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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白     长宁帝军txt下载     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五章 难为你了

    延福宫。

    皇帝已经多年没有踏足之地,虽然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暗地里多少宫里的下人都曾窃窃私语,有人说这延福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曾经来过的宫女太监出来之后就发誓以后再也不进来,说是里边阴森森的好像阎罗殿一样,那不是看到了地狱,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可谁也说不出来这恐惧出于何处,延福宫里看着一切如常,没有妖魔鬼怪,自然也没有魑魅魍魉。

    那里甚至每个房间都供着禅像,时时还能听到诵经之声。

    皇帝一脚踏进延福宫的门,紧随其后的韩唤枝生出一种错觉,这里颤了一下。

    “弄的四处都不光明。”

    皇帝停了一下:“掌灯。”

    后面跟随的内侍连忙跑进去,整个延福宫里很快就亮了起来,延福宫总管太监邱长海带着人从里边跑出来,离着还远就扑通一声跪下:“拜见陛下。”

    院子里很快就跪了一群人,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皇后呢?”

    “在禅堂。”

    “是谁允许宫里有禅堂了?”

    皇帝问了一声,无人敢答。

    禁卫迅速的将整个延福宫围了一圈,不许任何人出去也不许任何人靠近,皇帝大步往前走韩唤枝如影随形,两个人往前走的速度极快,前边点亮灯火的内侍就不得不加快速度,若是从高处往下看就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皇帝所到之处,光明开路而行。

    禅堂就是延福宫的正殿,门开着,皇后背对着门跪在禅像前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似乎完全都没有被外面的声音影响,她知道皇帝来了,可没有任何动作。

    皇帝进入正殿之后脸色就更加阴郁起来,整个大殿布置的让他反感厌恶。

    “你觉得,满天神佛可以宽恕你吗?”

    皇帝走进禅堂,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皇后面前,韩唤枝站在皇帝身边,于是禅像无威严,神佛不敢近。

    “你是终于忍不住要来羞辱我了?”

    皇后抬起头看向皇帝,慢慢的要起身。

    “跪着吧,既然你那么愿意跪。”

    皇帝看着她,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皇后哼了一声还想起身,韩唤枝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陛下说让你跪着。”

    他手掌转了一下,衣袖缠住了手掌然后才按住皇后的肩膀,看似并没有发力皇后就狠狠的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她的力气还是韩唤枝的力气,竟是让人生出地板被跪碎了的错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皇后眼神阴狠的看着韩唤枝:“我还是皇后,你如此不敬,该死。”

    韩唤枝松开手退回到皇帝身边站着,一言不发。

    皇帝微微俯身:“他该不该死,是朕说了算......朕不来,是因为朕怕多见你几次会忍不住动杀念,朕说过,禅像若是能护佑你,朕的大宁就不是朕的,是禅像的,你将心境安宁寄托在西域传来的东西上,是怕大宁的道家仙人不庇佑你?可是你却忘了,西域禅宗的掌教来了见朕要跪,龙虎山上张真人见朕也要跪。”

    皇后眼神阴冷的看着皇帝,那眼神里有无尽的怨毒。

    “佘新楼,朕杀了。”

    皇帝说。

    皇后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的怨毒之中逐渐出现了恐惧。

    “你还是怕的。”

    皇帝轻蔑的看着皇后。

    皇后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结局无非是你废我杀我,多年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废你杀你太轻易,对你来说是种解脱,朕不想让你解脱,朕只想让你这样整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总觉得自己有希望,不停的努力,不停的争取,然后朕一次一次的让你绝望,让你死是朕轻饶了你,可朕从来都没有轻饶你的心思。”

    皇帝指了指四周:“拆了。”

    于是禁卫们冲了进来,一片尘烟飞起。

    院子里跪着的人瑟瑟发抖,有的人甚至已经吓的尿了裤子。

    “朕日日自责,那滋味不好受。”

    皇帝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你得更不好受才行。”

    皇后想站起来,给自己最后的尊严,可是韩唤枝刚才那一按也不知道用的力气怎么那么奇怪,膝盖撞击在地面上太重,两条腿完全发不上力,她起不来。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声,代放舟连忙小跑着过来跪倒在地:“奴婢在,请陛下吩咐。”

    “传旨,皇后为南疆战事担忧,为死难者祈福,为大宁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愿闭门于延福宫中与战地百姓同苦,延福宫里就不要供蔬菜和肉了,一切与杀生有关之物皇后都不愿意沾染,延福宫里的人每日只喝淡粥两碗,早晚各一,皇后与众人同,直到南疆战事结束为止。”

    代放舟记住每一个字,叩首:“奴婢记住了。”

    皇帝淡淡的说道:“朕始终觉得若直接折磨你是落了下乘,可朕还有很多更下乘的事可以做,如你想做的那些事一样,比如......珍贵妃家里接连出事,你家里也可以接连出事。”

    皇帝站起来:“韩唤枝。”

    “臣在。”

    “皇后宫里失窃了些东西,带几个人回去问问看是谁手脚不干净。”

    皇帝往外走,路过皇后身边的时候停下来:“佘新楼二十年没动,是因为你想让他做最重要的那颗棋子,可七德动了他就动了,是因为当年的事有了些眉目对不对?朕可以掌控天下,难道对这宫里的掌控还不如你?朕还没玩够,你可千万别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说完之后大步离开,而皇后则软倒在地上,哪里还有什么骄傲。

    她听到了一阵阵哀嚎声和求救声,可她能做什么?邱长海被廷尉带走,韩唤枝连她都敢动还有什么不敢动的,只不过是个内侍总管而已,这些年暗地里有多少人是韩唤枝一个一个除掉的。

    皇帝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侧头看了看韩唤枝:“你看出来了?”

    “是。”

    韩唤枝垂首。

    在皇后要站起来的那一刻,皇帝忍不住要动,如果皇帝动了就只能是一脚踹在她脸上,所以韩唤枝先动把皇后按了下去,韩唤枝可以背一个骂名甚至是罪名,这事宫里人终究会传出去,可皇帝若是那一脚踹在皇后脸上,无论如何对皇帝来说都不体面,皇帝不体面,那就是大宁不体面。

    韩唤枝可以不体面,皇帝不能,大宁不能。

    “朕的脾气似乎有些压不住。”

    皇帝叹了口气。

    韩唤枝有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他想说,那是因为陛下你有了在乎,新的在乎,他如果说了就是擅自揣测皇帝家事,揣测皇帝心事,沈冷是不是当年的孩子还没有定论,皇帝可以偏着他护着他,但韩唤枝这个做臣子的不能,他必须客观公正。

    “发泄一些也好。”

    皇帝道:“去做你的事吧,朕也乏了。”

    韩唤枝垂首:“臣遵旨,陛下......保重身体。”

    皇帝想了想:“身体确实要保重,还得把丢了的骑射捡回来才行,明天下午朕要出长安去桦梨围场,你随行吧。”

    “是。”

    韩唤枝垂着头,等到皇帝离开之后才松了口气,他知道陛下直到现在为止都压着宣泄的**,这么多年了,陛下忍的多辛苦?可诚如陛下所说,陛下对皇后的惩罚和折磨就是让她活着,然后时不时让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丝希望,才看到一些光明然后就被碾灭,一次一次。

    没有谁比韩唤枝更清楚,陛下从来都没有把皇后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看在眼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

    浩亭山庄。

    沈冷蹲在门口看着那两个空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直到韩唤枝进门他似乎都没有察觉,依然在盯着那两个空碗看,他有些不明白,皇帝真的很喜欢吃面?以至于会忍不住吃了他碗里一口?

    他当然看见了,所以才会迷茫。

    那可是皇帝。

    而沈冷自然无法想象的出来,皇帝想尝尝他碗里的滋味,要尝的不是面的滋味。

    “想不通?”

    韩唤枝走到沈冷身前停下来,沈冷抬头看着他:“想不通。”

    “那就不要去想了。”

    韩唤枝似乎有些疲乏,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陛下当初也是在军中一战一战厮杀出来的,所以很喜欢和他性格差不多的年轻人,或许陛下觉得那是自己曾经的回忆,你不要去多想什么,只需记住,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们这些年轻人,如你如孟长安,亦如当年的海沙武新宇。”

    沈冷释然,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还有面吗?”

    韩唤枝问。

    沈冷摇头:“真的没有了。”

    韩唤枝从袖口里把手伸出来,手里握着一捆挂面:“我这里有。”

    沈冷:“......”

    他起来把挂面接过去,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寒酸的三品大员。”

    “等下。”

    韩唤枝忽然叫住他,从口袋里翻出来两颗鸡蛋递过去:“忘了这个。”

    沈冷:“请问韩大人,这深更半夜的你从哪儿找来的挂面和鸡蛋?”

    韩唤枝道:“刚才路过你隔壁孟长安住的那个院子的时候进去转了一圈。”

    沈冷:“浩亭山庄这些别院的厨房里挂面和鸡蛋是标配?”

    韩唤枝:“你能不能快些?”

    沈冷仰天长叹:“我就是来煮面的吗?”

    就在这时候刚刚得到消息说山庄出了事而赶回来的孟长安进门,看到沈冷和韩唤枝后才松了口气,他对韩唤枝抱拳施礼,然后看了看沈冷手里的挂面和鸡蛋:“饿了?我去煮。”

    韩唤枝没解释,谁煮不是煮,反正他是不会煮,世人皆说韩唤枝无所不能,可谁知道他唯独不会做饭。

    大概一炷香之后孟长安从厨房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出来递给沈冷,沈冷摇头指向韩唤枝,于是孟长安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似的问了韩唤枝一句:“如果,有别的什么替代,是不是可以不吃面,比如......一碗热粥?”

    韩唤枝倒是无所谓,接过来看了看那碗里,哪里是粥,像是一碗面糊。

    “你这粥的原料......”

    孟长安抬头看天:“别怀疑,就是你提供的。”

    韩唤枝哦了一声,看着那碗:“难为你了。”

    孟长安依然抬头看天:“也难为你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顺序

    卖烧饼的姚无痕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现在住的地方距离浩亭山庄并不是很远,晚上习惯性的出去在山庄附近转转的时候看到了大批禁卫,他连千米之内都没能靠近,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黑暗中的威胁,那是看不到的人,传说之中的宫廷高手。

    于是他立刻回到了那个小院里,坐在椅子上思考了很久。

    是该走,还是继续冒险?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他却照常出现在浩亭山庄外面没多远的地方,支起炉灶,然后他发现今天浩亭山庄外面的小贩比之前少了三分之二。

    没关系,他不怕。

    战场上,暗道间,谁不是以命换锦衣?

    与此同时,廷尉府。

    新的廷尉府衙门还在建造之中,不过之前的房屋也能住能用,扩建归扩建,该运转的地方还得运转。

    古乐推开门,光线一下子洒进屋子里,里边闭着眼睛的沙斋都被晃了一下,有些恼火,她睁开眼睛往外看了看,一个浑身上下都被阳光画了一圈金边的男人缓步走进来,而那个折磨了她半夜的千办跟在那人身后,她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鬼见愁韩唤枝。

    古乐搬了一把椅子过来,韩唤枝就在沙斋对面坐下,接过来卷宗翻开看:“杀三寨,羌人......你在西地杀了很多人,称得上逍遥法外,西地也是大宁的疆域之内,只是有些时候我觉得羌人和羌人之间的事,不管是地方官府还是军方都不愿意插手,廷尉府也不愿意插手。”

    沙斋冷哼了一声:“最阴险的就是你们宁人。”

    韩唤枝摇头:“你错了,宁人从不阴险,想做什么都在明面上。”

    他将另一份卷宗翻开:“把你请来的人叫狼爷对吧,这个人不止请了你还请了很多人,你想不想知道最终幕后的那位东主是谁?想不想知道你弟弟为什么会死?”

    沙斋的眼睛骤然睁大:“是谁!”

    韩唤枝抬起手指了指她:“松开吧。”

    古乐上去把沙斋身上的绳索解开,被挂在墙壁上的沙斋立刻跌落下来,摔的很重,可却拼了命的挣扎起来要冲向韩唤枝,古乐一脚踹在她腿弯处,她便只能跪着。

    韩唤枝把其中一份卷宗仍在地上:“自己看吧。”

    说完之后起身离开:“给她踅摸一套干净衣服,再给她一些路费,大气些。”

    古乐点头,吩咐人去办,跟着韩唤枝出了房门:“大人,已经查清楚了?”

    “没有。”

    “那卷宗?”

    “我写的。”

    韩唤枝一边走一边说道:“一个疯了的女人我留着也没有用,谁是幕后的人根本不用查也知道,只是没证据,沙斋是狼爷联络的,狼爷和那个人之间的线却还不知道是谁牵着,索性就让沙斋出去闹一闹。”

    古乐在心里记下来,做法,用途,目标,韩唤枝这么做是想逼着对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都去想了一遍。

    “最近流云会的人分派出去很多,我怀疑有人会趁机对叶流云下手,你多盯着些。”

    “流云会高手如云,什么重要的事以至于让他们把人都分派出去?”

    “你不该问。”

    韩唤枝看了古乐一眼,一边走一边自己想着......宫里有个人出宫,沉寂七年突然动起来还不是因为当年的事,陛下没有让廷尉府的人跟上去,只是让叶流云派人跟着,流云会精锐尽出,最主要的是沈小松也离开了雁塔书院。

    七德是珍贵妃那边的人韩唤枝早就知道,可六七年来七德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一个宫廷侍卫,珍贵妃没有什么想做的七德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七德出宫,就说明珍贵妃那边出了问题,沈小松说过......当年未必是皇后一个人的事。

    韩唤枝微微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再去想就会忍不住插手,可陛下不许。

    古乐问:“沙斋她真的敢去?”

    “她什么都没了,还怕什么?”

    韩唤枝上了那辆黑色马车:“我要随陛下去桦梨围场,长安城里的事你们几个斟酌着办,但记住一点,沈冷那边的事你不要去管。”

    古乐点头:“属下记住了。”

    他去管,就会乱。

    书院不远处有座酒楼在长安城里名气很大,酒楼的东主很神秘,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来头必然不小,前几年的时候有个书院的弟子一身是血拎着人头进来订饭,顺天府没管,刑部没管。

    就算是经常来这酒楼里吃饭的人也没几个见到过东主,有传闻说他是都城暗道里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叶流云自然知道这些传闻,可他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开这家酒楼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好吃,而且吃的必须精致,他对食物非常的挑剔,在长安城里找不到一家酒楼能满意,所以就自己开一家。

    第二,是因为方便见人。

    他总不能经常去雁塔书院,就只好以这样的方式请那位同样好吃的老院长过来。

    老院长好吃出了名,朝廷内外无人不知。

    包房里,老院长只顾着吃,似乎雁塔书院的厨师委屈了他一样,这么大年纪了饭量却一点都没有减,况且老院长从来都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他当然可以吃的很斯文,雁塔书院里的斯文都是他教的,可他不喜欢,吃就要有个吃的样子,现在太多的饭局都不是为了吃而凑在一起。

    “你怎么不吃?”

    老院长问。

    叶流云回答:“这是我家的。”

    老院长停了一下:“你在炫耀?”

    叶流云摇头:“院长不替我心疼,我得替自己心疼。”

    老院长白了他一眼:“只是来提醒你自己小心些,不要觉得那些人最近被打压的狠了已经无计可施,他们手里的牌并不少。”

    叶流云道:“那是我们的失职,陛下当年让我处理都城暗道,就是不想让他们手里还有什么牌可打,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道上,牌都在陛下手里。”

    老院长终于觉得再吃下去可能会出问题,于是停下筷子:“所以他们才会想着,夺回来一些牌。”

    叶流云嗯了一声:“我觉得最近他们的举动风格明显变了,怕是换了人筹谋。”

    老院长沉思:“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就在楼下的一个包间里,荀直坐在那很斯文的在吃东西,很斯文的喝酒,在他看来狼吞虎咽是一种很没品的事,不管是谁......他有自己的风度,何时何地看起来都不能失的风度。

    “叶流云会在想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可他想不到我在这里想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荀直放下酒杯:“当年拦在世子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裴亭山,还有一座城门,别忘了在裴亭山身后城门也没开,那座门叫澹台袁术。”

    他面前的人安静的坐着,他们知道只需要听着就好。

    荀直看向自己正对面的那个同样极有风度的中年男人,这一席间,唯有这个人才能让他正眼看待。

    “劳烦先生了。”

    他很客气的说了一句。

    坐在他对面的是楚剑怜。

    他终究是个楚人,哪怕楚国已经灭了几百年,因为他这个楚人和别的楚人不一样,骨子里流着一种让他自己觉得厌烦也无奈的血液,皇族之血。

    他本无意做任何事,不愿违心,可他的父亲,那位已经做了大几十年皇帝梦的老人就快离世,所以他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让父亲走的时候不绝望。

    “五万两。”

    楚剑怜平淡开口。

    荀直皱眉,他总觉得楚剑怜这样的人开口说多少钱是侮辱了楚剑怜自己,于是他觉得楚剑怜的风度便不如他。

    “是钱方面的事,就好说。”

    荀直问:“只想知道先生何时出手?”

    楚剑怜回答:“我愿意的时候。”

    “先生何时愿意?”

    “不知道。”

    荀直叹道:“可那是五万两。”

    楚剑怜起身往外走:“可那是我愿意。”

    于是荀直连忙站起来:“我会尽快筹集足够数目亲自送到先生家里。”

    “我没有家。”

    楚剑怜走出包房:“我只是住在那个地方。”

    宁地万万里,哪有楚人家?

    站在酒楼的大厅里楚剑怜抬头往上看了看,视线落在叶流云所在的那个房间,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荀直身边的另外几个人在楚剑怜走了之后显然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叫方泰的人轻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为钱做事。”

    荀直看向他:“你呢?”

    方泰稍显尴尬起来:“我......银子足够,也可以做。”

    “那你为什么看不起他?况且他还比你强。”

    荀直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人活着就有价值,一个人多大价值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钱,楚先生要五万两我会立刻去筹集,而你们要一万两我也会觉得多了,别去眼红别人,你们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他起身往外走,出了酒楼之后登上马车,坐在马车里品酒的白小洛问他:“先生觉得,那个姓楚的可以杀了澹台袁术?”

    “杀不了。”

    荀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除了皇帝,没有人可以杀得了澹台大将军。”

    “那先生这样做的目的?”

    “杀叶流云。”

    荀直看向窗外那很气派的酒楼:“皇帝手里攥着所有的牌,明面上我们能打的已经不多,只好把暗道上的牌面敛回来一些,叶流云是暗道上的眼睛,戳瞎这只眼睛,暗道更黑......然后再戳瞎韩唤枝这只眼睛,明面也黑,皇帝双目失明,我们才有机会。”

    “我们杀了韩唤枝很多次,岂是容易?”

    “那是你们搞错了顺序,叶流云不死,韩唤枝怎么可能死得了?”

    荀直指了指前边:“该往前走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那个叫七德的人已经出城好几日。”

    白小洛淡然道:“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走出我的视线,只要我愿意看。”

    ......

    ......

    【感谢新盟主:书友36009917的打赏,铭记于心,因为周日这天有些事情处理,可能无法加更以示谢意,周一或是周二一定会加更。】

第二百八十七章 都给你们了

    礼部的奏折很快就到了桦梨围场,已经射猎了一头野狼的皇帝心情显然好了不少,接过来内侍双手呈递上来的奏折看了一眼,心情更好了些。

    “礼部的官员去确认过了,嫁过来的是正经的公主,吐蕃国王最心爱的女儿。”

    他把奏折递给大将军澹台袁术:“朕已经传旨,请陆王父子来长安城商议此事。”

    澹台袁术双手接过来看了看:“吐蕃国的送亲队伍到了国境线之后就得停下来,由大宁的人负责护送到长安城,要走近三千里,陛下觉得是由西疆边军护送还是禁军派人过去?”

    “朕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没有礼数,禁军派人过去吧,你选个得力的,朕再让廷尉府调派人手协助,礼部也会安排一些人,队伍浩荡些,毕竟吐蕃国的公主嫁过来就是大宁的人了,面子也是大宁的。”

    澹台袁术垂首:“臣遵旨,兵部那边有人过来找臣商议过,他们觉得如今两位军中最有名的年轻勇将都在长安,若是能协调着派他们过去,似乎更稳妥,吐蕃对大宁示好,那三个小国就会心里发毛,说不定会在半路上有所举动阻止吐蕃公主进入大宁,还可能会派遣大批的杀手潜入大宁来沿路找机会刺杀,若是吐蕃公主在大宁境内出事,怕是吐蕃的亲近之意也就断了。”

    “嗯?”

    皇帝微微皱眉。

    沈冷和孟长安在长安城,这差事兵部惦记着他俩也不算过分,这两个人勇武过人且足智多谋,战场可往来冲杀,护行可周全缜密,比起禁军之中那些从来没有打过仗却眼高过顶的年轻人确实强了许多,只是皇帝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的味道。

    “兵部怎么没人来直接与朕说?”

    “兵部的人是想先问问臣这样是否可行,若可行的话再直接上折子。”

    皇帝把硬弓递给随行禁卫:“他们两个去也不是不行,容朕再想想。”

    “是。”

    澹台袁术垂首:“不然只让孟长安一个去就好,沈冷伤势未愈,怕是也不好舟车劳顿再去西疆。”

    皇帝思考了一下:“来回三个月也足够了,倒是误不了诸军大比。”

    澹台袁术压低声音说道:“可是沈冷若出长安城,难保不会有危险。”

    皇帝嘴角微微一扬:“怕什么?”

    他转头看向韩唤枝:“你觉得可以去吗?”

    韩唤枝垂首:“看陛下舍得不舍得。”

    皇帝看了一眼被自己射死的那头野狼:“去吧,你也去,朕一下子舍得三个,还套不着狼?”

    韩唤枝想了想那民间谚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还真是挺应景儿。

    浩亭山庄。

    沈冷觉得有些无聊,廷尉府的人和禁军的把浩亭山庄的护卫增加了一倍,所以不但无聊还无趣,沈先生离开长安城已经四五天,没有告诉沈冷要去做什么,不过他在皇帝临行之前求了一下,让沈茶颜从雁塔书院搬到了山庄,这样心里也就放心了些。

    茶爷看了看沈冷这个小院忍不住满意起来:“好多树啊。”

    沈冷:“......”

    茶爷看到沈冷的表情才恍然,背着手挪到沈冷身边碰了碰肩膀:“我只是想到,这院子里树木成荫比外面凉快多了,我的院子在哪儿?”

    沈冷楞了一下:“这位壮士,你是打算自己单独去住?”

    茶爷也楞了一下:“难道我和你住一个院子?”

    沈冷:“这院子还小吗?”

    茶爷叹道:“我是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沈冷刚要说我不是那种人,就看到茶爷幽幽的叹息:“我若是祸害了你可怎么办?”

    沈冷忽然就点头起来,脸上是一种求祸害的猥琐。

    茶爷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背着手走向房间:“过来。”

    沈冷顿时心花怒放,拐杖都扔一边去了,心跳加速,再加速,好快好快,血液沸腾,血液里好像有一头欢快的小毛驴,撒开了四蹄......

    茶爷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说道:“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住到厢房里去吧。”

    沈冷好些被什么刹住了一样定在那,上上下下看着茶爷:“认真的?”

    茶爷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是认真的,你住厢房我住正房......因为我刚才仔细看过了,厢房门前树多一些,且在正午的时候不会被太阳晒到,你身上的伤没好,绷带那么厚,太热的话容易感染,我刚才进去收拾过了。”

    沈冷一脸可怜。

    茶爷看着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洗衣服,一起看日出日落,还允许你看我练剑......晚上呢我给你打好热水泡脚,当然是我先泡过你再泡,我会记着给你再加一些热水,如果我忘了你就提醒我。”

    沈冷点头如捣蒜。

    “能不能一起泡脚?”

    他问。

    茶爷想了想,回答:“不能。”

    沈冷:“哦......”

    茶爷道:“我看过了,那个洗脚盆好小的,放不下两个人的脚,明天早上我出去转转买一个大的来吧。”

    沈冷:“咦!”

    露出了某种雪橇犬般一般的笑容。

    茶爷背着手进屋,将沈冷的被褥收拾了一下,哼的一声:“好臭......”

    沈冷:“哪有,分明很干净。”

    茶爷有些为难:“你现在要不要去把被子拆了?我明天帮你洗一下......你知道的,我总不能主动去做,如果我主动去做了,你就会发现原来这里只剩下一床被子了,只好去求我说能不能先可怜你一下跟你盖一个被子,我会拒绝的,那你岂不是很可怜?”

    沈冷噌的一下子上了床开始拆被子:“果然好臭,再不洗可怎么行?”

    茶爷坐下来,觉得脸有些红。

    沈冷笨拙且手忙脚乱的拆被子,茶爷出去把自己的被子抱进来放在床上,然后又出去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地上:“先去泡脚。”

    沈冷:“不是你先泡?”

    茶爷:“那你铺被子?”

    沈冷连忙从床上滚下去,麻利的把鞋袜脱了,脚放进水盆里的那一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茶爷看着他那样子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怕是选了一个傻子吧。

    总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

    沈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接下来呢?”

    茶爷想了想:“我是肯定会反抗的,说不定会打疼你。”

    沈冷:“晚安。”

    茶爷:“好的。”

    沈冷:“睡着了吗?”

    茶爷:“枕头不舒服。”

    沈冷:“有个带绷带的枕头你用不用?”

    茶爷:“勉强试试吧。”

    一条胳膊小心翼翼的伸过来,茶爷枕在胳膊上:“今天御医来给你换药的时候被我拦住了,让他把药留下,告诉他以后到该换时候让人把药送过来就行,我来给你换。”

    沈冷笑起来:“是啊,总不能一直让他给换。”

    与此同时,距离浩亭山庄并不是特别远的那个小院子里,姚无痕坐在树下看着天空上的明月,想着差不多是时候了......第一次沈冷看到他的时候买了他一个拨浪鼓,第二次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买了老何的炉灶开始卖烧饼了,第三次的时候从他这买了两个烧饼后问他是哪里人,比前两次多聊了五句话,第四次的时候坐下来吃了两个烧饼一碗汤,虽然聊的不多,可问及一个关键性问题,沈冷问他可曾习武?

    明天。

    姚无痕想着,大概明天就能让沈冷做出决定了,姚桃枝的死让姚无痕确定一件事,要想杀死沈冷这个级别的人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也许会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靠近他,熟悉他,然后成为他身边的人,若是能成为沈冷的亲兵,那么做事就会变得轻易起来。

    他听闻沈冷武艺超群,他虽然自负,可也没把握在沈冷有戒备的情况下一击必杀。

    一直在院子里坐着,脑子里将计划反反复复的想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不会有漏洞,这才起身去睡下。

    皇帝去了桦梨围场,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随行,禁军之中精锐尽出长安城,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也随行,廷尉府精锐亦尽出长安城,这是最好的时候。

    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计划之中那么久的时间。

    浩亭山庄。

    沈冷忽闪着眼睛看着茶爷,茶爷忽闪着眼睛看着沈冷,两个人面对面近在咫尺,就这样互相看着,沈冷越看越觉得自己媳妇好看的不要不要的,茶爷越看越觉得沈冷傻乎乎。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有些轻微的声音,在那一瞬间茶爷已经抓起放在床边的破甲剑,沈冷则伸手握住了另一边的黑线刀。

    窗外有个黑影,被月光映照在窗户纸上。

    两个人看着那黑影,等着他动。

    片刻之后外面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真的很轻很轻,可是沈冷和茶爷却同时看向对方,然后确定了一件事......下一息,茶爷已经握着破甲剑拉开了房门,看到外面那站在院子里的人后忍不住哼了一声:“为老不尊!”

    楚剑怜回头看向茶爷:“路过,肚子饿。”

    沈冷靠着门框:“钱呢?”

    “都给你们了。”

    楚剑怜进门:“所以我想着,进来蹭个饭的话,你们也不至于把我赶出去。”

    沈冷问:“只有挂面鸡蛋行不行?”

    楚剑怜:“这么敷衍?”

    沈冷:“楚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标配了......”

    一炷香之后,楚剑怜面前多了一碗面,两碟精致小菜再加一碟炸花生米,一壶热好的酒,一壶泡好的茶。

    茶爷好奇的问:“师父,你这些天都忙什么去了?”

    楚剑怜回答:“赚钱。”

    沈冷:“没赚到?”

    楚剑怜道:“赚到了。”

    他把背后的布包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打开,里边是五万两银票。

    “这么多。”

    茶爷粗粗看了看,哼了一声:“那你还说没钱。”

    楚剑怜把布包往前推了推:“我说过,都给你们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红酥手

    沈冷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银票,又推了回去。

    “杀谁?”

    他问。

    楚剑怜刚刚吃了一口面,放下筷子后坐直了身子看向沈冷:“你觉得以我的身份,杀宁人,杀谁不合适?”

    沈冷回答:“对楚先生来说,只要是宁人做官的,掌权的,杀谁都合适,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楚先生杀谁的钱我们拿了,都不合适。”

    楚剑怜问又问:“你是在给我讲道理?”

    茶爷伸手拉了拉沈冷的衣袖,沈冷却不为所动。

    “宁人,给了我五万两银子让我杀宁人。”

    楚剑怜轻蔑的笑了笑:“你却觉得不合适?”

    沈冷问:“楚先生追求的是什么?先生应该知道,你杀再多的宁臣也灭不了宁国,复不了楚国,如果只是为了恶心一下大宁皇帝,楚先生可以继续去杀,可我不觉得楚先生这样做是对这片土地上的人好,不说宁与楚,只说这片土地上的人。”

    楚剑怜端起来面碗吃面,吃了一口看向沈冷:“为什么不阻止我?”

    “阻止先生杀人?”

    “阻止我吃面。”

    “为什么阻止先生吃面?”

    “因为你没收我的银子,我还要杀你们宁臣。”

    “面和银子无关。”

    沈冷看向茶爷:“只是和我们有关。”

    楚剑怜笑起来,吃的很快,似乎也很满足,吃了面喝了几口面汤,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肚子里暖和起来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更主要的是从始至终沈冷都没有看到他身上有戾气,哪怕是在他问沈冷前两个问题的时候。

    “好玩。”

    楚剑怜看了看那布包:“我收宁人的钱想让两个宁人的孩子过的更美好一些,而你在这里给我讲道理,你说......是收买我杀人的宁人可笑,还是你可笑,又或者是我可笑?”

    不等沈冷回答,楚剑怜继续说道:“老规矩,我出一剑,你接住了,不管我是要去杀哪个宁臣,我都不会再去,两万两也好五万两也罢,买的都只是我一剑,可我这一次不会留手。”

    茶爷的脸色骤然一变:“师父,他重伤未愈。”

    楚剑怜淡淡道:“那么,你替他接一剑?”

    茶爷:“好!”

    她伸手去握破甲。

    楚剑怜摇头:“那是我的剑。”

    于是茶爷起身,空手。

    沈冷拉了她一下:“坐着就是,我来。”

    茶爷摇头,眼睛已经发红。

    沈冷笑了笑:“没那么容易死。”

    他站起来走到客厅正中:“别去院子里了,稍有大些的响动就会惊了四周的人,不只是禁军还有廷尉府的人,楚先生应该不会在意地方大小。”

    楚剑怜道:“我自然不在意,地方越小,你死的越快。”

    他看了看沈冷双臂上的绷带:“这一次,没有沙袋了吧。”

    沈冷点头:“没了。”

    他伸手将不远处的黑线刀抓起来,横刀于身前。

    楚剑怜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与茶,伸手拿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知道是手抖还是茶壶不够好,有一滴茶水落在桌子上,他看着那一滴茶水沉默片刻,忽然屈指一弹......那一滴茶水便激射过去直奔沈冷,迅疾如穿越了虚空。

    茶水撞在沈冷的黑线刀上,黑线刀随即发出嗡的一声响,刀身剧烈颤抖起来。

    沈冷上半身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可双腿稳固如山。

    “欠着吧。”

    楚剑怜起身,看了看那布包里的银票又看了看茶爷:“收起来,无论如何,我也是出了一剑。”

    沈冷笑起来,很狡猾。

    楚剑怜瞪了他一眼:“沈小松那点鬼心思,都被你学了去。”

    茶爷摇头:“哪有几个比他傻的。”

    楚剑怜问:“他不傻,你选他?”

    茶爷怔住,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杯热茶喝下去,楚剑怜准备告辞:“长安城那院子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没有去看过?我之前找了些工匠装修,已经可以住,拜堂的时候绝不许去别处,只能在那院子里。”

    沈冷和茶爷对视了一眼,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楚剑怜走了,想来的时候没人拦得住,想走的时候自然也没人拦得住。

    “你确定师父不会真的出剑?”

    “确定。”

    沈冷看着楚剑怜离开的方向:“他若是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已经愿意为钱杀人就不会来。”

    “那你还说那些话刺激他。”

    “因为他在摇摆。”

    沈冷深深的呼吸,低头看了看,右臂上绷带裂开了两条细细的口子,接那一滴茶水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会发力,于是绷带就断了一点。

    “楚先生的本心,不杀人才好,不管是宁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可如今他的本心怕是被什么东西左右了,他在杀与不杀之间摇摆,所以他来见了咱们......”

    “为什么?”

    茶爷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楚先生在摇摆,只有看到他们两个之后才会让本心固稳,因为她自己和沈冷可能是楚先生最不想杀的宁人,再加上一个沈先生,楚先生是在借他们两个人的情来压自己的杀念。

    “我只是好奇。”

    沈冷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谁比我贵那么多?”

    茶爷想着这个傻子在此时此刻居然还会想如此幼稚的问题,果然是个傻子......当初楚剑怜接了世子李逍然两万两银子杀沈冷,如今是接了五万两,于是沈冷略有不服。

    “接下来做什么?”

    沈冷往前凑了凑:“我们还有很多未完之事。”

    茶爷看着他认真的回答:“晚安。”

    说完之后进了里屋,沈冷站在客厅里好一会儿,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右臂,那只是一滴茶水......当初在安阳郡的时候接过楚剑怜的剑,后来沈冷觉得自己距离楚剑怜已经不是遥不可及那么远,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的楚剑怜留了多少力。

    那座本该早就打烊了的酒楼里,叶流云端坐,他身边立着一把剑,看起来长剑寻常无奇,整个酒楼一层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四周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有些刺耳,他闭目养神,剑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等到现在也没有人来,他觉得有些意外。

    禁军精锐尽出,廷尉府精锐尽出,连他流云会的精锐也都不在长安城,对于那些人来说此时此刻是杀他最好的机会,不管是哪一方面要出手都应该明白这机会有多难得。

    一直坐到了天亮依然平静如常,叶流云想着总不能是那些人怂了,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必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千载难逢,可若不是怂了,为何不来?

    太阳带给人的不只是温暖还有明亮,天亮之后所有的阴谋诡计所有的腌?龌龊都会藏起来,等着月亮重新接管大地。

    酒楼的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年轻气盛的白牙进来,快步走到叶流云身前之后他俯身一拜:“东主,昨天夜里长安城内,咱们的各个堂口都平安无事,不过......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有人在暗道上发了生意单,谁拿了东主的人头,可得银五万两。”

    叶流云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这么低?”

    白牙楞了一下,没想到东主在意的居然是这个。

    “有些不太开心。”

    叶流云将长剑扔给白牙,自己举步往外走:“有多少人要接这单生意?”

    “很多,长安城暗道上那些不管是真服还是假服的势力,都想接单子,五万两已经足够让人疯狂,更让人疯狂的是如果东主死了,长安城的暗道第一人就将换人,贪欲让人疯狂,这个世界上疯狂的人本来就数不胜数。”

    叶流云一边走一边说道:“可五万两刺激的他们还不够,你去散个消息出去,就说我给自己加了五万两,谁杀了我,我补给他。”

    白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着东主果然还是那个霸气的东主。

    两炷香之后,叶流云洗了澡换了衣服,还很踏实安稳的吃了早饭,一碗粳米粥三个小笼包,再加上一块腐乳,一小碟豆豉,一小碟咸菜丝。

    “东主。”

    办事归来的白牙脚步有些急,手里拿着一封信递过来:“有信。”

    叶流云把信接过来拆开,里边的信纸都显得那么素净,素净是因为字很少。

    “我做的,不客气。”

    就这六个字,字很秀气。

    叶流云苦笑着摇头,心说你果然还是会把这句话还回来。

    五年前有人要杀她,他拦了,长安城的夜里伏尸十里,倒在街上的尸体断断续续,天还没亮就又干干净净。

    距离酒楼大概三里之外有一座叫红袖招的戏院,比长安城里任何一家青楼还要名气大,哪怕这里的姑娘们只是唱曲儿唱戏不卖身,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在这里找到自己心中最完美的那种女人,于是趋之若笃,一场戏下来,捧场的银子能把那条案堆满。

    红袖招里一共有六十二个人,除了看门的老狄和后厨的老吴之外全都是女人。

    戏院的东主也是个女人,不常来,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只是听说,红袖招还曾经去宫里唱过戏,是五年前那位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亲自点的名,那时候皇后说,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样子。

    看过之后皇后叹道,原来这就是不可抵抗的样子。

    那一次皇帝并没有去看戏,他不喜欢去延福宫,更别提和皇后坐在一起看戏,只是那天宫中禁卫不知道为什么往延福宫那边聚了一些,似乎也想隔着墙听听是什么样的天籁之音。

    红袖是不会自己招动的,会动的是袖子里的手。

    红酥手。

    当夜,暗道势力大大小小蠢蠢欲动的有一十八。

    当夜过后,暗道势力大大小小,少了一十八。

    叶流云还是五年前的叶流云,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她。

第二百八十九章 风泉两部 岁寒三友

    长安城暗道上经常会有一些争论,说到底是红酥手厉害一些还是流云会厉害一些,如果说是几年前流云会当之无愧,可最近两年红酥手对于长安城暗道的掌控似乎已经隐隐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因为流云会不争。

    若是其他暗道势力想崛起,才露头就被流云会一棍子打下去,木棍打不下去就换铁棍,想起来门儿都没有,可红酥手不管如何扩充势力,流云会始终不闻不问。

    于是有人去比较两家谁更厉害,就有人嘲笑比较之人毫无见地眼皮子浅薄,若两家不是关系密切,流云会怎么可能任由红酥手这般发展。

    当有人在暗道上发了五万两人头报价的杀单,暗道蠢蠢欲动的时候,红酥手风卷残云一样将长安城大大小小暗道势力灭了十八个,于是人们才真的醒悟过来,原来流云会和红酥手着实很亲密,两个争第一的是一家,那别人还有什么可玩的?

    于是一夜便风平浪静,哪里还敢有人去想想那五万两该拿不该拿。

    可谁又曾想到,那位发了杀单的人,目标岂止是一个叶流云?

    叶流云五万两,韩唤枝五万两,大将军澹台袁术也是五万两。

    荀直对白小洛说过,要杀韩唤枝先杀叶流云,初时白小洛不解,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之中隐藏的含义......为什么韩唤枝可以对暗道势力的打压那么精准且狠厉?还不是因为流云会的协助,长安城内外只要是暗道上的事,流云会什么不知道?

    叶流云就是韩唤枝的另外一双眼睛,所有暗道上的一举一动都透过叶流云转移到了韩唤枝那边,廷尉府可以让江湖闻风丧胆,和流云会不无关系。

    叶流云死了,韩唤枝才会防不胜防。

    可红酥手一点儿都不温柔,杀叶流云就变成了天方夜谭。

    马车离开酒楼朝着福熙巷那边过去,那是叶流云的家,他当然不会天天住在酒楼里,也不会天天住在家里,在长安城中他的居所有至少十几处,别说杀他,想找到他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荀直就在酒楼对面的茶馆里坐着,马车离开酒楼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看都没看一眼,直到马车已经逐渐远去他才抬起头往那边看了看,嘴角微微一勾。

    和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六个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位身穿道袍的光头,没有头发也就罢了,他连胡子和眉毛都没有,看起来整个脑袋就像个光秃秃的蛋。

    “他已经放松了。”

    光头道人笑起来:“红酥手一夜之间几乎肃清所有蠢蠢欲动的江湖暗道,没人敢动,所以叶流云就觉得安全起来。”

    “没那么简单。”

    荀直微笑道:“那可是叶流云,若他那么容易杀,哪里轮得到我们来。”

    “先生,可他今夜必死。”

    光头道人似乎对荀直钦佩之极:“有先生神机妙算,他插翅难逃。”

    “这里是长安城。”

    荀直低下头看着茶杯里冒起来的热气:“若是在长安城之外,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可在这里,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我也只不过有六成,天子脚下啊......况且他还是天子的人。”

    这个长安城里,知道流云会东主是叶流云的人不多,虽有人猜测可无人证实,荀直知道,是因为有太后那边的人给他足够精准的消息。

    “风泉两部,岁寒三友。”

    荀直看向另外五个人:“该你们了。”

    五个人起身,默不作声的离开,虽然他们坐在那的时候一言不发,可整个茶馆里的人都觉得这里他们在的时候气温骤降,这盛夏时节,五个人放佛连空气都能冻结。

    五个人离开之后,那些看似正常闲聊的人却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屋子里边又多了几分闷热。

    “那五个人可行?”

    光头道人问。

    荀直摇头:“不行。”

    叶流云的马车顺着大街一直往前走,不紧不慢,马车里面装饰之奢华令人叹为观止,坐在这车厢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而且隔音极好,外面大街上的来来往往都会变得像是远去的声音,只有熟悉叶流云的人才知道,他习惯了在车里睡觉,他有很多个家,可自从创立了流云会之后他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睡不踏实,哪怕床再柔软舒适,哪怕地方也足够安静。

    他自己或许都不记得了,他已经有多久没办法在床上入睡,反而是在稍显颠簸的车厢里会入睡的轻易些。

    白牙坐在叶流云对面,手始终放在面前的东西上,那东西看起来那像是半扇门板,外面裹着一层一层的白色棉布,于是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太吉利,可这东西对于他的敌人来说,从来都不是吉利的。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个矮桌,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空酒壶,酒壶旁边是吃剩下的几粒花生米。

    “放松些。”

    明明之前还发出微微鼾声的叶流云却在此时开口说话,把白牙吓了一跳。

    “放松?”

    白牙忍不住问:“东主的意思是,今夜不会再有人动手了?”

    “不。”

    叶流云依然闭着眼睛:“我的意思是,今夜终究是有人要动手,也许是一拨人也许是数不清几拨人,既然终究要来,别让自己绷的那么紧,放松些等着就是了。”

    白牙深呼吸:“东主说得轻松,若是在酒楼里不出来他们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偏偏东主想要回去,这一路上我若是放松了可能会死的莫名其妙。”

    “高估了他们。”

    叶流云嘴角微微一勾:“大宁之内,能杀我的人就那么多。”

    “那,大宁之外呢?”

    声音很大,白牙距离叶流云那么近自然不用大声说话,所以说话的根本就不是白牙,说话的人在车顶。

    于是白牙立刻抓起来他的门刀,身子冲天而起直接撞碎了马车车顶冲了出去,那人什么时候落在车顶的?是不是因为之前有一阵风稍稍大了些,以至于赶车的车夫武艺不俗却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车顶粉碎,叶流云便觉得有些懊恼。

    这车,很贵。

    白牙一刀切出去,白布尽碎向后飘洒,他的刀之所以叫门刀是因为太大太宽,寻常人别说舞起来,便是正常拎起来也颇吃力。

    一刀扫过,刚刚蹲在车厢顶上的人向后荡了出去,两只手拉着披风展开,人就像是一只怪异的大蝙蝠。

    白牙运刀的方式比那人更怪异,他一刀看似扫空了,可是因为刀太沉重所以把他自己甩了出去,人到了刀前边,握刀的手往下一拉,刀柄忽然就被拉出来一截,刀柄里边藏着的一条长足有三米的锁链,很细但极坚固。

    半空之中的白牙已经借助惯性往前冲出去数米,人在半空,可刀却在身后数米,然而在这一刻锁链到了尽头,他于半空之中一声暴喝!

    “开!”

    刀从身后数米被拽回来,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刀向上越过了白牙的头顶,一个半圆形的轨迹之后刀狠狠的落在他身前数米外!

    这一刀,被锁链甩出来一个直径六七米的半圆后会有多大力度?

    那个之前看似潇洒的人蹲在车顶上时还有几分自得,可此时却真的怕了,他轻功身法极好,是风泉两部之中的风部,他本有意戏弄车厢里的人,而且对方确实追不上他......刀追得上。

    那一刀从天而落,气势如虹。

    风部向前疾冲于半空中无处借力所以不能避开,于是只好强行转身将自己的长剑抽了出来两只手抬着举过头顶,才举起来刀就到了。

    刀是画了一个完美的半圆,所以剑无用。

    砰!

    半个门板一样的大刀斩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直接将青石板劈的粉碎!

    激荡起来的碎石碎渣朝着四周洒出去,还打出来一片一片的火星,白牙在几米外落地,手里握着半截刀柄,铁链哗啦一声也随之落地,然后是两片尸体。

    风部被这一刀直接从中劈成两片,血糊糊的内脏洒落下来,那场面极血腥惨烈。

    而此时此刻,叶流云还在心疼自己的车顶。

    马车停下来,白牙在十几米外。

    忽然之间车底碎了,一把弯刀从车底下刺穿出来,叶流云在车底破碎的那一瞬间人飘然而起,一袭白衣的他犹如雪雾一样升上半空,而弯刀则脱手而出依然紧追不舍,叶流云在半空之中屈指一弹,一颗很小的东西被弹出的时候便裂开,一半击中弯刀,当的一声轻响后弯刀荡飞,而另一半则击中握刀之人的眼睛,直接打出来一股血。

    那是一颗花生米,被弹出去的时候一分为二。

    离开酒楼的时候叶流云在车里喝了一点酒,佐酒的菜只有一碟五香花生米,那么大一个老板,稍显寒酸。

    捂着眼睛的刺客向后暴退,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球好像都被打进脑子里似的,眼眶里此时塞着的是别的什么东西,一股一股的肿胀-疼痛让他心中顿生恐惧。

    他刚落地,捂着眼睛的那只手还没有来得及松开,一条马鞭就甩了过来精准的缠在他脖子上,赶车的车夫往后一拉,那刺客的脖子就被切开一条一条血痕,马鞭子上绑着很多铜钱,锋利如刀。

    风从天际来,泉自地下涌。

    白牙哼了一声:“瞧着便是传闻之中杀人无算的南疆垌寨人,风泉两部已经出来了,那么岁寒三友何在?”

    他转身往四周看,于是看到了三个人自三个方向而来。

    ......

    ......

    【有几句话想说,因为心里稍稍有些急办事不顺利就变得烦躁起来,今年是我和妻子结婚第十三年,想着自我穷苦时跟着我直至今日从无要求,越发觉得亏欠,之前去西安见了很多朋友借了不少钱,因为我想送她一件比较大的礼物......房子。本来我答应了的,因为新盟主的出现而加更,但今天跑了一天却没有把事情办完,更遇到了一些难题,心境变得乱起来,加更怕是无法做到,今日两更吧,心境不好也写不出对得起大家的文字,好在我是言而有信好少年,加更很快就会来。】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而已,对吧。】

第二百九十章 不愧是大当家

    西蜀道山路难行,翻重山也未必可见一村一寨,当年大宁的战兵在平原上横扫楚军,逢战必胜,可唯独是在西蜀道的时候遇到了阻滞,这阻滞第一是西蜀人悍勇,其斗志坚不可摧,第二是因为那里确实太过险恶,大军无法施展。

    当年大楚的都城为紫御城,城破之日,大宁开国皇帝宣布楚灭。

    后大宁皇帝亲征西蜀道之地,久战不克,感慨说若当初蜀军守紫御,岂可轻破?

    又感慨,蜀军不败,楚犹未灭。

    还是后来大宁皇帝写亲笔信给蜀地楚国将军,劝他说:“大宁已经代楚,天下归宁,宁不可将蜀地置于国外,战则必战,可天长日久,蜀地百姓遭殃,十城九枯,沃野荒芜,将军与朕皆是千古罪人。”

    当时蜀地楚将廖耀先思谋多日,率军出,降于大宁,为感谢廖耀先之功绩,大宁皇帝封其为一等侯,又因感念蜀人忠义,皇帝免去蜀地十年钱粮赋税。

    可是在西蜀道崇山峻岭之中,时至今日,仍有一些藏于深山密林之中的人不愿为宁人,依然奉大楚为国,他们便是垌寨人。

    数百年前,楚皇巡游蜀地,见一位姑娘清丽脱俗便纳入后宫,这姑娘便是垌寨人,垌寨族人数极少,各部加在一起也没有五万之数,后来这位垌寨族的女孩成为楚国贵妃,时常派人回去送族人一些好处,逐渐的,垌寨人便坚定的认为他们是楚人,而且是近皇族。

    楚灭之后,宁军入蜀,垌寨人便退入更深远的山中生活,就是不肯投降,时不时出来袭击村镇劫掠而去。

    其中最凶者,被称为风泉二部岁寒三友。

    白牙听过很多关于这五个人的传说,当初黑眼保护一位重要的客人远赴西蜀道,那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归来后也都讲给了他,风泉二部神出鬼没,两个人屠一山村的事做过就不止一次,垌寨人和其他部族都是蜀人,可他们却视其他部族之人为大楚叛徒,所以下手极为凶残,廷尉府和刑部都曾调集高手围剿,奈何在那般深山密林之中根本无迹可寻。

    离开了山林的风泉二部,哪里还有那么可怕。

    求立人以水欺宁,垌寨人以山欺宁,可离开了水离开了山,怎么可能继续欺人。

    风部被白牙一斩两片,落地之后已经成了残尸。

    泉部被叶流云的车夫以马鞭绞死,看起来奄奄一息却尚未气绝。

    “风泉二部,不过如此。”

    马夫哼了一声。

    倒在地上的泉部嘴里不住溢血出来,却惨笑着问:“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名为风泉?”

    风无定,水无息。

    马夫忽然脸色一变,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胳膊上黑了一片,竟是没察觉什么时候有几滴污浊之物已经染在皮肤上,不疼不痒,但是却有一股恶臭味,只是一开始风部被杀,车夫还以为那是内脏肠子之类的东西洒落出来的味道。

    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还有一条一条的白色小虫在肉里钻进钻出,偏偏就是没有感觉到疼!

    车夫大惊,一刀将自己的左臂斩断,脸色瞬间惨白,他将刀子丢在地上,想撕开衣服裹住伤口,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胸口的衣服上破了几个小洞,他将衣服撕开,胸口已经黑了好几片。

    噗的一声,车夫喷出来一口血后向前扑倒在地。

    另外一边,白牙也察觉到了异样,风部明明已经死的透彻,人都一分为二了自然死的不能更死,可他却刚刚发现那尸体的左手右手上分别有些闪烁着微光的东西,那是细的不能更细的丝。

    白牙猛的后退,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车厢上被定在那一个匣子,细丝就在匣子之中抽出,噗的一声轻响后细丝从尸体两手之中迅速的弹了回来,白牙的眼睛骤然睁大猛的往后翻倒下去,可是倒下去的时候右手还抓着他门刀锁链,细丝一扫而过,他的右臂自臂弯处被直接切断,半截手臂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白牙在地上翻滚了出去,细线带着锐响缩回匣子里。

    一死一伤。

    叶流云掠过来扶了白牙一把,白牙看着自己的右臂断处眼神悲怆:“提不得门刀了。”

    “回去练你的左手。”

    叶流云把他向后推了一下:“马车边等我。”

    远处有三个人自三个方向走来,三个人一样的装束一样的面无表情,三人品字形将叶流云围住,而叶流云则将黑眼挡在自己身后。

    “东主,走。”

    白牙咬着牙喊了一声。

    叶流云淡淡道:“流云会什么时候丢下过自己兄弟?”

    白牙还想说什么,叶流云将地上一把长刀踢过去落在白牙脚边:“左手也可提刀,不能杀人,便杀自己。”

    可死,不可受辱。

    正对着叶流云的那个人面无表情的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打开之后才看出来那像是一个古筝,只是更长,上面还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孔洞,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琴上有字,是为松。

    这人用左臂托起古筝,右手在上面琴弦弹了一下,声音空灵。

    在琴声之中,一片细小如松针般的东西密集而来,速度快的令人咋舌,随着琴声逐渐加速,一个一个的小洞里激射出来的犹如松针般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叶流云单手握剑,剑在身前洒出去一片银芒,汇于一处,有若银盘。

    钢钉打在长剑上发出暴雨落地一般密集的声音,被剑荡飞出去的钢钉打在四周的地上墙上树上,那场面令人无比的震撼。

    可叶流云只有一把剑,在左后方的那个人也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打开,里边是一把琵琶,他将琵琶抱于怀中,却没有弹响,而是摘下来一根琴弦屈指一弹,琴弦竟是能无限延长一样激射出去,直奔叶流云后心,而那琵琶上有一个竹字。

    右后方的人没有带着包裹,他比另外两个人多了一件披风,双臂往外一展,披风打开,里面挂满了犹如梅花一样的五瓣飞镖。

    双手一抓便是八枚飞镖,两只手连绵不尽般往前甩出去,便有无数梅花飞落。

    叶流云右手持剑挡住身前密集松针,脚下一点,踩碎了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一头抬起来挡在他身侧,飞过来的琴弦噗的一声将青石板击穿,打透了之后琴弦的一端忽然张开犹如一个利爪一样扣住了青石板,随着琴弦往后收缩竟是把青石板拉了回去。

    叶流云左手抬起来将身上披风解开,像是转手帕一样将披风转了起来,也不知道那披风是什么材质所做,梅花镖打在上面就好像打在厚厚的皮革上一样竟是不可击破。

    “东主,打不打?”

    白牙靠着马车站在那,长刀戳在一边,左手摸着胸口,怀里显然有什么东西。

    “不必。”

    叶流云回答的时候依然云淡风轻。

    他左手忽然一发力,披风转动的速度更快,竟是短暂的留在半空,而他却在这一刻松手,披风被梅花镖打的收缩起来,而叶流云已经逆着松针暴雨冲了上去。

    披风落地,梅花镖从后面铺天盖地而来。

    只是短短两息的时间而已,只是两息,用梅花镖的人失去了叶流云的身影,可那披风挡不住两息,披风落地的时候他骤然停手,远处叶流云已经站在那个用松筝的人背后,剑就在那人的肩膀上放着。

    “岁寒三友,赞的是风骨,不是手段,你们肤浅了。”

    叶流云剑闪烁了一下,甚至没有人看到剑动过,只是闪烁了一下而已,抱着松筝的那人脖子上就绽放开一团梅花,那人嗓子里发出一声哀嚎之后脖子里喷出来一股泉涌,血流如注。

    叶流云迈步向前,梅花镖再次扑面而来,他犹如稍稍喝醉了酒的文士舞剑,闲庭信步一般向前,剑在他手里宛若游龙,一声一声脆响在他身前炸起,一朵一朵火星在他周围绽放,当用梅花镖的人发现自己根本阻挡不住叶流云的时候,远处软软的倒下去一个人。

    用梅花镖的人大惊失色,他分心看了一眼,确定倒下去的是自己的同伴。

    抱琵琶的那人身上中了至少十几镖,叶流云看似随心所欲一般舞剑,可是却精巧的把梅花镖打到了另外一边,被他一剑敲飞之后的梅花镖力度更大,那人将琵琶举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却毫无意义,梅花镖打穿了琵琶也打穿了他的身体,在血雾爆开之中,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琵琶摔在地上发出一怔不甘的铮鸣。

    叶流云已经走到用梅花镖那人身前,而那人已经来不及发镖,叶流云右手转剑,极潇洒的把长剑背到了自己身后,而左手往前伸出去轻轻按在那人胸口。

    看似轻轻。

    轰的一声,那人的身体向后爆飞出去,身前炸开了一个血洞。

    尸体落地的时候已经在七八米外,胸口塌陷血肉模糊。

    他好像很轻松的杀了三人,可实际并非如此,他还要防备来自别处的威胁,之所以刚才没有在白牙之前出手,就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所谓风泉二部岁寒三友都不足为虑,那五个人只是为了掩盖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他出手,是没有想到白牙和车夫一伤一死。

    啪啪啪啪啪......

    有人鼓掌。

    “不愧是流云会的大当家。”

    一个光头道人缓步而来,脸上带着亲切笑意,亲切的想杀人。

    ......

    ......

    【今早醒来看到了书评区的留言,真的很感动,真的,心口里暖的想哭,感谢太极山人,懒人松两位盟主以及很多朋友的打赏,我会尽力把更新补上,谢谢。】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你怎么那么不好死

    如僧不是僧,似道不是道。

    这个光头出现在叶流云面前的时候,叶流云反而轻松下来不少,若没有更多人来,一个光头还不至于让他怕了,尤其是他和这光头还很熟悉,从认识的那天起,光头什么时候不是被他压的死死的。

    “这里是长安城。”

    叶流云看着光头走过来,说话的语气之中带着些不屑,这不屑自然而然,亦如多年前。

    “那又怎样?”

    光头抬起手挠了挠光头:“你以为我永远不敢来?”

    叶流云淡然道:“我只是以为你没这么蠢,是我错怪你了,你果然这么蠢。”

    光头眼神一寒:“你觉得自己比我强?作为曾经留王府里最耀眼夺目的那个,你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眼里过?不管是叶开泰还是叶北枝叶云散,又或是叶景天叶抚边你都觉得不如你,现在呢?叶开泰贵为一地道府,封疆大吏,叶景天一卫战兵将军,手握军甲数万,那个韩唤枝就是叶北枝吧,正三品的都廷尉,叶抚边和叶云散虽然不知道在哪儿,可终究比你能上台面,你,最自负的那个,只是个暗道大当家。”

    他指了指自己:“你又比我强多少?”

    叶流云嘴角一勾:“比你体面。”

    只体面两个字,便如利刃剜心。

    光头还没说话,叶流云继续说道:“当年青松道人在留王府的时候你打算拍他马屁,所以要入道宗,说自己定然潜心问道,结果被人家青松一眼看破,说你心术不正,他可没说错,你背地里做了多少恶心事还需要我提醒?陛下要杀你,你闻讯逃离,跑到了那边去,听闻那边尊崇禅宗于是你又剃了个光头,这模样倒是和你很配。”

    光头深吸一口气:“由着你牙尖嘴利。”

    叶流云缓缓道:“让我来猜猜,你明明那么恨我现在却忍了,虽然我没有得罪过你,可你却始终觉得是我压了你才让你抬不起头,按照常理,你应该巴不得马上杀了我才对,你却这么施施然的以成功者的姿态走出来,还不忘记给我鼓掌,怕是想了很久的入场仪式吧,这样显得你比较有格调,你是不是还想了几句台词?说来听听。”

    光头脸色一变。

    叶流云将长剑戳在地上:“杀我只是个幌子吧,在你得意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今日大街上一个旁人都没有?”

    光头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风泉二部岁寒三友对叶流云出手之前大街上还人来人往,打起来之后四周的人全都跑了,他并没有什么怀疑,可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有些不对劲,老百姓们想看热闹的时候,多半不怕死,怎么可能连一个人围观都没有?

    叶流云道:“我只是没想到只引出来一个王府叛徒,而且你这般自得,怕是你背后的人对你许诺了不少,让你坚信今日你可扬眉吐气,可你想过没有,他只是把你当炮灰,就如之前那五个人一样。”

    光头又往四周看了看,眼神越发闪烁。

    叶流云叹道:“你比庄雍进府里还要早些,若你心术正,你最不济也要比我强对不对,好歹......我现在也是个暗道大当家,天边流云最初的时候那个边,我记得叫叶安边,而不是抚边。”

    光头向后退了一步:“你闭嘴!那个名字我早已经忘了!”

    叶流云更加轻松起来:“让我来猜猜......你们表面上是想要杀我,可事情是从有人出宫开始的,有人出宫,所以我流云会精锐尽出,而陛下去了桦梨围场,禁军和廷尉府也一样有大批人手离开了长安,你们觉得机会来了。”

    叶流云学着那光头的样子也看了看四周:“看什么呢?对你说该你出场的那个人,是不是还说你只需拖住我就可以,会有人趁机杀我对不对?”

    他看向光头:“你这些年是怎么保持的,一如既往的蠢。”

    与此同时。

    雁塔书院。

    老院长坐在屋子里没有动,似乎是稍稍喝多了些,又似乎是贪恋火锅里白豆腐的美味,这般天气还吃火锅的人只能用真爱来形容。

    屋子外边死了一地的人,血流成河,血腥味配火锅,不雅,不斯文,可是很痛快。

    沈冷在,孟长安在,雁塔书院里那些精锐弟子都在。

    “他们低估了院长。”

    孟长安回头说。

    老院长吱的一声喝了一口酒,笑起来,很得意:“他们是低估了你们,我书院的弟子们。”

    可他知道,应该是要来的人没来,不然不会如此轻易。

    沈冷也才知道,要来的人真的没来。

    如果来了呢?

    他看向老院长,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有把这位老人看得足够高。

    桦梨围场。

    皇帝也在喝酒,也在吃火锅,也一样的特意要了一盘白豆腐。

    韩唤枝看着那锅里冒起来的热气,忽然就笑了起来:“老院长怕是要笑的合不拢嘴。”

    皇帝微微一挑眉:“朕说过,他们终于玩的高明了一些,可还是太肤浅......好歹等到这个局做的还算精妙,最起码朕还有心情配合一下,以前的戏也好局也好,粗陋的让朕看了都心疼,朕恨不得跑到他们那边去为他们出谋划策怎么干掉朕。”

    澹台袁术刚刚夹起来的一块白豆腐掉了,笑的手抖,还得尽力矜持些。

    韩唤枝道:“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们的目标其实是老院长?”

    “七德离开皇宫之后,佘新楼去找皇后。”

    皇帝吃了一口火候刚刚好的羊肉,似乎对自己火候的把握很满意,又或许是对其他的事很满意。

    “用佘新楼就想换掉朕的先生,岂不是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韩唤枝嗯了一身:“佘新楼露头出来,应该是知道自己一旦去找了皇后就必然藏不住,他用自己一条命让陛下以为皇后那边的注意力都在七德身上,再安排人对叶流云出手,或许还会安排人对臣,对澹台大将军出手,他们便觉得陛下会遗忘了老院长那边。”

    澹台袁术本是个不多话的人,可现在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只等着他们暴露出来的多些。”

    “传旨吧。”

    皇帝朝着站在稍远一些地方的代放舟招了招手:“西蜀道道府元胡,道丞郑农秋进京述职。”

    “奴婢记住了,马上就将陛下的话传达给内阁诸位大人。”

    “第二道旨,调平越道道丞白归南赴西蜀道,不必回长安了,他诸事皆好,朕没什么可交代的,就直接去西蜀道,朕命他为西蜀道道府的旨意也会很快下去,他到之前就先不说了。”

    “奴婢记下了。”

    皇帝嗯了一声:“去吧。”

    代放舟连忙转身离开,一刻都不敢耽搁,陛下和两位大人一边吃火锅一边谈笑风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决定了三位大人物的前程?西蜀道道府和道丞两位大人怕是凶多吉少,可到底犯了什么错他自然猜不到,他也不敢去胡乱猜,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遗训,那是禁域,谁敢踏足,必然粉身碎骨。

    “白归南应该是干净的。”

    韩唤枝道:“臣在平越道查了很久,他身上没污点。”

    “朕知道。”

    皇帝又喝了一口酒:“白家的人又不都是傻子,总得有个人没那么愚蠢,朕把白归南越调越远,也不过是想保着他罢了。”

    澹台袁术问:“京城里呢?”

    “京城里?”

    皇帝沉默片刻:“让京城里的人自己玩,老院长说不定会玩的兴起,他已经多少年没动过心思了,朕就是怕他越来越懒,才想着好歹配合一下那边,让老院长也生一回气,发一次怒,说到门生遍天下,沐昭桐都差得远。”

    雁塔书院里的弟子们皆是少年,少年有热血。

    不管是从哪儿找来的杀手,又或是某些人的死士,今夜进了雁塔书院的人有来无回,杀他们的是一群未来要在战场上扬名立万的少年郎,刀在手,紧握住的还有江山社稷。

    老院长从屋子里出来,院子里的书院弟子全都抱拳垂首:“院长!”

    老人拍了拍已经鼓起来的小肚子觉得极满足,看着沈冷那一身绷带都染血了的样子,心里更暖了些,这少年不是雁塔书院十年育人所出,他只是听自己讲了几天课,可他也把自己当院长看,当先生看,这多美好?

    “你出来,没人盯着你?”

    院长问沈冷。

    “有。”

    沈冷回答:“盯的最狠的那个叫沈茶颜。”

    老院长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凶险已经过去了,你的凶险还没过去。”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这也叫凶险?”

    老院长:“......”

    孟长安瞪了沈冷一眼:“院长多大你多大?”

    老院长:“你们俩要是不会聊天,就别说话好吗?”

    大街上。

    叶流云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看着光头笑问:“等了这么久还没把你的人等来,怕是出问题了吧?不过没关系,我不急,我陪你再等等。”

    光头转身就走:“你以后会付出代价的。”

    “哪里,还有以后?”

    叶流云的长剑一抬:“你我还没好好叙旧。”

    距离此地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荀直拉起衣领遮挡住半边脸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败了......他之前对光头说若是在长安城外他有十成把握杀叶流云但在城内只有六成,可他心里想的是,杀老院长应有九成把握,可是书院那边没有烟花起,那个该死的老人就还没死。

    在大学士府里,没有随御驾去桦梨围场的沐昭桐站在院子里也一直看着书院的方向,期待着出现在夜空中的炫美烟花却一直都没有出现,于是长叹一声。

    所有的杀局都是一种掩护,唯一的杀局只是针对书院里那个老不死的。

    “路从吾......你怎么就那么不好死?

    ......

    ......

    【明天上午九点,书评区,也就是圈子会有活动,我在圈子里陪大家聊一上午吧,也没准会偷偷码字,最主要的是有大量精美的长宁帝军周边赠送,等大家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老死很好

    已经太久没有人提及老院长的名字,所以被淡忘,这个天下还能直呼老院长名字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哪怕是陛下,在人前叫一声老院长,私底下也要称之以先生,十五岁前陛下在书院,十五岁之后陛下在军武。

    路从吾。

    从这三个字里看出来的意思倒也简单,不过是路顺着我走而已。

    大学士的府门被人轻轻拍响,里边的守门人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已经夜深,不见客了。”

    “劳烦你通报一声,雁塔书院路从吾来了。”

    守门人哼了一声:“路什么也不行,你当自己是谁?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站在门口的老院长微微叹息,想着沐昭桐在家里看来很少骂自己,倒也欣慰。

    啪的一声,里边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音,紧跟着就是沐昭桐的怒骂:“给我滚开!”

    被打了的守门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兢兢业业守门,还不是谨遵老爷你的指示谁来也不许开门?敲门的方式不对,自然来的不是自己人。

    沐昭桐亲自把院门打开,脸上已经堆起笑容:“老院长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有什么急事?”

    躲在一边的守门人听到老院长三个字顿时楞了一下,然后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比之前大学士打的还要响亮些,大学士在家里从没有打过人,因为身份地位摆在那,随便殴打下人那是跌了身份的事,可今夜他心不定,这一个耳光打完了之后他便后悔,因为他知道路从吾从这个耳光里就能看出来他心境不定。

    “没什么重要的事。”

    老院长抬起手,手里拎着两壶酒:“只是今夜书院里有些不太平,于是想着找个地方躲躲,思前想后,这长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皇宫,陛下不在皇城我也躲不进去,只好来你这里,你这很安全。”

    沐昭桐讪讪笑了笑:“我这里?”

    指令出自大学士府,当然安全。

    然后反应过来:“书院里出了什么事?”

    老院长已经自己进了门:“没什么事,有些人欺书院这个书字,以为书院里都是一群读书人,不会打架。”

    沐昭桐跟在他后边:“你且说来,我让顺天府立刻派人过去。”

    老院长看到客厅灯亮着,直接进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茶呢?以前我来你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待客的。”

    多年之前,两个人在朝中相辅相成,都将对方视为知己,这个朝堂里能称之为三朝老臣的只有他们两个,刚刚同朝为官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到三十岁,那时候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我家里可没有好茶。”

    沐昭桐不由自主的想到老院长第一次来的时候,穿着一件很新的衣服,带着准备好的礼物,不值钱却显然是精挑细选......一盒酥饼一饼茶以及一本万言书。

    那万言书是要上奏陛下的,他来,是请自己为他把关过目。

    “那年,我好像二十六。”

    老院长在椅子上坐下来后舒服的活动了一下四肢:“你比我小,当时你家的院子也比这里小多了。”

    沐昭桐:“哪个如你这样,为官几十年连个家都没有。”

    “我有书院。”

    老院长看了看下人放在茶几上的茶:“还记得我当初带来的那奏折吗?”

    沐昭桐挨着他坐下来:“怎么可能忘得了......有一句话我现在也时常用来提醒自己,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个时候的你真是运笔如刀,字字雄心壮志。”

    老院长叹了口气:“所以陛下说,你心志这么大,还不去教书育人?”

    沐昭桐哈哈大笑,竟是忘了刚才的尴尬。

    这个夜里,本是他要杀他。

    外面院子里有人快步跑进来,想禀告今夜失利之事,跑到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老院长竟然坐在大学士的客厅里谈笑风生,立刻就懵了,只能退下去......要杀的人就在这里,难不成还能在这动手?

    沐昭桐看到了那下人脸色随即难看起来,刚刚消散的尴尬重新汇聚在脸上,哪怕他刻意压制着也还是露了一二分,而老院长却似乎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眯着眼睛追忆过往。

    “乾和十八年,你为户部尚书,我为书院院长。”

    老院长道:“你拎着一包半路随便买来的花生米跑到书院找我,给我看你写的万言书,我一夜未眠,可是改来改去,我只能给你改了七个字,再后来想着那七个字也未必要改,于是又重新改回去......万言书,你每一个字都不容删改,可见用心。”

    “乾和二十二年,国库收入翻了一倍,当时陛下问你想要什么,你说只想为大宁鞠躬尽瘁。”

    老院长看了沐昭桐一眼:“乾和二十八年,你主内阁,我依然是书院院长,自那次之后你再没有来过书院,我也再没有进过你家。”

    沐昭桐面露愧色:“我们都太忙了。”

    老院长道:“忙到忘了,我们师出同门。”

    沐昭桐怔住,低头不语。

    “多久没有去为先生上过香了?”

    “有,二十几年了吧。”

    “三十二年。”

    老院长语气平淡的说道:“三十二年了,先生坟前我不见你来过的痕迹。”

    沐昭桐头低的更深了一些:“我愧对先生。”

    老院长道:“愧对?十二年前先生忌日,我没有来找你却让人给你送来一封信,问你为何二十年没有去给先生上香,你可还记得自己如何回我?”

    沐昭桐抬起头:“没时间,所以先生不会怪我。”

    老院长嗯了一声:“那几个字,你回的理直气壮,为大宁奔波操劳,表率万臣安治百姓,你说自己没时间,也记不得先生忌日,那时候我就在想,果然无用之人是我,让先生引以为傲的人是你,你为大宁忙的连先生忌日都忘了,先生自然不会怪你,刚刚你却说愧对?”

    他将杯子里的茶泼掉:“换酒。”

    沐昭桐叹道:“你怎么可能是无用之人?这些年来朝廷里多少重臣都出自书院,你掌书院之后,别说文官,大宁战兵之中也有多人是你门生,便是裴亭山在你面前也要垂首以学生礼相见,你何必自谦?”

    “原来你记得。”

    老院长喝了一口酒:“我以为你忘了,你曾经说我心思太大野心太旺,把书院教成了武院,居心叵测。”

    那是当年沐昭桐上书之言,只不过当时的皇帝陛下不是现在这位,而是现在这位的哥哥。

    于是当时的陛下痛斥了老院长一顿,让他安安分分教书育人不要胡思乱想,可是院长还是他,书院也没什么改变,老院长依然我行我素,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慢慢的被隔离于朝权之外,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沐昭桐在朝中一人独大权倾朝野,多少书院出来的朝臣也要跑去拜他为门师。

    老院长忽然问了一句:“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还没老死?”

    沐昭桐沉吟片刻:“现在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还不老死?”

    老院长哈哈大笑:“你思亦我思。”

    沐昭桐愣住,仔细品味着这五个字里的含义。

    “老死很好。”

    老院长看了一眼,院子里又有几个人冲进来似乎想汇报什么,可是看到他之后就都懵住,然后一脸惊恐的退回去,到现在已经四五批人。

    于是他笑,笑的有几分得意。

    我就坐在你身边,看你如何继续安排下去,如何杀我。

    “江山多锦绣,一个人,把锦绣留给江山多好,莫让江山染老迈。”

    老院长晃了晃酒杯:“你觉得?”

    沐昭桐:“你喝醉了。”

    老院长耸了耸肩膀:“我喝醉了醒着,你没喝酒,醉的一塌糊涂。”

    他起身:“我刚才说的那四个字,你觉得是不是人生最圆满?”

    “哪四个字?”

    “老死很好。”

    说完这四个字之后老院长起身:“看你这院子里来来往往也不清净,我还是回书院去吧。”

    沐昭桐起身:“老死的话,会不会有后人举幡抱罐?”

    老院长脚步一停。

    沐昭桐道:“我没有。”

    老院长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有?”

    老院长一生未娶,自然无子嗣。

    沐昭桐沉默:“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

    老院长没回答,似乎真的是喝到有几分醉意,脚步摇摇晃晃,沐昭桐上去扶着他,就像是多年前老院长的万言书被陛下夸赞,两人寻了一家小酒馆喝的酩酊大醉,就像是多年前沐昭桐的万言书被陛下采纳,两人还是在那家小酒馆喝醉,然后第二天被御史台的人当着陛下的面批判的一无是处。

    “谢谢。”

    老院长说了两个字,沐昭桐的手却僵硬在那。

    谢谢?

    多遥远的两个字。

    老院长出门后回头看了看大学士府门上的匾额,然后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可沐昭桐却感觉那笑声之中充满了讽刺,于是他很恼火,很愤怒。

    “你今天不该来的。”

    他看着老院长的背影:“更不该提起往事。”

    老院长背对着他举起手摇了摇,似乎在说的是......再见。

    或者,再也不见?

    老院长上车离去,沐昭桐转身往回走,忽然之间摇晃起来,胸口里一疼,然后一口血喷洒在地,下人连忙来搀扶都被他推开,他如喝醉了一样跌跌撞撞往房间走:“老死?老死很好?哈哈哈哈......老死之前无所依,哪里好了?”

    笑声惊悚,吓的所有人不敢靠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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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光大葬

    沐昭桐像是一根突然之间失去了生机的木头,本就已经衰老,现在更是老态尽显,老院长路从吾离开之后他仿佛一瞬间是从秋入冬的老树,树叶落尽,只剩下干瘪且布满褶皱的树干。

    夫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沐昭桐居然毫无察觉,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外边,而此时已经天色微明。

    “老爷?”

    夫人轻轻叫了一声,把手里端着的一碗热汤放在沐昭桐面前。

    “夫人。”

    沐昭桐挤出来一些笑容,尽量温柔。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你不睡,我哪里睡得着?只是又怕影响了你想事情,熬到天快亮了才过来。”

    “我没事。”

    沐昭桐喝了一口汤,忽然就哭了出来:“我,拿什么和他斗?”

    这个他字意味很复杂,也许指的是当今陛下,也许指的是很多人,包括刚刚离开不久的书院老院长。

    “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沐昭桐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汤,老泪融入汤水之中。

    夫人走到他身后站住,手捏着他的肩膀:“差不多二十年前,陛下来长安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斗这一场,那时候我就说过,这一场你没有胜算。”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可那时候老爷说,与天斗,其乐无穷。”

    沐昭桐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可我输了,把咱们的儿子也输了。”

    “那现在就不是斗。”

    夫人的手稍稍重了些:“是仇。”

    沐昭桐猛的坐直了身子:“我就算失去朝权也要杀了那个叫沈冷的,我儿在天之灵还等着告慰,若我没有把沈冷送进地狱,我儿就不会去投胎转世。”

    “那就不要再去想什么其他的,要怎么斗那是皇后和皇帝的事,皇后要的是江山,而你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江山,你只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沐昭桐当时想立李逍然为帝的时候,他已经是权倾朝野,他不想做皇帝,他只是想迈到更高的地方去,做一个连帝王都能左右的人,甚至是控制,那是最大的野望。

    “我错了。”

    沐昭桐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可我不改,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浩亭山庄。

    沈冷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那个独院的时候,看到了脸黑黑的茶爷正在极笨拙的在熬粥,火烧的有些旺了,粥锅里咕嘟咕嘟的就要冒出来,于是茶爷连忙加了一勺水进去,然后继续添柴。

    沈冷靠着门框看着丫头笨拙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的问了一句:“要不然,换个缸吧......我推算了一下,我要是再晚回来一些,可能缸都不够用了,你这样熬粥,可能国库撑不住。”

    锅开大了茶爷就害怕,于是便加水,加了水锅便不开,于是加柴。

    沈冷问:“是不是觉得好复杂?”

    茶爷忽然就蹲在那了,两只手抱着膝盖:“为什么这么难。”

    沈冷过去蹲在茶爷身边:“想给我做饭?”

    茶爷扭头不看他:“做饭也要看天赋的吗?”

    沈冷伸手把茶爷脸上的黑抹了抹:“看看你,脸黑的一点都不均匀。”

    茶爷顿时反应过来,这个家伙哪里是要给自己擦擦,分明是抹匀称了......

    还没等茶爷站起来沈冷已经跳到了门口,小心翼翼的问:“早饭我来做,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之后饭我差不多就做好了,过来吃,不许带枕头。”

    多么温柔的交代啊,不许带枕头。

    茶爷摇头:“我不,你教我。”

    沈冷想了想:“那好。”

    茶爷:“第一步怎么办?”

    “第一步把这一锅东西弄出来。”

    茶爷:“......”

    沈冷要去干活,茶爷深吸一口气:“站那看着!”

    沈冷楞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唔......那就看着。”

    茶爷把锅里的水米混合物都舀出来,想着也不能浪费,拎着木桶出去放在黑狗身边,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的黑狗对这个暂时的新家还算满意,看到木桶放在自己面前立刻兴奋起来,凑过去闻了闻,然后又趴回地上,鼻孔朝天的样子特别傲娇。

    茶爷:“惯得你,吃不吃?”

    黑狗看了茶爷一眼,扭头,继续傲娇。

    沈冷噗嗤一声笑起来,茶爷把木桶放在一边气鼓鼓的回来:“回头饿它三天,你不许管。”

    沈冷眯着眼睛看茶爷:“上次是谁说饿它三天,说完没有一个时辰就屁颠屁颠出去买回来一锅肉骨头,喂它的时候还一直说子不教父之过,狗不听话沈冷的错,既然是沈冷的错,何必为难狗?”

    茶爷面不改色:“那是先生让我去买的。”

    “先生不在你就说是先生。”

    沈冷伸手在茶爷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我代先生罚你!”

    茶爷愣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屁股,又看了看沈冷的手:“你刚才干嘛了?”

    沈冷已经在厨房外边,看着自己的手也愣了,心说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开启的技能?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也从书院回来,进门看到两个人在那对峙,摇头苦笑,然后他发现那只狗趴在那吐着舌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怀疑那只狗也就是不会说人话,要是会的话没准已经在那喊了......打他,打他。

    “有没有吃的?”

    孟长安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在沈茶颜面前他总是稍有些不自在。

    沈茶颜叹道:“本来是有的......”

    她指了指狗旁边那个木桶,孟长安过去看了看:“第一次发现米和水经过熬制还不能叫粥的东西。”

    沈冷咳嗽了一声:“你怎么能和弟妹开玩笑。”

    沈茶颜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我帮你们两个捋一捋......当初沈冷被你家捡去的时候你才出生对不对?而那个时候沈冷说不得已经有几个月大了,为什么你一直管我叫弟妹?”

    孟长安伸出手指头算了算,发现有点乱。

    沈冷也伸出手指头算了算,发现确实有点乱。

    沈冷:“莫非你应该管我叫大哥?”

    孟长安举头望天:“我有些乏了,回去睡觉,吃饭的时候喊我。”

    沈冷哪里肯放他走,过去拦住:“你让我喊了那么久的哥,现在我有一种沉冤得雪的快意,快,乖乖的喊两声哥我听听。”

    孟长安:“哥......屋恩。”

    沈冷撇嘴。

    “快去做饭。”

    孟长安背着手出了门:“我睡的很轻,吃饭喊我就是。”

    茶爷站在黑獒旁边还在那算:“你到底知不知道孟长安几月生日?”

    沈冷:“说的好像我知道他几月生日就有用似的,我什么时候知道过自己几月生日。”

    茶爷沉思片刻:“你以后还是叫他大哥吧。”

    沈冷:“凭什么?”

    茶爷语重心长的说道:“将来我们成亲的时候,如果你喊他大哥的话,他会给你一份随礼,而且还不会很轻,可若是他喊你大哥喊我大嫂,我们还要包红包给他......我还记得他欠着我千金裘五花马。”

    沈冷点头:“似乎很有道理。”

    桦梨围场。

    消息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桦梨围场在长安城东北的邰兴山下,一切都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成就感,打赢了一场本就有必胜把握的仗当然不值得骄傲,也不值得得意,他只是有些好奇,那个布局的人是谁。

    皇后没有这般手段,老院长早就说过,皇后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小手段她可以运用到极致,可是心思远没有缜密到可以布置连环局的地步。

    “想来想去,也就是一个荀直。”

    皇帝看了看堆在桌案上的奏折,在桦梨围场里也不是想尽兴射猎就可随心所欲,奏折还要批,可他不觉得厌烦,登基近二十年来他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会不会有厌烦的一天,经过二十年的求证之后他确定自己永远不会厌烦处置国事,本就是帝王之姿。

    韩唤枝问:“臣去翻出来?”

    “他应该已经离开长安城了。”

    皇帝道:“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沐昭桐。”

    那时候的沐昭桐已经权倾朝野,能让他还有更大满足感的便是将皇帝变成傀儡。

    “荀直手里的牌被他打到了极致,能发挥出来的作用都已经发挥出来了。”

    皇帝看向跪在远处的那个光头,光头肩膀上上有一处剑伤,前后通透。

    他微微皱眉:“叶安边,朕应该有二十年没有见过你了。”

    叶安边微微昂起下颌:“我来之前觉得自己一定会怕,怕看到陛下,当看到陛下的那一刻忽然间才醒悟过来,我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圆,我走了一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些年我一直问自己,死在谁手里才会没有怨言,想了很多次,答案只有一个,死在陛下手里,我很踏实。”

    韩唤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叶流云,叶流云身上也有一处剑伤,也在肩膀,前后通透,那一战叶流云并不轻松,毕竟那是与他齐名之人。

    叶安边看向叶流云:“你那一剑,刺不下去吗?”

    叶流云哼了一声,想着你个白痴,你那一剑难道就刺下去了?

    两个人的剑伤几乎在同一位置,稍稍往下,便是心脏。

    皇帝沉默了很久:“犯了错的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想让父母多看自己几眼......朕那个时候总是看到你的错处,这就是朕的错处。”

    叶安边低头,苦笑:“何必说这些?”

    他看着地上飘摆的一棵野草:“出谋划策的就是荀直,他应该已经去找世子李逍然了,我若做证的话,陛下可否能杀李逍然?”

    皇帝摇头:“朕若是想杀他,何须你作证?”

    叶安边这才反应过来,陛下不杀李逍然只是因为当年的事,陛下是不想让世人骂他不容人,毕竟还是陛下的子侄辈,更何况还有当年李逍然的父亲在陛下面前长跪不起。

    “朕心狠吗?”

    皇帝问。

    叶安边摇头:“陛下若心狠,当初我就死了,陛下若心狠,李逍然安能活到现在,陛下若心狠,怎么会想着给大学士一个老死的机会?”

    皇帝沉默良久:“去北疆吧,十战不死,朕恕你无罪。”

    叶安边猛的抬起头:“陛下......当杀我!”

    皇帝起身:“朕现在杀你,没办法为你修坟,卫国门死社稷,朕可以给你风光大葬。”

    叶安边站起来:“臣!遵旨!”

    ......

    ......

    【跟大家汇报两件事,一,房子的事今天差不多解决,除了钱之外什么都不差了......哈哈哈。】

    【二,明天无事,全天码字,写几章更几章。】

    【汇报的说完了,再商量一件事......圈子活动大家热烈些好不好?置顶那个帖子如果盖不到一千楼的话纵横的奖品就送不完,可是其他作者圈子活动的时候一千楼盖到了,我有点害怕显得我不行。】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生不要脸

    一辆北去的马车出桦梨围场后停下来,围场很大,拉车的马似乎也在担心会遇到什么野兽,一直踏实不下来,停车之后依然不住的往四周看,很多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力都比人要强的多。

    车厢门推开,叶流云从马车上下来,他的随从已经在后边等候。

    “十战不死,让人给我送个信。”

    叶流云看了看马车里那个面目不再可憎的光头,指了指他头顶:“回头把头发留起来,现在这样子,真丑。”

    叶安边撇嘴:“你知道我去那边是做什么的。”

    叶流云:“我知道,陛下也知道,可是你却摇摆了。”

    叶安边点头:“有些时候,诱惑真的是很难挡住,也就是重见陛下的那一刻我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有必死之罪,陛下不杀我,是因为陛下自始至终都想让我做一个有用的人,生而无用,那便死得其所,就正如在留王府里的时候一样,是我觉得陛下太苛求......”

    他抬起手摸了摸光头:“真的很丑?”

    叶流云点头:“无比的丑。”

    叶安边把门关上:“那就少看两眼现在这模样,想想以前帅气的时候。”

    叶流云:“什么时候有过?”

    叶安边:“祝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滚。”

    叶流云:“好的。”

    转身上马,又拨马回头,马车已经向着北方而去。

    坐在另一匹马上的白牙嘴角勾了勾:“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老一些,那样可能也会进入留王府,看看当时东主的那些兄弟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叶流云:“你说,希望自己能够老一些?”

    白牙忽然醒悟过来:“哎呀,胳膊疼......”

    有些人失败一次就会被击倒,有些人挫折一次就会被摧毁,白牙没了右臂可他依然站着,顶天立地。

    “东主。”

    “嗯?”

    “左手刀好学吗?”

    “不好学。”

    叶流云道:“一般人练不好,你的话......那就容易多了,你就当前些年右手练刀不是练刀,而是为了左手练刀练练手。”

    白牙噗嗤一声笑了:“忽然想到一个恶俗的笑话。”

    叶流云道:“恶俗就不要说了。”

    白牙:“哦......”

    过了一会儿,叶流云咳嗽了几声:“真的不说?”

    白牙噗嗤一声笑起来:“是黑眼前阵子回来讲给我听的,说他有一次和沈冷聊天,问沈冷和那个叫沈茶颜的女孩是不是初恋,沈冷说当然是啊,他怀疑自己被沈先生捡了去就是给沈茶颜做童养夫的......黑眼就说很羡慕沈冷和沈茶颜,因为往往初恋都不得始终,初恋是用来练手的,我是听东主刚才说到练手两个字才想起来。”

    叶流云:“哪里恶俗了?”

    白牙望天:“沈冷说,初恋当然不是用来练手的,单身才是......”

    叶流云想了想,点头:“真俗。”

    又走了大概三四里,叶流云忽然嘀咕了一句:“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牙:“啥?”

    “没事。”

    长安城。

    沈冷起床去锻炼,虽然身体还没有好利索可也不敢闲下来,皇帝说不许你出去跑步那他就在这院子里快步走,之前在书院的时候也没帮上什么忙,他是守在老院长门口的最后一道屏障,能冲到他面前的人并不多。

    身上的绷带已经拆去了不少,动起来的时候也不似之前那么疼,出了一身汗准备打水擦擦身子,到水井边的时候忽然看到院子里昨夜忘记收进去的被子,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回忆着前几天茶爷说你的被子味道好臭,拆了我给你洗洗,自那天之后两个人就一个被窝里睡,虽然只是一个被窝里睡,可是好幸福的说。

    被子已经晾在那好几天,想着若是就这么晾好了岂不是又要自己一个人睡,前两天问茶爷的时候她说被子布厚不容易干,可这已经好几天了,万一一会儿茶爷出来发现被子已经干了的话,那......

    沈冷一念至此,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朝着被子喷了过去,不能直接泼水那样容易被察觉,要喷的才行,喷的比较均匀茶爷就看不出来。

    喷完了之后他拎着水桶进偏房擦洗,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于是忍不住哼起了曲儿,美滋滋。

    忽然看到窗子没关好,他凑过去关,于是看到那个小姑娘蹑手蹑脚的从屋子里出来,小贼似的往左右看,然后把手里端着的那杯水泼在被子上,泼完了就跑回屋子里,很刺激的样子......

    沈冷噗嗤就笑了,心说就这么泼啊,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沈冷洗了澡,自己把纱布缠好,想着这烦人的绷带也不知道还要绑多久。

    他换好衣服出门,朝着屋子里喊:“大哥,我出去给你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茶爷把窗子打开,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刚干了坏事有些心虚脸还是红扑扑的,她趴在窗口说:“现在山庄门口不就是只有一个卖烧饼的了吗?”

    沈冷笑起来:“对啊,就一个卖烧饼的了,人很好玩。”

    茶爷:“那就烧饼呗,我要吃夹肉,就是一个烧饼夹两份肉的那种。”

    沈冷:“好嘞,吃几个?”

    茶爷:“一个就好。”

    沈冷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那摇尾巴的黑獒:“你一个,我一个,那买五十个就够了。”

    黑獒摇尾巴。

    其实山庄里有人专门做早饭,而且很精致,但是沈冷好像最近格外喜欢烧饼似的,每天早晨都会出去买,而那个稍显羞涩面相憨厚的年轻人也总是会特别照顾他,给他的一般都比卖个别人的实惠。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卖烧饼的年轻人脸色不太好,有些愁苦的样子,沈冷让他打五十个烧饼,等着的时候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姚无痕咧开嘴笑了笑:“生意不好,快熬不下去了。”

    沈冷问:“你之前说过,老家是西北的?”

    “对啊,可远了。”

    姚无痕手脚麻利的做烧饼,看起来已经很娴熟,他第一天开始卖的时候生涩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卖给沈冷的那两个烧饼有一个还烤糊了。

    “西北那地方,怎么说呢......”

    姚无痕看了沈冷一眼:“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来形容,诗人说西北大漠戈壁辽阔壮远,中原人去过之后说那边天高云淡能让人心境开阔,可是要我说只一个字就可以把西北什么样子说清楚......穷。”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爹是个农夫,地虽然是自己的,可是那地方长长**个月不下一次雨,很多时候打下来的粮食还没有种下去的种子多,我爹说我们祖上不是西北人,而在江南,说不上是上上人但也名声显赫,只是后来得罪了人几乎被灭门,然后才跑到西北那地方躲藏,一躲就是几百年,到了我爹的时候也就知道祖上辉煌过,至于如何辉煌说不仔细了。”

    沈冷:“你来长安城,就是想改变命运?”

    “是啊,谁不是?”

    姚无痕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笑容越发苦涩起来:“之所以来长安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我有个堂兄也不服命运,很早之前就离开了家想去闯荡出一番事业,恢复祖上荣光,可是他死了。”

    他看向沈冷:“他死了之后,我们家年青一代的男丁就剩我一个,轮到我了。”

    “祖上荣光那么重要?”

    沈冷问。

    姚无痕摇头:“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继续穷下去了。”

    沈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等到五十个烧饼做好,沈冷多给了一些钱拎着烧饼往山庄里走,姚无痕看着沈冷留下的碎银子,忽然抬起头朝着沈冷喊:“将军,我想用命换未来。”

    沈冷站住,回头看向姚无痕:“万一,用命都换不来呢?”

    姚无痕道:“那就认了。”

    沈冷嗯了一声,依然没有说出姚无痕等了很久的那句话,所以姚无痕很失落......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姚桃枝找到他的时候说过,一个合格的杀手永远都不能让自己是一个自己,最好的杀手,演起戏来比最好的戏子还要强,演什么像什么不行,得演什么是什么。

    所以他对沈冷说那些话的时候用的是真情实意,况且他说的本就是真实的事,自然无懈可击,他觉得足以打动沈冷,奈何沈冷似乎对他的故事没有那么大兴趣。

    沈冷拎着烧饼往回走,路过孟长安那个小院门口停下来伸手敲门:“起来了没?”

    孟长安:“什么事?”

    沈冷:“投喂。”

    孟长安:“烧饼?”

    沈冷:“不然呢?”

    孟长安拉开门看了看沈冷手里那一大袋子烧饼,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把我的那份给黑獒就好,记得让它叫两声,就当是跟我说谢谢。”

    沈冷撇嘴:“那倒是不必了。”

    孟长安:“我把我那份让给它,让它叫两声也不行?”

    沈冷:“其实你搞错了,不是你把你那份让给了黑獒,而是我突然想起来没给你买,于是就从黑獒那份里给你挪出来两个,要么你谢谢我,要么你谢谢狗。”

    孟长安:“谢谢狗。”

    沈冷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草你大爷。”

    孟长安笑了笑:“兵部里有人说,可能陛下要让你我去西疆一趟,吐蕃国有一位公主要嫁过来,我们去迎亲。”

    沈冷问:“我一直没搞懂,是迎亲的人给新娘子那边塞红包还是送亲的人给新郎这边塞红包?”

    孟长安看白痴一眼看沈冷:“当然是咱们给他们塞红包。”

    沈冷撇嘴:“那得想个办法,我得成为娘家那边的人才行,我大宁的红包岂能完全落入他人之手,能带回来几个是几个吧。”

    孟长安:“你一本正经不要脸是和沈先生学的吗?”

    沈冷:“好多人这么说,沈先生却总不肯不承认,他说我不要脸的时候不像是学来的,是天赋,属于一出生可以开宗立派的那种。”

    孟长安:“天生不要脸。”

    他转身往回走:“小时候没表现出来,是被我打的不敢不要脸?”

    沈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然后就跑:“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是利息。”

第二百九十五章 跟着我吧

    陛下离开长安城并不单纯只是为了散心,而是在给那些人一个机会,正如陛下所说,那边的诸多算计太粗陋而人都不成器,于是他恨不得帮皇后出谋划策去,这样一来,他才能一网打尽。

    皇后那边牌面并不好,可有一件事皇帝也很清楚,那就是他无法确定皇后这么多年来都经营了些什么,有些水面之下的东西终究看不仔细,一点一点的把皇后的经营挖掉劳心费力,若能一网打尽才省心省力。

    韩唤枝剥了一个橘子放在皇帝面前,这橘子是江南道才送来御贡,甜且多-汁少籽,只有江南道述海郡古来县才出产,就算是同样的树移植到别的地方去,结出来的橘子也没有滋味,甚至果小干涩。

    皇帝捏了橘子放进嘴里:“你想回长安就回去吧,看你在这坐立不宁的样子。”

    韩唤枝笑起来:“陛下,臣只是不想错过什么,机会已经给了他们,他们自己把握不住,总不能一直给下去,荀直这个人挖出来,就还能挖出来很多东西。”

    “你挖不出来的。”

    皇帝看了他一眼:“信王世子.......”

    他提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想到那位小心谨慎胆子不大的哥哥就有些心里难过。

    当年他进长安城的时候信王就在他面前长跪不起,请求他宽恕,可那个时候能说信王有什么错吗?如果非说又错的话,信王错就错在,认为真的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却忽略了天上掉下来的多半不是馅饼,而是陷阱。

    皇帝是答应了信王的,他说只要将来世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那信王之位还是要传给他。

    如今近二十年过去,当初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已经成了名闻天下青年才俊。

    “信王世子那边应该早就切断了和荀直的任何联络。”

    “总不至于无迹可寻。”

    韩唤枝道:“臣现在有一种感觉,很多事并不是皇后那边安排,而是世子。”

    皇帝:“你愿意去查就查,朕当年是答应过信王的,不会轻易动世子......所以朕希望......”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韩唤枝又怎么会不明白?陛下不希望背骂名,如果陛下的心再硬一些,沐昭桐早就死了,世子李逍然也早就死了,很多人早就死了,此时此刻,韩唤枝应该是无所事事的坐在廷尉府衙门里剪剪指甲喝喝茶,听听趣事等回家。

    陛下现在有一些动他们的心思,是因为陛下要亲征,北征黑武是陛下的最大的心愿,几百年前黑武人从楚国手里抢走了大概相当于两个京畿道那么大的地方,也就是如今北疆冰雪寒天的珞珈湖地区,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楚人丢的脸面,宁人拿回来。

    可大宁若是不稳,亲征黑武就无法成行。

    陛下近几年的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年年初陛下要去南疆平越道,回程的时候去东疆,如今窕国被灭,与求立之战也蓄势待发,到时候若把求立也灭了,陛下总是要登上大宁的海外疆土去看一看。

    南疆稳,东疆稳,陛下就要着手对黑武一战。

    相对来说,世子李逍然显然不足为虑,陛下担心的是石元雄和裴亭山。

    谈九州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人,铁流黎比石元雄和裴亭山聪明的多,这两地都不用担忧。

    身为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知道自己应该做好什么。

    “白家最近有什么动作?”

    “老实的很。”

    韩唤枝回答:“湘宁白家那边臣派了不少人盯着,白家已经闭门谢客有一段日子了,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危险,索性就断了和外面的所有来往。”

    “白家不仅仅是皇后为后族选择的寄居蟹,应该还会有些东西藏着没露出来。”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先去着手安排西疆迎亲的事,陆王父子应该再过六七天就能到长安城,到时候世子去西疆迎亲,半路绝不可出问题,出问题,朕就不得不动你们。”

    韩唤枝当然清楚......这是皇后他们那边的一次机会,若是陆王世子死在了迎亲的半路,护送之人谁能有好下场?沈冷要去,孟长安要去,连他也要去,陛下是想钓大鱼,可也没准被鱼咬了鱼饵脱钩而去。

    能真正了解陛下的人并不多,韩唤枝觉得自己勉强算一个,想想吧,当年皇位之争可不仅仅一个信王世子是对手,甚至可以说李逍然根本就不是对手,从来都不是,先帝李承远突然驾崩,当时能即位的除了大学士沐昭桐不遗余力推举的世子之外,先帝还有几位兄弟。

    便是即将到长安城的那位陆王,当年也比陛下看起来更有希望,别忘了,老皇帝当年就是因为担心当今陛下那个时候就功劳太大呼声太高而免了他的军权,送到西蜀道那边做了个闲散王爷。

    而信王在江南道,距离长安虽然更远些但路好走的多,西蜀道那路能让人走到崩溃,陆王在山南道,穿过太行山西门关就入京畿道,而且陆王当时名声极好,交游广阔。

    除了信王和陆王之外,还有安王在真荣道,纯王在山北道。

    先帝李承远最忌惮的还是留王,当初廷尉府有一大批人就在西蜀道云霄城里盯着。

    这种情况下陛下能即位,离不开当初军中留下威名的原因,即位之后若心狠些,这几位当时都蠢蠢欲动的亲王哪个不能动?可陛下一个都没动。

    “七德到哪儿了?”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把韩唤枝的思绪打断。

    “还没有消息回来,不过他一路往南,估算着应该是往江南道和苏道那边去的。”

    “别让七德死。”

    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珍妃不打算对朕说实话,现在七德冒了出来,他可能知道一些什么。”

    “臣明白。”

    韩唤枝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不该问的话:“陛下,如果沈冷真的是当年那个孩子......”

    可他的话还没问完就被皇帝摆手阻止:“朕从不想负了任何人,你应该明白。”

    韩唤枝其实还有半句没有问出来,如果沈冷不是那孩子怎么办。

    可他不敢问了。

    “民间有传闻,亲人之血可相融,不是亲人,不会融。”

    “朕当年领军的时候战场厮杀,谁的血不能融在一起?我们的,敌人的......”

    皇帝闭上眼睛,脑子里血流成河的画面依然那么清晰。

    “让沈小松去查吧,朕也宽慰过自己了,已经二十年,还急于一时做什么?”

    他看向韩唤枝:“太子最近如何?”

    “勤学苦练,没有一丝懈怠,东宫主教的安先生已经夸过太子不止一次。”

    “你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毫无异常,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踏实。”

    皇帝舒了一口气,心说幸好你教出来的孩子不像你。

    长安城。

    沈冷和茶爷把黑獒留在小院子里,两个人也不避讳什么,手拉着手从山庄里出来准备去雁塔书院,老院长教的东西对于沈冷来说像是十全大补汤,吃进去一口就受益无穷。

    门外的马车已经等着了,沈冷上车的时候动作还有些不自然,胳膊上的绷带虽然少了些可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车夫看到沈冷出来之后连忙见礼,对这位已经名满天下的少年英雄,车夫也极为尊敬。

    什么都可以作假,战场上厮杀做不得假,你作假,敌人不会配合你。

    作假的,除非是根本不上战场。

    “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停一下,老院长昨日说想吃红烧排骨和炖牛尾,我去买一些。”

    沈冷交代了车夫一句,车夫也是雁塔书院的人,听了之后忍不住笑起来:“院长大人最近似乎都胖了些。”

    茶爷想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不由得嘴角上扬。

    近朱者赤,近冷者胖。

    马车缓缓动起来,走了十几米之后路过姚无痕那个摊位,沈冷把车帘撩起来看了看姚无痕:“从这里跑到西边赤霞门,门下有人等你会交给你一件东西,你再跑到雁塔书院把东西让我看一眼,半个时辰能跑到的话,明天跟着我,先做个亲兵吧。”

    药姚无痕眼神一亮:“多谢将军!”

    沈冷把车帘子放下来,看到茶爷好奇的看着自己。

    “我只希望,人心向善。”

    沈冷忽然说了这样八个字,茶爷有些不解。

    马车离开山庄,姚无痕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的摊位,片刻之后把东西全都扔在那也不管了,深吸一口气开始往西边跑。

    山庄正门斜对面有一家茶楼,平日里山庄的人也喜欢到这坐一会儿喝口茶,茶好不好放在一边,主要是因为这家茶楼的女主人虽然已经三十几岁,可瞧着极有韵味。

    坐在二楼的荀直看到姚无痕跑出去后忍不住笑起来,想着总算有一步棋还没废掉,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离开了长安城,便是皇后也那般想,可他却偏偏不肯走,走了就看不清楚,棋局得盯着啊,错目怎么行?

    算计着皇后交给他的棋子还有多少,算来算去,最好利用的还是世子李逍然,于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茶是从江南道送来的吗?”

    老板娘猛的抬起头:“是。”

    荀直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看看都有什么茶。”

    老板娘转身下楼,走路的时候有些微微发颤。

    ......

    ......

    【今天说了写多少更多少,可到了现在才有第二章,是因为之前写了一章不满意,我删掉了,为了码字更多而写出来的东西,真的很难看啊,还会有更新,我还在写。】

第二百九十六章 帝运

    茶楼

    名字叫常媚的老板娘小心翼翼走到荀直面前,手里捧着一本册子,那册子看起来应该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动过,虽然刚刚用湿抹布擦过,灰尘的痕迹还在。

    常媚不知道这个人什么身份,可是心中害怕,她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在这开一家茶楼,恬淡自然的生活久了,便会贪恋这安逸。

    “你在害怕?”

    荀直看了她一眼,将册子接过来后语气平淡的说道:“害怕是对的,你已经差不多有十几年没有动过了吧,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不害怕的话反而不真实,可是你莫要忘了,你现在生活的安逸不是因为你茶楼经营的好,而是因为世子源源不断的给你银子。”

    常媚垂首:“我没有忘记世子对我的好也没有忘记世子对我的交代。”

    “那就好。”

    荀直把册子打开:“世子是个很聪明的人,当初陛下在留王府的时候那一举一动都是他始终在学习的,为什么有开枝散叶天边流云?陛下当初说是照顾战争遗孤,谁敢保当年做的事不是为如今做准备,人总会把自己说的光明正大,谁会说自己阴暗卑劣。”

    浩亭山庄这个地方很特殊,会有很多兵部的官员来来往往,因为常媚有姿色而且会做人,所以大人们常常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时间久了戒备心也就淡了,很多兵部的事都能从这里听到。

    以前兵部有个叫陈昌在的小官,不过是六品员外郎,可是小官权重,他负责的是历次战争之中战没将士的名单统计,然后按照名单发放抚恤。

    陈昌在最喜欢来这茶楼里喝茶,因为他发现老板娘好像对自己有点意思,每次他来的时候老板娘笑的便更灿烂些,眼睛里也有了光彩,给他上的糕点干果分量也更足,且每次的茶都是最好,他觉得比起老板娘那个寻常之极的男人来说,自己终究还是更有魅力一些。

    终于有一天在茶楼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陈昌在忍不住对老板娘动了手脚,老板娘反抗,可是不强烈,就在这间茶室里成了好事,陈昌在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那时候老板娘才刚刚成家不满二十岁,真是水嫩嫩的年纪,自此之后他便来的更勤快了些,如今多年过去,陈昌在不久之前刚刚升为兵部侍郎,正四品,穿紫袍,真是春风得意。

    多年前老板娘就从陈昌在那要了一份名单,只说是自己老家有一位堂兄也是战兵,她害怕那次战死名单上有他,陈昌在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把名单抄录了一分给她,老板娘保证看完了就烧掉,可这又算不得什么机密事,陈昌在根本没在意。

    后来这份名单到了世子那边,世子就着手安排人去按照名单去寻找,把那些战死者的孩子接出来,以朝廷培养的名义。

    有一批人送到了长安城,这些人都是常媚养着,经费银子都是走她的账面。

    之所以选择放在长安城天子脚下,是因为有大用,这些人已经无比熟悉了长安,做事的时候自然事半功倍。

    “人似乎不多。”

    “淘汰了一部分,大概半数。”

    常媚回答:“训练的比较严苛,有些人熬不住......”

    荀直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他真的很想替皇后娘娘感谢一下那位心比天高的世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沐昭桐去做了一个假象,一个沐昭桐如今还支持世子的假象,所以这些世子的东西他就可以拿来就用。

    皇后娘娘的小手段,登峰造极。

    “这些人如今何在?”

    “哪里都有。”

    常媚如实回答:“当初就是以朝廷要培养他们为理由带过来的,训练有成之后就走关系大多送进了军队里,长安城的戍卫军里有,禁军里有,廷尉府里也有......不过廷尉府里最得力的那个已经死了。”

    荀直皱眉:“岳无敌?”

    “是。”

    “大材小用了。”

    荀直叹了口气,岳无敌这个人可以有大用的,结果却就那么牺牲掉有些可惜,如果现在韩唤枝身边还有一个如岳无敌这样的人,他做事就会简单轻松许多。

    “廷尉府里还有人吗?”

    “有,不过品级不高。”

    “禁军里呢?”

    “也有,有两个校尉,一个五品将军。”

    荀直想着都不算什么分量很重的人,可是这些人都是最致命的刀子,尤其是禁军里的人,如今太子已经名正言顺,可不似先帝李承远那时候,死了连个合理的继承者都没有,若当今陛下出了些什么意外,谁敢反对太子即位?

    “名单我收下了。”

    荀直起身:“兵部侍郎陈昌在你能把控?”

    常媚脸色一白,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恶心的伺候着那个家伙就一阵阵屈辱,可是又习惯了那个家伙的存在,有了陈昌在的照顾,她在长安城里过的更好更滋润,曾经她问过自己若是陈昌在死了的话自己会不会有几分伤心,答案让她害怕......因为她会。

    习惯啊,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看起来你能。”

    荀直道:“那就牢牢抓住这条线,西疆迎亲的事是他与礼部侍郎共同安排,我们的人进迎亲队伍里也就简单些,我替世子谢谢你这些年来的付出,这样吧,你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直接说。”

    常媚深吸一口气,问:“世子大事所成,我能不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开这家茶楼?”

    荀直点头:“若世子大事所成,你也会如愿以偿。”

    他当然不会说世子绝无可能成为帝王。

    另外一边,姚无痕一口气跑到了长安城西边的赤霞门,在赤霞门口确实有个人在等他,他没见过这个人,可确定这个人就是等自己的人,因为那个人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军服,大宁战兵的军服。

    姚无痕冲过去,抱拳一拜,从那个人手里将军服接过来之后开始往回跑,长安城很大,来回很远,他必须在半个时辰内跑到雁塔书院。

    在城门口站着的人,是古乐。

    看着姚无痕跑远,古乐嘴角微微上扬。

    雁塔书院。

    沈冷在做菜,老院长说想吃红烧排骨和炖牛尾,这两样已经在锅里,可是光这两样显然不够吃,老院长坐在摇椅上来回晃着,眯着眼睛看沈冷越看越喜欢。

    “你如果不当兵的话,会不会去开个小饭馆?”

    他问。

    沈冷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从军入伍是先生要求的,开小饭馆他怎么可能答应。”

    沈冷的回答漫不经心,可是老院长却心里一动。

    沈小松不敢确定沈冷是不是那个孩子,可他还是按部就班的给沈冷安排着一切,如果沈冷是那个孩子的话,他在替皇帝补偿,留王府里出来的那些家伙啊,谁肩膀上没扛着责任?如果不是呢?那大宁多一位虎将,有何不好?

    “西疆之行,你怎么看?”

    “不好走。”

    沈冷停下来,沉默片刻:“正大光明中无法击败我们的人,总是会在阴暗处穷尽心思。”

    老院长笑起来:“这句话说的不错,可你们都太正大光明了,所以还是小心些好......人心啊,很多时候会阴暗的可怕,最复杂最狠厉的事,都是人做的。”

    笑着说这样的话,一点儿都不可笑。

    “小心点陆王。”

    老院长看了看坐在那安静看书的孟长安,又看了看正在给花浇水的茶爷:“姑娘,别浇了别浇了,你昨天才浇过水。”

    茶爷不解:“你看都蔫了。”

    老院长叹道:“仙人掌蔫了多半不是缺水......”

    茶爷把水壶放下,坐在一边:“那我做点什么?”

    老院长:“坐着就好,坐着就好。”

    他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上:“陆王这个人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交游广阔名声极好,可当年他是走到了半路的,不是他走的陛下慢,是他想走走看,万一走对了呢......别小看了任何一位王爷,那都是陛下的兄弟啊。”

    李家的人,哪个简单?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书院门口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家伙,说是找沈将军,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他说是沈将军要看的。”

    沈冷嗯了一声:“劳烦你让他去山庄门外等着吧,我回山庄之后会让他跟我进去。”

    进来禀告的人应了一声,鼻子下意识的嗅了嗅,觉得锅里那菜的味道真是诱人。

    “什么人?”

    老院长问。

    沈冷想了想:“鱼饵。”

    “谁的鱼饵?”

    “我的。”

    沈冷道:“别人想钓我的,所以自然就是我的。”

    老院长心说自己看上眼的这几个年轻人啊,都一个德行,不管做什么都那般自信。

    鱼会被人钓上岸,鱼太大的话,会把钓鱼的人拉进水里。

    与此同时,江南道。

    已经追至此地的白小洛看着七德登上渡船,又回头看了看芦苇荡里那些尸体,想着若不是要看你去什么地方又怎么帮你杀人,芦苇荡里倒着很多穿白衣的汉子,他们是流云会的汉子。

    白小洛很心急,他得在迎亲队伍出长安城之前赶回去,因为他也要进那迎亲队伍,要去西疆了,之前去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哥白小歌,这次去的话应该就能见一见。

    桦梨围场。

    楚剑怜站在山坡上看着下边那连绵不尽的帐篷,其中最大的那座属于大宁皇帝,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杀念,五万两银子也不足以让他动杀念。

    可是那帐篷里的人,他想试试。

    他今天,带了剑。

    那把帝运,赌一赌,是谁的帝运。

    ......

    ......

    【为感谢新盟主以及所有人的支持而补更,后面还有,不过应该在凌晨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虚此行

    楚剑怜带了剑,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带剑出行。

    山下就是桦梨围场,最大的帐篷里是大宁皇帝,楚与大宁,是灭国之仇,于楚剑怜来说还有家恨,这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楚剑怜来说,所谓皇族血统,他并不觉得如何,所谓皇族传承,他也看的极淡。

    他来,只是因为接到家书,老父归天。

    他来,只是想看看帝运剑应不应该出。

    自山上往下走,山野之中,禁卫尽出,这看似荒芜之山中,安排在大营外围的禁卫也不在少数,楚剑怜来的时候便已经被察觉,他也知道,只是不愿避闪。

    一路下山,倒地之人三十八,人人双腿中剑不能起身,他偏不杀人。

    行至山下,号角声起,禁军上万严阵以待。

    楚剑怜看着那旌旗遍野,看着那衣甲鲜明,看着那阵列肃正,觉得这才对得起手中剑,配得上手中剑,摘下腰畔酒壶喝了一口,然后把壶中酒全都洒在帝运剑上。

    一群黑衣人迎面而来,锦衣随风飘洒,楚剑怜依然迈步而行,刀不可挡,剑更不可挡。

    准备回京的韩唤枝站在山脚下,看着楚剑怜飘然而至微微皱眉,他也有剑,他的剑也很可怕,可是今日他知道自己掌中剑不行,男人永远都不会直接承认自己不行,不管是哪方面,所以韩唤枝也想试试。

    只一剑,韩唤枝右臂被刺穿,掌中剑落地。

    这是有史以来韩唤枝第一次败的这么快,他的剑甚至还没有攻出去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剑落地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人生灰暗,对方的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花哨的东西让他防不胜防,很寻常,只是快,两个人差的也许不多,可十分之一息就是生死。

    那剑快的不可想象。

    楚剑怜行至韩唤枝身侧微微点头:“你的剑很好。”

    韩唤枝深吸一口气:“你想做什么?”

    楚剑怜:“世上无一人可让我试剑,那就借大宁皇帝的帝威来试剑。”

    韩唤枝想横跨一步拦住他,腿上被楚剑怜那把剑拍了一下,一下子血脉不畅竟是无法移动。

    韩唤枝不能拦,还有一杆槊。

    楚剑怜停下来,看着那个人那杆槊,终于提起了十成十的兴致。

    那持槊的大将军身后站着的便是大宁皇帝,楚剑怜仔仔细细的看着皇帝,忽然觉得皇帝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才对,想想他父亲又想想自己,若皇帝如此,怕是国不长存。

    “你是楚皇族的人?”

    皇帝从人群之中迈步出来,侍卫们连忙上前,皇帝只是哼了一声,侍卫便不敢再拦。

    人们只知道他是皇帝,记得他是皇帝,还时常记得他曾经沙场征伐的人已经不多,可皇帝依然是当初那个冲杀在前不落于人后的男人,又怎么会畏惧一把剑?

    楚剑怜点头:“算是。”

    他看了看掌中剑,又补充了一句:“勉强算是。”

    皇帝看着那把剑:“楚皇有三剑,一名破甲,一名承天,一名帝运,你若是来杀朕的,当用帝运。”

    楚剑怜忽然把掌中剑扔给皇帝,皇帝一把接住看了看,看到剑身上帝运二字后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竟是把帝运扔了回去,楚剑怜似乎料到了他会扔回来一样,接住长剑嘴角带笑,心里想的只是怪不得他是皇帝,怪不得这是大宁。

    澹台袁术站在皇帝身边,槊不离手。

    “我杀不了你。”

    楚剑怜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单人一战,我当世无敌。”

    他的视线落在皇帝脸上:“可若杀你,斗的不是你一人。”

    皇帝微微皱眉:“单人一战,当世无敌?”

    楚剑怜不回答,因为无需回答。

    澹台袁术踏前一步:“单人一战,我与你,禁军八万,不会动一人。”

    楚剑怜摇头:“纵然杀你又如何?”

    对他来说,杀一个禁军大将军只是五万两银子的事,况且银子他都已经送出去了,其实钱不钱的对他来说更没有意义,他只是看兴趣,而杀人从来都不是他的兴趣。

    他甚至也不是来杀皇帝的。

    帝运剑再一次飞出去,落在皇帝脚边,澹台袁术看到剑飞出的那一刻槊锋横扫,可却没拦住。

    “当年宁军围攻紫御城。”

    楚剑怜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当时大楚西疆边军二十六万,北疆边军三十二万,无一兵一卒回援,你可知为什么?因为楚皇说,楚可灭国,中原不可破,若楚边军数十万回师紫御,宁军未必能轻松攻破,可若边疆无军,西域诸国北疆黑武就会趁虚而入,百姓会遭殃。”

    他停顿了一下:“这才是帝运。”

    皇帝淡然道:“纵然楚军数十万回师紫御,宁依然可破之,西域诸国北疆黑武若进军中原,宁亦可破之,楚皇有气度,但气度太悲凉,楚之边境大宁已经阔出去千里,不久之日,黑武从楚手里夺走的珞珈湖上,也只能是宁人泛舟。”

    楚剑怜道:“所以我把帝运留下,若你破黑武,劳烦将帝运投入珞珈湖。”

    说完之后转身,澹台袁术皱眉:“这就要走?”

    楚剑怜回头:“我手中已经没了剑,但......依然可杀你。”

    澹台袁术把大槊戳在地上:“战!”

    他背后数万禁军右拳抬起敲打胸甲:“战!战!战!”

    楚剑怜随即转身回来,然后一指点向澹台袁术心口,速度太快无法闪避,可澹台袁术根本就没打算闪,若楚剑怜一指中,他一拳也可中,不过是两败俱伤。

    楚剑怜手指点向澹台袁术手肘,澹台袁术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拳势向前。

    楚剑怜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两人蜻蜓点水一般并不壮阔激烈,甚至很多人完全没有看出来这有什么稀奇的,在他后退的时候澹台袁术也收拳,拳风将楚剑怜身上的长衫吹动。

    “我低估了你。”

    楚剑怜多看了澹台袁术一眼后转而看向皇帝:“为什么不下令万箭齐发?”

    皇帝转身而行:“朕比你先祖,有气度的多。”

    澹台袁术左手抓起大槊,右手拔起来帝运紧随其后,竟是无人再理会楚剑怜,楚剑怜看着皇帝背影良久,转身上山,路过韩唤枝身边看了看韩唤枝右臂的伤口:“未伤筋骨,无须在意。”

    韩唤枝叹道:“我却在想,以后千方百计也要杀你。”

    楚剑怜沉默片刻:“当初先祖身边若都是你们这样的人,楚不可灭。”

    韩唤枝道:“那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先祖比得上陛下吗?”

    楚剑怜举步上山:“若比不上,今日我就不是来送剑的。”

    韩唤枝摆手让四周人退下,跟上楚剑怜后问道:“你认识沈小松?”

    楚剑怜脚步一停,突然间有了杀意。

    韩唤枝道:“沈茶颜的剑法,有你三分意。”

    楚剑怜回头:“你想说什么?”

    韩唤枝:“走好不送,不必再见。”

    楚剑怜想了想:“或许杀了你才对。”

    韩唤枝转身离开,丝毫也不怕后背对着楚剑怜:“沈冷的刀法里,有你七分,所以你应该明白今日你不该来,你来了他们就会有危险,可是......我气度难道就会输给你?”

    桦梨围场皇帝大帐中,澹台袁术单膝跪地:“臣有罪。”

    皇帝伸手把澹台手里的帝运剑拿过来看,坐下来后依然看着那剑:“朕并没有生气,相反,朕很开心,你可知道为什么?”

    澹台袁术摇头:“臣不知。”

    “因为楚灭了。”

    皇帝把剑放在面前桌子上,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敲:“大宁立国至今数百年,楚灭了。”

    可楚不是已经灭了几百年吗?

    澹台袁术忽然间反应过来,刚才来的那个人是楚皇族后裔,楚皇三剑的传承者,只要三剑还在血脉未断,楚皇族的人就不会彻底失去信念,哪怕遥不可及也不会放弃的信念,可现在那个人把帝运送给了陛下,意思是......楚皇族的人,承认楚灭了,而且心甘情愿的用交出帝运这样的方式承认楚灭了。

    陛下当然会开心。

    “他总得骄傲着来。”

    皇帝的手指抚过帝运:“来得骄傲,走得坦荡,朕若是计较什么便输了......告诉韩唤枝别去试图盯着那个人,他的人跟不上,而且也无需盯着。”

    “可他未必不会再来。”

    “再来?”

    皇帝笑道:“再来,他就输了。”

    澹台袁术不懂,哪怕他足够聪明也没懂。

    皇帝似乎真的很开心,将帝运扔给澹台袁术:“你带着吧,朕赐你做佩剑,他日跃马珞珈湖的时候就把这剑扔进去,朕没那么小心眼,朕说过的,楚人丢的疆域国土朕会打回来,这把剑扔在那也算是让历代楚皇都看清楚,朕是怎么打回来的。”

    澹台袁术想着,难道这不是小孩子赌气一般?

    可不敢说,有些时候皇帝真的有几分孩子气。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回宫吧,朕这次来桦梨围场最大的收获不是射猎了几匹狼,打了几个獐子野兔,而是得了一把帝运,不虚此行。”

    山顶处,楚剑怜朝着南方跪下来,这里有他之前留下的香烛纸钱,点上香烛烧了纸钱,他朝着南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额头微微发红,跪直了身子朝着南方说道:“父亲,楚灭了......我不会杀宁皇,正如当年先祖不调边疆之兵,不见之前心中摇摆,见了他之后我心中反而更加舒畅了些,不虚此行。”

    同样的四个字,不虚此行。

    ......

    ......

    【这一章修改了很多次,依然没有写出气度两个字的感觉,笔力不足,遗憾。】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人间值得

    车驾上,皇帝的心情似乎还很不错,已经连着批阅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中途只喝了一口水,终于把今日送来的奏折批完,舒展了一下身体后问内侍到什么地方了,车外的代放舟回答说距离长安还有一天路程。

    皇帝吩咐他把澹台袁术喊来,然后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

    没多久澹台袁术上车,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白眼球上隐隐有血丝,若不睡还好些,睡的不足反而更显疲惫。

    “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找你商量一下。”

    皇帝坐直了身子:“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当初楚皇投降的日子,这么多年来其实历代先皇对楚皇评价都不低,太祖时候,楚皇病故,太祖还亲自写了悼文......太宗时候,派人撰写楚国志其中虽然对楚政评贬的一无是处,但对楚皇也还算客气。”

    澹台袁术忽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是不想输了脸面。

    “可是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太祖太宗时候楚才灭,拉拢前楚那些有影响的士子乡绅是必要之事,现在楚已经灭了几百年,若此时再提及,臣担心会有些本就心念前楚的不臣之人趁机抬头。”

    “朕知道,无需在意。”

    皇帝道:“就这样说,朕在桦梨围场狩猎,遇一斑斓猛虎,朕自追之,虎却叼来楚皇剑帝运敬献,朕放虎归山,得帝运而归......这也算是天意,所以朕决定在施恩城修建一座楚祠,安放历代楚皇牌位。”

    澹台袁术想了想猛虎,帝运,放虎归山几个字。

    “去掉放虎归山。”

    “也好。”

    皇帝道:“若你觉得无大碍,朕就让代放舟去传旨,着内阁拟旨通传天下,户部拨款内阁直接批了就是。”

    “臣谨遵圣意。”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朕感觉后脑一阵阵酸胀,怕是缺觉太多,你去告诉内阁的人下午朕诸事不闻,让他们酌情处置,朕睡半日。”

    澹台书院抱拳:“臣遵旨,臣退下。”

    他出了马车,让代放舟去后边内阁大臣所在的马车传旨,然后看了一眼车驾四周的禁卫:“前后车辆距离拉开十米,任何人不许靠近车驾,取我的槊来。”

    不久之后大槊抬了过来,澹台袁术右手抓起大槊,笔直的站在皇帝马车上,如一尊门神。

    一站就是一个下午。

    一天半之后,皇帝车驾从桦梨围场归来进入长安城,大街上人山人海,哪怕只是看看皇帝的队伍百姓们也会心潮澎湃很久。

    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直接回未央宫,而是直奔雁塔书院,传闻前几日有刺客潜入书院试图对老院长不利,书院弟子杀刺客百余人,皇帝不回宫而是直接来看老院长,态度已经足够鲜明。

    车驾在书院外面停下来,皇帝下车之后看起来精神恢复的不错,老院长带着书院上上下下数百人在门口迎接,见皇帝后除了老院长全都跪了下来。

    老院长可不跪,这是皇帝说过很多次的事。

    “怎么胖了?”

    皇帝看到老院长第一眼后微微一愣:“这才几日?先生下巴都快叠起来了。”

    老院长笑:“陛下不在长安城,臣可以偷懒好些天,焉能不胖?关键是,沈冷那小子的厨艺真不错。”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瘦削的下巴:“让他中午来做饭。”

    老院长笑起来:“陛下吃馋了怎么办?”

    皇帝想了想:“那朕就召他为御厨。”

    老院长:“从四品将军衔御厨?”

    皇帝:“若好吃,那就罢了他的将军。”

    站在迎接队伍里的沈冷听了之后心里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想着以后还是把厨艺荒废了吧,这东西原来害人不浅,茶爷在他旁边拉了拉他衣袖压低声音说道:“若真的召你做御厨,你带我做配菜可好?”

    沈冷看着茶爷:“害我之心如此昭然?”

    茶爷哼了一声,撇嘴。

    进了书院后皇帝就和老院长促膝长谈去了,谁也不许打扰,至于两个人说了些什么那就无从得知,沐昭桐带着群臣从未央宫赶来书院之后,反而被晾了很久。

    一直到中午才有旨意传出来,说是皇帝今日就在书院用膳群臣可以退了,只留下几个人等候陛下传唤,沐昭桐不在其中,留下的人中包括兵部侍郎陈昌在和礼部侍郎何新奎,想想看也就能知道,皇帝这是要问一问迎亲之事安排的如何。

    与此同时,在河苏道白小洛把人跟丢了。

    他暴怒之极,没有想到七德那个家伙居然如此狡猾,来来回回故意绕路,七转八转的就没了踪迹,白小洛带人追上一个衣着相同之人,却发现根本不是七德。

    七德已经粘上了假胡子换了道袍,从河苏道转而进了连山道,连山道云来城青环山,那才是他的目的地。

    白小洛无奈,下令手下人去搜寻七德踪迹,他自己连夜返回长安城,他总不能把时间都耽搁在外边,不久之后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他必须回去。

    白小洛的队伍最终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急匆匆往连山道那边追,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但很快就又失去了目标,一群人变得迷茫起来。

    大概二十几个人聚集起来商议怎么办,就在连山道内靠近大运河的峦城。

    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这茶楼里突然进来二十几个人老板立刻眉开眼笑,这些人随便丢了十两银子过去,让他上些茶点就不要打扰,老板当然开心的不得了。

    距离茶楼不到二百米的地方,三个穿白衣的汉子脸色肃然的正在打听消息,一个长髯道人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个人立刻戒备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流云会的人。”

    长髯道人招手,把三个人带进一条巷子里。

    “我是七德,你们在找的人。”

    这三个白衣汉子,一个身后背着个很细很长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一条一米左右的棍子,他旁边的那个背后背着一个木盒,大宁之内流云会的人也不能过于招摇,所以兵器自然不可外露,木盒里是剑是刀也就无从分辨,最后那个人看起来什么都没带,只是右臂瞧着明显粗了些。

    流云会除了断舍离,还有风雪刃,风死之后有人补进来,依然以风之名。

    “茶楼里的人都是你们的仇人,我一个人杀不了那么多。”

    七德道:“我还分得清可以信任谁,所以不担心在你们面前露面。”

    片刻之后,风雪刃直奔茶楼。

    七德转身离开,消失于人海。

    江南道大江一侧的芦苇荡里,那些白衣汉子总不能枉死。

    两炷香之后峦城官府得到消息说茶楼出了事,县丞亲自带人过去,赶到的时候茶楼已经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二十几个白小洛的手下尽皆毙命,血从楼梯上好像溪流一样淌下来。

    七日之后,云来城青环山下。

    七德找到了那个小村子,也找到了那几个人。

    “当年......”

    一个老妇提到当年事脸色就一阵阵发白,那似乎是她一辈子也不想再提起来的梦魇,可是七德来了,带着珍贵妃的信物,她就不得不再想起来那个可怕的晚上。

    七德当时不知情,因为当夜有人要杀珍贵妃,他追杀刺客出了王府,后来想想,那就是调虎离山之计,珍妃娘娘自然知情,可却不肯对他说。

    老妇看了看身边几个人,最年轻的那个也已经两鬓斑白,她们已经在这小村子里生活了二十年,七德的到来打破了她们的宁静,让她们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场血流成河的往事之中。

    “这件事......绝不能提。”

    另外一个老妇忽然站起来说道:“哪怕你是娘娘派来的人,我们也不可告诉你,事关娘娘生死。”

    七德:“连我都不能说?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我。”

    “谁也不能说。”

    当年负责接生的那位老妇颤巍巍的走向门外,也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二十年了,我们几个人在这小村子里好像聋子和哑巴一样活着,娘娘当年安排我们跑出来这么远隐居避世,是行善,算是给我们续了二十年的命,我们记得娘娘的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可我们都知道,娘娘只是不忍心,而不是没动心杀我们,那件事不是小罪,这二十年也算是修行了,闭口禅......我不说,你不说,大家都不说,便是功德无量,因为说了,就会有太多太多人死,那可能要灭三族,也许是九族。”

    老妇人走到井边:“回去替我给娘娘磕个头,就说我谢谢她赏命二十年,我做个表率吧......此事,到此为止。”

    说完之后一下子扎进井里,七德吓了一跳,冲到井边的时候只看到人已经沉了下去。

    再回头,屋子里那几个老妇人也起身:“七德先生,别问我们了。”

    其中一个老妇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来几粒药丸分给其他人:“二十年安逸,让我们知道人间很值得,挺美好,娘娘心里苦我们也清楚,当年的事我们是心甘情愿不是被逼迫,回去吧,告诉娘娘说,那件事......绝无可能泄露出去。”

    另一个老妇笑了笑:“七德先生,也谢谢你,我们准备死准备了二十年,以为你会很早来的,结果这么晚才来,我们行善积德都是为了给娘娘祈福,前两日我们刚刚给村子里周家媳妇接生了一个大胖闺女,真好。”

    说完之后一仰脖将药丸吞了进去。

    七德站在那,脸色惨白。

    他本是来杀人的,可这样的结局,他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急与急

    七德站在院子里好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看着那几位老人的尸体沉默了很久很久,正常来说他是来杀人的,若是正常来说若人是他杀的可能心情还不会如此复杂,那是一种出于对珍妃的忠诚和守护信念,他可以为自己找到借口,而现在他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人就是这么无耻,为罪恶找理由的时候不遗余力。

    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年那个夜里发生了什么,当然不是为了珍贵妃,因为珍贵妃自己知道。

    那天晚上珍妃生产,王府里有刺客来袭,留王又不在府里,正赶上那么一个非常时期,留王身边的护卫近乎全部不离他左右,且事实上那些日子确实有大批的杀手潜入云霄城,甚至包括廷尉府的人,都想对留王动手,谁都知道那时候的都廷尉罗英雄和大学士沐昭桐关系亲密,留王若是死在赴京之前,皇位自然是那世子李逍然的。

    所以留王入京当天,都廷尉罗英雄便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陛下登基之后,立刻让韩唤枝入驻廷尉府,追查罗英雄下落。

    七德在院子里坐下来,仔细的梳理了一遍那天夜里的事,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敏锐的感觉到了杀意,立刻站起来,刀已在手。

    沈先生从小院外边缓步走进来,脸色阴沉。

    “珍妃的心真狠,你的心也真狠。”

    沈先生看了看那几位倒在地上的老人,眼神里杀意外泄。

    “不是我杀的。”

    “可是你来了。”

    沈先生当然看得出来那几位老人身上没有外伤,对七德他也不陌生,毕竟当初在王府里也见过,他知道七德擅长用什么样的手法杀人。

    “我怎么能不来?”

    七德长叹一声:“道长,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们来的目的不同。”

    “可是道长你就没有想过,我来,纵然不杀她们,只要有人来了她们就会死,你来,她们也一样会死,延福宫里那位派人盯的如此紧,你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那是未发生的事。”

    沈先生一步一步靠近,七德只好一步一步后退:“我没有逼问她们,她们不愿告诉我。”

    沈先生脚步一停:“若你知道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不杀你,你随我回京见陛下,陛下也定然不会杀你。”

    “道长,你想的太简单了。”

    七德沉默了一会儿,刀子戳在地上:“我不是道长的对手,若最终不死不休也是我死......我也知道贵妃娘娘让我出宫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这件事没有弄明白,我所守护的人就会出现意外,我便死不瞑目。”

    沈先生很理解这种感觉,他也时常会有。

    “你也不知?”

    “真的不知。”

    七德看着沈先生的眼睛:“那天夜里我不在王府,道长也不在王府,可如今你我两个人都深陷其中,她们几位宁死也不愿意将贵妃娘娘当夜做了些什么告诉我......”

    沈先生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珍妃的人。”

    七德脸色一变:“我......二十年前就不是了。”

    沈先生叹了口气:“如果你是珍妃的人,那么你根本无需问她们当年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只需到此直接把她们杀了或是转转走,你在皇宫二十年不动,也是因为珍妃对你已经有了几分怀疑,若非时至今日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珍妃也不会让你出宫,因为她无人可用。”

    “是。”

    七德道:“你为陛下找真相,我也是。”

    沈先生默然。

    七德道:“当天夜里只有她们几个和贵妃娘娘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贵妃娘娘始终不肯对我说,若非沈冷的出现,她还是不会召见我,所以道长心里应该也有所怀疑了对吧,如果沈冷真的是贵妃和陛下的孩子,贵妃娘娘何必要让我来杀她们?”

    “你走吧。”

    沈先生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不要再回长安城了。”

    七德深吸一口气:“我还回得去吗?我回去了,贵妃娘娘必然想办法杀我,皇后必然想办法杀我,真相不带回去,我见陛下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沈先生:“所以,我就不是来杀她们的。”

    沈先生摇头:“你的话,我没几分可信,但我保证一点,如果你回长安城,我必杀你。”

    七德转身就走:“早晚我回带着真相回去。”

    沈先生微微皱眉:“别逼我现在就杀你。”

    七德摇头:“你不会的,终究你是陛下的人......我们不妨把话说的清楚些,贵妃娘娘当夜肯定是产下一子,这事瞒不住人,而且皇后当年盗走一个孩子也的确实情,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你我都知道那才是关键,你心中偏向于沈冷是陛下的孩子,我也相信就是他,可我存在的价值就是怀疑一切,就是要查明真相。”

    沈先生一言不发。

    七德继续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贵妃娘娘真的委屈,她为何不敢说?我现在怀疑的是,她和皇后娘娘之间根本就不是那般的不可相融,而是互相利用。”

    沈先生哼了一声:“枉费了珍妃对你的信任。”

    “她不信任我,我也不是她的人,而是她家里人,我要负责的不是贵妃娘娘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家族的存亡,如果当年贵妃娘娘做了什么错事,受牵连的可是整个家族,我欠的是我家老爷一条命,不是欠贵妃一条命,正因为陛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年才会找我,所以贵妃娘娘才会不再完全信任我,你也知道我们和皇后家里不一样,我们卑微,这些年才过了一些好日子而已。”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吧。”

    七德摇头:“你的心已经不再公正,我会对陛下说的。”

    沈先生:“随你。”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七德站在那良久,将刀子收起来,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他当然知道沈先生有多强,当初在王府里沈先生曾经说过,就武艺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轻松把他击败,除了那个人之外沈先生不担心任何人出手,而这个人显然不是七德自己。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发现屋子里居然有个活人!

    一瞬间七德的毛孔都炸开了,好像大白天见到了鬼一样。

    屋子里那个人一身黑衣带着面巾,蹲在那检查着那几位老人的尸体,他什么时候来的七德完全没有察觉,所以七德确定,若刚才这个人偷袭自己的话,可能他已经死了。

    然而这个人没有偷袭,只能说明他有着无比强大的自信。

    黑衣人站起来似乎也叹息了一声:“你应该知道这些人不能死。”

    “你是谁?”

    七德问。

    “死人。”

    黑衣人的回答透着一股阴气。

    “死人?”

    七德握紧了长刀:“我不介意现在把你变成一个死人。”

    “你还没有那个本事,连青松也没有那个本事。”

    黑衣人忽然一动,他动七德也懂,长刀犹如匹练一般劈了出去,刀若雷霆,这一刀已经足够强,就算是没有受伤的沈冷想要接住这一刀也不容易,若两个人死战的话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事实上,整个大宁之内能轻易接住这一刀的人也不多,沈先生可杀七德,但也没有那么轻松,沈冷经常会用等级来判定对手的实力,从一到十,可是随着他见识到的越来越多,对于等级的评定也变得越来越谨慎,毫无疑问,即便是沈冷现在的武力值观念中能劈出这一刀的七德也可在九以上,因为沈冷觉得自己是十。

    啪的一声。

    黑衣人的手掐住了七德的脖子,而七德的刀居然还在半空。

    “我说过,你没有那个本事。”

    黑衣人的手微微发力,单臂把七德举了起来,七德的脸很快就变得发紫,双腿胡乱蹬踏了几下,踢在那个黑衣人的胸口上,可黑衣人却仿若一座大山,七德的膝盖撞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意义,他纹丝不动。

    “弱。”

    黑衣人再一发力,七德的脸就变成了青紫色,哪里还有力气动。

    “问你一件事,若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便给你一个痛快,若你不说,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把手臂放下来,手却没有离开七德的脖子,七德一口气缓过来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嗽了几声后忽然向后暴退一刀斩向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哼了一声,依然是那只手往旁边一抓,恰到好处的捏住了刀身,手指一发力,咔嚓一声将长刀折断,他捏着半截刀子往下一劈......

    七德的右臂飞上了半空,血喷洒如雾。

    黑衣人随手将半截刀子扔掉一步一步紧逼,脸色惨白的七德不住后退然后转身就跑,可才跑出去三五步而已,黑衣人自他背后追上,一指点在他的脊椎骨,七德猛地往前扑倒,在地上剧烈的抽搐起来,好像羊癫疯病人发病了一样。

    黑衣人蹲在七德身边:“珍妃当年被偷走的孩子,是不是沈冷?”

    黑衣人问。

    七德还在颤抖着,牙齿都在上下急速的敲击,他眼神怨恨的看着黑衣人,嘴里挤出来几个字:“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你是......”

    黑衣人有些无奈,把面巾摘下来给七德看了看自己的脸:“不用你猜了,你又没有见过。”

    七德似乎拼了命的想起来掐死黑衣人,可身子根本就不听使唤。

    “我说过,我有无数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黑衣人语气平淡的说道:“而且我不急。”

    噗的一声轻响,七德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黑衣人皱眉:“现在我急了。”

    他手掌往下一落,砰地一声把七德的头颅拍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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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575/ 第一时间欣赏长宁帝军最新章节! 作者:知白所写的《长宁帝军》为转载作品,长宁帝军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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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帝军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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