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好
案子到了廷尉府还是陛下亲口下旨,刑部尚书闫举纲也没有一丁点的办法,哪怕都廷尉韩唤枝不在,他也不可能去直接给那四位千办下命令。
他知道这案子绝对不能查到深处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裴亭山要杀孟长安给裴啸报仇,北疆那事虽然大将军铁流黎给出的说法是裴啸为黑武人所杀,可这事疑点重重,裴亭山那么在乎裴啸不可能不派人去北疆查,从东疆到北疆万里迢迢,那些人去了北疆再到长安,从时间上来推算倒是完全符合。
也就是说这些东疆来的人已经在北疆查出来什么,不然不会如此目标明确的直指孟长安。
而陛下的反应很激烈,那是给所有人看的,孟长安如今就代表着陛下的脸面,谁动了他就等于在和陛下过不去,那陛下自然要跟这个人过不去。
然而夜里陛下的反应令人深思,查一个杀一个这显然是在强制性的控制局面,大学士沐昭桐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偏偏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安的什么心思闫举纲好歹想想就能想明白,所以一阵阵的后怕。
皇帝带着老院长和孟长安回宫,大学士却没回家,就坐在闫举纲对面,品着茶像是一点儿都不疲乏,天都已经要亮了,这老人怎么如此能熬?
“陛下既然要查,光靠着廷尉府也不够,你也得让手下动起来。”
大学士把茶杯放下:“你身为刑部尚书,不能有负圣恩。”
“恩师。”
闫举纲深吸一口气:“这案子不能继续查,查了就会有损国体。”
“哦?”
大学士笑了笑:“你是在教我如何做官?”
闫举纲连忙垂首:“学生不敢,但......”
沐昭桐一摆手:“若你还认我这个先生,那你就继续查下去,往根源处查。”
“学生不能查,而且学生还要进宫求见陛下,劝陛下这案子先放一放......四方大将军本就不好制衡,若没有稳妥的处置方案之前就直接查过去,怕是要出乱子。”
“乱子?难不成裴亭山还敢反?”
沐昭桐嘴角一勾:“反了,未尝不是好事。”
闫举纲脸色一变:“恩师这是什么话?”
“你看不懂?”
沐昭桐忽然想试一试,试一试这个最尊敬自己的学生底线在何处,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陛下已经对裴亭山厌恶了,那般的莽夫把持一方军权长久必成祸端,若趁此机会扳掉他,陛下也会心里踏实下来。”
“恩师,学生知道恩师的想法,所以学生不敢去做。”
沐昭桐倒是没有想到闫举纲如此直接,所以干脆更直接起来:“既然你知道,那么我就问你如何做这个选择。”
闫举纲起来,双手抱拳朝着沐昭桐深深一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对学生的恩情学生用不敢忘,学生能有今时今日之微末成就都是先生教导的结果,所以不管先生指点什么学生都不会违背......先生是一辈子的先生,学生是一辈子的学生。”
沐昭桐微笑点头:“你清楚这些就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闫举纲站直了身子肃然道:“但学生也是大宁的官员,是陛下的臣子,尊师之道学生不敢忘,忠君之事学生更不敢忘,先生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刚才的话学生就当没有听到过,先生且先回去休息......学生给你安排车马。”
沐昭桐冷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我教导出来的好学生,我很满意你今日的表现,好,非常好。”
他起身住着拐杖往外走:“既然学生给先生下了逐客令,这先生还得要脸只好走了,不过就不劳烦尚书大人安排车马,我自己还能回家去,车马我也有。”
闫举纲一脸的无奈烦恼,想送,沐昭桐瞪了他一眼,他脚步只好停下。
他只是想不明白,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
满朝文武都知道大学士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就是他,闻沐筱风死讯之后他也是第一个登门去安慰的,在他看来沐筱风便如自己的兄弟一般,大学士便如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不知不觉间,这尊师便是站队。
于是更加苦恼起来。
闫举纲知道最终自己会被卷进什么无法挣脱的旋涡里,想到将来必将祸及妻儿老小,他在书房里呆坐了一个时辰,看着窗外旭日初升终于下了决心,写了一份辞呈奏折派人送去内阁,然后把官服脱下来叠好放在书桌上,换了便衣回家,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但又有几分轻松。
他在请辞奏折里只说凶徒自刑部库房里盗走官服,收买刑部官员,他身为刑部尚书罪不可恕,无颜面对陛下面对同僚面对国法。
没想到的是,陛下的批复居然回来的那么快,他才到家没多久吃了早饭陪夫人女儿聊了一会儿,回房间准备睡他个昏天暗地,刚躺下没多久宫里的内侍就把陛下亲自批复的奏折送过来,闫举纲打开奏折看了看,陛下的批复只七个字,两行。
第一行四个字:关你屁事。
第二行三个字:滚回来。
言辞激烈,可闫举纲也看的暖了心,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一夜未眠,皇帝当然也一夜未眠。
大学士沐昭桐今日的表现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这种机会沐昭桐若是放过了那还是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学士?
可沐昭桐的愚蠢在于,他始终觉得当今陛下和先帝李承远差不多。
“传膳吧。”
皇帝舒展了一下双臂觉得肚子饿了,算算时间再过不了多一会儿就该早朝,一夜没睡精神也有些疲乏,再饿着肚子去面对满朝文武着实有些辛苦。
皇帝曾经和老院长聊天的时候开玩笑说过,一个含辛茹苦的老父亲劳作一天回家后最烦躁的,莫过于还要面对自己的败家儿子......皇帝上朝,感觉那下面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都是自己败家儿子。
孟长安倒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毕竟是年轻人。
老院长揉了揉眼睛:“陛下想让裴亭山收敛些,就看廷尉府查到哪一步。”
“哪一步也查不到。”
皇帝叹道:“你信不信,廷尉府的人若是进了东疆就都可能出意外?”
老院长长叹一声,这种事,裴亭山不是做不出来。
“明面上先查着吧,先把京城里涉事的人都查一遍,东疆太远,朕的京城里蛀虫老鼠都挖出来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不能不办,朕想着以后各卫战兵里是该多个制约的人在,回头想想怎么把廷尉府职权增加一些,各卫战兵有廷尉府常驻廷尉监督军权。”
“万万不可啊陛下。”
老院长连忙说道:“此事一旦办了,诸军不稳,况且廷尉府的职权骤然大了起来,难免会横生事端。”
“朕也只是胡乱想想,不会着手去办。”
皇帝看向孟长安:“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北疆去吗?那就回去吧,到了北疆军中比在京城里踏实些。”
“谢陛下!”
孟长安俯身一拜。
“什么时候走随你自己的方便,若是你要看看京城里查出来多少人就看一阵子再走。”
“臣想明日就走。”
“准了。”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走的时候别张扬,没有人比朕更了解裴亭山,裴蛮子发了狠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你回去路上才是最不稳当的......朕会让廷尉府黑骑护送,去你家里动手的,绝非全部。”
孟长安摇头:“臣自己走就可以。”
皇帝沉默片刻,正好内侍送进来早饭,皇帝一摆手:“先吃饭,什么事都要往后靠靠,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孟长安忽然发现原来陛下也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这个世界,连皇帝都不能顺心意。
从皇宫回到自己的小院孟长安收拾了衣服,然后去兵部说了一声告诉他们自己明天回北疆,从兵部出来后又去了雁塔书院,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天亮之后孟长安背着一个行囊牵着一匹马出了书院,不紧不慢的走出长安城,上马而去。
从长安北门之一的顺天门出来一路往北,到中午的时候在古北镇歇脚吃饭,往东北方向走就要穿过燕山峡谷、,那是一条长有几十里的峡谷,是长安城北边的门户,古往今来北边蛮族几次打入中原都没有一次过得了燕山峡的,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
燕山峡两侧各有一座城关,分别称为南燕门北燕门,守这城关的便是京畿道甲子营的精锐。
禁军很少出京城,甲子营在京畿道也被看做禁军一样,不管是装备还是人员配置都是所有战兵之中最好的,而且兵力最多。
天黑之前孟长安过了南燕门,这峡谷里景色极美多游人驻留,所以这几十里路上并不荒凉,隔不了多远便会有客栈酒肆,两侧还有栈道上山,便是悬崖峭壁上也能凭栏观景。
孟长安喜欢这里的环境,故意走的急了些只想到峡谷内寻客栈住下,将战马交给店小二拉去喂,他登梯上楼,这家客栈就在山坡上,二三楼仿若探出山崖的迎客松,住在靠外的这几个房间向外远望别有一番滋味。
刚到二楼,孟长安回头望楼下看了一眼,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扛着一个长长的巨大的东西进来,那东西形状很奇怪,蒙着白布,像是一口棺材。
于是孟长安的眼睛眯了起来,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
进门的年轻人恰好也抬头看,看到孟长安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笑起来,心情一下子好了似的。
“你好。”
他摆手打了招呼。
孟长安点头:“你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替你杀
燕山峡几十里路上客栈不断,这里本就是出京城后最好的游玩去处,爬山观景吃野味亦可垂钓悠闲度日,哪怕是冬天这里也游人不断,相对于清秀时候,很多人更喜欢这山里冬天落雪时候的壮美。
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不缺钱的人便会在这里常住一阵子只等雪下来感受一下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
进客栈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正壮年,说不上英俊也没什么特别的气质,相对来说反倒是他肩膀上扛着的那棺材似的东西更惹人注目。
客栈老板觉得晦气,上来劝了劝说这东西太大只能放在院子里,别放进屋子里,那年轻人倒也好说话,把东西放在门口不碍事的地方,还紧了紧上面盖着的白布。
孟长安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不仅仅是扛着棺材,还因为那块白布上面竟是有北疆边军的标徽。
那是北疆边军收尸用的裹尸布,都说出征在外的人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哪里有那么多马革。
年轻人再次进门,点了不少酒菜还特意要了一大盘馒头,这清冷的峡谷里吃上热乎乎的一盆炖菜配上两个白乎乎热腾腾的馒头是最让人暖和的,更何况他还要了整整一坛十斤酒。
“劳烦你去请一下刚刚上楼的那位客人,问他愿不愿意与我同饮。”
年轻人取了一个银锭放在掌柜的面前,看到银子掌柜的自然也就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做生意哪里会和银子过不去,况且这么一大锭银子可有五十两,别说买这一餐饭就是如此吃住一个月掌柜的也乐意之极。
孟长安刚躺在床上就被敲门声催起来,掌柜的客客气气的说了下面有人想请他喝酒的事,孟长安点头应了一声,还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下楼。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追上你。”
年轻人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孟长安入座也没说话,拿起来一个馒头先吃。
年轻人似乎很欣赏孟长安这样的态度,点头赞许:“这才像是个边军的样子,那些吃饭也带着几分扭捏娘娘腔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说完之后他也开始吃,两个人风卷残云一样犹如在抢食,没多久一大盘白馒头吃完,一大盆炖菜吃完,一坛酒也喝的差不多。
年轻人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需要不需要休息一下?”
孟长安点头:“总得喝口水顺顺食。”
“掌柜的来一壶茶。”
年轻人招手,掌柜的早就已经准备好,忙不迭的亲自送上来,特意用了这店里最好的茶叶。
“我不喜欢喝热茶。”
年轻人指了指茶壶:“给你要的。”
孟长安谢意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喜欢。”
“边军果然都是一个脾性,不管是北疆还是东疆。”
年轻人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个自我介绍:“我姓谢,叫谢无华,东疆来的。”
孟长安嗯了一声:“八刀将。”
谢无华补充:“八刀将之末。”
世人都知道东疆大将军裴亭山麾下有八刀将,八个人都是他干儿子,因为裴亭山早年间征战受过一次重伤无法生育,所以才会那么在乎裴啸这个过继子。
“在长安里你一直看着?”
孟长安问。
谢无华摇头:“也不是,我带了东西所以走的比何奎他们慢了些,本叮嘱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奈何他不听话......所以他死的不可惜,不尊将令的军人死的都不可惜,不过幸好我到的也不算太迟,城门关闭之前刚好进来了,还及时到了刑部衙门外面远远的看了你一眼。”
孟长安看了看门外:“带的东西就是那个?”
“是啊,找到也挺不容易的。”
他站起来:“忽然想着应该美美的睡上一觉再说,若你不急的话,明天请早?”
孟长安嗯了一身:“你不急就好。”
谢无华抱拳告辞上楼去了,孟长安又看了一眼门外那东西,心里有几分不喜,叹了一声何必,也起身回去睡觉,两个人居然谁也没有去防备什么,倒下就睡,一直睡到大天亮。
孟长安下楼的时候谢无华已经在楼下等着,桌子上摆着早饭,不精致也不丰盛,这峡谷里运送东西进来本就艰难,况且到了冬天能吃的蔬菜也就那几样,白米粥,馒头,腐乳,每人一个煮鸡蛋,还有一盘切的很碎的咸菜。
“请。”
谢无华伸手,孟长安如昨夜那样坐下就吃。
一炷香之后两个人已经在院子里,谢无华歉然的笑了笑:“稍等我一会儿,总得让少将军看着。”
于是他掀开那白布,白布下面居然真的是一口棺材。
那里面,便是裴啸的尸体。
怪不得他比何奎那些人走的慢,他带着一口棺材从北疆到长安又怎么可能走的快,想来这一路上他都与棺木为伴,这人的狠可见一斑。
“义父说,带回去少将军的尸体和你的脑袋,差一样我就不用回去了。”
谢无华打开棺材从里边取出来一把刀,那是裴啸的佩刀,上面还有几个缺口。
“你的刀呢?”
他问孟长安。
孟长安摇头:“我用你的就好。”
谢无华眼神一亮,然后上前一刀,他的刀法没有任何的花哨,这便是正正经经明明白白的战兵刀法,可是刀在他手里更凶更狠更直接,东疆刀兵出身的人总是对刀多一分理解,那理解就叫做生死为伴。
刀,就是他们的战友同袍。
孟长安最开始只能避而无还手的机会,那刀一旦开始劈砍就没了罅隙一刀接一刀快的不可想象,一开始客栈里的人还以为那两人是在晨起练武,没一会儿便聚集了一群人围观,有好事者还在那鼓掌叫好,一位吟游诗人竟是激动起来,开始高声朗诵。
诗句之中,刀光炸起。
就在这时候居然开始落雪,在客栈里住了多日的游人全都欢呼起来,燕山雪峡被称为大宁十大美景之一,当然也是因为借了京畿道的天子尊贵,可好看终究还是好看。
谢无华的刀说不上好看,只是足够凶,所以哪怕是那些围观的人看了一会儿也就看出来那根本不是对练,而是厮杀。
半柱香之后,孟长安开始反击,东疆刀兵的刀法他已经看了大概,出刀的角度很奇特让人防不胜防,而且谢无华这个人是真的很强。
这上天偏就是不公平,有些人勤学苦练一辈子也算不得登堂入室,而有些人多看几眼便能记得大概,什么寻常无奇的东西到了他手里就变得厉害起来。
这说的是谢无华,更是孟长安。
当的一声,孟长安侧身出拳精准的打在刀身上,那刀向外荡了出去,握刀的手也往外荡了出去......在那一瞬间孟长安向前疾冲,双手抱住谢无华的腰迅速起身然后猛的往后一仰,谢无华的脑袋重重的戳在地上,嗓子里挤出来一声闷哼。
孟长安后撤一步没有继续出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大大小小十几个刀口,有的只划破了衣服,有的也伤到了他,只是这些许小伤他自然也不在乎。
“为什么停了?”
谢无华捂着自己的后脑想站起来,奈何这一击太重,实在眩晕的厉害根本就站不起,只好蹲在地上,他不喜欢这样蹲着,气势上输的太多。
孟长安转身走到客栈门口台阶那坐下来,也不管地上的落雪已有一指厚,北疆的边军哪里会有一个把雪当回事的,这燕山峡雪景再怎么好看比起北疆的冰雪皑皑来说也差的远了。
“你先去了北疆,从哪儿开始查的?”
谢无华感觉自己一时半会应该是动不了,脖子纵然没断也好不到哪儿去,干脆蹲在那继续说话:“为什么问这个?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卢兰城守将郭雷鸣的亲兵被我们收买,查到你也就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孟长安问:“除了我还查到谁了?”
谢无华的脸色却猛的一变:“除了你还有别人?”
孟长安笑起来,格外畅然。
他起身:“你还能不能打?”
谢无华:“暂时不能。”
“我能。”
孟长安大步过去,谢无华脸色骤然一白,伸手想去抓那把黑线刀可手还在半空中孟长安的脚就到了,那只手被一脚踢开,谢无华强忍着脖子上的疼往后翻出去避开孟长安第二脚,等站稳之后发现那把刀已经到了孟长安手里。
“我刚才说过,我用你的刀就好。”
孟长安看着手里的黑线刀摇头:“你来的时候看来有必胜的把握,不然也不会把裴啸挖出来让他暴尸荒野,幸好有你陪着,你两人不孤单。”
然后递步上刀,谢无华连续躲开四五刀,也有两刀落在他身上,伤口可比孟长安身上的深且长。
“你这般时候出手,怕是有些不磊落。”
谢无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孟长安微微昂起下颌:“也是我打的,有什么不磊落。”
八刀将没有一个酒囊饭袋,能被裴亭山瞧上眼当然就不会差,这八个人在东疆叱咤风云,不管是谋略还是武艺都很强,奈何孟长安更强。
十五息之后孟长安一刀剁在谢无华的肩膀上,这一刀连锁骨都剁开了。
谢无华脸色惨白,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刀子苦笑起来:“怪不得裴啸会死。”
孟长安将刀从伤口里抬起来横着架在谢无华脖子上,刀口朝着脖子,谢无华站直了身子深呼吸:“下刀快一些,也别不忍心杀我,不然我还会杀你,另外......不要把我和裴啸埋一起,我也瞧不起他。”
孟长安刀子扫过咽喉,谢无华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孟长安将刀子戳在谢无华尸体旁边:“将来我替你杀了裴亭山。”
谢无华嘴角一勾,睁着的眼睛缓缓闭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阴
北疆。
孟长安没有回安城而是直接去了卢兰,他自长安城雁塔书院结业后便是在卢兰从军,也是在卢兰城的时候带着斥候七次进入黑武人的国内,绘制了一份极详细的地图。
所以对于孟长安来说,卢兰城是他开始的地方,意义特殊。
卢兰城四品威扬将军郭雷鸣是大将军铁流黎麾下爱将,虽然不及武新宇和海沙那般看重可也深得铁流黎的欣赏,这个人说不上多有魄力,但做事足够稳定,他在北疆多年靠的就是一个稳字。
听说孟长安来了,郭雷鸣亲自迎接出营。
哪知道孟长安见了他之后第一句话是:“请将军召集亲兵队。”
郭雷鸣不明所以,却还是将自己的亲兵队集合起来,他问孟长安何事,孟长安只是摇头不语,四品将军的亲兵队人数不少,孟长安让他们一字排开方便自己看清楚每个人的脸,也方便每一个人都看到他。
孟长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翘起腿,刀戳在身边冻土里,就那么看着,一遍一遍的看那些人。
一炷香之后终于有人绷不住掉头就跑,孟长安一声叹息。
他其实倒是希望没有人会这样,谢无华是骗他的。
郭雷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跑了立刻让手下把那人擒住,那亲兵跟了他也已经有几年,还是他当年从老家带出来的,郭雷鸣的父亲和那这亲兵的父亲关系极好称兄道弟,两家只隔了一道院墙,不是这个老头到对面喝酒,就是对面老头来这边蹭饭。
“你做了什么?”
郭雷鸣问。
孟长安起身,拎着自己的刀往外走,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牵了自己的战马翻身上去,回头看了那亲兵一眼,然后策马而行。
那亲兵向后退了几步,咬着牙抽出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是我出卖了孟将军,我收了东疆来人的银子,将军你别骂我了,这不是骂两句就能救我的罪,我跟你多年你已是将军而我还是个兵,我知道自己比不得你也从无怨言,将军待我足够好不然也不会明知我没什么本事还把我留在身边......我只是想着既然我不能顶盔掼甲,那我多攒些银子,是我没守住良心底线......将军你莫动手,我自己来,别脏了你。”
他一刀横拉过去,切开了自己的咽喉。
郭雷鸣站在那,呆若木鸡。
他忽然想起来,兄弟不久之前和自己聊起过,说将军怕是今后没时间回去赡养两家老人,他这辈子能从军已经心满意足,将军梦终究是一场空,所以他打算过一阵子就请他准许自己回去,家里好歹有个汉子顶起来,老人都已经足够老谁知道哪天就会不行了,没个人披麻戴孝总是显得凄凉,还说让他安心带兵狠狠打黑武人,他回去之后便是两家人的儿子两家人的顶梁柱,披麻戴孝也是两家事。
郭雷鸣嘴里嘀咕了一句你该死,然后嚎啕大哭。
孟长安什么都没说,也是因为知道那亲兵和郭雷鸣的关系,他一言不发就走,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让郭雷鸣为难让那人难堪。
与此同时,平越道。
庄雍带着庞大的水师也到了施恩城,来了之后发现沈冷已经把各方面的事全都疏通所以心里极满意,沈冷说是窦怀楠的功劳,此人心中仿佛有一个账本,明明白白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楚也不会错乱,与地方的接触沟通全是他一个人扛了。
这便是为什么沈冷在军中那么得人心,因为他不贪功。
当天中午庄雍便去赴宴,平越道道府叶开泰战兵将军叶景天请客当然要去,庄雍本打算让沈冷跟着,沈冷想到或许还会和那个石破当碰面,索性就拒绝了庄雍的好意。
他倒不是怕了石破当,而是万一在酒席上闹起来,庄雍今天才到会显得很没有面子,他第一天和老友见面还是开开心心的好,毕竟他们都是当初陛下府里的家臣。
在营里该练兵练兵,该休息休息,对求立人的这一战什么时候开始不是他说了算的,军令都没让他直接到海疆而只是到施恩城,庄雍求稳的心思可见一斑。
可沈冷想让庄雍好好吃一顿饭,有人不想。
算计着正是他们午间喝酒喝畅快的时候忽然有人来军营,说是石破当将军安排了野猎,特意请沈将军过去看个热闹,南疆这个地方多豺狼虎豹,据说当地豪绅最喜欢看的便是抓一些野兽关在斗兽场里撕咬,越是血腥惨烈越是一片叫好声。
原来南越人对此事更为执迷,便是南越皇帝每年都要组织几次斗兽,如今还关在长安城里的南越亡国皇帝杨玉曾经养了一头黑豹一群土狼,还养了大象犀牛等物,皇宫里甚至还专门开辟出来一大片地方作为兽园。
野猎是斗兽之中更残酷更血腥刺激的一种,将一群饿坏了的野兽放进斗兽场里,把俘虏或是奴隶也放进去......传闻石破当又抓了一批南越叛军,估计着今日的野猎便是那些俘虏被当做了消遣。
沈冷不喜欢这些,甚至厌恶。
可他还是去了,他想看看石破当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施恩城是原南越国的都城,施恩城里的斗兽场就有七八处,最大的那一处当然是原南越皇家斗兽场,吃过了午饭之后一群大人物便该上马的上马该上车的上车浩浩荡荡而来,石破当今日颇为得意,这般炫耀武力军功的事他最喜欢,也想给庄雍一个震慑,让他看看南疆狼猿是怎么对待俘虏的。
按理说庄雍南下石元雄也应该来见一面,可叶开泰派人去请,石元雄只说是军务繁忙不肯来,其实便是懒得来,南疆狼猿大营驻地距离平越道道府也有千余里,他才不会为了一个庄雍千里迢迢过来,倒是想着庄雍应该过去拜访他才对。
能让儿子石破当来,石元雄觉得已经给足了庄雍面子。
斗兽场是个正方形的建筑,墙足有三四米高,越往上越大犹如一个漏斗,至少有十几排可容纳上千人同时观看,在位置最好的那地方是个巨大的包厢,曾经的南越国皇帝杨玉最喜欢坐在这品着美酒搂着美人看斗兽。
如今这位子,主坐上是平越道道府叶开泰,左边是叶景天右边是庄雍,石破当挨着庄雍坐,沈冷来的时候大人物们都已经落座,谈笑声一片。
有人引领着沈冷到了他的位置,是距离斗兽场最近的地方,最下面一排也是最直观的一排,斗兽场就在这一排下边三四米处,看的最为真切当然也最刺激,显然石破当就是想用这斗兽的血腥场面来压压沈冷的傲气。
包厢那边是一群二品三品的大员,沈冷再怎样也不过正五品,在一道道府内,五品官实在是多的数不过来,被安排在稍显偏僻的地方也说不出什么。
沈冷落座,王根栋坐在他身边,古乐和陈冉一边一个站在两侧,王根栋侧身压低声音提醒沈冷今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毕竟水师提督庄雍大人在,若是闹出来什么不愉快双方面子都不好看。
沈冷笑着点头,哪里是他想闹什么不愉快,是石破当不死心。
就在这时候乐声响起,一群身穿几乎是透明纱裙的妙龄少女进入斗兽场之中随着乐声翩然起舞,正是午后太阳很足,阳光洒在那些舞者身上看着有些反光,多了几分仙意。
随着她们妙曼身姿的魅惑释放出来,一辆一辆大车也从四个入口进入斗兽场,大车上都是铁笼,里面装着各种凶兽,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怪异起来,斗兽场中间位置几十个少女还在那旋转跳跃不停歇,四周已是一片野兽低鸣,有虎豹拍击铁笼,那些少女却面不改色。
一曲舞罢,这些轻纱少女缓缓退去,场间便只剩下野兽咆哮声。
叶开泰看了庄雍一眼见庄雍脸色不悦,他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庄雍眉角这才稍稍舒缓开。
石破当想听清楚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奈何叶开泰声音很低,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庄雍那不欢喜的脸色他却看的清楚,忍不住心里冷笑。
水师南下庄雍都没有去主动拜会他父亲南疆大将军石元雄,这便是后生无礼,石破当自然要替他父亲给庄雍一个下马威。
“诸位若是有兴趣可靠近围栏观看,接下来要放出来的便是南疆丛林里的野狼,这些畜生虽然看起来个头不算大但凶猛的很,七八头野狼就敢围攻一头大象,说起来这世上贪婪野蛮之物不过如此了。”
石破当站起来说了几句随即一拍手,有人吹响牛角,有几辆大车上的铁笼子随即被打开,一群灰黑色的野狼从笼子里蹿了出去,在斗兽场里来回奔跑朝着上面的人群发出嘶吼。
“把俘虏放进去!”
石破当一声令下。
他笑着看向庄雍:“提督大人,这些俘虏是我前两日追击一伙南越叛军所抓,这些如今还敢抵抗大宁天威的叛军最是冥顽不灵,喂了野狼才是他们应得的下场,只有如此震慑,那些还心存反念的家伙才会怕。”
另外几辆大车的铁笼也被打开,衣衫不整的南越叛军被驱赶下车,他们手里只有削尖了的木棒,一下车人群就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显然都怕到了极致。
狼群开始围拢过来,压低身子往前走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便是随时都要发起攻击的信号。
沈冷他们也靠近围栏,就在这时候不知道谁突然冲过来在沈冷背后狠狠推了一下,沈冷一个不稳从高台上翻了下去,顿时一片惊呼!
庄雍猛的站了起来,眼睛瞬间血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巧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似乎又显得极自然,沈冷就这般莫名其妙的从高台上掉了下去,下边斗兽场里上百头南疆野狼已经露出了獠牙,在沈冷落地的那一瞬间视线全都转移到了他这边,场间焦点,莫过于此。
沈冷落地之后也有些茫然,往四周看了看,远处是一群狼和一群被吓坏了的南越叛军士兵。
“把人给我救上来!”
庄雍一声嘶吼,哪里还有儒将的风度。
“哎呀。”
石破当也喊了一声:“这是谁掉下去了,怎么这么笨。”
庄雍狠狠的瞪了他一步冲到观战台边缘,俯身往下看了看然后就愣了。
沈冷站在下边先是朝着那些叛军士兵打了个招呼:“也在啊。”
然后又朝着那些野狼打了个招呼:“吃了吗?没吃啊......”
“给我上来!”
庄雍朝着沈冷喊。
沈冷往高台上看,正是太阳的方向所以有些刺眼,只觉得庄雍趴在那往下看着的时候身体周围还被阳光洒了一层金边还挺好看,就像是炸鸡块的那种金黄。
若庄雍知道沈冷此时还想到这个,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沈冷苦笑:“将军让我上去,倒是给我扔根绳子之类的东西啊......”
庄雍立刻回头:“绳子呢,快给我找绳子来!”
他带来的人立刻就冲了出去,叶开泰也在吩咐人想办法救人,唯独石破当倒是一脸的轻松惬意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沈冷若是被野狼咬死了这纯属意外,既然是意外那么上面追究起来还能怎么样?再者说,在平越道这个地方,水师的人想追究还能追究到什么地步?
就在这时候有几只野狼试探着朝着沈冷这边过来,低着头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狼压低身子往前走的时候,距离撕咬已经没有多远。
沈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黑线刀并不在,因为今日这局攒的比较高端有道府有道丞有水师提督,兵器自然不能随意带进来,于是沈冷觉得不公平起来,那些野狼有牙为兵器,自己却没有兵器,这便是不公平。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也有牙,这个家伙居然张开嘴朝着那些靠近过来的野狼呲了呲。
狼应该是不怕的。
随着狼王的一声嚎叫,野狼的眼睛都开始冒光,似乎是觉得这边只有一个目标攻击起来容易些,狼群开始朝着沈冷这边转移,一开始只是几头狼而已,短短片刻便有差不多二三十头到了他这边。
沈冷觉得对面的难兄难弟们应该对自己说声谢谢。
“原来是沈将军啊。”
石破当在上面喊:“这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还掉下去了,你别急,我这就找人把你救上来,你自己先顶一顶。”
庄雍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兵:“刀呢!”
庄雍的亲兵,叶开泰的护卫是带了刀的,听到庄雍的喊声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将自己的横刀抽出来往观战台边缘跑,想把刀子扔下去给沈冷。
沈冷指着那些野狼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我跟你们说别过分啊,一会儿我的刀就来了,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砰!
砰砰!
沈冷身边先后三声闷响,地面上的灰尘也被震的飞扬起来。
王根栋,古乐,陈冉三个人竟是从高台上直接跳了下来,之前准备把横刀抛下来的人被他们三个拦住,三个人之前去找绳索没有找到,此时见有了兵器便一人夺了一把,古乐动作更快抢了两把,他用手碰了碰沈冷胳膊将横刀递过去,四个人四把刀,对面百头狼。
“这些畜生,来人,射了它们。”
石破当在这时候喊了一声,顿时让所有人脸色一变,这个时候放箭?
从四周冒出来一群士兵显然早就布置在这斗兽场里,手里的连弩朝着那些野狼点射出去,野狼受了惊吓开始后退了几步,但野性很快就被逼发出来,狼王嗷呜的叫了一声,狼群开始发起进攻,不光是朝着沈冷他们四个进攻,那些南越叛军当然也不会幸免。
沈冷抽刀在手,脸上却没有一点担忧,四个人手里还有刀若是撑不住的话那岂不丢人。
石破当看似要救人,可实则是为了让狼群变得疯狂起来,见到狼群开始冲击他的人连弩反而停了下来,任由那些野狼往前扑咬。
石破当看起来很开心,特别的开心,但这场面看起来极凶险他却并没有想真的以为能就这么杀了沈冷,若沈冷这么容易死了那又怎么可能让石破当吃过一次瘪,叶开泰和叶景天的人很快就会上去,斗兽场里的士兵没有连弩-弓箭但是斗兽场外面布置的士兵有,用不了多久就会到。
以沈冷那个家伙的身手若是如此简单的被一群野狼干掉了,连石破当都会觉得失望,当然失望归失望,就这么咬死了他也可以接受。
那个家伙,那夜江边,那一脚。
石破当现在闭上眼睛都是那令他羞恼的一幕,在那一瞬间他看不到沈冷的脸,他只能看到鞋底......可他想着,当时沈冷那一脚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该是无比得意的吧,嘴角还会有一些不屑。
更可气的是,停在他面前那么近的鞋底上居然还绣了一对鸭子。
那对鸭子绣的可真丑。
哪有人在鞋底上绣鸭子的,这本就是人神共愤的一件事,绣就绣吧,还那么丑。
若茶爷知道他这么想的话,怕是想杀人。
石破当只是要羞辱沈冷,只是让沈冷不快活,那他就会快活起来。
沈冷那一脚让他意外也让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所以他决定认真起来,不再把沈冷当做一个路人而是当做一个可以称之为对手的人,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无趣,多一个可以和自己斗起来的对手应该会变得有趣起来吧。
石破当还觉得沈冷应该感激自己,毕竟自己把他当对手这是多大的一种恩赐。
沈冷若是知道他这么想,怕是也想要杀人。
石破当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冷他们四个人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配合互相保护互相支援,一头一头野狼被斩杀,血腥味散发出来后那些野狼也逐渐发现这几个家伙不好对付,反而是后面看起来比较多的那一群食物更好捕猎。
沈冷看了看陈冉那张发白的脸忍不住笑起来:“怕成这样还往下跳。”
陈冉撇嘴:“妈的,古乐一脚把我踹下来的。”
古乐:“......”
沈冷当然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陈冉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正经过,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小,野狼的血让野狼也怕起来,地面上的血污把泥土变成了灰褐色,高台上也响起来一声声军令,叶开泰和叶景天布置在斗兽场外面的人进场,弓箭连弩开始泼洒下来箭雨,野狼和南越叛军同时哀嚎起来。
大宁的军人救的是大宁的军人,对于那些南越叛军下手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在宁人看来不服管的南越人和野狼没区别,箭雨将野狼和南越叛军逼到了一处,狼这种东西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会放弃即将到嘴的食物,于是南越叛军变得更加凄惨起来。
高台上有绳索放下,沈冷他们把绳索绑在腰间被人拉上去,有几个南越叛军看到绳索后也想冲过来,哪里来得及去想就算是他们抓住了绳索就算他们爬上去了又如何?或许他们求的只是不想死在野狼嘴里,被撕咬的连最后一丝尊严也没了。
沈冷上来之后打了打身上的尘土,注意到自己之前扶着的栏杆断开的位置,断口发白显然不是旧痕,而在他背后使劲儿推了一把的人想来也找不到了。
石破当距离最近,过来笑呵呵的标示了自己的祝贺:“这可真是意外啊,还好沈将军命好。”
沈冷哦了一声,笑着说了声多谢多谢。
石破当的那种眼神就是你以后可要小心些,说不定哪天说不定你会栽在什么坑里,那不是开玩笑的眼神,也没人会开这样的玩笑,这本就是带着杀意的警告。
沈冷叹道:“这地方怎么那么滑,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石将军也要小心些,我看你鞋底似乎还没有我的防滑,万一也掉下去多不好。”
石破当立刻就想到了沈冷鞋底也那丑陋的鸭子,头大身子小,尾巴还是歪的,其中有一只鸭子居然绣了三只脚,或许是不晓得怎么拆掉那多余的绣线,所以在第三只脚上又绣了一个叉叉,难道说绣的这般敷衍,只是为了防滑?
“这地方我比你熟悉,不会滑下去。”
石破当转身,不想和沈冷再多说什么。
沈冷忽然啊的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脚下绊了什么竟是再次滑倒,偏偏还撞在了石破当的肩膀上,石破当哪里料到沈冷会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这一下撞的很重,石破当身子一翻也从高台上掉落下去,一下子场面就乱了。
石破当的亲兵怒吼起来围住沈冷等人,幸好绳索还在很快就把石破当拉了上来,只不过突然摔下去没有来得及调整身体,这一下摔的还是很重。
沈冷一脸的歉然:“石将军说的对,这里是真的很滑。”
庄雍走过来看了看那些持刀的狼猿战兵,叶景天就站在他身边,这些狼猿对庄雍没有那么大的敬畏但对叶景天是极尊敬,所以收刀退开一边。
石破当看起来倒是没有生气,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可嘴角上的笑总是显得有几分阴冷。
“真是抱歉。”
沈冷朝着石破当抱拳:“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把石将军撞下去了呢,这角度力度要是偏差一点都不可能效果这么好,真是巧了。”
石破当道:“这么巧的吗。”
“世界上就是会有很多巧合。”
沈冷指了指围栏断口:“就好像这地方一样。”
石破当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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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要
南疆狼猿大营在平越道,东蜀道和湖见道三道交界处,原本并不在这个地方,还要往北一千多里,自从拿下南越国之后,狼猿大营随即往南迁移,坐镇三道,仿佛压在这三道上的一座闸门,不算是哪一道出了事狼猿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
当然,以大宁这江山之稳固,哪一道也不会随随便便出事。
也正因为江山太稳,除了北疆年年月月日日有厮杀,其他地方的边军倒也无所事事,毕竟周边小国哪里还敢招惹大宁,石元雄能得到一个机会挥师南下让多少人羡慕的流口水。
大营内夜晚也灯火通明,石元雄治军严整,晚上大营里巡逻的士兵也接连不断,可事实上除了疯子之外谁还会夜闯狼猿大营。
若是见过铁流黎的人再见到石元雄就会发现两个人竟是依稀有些相似之处,差不多的样貌,一样的喜欢留络腮胡,不过石元雄要比铁流黎小一号,这位威震南疆的大将军身高不过一米六。
石元雄不喜欢读书,包括兵书在内,但是他的书房里书多的让人头晕,别人书房里最多摆两个书架,他做了三面书墙,那些书摆上去就不会再碰一下,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石元雄手下幕僚张焕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等着大将军认真的把那只看起来很肥腻的猪肘子啃完,张焕一直觉得石元雄就是一土包子,哪怕已经为大将军多年还改不了当初农夫出身的习惯,啃了几十年的大肘子也不腻歪,到如今每隔三天就必然要啃上一个,明明多吃两口便会腻的想吐的东西,他却津津有味。
石元雄把骨头上粘着的肉丝都啃的干干净净,放下骨头用热毛巾擦了擦手,看向张焕:“你找我是什么事来着?刚才你说的时候我没在意。”
大将军没在意,那自然没关系。
张焕连忙说道:“本家一个小侄儿从长安学成,不过不想在长安做一安逸小吏,想来军中历练瞒着他家里人一个人跑来找我,昨天到了之后我便遣他回去他却只是不肯,没奈何,属下之后硬着头皮来求大将军......”
“噢,你侄儿?”
石元雄问:“叫什么名字。”
“张柏鹤。”
“这个名字可不好。”
石元雄莫名其妙的说道:“这名字容易招惹灾祸。”
张焕脑子里嗡的一声,难道说张柏鹤在江南道做的那些事大将军也知道了?按理说这不可能,消息不可能传来的这么快,而且张柏鹤在白尚年军中也不过是小人物,大将军怎么可能听到过这个名字。
可张焕在石元雄手下做事靠的就是脑子快,立刻笑着说道:“那就请大将军赐名?”
石元雄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他老子给他改什么名字,是你的侄儿,那他父亲就是北库武府那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副司座吧,先跟着你熟悉一阵子再说,没别的事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置。”
张焕百思不得其解,大将军为何了解的如此真切?
可他不敢问,只好讪讪的笑了笑然后离开书房,出了门之后看到有个人被亲兵引领着过来,这人身上穿着一件很宽大的黑袍,帽子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鼻子以下,即便如此,那下巴那嘴看起来都显得很完美,张焕猜着那一定是个女子,想到大将军虽然已算是年老可那旺盛充沛的精力,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最好女色,这是整个大宁官场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
穿黑袍的人很高,这就更符合大将军的品味,大将军不过一米六左右却最喜欢身高腿长的女子。
张焕却不敢多看多停留快步离开,到了外面的时候等在那的张柏鹤连忙问道:“二叔,怎么样了?”
张焕摇头:“你的事大将军可能知道,这几日就先跟着我熟悉一下狼猿大营,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胡乱走动也不要出去,平日里若懒得走动就在我那小院里读书,哪怕是睡觉都可以,就是不能再胡作非为,我把大将军的心思探听出来之前,你必须老实着。”
“二叔放心,我怎么敢不老实,在白尚年军中已经被砸了当头一棒,哪里还敢放肆。”
张焕点了点头:“随我回去吧,你这性子没有一处像你爹的......”
张柏鹤苦笑,心说难道我不想如我爹那样安逸大半辈子?可就因为我那老爹太安逸了,他儿子的起点才会比别人低那么多,不然的话我又何必在长安城雁塔书院的时候巴结一个陈子善,出了事连学业都不敢要了跑到江南道投靠白尚年......
巴结陈子善,陈子善死了。
巴结白尚年,白尚年死了。
大将军石元雄书房中,石元雄看了一眼进来的年轻人眼睛微微眯起来,因为那露出来的下半截脸确实太漂亮了些,他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见过的睡过的女人多到自己记不住,可他这一刻却觉得自己见过的年轻女子中没有一个的下巴和嘴有这般好看。
年轻人把帽子往后翻出去露出整张脸,石元雄的眼神亮了。
这应该是个男人,但是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晚辈白小洛拜见世伯。”
“白小洛......原来是你。”
石元雄恍惚了一下,想起来这孩子小时候自己还抱过的,一恍惚快二十年过去......前十几年也是他最为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放肆的十几年,一直到他灭了南越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想着原来陛下还是信任我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把征南的帅印交给我?
已经太久了,久到朝臣们快要忘了石元雄和后族的关系当初有多好。
追根溯源的话,石元雄还要向当今皇后叫一声表妹,虽然这关系只是远表亲,可当年走的很近。
一直到当今陛下登极的时候石元雄还觉得这是自己的大运气,因为他在更早的时候就与后族关系匪浅,陛下自然对他更加的另眼看待才对,然而没想到的是陛下登极之后的这些年几乎不停的连年打压后族,石元雄变得敏锐起来,几年后才隐隐约约的知道了当年留王府里发生了一些事。
陛下登极最初那些年石元雄还很跳,与后族来往更密切,后来察觉事情不对劲后才立刻就减少了和后族来往,最后一次去后族走动的时候恰好是这孩子满月,如今已是少年。
石元雄很怕,一直都很怕,他最近这几年表现的越发飞扬跋扈就是因为他越来越怕。
他断了和后族这些年的来往,可后族哪里肯放过他?每年后族都会派人来几次偷偷见他,都会把后族准备要做事,后族又安排了多少年轻人出去历练,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都告诉他。
这是在赌,那位皇后娘娘在赌。
一开始告诉他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慢慢的事情就越来越严重越来越诛心,皇后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石元雄绑在自己身边,若一开始石元雄就向皇帝说清的话那还好,毕竟当初皇后透露给他的事情也算不得杀头之罪,可是事情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严重越可怕,多到石元雄现在已经不敢去说......
十几年前你不说,现在你再说?
所以,某些时候石元雄很佩服皇后,她算不得有大智慧的人,可是在小手段上的运用已经登峰造极。
对后族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安排最了解的外人莫过于石元雄,所以当白小洛说自己是白小洛的时候,石元雄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当初自己在后族那大宅子里谈笑风生的往事。
“小时候你就生的漂亮,现在依稀还能看到一点点当初的痕迹。”
石元雄喝了口茶:“你怎么突然来了?”
白小洛道:“每年家里都会派人来拜会大将军,今年是我。”
“你?”
石元雄皱眉:“你不要低估了一个老人家的阅历,年轻人觉得自己聪明也该尊重一下老人家这么多年的辛苦,再笨的人经历的多了也会变得敏锐起来。“
白小洛笑着回答:“晚辈自然不敢对大将军有丝毫不敬,只是说的确是实情,按照惯例每年家族都会派人来,晚辈有些事来处理所以就安排我顺路来问候大将军。”
石元雄叹道:“连你都来了,不如直说。”
白小洛道:“直说?也好......这些年家族之中一些后生晚辈在大将军麾下历练学习,承蒙大将军关照,零零散散的也算为大宁做了些事,比如灭南越的时候他们冲在最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只是年轻人难免会挡不住诱惑,于是也做了些不能说出去的事。”
“你不要说了。”
石元雄忽然一摆手:“我不想再听。”
“晚辈还是应该说明的,毕竟是大将军麾下的人,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连累到了大将军那这些家族后生晚辈万死不能赎罪......南越国有些仓库里的库银着实不少,一些人就没扛得住这真金白银的诱惑私藏起来一些,他们自然不敢告诉大将军,这事家族也是最近才知道,姨娘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这岂不是害了大将军?”
石元雄的脸色越来越差:“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韩唤枝来了。”
白小洛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将军也知道韩唤枝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他查出来些什么,大将军自然不会受牵连可陛下难免会有所恼怒,所以姨娘让我来就是为大将军排忧解难。”
“你们家里人确实够狠,想把这些做错事的后生都除掉来掩藏他们做过的错事?”
“杀那么多人太麻烦了,杀一个就简单许多。”
白小洛道:“我来,是杀韩唤枝的。”
石元雄猛的站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是大宁南疆的大将军,是陛下的臣子,你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不念当年的情分。”
“好。”
白小洛似乎真的是一个很听话的人,嘴角上永远都是那么单纯的笑意,他歉然的看了石元雄一眼,似乎是在因为自己惹恼了对方而感觉到不好意思,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却问了一句:“大将军觉得,在哪儿下手比较好?”
石元雄怒视着白小洛,忽然间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你走吧,你爱怎样就怎么样,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来了南疆。”
白小洛点头:“那就谢谢大将军了,不过晚辈觉得大将军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我,我娘亲说大将军还抱过我的,难道不应该送一些见面礼?”
“你想要什么!”
“韩唤枝就不劳大将军了,这个见面礼要的小一些大将军给起来也没那么麻烦......水师将军沈冷的人头,我要。”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尽管去用
白小洛去了南疆狼猿大营的事,注定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而他的到来就好像一根刺扎进了石元雄心里,这么多年来压制着的恐惧一股脑全都迸发了出来,潮水般汹涌,如他这样经历过太多生死杀伐的人也一样会害怕,怕到了骨子里。
第二天的早晨沈冷和石破当再次相遇。
说是巧合吧,就当是巧合吧。
沈冷站在路边等人,之前见庄雍的时候跟他说了些事,让他就在施恩城外面等着,沈冷蹲在路边满是野草的高坡上抬头望天的时候,石破当带着一队人从城门里纵马而出。
看到沈冷之后石破当很敷衍的惊讶了一下:“沈将军,真是巧了。”
沈冷哦了一声,继续抬头看天。
石破当偏着腿坐在马背上俯身看着沈冷:“怎么,昨天可是受了些惊吓?”
沈冷没理会。
石破当似乎觉得沈冷这般的反应很有意思,他觉得沈冷是怕了他,是在刻意的躲避他。
“其实狼这种东西没什么可怕的。”
石破当坐在那一脸认真的说道:“当初我初领军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南疆的野狼最是狠毒野蛮不可驯服,我偏就不信了这些,所以在南疆丛林里特意找了一个比较大的狼群,成年狼尽数杀了,将小狼都带回去养起来,然后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艰难,这些所谓的野性十足的狼你只要给它肉骨头,不听话的时候再给它一顿打,还不是最终都服服帖帖。”
话里有话,自然说的是沈冷。
石破当觉得很有意思,于是继续说下去:“后来我觉得这般养狼毫无挑战,逐渐没了乐趣,于是把这些自己养大的狼都杀了,我便去抓成年狼,小狼养起来没意思若是能驯服成年狼那才真的有意思,前后抓了十几只,你猜最后怎么样了?”
不等沈冷说话,石破当一摆手,马队分开,从后面一群狼扑了上来,若非被人用绳子拉着,这一群狼就敢直接冲上去把沈冷撕咬了。
沈冷侧头看了看那些狼,又眯着眼睛看了看石破当。
“原来果然是物以类聚。”
石破当眉头一皱:“掉进斗兽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会被狼咬死?其实何止是斗兽场,南疆这边环境比较恶劣,到处都是危险,就算是在官道上被一群野狼围攻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你思考过自己被狼咬死是什么样子吗?”
沈冷叹道:“你不应该说这么多话,你应该快走的。”
石破当刚要问一句难道你还敢在这官道对上官动手?
他倒是盼着沈冷冲动起来,这样就能正大光明的把沈冷收拾一顿。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来,声音稍稍有些沙哑显然带着怒气,话也不多,只那么几个字。
“那你想过被狗咬死是什么样子吗?”
就在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沈冷身后冲出来,一出场那十几只野狼顿时就怂了,自带霸者气场,那不是被突然冲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那么肤浅的怕,而是骨子里都软了。
一只巨大的黑爪子横扫出去,一爪子将最前面那头野狼扫翻在地,爪子扫过之后那狼的半个脑袋都被打的血肉模糊,一大块带血的肉皮飞了出去。
紧跟着这只大爪子又压在一头野狼的腰背上,狼腰很硬,然而这爪子按在那就依稀听到了咔嚓一声,那狼好像被直接压断了腰,嗷嗷的叫了两声却不敢咬,只是哀嚎。
趴在地上的野狼眼睛里都是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茶爷站在沈冷身边,看了看石破当又看了看那些狼:“原来南疆的杂种这么弱。”
石破当的脸色骤然变得寒冷起来,用马鞭指着茶爷:“你是谁?”
茶爷一本正经:“一个路人,过路看到小孩子被欺负就有些看不过去,更何况这小孩子还是自己家的。”
石破当冷冷的吩咐了一声:“把这条黑狗给我宰了。”
亲兵们在马背上把连弩摘下来就要瞄准黑狗,可就在这时候石破当忽然觉得背后一真冷风,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立刻惊的面无血色,他身后马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站了一个人。
沈先生站在马背上把那块留王铁牌摘下来在石破当面前晃了晃:“我劝你还是别胡乱动手的好,狗可以拍死你的狼,但你却不能杀了狗,就这么简单。”
石破当看了看那块牌子,心里的暴怒一下子就散了一半,不由自主的生出来一股惧意,他确实猖狂跋扈,但实际上对叶开泰叶景天这样陛下当初府里出来的家臣始终不敢造次,如今手里有留王牌子的人真的不多,明面是留王家臣的人大家都知道不需要这牌子,而不在明面上有这牌子的人往往会比明面上的人更可怕。
“纵然你有这块铁牌,你就可以不讲理了吗?”
沈先生从马背上飘然而下,落在沈冷身边:“怎么,开始要讲理了吗?”
茶爷没再看石破当,而是看向沈冷:“怎么瘦了?”
问的语气颇严肃。
沈冷哦了一声:“因为想你茶饭不思。”
茶爷嘴角一勾,然后更严肃:“现在可以吃的下了吗?”
“秀色可餐。”
沈冷认真的说道:“中午可以吃三大碗饭。”
茶爷:“我饿了,不想等到中午。”
沈冷:“那我去买菜。”
石破当感觉自己完全被当成了空气,还包括那剩下的野狼,包括他麾下精锐,全都被当成了空气。
那两个家伙自顾自说着令人肉麻的话,脸不红心不跳,真的......真的太有失体统了。
“走吧走吧,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万一遇到踢不动的随便踢过去,反而会被伤着了。”
沈先生对石破当说完把铁牌收起来,看向黑狗:“喵喵,走了。”
“喵喵......”
沈冷觉得有些出戏。
黑狗傲然的看了那群野狼一眼,那些野狼在它爪子离开之后如蒙大赦,一股脑的都缩到了马队后边,黑狗嘴里轻蔑的发出低鸣,然后跳到沈冷那边趴在那,那大脑袋在沈冷身上不住的蹭。
“掉毛掉毛......”
沈冷嫌弃的拍了拍狗头,想着这家伙竟是生的如此凶猛了,看着体型大小和一头雄狮真无差别,浑身的毛又黑又亮,阳光下犹如锦缎一般。
他看了看黑狗脖子上带着脖套,伸手拉了黑狗:“走吧,这么大不牵着走的话会吓着人,以后出门要带一条粗些的绳子,小孩子见了会怕的掉头就跑,狗又是最喜欢追跑的人。”
石破当尴尬的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沈冷说狗喜欢追跑的人,心里的火气更重,奈何摸不准沈先生和茶爷的来历,强压着火气带着人走了。
茶爷伸出手:“你不牵我,居然牵狗?”
沈冷心里一股寒气生出来,后背上阵阵发凉,心说一声我了去的大意了......
沈冷在城里寻了一家规模条件都最好的客栈安排沈先生和茶爷住进来,毕竟水师营地只是短暂驻扎,不久之后要开拔南下奔赴海疆在施恩城停留不了多久,所以随军多有不便还是暂住客栈的好。
安放好了行礼,沈冷就带着茶爷出去买菜,本来心疼茶爷车马劳顿他要自己去,茶爷却不肯,两个人也不管这大街上的眼神好与坏,只是手拉着手往前走,爱谁谁。
“这么快追上来,路上一定累了吧。”
“不累,想想看你在这陌生地方若是被欺负了连个管的人都没有,便觉得怎么走都慢,自家的熊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
沈冷点头:“你心中老母鸡护崽之火便熊熊燃烧了吗?”
茶爷扑哧一笑:“你们水师里哄女孩子开心这门功课你怕是没拿过第二吧。”
沈冷道:“怎么可能,我都是真情实意,哪里是学来的。”
茶爷嘴角笑意更浓。
两个人寻了一处菜场,手拉着手买东西的样子不管世俗眼光如何看着真是美好,若沈冷身上穿着军服的话怕是会更惹眼,哪有将军亲自买菜的。
东西买了不少,沈冷又特意买了一个竹筐将东西放了,自己背上竹筐拉着茶爷往回走,半路上遇到什么好吃也不管茶爷爱吃不爱吃,都买了放进后面竹筐里,还没走回去一半的时候竹筐就已经满满当当。
半路遇到了卖糖葫芦的,沈冷给茶爷买了两根,他知道茶爷最喜欢这个,酸酸甜甜。
茶爷却摇头只要一根,说什么都不肯要第二根,沈冷问她为什么,茶爷认真的说两根就要把两只手都占了,我还怎么让你拉着我走?买一根最合适,一只手里是糖葫芦,一只手里是你的手。
沈冷觉得美滋滋。
进客栈之后说是要借客栈后厨遇到了麻烦,掌柜的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后厨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陌生人使用。
茶爷道:“别为难掌柜的,和你一起买了东西便很开心,中午随便吃一些,到了海疆之后安营有了居所你再炒菜给我吃就好。”
掌柜的一怔:“什么南下海疆?”
沈冷笑道:“我是水师中的,这是我家眷。”
“打求立狗崽子?”
掌柜的脸色顿时肃然起来:“后厨尽管去用,我再给你们加两个菜,吃饱了去海疆把那些求立蛮子杀一个尸横遍野,我听说海疆的百姓都被祸害惨了,只等着朝廷水师大军到,可不能轻易放过那些求立蛮子啊。”
沈冷心里暖和起来,看向茶爷,茶爷嘴角也带着笑意。
真好看。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该我了
沈先生吃的很舒服,坐下洗后接过沈冷泡的茶就更舒服了,还是三个人相处的时候更简单也更温暖,他忍不住去想若真的什么都不去考虑了便这样守着他们两小只过下半辈子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将来两小只还会创造出第三小只,第四小只......可转而又想到冷子这近二十年来遭受的不公,沈先生就放弃了之前的念头。
不管冷子是不是当年的孩子,又或是那天夜里留王府中发生的事比已知的还要腌?龌龊,冷子都遭受了不公和委屈,这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说前些年沈先生心里只有留王余恩,现在更多的则是对冷子的守护。
冷子在沈先生身边坐下来,满足的长长舒了一口气:“陪先生聊会,一会儿还要赶回水师大营里去,没和庄雍提起来就在外面留宿不好。”
沈先生笑着道:“你可真心实意的是想陪我聊会儿?”
沈冷不好意思的说道:“总不能让先生出去溜达溜达,多不好意思。”
沈先生瞥了他一眼:“以后得把你俩看的严一些,还没成婚呢......”
后面的话他也不好意思说了。
茶爷蹲在一边给喵喵梳理黑亮黑亮的毛,到了南边气候骤然变得温暖起来,黑狗似乎也稍显不适应,不过这家伙能在小时候那般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谁也不能小觑了它。
感受着茶爷那温柔的手法,黑狗眯着眼睛一脸陶醉,沈冷恨不得一脚把黑狗踢开自己躺下去......
“冷子,你得小心些,不是小心石破当那个人,石破当再怎么跋扈也是明面上的人,他只不过是心里气不过,难不成你还没看出来他对你不客气的根由?水师南下,石元雄没有接到圣旨......”
沈冷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是啊,石元雄觉得自己身为南疆狼猿大将军怎么也会有旨意下来给他,水师南下,到了这地界他还以为应该是以他为主才对,可是庄雍没有去拜会他,陛下也没有让狼猿参与,这就显得有些不寻常起来,石破当这算是给他老子出口气,顺便试探试探水师的底线。”
“如果庄雍拿不住的话,石元雄就会强势的带着狼猿插进来,到时候水师也得被他指手画脚。”
沈先生满意的看了沈冷一眼:“我就知道这些事你不会想不明白,所以石破当不用去多理会,他的手段都在明面上,把你推下斗兽场是真的想让你怕,你要担心的是从长安城里出来的人,我和茶儿去了长安见了一个本不该这时候去见的人,去了之后才发现还不如不去,不过也不是毫无所获......离开皇宫的时候有人跟踪我们,看来是准备动手了。”
“皇宫,跟踪,动手?”
沈冷敏锐的抓住了三个关键词。
茶爷看向沈先生,沈先生讪讪的笑了笑:“我们去见了雁塔书院的老院长,我本想去托他带我进宫里找找原来的老关系,毕竟我当初也曾在留王府里做事,可是人情薄凉,该找的没有找到。”
这解释通不通沈冷也只能接受,因为沈先生根本就没打算多说什么。
沈先生这样的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又不是第一次,沈冷对此只能以一声哼来表达不满。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还是这句话,沈先生说完笑了笑,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开:“来的人如果是因为沐筱风和白尚年的死而寻你复仇,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沐昭桐还是白家都不会轻易再动用自己的人,所以一定是从外面找人来,能找到的且敢接这个事的,都非善类啊......”
沈冷问:“江湖上有没有什么十大杀手排行榜之类的?”
沈先生:“你觉得会有人去实地采访一下吗?还十大杀手排行榜......能出排行榜就必然会有个公正的见证,你见过哪个杀手去杀人的时候还带着人去给自己记录一下。”
沈冷:“那这个江湖可真无趣,杀手若无名,怎么去寻?”
沈先生回答:“江湖上没有什么十大杀手排行榜,有二十大杀手排行榜。”
沈冷:“话说的这么绕弯有意思吗?”
沈先生:“特别有意思。”
茶爷噗嗤一声笑了,她觉得在一边听先生和冷子这样聊天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记得在江南道的时候黑眼杀的那个贯堂口女杀手吗?她可不是最值钱的,只不过在长安城暗道里名声大一些,江湖之大,岂是一个长安城放得下?”
说到这些沈先生也来了兴致,好多年没有提及江湖事,都快忘了自己归根结底还是个江湖客,当初在留王府里做事久了,慢慢的便以为自己是官场人,现在想想真有些幼稚可笑。
“大宁第一票号是朝廷的,这是人所共知但又假装不知的事,大宁第二大票号叫做扬泰票号,规模比朝廷的票号自然差的远了,可是这扬泰票号在暗道上的影响力很大,如果你想买凶-杀人的话走银子难道会走官方的票号?那岂不是自己作死,那些见不得光的银钱交易走的都是扬泰票号。”
沈先生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所以逐渐的,便有杀手把自己愿意接多少钱的活儿留在扬泰票号,扬泰票号收取两成的银子作为介绍费用,这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而是在至少上百年间才成了规矩,那些想雇佣杀手的人便会去扬泰票号问,当然明面上扬泰票号是绝对不承认自己做这种生意的,需要有熟人介绍才行。”
“根据身价,扬泰票号那边就有了个二十大杀手排行榜,会每个两三年就更新一次,贯堂口那个女娃子最多也就是排在十七八,还是因为仗着贯堂口的名声,所以你想想吧,黑眼的实力在长安城算得上出彩,可放在整个江湖里......也勉强可以吧。”
沈冷:“先生能不用这么生硬且毫无张力的转折吗?”
沈先生道:“倒茶。”
沈冷:“好嘞。”
沈先生继续说道:“不过这些杀手一旦出了名也就算离死不远了,朝廷是万万不会容许这样的人明目张胆的活着,于是大概在十年前有个朝廷的人七转八转的搞到了这个扬泰票号所谓的二十大杀手排行榜名单,出很高的价钱挨着个的请这些人去杀一个人。”
沈冷一怔:“挨着个的请?杀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人全都失败了?”
沈先生点了点头:“最终找到的是杀手榜上的十六个,这十六个人都失败了。”
沈冷:“要杀的是谁?”
沈先生抿了一口茶,故作神秘的停顿了一下,连茶爷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沈先生笑了笑:“下单的那个人,他自己。”
沈冷有些懵:“有个人,费尽心思的找到了扬泰票号上的杀手榜前二十中十六个来杀自己,还是重金聘请?这个人是疯子吧。”
“是啊,是个疯子。”
沈先生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微微有些出神:“他叫韩唤枝。”
沈冷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听过,突然反应过来:“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
“是啊,就是他。”
沈先生道:“本来按照他已经得到的证据把扬泰票号一并端了也不是没可能,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而是依然把到现在为止扬泰票号杀手佣金最高的那个位置留给自己,他的名字就始终挂在那,谁要是觉得自己有本事就可以接了这份单子......”
沈冷问:“之后有人接单吗?”
“没有。”
沈先生像是有些得意,也不知道关他什么事。
“韩唤枝那家伙可能会有些遗憾吧,十年了,还是没有人敢接这个单子,以至于扬泰票号做事都规矩起来,可接活的生意依然做着,那是因为廷尉府允许他们继续做着,前提条件是如果廷尉府查案需要扬泰票号提供什么线索消息,扬泰票号必须立刻把最齐备完整的东西送过去。”
沈先生叹道:“这世上,也便只有韩唤枝那个疯子做的出来这种事。”
沈冷忍不住问:“若我现在被挂在了那上面,我值多少钱?”
沈先生想了想,摇头:“你当扬泰票号疯了吗?挂一个当职的正五品将军的名字上去?韩唤枝的名字是他自己要求留在那的,扬泰票号多少年了想取下来就是不敢。”
沈冷居然觉得有些遗憾。
所以沈先生觉得他也是个疯子。
“韩唤枝也来平越道了。”
沈先生看向沈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和你接触,这个人你以后要记住,若被他盯上了,你日夜都不得安宁,当然他也不会闲的没事盯着你......事实上,你可能还不够被他盯着不松手的层次,除了韩唤枝之外还有个人也离开长安来平越道了,流云会的大当家。”
沈冷哦了一声:“怪不得黑眼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沈先生道:“小心些的好,不用担心我和茶儿,茶儿武艺其实未必输给你,我好歹还是你们两个的先生,况且喵喵这道关寻常人就过不来。”
黑狗听到沈先生叫自己的名字,居然抬起头朝着沈先生笑了笑,那个家伙嘴角往上扬起来还真有点微笑天使的样子......不,微笑的不一定是天使,黑天使也未必是什么善类。
沈冷终于忍不住了,过去把黑狗艰难的抱起来放在沈先生脚边,黑狗的分量着实沉重,看着沈冷把自己搬开的它一脸茫然。
然后沈冷在黑狗躺着的位置躺下来,头枕着茶爷的大腿:“该我了。”
黑狗:“汪汪!”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试探
水师的临时驻地在施恩城外,沈冷中午为沈先生和茶爷做了饭又聊了小半个下午就必须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去,从客栈到城门也并不是很远,走的还是施恩城里最宽的那条主街,如果有人敢在这条街上对沈冷动手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把握。
沈冷很好奇那个来杀自己的杀手是什么样子,小时候在安阳郡鱼鳞镇码头和那些车夫聊天的时候总是会听到这样那样的江湖故事,其中自然离不开杀手的传说。
大部分时候杀手这个词都是贬义,当然自古以来也不乏那些为大义而为杀手的壮士。
大楚的时候有一位自称天下无人不能杀的姚无痕,关于他的故事有很多很多,最著名的莫过于他曾经杀过大楚三位皇子,还有一位贵妃。
当年楚国恒顺皇帝已经病危多日无法上朝,可迟迟没有决定立谁为太子,贵妃的儿子是皇六子按理说怎么都排不上他,而且和他兄弟们相比确实也并不出彩。
可是这位贵妃是个狠角色,不晓得怎么找来了姚无痕,先杀皇长子再杀皇三子,然后杀皇四子,硬生生靠着这般的手段把自己儿子捧上了皇位。
更可怕的是,她对自己也狠,她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对兄弟们也感情很深,若知道是她让人杀了三位皇兄必然痛苦一生,若是那些朝臣查出来真凭实据,皇位也自然岌岌可危,于是她一咬牙,又请姚无痕杀了她自己。
这故事听起来荒诞,可却是楚时候的真实过往。
新皇登极之后追封母亲为皇太后,事情自然瞒不住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于是新皇三年穷尽其功把姚无痕抓住,然后在皇宫外面的广场上将其车裂。
姚无痕临死之前却没有丝毫惧意,被绑了四肢脖子还在放声大笑,高声喊道:“我这一生已经足够辉煌,自古至今乃至于今后也再也不会有一人比我更强,比我名气更大,自此之后大楚的史书上也不会尽是高官显爵的名字,终究也要有我姚无痕一席之地。”
一个杀手,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笔,他只觉得骄傲。
这故事沈冷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还特意问过沈先生是真是假,沈先生当时点了点头,但对姚无痕这个人却没什么评价。
天色还明着,沈冷顺着大街往外走的时候就忍不住又想起来这个故事,江湖和朝堂终究是两个世界,可这两个世界并不是壁垒森严,多少朝堂事靠的是江湖人来解决,而多少江湖人的生死又掌握在那些朝堂大人物的手中。
施恩城是原南越的国都自然繁华,而当初攻破此城的时候也并不费力,若南越最后那一点抵抗之力足够顽强的话,南越亡国皇帝杨玉也不会被生擒活捉。
当时是南越国的权臣打开了城门迎接石元雄进城,皇帝连跑都没得跑,被一群他当初所倚重的臣子绑了献给大宁做投名状,所以现在很大一部分原来的南越权臣还活的很好,虽然已经不可能再接触到朝堂之权,可日子滋润好歹都是富家翁。
只是可怜了那些真真正正在战场上守护南越国的将士,他们拼死抵抗换来的只是那些大人物们纠结投降还是不投降的时间,然后选择了投降。
这条大街原来名为南明,纵向那条大道名为离火,后来灭国后被改了名字,南明大街改为顺丰大街,离火大道改为承礼大道。
大街上店铺林立,街两侧也都是摆摊的商贩,南越国物产丰富地域富饶,就算是被灭国的时候也是国库丰盈,不然的话杨玉也没底气敢去搞什么联盟,奢望着成为和大宁皇帝平起平坐的盟主。
沈冷到平越道后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和气平善,虽然战乱刚刚过去几年,可普通百姓的日子过的倒没几分影响,皇帝陛下在宣布建平越道的同时免去了三年钱粮赋税,百姓们的开心劲儿迅速的就压过了亡国的悲伤。
大宁征服南越的时候又不会做出什么屠城之类的凶残事,百姓们的仇恨值也就没那么高。
左边卖菜的大婶举起来手里的一捆菜朝着沈冷晃了晃嘴角带笑,沈冷也带着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买,然后那大婶就去招呼别的过客。
右边卖糖葫芦那个沈冷居然认识,不久之前就在他手里为茶爷买了一根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那小贩看来也还记得沈冷的面容,所以善意的对沈冷笑了笑。
一个小孩子低着头往前跑,后边是一个妇人拿着擀面杖在追,一边追一边骂着小兔崽子。
这便是民生百态。
沈冷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如果不是那孩子一头撞在他身上的话。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一米二三左右的身高,低着头跑的时候嘴里还笑出声仿佛被他母亲追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撞到沈冷身上之后抬起头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
哪里是什么孩子,只不过是个矮子而已,下巴上的胡茬都没有刮干净。
于是很自然的便有一把匕首从这矮子的袖口里翻出来狠狠的刺向沈冷的小腹,可转瞬之间他抬着头看着沈冷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就没了,因为沈冷也在笑。
一只大手握住了那矮子的手腕,匕首便停在沈冷肚子前边不到一寸的距离。
沈冷捏着那手腕一扭一折,矮子的手腕随即断了,匕首朝着矮子的胸口刺进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冷的小腹高度便是他的胸口位置。
矮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上的匕首,咧开嘴笑了笑,那种很恐怖的笑。
他忽然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沈冷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力气,然而他却无法想象被刺中心脏后力量的流失会有多快。
可他只是为了拖延那么一会儿而已。
卖菜大婶手里的那捆菜散开了,匕首从其中露出寒芒,她距离沈冷很近,沈冷回头的时候匕首已经快到他的后腰,这些人很清楚刺在什么地方可以致死。
沈冷扭身避开这一刀,刀子却还是切开了沈冷的衣服,擦出来一串火星。
切开衣服之后自然是应该切开肌肤才对,沈冷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有火星?
纵然是几年不洗澡外面一层土遁土壁之类的妖法,可也不应该出现火星才对,答案便是那么简单,沈冷衣服里边还有一件软甲......说来也是一种因果,他万里迢迢去北疆帮着孟长安干掉了裴啸,裴啸身上的那件软甲就在他身上。
孟长安一刀剁了裴啸的脑袋然后把软甲扒下来给沈冷,沈冷嫌弃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孟长安说若这东西能保你的命一次,那么你嫌弃它的血污还是它原来的主人是不是就显得有些幼稚?
沈冷觉得他说的对于是要给他留下,孟长安只是摇头,说自己得穿大号的,胸肌比较强大,沈冷呸了一声,比了比确实孟长安的稍稍大些。
于是,就靠着比胸沈冷得到了这件软甲,然而沈冷并不骄傲。
所以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孟长安说若这件软甲可以保你一次,那么你还嫌弃它有什么意义?
卖菜大婶的匕首上是有毒的,沈冷对毒并不了解,可匕首上那刺鼻的味道就让他厌恶,这个江湖里没有那么多无色无味的毒药,大部分都只在传说中,所以掩盖气味只能靠那一捆味道很重的芫荽。
匕首若是切开沈冷的皮肤,能不能毒死沈冷谁也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会影响沈冷的行动。
沈冷回身,匕首从矮子的心口里拔出来刺穿了大婶的咽喉。
大婶脖子里的血在匕首拔出来的瞬间喷涌,若瀑布一样,看着血腥。
然后一把竹签子朝着沈冷的心口戳了过来,那个卖糖葫芦的扛着的棍子上包了厚厚的麻布,糖葫芦就插在麻布上,上面有很多空的竹签。
沈冷侧身让开竹签,匕首刺向小贩的咽喉,小贩的另一只手迅速的抬起来抓住了沈冷的手腕,朝着沈冷还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我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一只手握着竹签一只手抓着沈冷的手腕,便没了多余的手,可沈冷还有。
沈冷的左手伸出去在即将落地的木棍上抽出来几根竹签,然后从小贩的眼窝里刺了进去。
从第一个矮子动手到小贩被杀这是一个极快的过程,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你好啊,吃了吗?这样打个招呼的短暂。
可是这三个人都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那个追矮子的妇人。
妇人的手里有一根擀面杖,她一甩的时候擀面杖居然飞出来一截,沈冷避开才注意到那是一个奇怪的刀鞘,擀面杖里面藏着的是一把利刃。
不得不说,这个妇人看起来臃肿且笨拙,但是刀出鞘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她凶狠,快速,不留余力。
沈冷被那把刀逼的退了好几步,妇人疯狂起来的样子让沈冷想到了母狮。
距离沈冷不过几十米外的酒楼上,白小洛站在那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冷杀了他三个手下,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中年汉子在他身边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我下去?”
白小洛摇头:“我说了,只是试探一下,若沈冷这么容易被杀死的话,那岂不无趣?”
中年汉子觉得可惜,若此时下去和那个妇人联手的话,杀沈冷也有九成把握。
可惜,这点自信只维持了不到三息。
几支弩箭从妇人背后射来,妇人楞了一下,回头看到了几个身穿甲胄的军人过来,于是她很恼火......一场好好的刺杀,战兵出现的时候就变得没了意义,她嘶吼了一声转身想继续朝着沈冷攻击,沈冷的匕首在她转过头来的瞬间划破了她的咽喉。
古乐,陈冉,杨七宝带着人从各处出来,脸上都带着歉意。
可这是沈冷要求他们没有自己的信号之前谁也不许出来的。
“走吧。”
沈冷看了看那几具尸体,有些遗憾。
古乐一愣:“这就走了?”
沈冷嗯了一声,举目往四周看了看最终停在酒楼二楼位置,那里却已经没了人。
“等不到了,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出来。”
沈冷将匕首扔在地上,发现那地上的糖葫芦还有几根干净的没有沾染了灰尘泥土,拔下来几根递给古乐他们一人一根,一边走一边想着为什么不在这糖葫芦里下毒?
想到那匕首上的腥臭味,再想想把那腥臭味融进糖葫芦里,怕是傻逼都不会买了吧,再说万一毒死了其他买糖葫芦的人,这杀手就显得多业余?
这若是涉及到了职业道德,沈冷觉得自己这么想也挺傻逼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八圈
少年人总是会比人生之后的几个阶段有更多的不服气,所谓不惑多是已变得圆润熟稔中庸之道,知天命便是认命,哪里还有多少斗志可言,唯有少年瞧着谁都会不服气。
白小洛便是如此,在长安城雁塔书院里人人都说他是谦谦君子,与兄长同期时从不争锋,这便是古风,不管是书院里的师长还是同学哪个都觉得他是个真温润如玉的人。
可实际上,白小洛与兄长不争,只是因为他觉得兄长实在不值得自己与其争。
若有机会,他最想争一争的是孟长安,在书院里十年来有九年间这个名字都若大星般璀璨,他哥哥白小歌曾经说过自己在书院里唯一服气的便只孟长安一人而已,哥哥服气,他却不服。
之后便多了一个不服气的人......沈冷。
白小洛要杀沈冷绝对不会让别人来动手,大街上那卖菜的大婶卖糖葫芦的小贩不过是试探而已,他又不是个莽夫会直接找到沈冷决斗,在他看来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极限,只要找到这个极限便是制胜之法。
昨日试探之后他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如果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出的反应或许比沈冷也好不了什么,沈冷能做到的他都可做到,但沈冷却提前在附近安排了人这一点连他都没有想到。
第二,若是实在万不得已,那个叫沈茶颜的小姑娘或是沈冷的软肋。
不过这第二点只是白小洛冷静的分析而已,他还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若非光明正大的击败沈冷又如何谈得上争?
只有在胜算已失的时候才会用第二种手段,白小洛不认为自己会用的上,可若一旦真的只能用到第二种手段,他也不会排斥,因为自幼年起他便领会到了一个道理,事情的过程自然会有无与伦比的享受快感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在那条街上的那一刻暗中看着的又何止是他?
姚桃枝很早就发现了白小洛最可疑,坐在大街一侧石塔顶层的姚桃枝嘴里叼着一个烟斗吧嗒吧嗒的嘬着,看到酒楼二楼站着的那几个人就知道绝非善类。
而大街上对于沈冷的那场刺杀在他看来简直幼稚可笑,虽然几个动手的人看起来已经将气质隐于无形,可在他的眼里漏洞百出。
姚桃枝也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无色无味的剧毒,但他都没有见过,再说以他这样的自负需要下毒杀人就显得太低级了些,完全提不起兴趣。
卖菜的大婶又不是只卖一种香菜,手里那捆都已经明显蔫了却还死死抓着不放,那里面若没古怪才是古怪。
至于追赶孩子的另一个大婶,刀法倒是有几分西北的彪悍,不过出手的时机和方式都差了些,那个矮子......姚桃枝完全就没看在眼里,杀一个寻常富商或许足够了,杀一个当职的正五品将军,你当大宁的将军是随随便便来的?
所以姚桃枝确定二楼的那几个人才是动手的主要角色,然而那几个人却没动手,当姚桃枝看到沈冷的人就埋伏在四周的时候他才恍然,原来自己对这个年轻将军也轻视了。
距离酒楼大概一百米,距离石塔大概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座茶楼,韩唤枝就在这茶楼上。
沈冷被伏击他看的清清楚楚,酒楼上的人看不到面目石塔上连人都看不到但他确定一定有,酒楼二楼那家伙身上的衣服太宽大掩盖住了本来的身材,帽子低垂又挡住半边脸,所以韩唤枝觉得那家伙一定是从长安城来的。
这是一个很难理解的推论,按理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明明是当地人才会做的事,当地人熟人太多怕被认出来才会遮挡一下,从长安城里来的又没几个人认得,何必要去遮挡?
可事实上,恰好是从长安城来的人而且会被人认出来的才会遮挡,当地人又和沈冷没仇恨。
韩唤枝看着沈冷离开随即也下了茶楼,他没有去见沈冷,也没有去追踪酒楼上的人更没有去理会石塔上看不到的那个人,石塔顶层那般狭小的地方勉强也就是蜷缩进去,正常人自然干不出来,所以那个家伙才应该注重盯一下,可韩唤枝很清楚,此时再去盯已经晚了。
离开茶楼之后韩唤枝上了马车,不是廷尉府那辆惹眼的马车,很快就到了道治衙门外面,下了车后亮了亮铁牌随即进了道治衙门之内。
他这般自负的人,若非是为了想看清楚如今这施恩城里有多少藏着的人,连马车都不愿意换,又怎么会刻意隐藏身份。
道府大人正在书房里发呆,如他这样的大人物哪里有时间发呆,只是最近施恩城里这突然出现的暗涌让他有些懊恼,若不是道府,依着他那般性子早就提刀直接杀过去了。
叶景天倒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看书,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个将军,气质很儒正,拿着书册走进学堂里教小孩子们之乎者也都不违和。
韩唤枝进了门之后就自己找地方随随便便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水果随即皱眉:“南边的水果都长的这般妖异。”
“看了些什么回来?”
叶开泰问,却没回头,依然看着窗外。
“看了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韩唤枝嘴角微微一扬,显然对于沈冷今日的反应和表现很满意,他觉得陛下的眼光真是让人钦佩,明明没有亲眼见过那少年却已经开始重视起来。
“哦?”
叶景天似乎来了兴致:“昨儿斗兽场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庄雍对那个小家伙极在意,当时还有些不理解,庄雍那样性子的人都不理智起来有些奇怪,现在看来若真的那么出色的话也就明白,庄雍是个老母鸡一样的人,对自己手下犹如看护小鸡仔一样,想想他在北疆的时候为了回护那个叫黎勇的人竟然敢和陛下吵起来,吵的还那般凶。”
“若非那一次吵架陛下说他不懂事,他又怎么会被按了两年,不然的话我倒是觉得这平越道道府的位子他最合适。”
叶开泰笑了笑,似乎觉得这道府的身份该让出去才好呢。
“也不能都怪庄雍,那次他带的人十去七八,若没有他死死拖住黑武人铁流黎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带人绕过去,死了那么多人,即便是活下来的也差不多个个带伤,庄雍亲眼看着自己手下人付出那么惨烈的代价可功劳归了裴啸,他如何能压的住那口气?”
叶景天叹道:“换做我,可能也会吵那一架。”
韩唤枝叹道:“两位大人物,你们好像说话应该避讳我一些才对。”
叶开泰终于转过头,看了韩唤枝一眼:“怎么,廷尉府还要记录上报吗?”
韩唤枝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我看也是。”
叶景天叹道:“在廷尉府里的时间久了,连自己本来姓什么都快忘了吧。”
韩唤枝一脸嫌弃:“你们这般随意戳破,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开枝散叶,叶开泰是第一个字,韩唤枝就是第二个字,除了皇帝除了叶开泰他们谁又知道韩唤枝就是本名叶北枝的那个家伙,传闻叶北枝在北疆军中所以根本就没人去想廷尉府里这个鬼见愁。
“看来是皇后那边寻了人,不是后族的,后族的人可没有那么一股子草莽江湖气。”
韩唤枝终于提到了正题,于是另外两个人全都沉默下来。
“若对付我皇后找了人,我倒是觉得不意外。”
韩唤枝淡淡的说道:“可对付一个水师的小家伙也找了人,这就不寻常起来。”
叶开泰脸色微微一变:“你怀疑什么?”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儒雅男子拎着一个盒子进来,回身把房门关好,然后将大氅脱了挂在衣架上,也不见有丝毫的生分客气。
叶开泰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自己这堂堂道治衙门堂堂道府大人的书房就如澡堂子一样随意,谁来都是那么不客气,更何况这个刚进门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进来。
叶景天看到那人眉眼都笑开了:“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
叶流云看了一眼那三个家伙感慨道:“多少年没有见过了,自从分开之后别说四个人凑齐,便是我和他都在长安城也整年见不到面,若不是平越道这边风起云涌哪里有机会。”
韩唤枝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流云很认真的回答:“偷偷进来的。”
叶开泰觉得这个答案太他妈的不给自己那些亲卫面子了,于是哼了一声:“这叫偷偷?”
叶流云拎着盒子却不放下,往四周踅摸了好一会儿最终视线落在书桌上:“怎么是个长的?”
叶开泰觉得他过分了。
韩唤枝却哈哈大笑起来,多少年都不见他笑的这般欢畅过,在廷尉府那种阴森森的地方时间久了人真如厉鬼,而事实上这寒气有几分就是他带进去的。
韩唤枝笑,叶景天也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毫无戒备,是他们几个人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放松。
“长的就长的吧,将就些。”
叶流云把手里的盒子放在书桌上,指了指那些卷宗:“能不能搬开别碍事?”
叶开泰:“是我卷宗重要还是你那东西重要?”
韩唤枝和叶景天异口同声:“当然是他那东西重要。”
叶开泰无言以对,只好将卷宗摞起来搬走。
于是腾出了地方,于是那盒子打开,竟是一副麻将。
叶流云把麻将倒出来:“来来来,机会难得,打四圈!”
叶景天:“八圈吧,四圈多没意思。”
叶开泰皱眉:“太过分了,也不等我找东西把桌子盖一盖,不然声音多大!”
第一百六十章 等
韩唤枝从道府衙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打麻将不是真的只纯粹打麻将,这样的四个人坐在一起随随便便商量一些什么事都足够让整个平越道上下震动。
出门的时候马车还在路边等着,站在马车旁边的是他手下千办岳无敌,这名字不管怎么听都有些可笑,可岳无敌绝对不是一个可笑的人。
事实上,整个廷尉府里八千办中最不苟言笑的就是岳无敌,于是这个刻板又安分的人就显得不合群,其他几个千办也不太喜欢和他交流,因为这是一个连玩笑都不开的人,不仅仅是不开玩笑,他甚至大部分时候分辨不出什么是玩笑什么是认真,在他看来一切都应该认真对待,所以就显得无趣起来。
“大人。”
见韩唤枝出来岳无敌立刻垂首叫了一声,韩唤枝微微点头登上马车,岳无敌随即坐在了马车前边甩响了马鞭。
马车缓缓启动向前,这不是廷尉府里那辆令人从骨子里发寒的黑马车,所以路人自然不会远远的避开,南疆平越道多雨,韩唤枝进道府衙门的时候天空还晴着出门的时候已是小雨淋漓,石板路上雨水积存可让人舒服的是连落地的雨水都显得那么干净,走在这样的小路上鞋子湿透了也不会有一点泥巴。
几个撑伞的人快速走过,似乎懊恼于这突如其来的小雨。
韩唤枝并不是住在官驿,而是住在距离道府衙门大概三四里外的一个面积很大的空院,这院子原来南越一位国公的宅邸,这位国公也是为数不多的在大宁兵围施恩城的时候敢于反抗的人,他先是跑去禁军大营里号召队伍跟他保护皇帝杀出重围,在越国南疆一带还没有战事,至少十几万越军戍守南疆只要皇帝杨玉逃到南疆去,就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禁军大营里两万八千人,无一个人愿追随他。
这位国公悲愤之下回家,召集家丁仆从一百余人,在那些权臣打开城门迎接石元雄大军入城的时候,他却带着这些人犹如向虎狼扑过去的牛羊一样悲壮,没有丝毫意外,一百多人被全部乱箭射死甚至没能靠近石元雄,石元雄手下人本要去他家里抓人问罪,他却阻止了手下人的冲动,下马过去亲自将这位南越国公的尸体抱起来命令厚葬。
如今这位国公的家眷早已经回了南阳乡下老家,日子过的据说还算不错。只是家里已经没了能撑起来的男人,怕是会辛苦都在心里不愿说。
韩唤枝刚到的时候叶开泰为他安排了住所,他却点名要住这里,叶开泰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若仔细看的话车轮转动的时候将水珠带上半空的画面也颇有几分诗意,那几个撑伞过去的行人忽然停下来,回头望着马车这边,赶车的岳无敌带着斗笠,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握住了身边横刀的刀柄。
韩唤枝只带了他一个人出来,所以他比以往更谨慎更小心,最终那几个撑伞的人却再次迈步前行没有过来,岳无敌的手缓缓松开刀柄。
马车里的韩唤枝正在用一把小小的锉刀修着指甲,似乎是感受到了外面雨夜寒气渐重,把披着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就在这时候几十支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马车的车厢本就不牢固,为了轻便木板用的很薄,弩箭击穿了木板射进车厢之内。
岳无敌猛的拉住拉车的驽马,抽刀从马车上跳下来。
数不清的黑衣人从房顶上巷子里冲出来,而之前远走的那几个撑伞的人似乎是被声音惊了,纷纷驻足回头,这般场面怕是也不多见,想走又不舍得。
十几个黑衣人把岳无敌缠住,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手里有一把大的离谱的开山刀,这刀足有上百斤中,刀身长达一米二,刀柄半米,双手握刀的壮汉凌空而落,一刀将车厢劈开!
砰地一声,纷飞的木屑在雨幕之中划出一道道令人心忧的轨迹。
车厢往两边分开,那刀悬停在半空。
刀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停住,停在那纹丝不动若砍进了石缝里一样,只是因为那里有一只手。
开山刀足够沉重也足够锋利,谁敢迎着刀锋去抓?韩唤枝自然也不能,所以他是把手伸上去等到刀子落下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刀背,若偏差了分毫,他自己的脑袋就会和车厢一样一分为二。
可是他当然不会失手,他是被十六个顶尖杀手连环刺杀都杀不死的韩唤枝。
相对来说那壮汉的体型能装下两个韩唤枝,韩唤枝的手掌张开也不如那壮汉的小臂粗,壮汉双臂上肌肉已经条条绷起宛若游龙,而韩唤枝的手却好像只是随随便便的举起来便接住了这一刀。
壮汉暴怒,发了疯似的想把开山刀抽回来,奈何那刀在韩唤枝手里就犹如被铁闸夹住了一样根本就抽不动,韩唤枝侧头看了看那壮汉狰狞的脸,面无表情,连不屑都没有。
他之所以面临那么多次的刺杀都安然无恙不仅仅是因为他足够强,还因为他会认真对待每一个敌人,哪怕在明知道敌人实力远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他也不会有丝毫轻视。
韩唤枝的名言是......评定一个敌人的强弱等级,是在杀了他之后才应该做的事。
壮汉连续三次抽刀都没能抽回来,于是弃刀,双手松开刀柄两只手去掐韩唤枝的脖子,韩唤枝握着刀身的手往外甩了一下,那把刀随即飞回去砰地一声砍进了那壮汉的脑壳中,足有一尺宽的刀身完全卡进了脑袋里,那壮汉摇晃了一下栽倒一边。
韩唤枝从马车上下来,还顺便从残缺的车厢里翻找出来雨伞打开。
他在等,要杀他的人绝对不会只派一个莽夫来,若随随便便一个傻大个靠着蛮力就能杀得了韩唤枝,那扬泰票号二十大杀手排行榜上被干掉的十六个人岂不是浪得虚名?
岳无敌一个人在黑衣杀手人群里厮杀,一刀一刀的劈砍,犹如一头凶虎被一群恶狼围攻,凶虎势猛而恶狼众多,明明岳无敌已经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之中,可是韩唤枝却没有丝毫过去帮帮他的样子,依然撑着伞站在路边,后房檐上落下来的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他的雨伞上。
噗的一声,岳无敌的后背被砍中一刀,血液迸溅出来,放慢动作看和雨水互相交叉的场面真的有些惊心动魄的美感。
岳无敌哼了一声,反手一刀将砍中自己的人砍死,他回头看了韩唤枝一眼,都廷尉大人依然笔直的站在那。
他知道大人在等。
于是他更加疯狂前来,一个人守着一条巷子,几十个黑衣人竟是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在他身前是黑衣人,他身后的韩唤枝,另一侧是几个始终都没走却显然不愿意靠近的路人,被这厮杀的场面吓坏了也吸引了,撑着伞在那看着。
几支弩箭从雨幕刀光之中穿过缝隙击中了岳无敌,岳无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强行扭身,那几支弩箭便击中他肩膀后背,疼当然会疼,可总比击中了心脏要好。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的脚似乎往前抬了抬,他的手下就快被杀死了,终究他还是忍不住。
就在他抬脚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一柄长剑从他背后出现直奔后心,这一剑不管是出剑的时机还是角度都足够完美,出剑的人也一直在等着,等着韩唤枝分心,在韩唤枝的脚移动的时候便已经是分心了。
奈何,韩唤枝的脚却根本没动,他只是看起来动了,不管怎么看他都应该动了才对。
剑到了韩唤枝的后心,韩唤枝向前垮了一步,扭身,抽刀,落刀,右手握刀左手压住刀背......当的一声,那把剑就被斩断,剑后面的人却犹如毒蛇一样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远处看着的那几个路人扔掉了油纸伞朝着这边冲过来,向前疾冲的同时纷纷抽刀。
一道黑影贴着后墙爬上去犹如壁虎快速的到了屋顶上,几个路人追至此处,两个下蹲双手搭桥,另外两个跳起来在上面点了一下就掠上了屋顶。
屋顶上有几个黑衣人袭来,而之前出剑的人却已经消失无踪。
韩唤枝微微皱眉,自己刚才那一刀居然没有伤到人,剑在即将刺中他的瞬间收了回去挡在那杀手的头顶,剑断,稍稍阻挡了刀落下的速度,就是这片刻的减缓那人安然而退。
屋顶上的人将黑衣人斩翻,跳下来,四个人脸上都是歉意。
韩唤枝往岳无敌那边指了指,四个人随即冲了过去。
韩唤枝弯腰将地上的半截剑捡起来,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没有丝毫的异味,剑上无毒。
是多自信的人,才觉得自己有把握一剑杀了韩唤枝?
四个手下扑过去之后岳无敌的压力骤然一轻,半柱香之后大部分黑衣人被杀,有四五人被生擒,四周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和雨水打在皮甲上的声音,一队一队的精甲战兵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骑着马的叶景天看了韩唤枝一眼,韩唤枝微微摇头。
已经在几百米外的姚桃枝落在一户人家院子里,落地无声,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才韩唤枝那一刀,那蓄势已久的一刀,即便现在已经逃出来依然心有余悸。
抬起手在额头上抹了抹,摸到了伤口,手指沾染了血。
。。。。。。
。。。。。。
【明天返程回家,路上行程时间大概为六个小时左右,不过算起来要一整天,明天保底两更,第三更可能会没有。】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下地狱
姚桃枝来之前曾经想到了很有趣的一件事,他的名字和韩唤枝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枝字,也就是说就看谁更粗更硬对砍起来才不容易断,他觉得韩唤枝的名字不好,自己的才好,桃枝啊.......又美又春-情。
然而在见识了韩唤枝的一刀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当年杀手排行榜上前二十有十六个折在韩唤枝手里,自己以为的万无一失其实还是在轻敌的基础上,所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若他真的在意起来就会察觉到韩唤枝那脚步似乎移动了一下只是在诱敌。
他没敢在这个寻常人家的小院子里多停留,稍稍缓了口气就加速离开,一边疾掠一边还想着自己也确实够厉害,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一刀?
想想看也就释然,怕是那十六个顶尖杀手就是都死在这样一刀之下吧。
那一刀势不可挡,面前是一座桥横陈,那就断桥而行,面前若是一座山阻挡,那就劈山开路。
姚桃枝到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才慢下来,这是一座寺庙。
南越国和大宁不一样,大宁皇帝尊崇道教而南越信奉禅宗,几乎每一座城里都不止有一座庙宇,禅宗的人在南越不必缴纳赋税还有寺庙的田地,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大宁灭南越之后废除了这些特权,禅宗的人在平越道的日子便过的清苦起来,幸好当地百姓依然信奉,所以靠着香火勉强能够维持,只是地位大不如前。
姚桃枝进了寺庙之后与扫地的几个僧人颔首示意,然后直接进了大殿,从怀里取出来一张银票投进功德箱里,守着功德箱的那小知客僧只是随便一瞟就看清了那银票上的数额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这位奇怪的客人已经在这住了四天,每天都会敬奉香火,跪拜祈愿的时候也是无比虔诚,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信徒了。
没多久姚桃枝就到了寺庙主持的房间里,主持取了伤药看了看他脑袋上那一道血痕。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做什么事,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主持看了姚桃枝一眼:“莫要执迷。”
姚桃枝笑起来,自己对着铜镜将头发剃掉,触及伤口疼的微微咧嘴,可若是不剃掉头发便没有办法仔细敷药,他也不想让这个和尚动手。
“为什么你非要自己来?”
主持不解。
“杀人是一件乐事,我很喜欢,你若持法刀落我的头发那便是剃度,想来就很可怕以后还怎么杀人,不吉利,太不吉利。”
姚桃枝剃掉了前半边头发,伤口也就全都露了出来,主持先是清理了伤口然后开始缝合,他不经常做这样的事也不是郎中,见了血手有些发抖,所以缝合的时候比正常情况要疼的多,姚桃枝却只是安静的等着不催也不急。
好不容易把伤口缝好,主持都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劝我莫要执迷。”
姚桃枝忍不住笑起来:“和尚真有意思,若非我日日供奉香火怕也见不到主持,更不会由主持为我治伤,都已经沾染了铜臭的禅法就别想着度化我了,你刚才听我说杀人是乐事的时候还是在为我缝合,难道不应该亲自出手灭了我这妖魔?哦......和尚未必会打架,何况杀人。”
主持沉默片刻后说道:“受了伤的狼进了寺庙我们也是要救治的,没有你的香火钱,我的药依然会给你。”
姚桃枝笑的更欢畅起来:“有意思,和尚果然有意思。”
他走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那秃了的前半边脑壳,后半边头发依然那么长,觉得这样子真是丑的无以言表,无与伦比的丑,便是那缝合起来的歪歪斜斜的伤口也比这秃了半边的脑袋好看。
他不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可在这一刻却忍不住想到若以后都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索性他把后半边的头发也都剃掉,这样看起来就立刻顺眼的多了。
“若不出意外寻我的人很快就会来,你该如何说就如何说,不用为我遮掩。”
姚桃枝转身往外走:“我可以走得了,你走不了。”
“寺庙便在此处,和尚哪儿也不去。”
主持摇头:“你还是不要再造杀孽,回头是岸。”
姚桃枝回头认真问:“若我放下屠刀,便能得圆满?”
主持认真回答:“能。”
姚桃枝哦了一声:“那你们这个禅宗不信也罢,我这样的人放下刀就能圆满,这是什么破地方,想想看就不公平......和尚,不如你跟我去杀人?”
主持脸色一变:“你走吧。”
姚桃枝往外走:“当然要走的,你这里什么都好只是没有肉吃,便这一点我也待不下去......你们和尚不是最喜欢为人解惑吗?仿似你们天生无所不知一样,那我问你,为什么我会寻来这里,为什么找的是你?”
主持默然无语,这种问题他哪里能想的明白。
姚桃枝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主持笑道:“好好做你的和尚好好的长命百岁,楚时候有个有名的刺客叫姚无痕,杀过三位皇子一位贵妃,他最终被车裂而死想着便是可惨可惨的,你若是有空闲了就念几句经文为他去些罪业灾痛,毕竟......你也是姚无痕的后代,做了和尚救人比杀人好些,最起码不担心自己死后会下地狱。”
和尚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当然听过前朝楚国的第一刺客姚无痕这个名字,楚哪怕已经灭了几百年,很多名字依然没有被磨灭。
“我们......”
主持眼神都恍惚着,脸上表情无比复杂。
“我们没什么关系,虽然我查来查去确定你就是姚无痕的后代,可几百年了你我骨子里的血怕也没几分相似,你专心做你的和尚普度众生,我专心做我的刺客......算是继承祖业,咱们家祖祖辈辈好像都没有一个善终的,你可别不得好死。”
主持道:“你还是不要再去做那些事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姚桃枝摆手阻止:“我劝你不做和尚你可会听?那么你又何必劝我别去杀人......好好念经,超度一下姚无痕,虽然死的那么久了怕是也从没有人超度过他。”
说完之后姚桃枝就出门而去,主持却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里只想着难道我祖上真是姚无痕?
他十二岁才进这寺庙,记得很清楚,未出家时确实姓姚。
姚桃枝走了没多久,一队纯黑色的骑兵护送着一辆纯黑色的马车在庙门口停下,黑骑往四周散开很快就把寺庙围了起来,寺庙规模不小,可但凡是容易逃离的地方都有黑骑堵着。
还没有来得及洗澡更衣的韩唤枝觉得很不舒服,他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虽然当年为陛下出去做的第一件事他就不得不在一个极污秽的地方藏身十二个时辰才伏击杀人成功,所以想想他这样的人在那般环境下潜藏会比寻常人付出更大的毅力耐力。
进庙门,韩唤枝步伐并不快,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追的那个刺客应该已经走了,但他来却不仅仅是为了那个刺客。
大殿里,所有的香客都已经吓得离开,廷尉守着大门,韩唤枝站在金像前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合十颇虔诚的许了个愿:“希望你保佑我杀人永远都比我要杀的人杀人快。”
这话有些拗口,也不知道禅祖能不能听明白,听明白之后会不会一道天雷劈死他。
许了愿之后韩唤枝发现这大殿里连一把椅子都没有,一夜未眠觉得还是坐着舒服,于是自己动手把地上的蒲团摞起来,坐着摇摇晃晃,不过总比站着好。
主持在几个僧人的陪同下快步走出来,看到韩唤枝后微微俯身施礼:“见过大人。”
韩唤枝觉得这摇摇晃晃的很好玩,于是故意摇摇晃晃,主持便有一些不喜,大殿之中,这是不敬。
可来的人身上带着一股煞气,他仿佛在韩唤枝背后看到了一个恶魔的虚影,只是恍惚了一下,想着应该是不久之前那个奇怪的家伙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确实把自己吓着了,所以精神都恍惚起来。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大宁的官员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更像是恶魔。
韩唤枝发现地上有一滴血,于是把一个蒲团在血迹的位置放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后居然对着金像跪了下来,这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韩唤枝双手合十面朝金像微微低头,那一滴血的位置便对的准了。
他直起身子看向主持:“他许了什么愿?”
主持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若之前那人只是奇怪,那面前这个人就是可怕,他从骨子里都生出来一股寒意。
“什么......”
主持慌乱的说了两个字,却反而觉得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走了多久了?”
韩唤枝站起来往大殿后边看了看,注意到小门门口地上依稀还有一滴血。
“走了......半个时辰。”
“我以为你会坚持一下的。”
韩唤枝有些无趣起来,再次把蒲团都摞起来坐好,打了打衣服上的尘土:“那个人并不重要,他走了半个时辰也没关系,就是走了几天也一样能找得到,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主持,若是有些东西几年都找不到,好找吗?”
主持脸色瞬间煞白:“不......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韩唤枝淡淡的说道:“灭南越的时候大宁围困施恩城,那时候还叫紫御城对吧......虽然南越人投降的很快,但在施恩城之外还是有一些抵抗,死了不少人,也伤了不少人,我听闻这些伤者很多都被送进这庙里来救治,和尚真是善心普度......可是后来又来了一些人把受伤的南越士兵都带走了对吧,我想问主持的是......带走的是伤兵,可曾留下些什么?”
主持再次往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僧人搀扶着才站稳。
“带我去看看吧。”
韩唤枝站起来:“救人会有好报,别自己浪费了,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找得到庙又不会拔腿就跑,不过你那修来的福缘善报也就尽了,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枝一蓓
施恩城泰水巷子最里边那家刚搬来的时候街坊四邻都觉得有些奇怪,里边那宅子已经荒废了好几年,曾经是南越一位朝臣的家后来因为触怒了皇帝杨玉而被罢官,这人举家离开了施恩城后宅子就闲置下来,再后来也有人看过但都说不吉利始终人留下,直到南越灭国之后忽然就搬来了一家人,听口音也不是本地的。
来的那天这巷子里算是史无前例的热闹,马车七八辆停在巷子口进不来,至少有百余人来来回回的搬运东西,一口一口的大箱子抬进去还都盖着红布。
不过这宅子算不得大且破旧,若是有钱有势的人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住下?
新主人搬进来之后就很少抛头露面,每隔一段时间巷子口就会停下马车有锦衣之人过来拜访,后来人们猜测着这宅子的新主人怕是原来朝廷里的某一位大人物,灭国之后便失去了权势但毕竟家大业大,所以指不定从哪个恢弘大院里搬出来到这算是避一阵子。
大家都这样猜测所以也就不敢去打扰,搬过来这几年间也见到过院子里的人出去,可是几乎没有与人打过招呼,那一副清冷的样子瞧着便是贵人。
傍晚的时候一辆寻常的马车在巷子口停下来,坐在巷子口聊天的人看着马车上下来两个衣着光鲜的人往里走也已经不觉得奇怪,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这两个人到了巷子深处敲门,三长两短,可寻常百姓谁会在意这个。
一个身穿青衣的下人把院门打开,迅速的把人请了进去。
这宅子确实不大,可是如今却收拾的极雅致,前几年的时候彻底动工改造过一次,修建了假山荷池,花圃也极整齐,还建了一条曲折长廊,平越道多雨有这长廊便是雨天也能在院子里走走,非大户人家是建不起来的。
两个客人随着引领一直到了客厅,刚落座上茶没多久,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少妇从书房里缓步走出来,两个客人连忙站起来行礼,少妇随意的摆了摆手摇着腰肢到主位那边坐下。
这女人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好的若狐狸精一样,那腰肢细的仿佛力气大一点去摇晃就能给摇断了,偏偏还有令人咽口水的上围和下围,最主要的是她长的也好看,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会莫名其妙小腹发热的类型,只是她足够冷淡,所以气质又与面容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瞧着便更有味道。
少妇坐下来之后很自然的翘起腿,很少会有女子这样坐,在当下习俗制约中就显得放浪了些,可是那两个客人始终低着头仿佛怕极了会让少妇觉得他俩冒犯了自己。
“坐着说话吧。”
少妇端起茶杯吹了吹,这稍显老气的样子反而让她增加了几分成熟的妩媚。
“东主,事情有些不太好。”
“嗯?”
少妇放下茶杯:“说吧。”
其中一个人站起来微微俯身回答:“夜里的时候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从道府衙门里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埋伏,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杀手很强不过没成功,韩唤枝应该是伤到了那个杀手却被人跑了,于是廷尉府的人整夜都在追查,在后半夜的时候查到了福宁寺。”
少妇的脸色稍稍变了些:“继续。”
说话的这中年男人叫邱求,名字有些拗口,邱家是南越国有名的豪门世家,前后出过几位贵妃,但最有名的莫过于依然还在世的原南越国兵部尚书邱显,因为就是他带头打开城门投降的。
南越国还在的时候邱显可谓风光之极,杨玉最宠爱的贵妃是他妹妹,而国师阮柯是他的恩师,如此看来他是最不应该主张投降的那个,然而也是他带兵把杨玉困在皇城里,还亲手给恩师阮柯绑了绳索,最终连他妹妹被石元雄看中都是他亲自驾车送到石元雄军帐里的,这样一个男人把最不男人的事都做了。
邱显因此保了全家老小,后来又送了许多金银给石元雄想在地方上还能得个一官半职,奈何石元雄睡了他妹妹拿了他的银子最终拍拍屁股走人了,邱显什么都没捞到。
邱求是邱显的弟弟,曾是南越国禁军四位将军之一,灭国后也成了闲散人,不过因为都算是有功所以大宁皇帝下旨多多少少给了他们一些爵位却无实权,还勉强保留了个穿锦衣的资格。
在这少妇面前,原来身份很高的邱求却显得那么谦卑,其实连邱求都不是很清楚这个女人到底什么身份,只是知道他们要做的事在平越道都要请示这个女人才行。
少妇说了声继续,于是邱求压低声音说道:“后来确认过,那个杀手确实去了福宁寺,并且之前就在那借住了好几天给了福宁寺不少香火钱,受的伤还是福宁寺主持亲自给治疗的,应该就是他把韩唤枝引到了福宁寺,从现在来看韩唤枝之前对福宁寺没有丝毫怀疑。”
少妇像是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呢?”
“那个杀手却已经提前跑了,韩唤枝派人搜查了福宁寺......”
少妇刚刚放松些许的神情又紧绷起来,沉默片刻后问:“查到了多少?”
“全部。”
邱求嗓音有些发哑:“当初藏在福宁寺里的东西一样不差都给搜了出来,至少有七十万两银子还有一批兵器甲械,还有不少粮食,兵器藏进去之前都抹油封好了的,取出来就能用,不过上面原越国兵部监制的钢印都磨掉了,银子都是现钱,当初从南越国的库银搬出来重新烧融了铸成了银砖.......”
少妇沉思片刻:“去处理吧。”
她再次把茶杯端起来:“当年参与了福宁寺那件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你们之外全都杀了就是,韩唤枝这个人就像是疯狗一样,鼻子太灵牙齿太尖咬人更狠,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话福宁寺里搜出来那么多东西也会让他起疑心,若是没有兵器甲械还好些,让主持咬着牙扛了就说是他前些年积攒下来的财产......”
邱求显然有些为难:“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初参与的人又多,一时之间处理起来可能不太容易。”
“那就你们死好了。”
少妇放下茶杯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叫我一声东主,可你们都知道真正的东主自然不是我,若是这件事把东主牵扯出来,你们会死在我前边,我会死在东主前边,我们都死了东主才能干净,所以你们若是不想死就尽量比韩唤枝的动作要快一些。”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脸色肃然道:“我们这就去,东主放心,三天之内必然把当初参与福宁寺那件事的人全都除掉。”
这个人叫朱琦,原南越国的禁军四位将军中的另外一个。
“两天。”
少妇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最多两天,事实上,我觉得福宁寺主持在韩唤枝手里连三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就会把什么都招了,幸好当初的事都是分段分开做的,福宁寺那些人都只是知道搬运了一批东西进去,谁的要求他们并不知情,可是当年负责押运的那几个知情,在押运的那些人被韩唤枝一个一个翻出来之前,你们最好一息时间都别浪费。”
“我们这就去。”
两个男人抱拳施礼转身要走,少妇沉默片刻后又说了一句:“你们若是没做好,我就只能请东主派人来,你们都清楚东主若是直接派人来那就证明你们没了存在的价值,你们不都是最喜欢说理想的吗,那就为了你们的理想变得狠一些,别让东主以为你们是废物。”
那两个人同时止步,显然脸上都有些怒意,对视了一眼后却谁都没有说些什么加快脚步离开。
等那两个人走了之后少妇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起来,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颤,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后她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神情稍稍放轻松了些。
“幼蓓。”
随着她叫了一声,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从里屋快步出来:“先生叫我什么事?”
那两个男人称呼少妇为东主,这个少女称呼她为先生。
“北边应该是会派人来除掉韩唤枝的,可我信不过他们,你亲自去,你要记住韩唤枝这个人是个鬼见愁,当年扬泰票号上排名前二十中有十六个被他杀了,更让我怀疑的是,当年京畿道甲子营里有几个人对新皇登基不服气,这几个人后来都出了意外,有的说是暴病有的说是天灾,八成都是韩唤枝动的手......说到暗杀,韩唤枝才是最应该排在第一的那个,你小心些。”
少女嘴角微微一勾:“先生用了七年教我,七年学来的本事一样都没忘,而且先生说过女人杀人比男人杀人更容易成功,韩唤枝只要还是个男人,我就一定有办法杀了他,再厉害的男人也会有男人都有的通病。”
“嗯,终究不要大意了。”
少妇站起来走到窗外看着又下起来的小雨有些失神:“我到这已经五六年了吧?”
幼蓓回答:“快七年了。”
“那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
少妇看着那雨幕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七年来我只回去过四次,最长的一次是十一天,他把这边交给了我,于是我就把这边当成了家......可是,没有他的地方终究不是家,幼蓓......你一定不要出事,我们还要回北边去,还要好好的活更久更久,他答应过我要厮守余生,我答应过你要不离不弃。”
幼蓓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忽然这样伤感起来,何止是伤感,甚至是有些惧意,她只是觉得先生有些过于小心和悲观了,韩唤枝真的有那么可怕的?
看着失望那满是担忧的侧颜,幼蓓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可别让自己如之前那两个男人一样让先生失望,七年了,先生在这守了七年了,只因为东主说撑过了这阵子总会有云开月明的时候,如今看起来韩唤枝就是那层云。
“先生,你去休息吧。”
幼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门口拿了一把漂亮的油纸伞撑开,回眸一笑:“我不在家的这几日,先生可要认真吃饭的,你胃口向来不好,若是再不吃就更瘦了。”
少妇忽然想喊一声你回来,却没有喊出口。
那少女已经撑着伞走出小院。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狗比人贵
施恩城里可没有廷尉府,所以从福宁寺里带回来的人全都在韩唤枝所住的园子里,不过幸好的是廷尉府的人不管在哪儿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本职,廷尉带不走刑具带不走衙门可本事都是随身的。
韩唤枝洗了澡换了衣服,困意开始席卷而来,可他不喜欢把今天的事放在明天去做,缓步走到正堂,手下人已经把福宁寺主持等人全都带了进来,南越国还在的时候僧人见陛下皆可不跪,可如今是大宁,他们也不再是单纯的僧人,而是罪犯。
廷尉府的人对待罪犯,从来都只有一种态度。
千办岳无敌面无表情的站在正堂门口,身上的黑色锦衣看起来稍显奇怪,有些不和谐的起伏,那是因为里面还有绷带,毕竟之前受的伤并不轻,韩唤枝本让他去休息可他只是不肯,那铁一般的汉子让人不得不多几分敬意。
主持本不想跪,奈何岳无敌一脚踹在腿弯,和尚也不得不跪。
“你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钱?”
岳无敌问。
主持笑起来,被迫跪下反而倔强起来:“福宁寺在南越已经存在两百年,两百年来积累下一些财产难道这也是什么不能解释的事?”
“所以你福宁寺还有僧兵?”
岳无敌往外招了招手,两个廷尉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兵器。
主持摇头:“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或是你们硬塞进我寺里的东西也说不定,银子我认,这些东西我见都没有见过,如何能认?”
韩唤枝起身,不想听下去了,虽然只是两问两答不过片刻的时间而已,但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他摆了摆手,于是岳无敌笑起来,岳无敌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连开玩笑都不会又怎么会真的笑,他的笑是狞笑。
主持被岳无敌一把抓起来拉到了正堂外面,韩唤枝摆手:“把福宁寺的僧人都带过去看着。”
廷尉们涌进来把所有福宁寺的僧人都押了下去,韩唤枝起身看了看那箱子里的兵器,随手拿起来一把刀抽鞘仔细看了看,刀柄位置的印记已经被磨掉,这反而是一种旁证,若非正经军工工坊打造出来的兵器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记,磨掉的只能是南越国兵部监制的制式兵器印记。
门外传来脚步声,平越道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从外面迈步进来,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偏房里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他驻足指了指那屋子:“去把房门和窗户都关上,声音怎么这么大。”
进了正堂叶景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你手下人做事还是这般没顾忌。”
“有顾忌的是心中不正大。”
韩唤枝把刀扔回箱子里:“我为陛下做事,心中正大,便无顾忌。”
“你没有我有。”
叶景天道:“抓了福宁寺的和尚已经有百姓闹起来,这么大的惨叫声若是在被外面的人听了去,你让我怎么办?”
韩唤枝摇头:“原来除了当官的,和尚的身份也如此敏感。”
叶景天:“你少装傻。”
韩唤枝坐下来有些疲倦的说道:“昨天前半夜我在叶开泰和你们打牌输了,你知道为什么会输吗?”
“因为你牌技不行。”
“你以前可见我输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动你们平越道的人了,提前输给你们一点钱,这样的话你们心里就不会那么不舒服,总是还有点安慰。”
叶景天瞪了他一眼:“动到哪儿?”
韩唤枝一本正经的说道:“就道丞以下吧,动谁就不一定了。”
叶景天:“道丞以下......也就勉强把我和大哥放过了对吧。”
“叶开泰我自然是不会查的,他毕竟才来平越道不久,刚才我说道丞之下,含道丞。”
叶景天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狠狠瞪了韩唤枝一眼:“这事你是不是着手太快了?虽然查的快些终究是有好处,可是先动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福宁寺,那些人未必不会有了防范。”
“希望他们有防范。”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这些人在平越道悄默声的经营多年,犹如一只沉于水底的老龟,你不让它怕了它就缩在那不动,只有让老龟动起来才会看得更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暗处的那人现在就要着手去处理当年负责押运东西去福宁寺的那些人,这些人死干净了这条线也就断了。”
叶景天:“既然你想到了,为什么不比他们快些?”
韩唤枝看白痴一眼看了叶景天一眼:“带兵的人,果然单纯。”
叶景天被他气得几乎翻了白眼:“我只是看你还这么悠闲。”
韩唤枝朝着偏房那边努嘴:“不然为什么叫那么大声?我又不知道当年押运东西去福宁寺的人是谁......对了,我托你办的事你办了吗?”
叶景天往外看了一眼:“人来了。”
韩唤枝:“那好,你回吧,没你什么事了。”
叶景天:“卸磨杀驴的东西。”
韩唤枝撇嘴。
叶景天喝了口茶随即告辞,他走了之后沈冷迈步走进这正堂,看起来屋子里很宽敞就是不够明亮总觉得有些阴气,看到韩唤枝的时候变发现了这屋子里阴气的来源。
“见过大人。”
沈冷抱拳行礼。
韩唤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吧......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说的尽量直接些,你回答的也可以尽量直接些,前几日你被人伏击的时候我在不远处看着了,而昨夜里我也被袭击,而若我猜得没错袭击我的人那天也在看着你被人伏击。”
这话有些乱,但逻辑不乱。
沈冷沉思片刻:“所以要杀大人的人和要杀我的人,最起码有一路是目标一致的。”
韩唤枝觉得这样说话比较轻松,沈冷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我希望你能做些事,先把这个人翻出来。”
沈冷皱眉,觉得韩唤枝那眉眼之间有些不怀好意。
“难道大人想让我做诱饵?”
“把难道和想这三个字去掉,最好也不要用疑问的语气,肯定一些。”
沈冷:“为什么是我?要杀的也有大人你。”
韩唤枝认真的回答:“我的官稍微大一些。”
沈冷:“......”
韩唤枝问沈冷:“既然你想到了杀你与杀我的人最起码有一路目标一致,杀你也杀我,那么你猜猜人是从哪儿来的。”
沈冷:“猜对了有奖吗?又或者是猜对了的话大人去做诱饵?”
韩唤枝:“嗯,你不用猜了,继续说下面的事。”
沈冷:“......”
韩唤枝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我需要你做的自然些不要看起来那么刻意,你若是刻意了狐狸就会闻到诱饵的香味比较假,若是你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露出破绽,我给你指点一下......沈先生和沈茶颜就在施恩城里,如果他们两个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肯定会心急对不对?”
沈冷猛的站起来:“嗯?”
韩唤枝忽然发现屋子里寒气似乎更重了些,那个少年身上的寒气骤然压过了自己。
“果然是个傻的。”
他叹了口气,心说人真的不能有太多的感情牵绊,刚才那一刻沈冷表现出来的聪明让他都吃了一惊,此时此刻提到了沈先生和那个小姑娘立刻就变成了个白痴,心说难不成自己还会去害了那两个人?
他指了指椅子:“坐下说。”
沈冷摇头:“站着听,方便走。”
韩唤枝发现这个家伙白痴起来,真的是一等一的白痴,在韩唤枝心中白痴排行榜沈冷急速入榜,并且突飞猛进。
就在这时候两只手满是血的岳无敌从外面进来,看了韩唤枝一眼又看向沈冷欲言又止,韩唤枝点了点头:“说吧,他听一听也无所谓。”
岳无敌道:“问出来几个人,其中有四个就在施恩城里,一个在烟花巷,一个在长流街,还有两个人在那件事之后就离开了施恩城,最远的一个在高山县距离施恩城大概四百多里,若是要赶过去现在就得出发了。”
韩唤枝沉思片刻:“稍显分散了些,咱们的人手有些不够用,你们四个分成两队,各带六十黑骑去施恩城外的那两个的居所抓人,施恩城里的怕是有人已经被灭口,我去转转。”
“大人一个人去?”
岳无敌想到那夜里的偷袭就忍不住担忧起来,那天夜里自己苦撑着撑到了都廷尉大人出刀的那一刻,然而却被那刺客逃了,岳无敌觉得难以置信,这天下还有人能在都廷尉大人的刀下逃生?
而且那刺客犹如鬼魅,若是都廷尉大人出了什么事,南下的这一百二十黑骑四个千办就都可以谢罪自裁了。
“这不是还有将军大人在?”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陪我出去走走?”
沈冷叹道:“大人要调用水师战兵得需要先去找庄雍将军协调,庄将军若是答应了的话,我自会带本部一旗水师战兵听后大人调遣,若是大人不知道水师大营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带路。”
“从水师调兵这么麻烦的吗?”
韩唤枝道:“那便不调兵了,我以私人的身份请你陪我出去走一走。”
沈冷举头望天:“散步,半个时辰起价二十两银子,陪聊,二十两银子,做打手一百两银子,看打到什么地步,若是有特别的要求可以加价,一般打手一百两,气质打手二百两,真动手的打手五百两,狗腿子类打手......此业务暂时不承接。”
韩唤枝楞了一下,仔仔细细的看着沈冷,心说这些话这个家伙是怎么自然而然就说出来的?
“大人请快些决定。”
沈冷一脸认真:“这属于私活儿,我接了还得瞒着庄将军,所以还要一些精神抚慰大概一百两银子也够了,对了我还有一条狗,若是大人要用我可以带来。”
韩唤枝虽然觉得荒唐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狗什么价?”
沈冷:“比人贵一倍。”
“为何?”
“狗......敢吃屎。”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引
韩唤枝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问了沈冷一句:“你是真的爱钱?”
沈冷点头:“真的。”
“以你现在的俸禄来说也不算低了,大宁物华天宝四海咸服,比前朝楚时候官员俸禄提升足有一倍,以你正五品实职将军每年的俸银差不多有百两,以大宁现在的生活来说一斗米才不到五文钱,你的俸禄职田再加上各种朝廷发的东西足以过的很好,为什么还要那么爱钱?”
沈冷:“我只是单纯的很喜欢钱不行吗?尤其是给你做打手的话收入来的足够快足够高。”
韩唤枝也不知道沈冷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他却认真回答:“我的俸银比你高些,可也不过一年一百五十两左右,你认为我能拿得出来二百两请你做一天的狗腿子?”
沈冷也认真起来:“都说了狗腿子业务不开放,便是寻常打手也要二百两。”
韩唤枝问:“你爱钱,那你用钱的目的是什么?”
沈冷抬头望天:“泡妞!”
“那么多钱,你打算泡多少个。”
“一个。”
韩唤枝:“......”
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四周都是人反而便没人会听到他们两个说些什么。
“大人找我出来,可不是听我说笑的。”
沈冷看了韩唤枝一眼:“不知道什么事,在大人手下人面前都不好说,非得要出来才能说。”
韩唤枝笑了笑,发现沈冷只要在不涉及到沈先生和那个小姑娘的时候都聪明的不像话,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查什么案子的,明面上,我要调查的是你和庄雍,所以我找你出来问些话谁也说不出什么。”
沈冷忽然间明白了。
“大人是多信不过这平越道地方上的人。”
“没几个信得过。”
韩唤枝知道沈冷懂了他的意思,说话就越发放松下来。
沈冷确实懂了......明面上韩唤枝是来查他和庄雍的,纵然是敷衍也要走一遍过程,可是韩唤枝来了之后显然没打算真的怎么样,这和之前的预料一致,陛下本就希望白尚年死希望沐筱风死,所以韩唤枝只要不是想和陛下过不去就一定得和沈冷过得去。
可朝堂里地方上都知道韩唤枝是来查水师的,于是,沈冷和庄雍就成了最不可能与韩唤枝合作的人,沈冷又想到之前是平越道道丞叶景天亲自把他带到了韩唤枝的居所,这就是在给外界释放一个信号,由叶景天亲自把人送进韩唤枝手里,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会说叶景天在配合韩唤枝压着庄雍,那些人全看得清清楚楚,这样一来最起码有一点做的很像......韩唤枝和水师的关系并不好。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沈冷又不得不往更高层次的地方去想,那就是为什么。
韩唤枝到底要查什么,为什么连地方上的人都信不过,这可是刚刚打下来还没多久的平越道,派过来的都是陛下的心腹,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会把你关起来。”
韩唤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沈冷心里微微一震单依然表情平静。
“知道陛下为什么越来越喜欢用你们这些没根基的年轻人吗?”
不等沈冷回答韩唤枝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因为你们纯粹,你们还没有牵扯到那巨大的利益旋涡里去,你们心中只有大宁只有陛下,用你们,陛下放心。”
他往四周看了看:“你和我走在这大街上,四周都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不敢靠近,却极想知道我和你说了些什么,还想杀了我杀了你,平越道这里看起来平顺安宁可实际上波涛汹涌都在暗处,既然和你谈到了就索性说的明白些,我怀疑有人利用大宁灭南越的这个时机,从南越国库里盗走了大量的钱财,不仅仅是国库,南越当初地方上的府库他们几乎都想插手进去,什么人才会如此疯狂才会需要如此庞大的一笔钱粮?”
沈冷后背一阵发寒,虽然他知道如裴亭山石元雄之流仗着巨大的军功和手握重兵而颇为张扬跋扈,可沈冷不认为他真的就敢对陛下动什么歹念,尤其是裴亭山,若没有他便没有如今的陛下......可是如果韩唤枝说的是真的,那么想造反的到底是谁?
“你回去吧,不久之后我的人会去水师大营里拿人,你会被带回我住的那个地方。”
韩唤枝脚步停下:“就走到这,至于以后还需要你做什么,我会告诉你。”
沈冷没言语,沉默了一会儿后就朝着前方迈步而行。
韩唤枝看着沈冷的背影忽然间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可怕的,这个看起来耿直憨厚的少年居然心思那么深,他不知道陛下已经给了沈冷通闻盒,如果知道的话怕是会更加的震撼,毕竟通闻盒那么重要的事,叶流云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不会告诉叶开泰和叶景天。
自始至终......沈冷都很平静,出乎预料的平静。
沈冷回到水师大营之后不久,一队道府衙门的亲卫就直接去了水师大营将沈冷带走,水师里立刻就炸了锅,庄雍亲自带人拦住了那队道府衙门的亲卫,结果也无可奈何。
沈冷被押上了一辆马车,虽然没有被带上锁铐却脱下了甲胄,这信号就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第一,廷尉府这次来了一百二十黑骑四个千办,人呢?
第二,叶开泰和庄雍同是陛下当初府里的家臣出身,叶开泰这样做是不是表明了他和庄雍的关系并不好?
所有人都在猜,猜的头疼。
平越道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乱了起来,水师南下还没有到海疆就被廷尉府拿下了一位正五品的将军,还是皇帝不久之前刚刚嘉奖过的青年表率,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马车里,沈冷坐在那一直都很沉默,他也在思考。
不久之后就又有一个消息传了出去,说是沈冷进了韩唤枝所在的那个园子后不久里边就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据说声音很大,惨烈的能撕破人的耳膜。
书房,韩唤枝觉得平越道这鬼气候热的能死人可这地方的人如此爱吃火锅真是难以理解,他和沈冷走的路线不一样,他是从西蜀道那边过来的,西蜀道的人对火锅的执迷已经很让人费解,毕竟那地方也热的要命,到了平越道温度上升了一个层次,能把西蜀道的人热迷糊了,火锅却依然那般兴盛,而且平越道这边吃的更杂什么都往锅里放,给他们一个西蜀道的人兴许也敢涮了......
而面前这个家伙吃火锅吃的大汗淋漓却还是那般有滋有味,而且一边吃一边喊爽......爽在哪儿?那红油?那辣子?那烈酒?
叶景天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显得极满足,看了一眼韩唤枝:“你怎么不吃?”
韩唤枝:“肠胃不好。”
叶景天看了看韩唤枝的肚子,坐在一边的沈冷也看了看,这两个人的眼神都很有意思,沈冷的眼神里倒是有些单纯似乎关心的是胃肠,而叶景天的眼神看着也单纯但就是让人觉得他思考的是肛肠......
叶景天的视线离开韩唤枝落在沈冷身上,沈冷连忙坐直了身子:“我是单纯的不饿。”
“我本来是主张是慢慢来,可是他非要在你们水师南下海疆之前把事情理顺了,那就由着他......毕竟他在长安混的嘛,离陛下近。”
叶景天倒了一杯茶,吃饱喝足再配上一壶好茶,这便是享受。
“沈冷就委屈一下。”
他说。
沈冷看了看窗外偏房那边,惨叫声还很大,他微微叹息:“我倒是不委屈,偏房里那位辛苦了......”
偏房里是今日才抓来的人,一个怎么看都不入流的小角色,便是在南越国的时候这人也只是一个九品小官,大宁是七品制南越是九品制,九品官大概也就是相当于村长那么大。
此时是后半夜,距离沈冷被抓进来已经过了六个时辰,外界在传扬什么其实屋子里的人都清清楚楚,之所以传的那么凶叶景天就是推手之一。
“消息回来了。”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派出去的两路人,有一路整整一天没休息跑了四百余里结果到地方扑了个空,要抓的那人家里已经有人提前来过,而且来的不只是一批人,院子里的死尸有二十几具,飞鸽传书回来的消息就这么多,再多得等我的人明天到了之后再判断。”
“不奇怪,你之前不是已经判断他们会动手了吗。”
叶景天道:“福宁寺的主持供述出来的晚了些,你们起步就比别人差了最少半天的时间。”
韩唤枝看了看沈冷:“接下来要看你的了,先把要杀你和我的人解决了,然后我才能踏踏实实的把平越道的事查清楚,按照你之前说的价格我会付给你佣金......走平越道道丞大人的账就行了。”
叶景天:“......”
沈冷:“我有个要求。”
他看着韩唤枝认真的问道:“如果我帮你把事情做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想杀我?是大学士的人还是白家的人,又或者根本就不是这两家的人......白家没这个胆子大学士没这么沉不住气,现在还敢动手的,是谁。”
韩唤枝看了看叶景天,发现叶景天也在看他,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别的地方,就是没人看沈冷。
而与此同时,后半夜的施恩城大街上已经极清净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几个黑影从房顶上停下来看了看街对面的客栈,而另外一边的也有几个人快速靠近,那客栈里没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前天倒是刚刚住进来一对父女,父亲像是个教书先生,闺女像个侠客。
一道道黑影聚集在客栈四周,若鬼魅一般。
本打算进客栈的姚桃枝往后退了退回到暗影里,连月光都洒不到的地方最好藏身,他看着那些人围过来忍不住想着,这地方真有意思,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拦
姚桃枝和白小洛一样的地方在于,两个人要杀谁之前都会做很详尽的调查,能查到祖宗十八代就不查到十七代,不仅仅是要查这个人自身的东西,还要查社会地位人际关系以及种种其他。
姚桃枝和白小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白小洛在试探了沈冷之后还是不愿意去以那个姑娘为突破点,比如抓了她要挟沈冷之类的事他还不屑于去做,那是万不得已的手段,可姚桃枝不会这么想......在他看来最有效的手段就无所谓高低贵贱,能成功就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在他看了有人伏击沈冷而沈冷做出的反应和准备之后,他决定立刻就去找那个姑娘下手。
可是有一点让姚桃枝和白小洛都有些奇怪,那就是他们查来查去并不能查出沈冷的祖宗十八代,别说十八代,两代往上都没有......能查到的不过是安阳郡鱼鳞镇里一个身世凄苦的少年而已,养父是个刻薄的男人待他极差,后来养父不知道怎么失踪了,养母仗着家底殷厚过的还算可以,依然撑着那个绸缎铺子。
每一个寻常人都有迹可循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是谁觉得自己再平凡但最起码来路很清晰,来路不清晰的自然不是寻常人。
所以姚桃枝思考过,要么沈冷就真的只是一个被捡来的孤儿,亲生父母自然无迹可寻,要么......沈冷或许大有来历。
但不管来历如何这并不妨碍姚桃枝要杀沈冷的心思,因为价钱足够高。
他缩在暗影里看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杀手逐渐靠近客栈,忽然生出来一种喜悦......一种看到了希望的喜悦,所以他决定继续藏着,这种喜悦叫唾手可得。
距离客栈大概几十米外的一座房屋屋顶上,白小洛站在那举着千里眼往前看,夜虽然很深可月光还好所以依稀能看到那些客栈附近的身影,于是他也好奇起来,到底是谁在和自己争沈冷的人头。
所以他也决定继续藏着,可他却没有什么喜悦,目标最终死亡难道还不足够好吗?对于白小洛来说当然不是足够好,足够好是他以正大光明的手段击败沈冷。
就在这时候厮杀突然间出现了,从客栈里出来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家伙,当那些人一出现的时候所有的阴谋诡计似乎都被昭显在白日之下,哪怕这是深夜。
那些杀手可能是见到廷尉府的人一开始就怯了,接触没多久就开始后撤,而廷尉府的人咬的很紧,朝着四面八方追了出去。
姚桃枝看着这一幕觉得更有意思了,他发现韩唤枝这个人确实值那么高的价格,甚至更高,于是他想着若是杀了韩唤枝后是不是该去找哪位本应母仪天下的女人再加一些钱。
他没动,廷尉府的人追出去越来越远,客栈里开始逐渐亮起来灯,看来那些住客都已经被惊醒,这就失去了刺杀的最好时机。
然而姚桃枝看来,这是最好的时机。
就在他准备进客栈的时候,忽然几个黑影动作迅速的从屋顶上掠进了客栈,没多久客栈里便传来一阵打斗声,持续的时间很短暂,那几个进去的黑影肩膀上扛着两个人冲了出来,在冲出窗口的那一瞬间,姚桃枝清楚的看到了其中一个被擒住的人便是那个女孩子,那身衣服很明显。
几个黑影身法很快也很轻,若鬼魅一样朝着大街尽头处离开。
姚桃枝嘴里骂了一句,从暗影里出来朝着那边追了过去,那几个人身法再快他也不担心自己跟不上,若他不是身法更快更灵活的话,又怎么可能避得开韩唤枝那一刀。
远处屋顶上白小洛放下千里眼眉头微皱,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沉默片刻之后也带人追了上去。
施恩城里有一座皇宫,在南越国被灭之后皇宫自然也就不能再称之为皇宫,原本宫里的那些太监和宫女早就已经被遣散,如今这庞大的建筑群中只是一些被派遣于此的大宁战兵驻守,不过人并不是很多,毕竟这地方谁敢随随便便乱闯。
那几个黑影扛着两个人快速的从皇宫后面院墙翻了进去,姚桃枝追到这之后稍稍等了片刻,然后也翻墙进了院子。
皇宫后院便是御花园,地方极大,穿过御花园是后宫诸位贵人们饮食起居之所,平日里这些地方多半都出现在某些胆大妄为的香艳故事里,这些故事不管怎么情节跌宕但大部分都有一点相同......皇帝头顶一片绿。
姚桃枝进了御花园之后就借着树木花草隐藏自己的行迹,看着那几个人快速的进了一片院落之中,他本能的停下来,警告自己不可再靠近,毕竟这里有战兵驻守,然而几息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轻飘飘上了一棵树,那几个黑衣人已经进了屋子,很快里面就亮起灯火。
其中一个黑衣人打量了一下抓来的两个人,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道:“写一张纸条就说这两个人在我们手里,去韩唤枝住的苏宅把纸条扔进去,韩唤枝自然不在意这两个人的生死,但那个沈冷一定会在意......我才不信沈冷被韩唤枝带走会被严刑拷打,不过是做的假象而已,要想戳破这假象这一张纸条就足够,纸条进去,沈冷必然会炸了,只要他敢从苏宅里出来就半路杀了他。”
另外一人道:“韩唤枝把沈冷带走多半是为了保护毕竟那是皇帝在乎的人,说是南下查沈冷和庄雍的还不是为了保护起来,一旦沈冷得到了消息必然出来,韩唤枝也会出来,廷尉府带来了一百多人,咱们的人手怕是不够用。”
“哪里还有一百多人,廷尉府的人回来了一半都不到全在客栈里了,被咱们的人引走,另一多半在几百里外根本赶不回来,能来的只有韩唤枝和沈冷两个人。”
为首的那人吩咐道:“你们留在此处守着这两个人,我已经安排了其他人在半路截杀,不许出错。”
“是!”
那些人应了一声,看起来成竹在胸。
为首那人又交代了几句什么随即离开,留下大概五六个人守着这屋子,姚桃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上离开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不远处的墙角白小洛看着人陆续离开,转身看向身后的手下:“去把那两个人抢过来。”
吩咐完之后他也离开了皇宫,这夜色里真是精彩。
半个时辰之后,苏宅的大门忽然之间被人拉开,沈冷犹如一头发了疯的猎豹一样冲了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韩唤枝.......两个人表情都不是装的,因为这本就不是韩唤枝的安排。
韩唤枝确实是想用沈茶颜和沈先生把那些人引出来,可根本就还没有去布置,昨日派出去的抓人的廷尉回来的那一半全都安排在客栈,结果还是出了事。
沈冷很快,能有多快就多快。
韩唤枝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往前跑几次想提醒他不要这么心急,可几次张嘴都最终忍住了,他很清楚那两个人在沈冷心中的分量,自己再提醒也没有什么意义。
大街上很冷清只有两个人疾掠而过的声音,前边十字路口左边那家四层高的木楼是摘星楼,施恩城里最贵的酒楼之一,右边最显眼的那建筑是诚泰戏院规模比摘星楼还要大一倍有余,平越道的人爱听曲儿是出了名的,每日下午的时候戏院里都是人满为患。
沈冷冲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猛然停住,这平越道的气候如此闷热便是晚上也没几分凉爽,可在这,沈冷却感觉到了一股一股的寒气。
他和韩唤枝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从四面都有人过来,那些黑衣人丝毫也不遮掩自己,因为他们的人数足够多。
“你走。”
韩唤枝将披风摘下来扔在地上,右手按住了长刀的刀柄。
“我会为你挡住。”
韩唤枝一共只说了这八个字......你走,我会为你挡住。
然后沈冷真的加速冲了出去,在沈冷一动的同时四面过来的人也开始加速,好像潮水一样往十字路口中心汹涌而来,握刀的韩唤枝不动如山,月色下那张脸上表情依然平静,这月下的刀客仿若一道挡在千军万马之前的城关,雄关犹在,便谁也不好过去。
姚桃枝蹲在一棵树上看着沈冷冲向前方于是嘴角勾了起来,这笔银子终究还是他的。
沈冷在大街上狂奔向前,姚桃枝在一侧的屋顶上若青烟追逐,两个人的速度都很快,一个是大步流星一个是缥缈如烟,很快战场就被这两个人甩在身后,韩唤枝那般身份地位的人似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水师小子。
啪的一声。
沈冷突然抽刀挡了一下,一支很短的弩箭被他一刀劈开,这夜里这反应足以让人敬畏,而姚桃枝对沈冷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端正起来。
落地的姚桃枝挡在沈冷身前,相对来说他比沈冷矮了至少半个头,况且他头发还没了所以显得更矮,月色下的杀手头顶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像是一只扭曲的大蜈蚣趴在那一动不动,却是伺机而动。
沈冷握着他的黑线刀一言不发便一刀斩落,姚桃枝本想说几句什么被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他突然出手,两只手上都套着铁爪......专门为了应付沈冷的刀而准备的铁爪。
他查不出来沈冷的祖宗十八代,但最起码还能查得出来沈冷有一把可怕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