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得快跑
“冷子,你怕不怕?”
蹲在泰湖岸边的陈冉忽然问了一句,没抬头,看着的是水中倒影出来的月亮。
“怕。”
沈冷的回答很干脆。
陈冉捡了一颗小石子扔进湖水里:“我记得上次和我爹聊天的时候说,我这个年纪已经做到了团率,鱼鳞镇里也找不出几个来,我爹夸我从小懂事看着就有出息,其实我懂的那点事,还不都是你教的.....冷子,你说怕,我也会怕。”
沈冷看着远处,像是喃喃自语:“从小懂事......最残忍的莫过于这四个字。”
陈冉没明白。
“我是不得不懂事,你好歹还有你爹。”
沈冷踢了踢陈冉的屁股:“别那么伤感悲观,我倒是觉得现在挺好,小时候一直不懂得什么叫肆意,现在忽然有了那一丝感觉了......从军多好,现在的日子已经比原来好的让人不敢相信,是我们拼来的也是运气,所以才会怕,正因为怕就更不能让人随随便便把这点才刚刚体会过的好给抢了去。”
陈冉的手如刀往下一剁:“谁抢就干他。”
沈冷认真的解释道:“放心就是了,这件事闹的再大也大不过皇帝,我们这次碰巧了靠山就是皇帝,庄将军说陛下最心疼的始终是当初北疆封砚台那一战死去和受屈的将士们,他们是为陛下卖命可却没得到应有的认可,陛下心里觉得愧疚......咱们这次也一样,况且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陛下了。”
陈冉道:“你说这些我不懂,你就告诉我往哪边冲,我就冲。”
沈冷伸手往前指:“没退路,往前冲。”
江南道这边的冬天都已经开始冷的让人不想动,沈冷忽然就想到了北疆那边的冬天会冷成什么样?孟长安那个家伙身边可没有陈冉这样的朋友,更没有先生这样的人指点,没有茶爷这样的女孩子疼爱,他注定了一辈子也不会有几个朋友,那般性格,多少人想暖都暖不动他的心。
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诸军大比么?”
沈冷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陈冉一回头:“你说什么?”
沈冷笑着摇头:“没什么,走神了。”
在距离他俩所在之处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凉亭,进凉亭的栈桥从岛上延伸出来,凉亭在岛外三十米左右,这地方好就好在绝无可能被人偷听了谈话,庄雍和窦怀楠两个人就在这凉亭里,栈桥上都是庄雍的亲兵,三步一岗,刀出鞘,箭在弦。
“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庄雍问窦怀楠。
窦怀楠沉思了一会儿后回答:“其实卑职想过无数种可能,然而就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不胜不败的局面,死了一个白尚年一个沐筱风,说起来也不是没收获,可偏偏是因为这样朝廷里的声浪必然大,提督大人你也好,那位沈冷将军也好,都不会从中得到什么,怕是还会被人咬住不放......不胜不败,最是熬人。”
“不胜不败,就是败了。”
庄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有几分令人心疼的悲凉。
“也不是。”
窦怀楠忽然笑起来:“也许这样反而好一些,陛下是想在北伐之前把朝中该解决的事解决了吧,不管怎么说哪怕布局几年也还是显得仓促了些,不够稳妥,万一真的牵扯出来了大学士之外的人,陛下想着的北伐就不一定还能成行。”
“你怎么知道陛下要北伐?”
“猜的。”
窦怀楠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胡乱揣摩圣意,让提督大人见笑了。”
庄雍哪里敢见笑?
这个窦怀楠可不是陛下身边的近人,这几年来都被局限在这延坪岛上督造工程,他能接触到几分朝廷里的风向?一口说出陛下肃清朝廷隐患的目的是为北伐,这个人当真不简单。
“你以后留在水师,愿意吗?”
“卑职,不是很愿意。”
“哦?”
庄雍也没想到窦怀楠居然直接拒绝了自己,忍不住好奇起来:“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向君主进忠言,为万民求太平,我终究是个文人,若说最想去的地方当然还是长安城......勇武之人想要的是将军甲青锋槊,我想要的是装紫袍立朝堂,能为陛下宣圣意为万民开天听,做大宁万世千秋一块基石,是心愿。”
庄雍叹道:“我水师,终究是留不住你,我会向陛下进言,可你也知道为陛下宣圣意为万民开天听的是什么地方,那地方不好进。”
那是内阁。
“所以卑职暂时还不能去长安城。”
“为什么?”
“因为内阁从内扳不倒,得从外面着手,卑职留水师三年吧,三年若是内阁里那人倒了,卑职就去长安。”
“好。”
庄雍笑道:“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
“卑职还是近战场的好,刚才将军问我陛下会有什么打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缓一缓让一让,朝廷里的人会逼着陛下给一个所谓的说法,大学士死了儿子,一大批人如同死了爹......所以如果我所料不差,陛下会调水师南下进-平越道,平越道初立用的都是陛下亲近人,朝廷里那些人的舌头再长也够不着,而廷尉府的人在平越道还不是由着他们自己的心思来,据卑职所知,廷尉府可是最水泼不进的地方,那些文官恨透了他们,若说对陛下忠心之处,四疆四库禁军虎贲,一个水师,再加一个廷尉府......再说,若水师在南疆打一个漂亮仗,风风光光回师,那时候朝廷里谁敢再说丧气话?”
“既然是进-平越道,那打的自然是求立人,卑职更愿意近距离去看看求立人什么模样,近距离看看刀枪见血,留在提督大人身边感受就不真切了,不如到前边去......卑职请赴沈冷军中。”
“为什么是他?”
“赌。”
“赌?”
庄雍更加的不解。
“沈冷才十八岁吧,正五品勇毅将军了,虽然杀了沐筱风让他在风口浪尖可若是陛下真的调水师南下保得也不仅仅是提督大人你一人,若保提督一人,沈冷砍了脑袋就是,还能堵住那些人的嘴,若被卑职侥幸猜到了圣意水师南下,那这个年轻人就有意思了......”
窦怀楠道:“对我来说,留在提督大人身边做事自然更近圣眷,可卑职真的很想看看那年轻人是什么样子,以至于陛下动念保他,若是赌得对了,没准我比留在提督大人身边爬起来还要快。”
他看向庄雍认真的说道:“卑职不太会说漂亮话,也不太懂得交际处事,将军站得高看得远,我说的话将军要想了又想,沈冷看着是个直截了当的人,到了他那边,或许我说什么他听的更多些。”
庄雍忍不住有些淡淡懊恼:“说的这么直白透彻,你也不怕我难为你?你这话里,没几分是夸我的。”
“提督大人身上,桎梏太多啊。”
窦怀楠长叹一声:“进内阁之前卑职倒也不想那么辛苦那么累......”
“养精蓄锐进内阁?”
庄雍忍不住笑起来:“沈冷若是听到你这话,怕是要以为你说他傻。”
窦怀楠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湖边,陈冉问沈冷:“你还没说呢,这件事最终会是个什么后果?”
沈冷笑了笑:“没什么后果,我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沐昭桐白死了个儿子,陛下也没得到想得到的,咱们不久之后应该就要南调进-平越道,进了平越道那里有一座大屏风,朝廷里的声浪吹不过屏风去。”
“屏风?是什么?”
“双叶啊。”
叶开泰叶景天,留王府里的老人,什么风能吹过这扇屏风。
“居然是南下。”
陈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南下也好,海边的风吹着更舒服,杀那些黑猴子一样的求立人,总是比在这地方自己人斗来斗去要爽快的多。”
“陈冉,你想过为什么陛下对南边海疆那么在乎吗?”
“求立人太嚣张了呗。”
“不是求立人嚣张,是黑武人嚣张。”
“关黑武人什么事?”
“平越道,也就是原来的南越国很富庶,不仅仅是平越道富庶,湖见道,息东道,定海道这几个地方都很富庶,陛下要想对北疆动兵,光靠着国库和北边的力量显然不太够,有了水师将南疆海域稳住,打得求立人不敢寇边甚至灭了求立国,水师就能源源不断的把南边的粮食物资运到北边去,比走陆路要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一半的消耗。”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腹大患,是黑武。”
说归说,沈冷也没有想到陛下的旨意会来的那么快,延坪岛的事发生三天之后陛下的旨意就到了,因为南疆海事吃紧,百姓苦不堪言,求立人屡屡寇边劫掠沿岸,陛下龙颜大怒,旨意到日水师即停止延坪岛演练开赴平越道。
按理说,通闻盒的消息都走不了这么快更何况是庄雍的奏折,向皇帝禀报白尚年沐筱风之事的奏折还在半路呢,陛下怎么就突然下旨让水师南下了?这旨意可是在沐昭桐闹起来之前下来的,陛下莫非会千里眼顺风耳不成?不容的报上去,他已经知道了?
沈冷正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身穿六品文官官服的人走进他的军帐,看起来人带着几分儒雅几分清正,见了沈冷之后微微俯身一拜:“卑职窦怀楠,奉提督大人之命来将军帐下听令。”
沈冷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想不到。”
窦怀楠却笑着回答:“想不到想不通就先别想卑职这点事,陛下已经下旨让将军快跑,将军难道还不明白?我从提督大人那边过来,想着刚到将军帐下总不能空手来,于是求了个礼物。”
沈冷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了。
“礼物?什么礼物?”
“为将军跑起来加速。”
窦怀楠一脸微笑:“水师南下先锋官,不必等水师物资筹备齐整,先锋官率军先行南下为大军探路,所以将军真的得跑起来了,幸好将军的一旗人都在这,船也都在。”
沈冷心里却骤然一紧。
茶爷还没回来,先生还没回来,怎么办?
这是茶爷离开的第四天了,想茶爷。
窦怀楠心想这少年将军眉头紧锁脸色也变了是在思谋什么?难不成是想不明白陛下这浅显到几乎暴露的偏袒?
他哪里知道,少年将军想的只是美人儿。
噢,顺便想想美人儿名义上的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暗斗
沈冷看着自己帐下这些人忽然有一阵恍惚,他一直都在奔跑以至于来不及去体会,只顾着跑,很少享受一下这奔跑带来的快意,比如这五品将军位,麾下一千多名战兵,还有如杨七宝杜威名古乐王阔海这样的勇者,如今又多了一个虽来路不明却似乎很有些意思的文人窦怀楠。
“这位是行军主簿窦怀楠,以后诸军务安排,后勤援给之类的事,多可问他。”
窦怀楠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他算不得一个酸人身上没什么迂腐气,沈冷可听说昨天夜里他在岸边闲逛就遇到了陈冉一言不合就比了打水漂,居然胜了从小就以打水漂为傲的没盖子陈冉,这般无聊的游戏俩人硬实玩了差不多有两炷香的时间,当真稀奇,以至于早晨起来的时候陈冉还在嘟囔着自己胳膊疼。
没盖子是沈冷对陈冉的笑称,只因为陈再改名这陈冉这个烂俗梗。
窦怀楠后来又和陈冉一起去看了重伤的古乐,居然重新开了方子,他自己说那军医开的方子里用药有三味药效不足不对,不管真的假的倒是把古乐也唬住了。
今天早晨升帐议事之前,他在外面居然和王阔海玩蹦格子,那可是比打水漂还要幼稚至少三个级别的游戏,两个大男人玩的不亦乐乎,把王阔海这个大孩子哄的开开心心。
这就是本事。
窦怀楠初来乍到便是沈冷军中第三号人物,沈冷之下是王根栋,王根栋之下便是他,而且算是握有实权,行军主簿啊,事无巨细都要操心的那种。
“提督大人的军令是让咱们尽快南下为大军开路,路线上倒也不用去深思,进南平江往回走在安阳郡转入大运河一路向南,到息东道后走沪水往西转入沧江就能进-平越道,平越道内水路四通八达,水师运作倒也不会遇到什么难处。”
沈冷看向窦怀楠:“窦先生有什么要交代的?”
窦怀楠俯身一拜,然后笑着说道:“卑职听闻延坪岛演练之前将军向提督大人要了些好处来,现在延坪岛的演练提督大人可还没说完全结束呢,所以这些好处将军还能用,赶回水师去把武库搜刮一遍,能带多少带多少,出远门东西准备的齐全终究是有备无患。”
沈冷笑起来:“你这性格我很喜欢。”
窦怀楠道:“卑职以为,水师初入平越道代表着的也是朝廷脸面,将军麾下人人精锐这自不必说,只是这船队规模稍显小气了些,卑职昨夜里看过,一共有熊牛八艘,铁犀一艘,两艘柳莺运兵船当做了物资补给船,还有一艘伏波,总共十二艘船......”
沈冷:“窦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去搞一艘万钧吧。”
沈冷嘴角上扬:“窦先生认识一个叫沈小松的人吗?”
“不认识,将军为何问这个?”
“没什么,我以为你们师出同门。”
沈冷这笑话,只有陈冉懂......
伏波是最新型的战船,如今算是沈冷的指挥旗舰,可是伏波比熊牛并不大多少,伏波的作用是将来逐渐替代大宁第一代战舰熊牛,如此说起来熊牛也算是比较悲催的战船了,不过如今熊牛已经大规模装备水师,即便伏波建造的速度再快,熊牛也不可能被直接弃用。
熊牛战船的长度在十五丈,四十多米长,伏波的长度为十八丈,比起熊牛不管是速度还是灵活度都有很大提升,最主要的是改善了船帆的构造,学习求立人海船的构造方式再加上大宁能工巧匠的进一步改良,五桅的伏波战船已经具备了远洋续航征战的能力,比三桅的熊牛要先进的多。
万钧是水师的大型战舰,长有近百米,如今有几艘正在安阳船坞里按照新型战船的思路改造,上次沈冷去安阳船坞的时候看过,已经改造完成的那第一艘万钧架构保持不变,长三十三丈堪堪一百米,宽十三丈,八桅,犹如一座移动的堡垒。
庄雍的那艘旗舰神威也在安阳船坞改造,只不过这等规模的船改造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神威长足有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就算是在海上航行也犹如一头荒古巨兽。
搞一艘万钧来,这个念头一旦进了沈冷的脑子里,那就是挥之不去了。
伏波再怎么强悍也不算霸主级的大船,男人嘛,不管什么都不喜欢小的,各方面都不行,有一艘万钧做旗舰确实看起来威风多了。
“所以......”
沈冷站起来挥舞了一下手臂:“准备作战计划吧。”
王根栋脸都有些发白,主将大人又要发疯了。
“奇袭安阳船坞,我们去把那艘万钧搞来!”
沈冷一挥手臂,帐下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还有嗷嗷叫好的。
沈冷带着船队离开泰湖延坪岛回航安阳郡水师路上走了七天,在走了第四天的时候长安城里就炸了锅,白尚年沐筱风被杀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朝堂都好像油锅里泼进去一瓢水,若非大殿足够结实牢靠,怕是要被朝臣们的声浪掀翻了房顶。
皇帝倒是很悠然,都是他预料之内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皇帝立刻就上了御辇跑路一样回了肆茅斋,吩咐下面人谁来求见都挡回去,尤其特意嘱咐了一句,沐昭桐来了也不见。
上午时候风向一边倒的支持沐昭桐,朝臣们义愤填膺要求严查,下午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儿吹来了一阵风,说是白尚年沐筱风勾结水匪公报私仇的证据确凿,延坪岛上涌进去两千多水匪埋伏要杀庄雍就是白尚年放进去的,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沐筱风和一个沈冷的年轻人有私仇,庄雍偏袒沈冷,沐筱风一怒之下就去找了白尚年,两个人合谋假借水匪之手除掉庄雍与沈冷。
这股风来的很邪门,从哪儿吹出来的惹人深思。
更主要的是,不管是沐昭桐那边的人还是别的人,对这股风都没有太多的抵触,因为这股风吹的实在是让人太舒服了,太符合中庸之道......没提到白尚年有可能造反的事,也没牵扯到整个白家,更不可能牵扯到内阁大学士,当然也就不会牵扯到皇后。
吃了亏的没吃亏的两拨人,忽然就默契了起来。
可是皇帝为了安抚臣心,为了国纲朝律为了大宁的公正严明,还是召见了刑部尚书闫举纲,刑部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两个人被急招入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出来,没多久就有消息说刑部尚书亲自督查此案,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亲自带人南下调查。
都廷尉韩唤枝这个人啊......是多少人心中的梦魇。
有人说钢筋铁骨进了廷尉府也能给你折磨成泥瓦罐,表面上看起来可能没什么事一碰就碎了,廷尉府折磨人有的是手段让你表面无伤出门就死。
还有人说阴曹地府的鬼使夜叉若是被廷尉府那些人给抓了也会跪地求饶,廷尉府里的人只要拿了公文办事,人也好鬼也好,他们照办不误,管他什么满天神佛,一条锁链抓了再说。
据说前几年御史台都御史参奏吏部侍郎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皇帝下旨让廷尉府彻查,那位吏部侍郎大人出了大殿就加速跑一头撞死在殿外的日晷上,宁自己把头撞的稀巴烂也不敢进廷尉府。
肆茅斋。
皇帝居然还有心情在吃芒果,是平越道那边新贡上来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储存,一年四季不间断的供应皇宫,因为陛下最爱吃这种东西,很多人都吃不惯比如那位大学士沐昭桐,有一次陛下赏了他一盒他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带回家,只吃了一口就没再碰,说是异香异气难以下咽。
韩唤枝也不是很喜欢芒果的气味,他鼻子不好,一直都鼻子不好,一般鼻子不好的人多是鼻子不灵便,经常鼻塞不通气,可他鼻子不好是因为太灵便,稍微重一些的气味就能让他不舒服。
廷尉府的官服就真的能让人想起夜叉来,一身黑色锦衣,左胸位置上有一个标徽,白色的天平图案,两个袖口也是白色的,一边袖口上是钩子一边袖口上的枷锁,哪怕是大白天穿这样衣服的人走在大街上也显得阴气沉沉。
据说廷尉府的廷尉回家之后也要把官府换了才好出去见朋友,不然的话没人愿意靠近他们,说是晦气......以至于廷尉府的人又无奈又生气还偏偏有那么一点骄傲自得。
“朕已经下令水师南下,估计着你带人去的时候水师已经开拔,南边海疆是大事,求立人一而再再而三总不能继续容忍下来,水师南下这一仗要打出大宁的威风来,所以查案不能耽搁海战,你就带着人和水师一块南下吧。”
韩唤枝皱眉。
这还能查案?
查案不能耽误水师海战,那就不如不查。
这算是水师建立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和南边求立人交锋,韩唤枝想着,若是水师初战不利把这顶大帽子扣在他廷尉府脑袋上,他脖子再硬也扛不住。
于是他就懂了陛下的意思。
“臣明白。”
“路上查难免影响行军速度与军心稳定,就到了平越道再查吧,有什么事直接让平越道道府叶开泰用千里加急送来长安,朕已经派人去知会叶开泰全力配合你......对了,若是见到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替朕跟他说,朕已经差不多六年没见过他了,有些想念,诸军大比的时候他进京来陪朕说说话,前几次他想进京朕没准,因为南边离不开他,现在平越道已经稳定,他可以来。”
韩唤枝嘴角微微一勾:“臣记住了。”
石元雄进京,叶开泰大有可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放心大胆的查
长安城,大学士府。
韩唤枝到大学士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于是见到了一个在幽暗中眼睛也仿佛能散发出幽暗红光的大学士,沐昭桐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本就已经年纪不小了,算算看将入古稀,在这个年纪丧子的打击有多重可想而知。
韩唤枝这样的人看到沐昭桐那双眼睛都觉得有些害怕,他从黑暗中行走所以无惧黑暗,而沐昭桐此时此刻哪里还是什么黑暗,简直就像是一头白了毛却嗜血的老狼。
“大学士?”
韩唤枝轻轻叫了一声,沐昭桐机械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缓缓的低下头,他坐在书桌后面,书桌上竟然能看出来一道一道指痕,于是韩唤枝看了看沐昭桐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指缝里除了有些桌面木漆的细碎粉末还有血迹,其中一根手指上指甲已经翻起来,看着就疼。
“陛下让我来问问大学士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下官就要带人赴水师查案了。”
“交代?”
大学士抬起头,那一瞬间眼睛里好像有了一抹光。
“你是韩唤枝,你是鬼见了都怕的韩唤枝!”
他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忽然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到了一边柜子那把柜门拉开,从里面取出来厚厚的一叠银票,又跌跌撞撞的回来往韩唤枝怀里塞:“拿去,拿去,你都拿去,全都给你了,你帮我找到是谁杀了风儿,帮我把他千刀万剐,都给你全都给你。”
韩唤枝连连后退,银票洒落一地。
“大学士,你失态了。”
“你不喜欢钱?”
沐昭桐颤抖着双手指着地上的银票:“这些钱你不肯要?我知道了,你不爱钱,你爱权......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当朝内阁大学士,陛下也要多听我的,你可以帮你升官,你说你想要,想要做几品官?三品,三品够不够?不够那就二品!”
他忽然扑过去抓住韩唤枝的双臂:“杀了他,杀了他!”
韩唤枝轻轻叹了口气:“大学士,你真的失态了。”
就在这时候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沐昭桐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进来,看了看这一屋子的狼藉忍不住皱眉,低声吩咐了一句:“扶老爷去休息。”
两个丫鬟快步过去,半架着沐昭桐离开了书房。
老夫人缓缓的蹲下来一张一张的把地上的银票捡起来,看了看屋子里的火盆,竟是随手扔了进去,谁知道那是多少银子。
“请韩大人谅解老爷他这失态之举,不管他在朝廷里多坚强多稳重,他始终还是一位父亲,我儿惨死,如何能不悲伤?之前老爷他的言行若是惊扰了韩大人,老身在此替他道歉了。”
她俯身一拜,韩唤枝连忙伸手扶住老夫人:“夫人客气了,刚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大学士悲伤过度卧床不起,我今日来并没有见到大学士,只是见到了夫人你。”
老夫人脸色轻松下来一些,再次一拜:“我代表沐家上上下下谢谢韩大人了。”
“若老夫人没什么事,下官就先告辞,毕竟还要赶去江南道。”
“那就请韩大人秉公执法,早日为我儿伸冤。”
“廷尉府查案,向来公正。”
韩唤枝出了大学士的府门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沐昭桐那般的人怕也是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从今日的表现来看怕是废了吧。
门外那辆黑色的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马车车厢上白色天平的标徽仿佛能散发出来一股寒气,明明这是一个主持正义的衙门,可是每每提到都让人不寒而栗,大街上的行人看到这辆马车也不敢靠近,路过都要多绕开两步。
韩唤枝上了车坐好,沉默一会儿后吩咐了一声:“去雁塔书院。”
韩唤枝走了之后沐昭桐便又回到书房,他的夫人让人进来把书房收拾了一下,下人们也都被老爷那鬼一般的样子吓的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出,急匆匆将书房收拾干净之后随即退了出去,房间只剩下沐昭桐和他夫人两个人。
许久之后,沐昭桐深深的呼吸了几次,然后看了看窗外,夫人随即过去将窗子关好。
“我的表现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
夫人回答的时候语气有些发重,因为她的心里也在疼,很疼。
“韩唤枝哪里是来问问我有什么交代的,他去水师查案要是能查出什么来算见了鬼,陛下偏袒庄雍偏袒那个叫沈冷的野小子,安排水师南下,廷尉府的人跟着水师去平越道里查,我儿是在水师大营里被杀的,白尚年是在泰湖延坪岛被杀的,跑去平越道查个屁案子!”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夫人微微摇头,沐昭桐喘着粗气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
“韩唤枝是来看看我什么样子的,是替陛下来看的。”
夫人语气尽量平静的说道:“你怪陛下偏袒......你已经想要杀了他,还怪他偏袒?刚才老爷的反应很好,韩唤枝应该不会看出来什么。”
“我怎么能让他看出来什么!”
沐昭桐冷冷的说道:“我已经着人去内阁告假了,我现在得演好一个疯子,一个因为丧子之痛而失去了理智的疯子,让他们以为我已经废了......我故意让韩唤枝看到那些银票,看到我失态的样子,他会原原本本把看到的告诉皇帝,我需要时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风儿不会白死的。”
夫人走到沐昭桐身边:“我会让杀死风儿的人付出代价。”
“夫人,这些事你不要操劳了,我知道你其实比我难过,风儿是你一手拉扯大你怎么能不伤心,你只是怕我也倒了。”
“老爷......”
夫人眼睛一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会让陛下如愿看到一个废人,只有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他才会放松警惕,只不过是想动一个水师而已,我们失去了儿子,这代价太大了......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让那些人付出加倍的代价!”
沐昭桐连续深呼吸,脸色却一直那么阴沉。
廷尉府的马车顺着大街缓缓向前,虽然有了圣命南下查案,不过韩唤枝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着急,因为他很清楚陛下不着急,这个案子如果他在水师与求立人开战之前查的一清二楚,那么陛下会不开心,如果是在水师与求立人开战之后查的一清二楚,陛下还是会不开心,既然早晚都不开心,那何必去着急。
韩唤枝居然还有心情让随从在半路买了些小吃,马车在那摊贩面前一停就把买小吃的吓得腿发软,包东西的手摆的有些离谱,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韩唤枝亲自掏了钱让人结账,也不管那小贩要不要扔在摊位上就走了。
打开油纸包,闻了闻这刚出锅的汤包韩唤枝舒服的出了口气,咬开一个小口然后吸了汤汁,脸上都是满足。
马车在雁塔书院外面停下来,守门的看到这辆马车立刻就变了脸色,哪怕他是雁塔书院守门的,也一样对这种黑色马车心怀敬畏。
韩唤枝没下车,让人去通报,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吸溜吸溜吃他的汤包,吃完了之后小心翼翼的把掉在衣服上的一粒面渣捏起来放进嘴里,用牙齿嗑了嗑。
“老院长请大人进去。”
马车外传来手下的声音,韩唤枝缓了口气后下车。
书院里有一片不大的湖,学生们喜欢在湖边散步,可这时候已入凛冬,天也已经黑了,谁会在外边溜达,老院长却裹着厚厚的衣服就在湖边长椅上坐着等韩唤枝,年纪大了总是会更怕冷一些,坐在那的老人不住的跺脚,竟是有几分可爱。
韩唤枝看到老院长坐在这忍不住笑出来:“何必如此小心?”
老院长也笑:“这地方多好,我刚才特意吩咐人把这附近的灯都挑的亮了些,方便让人看到你我,人是有一种习惯思维的,看到你和我在这湖边见面聊天就会觉得我们没有什么私底下的话要说,很光明正大,哪怕现在已经天黑了,人人都看到了我和你聊天,这多好。”
韩唤枝笑着摇头,挨着老院长在长椅上坐下来:“学生来是想问问,这次查案,该查多久?”
“你自己心里怕是早已经有了答案,何必还跑来问我?”
“还是问问先生心里踏实。”
“没时间最好。”
老院长狡猾的笑起来:“打之前你查是扰乱军心,打的时候你查是影响战局,打完了呢,输了你还查是丧上加丧,赢了你还查,是喜上加丧......你说你这差事苦不苦。”
韩唤枝道:“其实学生这次来,还因为另一件事。”
“说。”
“都御史赖成也是先生的弟子,雁塔书院出来的,这个人水泼不进......学生若是这次查案散漫了什么都没查出来,到时候陛下那关好过去,御史台那关不好过,赖成会咬我。”
老院长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人都说你们廷尉府的人是恶犬,居然怕了御史台那边咬你。”
“不一样,都是陛下的犬,差别就在于我们咬陛下让我们咬的人,御史台那些家伙连陛下都咬。”
老院长笑道:“是啊,御史台的人连陛下都咬,咬了陛下还得说欢迎下次再咬啊。”
韩唤枝这样的人都被这句话逗笑了,嘴角上扬。
“我尽力去说吧,你刚才也说了,赖成那个家伙水泼不进,不然陛下也不会让他管着御史台。”
“谢谢先生。”
韩唤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觉得在外面确实太冷了。
“那学生就先告辞。”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让你去平越道的吧。”
“学生知道,查案。”
“查案啊......”
韩唤枝站起来:“有些人以为南越刚被灭那会有机可乘,收了不少南越败兵还有府库的武器辎重,学生听说沐昭桐之前还想把京畿道道丞白归南安排去那边做第一任道府,这心思也太大了些。”
老院长点头:“你明白就好,陛下让你去查,你就放心大胆的查,普天之下,陛下最大。”
韩唤枝之前也笑了,可是笑的并不轻松,老院长这句话之后他只是微笑起来,可那淡淡笑意让人感觉极释然。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是白家的白公子
廷尉府是个很特殊很特殊的地方,虽然归刑部管可刑部尚书闫举纲也拿廷尉府都廷尉没办法,刑部什么都查,琐事繁杂,但廷尉府只查一种案子......涉及到了官员的案子。
闫举纲见到韩唤枝也要客气几句,哪怕韩唤枝的级别比他低了不少,因为韩唤枝连他都能查。
如此独立的一个衙门,陛下当然要抓的很紧,刑部尚书算是沐昭桐的门生,沐筱风的死讯到了京城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了沐昭桐府里,可是也只能安抚一下,因为他知道案子落不在自己手上,哪怕旨意上说的是他亲自督办,督办,能督出什么毛线来。
天才蒙蒙亮,一百二十骑黑骑从廷尉府列队而出,黑马黑锦衣黑披风,黑的让人害怕。
廷尉府黑骑,在某些时候便是索命夜叉的代名词。
一百二十黑骑护着一辆黑色马车出门,马车四周各有一人,一样的黑色锦衣,不一样的是他们四个身份比黑骑更高,是廷尉府千办。
廷尉府人员构成倒也简单,都廷尉是正四品,在他之下是廷尉府主簿,比寻常主簿高两级,是正五品,再下边就是八名千办,也是正五品,千办下边是廷司,廷司之下便是寻常廷尉。
都廷尉出京,三百黑骑带走了一百二十,还带走了四名千办,这阵仗是陛下登极之后的第一次,很多人都盯着看,想看看这廷尉府到底能查出来什么。
队伍在大街上经过的时候百姓们都忍不住驻足观看,当然也不敢靠近,那清一色的黑骑黑马着实给人压抑感,一片乌云似的出了京城。
而在另一座城门那边,连续十几辆大车也在排队出城,守门的士兵刚要上去检查,当值城门守一位六品校尉过来拦住,摆手示意自己亲自检查,每一辆车都看了看随即放行,车夫对他挑了挑大拇指,他微微一笑眼神里有些别样的神采。
马车里,都是白衣带刀的汉子。
打头那辆马车里坐着一个披着白色貂绒大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一种很宁静很温和的气质,这马车里精心装饰过,车厢都是特殊材料打造,隔音也舒适,车厢里暗藏一层密密的铁网,羽箭都射不穿,厢内软包,还铺了厚厚两层地毯一层绒毯,将颠簸感降到了最低。
中年男人手边是一个暖炉,另外一侧摞着十几本书。
流云会东主出门,总是要有些排场才行。
一边黑一边白,两支队伍很有默契的避开,绝对不会相遇但方向一致。
大学士府,府门紧闭。
白每在沐昭桐书房门口来来回回的踱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是真的急,白尚年死了,白家会不会被连根拔起谁敢保?
当初沐昭桐牵线白家搭上皇后的时候白家上上下下都开心的不得了,觉得如他们这样算不得多强的家族终于找到了登堂入室的那扇门,皇后再如何也是皇后啊。
后来他们才醒悟过来,这哪里是为他们牵线搭桥,纯粹是皇后选中了他们。
湘宁,距离长安城足够远,白家也不起眼,所以后族将族里足够优秀但却注定了起不来的年轻人乃至于小孩子送到白家去,培养还是后族培养,顺便培养一些白家的可用之才,十几年来,白家靠着这些年轻人逐步崛起,担心归担心可好处也是拿的实实在在,然而白尚年这件事太可怕,白每第一时间派人给湘宁家里送信,然后就赶来大学士府,从后面小门进来的,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沐昭桐还是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就在他急的快要撞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白每几乎是冲进去的,脚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瞧瞧你那点出息。”
屋子里传来沐昭桐的声音,沉稳,有力,这让白每心里一震。
他稳住自己抬头看,发现沐昭桐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衣服整齐贴服头发梳理的也很顺,虽然脸色看起来稍稍有些发白,但哪里有外界传说的那般模样,外面的人现在都快传疯了,说大学士因为晚年丧子人都已经快废了......
“大......大学士,你没事?”
“你是盼着我有事?”
沐昭桐摆手示意让他把房门关好,白每连忙回身去关门,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秀气的年轻人,已经把房门关好,年轻人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这是一个让人看着很舒服的年轻人,虽然秀气的像个女人,甚至比女人还要美一些,但并不阴柔。
“白......白公子,你怎么也在?”
白每在白家的地位不低,是白家家主白整的堂弟,若地位不够的话也不会安排他在长安城里长期负责联络大学士与宫里那位,可即便如此他见到那年轻人也称呼了一声白公子,所以白公子必然不是白家的公子。
白公子很有名气,也是最近才很有名气的,他叫白小洛。
“都坐下说话。”
沐昭桐沉声说了一句,看起来人精神还不错。
“大学士你没事就好了,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
慌手慌脚的白每欠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脸色还是那般难看。
“慌什么。”
沐昭桐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我得做些样子让外面看,难道我还能让他们看到我冷静的思谋着如何为我儿报仇不成?你也在这长安城里多年,怎么还如此毛糙。”
“我......害怕啊。”
白每使劲压着自己,可嗓音还是有些发颤。
“白尚年这次可把白家害惨了。”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们白家害惨了?”
“不不不,我哪里敢这样想。”
“你是不敢,不是不想。”
沐昭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站在一侧的白小洛随即过来为他将茶补了一些,沐昭桐对白小洛微微点头,显然以他的身份地位对白小洛也不敢轻视。
“小洛年纪轻轻也比你沉得住气,你以后反而要向他们这样的后辈多学学。”
白每嘴上说着是是是,可心里想得却是白小洛自然沉得住气,他是后族的人,他管皇后娘娘叫姑奶,事情再怎么恶化也碰不到他身上去,他有什么沉不住气的。
“我们还没输。”
沐昭桐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现在最要紧的已经不是我儿的仇,不是白尚年的仇,连我都可暂时放下,你们白家自然也能放得下。”
白每连忙点头:“放得下放得下,白尚年死了就死了......”
他自然是说放得下,他担心的可是陛下放不过他们,哪里是他们不想放过别人,明明是后族是大学士有求于他们白家,可自始至终他们白家反而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憋屈。
“屁话。”
沐昭桐又瞪了他一眼:“人自然不能白死,不管是我儿还是白尚年都不能白死,白尚年为你们白家撑起来半边门面,你这态度怎么如此凉薄?我刚才说了,现在的最要紧的不是仇恨的事,而是在平越道那么多年的准备,现在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是对的......”
“为什么陛下执意不肯让最适合的白归南做第一任平越道道府?雁塔书院里那个老东西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都是笑话罢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皇帝开始怀疑平越道那边出了问题,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如果平越道那边的准备再出了什么差错,才是你们白家被满门抄斩的大劫。”
白每频繁的抬手擦汗:“大学士你只管吩咐,让我们做什么都行,只要保得住白家。”
“小洛会去平越道,你们只管配合他就是了,该怎么做我已经交代过,况且他的能力就在那摆着,你们也无需多担心,我既然敢给你们保证就说明你们白家暂时没危险,处理不好平越道的事才危险。”
“还是......还是请大学士明示。”
“杀韩唤枝。”
沐昭桐的话犹如一声惊雷,把白每吓得从椅子上都掉下去了。
“大大大.....大学士,你说什么?”
“杀韩唤枝。”
沐昭桐第三次狠狠的瞪了白每一眼,心说白家的人怎么这般窝囊,早些时候还看不出来,一遇到事情就慌成了这样,不堪大用啊......
“水师南下是真的去打仗的,韩唤枝南下却不是真的去查水师的案子。”
沐昭桐哼了一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让我很失望......韩唤枝临行之前特意来看看我,就是想看看我还撑不撑得住,那我就明明白白的给他看,我撑不住了......可我若是真的撑不住,你们知道什么后果,韩唤枝要是盯住了什么事什么人,谁也避不开,所以只能杀了。”
他看向白小洛:“你亲自动手。”
白小洛微微垂首:“晚辈知道。”
“韩唤枝这个人只管案子不管其他,所以这个人也好除掉,因为他没什么朋友,局面尽量做的漂亮些,最好把他的死因引向水师那边,他本来就是去查庄雍沈冷的,那就让人以为是庄雍和沈冷杀了他,干干净净的把人做掉干干净净的把平越道的事处理好,那一大批兵器甲胄一旦露了光......呼......”
沐昭桐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我也得死。”
白每吓得肩膀颤了一下,下意识去看那叫白小洛的少年人,却发现他依然那般平静的站着,似乎沐昭桐的话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这个年轻人仿若置身事外一样,云淡风轻。
沐昭桐自然也看得清楚,对白小洛更加的刮目相看。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都太可怕了,不管是对面的还是自己这边的。
想到皇帝格外看重年轻人,沐昭桐对皇帝竟然生出来几分由衷的敬佩。
“走吧走吧都走吧,我累了。”
沐昭桐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才让人看出来他有多虚弱。
白小洛看他这般模样眼睛微微一挑,若有深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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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我!】
【肉麻些。】
第一百四十章 防火防沈冷
沈冷带着自己的队伍回到水师营地直接就去了大营武库,他手下的人就好像搬家的小蚂蚁,武库的人都看愣了,要不是水师大营这边陛下的旨意也已经知晓,谁敢由着他这么搬。
“此去很远?”
武库主簿小心翼翼的问,心说沿途都有物资补给,水路上的官补码头不断何必搬运这么多东西,于是猜着莫不是沈将军要带着他这一旗人直捣求立国?
“唔,要出江南道,自然远。”
“将军搬的东西用作途中消耗,别说出江南道,可以绕江南道三圈。”
沈冷看了看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摆手让士兵们停下来:“多谢主簿大人配合,我们这就要直接了,我是怕你想我,此战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这么久我不来这武库里都会显得空荡荡的。”
“沈将军你还是快走吧,你再不走我这才会空荡荡。”
沈冷哦了一声,带着虚伪的不好意思离开了武库,然后直奔安阳船坞。
安阳船坞那边其实进展不慢,带回来的求立人纵然对造船不熟悉,但对船只性能结构都熟悉,最主要的是他们熟悉大海,刚被带回来安阳船坞不久皇帝陛下就特意从廷尉府抽调了几个人过来,本还有些顽抗的求立人在廷尉府那些夜叉一样的人面前没两日就变得服服帖帖。
原本带来的求立人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交流很麻烦,廷尉府的人轻描淡写的说交给我们处理吧,于是把那些求立战俘轮流带走,每次十天,三个月之后这些求立人莫说交流,最差的那个也已经掌握中原文字的三种写法。
安阳船坞隶属于工部,纵然船坞重要可毕竟行政级别有限,船坞的主官只是一位工部郎中,级别与沈冷同,这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缺钱,陛下对船坞极在意,只要报上去的内阁稍稍勘核无不批准。
如今沈冷他们从南边海疆归来也已经一年多,经过前期将近一个月的拆解构图,又经过半年时间打造出第一艘伏波,又近一月时间的航行检测后,第二批至少几十艘伏波正在批量建造,大宁的工艺走在世界前端,工序熟练之后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起来。
船坞占地规模极大,筹建水师之前五年就开始建造安阳船坞,处处可见忙碌的匠人却严整有序。
工部郎中王爱水正在自己书房里悠闲品茶,下面人急匆匆的进来说水师有一位沈将军来了,说是奉旨南下海疆,要来船坞提船。
王爱水一愣,心说水师南下的事倒是知道,可提船是几个意思?
他也知道这位沈将军是水师提督庄雍麾下爱将,当然不敢怠慢,整理好衣袍连忙出去迎接,到船坞时候远远的就看到那些人已经上了一艘万钧,还是最新改造的那艘万钧,王爱水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沈将军!”
离着还远王爱水就高呼了一声,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王大人。”
沈冷在船上朝着下边的王爱水抱了抱拳:“我奉旨南征,过来船坞看看船。”
王爱水呼哧呼哧的爬上万钧,这季节都急出来一身汗:“将军南征是大事,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尽管说。”
沈冷拍着船舷:“我来时看外面停了差不多有二十艘伏波了。”
王爱水连忙说道:“那些船其中只有七艘经过了航行检测,其他的都还不能出港。”
“七艘,这么巧的么。”
沈冷问:“我要是把这些伏波都提走需要什么手续?”
王爱水讪讪的说道:“手续上确实繁杂了些,理论上,船坞的船造好一批后经过检测合格然后报交工部,工部知会兵部户部,然后上报内阁......”
沈冷把黑线刀抽出来放在身边:“有没有比较简便的法子。”
王爱水看了看那把刀,咽了口吐沫,传闻水师副提督沐筱风的死就没准与这位沈将军有关,若真如此,他连副提督都敢杀,在这船坞谁能挡得住他?
“可以先写借条.......”
“唔,这就方便多了。”
沈冷回头看向跟来的行军主簿窦怀楠:“给王大人写个借条,就借......伏波二十艘,万钧三艘,蜈蚣快船五十艘,还有......”
王爱水都快炸了:“还有?”
“还有神威一艘。”
王爱水腿发软,扶着船舷才勉强站稳:“沈将军,借东西,不是这么借的啊......纵然是水师提船,也得,也得好歹给咱们的规矩几分面子吧,将军这一旗水军最多也就是用十到十二艘船,将军带那么多走用不了啊......”
“说的也是啊。”
沈冷问窦怀楠:“写了吗?”
“还没。”
“那就考虑一下,先来伏波七艘?”
王爱水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这个可以......”
“再加神威一艘。”
“这个不可以!”
王爱水脸都快扭裂了:“将军,神威是提督大人的旗舰,而且还差一些地方尚未改造成功,纵然是提督大人亲自来提船也不是马上就能提走的,再说将军这级别......”
他的意思很明显,沈将军你这级别也够不上用神威大船的啊。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级别之类的事先放在一边,我有一个构想......求立人是很讨厌的对不对,对待求立人能杀就不能生擒,因为他们对我宁人就是这个态度,这是仇,求立人对大海更熟悉水战比我们有经验,所以我打算出奇制胜。”
王爱水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这个,只想着如何阻止他拐走神威。
沈冷继续一本正经:“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不是有冲撞船铁犀吗,但是铁犀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大规模作战只怕作用也不大,毕竟船不大且笨重啊,我看神威就可以,我们把神威做冲撞船直接撞过去,求立人就算再狡猾也一定想不到我们上来就用旗舰撞他们,哈哈哈哈哈......这般妙计也就是我想的出来,必能把求立人吓他妈的老大一跳。”
王爱水膝盖都软了:“沈将军,沈爷......咱能不开玩笑吗?求立人他妈跳不跳,我已经被你吓了老大一跳,那可是水师旗舰啊,象征着大宁的威严,水师的威严,也是陛下的脸面啊,你直接当冲撞船......”
沈冷一脸严肃:“作战乃是大事,不用去在乎那许多。”
窦怀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上来调节一下,拉着沈冷的手动情的说道:“卑职知道将军求战心切,也知道将军多么的痛恨那些求立人,可是将军也要三思而后行,毕竟神威乃是水师旗舰,第一战就沉了的话不吉利。”
说什么都没打动沈冷,这句不吉利倒是让沈冷动容。
“有这说法的吗,不吉利可不行。”
沈冷觉得可惜极了,一脸的遗憾,看向王爱水:“那......神威我就不带了,我把这艘万钧带走怎么样?”
王爱水:“这......”
沈冷:“看起来王大人很为难,我最不愿意为难人,唉,还是算了。”
王爱水:“好啊好啊。”
沈冷:“还是带神威的好,我看我要带神威你都没有这么为难的。”
王爱水:“万钧!一艘万钧!”
沈冷勉为其难:“那就这样吧......七艘伏波一艘万钧,配备好蜈蚣快船,一日之内交给我,沿海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盼水师来如久旱盼甘霖,我们不能耽搁啊。”
王爱水此时还能说什么,让窦怀楠认真写了借条用了沈冷的将军印,心说反正到时候出了问题朝廷问起来我就说你抢走的,再说长安城那么远......
陈冉在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恭喜将军喜提万钧一艘。”
沈冷同样压低声音:“美滋滋......”
几个人在王爱水的客厅里坐着休息,船坞的匠人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七艘伏波整理一番,沈冷的人把熊牛上装载的物资转移到伏波上,那两艘柳莺里的东西倒是不用搬,万钧慢慢的被小船拖出船坞内水路出港调转船头,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发。
王爱水终于松了口气,笑呵呵的问道:“若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沈将军只管说就是了,咱们都是大宁的官员虽然分工不同却一样的忠君爱国,水师南下为国厮杀守土一方我只能在这为水师督造更多更好的战船,心有余力,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说完之后自己楞了一下,然后就后悔了,心说他妈的这些客气话跟谁说也不能跟沈冷说啊......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沈冷,只盼着沈冷说已经无所求。
“倒还真有一件事王大人帮得上忙。”
王爱水在椅子上出溜了一下,差不点滑下去:“咳咳......沈将军,你说你说。”
“船坞里还有不少求立人的水军士兵对吧,我上次亲手抓回来的那些,我听闻船坞里常驻的那几位廷尉府的大人把他们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了?这些人之中我得挑几个带走,比在当地再寻向导翻译要省力,况且还能让他们混进黑猴子里打探情报。”
王爱水一脸为难:“这个......”
沈冷有些意外,连万钧都给了,几个求立人俘虏难道就这么为难吗?
“沈将军你是有所不知啊......你说带几个求立俘虏走这自然没问题,别说几个,再多些也没问题,做向导翻译都可,但就是别让他们做奸细混回去。”
沈冷:“你是说,他们依然不能用?廷尉府的人只是吓住了他们,却不能真正的收服他们。”
“那倒也不是,就是吧......”
王爱水叹道:“或许是因为长期都在船坞中见太阳的时候少,又或者是我大宁的水土养人,这些求立人现在......不那么黑了,现在说话还有一股江南道的味儿,有几个还满嘴之乎者也,廷尉府训的太狠了,我怕是到了南边一眼就露馅。”
他侧耳听了听,指向窗外:“你听,现在唱江水小调的那个就是求立人。”
沈冷也仔细听了听,一惊:“怎么唱的还如此旖旎?”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去南疆
王爱水的话把沈冷的打算切断,不过好在那些求立人已经被廷尉府的人教育的服服帖帖,做向导和翻译还是没问题,至于其他的想法只能到了平越道后再做打算。
在安阳船坞等了差不多一天时间,七艘伏波一艘万钧已经收拾出来可以使用,天黑之前沈冷让士兵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
坐在岸边看着江水滔滔沈冷的心却一直放不下来,先生带着茶爷离开的时候只说要去长安城,走的很匆忙,沈冷找黑眼托他帮忙请流云会的兄弟多关注些,有消息就立刻通知,黑眼立刻就派人传讯回去,不过消息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沈冷大概猜到先生去长安城是因为这次他杀了沐筱风的事,这事自始至终沈冷都没太担忧什么,从看出来庄雍布局那一刻起沈冷就知道即便杀了沐筱风也不会有太多事,因为他借的根本不是庄雍的势而是皇帝的势。
毫无疑问当今陛下是一代雄主,他很清楚大宁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所以准备动一动刀。
可是他并不心急莽撞,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准备,这份心智耐力已经远超常人。
既然皇帝已经起了势,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压下去。
但是皇帝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是做戏也要做在台面上,所以沈冷猜测着长安城廷尉府的人已经动了,但廷尉府的人自长安来,别说沈冷,就算是庄雍都已经带着水师南下,查什么?
廷尉府的人只能是跟着去平越道查,在平越道查江南道的案子在台面上看都显得略敷衍,所以廷尉府去平越道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
沈冷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毕竟再怎么样还有庄雍在上面顶着。
“冷子。”
陈冉找到沈冷叫了一声,手里拎着一些熟食和一壶酒,沈冷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懵:“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是安阳船坞又不是水师附近。”
“你还不知道我,我没别的本事,到哪儿都能和厨师搞好关系。”
沈冷:“......”
陈冉:“你看我,忘了你也是个好厨师。”
两个人在江边说话,酒其实喝的并不多,只是闲聊也是闲聊总得有些润喉的东西,有了润喉的东西总得有些添滋味的东西,于是酒和菜就都有了,陈胖子难道还不足以引发深思为什么瘦不了?
“冷子,还记得上次南下的时候在宁武县我问你,我们这些人是不是早晚都会死在战场上,陛下雄才壮志,水师只要开打了第一战以后战战不停,绝非打一个小小的求立国那么简单......”
“我们平时拼了命的训练,就是为了战场上尽量不死。”
沈冷笑了笑,这话题也并不如何沉重,从军者哪有人不论战的。
“我可是一刻也没丢松。”
陈冉得意道:“我现在纵然不是你手下最拔尖的那几个,也是中上流。”
沈冷指了指江面:“抓条鱼我看看?”
陈冉:“......”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声,我觉得白尚年的人不会轻易认输,他们白家如今在大宁也算的上比较强势的家族,白尚年还没定罪,最终定什么罪也未可知,你还是多小心,我一想到那天在泰湖上登船杀白尚年他手下死士那种狠劲儿就一阵阵后怕。”
“我知道,不管是白尚年还是沐昭桐,自然有服人之处,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多人追随效力。”
沈冷拍了拍陈冉肩膀:“陈没盖子,你也要注意啊,你爹还指望你传宗接代。”
陈冉一屁股把沈冷撞的横移出去:“我最后悔的就是把我名字的事跟你说......没盖子,你大爷的,不过说到传宗接代,啥时候喝你和茶爷的喜酒。”
沈冷顿时?n瑟起来:“那还不是我说了算,我跟你说,女人就要该惯着惯着该管着管着,不能一味纵容,你看我,茶爷在我面前什么时候不是小鸟依人?”
陈冉:“这次先生和茶爷是出远门了吧。”
沈冷:“你怎么知道。”
“八百里之内你也不敢这么说。”
沈冷:“你就这么看我的?还八百里之内我也不敢这么说.......一千里之内我也不敢啊。”
他笑着,可心里担心着。
“放心吧,沈先生那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我一直都觉得他就是藏于人间的神仙,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沈先生给你灌药了吧。”
“我爹跟我说的,我爹说就没有沈先生不懂的事,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懂。”
沈冷笑了笑:“我才不担心他,先生那般性情那般本事哪有别人能坑他的。”
他还是笑着,可陈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心里有事。
“我去一趟长安吧,你不是说沈先生去长安城了吗。”
陈冉忽然说道:“你给我一个十人队我去趟长安,心里踏实些。”
沈冷摇头:“不用......我托人带信去了长安。”
“给谁?”
“给长安城里的长安。”
沈冷抬起头看向夜空:“他从北疆带着那些狼厥族人走的慢,一边走一边还要在半路上和那些地方官打交道,算计着日子这会儿还在长安城里。”
孟长安在长安,这就是沈冷为什么还能撑得住的原因。
长安城,雁塔书院。
老院长缩在椅子上等着有人给自己倒酒,当然先要等着那个年轻人把豆腐切好,老院长本就是喜欢吃铜锅的人,尤其是涮白豆腐,那般没滋味的东西他却总是吃的津津有味。
上一次给他切豆腐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犹如金玉,态度好刀工也好,今天切豆腐的这个家伙像是一块石头,态度不好刀工也就那样。
“可惜了我的豆腐。”
看了看孟长安端上来的那一盘大大小小的豆腐块:“你就这么敷衍德高望重的院长大人?”
孟长安打开酒壶闻了闻眼神一亮:“一杯封喉?”
“那个臭小子从北疆回来的时候给我留的。”
孟长安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注意到老院长手里那这个杯子伸在半空,略尴尬。
“我开始嫌弃你了。”
老院长哼了一声。
孟长安也哼了一声:“前几天夜里你听说廷尉府的人来了,是那个被人称为鬼见愁的都廷尉韩唤枝求见,你为了避开我故意跑到院子湖边和他说话,那些不想让我听的话是什么?”
“不想让你听自然有不想让你听的道理,怕你乱了分寸。”
“院长,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孟长安把豆腐一股脑倒进刚开的铜锅里,老院长连忙伸手去拦:“慢些下慢些下,都要碎了啊......”
“冷子出事了对不对。”
孟长安放下手里的盘子,坐在老院长对面:“那个姓沐的,是冷子杀的对不对。”
他连问两句,语调却还很平静,然而这平静让老院长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你想干嘛?孟长安!”
老院长的嗓音陡然提高:“你刚立了大功,陛下故意不放你回北疆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让那些人都看看你,让人们都记住你,那些狼厥人到一处你就要露面一次,这是陛下给你的恩赐,你若是自己想坏了自己的前程,你对得起谁?包括沈冷,你可对得起他万里迢迢去北疆帮你?”
“我和他之间,用不着对不起,也用不着谢谢。”
孟长安把一块已经煮透了的白豆腐夹给老院长:“院长应该知道我怎么想。”
老院长道:“韩唤枝南下不是为了刁难沈冷的,而是另有深意,这些事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你只需记住沈冷平安无事就够了。”
“我相信院长大人的话。”
孟长安又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但我觉得光听听还不够,我得看。”
“你想看什么?”
“想看是哪个要杀冷子。”
“孟长安!”
老院长啪的一声拍了桌子,脸色骤然发寒,可片刻之后又坐下来:“陛下有陛下的安排,你不要胡乱去做事,你真的以为去杀一个沐昭桐就万事大吉了?若如此的话,轮得到你杀?”
“杀人的事,从来不需要排队。”
孟长安放下酒杯:“我厌烦了,整日带着一群狼厥族人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穿着最精致漂亮的衣服说漂亮话,这不是我从军的目的。”
“那我跟陛下说,安排你尽快回北疆。”
“我先不回北疆。”
孟长安缓缓出了一口气:“我想告假。”
“孟长安,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去南疆。”
孟长安语气平淡却笃定的说道:“要么告假去,要么脱了军服去。”
老院长的脸色极难看,似乎恨不得把孟长安放进铜锅里涮了......然后他忽然想到陛下提到这两个小家伙的时候用的那个词......少年意气,陛下是最欣赏这少年意气的,不然又怎么会如此关照沈冷和孟长安。
“去也行。”
老院长忽然松了口气:“提前熟悉一下和水师的配合,对未来有好处,不过铁流黎那边怕是要好好解释一下,他若以为陛下把你放给了庄雍,那个铁蛮子就敢跑到长安城来找陛下讲理。”
话虽然这样说,可四方大将军不可擅离职守这是皇命,不得皇命,四方大将军别说回长安,就算出所在道地也不是容易事,除非是战时。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说话:“院长大人,有客人来了,我说让他等到明天一早再来,那人说什么也不肯走,只是说若院长大人听了他的名字一定会见他。”
“谁?”
“他说叫沈小松,还带着一个年轻姑娘,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
老院长夹着豆腐的手都颤了一下,啪嗒一声那块豆腐被夹成两段掉了下去。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天知道孟长安什么时候拉开了门冲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白会
铜锅还是那个铜锅,菜品还是那些菜品,从两个人吃换做四个人吃就显得有些小气,幸好四个人此时谁也吃不下去,只是听着铜锅里咕嘟咕嘟响,也忘了把风门关的小一些。
“该加汤了。”
打破沉默的是这四个字,说话的是沈先生。
老院长楞了一下,抬手把风门关了,进不去风,里面的炭火烧不了多久就会灭,随着温度降低下来,铜锅里涮熟了的食材也就露出来,可却只有白豆腐,别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放进去沈先生他们就到了。
沈先生似乎是觉得这气氛太尴尬了些,指了指那锅里的白豆腐:“书院这么清苦的吗?”
老院长:“......”
于是更尴尬了起来。
孟长安想帮忙说些什么,可他却不知道沈先生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用鼓励的眼神看向沈先生,可沈先生却觉得才刚刚见面总要寒暄几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再慢慢引到正题,他还在纠结于用什么词说什么话怎么把话题引到该说的上面。
“我们要见珍贵妃。”
茶爷忽然开口,直截了当。
孟长安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心说不愧是冷子的女人,但是为什么要见珍贵妃?
“见珍贵妃?”
老院长指了指门外:“皇宫在那边,这里是书院。”
茶爷腾地一下站起来,直愣愣的又深深一拜,看起来很生涩很僵硬,她本就不是善于求人的人。
“求院长大人成全,我们是进不去宫的。”
“说出沈小松原本是青松道人这件事,莫说见珍贵妃,陛下也会见你们。”
“我还不能见陛下。”
沈先生忽然转头看向孟长安:“你带茶儿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对院长说。”
茶爷一愣:“为什么?”
“咱们走。”
孟长安站起来已经拉开了门,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他看着还有些发愣的茶爷说道:“不管沈先生要和院长大人说什么,只要是对冷子好的事,莫说让出去等着,出长安等着也可。”
茶爷这才醒悟过来,想了想沈先生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的将来要比孟长安厉害的多,然而现在看起来自己远不如孟长安冷静,也不如孟长安豁达,她却忘了自己要比孟长安多一份担心。
“好。”
两个年轻人出了门,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稍远些的地方,开始有些尴尬,茶爷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尴尬,毕竟孟长安是冷子最好的兄弟,自己总不能如初见的时候对孟长安那般冷淡,再者说孟长安对她现在这态度也算很好了,毕竟当初孟老板是沈先生杀的,那是杀父之仇,如果中间没有隔着一个沈冷,孟长安未必会如现在这样平静。
茶爷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
“上次你走的时候,那马好骑吗?”
这真是一个奇烂无比的话题。
孟长安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不好骑。”
这真是一个奇烂无比的回答。
于是,话题便没了。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谈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大了起来,老院长的声音尤其尖锐,那般性情的老人都被沈先生气成了这样,天知道沈先生对他说了些什么。
“你他妈的,糊涂!”
两个人终于听清楚了一句话,那是老院长骂出来的。
孟长安咳嗽了几声抬头望天:“你很幸运,我在书院十年也没听到过院长大人骂街。”
茶爷一脸的不解,心说这算什么幸运......
“咱俩还是别聊天了。”
孟长安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说话声音都有些别扭起来:“就这样站着等好了。”
茶爷如释重负:“好。”
两个人各自抬头望天,一个看月亮,一个看星星。
屋子里的声音变得轻了许多,孟长安看到茶爷的脚悄悄往屋子那边挪了些,他心里想着女人就是女人这般幼稚,然后下意识的也跟着往屋子那边挪了挪,两个人各自看着别的方向装作对方在干嘛谁也不知道,一点点往屋门口挪......
“进来吧!”
屋门吱呀一声拉开,沈先生在门口说了一声,把俩人吓了一跳。
孟长安觉得这是自己活这么大以来最尴尬的时候,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恨沈先生,所以每每念及此处都会有心里难过,难不成自己对父亲毫无感情的?总得做些什么才对,可又不知道真的该做些什么,或者就这样尴尬着也好。
茶爷也觉得这是自己活这么大以来最尴尬的时候,对孟长安那份歉疚终究还是压不住。
两个人进了屋子坐下,看了看铜锅已经被老院长重新点上,茶爷为了缓解气氛自告奋勇:“我去把那边的肉切了。”
老院长一伸手:“放着,让他来。”
茶爷觉得自己缓解不了这尴尬了。
孟长安起身去切羊肉,侧耳听着老院长在那边说什么。
“我会安排你们两个去见珍贵妃,可有件事沈小松你记住,你对我说的这些怀疑对贵妃不能说一个字,如果说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而且在这件事你查清楚之前连陛下也不能说,我会把你告诉我的全都藏在肚子里,不到水落石出那天我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
沈先生垂首:“院长大人的话我都明白,已经快二十年我没说,难道还忍不了这一阵。”
“唉......辛苦了你。”
老院长忽然说出这样几个字,沈先生脸色微微一变,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太容易被感动,只是辛苦了你四个字而已,竟是让自己心里暖的想要哭出来。
“我得为陛下负责。”
“我们都得为陛下负责。”
老院长看了看孟长安:“最近这几天你哪儿都不要去,别在提去南疆的事,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沈冷不会出事,原本这些话不能对你说,你的层面还不够听了对你没好处,既然沈小松来了,那我就索性多说几句。”
他看了沈先生一眼:“陛下已经让廷尉府去了平越道,但不是去查水师的案子,所以你们把心放进肚子里......除此之外,流云会也已出长安,这次出去的可不仅仅是黑眼白牙,而是最不该离开长安城的那个。”
沈先生了然,心中的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叶流云出长安了,有那个家伙在平越道,只要他愿意去保一个人,就不可能保不住。
孟长安就不理解了,院长大人似乎是第一次见沈先生,刚才还有一句他妈的出口,怎么现在这态度就这么大的转变?
“羊肉呢?”
老院长忽然喊了一声,孟长安的刀一停,低头看了看,于是比刚才的尴尬加倍尴尬起来。
“要不然,吃饺子吧?”
茶爷侧头看灯:“我说了我去切的,总不至于剁成了肉馅。”
与此同时,在大运河上,原本不应该会遇到的黑白两支队伍还是遇到了,只是因为白的那边故意等了等,反正都是要坐船南下的,谁会想到流云会的人和廷尉府的人有什么瓜葛。
河边一艘乌篷船上,叶流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推过去:“平越道湿气重,你那鼻子受不了,提前给你备了些药。”
韩唤枝笑起来,竟是稍稍有些腼腆,他那般连鬼都怕的人居然有些腼腆,说出去鬼都不信。
“谢了。”
韩唤枝将药收起来:“为什么非要等我?”
“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
“他们如果动手,第一个要杀的绝对不是庄雍也不是那个叫沈冷的小家伙,必然是杀你。”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你排在头一个。”
韩唤枝嗯了一声:“我知道,出长安之前我去看了沐昭桐一眼。”
叶流云道:“外面都传言他已经废了。”
“老狐狸。”
韩唤枝抬起头不屑的哼了一声:“真以为自己藏得住眼神里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真的废了,不过是做戏而已,长安城里都说他废了,是我故意让人散布出去的消息,他以为自己藏起来了那我就帮他一把,在他狐狸洞口盖一把草。”
叶流云:“回头放火的时候好点一些吗?”
韩唤枝咧开嘴:“直接放火多不好,应该先在干草上撒一泡尿然后再点。”
叶流云想了想那味道,觉得今天的宵夜可以不用吃了。
“你呢,你是去干吗的?流云会的根在长安城,连你都出去了,流云会在长安城还怎么混?”
“还有红酥手。”
“果然。”
韩唤枝挑了挑大拇指:“果然你还是那个让我佩服的花心大萝卜,我听闻红酥手的当家国色天香,你竟是连她......”
叶流云摆手:“陛下的,流云会红酥手都是陛下的,不许胡说。”
韩唤枝微微一怔,心说陛下怎么会......然后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我倒是忘了,陛下当初也是个风流性子啊。”
叶流云笑道:“出了长安还没几百里,你这嘴巴就没把门的了,连陛下都敢消遣。”
韩唤枝抓起药包:“还是那时候好哪有这么多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走了,毕竟让人知道了我堂堂廷尉府都廷尉私底下约见暗道大当家还收了一包药的贿赂可不好。”
叶流云:“其实你可以把药钱给我结了,那样就不算收受贿赂。”
韩唤枝:“这一包药你多少钱买的?”
叶流云沉默很久,然后回答:“每年都存一些,到了秋冬就会让人去寻,可惜了,今天才能送出去。”
韩唤枝鼻子一酸,抬起头笑,眼泪从一侧往下流,他觉得叶流云看不到。
“存着吧,回头等时机到了我自己去拿,顺便看看你流云会的老窝。”
叶流云没回头没说话,抬起手摆了摆,韩唤枝随即离船而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形形色色人
第二天天亮之后不久老院长再次进宫,身边带着两个随从,一个是看起来四十几岁儒雅清和的书生,一个是看起来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书童,沈先生本就是个读书人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破绽,茶爷换了男装......还是那么好看。
而这时候沈冷的船队已经进了河苏道,八艘伏波两艘柳莺一艘铁犀再加上一艘万钧,十二艘船也足以有浩浩荡荡之势,渔民见到了都会停下来观看,挥动手里的东西跟士兵们打招呼。
大宁的百姓从来都不怕自己的兵,廷尉府的人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都是当兵的,怎么就那么不一样?
这条水路一来一回已经走过倒也不陌生,沈冷上次就故意留了一份地图,只是为了将来有备无患,哪里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正五品,有了两份地图的沈冷觉得美滋滋奈何别人根本不懂他为什么美滋滋。
算计了一下路程时间,沈冷下令船队在前边四十里之外的鹿城官补码头休息一晚,大运河也不都是人工开凿,鹿城这一带大运河是借了橙水的河道,相较来说比之前稍稍窄了一些,河水更急,晚上实在不好行舟哪怕沈冷带来的都是大船。
鹿城官补码头是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鹿城水门外不远,虽然这一带河道窄了些可却是从大运河转入和苏道内的必经之路,鹿城就在一个水路三岔口的位置,大运河在鹿城东边,再往前走十几里就是最危险但也最紧要的三江汇,大运河,橙水,九漯河。
过了三江汇大运河笔直南下走的就不是橙水河道,橙水在三江汇转而汇入九漯河往东南去。
这也就造就了鹿城的繁华,鹿城更特殊的地方在于这里是大宁唯一的一座不夜城,即便是晚上,鹿城水门不闭,来往的客商可以进鹿城内休息,以至于鹿城内主街上的酒楼赌场青楼之类的地方昼夜不休,这里的繁华稍稍有些畸形,然而却能给航运道上的人带来几分轻松惬意。
跑船的行商尤其是大船,出门一趟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一年,为了省钱大部分时候都在船上吃住,能节省些就节省些,况且各水路上的官补码头可没有青楼赌场。
鹿城是个好地方,人美水也美,过往的客人都这么说,还有人说人美水美说的是一件事,有些人猥琐一笑,有些人一脸茫然。
水师南下是大事,皇帝的旨意已经通传天下要求沿途各地官府配合,尤其是官补码头,不管水师的船什么时候到都要立刻开仓门提供补给。
鹿城是河苏道扬城郡治下,按照大宁的官制,道府大人是二品,大宁初立国的时候皆为从二品,之后逐渐转为正二品,道府之下是郡守,为从三品,郡守之下为州府,从四品,州府之下为县令,大县县令六品,小县县令七品,这便是大宁地方官员的基本构成。
所以得知水师战船停靠在官补码头不久鹿城县令徐慕白就带着手下官员过来迎接,鹿城是大县,可官职也比沈冷低,见了面要以下官自称。
众人步行进城,从水门进去走不了多久大街两侧的灯红酒绿就让人瞪大了眼睛,陈冉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那些站在门口朝着他招手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勾人,陈冉只觉得自己进了狐狸窝。
沈冷看他魂不守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陈冉感慨道:“四周都是狐狸精!”
“那又怎么?”
“我想做猎人!”
“......”
在旁边的徐慕白连忙说道:“若是陈团率有兴趣,本官倒是可以为你安排。”
陈冉:“这是地方特色么......”
徐慕白哈哈大笑:“陈团率真会说笑......你们看我鹿城之繁华如何?怕是比起长安城也不遑多让,大宁水路诸城,若论锦绣,我鹿城当属第一。”
陈冉总觉得这个人有些浮夸,只不过人家热情款待自然不能胡乱说什么。
徐慕白在鹿城最大的酒楼宴请沈冷等人,沈冷在来之前就下令谁也不许喝酒,徐慕白觉得无趣,找了些唱曲儿的姑娘来,沈冷看着那些姑娘眼神飘忽,似乎略有惧意,心想大宁战兵身上的军服真是辟邪神器,穿上这甲胄军服牛鬼蛇神都不敢近前,何惧什么狐狸精。
沈冷不太喜欢这种虚情假意的热络,带着手下人狼吞虎咽的吃过饭之后就要回官补码头,陈冉好说歹说沈冷才同意他们出去转转但不许超过半个时辰,陈冉一脸嫌弃,吆喝着王阔海和杜威名就出去了,王根栋性情肃正提前回了船队,沈冷身边只剩下古乐,杨七宝奉命当值,倒是没享受得了今夜这旖旎氛围。
酒楼包间里只剩下徐慕白和沈冷古乐三个人,徐慕白把手下人全都分派了出去招待陈冉那几个,这包房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冷淡尴尬起来。
“将军年少威名,下官虽然远在鹿城也多有耳闻,好几次都想着若是有缘见将军一面就好了,也感受一下将军风采,今日......”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冷就笑着摇头:“徐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就直说,水师里还有颇多军务,听大人说完之后我还要赶回去安排处置,明天一早就要不可耽搁。”
“这么急啊。”
徐慕白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下官是真的想代表我鹿城父老乡亲好好款待一下沈将军,当初将军南下赴海疆抢来求立人数艘战船的时候,来回都经过鹿城却一直无缘得见,我别无所求,只是想敬将军一杯酒。”
沈冷嗯了一声:“多谢徐大人,只是行军之际不可饮酒这是军中铁律,我是水师南下先锋官,自当以身作则。”
“就一杯也不行?”
徐慕白的脸色微微往下一沉:“莫非将军是觉得我鹿城的这春花酿配不上将军?”
沈冷微微皱眉:“徐大人为什么非要我喝酒?”
“我鹿城待客如此,若是不饮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古乐在沈冷身后语气森寒的说道:“将军说不喝就是不喝,徐大人如此为难,莫不是这酒里有什么东西?”
徐慕白大笑起来:“你是说我想害沈将军?”
他脸色骤然发寒,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我倒是真的有那份心思,沈将军莫非不知道,下官也是阁老门生,敬你一杯酒,当是断头酒。”
沈冷倒是越发轻松起来:“看来这酒倒是真的干净。”
徐慕白傲然道:“我视阁老如父亲一般,但那是私情,我身为大宁地方官员当尽职责款待将军,酒里下毒的事我还不屑为之,但将军若真的是杀害沐公子的凶手,这天道清正怕是将军自然不好过。”
说完之后拂袖而去,倒确实有几分骨气。
古乐看了看沈冷面前的酒杯,沈冷微微摇头:“酒里不会有问题。”
古乐嗯了一声:“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不过既然他亮明了身份反而不会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陈团率他们出去了,会不会有事?”
沈冷摇头:“不会。”
不多时陈冉他们回来,陈冉在沈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四周没有埋伏,这个徐慕白倒还真的算个磊落的,也幸好王将军知道他是沐昭桐的门生提前警醒,不然的话也未必不会着了那家伙的道。”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号角声,那是水师示警,沈冷微微皱眉,心说这个徐慕白难不成还敢对水师船队动手不成。
带着人从酒楼里出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竟是空无一人,再往远处看,借着灯火,依稀可以看到鹿城水门的铁闸已经落下,这不夜城居然封了门。
不远处,徐慕白胳膊上缠了白纱,手里拎着一把长刀出现在大街上,除了他之外身边再无一人。
“不用看了。”
徐慕白大声说道:“我刚才已经遣散手下,我要做的事与他们无关,我也已经脱去了身上官服,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不是鹿城县令徐大人而是阁老门生徐慕白,我知道你要来提前已经把家眷送走,也已经写下遗书,我早就听闻你勇武过人,料来我一介书生自然不能轻易杀你,可我从学之际也习武强身,和你同归于尽还有几分把握。”
他大步向前:“沈冷,你可敢与我一战?”
古乐就要上前,沈冷身上拦住古乐,吩咐了一声不必上来,然后独自一人朝着徐慕白过去。
徐慕白忽然嗷的叫了一声,挥刀冲向沈冷,眼看着那刀子落下,沈冷一拳打在徐慕白的鼻子上,这一拳打的徐慕白七荤八素,人往后翻出去脑袋撞在地上,一下子昏沉沉竟是起不来。
沈冷把落地的刀子捡起来看了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抓着刀身,双臂一发力啪的一声将长刀掰断扔在地上。
“好好做你的官不行,拿什么刀。”
沈冷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喊道:“都听好了,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老老实实把铁闸打开,今夜之后我不会提起此事,你们的徐大人便还是你们的徐大人......”
沈冷回头看了看徐慕白:“我也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给赌场青楼定规矩,给商贩定守则,不许欺负外乡人不许坑蒙拐骗不许强买强卖,对青楼每一个姑娘都查明身世以防有逼良为娼之事,便是对酒肆之中贩卖的酒水也要有登记备案,你徐慕白地方官做到这个份上,我说一声佩服。”
“人可以犯傻一次,为的是心中敬畏,别犯傻第二次。”
沈冷招了招手,手下人随即跟上来往铁闸那边走。
陈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想看你们徐大人被满门抄斩?”
铁闸吱呀呀一声响,沈冷忽然又回去,蹲在徐慕白身边说道:“我也听说过,你家境贫寒年少求学是大学士资助你,你要杀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接下来是要对得起你那身官服,对得起陛下托付于你的这鹿城百姓。”
说完之后沈冷起身往回走:“我记不住这件事,你也别白痴的自己去提,你若是傻到自己去宣扬,我只好杀你一人保你全家。”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得加钱
船队号角示警是因为水门铁闸落下,沈冷出去的时候王根栋带着水师的人已经准备强攻了,看到沈冷他们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冷笑着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是士兵失误将铁闸放下别的也没多说什么。
大街上徐慕白跌坐在地,看着沈冷他们出了城门,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他手下人陆陆续续从别的地方走出来,有人伸手搀扶,可徐慕白却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我对不起阁老。”
“大人,但你对得起鹿城百姓。”
徐慕白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想到沈冷临走之前说的那些,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很蠢竟是以为可以和沈冷同归于尽,又想到沈冷说你做地方官漂亮拿刀可真丑这句,心里竟是莫名其妙有些暖意,可明明应该更恨他才对。
沈冷他们上了船再次出发,沿途景色不错沈冷却没了多少兴致,徐慕白这样的人心中恩怨分明,说他蠢只是为了让他清醒过来,他倒是真有几分欣赏徐慕白的真性情。
又想到茶爷和先生在长安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最担心的莫过于无法猜测他们要去做什么,心中总是难以平静。
而与此同时茶爷和沈先生已经与珍贵妃告别离开,珍贵妃一人坐在窗口发呆,自从上次皇帝和她说过可能要找到她的孩子后她便时常坐在这发呆,脸上却没有几分欣喜。
只有担忧。
她没有料到青松道人竟是敢直接进宫来找她,而又请求她千万不要告诉陛下,珍贵妃思虑再三还是沉默下来,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皇帝。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如何想的,沈小松离开之后只是对茶爷说了一句人心叵测。
茶爷看的出来沈先生见过珍贵妃后并没有轻松下来,眼睛里只是多了些许失望和不屑,其实很多事沈先生连她都没有告诉,那些事就是关键所在,他却一定告诉了院长大人,不然的话今天也进不了福秀宫。
“咱们去平越道。”
沈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忽然发现,求来求去不如靠自己,冷子咱们三个以后就靠自己了,我本以为珍贵妃的反应会更强烈一些,却没想到如此冷淡,她从骨子里是怕了皇后的,是我赌错了人。”
茶爷低着头走路,忽然笑起来,阳光灿烂。
“我们三个多好,靠别人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还要还人情,先生说过三角支架最是稳定,不正如我们三个互相支撑扶持吗?再说,冷子算是先生带大的难不成真忍心送出去。”
沈先生也笑:“不送了不送了,一把屎一把尿喂养也不容易,就当养了个童养媳。”
茶爷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忍不住问:“先生是说我比较像你亲生的?”
沈先生撇嘴:“你俩没一个像我亲生的。”
茶爷哦了一声:“所以先生才会骄傲自豪吧,若靠你自己,怎么也难生出来这么漂亮的女儿,还能捡那么优秀的童养姑爷。”
沈先生:“羞不羞?”
“自己家里的事,有什么羞不羞的。”
沈先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来,想着若以后茶儿和冷子有了小孩儿该管自己叫什么?是叫姥爷显得亲近些还是叫爷爷显得亲近些,又或者叫师爷?
一个黑影在巷子口藏着,沈先生忽然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那巷子口已经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沈先生微微皱眉,然后喊了茶爷加快脚步。
那黑影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很平凡普通,这样的人就算换上锦衣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一炷香之后看到过他的人也就忘了相貌,只记得高头大马。
他走在阳光下也仿若是个透明人,谁也不会特别在意这样一个人,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他,如他这样可以将自己隐于平凡的这世上也不多见,毕竟大部分是真平凡而他不是,他本就自负,总觉得这世上那些所谓名声显赫的杀手都是白痴,哪有杀手让自己声名大噪的,杀手就应该是个影子,是个隐形人,不为人知才是杀手之道。
在大街上盯了一会儿沈先生和茶爷,这个人确定沈先生是个高手,是自己也不一定轻松搞定的高手,但他不认为自己搞不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没办法保证可以干掉......那就是当今陛下。
就连今日找来的这地位显赫的东主,他觉得自己若是拿了足够高的价钱也可以杀一杀。
找他来的,是皇后。
他觉得皇后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女人,这屋子里供着佛像供着香炉,檀香的味道里都透着几分慈悲,皇后面相也不错,他想着若世间百姓不知道观音长什么样子,倒是可以都来看看皇后这张脸,只是莫睁眼,眼神里总是有几分心性体现。
这个女人厉害的哪怕在说杀人事,也有几分救苦救难我佛慈悲的模样,所以他确定这个世界上以自我为最的莫过于她,皇后一定是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对的,一定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好的,所以他又确定她是被惯坏了的一个女人,哪怕已经几十岁了依然如此。
倒也未必是别人惯的,应是她自己惯出来的。
皇后很厌恶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敬意反而还有几分玩味,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男人这样看自己,就如那年那夜之后的皇帝,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似乎想看到她内心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信不信我让人剜了你的眼睛?”
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说的是......我佛慈悲保你失明。
“皇后娘娘说笑了,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想剜了我眼睛的人实在多的数不过来,如今我的眼睛还好好的在我脸上,帮我看清楚愿意找我的人拿出来多厚的银票。”
皇后皱眉:“姚桃枝,这个世界上你除了钱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你只为钱做事?”
“不然呢,爱与正义?”
姚桃枝笑起来,在皇后面前也不收敛他的放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价值,人活着一定要有价值,没有什么是用金钱衡量不出来分量的,他喜欢把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用金钱来确定重要性,虽然他没有朋友也不喜欢那所谓的友情羁绊,但他却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比如说以金钱来衡量友情的分量,具体大概就是说你的朋友如果跟你借钱,你愿意借给他多少,这就分出来你不愿意借钱的那一部分,叫做泛泛之交,你愿意借十两,愿意借一百两,各有分量,愿意借给他自己全部身家的就算是生死之交了。
“也罢,你这样的人简简单单,反而比其他人更容易交代事。”
皇后打开自己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来一颗有鸡蛋那么大的东珠:“够不够?”
姚桃枝有些楞:“为什么皇后娘娘不用现钱?”
他当然不会觉得皇后缺钱。
“银票上都有据可查,万一你死了,我不想惹得自己不干净。”
皇后把东珠推过去:“杀一个人。”
姚桃枝把东珠拿起来走到窗口,吱呀一声把窗户打开,阳光一下子洒进屋子里,皇后的脸色顿时就白了起来:“你给我关上!”
她已经习惯了不开窗生活,犹如在永夜之中。
姚桃枝哪里知道她对光芒的厌恶,随手把窗子关好将东珠塞进怀里:“杀谁?”
“沈冷。”
“沈冷?”
姚桃枝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仔细想了想之后才想起来那个近期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然后忍不住摇头:“那不够......杀一个五品将军这颗东珠自然是富裕的,我还得找回皇后一些钱,可那个叫沈冷的不一样,圣眷正隆死了我得躲好一阵子,皇后娘娘也知道我爱钱无非是因为爱享受,吃最好的美食睡最好的美女,这些开销确实太大了些,尤其是躲着的时候只能做这些,花钱如流水。”
皇后皱眉,再次打开首饰盒从里边取出来一颗紫色的如水晶一样的东西,瞧着璀璨,哪怕是在没有几分光亮的屋子里也不掩其华。
“西域的东西,价值是那颗东珠的五倍。”
她把东西放下:“现在够了吗?”
“够了,多了。”
姚桃枝觉得有些愁,这东西价值那么高杀沈冷一个的话就显得价格太离谱了些,这样收钱坏了自己的规矩,他坚持认为人头要明码标价,沈冷这样的两颗东珠差不多就够了,然而超出来的部分他又不想退回去,思来想去,然后笑着回答:“要不然我免费再帮你杀两个?”
皇后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当今陛下,于是自嘲的笑了笑。
“不用了,剩下的当是赏给你的。”
皇后说是赏赐那自然不为过,因为她是皇后,整个大宁之内把送人东西称之为赏赐的人本就不多,不管怎么说她都能排在第二位。
可姚桃枝是个真的很有自己原则的人,想了想之后把那颗紫色的水晶收起来:“还是免费杀两个吧,之前皇后娘娘让我盯着的那两个行不行?”
皇后再次皱眉,她真的非常不喜欢姚桃枝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又确实是目前为止能找到的不露后族痕迹的最合适的人,当年闻名天下的大楚第一杀手姚无痕是他先祖,可姚桃枝连他先祖都看不起,理由是太有名了。
“若你真的想多杀个人,那就韩唤枝吧。”
皇后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反正你也要去平越道,杀了沈冷之后顺便把韩唤枝除掉,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你去是加一份保险。”
姚桃枝微微一怔:“廷尉府都廷尉鬼见愁韩唤枝?”
“就是他。”
“这个人啊......”
姚桃枝站起来靠近皇后,看着那张哪怕已经被岁月侵袭也依然很漂亮精致的脸:“得加钱。”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是虎狼
沈冷进-平越道之前幻想过很多次这里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宁灭南越虽已有多年,可料来当初那般恶战也应是满地疮痍,转入平越道水路之后看到的竟是一派清宁祥和,这地方没有冬天的说法,日历上的季节更替与此无关,大概就是比较热和很热的区别。
水田里的耕牛看起来很美好,耕牛上笑着的孩童更美好,从船上往两岸看都那般心旷神怡。
“大宁当真了不起。”
远处村落白墙黑瓦看起来犹如水墨画,美的令人怀疑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啊,当真了不起,硬生生重建起来,这才用了几年的时间。”
“若是让当地百姓忘记南越这两个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只念着大宁的好,村落都是新建的,户部拨款了一部分,收缴南越国的财产基本上都用于此事,百姓们才会真的踏实下来。”
“这也便是大宁,换做任何一地也做不出这般的壮阔。”
一路上众人都在感慨赞叹,一种我为宁人当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一路上走的倒是惬意,暂时能让人忘了是来征战的,再往南走了七八天就快到平越道南部,平越道道府所在施恩城已经没多远,原本这地方是南越国都城名为紫御城,名字倒是大气富贵,奈何富贵大气挡不住大宁战甲。
让沈冷没有料到的是平越道道丞白归南居然亲自来接,这就真的有几分意外,按理说沈冷纵然为水师先锋官也不过五品而已,白归南为道丞,这一道之内便只一人之下,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员,和沈冷根本不对等。
而且,接出来足有二百里,在兴安县官补码头停靠的时候白归南带着一众官员就在岸边站着等候,沈冷连忙带着人下船见面,毕竟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白归南看起来很随和,四十几岁年纪两鬓却已经微微发白,他在京畿道做了六年的道丞调来平越道还没多久,本以为这平越道第一任道府是他的,有大学士沐昭桐的力荐再加上资历威望都足不会出什么岔子,却不想居然输给了叶开泰。
其他各地道丞是正三品,白归南比较特殊,京畿道本就是最特殊的地方,道府是从一品,道丞是从二品,所以调来之后级别自然不能凭白的降下去。
白归南此人在京畿道口碑极好,便是在朝野中也素有好名声,六年来在京畿道吏部勘核都是优品,这六年来当今陛下点名表扬他也不下四五次。
道丞比道府更累,理论上道内厢兵都是道丞管着,却不能脱离地方政务,军政都要操劳还要处处想着如何显得道府大人比自己更重要些,如何能不累。
沈冷不讨厌这个人,从面相上来看就不讨厌。
若白归南换上一身寻常村夫的衣服,挽起裤脚下水田插秧干活儿也让人看不出来是个做官的,这便是好印象。
礼貌性的寒暄,礼貌性的吃饭,礼貌性的参观了水师战船,礼貌性的互相赠送了礼物,礼貌性的告辞离去,白归南的表现中规中矩,沈冷看不出任何有问题的地方,最主要的是白归南眼神里没有任何杂念,他看沈冷的时候眼神清澈如湖波见底,没有仇恨。
若说湘宁白家的脸面,一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乙子营将军白尚年,一位就是这高居二品的白归南白大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归南更加的重要,毕竟若不出差错过不了几年便一定是一地道府,封疆大吏。
但沈冷不敢放松,白归南终究是白家的人。
白归南走了之后沈冷让船队例行补给,虽然距离施恩城已经不过二百里但还是把船装的满满当当,晚上白归南还安排了饭局,据说有一位重要人物到场。
在兴安县城内,白归南特意吩咐不要在酒楼宴请,而是将最好的厨师请到了县衙里临时搭锅造台,倒是把几个酒楼里来的厨师累了一身汗,晚上沈冷带着王根栋杨七宝古乐陈冉如约而至,留下王阔海和杜威名坐镇船队。
他甚至没带亲兵队,几个人连军服都换了便衣而来,这倒是让白归南对他颇为欣赏,觉得这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到了他自己这个年纪已经全都忘了的洒脱魄力。
县衙里摆了一张桌子,菜品流水一样上来白归南却迟迟不肯劝动,只是说再等等,又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菜品都需回锅热一热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故作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让道丞大人久等了。”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大步走进来,身上的铁甲片子哗啦啦的响,那是从四品鹰扬将军的甲胄,看起来着实威风凛凛,这人瞧着虎背猿腰阔步而来,脸上的络腮胡让他看着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环眉豹眼顾盼之间有一种令人心里不欢喜的狠样。
这人进来之后把腰上挂着的横刀摘下来随手一扔,他身边亲兵立刻接住,走到桌子旁边大大咧咧的坐下来朝着白归南抱拳:“来的迟了,我自罚三杯。”
带甲而坐,居然说喝就喝。
他端起酒杯看了一眼:“这么小气,来人,换大碗来。”
兴安县的县令居然起身颠颠的跑去拿了大碗来,一脸谄媚的放在那人面前还亲手满酒,那汉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喊了一声好酒然后示意县令继续倒,县令像个店小二一般点头哈腰站在一侧,喝一碗满一碗,片刻便是三碗下肚。
“好了,我这道歉的诚意如何?”
他看向白归南。
白归南略显尴尬,站起来伸手做请的姿势道:“这位是水师先锋官沈冷沈将军。”
然后他看向沈冷介绍道:“这位是南疆狼猿战兵鹰扬将军石破当,便是石元雄大将军的爱子。”
石破当一摆手:“说我就说我,提我老子做甚。”
他端起酒碗对白归南说道:“你请来我喝酒,带一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早知道还有外人我便不来。”
王根栋皱眉,陈冉挑眉,古乐脸寒。
倒是沈冷没有任何异样,站起来抱拳道:“卑职沈冷拜见将军。”
石破当看也没看沈冷,依然对白归南说道:“道丞怎么不喝?我这是在给你敬酒,你却是在等谁?”
白归南脸色更加难看起来:“石将军,今日这......”
石破当猛的站起来:“你若不喝那我就走了,我还有军务在身。”
白归南似乎对他也无奈,哪怕他比这个石破当要高好几个级别,他只好端起酒杯:“那我就先陪将军一杯。”
“小杯?还是那般不爽快。”
石破当将酒喝光这才看向依然站在一侧的沈冷:“沈什么?算了也不重要,我问你庄雍何时来?”
沈冷刚要说话,石破当一摆手:“算了,他来不来也与我无关。”
说罢之后拿起筷子就吃,即便是这般场合,吃起来也肆无忌惮,觉得沈冷面前那盘菜对胃口,竟是站起来直接将那盘菜端到自己面前,他背后站着七八个带甲的亲兵,一个个黑且健壮,真如狼如猿,看着就是狠厉的,似乎觉得将军这般奚落那水师的人很好玩,几个人嘴角都带着笑。
石破当三五口就把那一盘菜扒拉干净,只剩下一些菜汁菜叶又推回到沈冷面前:“这个不错,你也尝尝。”
沈冷坐下来看了那盘菜忍不住笑起来,却没动。
石破当脸色一寒:“怎么,是我吃过了你嫌脏吗?还是说你嫌少?好菜不嫌少,舔一舔也是滋味十足。”
沈冷摇头:“卑职已经吃好了。”
石破当哈哈大笑:“吃好了就走吧,我和道丞大人还有些事要聊,就不多留你。”
沈冷起身:“那就先告辞。”
石破当摆手如驱赶蚊蝇:“走吧。”
然后朝着县令吩咐:“那盘菜不错,再去炒一份来。”
县令连忙小跑着出去,看起来也尴尬的要命,奈何就是不敢不从。
沈冷带着人离开县衙,古乐的脸色已经难看的想要杀人似的:“这石破当怎么如此无礼?”
“不妨事。”
沈冷一边走一边笑道:“观其子知其父,忽然间懂了陛下为何动念。”
他说这话古乐不理解,毕竟接触的层面还没到,可是王根栋却脸色变了变若有所思。
四方大将军,自然有四方大将军的威严,但不是跋扈,石破当如此难道能不是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惯纵出来的?沈冷看过石破当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替长安城里的皇帝陛下放心了几分,若东疆那位裴大将军也如此,陛下动念动手都不会太难。
沈冷走了之后白归南长叹一声:“你何必如此轻贱他?”
石破当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一个小丑而已,仗着运气好成了五品将军瞧着就让人不舒服,若是不给他一些下马威他不知道这南疆谁重谁轻。”
白归南心说若你不是运气好,你又怎么会是石元雄的儿子。
石破当回头骂了一声:“人死了吗?炒个菜而已,慢的如下猪一样。”
在门口候着那盘菜的兴安县县令又冲了出去,他挨了骂只好去骂厨子。
白归南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终究都是大宁的同僚,和你应该更亲近些毕竟也是战兵的将军,下次见了面可不能这样了。”
石破当笑起来:“水师?算个屁的战兵,莫说水师,我瞧着那二十卫的战兵都是酒囊饭袋,大宁真正算得上战兵的还只是四疆虎狼。”
他又喝了一碗酒:“不等了,想吃一盘菜都这么难,墨迹的不像话。”
他起身对白归南抱拳:“多谢道丞大人款待,我身上还有军务,就先告辞。”
石破当身后那些亲兵整齐转身,竟是对白归南也视而不见般,眼里只有将军而无道丞。
白归南坐下来叹了口气,陪坐的地方官员也全都暗暗松了口气。
早知道便不请他来了。
白归南心里想着,可他就在兴安县,若不叫他来怕是更麻烦。
四疆虎狼?对内对外,都是虎狼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没我们的好
沈冷带人回到官补码头后不久没想到的是石破当居然也带人来了,一支队伍看起来人数千余,不过战兵数量倒是不多也就一标营三百多人,剩下的都是辅兵赶着不少大车,到了官补码头就直接进去搬运东西,官补码头的官员也不敢说什么。
“什么!水师的搬走了?”
石破当站在栈桥上喊了一声,脸色颇难看:“难道我没有派人知会过你我要从这补给的?既然知道了还把东西让别人搬走,你是不是当我说话如放屁?”
石破当骂了那小官两句,转头看向岸边的战船:“怎么搬的怎么给我卸下来。”
那小官连忙劝阻:“水师可随时在官补码头补充所需物资是陛下的旨意,少将军你莫要动怒,下官这就派人调集物资过来,稍稍等些就有。”
“凭什么是我等?四疆虎狼也可在任何府库补充物资这难道不是陛下的旨意?”
那小官想了想,心说哪里有过这样的旨意?这旨意即便是有也应该是战时,平常时候四疆虎狼不可擅离职守又怎么可能去别的地方补给,也就是如今在平越道还乱着,南疆狼猿可以任意行走,不然的话这般利器大部分时候都是被陛下关进笼子里的。
可是他惹不起石破当,这南疆之地谁惹得起南疆狼猿。
“将军将军,若是与水师起了冲突还不是卑职我受过,将军无事我家里妻儿老小可怎么办啊。”
石破当看了那官员一眼:“难道我还给你养家?”
他一摆手:“滚开。”
石破当大步走到岸边,看了看船上来回巡视的士兵哼了一声:“哪个去把你们将军沈冷喊下来!”
没多久沈冷就被惊动,穿戴整齐出了船舱下来,双手抱拳:“见过石将军,请问将军有何事?”
石破当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冷几眼,眯着眼睛说道:“我来这兴安县官补码头是为了补充物资,我奉南疆大将军将令追击一伙南越叛军余孽,这是军务事耽搁不得,听闻沈将军几乎把官补码头里的物资都快搬空了,特意来问问你能不能把物资先给我。”
沈冷点头:“可以。”
石破当笑起来,心说这人传闻之中有傲骨也是假的,原来也不过是个怂货而已,自己之前在饭局上那般轻贱挤兑他都不敢说些什么,此时要物资就立刻点头答应,当真无趣。
才想到这就见沈冷一伸手:“拿来。”
“什么拿来?”
沈冷认真的说道:“水师南下海疆是奉陛下旨意,沿途官补码头物资可以随意调用,我是奉旨办事......料来将军追击叛军余孽也是奉旨办事,将军只需让我看一眼那圣旨,莫说一些物资,便是将军调遣水师协助也是理所当然。”
石破当脸色一寒:“你故意刁难?”
沈冷依然一脸的肃正:“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我同为战兵序列若谁故意刁难谁岂不是白痴?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战兵是兄弟,连寻常百姓也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将军说的太见外了些......旨意给我看一眼,我立刻把物资移交给将军,不用狼猿的兄弟们自己动手我的人给你把车装满。”
石破当深吸一口气:“看来传闻不假,你果然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沈冷道:“石将军说的卑职不懂,难道将军没有旨意?”
石破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沈冷指了指身后的船:“旨意我倒是有,要不要将军看一看?”
石破当忽然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说,我哪里敢抗旨......不过我率军追击叛军余孽若是因为物资不足而影响了战局,料来这个罪责你也担负不起,当兵的最怕还没碰到敌人就先折了自己,你说是不说。”
沈冷道:“将军率军杀敌维护一方卑职由衷钦佩,一路上走过来看到平越道最是清平安宁多亏了将军这样的人肃清匪患,可是将军没有旨意的话我也不好调用国家的物资给你,毕竟这些不是我私人的东西,这样吧......”
沈冷从袖口里摸啊摸的摸出来一块碎银子郑重的递给石破当:“国家物资我无权擅自调动,需要请示水师提督庄雍将军才行,但是我个人很支持石将军,这银子你先拿去顶一顶?”
石破当脸色骤变:“你是不是想死?”
沈冷叹道:“可不想,卑职来平越道不是求死的,而是求生求胜,难道将军是嫌少?将军也知道我品级不如你高,家世也不如你好,实在拿不出更多了......但这是正经的官银,好银子不要嫌少,掰开了花也能多买盘菜舔一舔滋味十足。”
石破当嘴角一勾:“多少年没有遇到嘴巴这么贱的人了,你知道以往我遇到你这样的人怎么做吗?”
他刚要说我都是直接撕烂了嘴,就看见沈冷往后退了一步:“将军的意思是不服我嘴贱?难不成还要啐我?”
石破当一把抓向沈冷胸口的衣服,速度奇快,沈冷侧身避开却没有还手,毕竟大宁的国法军律那么严苛,下官打了上官罪很重。
“卑职人穷衣服少,若是将军抓破了这件衣服,银子我便不能支援狼猿的兄弟了,还得去置办一件新衣。”
沈冷看着脸色铁青的石破当:“要不然这样,我钓鱼还可以,将军带着你的人稍候,我带着我的人去钓鱼,钓上来都归你用作军粮,河里的可不算是官补码头的,我还送得起。”
石破当深吸一口气:“有点意思,怪不得这么得意原来确实有些本事,你敢不敢与本将军一对一打一场?”
沈冷:“不好不好,违背军律。”
石破当道:“你我私下武艺切磋,算不得违背军律。”
沈冷摇头:“还是说物资的事吧,将军若是除物资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公事那卑职就先回去歇着了,明天一早还要奔海疆。”
石破当被沈冷气的几乎炸了肺,他在南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他父亲是南疆大将军石元雄,在这个地方谁见了他不得避一避让一让,按理说白归南可是从二品的大员,他一样不给面子。
除了他爹之外,也就在叶开泰和叶景天这两个人面前他不敢太放肆,叶开泰是平越道道府正二品封疆大吏最主要还是陛下家臣,叶景天在南疆军中素有威名,石破当也得到他过的指点,两个人熟识多年也不至于闹出来不愉快。
当初皇帝陛下让叶开泰为第一任道府,叶景天为平越道战兵将军,也是因为深知如白归南这样的人纵然资历够了也根本压不住那位大将军,石元雄在南疆多年什么时候给一道道府太多面子过?尤其是文官,他更加不放在眼里。
沈冷这样的态度让石破当感觉自己被羞辱,就正如他明知自己在饭局上是羞辱沈冷一样。
“你想回去睡觉?”
石破当冷笑起来:“那可怎么行,还没人能拒绝我。”
然后一拳朝着沈冷打了过来,这般武夫,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动武,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真把以为水师五品将军打一顿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果。
沈冷向后退了一步再次避开:“我从来不打无赌注的比试,将军若是真的想打,不如我们加个赌注?”
石破当停手:“你想赌什么?赌你的脑袋?”
沈冷摇头:“我的脑袋将军拿去没用,我又不敢拿你的脑袋,不如说些实际的......将军赢了,我把船上物资卸了给你,将军若是输了,把你这一标营的兵器甲胄都留下。”
“哈哈哈哈......”
石破当仰天大笑:“还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狂妄的人,既然你自己想丢脸那我就成全你。”
沈冷让手下人往后退了退,回头吩咐了一句去请白归南大人来,然后做好架势:“石将军请。”
石破当的拳法是军中硬拳,拳拳暴烈,他的武艺着实不俗,沈冷小心应付着开始并没有反击,只是想看看这被誉为南疆第一年轻战将的人实力究竟如何,石破当也是入选了当年那届十大战将的,沈冷更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军中强者到底是几分实力。
两个人都是硬派作风,沈冷初始守的步步为营,石破当精力无限一般拳拳暴击,沈冷连续格挡接了二三十拳后心里也差不多有了个判断......石破当很强,真的强,能入围十大战将靠的可不是他爹石元雄是南疆大将军,他那一届可是有武新宇和海沙。
又接了七八拳沈冷发现石破当居然还可以更强,之前的出拳多是在试探,而石破当打了好一会儿见沈冷依然是防守顿时火冒三丈,拳法更加的狠厉刚硬起来。
“你为什么不还手!”
石破当忽然一声暴喝,脚下犹如炸开了一团霹雳,身子骤然靠近手肘撞向沈冷的脖子,这一击没有丝毫收力的迹象,若沈冷被击中必死无疑。
这已经不是怒意,而是杀意。
沈冷在这一刻终于反击,石破当那么强,沈冷只觉得......当然还是自己更强。
他往后一仰将石破当的手肘让了过去,然后右手抬起来往上一托石破当的胳膊,左臂弯曲手肘向前砰地一声撞在石破当的胸口上,石破当疼的连退三步,还没有站稳沈冷的脚就到了,那个大鞋底骤然而来,嗡的一声贴脸却戛然而止,鞋底带起来的风把石破当的头发吹的往后飘了飘。
刀快有刀风,脚快有脚气。
沈冷的脚就停在半空,鞋底对着石破当的脸,距离鼻尖也就是毫厘而已。
沈冷收脚回来,双手抱拳:“多谢石将军让我,原来石将军是念我水师兄弟远来故意想送我们一批兵器甲胄做见面礼,我替水师的兄弟们谢过将军了,不过这礼物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他站直了身子:“因为你这些东西,没我们的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狗
平越道道丞白归南来的很快,毕竟兴安县城距离官补码头也不是特别远且白归南在石破当离开之后便觉得不对劲,沈冷派人去的时候白归南已经在来的半路上。
石破当受了气想发作,奈何又不能真的打起来,白归南好言相劝把他带走,回头朝着沈冷笑了笑,那一笑略显悲凉。
这平越道陛下派来数个家臣亲近人,只怕也还是不好镇住。
对南越这一战是大宁近年来打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争,和北疆那日日都有的摩擦纷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虎狼南下灭越,掌征南大元帅印的就是石元雄,这么大一片江山是他打下来的,本就已经位高权重又有如此大的功劳难免会变得越发自傲,前几年石元雄就是这平越道内的土皇帝,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今年设立道府权力移交出去石元雄自然不爽,那种一言而决事的高高在上瞬间被道府全都拿了去,他便事事处处找些存在感,他儿子石破当带着三旗狼猿在平越道四处乱窜说是进剿余孽,还不是想搂这最后一笔。
叶开泰初来乍到似乎不愿意与他有矛盾便忍让了些,白归南就更加的憋屈,石破当见陛下家臣也对自己这般恭谦那自傲便又添了几许。
不过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自然不可能太过分,只是在小事上处处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整日还要说些什么自己最想做的便是解甲归田养老去,奈何他想让自己儿子石破当做南疆大将军的心思越发明显,这解甲归田也就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
沈冷知道这些事之后忍不住苦笑,东疆如此,南疆如此,这便是偏重一面的弊端,偏重军武大将军就跋扈,偏重文官大学士就飞扬,做皇帝可真累。
好在石破当在白归南面前终究不敢太放肆,放了两句狠话随即带兵离开,白归南随他一同走了,沈冷手下人都担心得罪了大将军的儿子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沈冷却好像浑不在意完全没当回事,众人想想,他才入水师就得罪了大学士的儿子,现在得罪大将军的儿子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杜威名和陈冉他们闲聊的时候甚至笑着说咱们家将军可能天生是这个命,众人皆笑,唯有古乐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兴安县没多久就到施恩城,沈冷自然要去拜会道府大人,只是道府大人太过繁忙,下人回话说要到晚上才能相见,不过也得等到道府大人归来,晚上石破当约了他吃饭,还有一些原南越投降过来的人,曾是南越权臣,如今日子过的也还不错。
沈冷在道府大人衙门外边吃了闭门羹倒也不觉得如何,手下人却都气闷起来。
回到驿站沈冷刚把马靴脱了准备泡泡脚,窦怀楠从外面敲门,沈冷让他进来,窦怀楠一进门就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然后叹了一声将军这味道不像是新酿,非老坛出不了这酸爽。
沈冷不好意思的把脚放进热水里跑着,那股舒服劲儿就别提了。
“你也是来说我不理智的?”
沈冷靠在椅子上一脸的享受,大脚趾搓着大脚趾,将味道融进去,很快这一盆清汤热水便成了老汤。
“将军哪里不理智了?”
“杜威名他们才走,劝我说以后少得罪石破当这样的人,位高权重心眼小还有个更位高权重的爹,得罪起来不划算。”
“得罪人还有划算不划算的?”
窦怀楠自己过去翻找茶壶,发现这驿站的人也是惫懒,茶壶上面一层灰尘,想了想那位石破当将军应该也住驿站,怕是下面人都去那边打扫了。
他坐下来:“我倒是觉得,若非要得罪人,还是得罪分量重的划算,得罪那些无关轻重的有什么意思。”
沈冷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你也这么觉得?”
“我初以为将军是鲁莽,在自己房间里苦思了半日才明白过来。”
他刚坐下又站起来,双手抱拳:“将军之谋智,下官佩服。”
沈冷撇嘴:“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谋智了。”
“所有人想事情往往都会只想一面,要么尽量往好的去想要么尽量往坏的去想,这是其一......其二则是想事情非好即坏却忽略了远近,只有将事情好坏远近都考虑过,才是谋世之臣,不然只能是谋事。”
沈冷道:“你这是在夸我?”
窦怀楠叹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最聪明,今天才知道自己也就是第二聪明。”
沈冷笑的更欢乐:“你今天这是觉醒了拍马屁的技能吗?”
窦怀楠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问:“将军为何要挑衅石破当?”
沈冷反问:“难道不是石破当挑衅我?”
“将军怕是盼着石破当挑衅你吧?”
“那有什么好处?”
“陛下知道就是好处。”
窦怀楠道:“陛下若是知道了将军初到平越道就和大将军石元雄的儿子有了矛盾,非但不会骂将军鲁莽,怕是还会笑起来说将军有胆魄,这世上什么事就看是谁来定性,别人都说将军鲁莽陛下若说是胆魄,那说鲁莽的人就都可以回家自己掌嘴了......陛下想着,姓沈的那小子还行,一看就是和石元雄之流不对付的,很好很好,大大的好。”
沈冷眼睛微微眯起来,倒是真没有想到窦怀楠能看出来他这些心思,因为要看出来这心思,先要看出来这时势,谁会去想陛下要动的可不只是大学士还有大将军。
沈冷有今日之想法不仅仅是因为沈先生当初在小道观里教导那几年,还因为在长安城的时候雁塔书院的老院长指点过几次,老院长在沈冷临行之前送给他一句话......时不时的让陛下听到你的名字。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皇帝是整个大宁的皇帝,他要想多少人多少事谋多远未来?能让陛下六年提起四五次的白归南已经算是极幸运的人,在白家已经被陛下怀疑的情况下还能调来平越道已经是圣眷隆恩。
留在京畿道?留在京畿道未必是好事。
沈冷呢?每年都让陛下时不时的想起来几次十几次二三十次百十次......多大的机缘。
沈冷问窦怀楠:“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
窦怀楠回答:“因为我希望做将军近人,有很多话都可以说的那种。”
沈冷一本正经:“你想离我多近?你见过茶爷打人吗?”
窦怀楠早就听说将军有个叫沈茶颜的青梅竹马的女伴,将军在外如虎狼,回家面对茶爷如猫咪,想到这忍不住笑起来,将军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就足以说明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些,而且将军终究才不满十九岁,孩子气。
“未来的大宁军武依然会很重,但绝对不是如今四疆大将军把控的军武,改头换面的时候到了,将军看起来怎么也比那些老迈的大将军顺眼,所以我得使劲儿和将军靠近些,将来才能进内阁。”
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这般反而不让沈冷讨厌。
“还有吗?”
沈冷笑问:“你跟着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到进内阁。”
“将军是我见过的最会抓时势的年轻人,我就借将军的势好了......其实我一直都有私心,或者说好胜心。”
他看向沈冷:“将军觉得自己的对手是谁?求立人?黑武人?那都要靠后排,将军的对手是大将军,能击败宁人的,永远只能是另一个宁人”
窦怀楠肃然起来:“那么我的对手,便只能是大学士......都说沐大学士那颗脑袋里装着江山社稷万民百姓,我不服气,我想比比,将军时不时让陛下听到你的名字,还有什么比这势更强的?所以靠我自己想去和大学士做对手不容易,让将军带着我才快些。”
沈冷忽然笑起来,也往前凑了凑,两个人近乎脸贴着脸,狐狸看着狐狸。
“你刚才说,我时不时让陛下听到我的名字,你现在这样子,是想时不时让我记起你?”
“最好天天见。”
沈冷靠回去,嘴角带笑。
窦怀楠站在那,也嘴角带笑。
沈冷这一路走来到施恩城便算是一个大的节点,在这要等水师大队人马跟上来,他有很多事要做,与道府之间的各种沟通都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办,沈冷本来想着让王根栋去,可王根栋太肃正不懂得变通,水师到了平越道之后后勤补给各种各样的事都需要道府支撑才行,在庄雍到之前他得把这些事全都解决。
“晚上你陪我去道府大人府里。”
“谢将军!”
窦怀楠郑重一拜,转身离去。
沈冷靠在椅子上,明明泡脚的水都有些凉了,却觉得更舒服了些。
轻舟总是会比船队快,沈冷到施恩城的时候沈先生和茶爷已经回了江南道安阳郡魏村家里,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先生脸色一变,茶爷破甲在手。
进门看,陈大伯坐在台阶上脸色煞白,似是已经吓得瘫软。
黑狗蹲坐在陈大伯身前肩上带血,它正低头舔着,黑狗身前躺着三四具尸体不明来路,地上有刀,刀上有血,可不及黑狗牙齿上的血腥味重。
三四个杀手,脖子上都有血洞。
茶爷缓了口气招手,黑狗跳过来,跑的时候稍稍有些瘸,毕竟那一刀在它肩背皮开肉绽。
“陈大伯,咱们去怀远城。”
沈先生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要回怀远城沈家求人难免有些不畅快,可为了陈大伯只能如此,这三四个杀手应该不是贯堂口的,而是白尚年的死士,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沈冷的家。
若没有这黑狗在,陈大伯已经死了。
此时的黑狗已经状若雄狮,茶爷取了伤药给它清理伤口然后取针线缝合,黑狗嘴里低低出声,见茶爷看它,竟是嘴角上扬露出笑脸。
“送陈大伯去怀远城后,带着你去追冷子。”
茶爷拍了拍黑狗的头,黑狗蹭着她掌心。
“喵儿,你可真厉害。”
茶爷赞了一句,可这喵儿两个字一叫出来,黑狗的气势都没那么强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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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到内蒙古鄂尔多斯学习,为期一周,更新时间更加不固定了,但每天两更是最起码的,我保证。】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别打嘴
长安城。
这几日总算清闲下来一些,孟长安就把自己关在小院里练功读书,在长安城这段时间几乎每日都在做他不喜欢做的事,然而这是皇命没办法抗拒。
别说孟长安,连那些狼厥族人都觉得有些乏了,各国在长安城内常驻的使臣要见见他们,各地回京述职的官员要见见他们,然后是带着他们参观了京城各职权衙门,寻常百姓没有的待遇他们都享了一个遍,然而真的累,一模一样 的话要说十遍二十遍甚至上百遍。
好不容易总算过场都走了一遍,这些狼厥族人也盼来了好消息,草原上的大埃斤之终于千里迢迢的赶来了,来接他们回家,不过在这之前好不容易被允许进京一次的大埃斤也要把差不多的过场走一遍,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启程返回草原。
孟长安原本住在长安驿,可是太嘈杂太乱,说不准哪个衙门里的哪位大人物就冒出来看看他,表达一下对他的欣赏和赞美,然后还要语重心长的交代说继续努力我看好你噢......
最终无奈,孟长安自己掏银子在距离八部巷不远处的六部巷里寻了个还不错的空置小院住下来,除了书院老院长之外只告诉了吏部和兵部的几位必须得让他们知道的官员,连夜带着自己的行礼就逃离驿站,难得出来躲躲清净只等着让他会北疆的旨意下来。
奈何,皇帝陛下太忙,忙到哪里会时时刻刻记得他。
孟长安急也急不得,只好托老院长多去帮自己问几次。
明明北疆才是最需要他的地方,长安城里的安逸是属于百姓的,不是军人。
在这小院里住了几天之后一开始那种清净舒服的感觉也就荡然无存,只剩下心急和无奈。
幸好老院长送了他不少兵书,其他的书孟长安自然也看不进去,每日起来打拳练功然后读书,出去吃饭回来午睡,再打拳读书......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自在,更别提什么惬意。
皇帝就好像把他忘了似的,这小院就是大千世界的一个角落。
还唯一值得觉得欣慰的地方就是距离住处不远的锦绣大街上酒楼林立,换着吃吃上一个月也吃不完,然后孟长安就忍不住想到,若是傻冷子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多半是能沉下心来的吧,他会比自己多做些什么?
于是孟长安一时兴起,出门去买了些肉和蔬菜回来想自己做饭,进了厨房发现做菜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几棵青菜几两肉,原来还需要油盐酱醋各种调料,还需要案板刀具需要超过碗筷需要好多好多......
孟长安耐着性子把想到的一样一样都写在纸上然后出去买,足足用了大半日才买齐,肚子饿了都没在半路上买些吃的,只想着自己做出来的一定也美味之极,总不会比傻冷子差了。
要尊重自己的选择,要有仪式感,所以路边的肉包香味再大就忍了,那边的拉面香味更大也忍了,稍远些的吊炉烧饼一开炉扑鼻而来的香气像是千军万马瞬间就占领了孟长安的灵魂,可他咬着牙还是忍了。
我不能输。
回去之后翻找出来自己买的碎花小围裙,虎躯之身的孟长安对着铜镜把围裙穿好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应该一头撞死,若是沈先生看到他挑的这围裙花色又会说是大妈审美,继续忍继续忍。
把菜一样一样洗了,把肉精致的切好,然后孟长安把那本特意从书局买来的菜谱放在桌案上打开,再然后扔进垃圾桶,谁知道菜谱就是菜谱,根本就没写怎么做,只是把大宁各地特色菜品的名字汇总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比上战场还觉得刺激,心说怪不得傻冷子喜欢做菜,别说炒出来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品会有成就感,便是洗了菜切了菜置办了这些东西也是很有成就感。
“杀!”
这个汉子端起了铁锅。
喊了一声杀。
半个时辰之后,孟长安将自己炒出来的几盘菜倒进垃圾桶,找了一个特别大的布包出来,把锅碗瓢盆刀具盘子案板各种东西一股脑塞进去,背着大包到隔壁敲了敲门,隔壁邻居一脸茫然的出来看着他,孟长安说了一句我初来乍到是你新邻居这是见面礼,把东西往那人手里一塞就走了。
邻居想着这新邻居还挺客气,这大包,这沉重的劲儿,真是礼重情意重啊。
回屋打开,懵逼。
孟长安把东西送出去,觉得放松多了,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到外面一口气买了肉包买了熟食还买了一兜烧饼,感觉这也是一种很欣欣向荣的生活状态,这就是对美食最大的敬意,何必自己去做......
回到家里正吃着听到敲门声,孟长安以为是隔壁邻居对见面礼不满意过来退货的,一脸尴尬的往外走,拉开门看了看那一瞬间眉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挑了挑。
门外站着六七个身穿黑色锦衣的汉子,带着黑色梁冠,衣服左胸位置上还绣着一个白色天平的标徽,这几个人站在门口仿佛把黑夜提前带来,让人觉得压抑。
“请问是孟将军吗?”
“我是,你们是谁?”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勉强挤出来一点笑容,看起来可真难看。
“卑职是廷尉府廷司何奎,奉命前来问询孟将军几个问题,例行公事,还请将军见谅。”
“问我什么事?”
“关于北疆边军将军裴啸死亡一案,刑部已经正式移交给我们廷尉府,本是要派人去北疆的,恰好知道将军如今在长安城所以先过来问问。”
“我才搬到这,你们倒是找来的很快。”
“大宁那么大江山数万里我廷尉府想找的人也能找到,何况这是长安?”
何奎问:“将军不打算让我们进去?”
孟长安拉开门:“请进吧。”
有两个廷尉府的人留在门口没有进来,其他人跟着孟长安进了屋子,这院子的主人本是京官调任外地家里的东西倒是齐全,不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在客厅里落座,孟长安当然不会想起来要给客人泡茶之类的事,他自己都不喝茶,哪里来的茶叶,在北疆的时候带着斥候出去,渴了就是一口雪,在孟长安看来,有泡茶的时间可以做很多正经事,便是在长安求学之际书院那般清正雅致的场所,他也觉得所谓香茶比不上一口井水爽快,无论冬夏。
何奎落座之后本以为孟长安会先寒暄几句,没想到的是孟长安只是端坐在那等着他问。
“将军到长安已经有快两月了吧。”
“是。”
“这案子其实早已经到了刑部,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拖到了现在才移交过来给我们廷尉府,如今都廷尉大人又不在京城,所以只好卑职过来找将军了解一下。”
孟长安嗯了一身后忽然问了一句:“廷尉府廷司是几品官?”
“嗯?”
何奎像是楞了一下:“将军怎么问及这个?”
孟长安:“你还没回答我。”
何奎回答:“正六品,也算军职,大概就是军中校尉。”
“哦......都廷尉韩唤枝不在是吧。”
“是。”
“那最起码应该来个千办见我,只来你一个廷司......让我猜猜是什么原因。”
孟长安看着何奎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既然廷尉府是专门查办涉及官员的案子,那么自然是规矩很大的地方,你一个廷司过来找我问话,就不怕被我级别压着你什么都问不回去?千办过来问我,最起码级别相当,我不是罪犯所以你自然也就没有公文,用不得刑发不得狠......只是你一个廷司来了,是因为廷尉府那边千办的衣服不好搞到吗?”
何奎脸色巨变。
孟长安嘴角微微一勾:“东疆来的吧。”
何奎沉默,忽然笑起来:“果然是人杰......我还以为,装作廷尉府的人来会给你一些压迫感,会让你不自在,人在不自在的时候总是会有破绽,况且大将军还让我把事情查明白再回去,这身廷尉府的衣服便能给我几分便利,我是真的很想问问当时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假装看不破才对,还能趁机逃走,现在这般直接点破了,也就没了退路。”
孟长安道:“你来之前打听过我吗?”
“需要吗?”
“如果你打听过,你就知道我从来都不会躲。”
何奎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够狂妄,连一点最起码的敬畏都没有了,既然你猜到我们是刀兵出身,你就应该怕的。”
孟长安没说话。
何奎朝着外面摆了摆手,守在小院门口的那两个人随即将院门关闭,又用横棍将门别住,就算是有人在外面撞也撞不开,把门关好之后这些人从黑袍下面将刀取了出来,院子里顿时冷了几分。
孟长安依然那么安静的坐着,连表情都没有变。
“你还是说说吧。”
何奎把黑袍下藏着的刀放在面前茶几上,手扶着刀柄:“现在说还好些,不用受罪,一会儿打得你太狠了再被我们逼问,你说起话来也可能会不太利索,而我每一个字都要听清楚带回去,你口齿不清可不好,这是一件麻烦事。”
孟长安忽然笑起来:“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何奎皱眉,面前的孟长安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家伙,看起来孟长安是真的不怕,嘴角上那勾起来的笑意之中还有几分不屑,这让何奎恼火,东疆刀兵从来都没有被人轻视过,轻视过的人早就死光了。
“算了,还是打过了再问吧。”
何奎吩咐了一声:“动手,尽量别打嘴,得留着让他把少将军怎么死的说清楚。”
“好。”
回答他的却不是手下人,而是孟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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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抱歉第二更这才来,刚到内蒙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些水土不服,拉肚子,一天的课上的都有些昏沉,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码字,然后修修改改到了现在。】
第一百四十九章 长安夜
何奎吩咐手下人说尽量别打孟长安的嘴,还要留着一张好嘴让孟长安把裴啸的死因说的清楚,他手下人还没说话,孟长安回答了一个好字。
孟长安的邻居在家里看着那一口袋的锅碗瓢盆觉得有些奇怪,哪有送礼送这些东西的,思前想后还是打算来问问,于是让妻子准备了一些自家做的点心,拎着食盒到门口敲门,左敲右敲都没人理会,刚要走就听到砰地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摔在地上。
他喊了一声有人吗,没人回答。
若是他看到院子里的人会更奇怪,那凶残却都压着嗓子的打斗,东疆来的刀兵不管怎么打都不出声,因为他们不敢出声,谁晓得孟长安也不出声,这就有些不合常理。
邻居从门缝往里看,看到了刀光剑影,于是吓得扔了点心掉头就跑。
长安府的捕快来得很快,为首的人先是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动静,然后动手敲门,门吱呀一声从里边开了,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的孟长安站在那,脸色平静。
“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
捕快的话还没问完就嗷的叫了一声,向后跳出去的时候刀已经抽了出来:“你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院子里倒着六七个人浑身是血,偏偏每个人的脸上都干净的很,没一丝血迹,何奎说不要打嘴的时候孟长安笑起来,因为他觉得这样真的不错,留人留嘴,陛下才能知道这些人从哪儿来。
孟长安面无表情的把腰上挂着的铁牌摘下来扔给那捕快,捕快接住看了看,然后连忙将刀子收了回去:“原来是将军大人......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回去吧,这事你们长安府管不了。”
那捕快毕恭毕敬的把铁牌送回来,双手呈递,孟长安将铁牌挂回腰畔就要关门,捕快脸色尴尬,但涉及到了军人还是位将军,这事他真管不了,只好抱拳后退。
孟长安将要关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他邻居:“家里有没有车?”
“有一辆独轮小车,将军可是要用?”
“劳烦帮我推倒院子里,谢谢。”
邻居连忙过去把自家的独轮小车推来,放好之后顺便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家伙,吓得一咧嘴......可真惨啊,居然被打成了这样。
孟长安把院门关好,蹲在何奎身边说道:“你们东疆大将军裴亭山也真是自负,派几个你们这样的人来就要杀我......本不知道这事如何做的更大些,你们自己上门是天予的礼物,天予不取是要遭天谴的。”
何奎冷笑:“你把大将军想的太轻了,就算我们技不如人被你擒了,你真的以为此事会涉及到大将军?我们这些人都是铁打的汉子,你可以试试,不管是送到刑部还是廷尉府,能从我们嘴里说出大将军三个字,算你赢。”
“我本就已经赢了,何须用你算我赢。”
孟长安把何奎提起来扔在独轮小车上,其他人一个一个堆上去,用绳子死死的绑住,推车出门的样子略显笨拙,这独轮车想要推好本就不容易,他先开始靠的是蛮力,之后便逐渐掌握了平衡的技巧,一辆小车装上六七个人连前边的路都看不到,孟长安出了六部巷就转过来拉着走,独轮车拉着走平衡更不好掌握。
此时此刻天还没有完全黑,暮光依然那般昏黄可能让人看得清楚这人世间。
刑部尚书闫举纲才处理好了公务事准备回家,外面手下一个员外郎快步跑进来,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大人不好了!”
“大人好的很!”
闫举纲瞪了他一眼:“以后再让我听到大人不好了这几个字,我就让人掌你的嘴。”
那员外郎本就吓得脸色发白,被闫举纲斥责之后脸色更加难看,小心翼翼的压着自己的喘息:“衙门外面有人推了一辆小车来,上面装着六七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居然是廷尉府的,而推人来的那个自称是北疆边军正五品勇毅将军孟长安。”
“啊?!”
闫举纲瞬间觉得头大无比,前一个让他如此头大的也是军中人,也是正五品勇毅将军。
“到底什么事?!”
“属下不知道啊,问那孟将军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把那几个被打惨了的人一字排开摆在咱们刑部大门口,他一个人抱着刀席地盘膝而坐,谁也不许靠近,谁也不许动那几个人。”
“孟长安说什么了?”
“说是......让去领人,谁派去的那几个人,谁来领。”
“到底他妈的出了什么事啊!”
闫举纲这样的文人都忍不住骂了街,大步朝着刑部外面去了。
刑部大门口大街上,孟长安像是个摆摊的,面前一字排开六七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每个人都被挑断了双脚加左手只留右臂完好但却摘了,下巴也已经都摘掉,想咬舌都不能。
他就在大街上盘膝而坐,怀里抱着他的黑线刀。
“孟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
闫举纲出来之后看到那场面脑子里就炸了,再蠢也大概猜出来怎么回事,更可怕的是那几个王八蛋身上居然穿着廷尉府的官服,廷尉府虽然他也管不动,可毕竟还算隶属刑部,这事......要翻天倒海啊。
多年官场生涯让闫举纲无比的敏锐,他立刻就吩咐人把大街两侧封住不许任何人靠近,本想下令把那几个杀手抬进衙门里去,看了看孟长安那怀里的刀,这话硬实没敢说出来。
“恕末将现在不能给大人行礼,末将卑微不能上达天听,还得劳烦大人替我跟陛下说一声,有人要杀孟长安,在长安城里,天子脚下。”
孟长安坐在那,看起来没有动一动的意思。
“这样多不好,太难看了,百姓们看了会怎么说?”
闫举纲沉下脸:“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今日给你一个保证,我会亲自督查此事绝对给你一个公道,你这样陛下的脸面也不好看,把人抬进去我亲自审问如何?”
“大人怕是给不了我保证,大人是正三品尚书,品级不够。”
“孟长安,你太放肆了!”
“大人进宫去吧。”
“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抬进衙门里!”
闫举纲红着眼睛吩咐了一声,怒视孟长安。
当的一声,孟长安的刀戳在地上:“我在北疆的时候杀人从无顾忌,因为我杀的都是大宁的敌人,我本以为大宁的敌人都在大宁之外,没想到大宁之内也有且更凶恶,既然同是大宁的敌人我杀人便不留余力,今日想我死者可上来,且看看我的刀斩不斩的掉你们大好头颅!”
这一声后,谁敢上前?
几位廷尉府的千办几乎同时从里面走出来,自然认得那是廷尉府的衣服,互相问了问,可廷尉府里根本就没有派人出去找孟长安,那几位千办顿时脸色也变了。
“廷尉何在!”
一个千办大声喊了一句,几十个随行出来的廷尉肃然应了一声:“在!”
“护住孟将军,谁也不许碰这些假冒我廷尉府的凶徒,今日有动这些人者,廷尉府的刀也不留情。”
几个千办站在孟长安身后,其中一人对孟长安说道:“将军,今日之事廷尉府和将军同求一个公道,不然的话,廷尉府身上这被人泼的脏水怕是也不好洗不掉。”
孟长安微微颔首,嘴角带笑。
闫举纲暴怒:“你们想干什么!”
一千办傲然道:“都廷尉大人说过,如果廷尉府都不干净了,那么便是世上污浊横流挡无可挡而廷尉府的人已经尽死,这些人不是廷尉府的人,若不查出来什么来路,我们没办法面对都廷尉大人,大人南下把廷尉府交给我们几个打理,我们得让廷尉府一直干干净净。”
闫举纲心里一声悲鸣,你们这群白痴,闹这么大......你们知道什么后果吗?
半个时辰后,皇宫肆茅斋里陛下摔了茶杯。
“查!”
老院长忍不住劝道:“还没到那时候,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坏了大局。”
皇帝眼神一凛:“朕给出去的脸,朕也可以打过去。”
他将肆茅斋的房门拉开:“传澹台袁术进宫!”
又半个时辰之后,禁军动。
两千身穿铁甲的禁军出大营,封锁了六部巷封锁了刑部外大街,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皇帝有明旨下来,谁敢随便乱动就当场格杀。
四个廷尉府的千办被同时传入了肆茅斋,他们四个进来的时候非但看到了平日里以他们的级别不能轻易见到的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雁塔书院老院长,连闭门多日的大学士沐昭桐都在。
“查!”
沐昭桐脸色肃然道:“一定要查,一查到底。”
他心里却几乎笑开了花,这个节骨眼上裴亭山自己冒出来替他分担压力,这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趁机要是废掉裴亭山,就等同于废掉了陛下的一条臂膀。
“孟长安呢?”
皇帝问。
一位千办垂首回答:“禀陛下,他还在刑部门口坐着。”
“让他坐着,查到一个带过去一个,朕也过去!”
皇帝脸色冷的吓人,多少年了皇帝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沐昭桐看到皇帝的脸心里的窃喜都被吓的烟消云散,他忽然惊醒,自己是不是已经太久太久都不记得皇帝动怒是什么样子了?
“刚刚为国立功的将军居然在朕的京城里被人行刺,朕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对不起在北疆风雪里为朕守国门的那些铮铮铁骨!”
皇帝大步往外走:“都跟着朕,朕想看看长安城的夜到底黑不黑!”
第一百五十章 凉
夜该来还是会来,长安城该黑还是会黑,可是刑部外面大街上灯火通明,火把一个连着一个犹如两条火龙,身穿铁甲的禁军把这附近全都封锁,本来守街的刑部差役都被驱赶着回到刑部衙门里谁也不许随便出来。
皇帝坐在刑部衙门门口,就坐在台阶上,下面人抬过来的椅子被他一脚踢飞。
这一刻人们才恍然醒悟过来,陛下骨子里是个军人。
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也没有第二位皇子如陛下年少时候那样十六岁就一头扎进军营里,别的皇子还在嬉戏打闹肆意玩耍他已经纵马弯弓,十八岁就带兵去北疆,那是何等的锋芒毕露?
一脚踹飞了椅子显然不太端庄,陛下毕竟要有陛下的样子,然后陛下不在乎,谁还敢在乎。
衙门口的台阶冷的很,毕竟已是冬夜,有人试图请陛下好歹在屁股底下垫一个棉垫,陛下一眼就给瞪了回去。
孟长安自然不能再坐着了,行礼,肃立,刀也不得不交给大内侍卫。
“你们四个过去认人,可有一个是你们廷尉府的人。”
陛下吩咐了,那四个千办连忙过去又认真看了一遍,其实早就已经看过,这些身穿廷尉府官服的家伙不可能是廷尉府的人。
“没有。”
“先把他们的衣服给朕扒下来,他们亵渎了朕给这身衣服的庄严。”
那四个千办亲自动手将官服扒下来,然后肃立一侧。
老院长蹲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这事还是得适可而止。”
皇帝看向孟长安,伸手一指:“朕说了不算,他说了算,什么时候孟长安说够了那就够了。”
不多时,有官员快步过来:“陛下,刑部仓库那边清点发现少了七件廷尉府的官服,本是要前两日发下去的,都廷尉大人带着人南下所以就耽搁了。”
“那库房归谁管?”
“是是......是微臣。”
几个小吏被带过来跪在皇帝面前,为首的那个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他跪在那浑身都在发抖,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因为胳膊抖的太厉害竟是失力趴了下去,脸硬砸在地面上,又硬撑着支起来身子,脸上的土都不敢去抹一抹。
“你可是被人收买了?”
皇帝问。
“微臣,微臣没有啊陛下,微臣也不知道那几个凶徒怎么会偷走了刑部库房里的衣服。”
“那是你的职责,你以为不知道就无罪?”
皇帝指了指那人身后跪着的一个小吏:“你可知道?”
那人磕头入捣蒜:“回陛下,微臣真的不知道啊。”
“杀。”
皇帝一摆手。
两个大内侍卫过去架着那小吏拖到孟长安不远处,一个按着肩膀一个抽刀,噗的一声,人头滚出去,血喷洒一地。
皇帝又问:“现在谁知道了?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其中一个小吏哭着说:“回陛下,是他,他前两日说是把库房钥匙丢了,带了一个锁匠来重新换了大锁,还分给我们每人二十两银子让我们别说出去,微臣后来清点过发现少了衣服,但......但没敢说。”
他指的正是跪在最前边那人,听到这句话吓得再次趴了下去,起都起不来了。
“你带的人,可在那边七个人之中?”
“在......在的。”
“是哪个?去指给朕。”
那小官爬着往前走,指了指何奎:“是他......但是,但是微臣真的不知道他用那衣服去做什么啊,兵部主簿梁程把他介绍给微臣的,说是一辈子最想做的就是廷尉府的廷尉,想穿那身衣服体会一下,给了臣五百两银子,只说是试穿一下啊陛下,他们骗了微臣,微臣带他进去后他就带走了几件衣服,微臣也阻拦了,他威胁微臣说若是喊了人来微臣也是死罪难逃。”
“你以为这样死罪可逃?”
皇帝摆手:“杀。”
那几个小吏都被拉起来,拖拽着到了孟长安身前,一刀刀落下去,一颗颗人头滚下来,孟长安站在那依然面无表情。
老院长朝着孟长安摇了摇头,孟长安却视而不见,只是安静的站在那,莫说老院长,连那几颗人头看都没有看一眼。
“把兵部主簿梁程带来。”
皇帝发话,立刻就有人分开人群冲了出去。
老院长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最终也到不了裴亭山那,那几个人自己认了罪,只说他们是裴啸的朋友,裴亭山完全可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安排了那么久,不能急于一时啊。”
见皇帝没表示,老院长继续说道:“现在白尚年那件事还按着,白家尚且还没有定罪,若是再把裴亭山牵扯出来,两件事加起来太大,大的会让人有机可乘......东疆还是得稳一稳,白家那边的事,也一样可以被甩脱,白尚年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和窦怀楠接触过,查罪最多查到他手下人,最多也就是他一人死......这事也一样,最多也就是死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皇帝淡淡的说道:“但是朕不能让朕的人寒了心。”
老院长再一次看向孟长安,心说你个鲁莽的东西难道还真的让陛下在这坐一夜?
孟长安依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快要吓死了的兵部主簿梁程被人架了过来,扔在地上的时候头都抬不起来了。
“是长安驿的驿丞高从找微臣的,微臣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啊,只是拿了高从一些银子,吃了他两次酒,微臣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陛下。”
“杀。”
皇帝只说了一个字。
老院长忽然反应过来,陛下查一人杀一人,这本身就是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大,不然这些人完全可以留着细细的查,以廷尉府的手段最终不可能一无所获,陛下就是要把阵仗搞出来,大的能吓死人,却不会真的涉及到东疆那个莽夫。
没多久长安驿的驿丞高从被带来,这人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刀削斧凿一样棱角分明,被带来的时候居然很平静,似乎并不害怕,和之前几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是微臣安排的。”
高从跪下来,上半身却依然挺的笔直。
“为什么?”
皇帝问。
“微臣是裴啸将军旧部,后来受了伤不得不离开军营,但裴晓将军托人把微臣安排在长安驿做事,想让微臣后半生安逸,微臣对裴将军感激不尽,可正因为微臣在长安驿接触到南来北往的大人们,听人说起裴啸将军可能是被孟长安害死的,微臣就给当初在军中的几个旧友写了一封信,便是他们几个。”
高从指了指何奎那些人:“他们也是裴啸将军旧部,都得过将军恩惠。”
皇帝脸色一直都没有缓和下来,虽然这个高从是聪明人把事情都扛住了,可是这件事若就到高从这一个小小的长安驿驿丞为止,显然还不足以打了东疆那莽夫的脸。
“那几个人现在何处任职?”
皇帝问。
高从一言不发,沉默片刻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皇帝皱眉:“杀。”
大内侍卫把人架过去,在孟长安面前剁了脑袋,直到此时孟长安才稍稍有些动容,因为他觉得这高从是一条汉子,虽然高从也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但值得尊敬。
“陛下,够了。”
孟长安垂首。
“够了?”
皇帝哼了一声,指了指何奎那些人:“杀。”
又是一片刀光起。
到此为止似乎已经杀的不少了,只要是查出来涉案的人已经尽数伏诛,这案子到这一刻其实完全可以停住,老院长和刑部尚书闫举纲都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可是大学士沐昭桐的脸色显然有些难看,他没有想到皇帝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这就要停了,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所以沐昭桐上前一步,垂首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能是这几个人有能力安排的,幕后必然还有人指使,臣请陛下降旨,继续查下去,往根源处去查,必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点了点头:“阁老说的对,朕没打算不查。”
老院长狠狠瞪了沐昭桐一眼,沐昭桐却看都不看他。
“臣以为,应该查查这些人的来历,这些人进京一定有迹可循。”
沐昭桐心里冷笑,陛下啊,你把人都杀了这件事就想到此为止?
皇帝嗯了一声:“廷尉府。”
那四个千办立刻上前一步:“臣在。”
“去查,查到谁都不要怕,是朕让你们查的,这几个人何时进的京城,谁放进来的,放进来的人和此事有无瓜葛都要查,查清楚来历后就去他们来的地方查,看看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知情。”
四个千办同时跪下来:“臣遵旨。”
皇帝看了沐昭桐一眼:“阁老身子好些了?”
沐昭桐连忙低头:“臣还是时时感到体虚力弱,精力也有些跟不上,总是一阵阵恍惚,今日在家里又摔了一跤......”
他刚要说但臣已经可以回内阁,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回内阁?回去了,才能让这事越来越大。
“那阁老就继续在家休养,别急着回来,正因为朕离不开你所以你才必须好好的养病。”
皇帝起身:“回宫。”
多一个字的机会都没给沐昭桐。
“先生跟来,孟长安,你也跟来。”
“是!”
老院长和孟长安应了一声,互相看了看,一个瞪一个装作看不见。
刑部尚书闫举纲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强撑了好一会儿了,此时陛下离开他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来,才觉得这台阶是真的很凉。
夜风夜露,陛下就在这地方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天亮了,会暖和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