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你以为完事了?
陈冉上前一把抓住吴先生的脖子把人举起来,单臂把人举高的时候,胳膊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衣服袖子瞬间就绷的发紧。
他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胖,但现在的胖和原来的胖截然不同,若真是发足力气,一拳打死一个人也是正常操作。
吴先生吓得脸色发白,一边挣扎一边说道:“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冉道:“我的人刚刚已经偷偷查过,杨将军家里的房子都已经坍塌了多半,门虽然上了锁,可是门板都已破损,院子里荒草丛生,根本就不是有人住的样子。”
“你听我解释,将军你先把我放下来听我解释。”
杨七宝对陈冉说道:“我家房子确实破旧,我离家的时候就已经很破了。”
吴先生连忙道:“对对对,就是因为太破旧,所以村子里商量了一下,把杨将军的父母接到了别的地方住,在......在......”
杨七宝道:“你先把他放下来吧。”
陈冉一怒:“你怎么还不明白!”
他将手里举着的吴先生重重掼在地上,再一脚将将落地的吴先生横着踢了出去,那吴先生也有五十几岁了,被这两下打的哪里还能起得来。
陈冉大步上前,将长刀抽出来往下猛的一剁!
当!
一声脆响,长刀剁在吴先生耳边,擦着耳朵剁在青石板上,火星四溅。
“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剁碎了。”
陈冉一脚踩着吴先生胸口,长刀指着吴先生的眼睛。
“我......咳咳,我说什么实话,你虽然是将军,却也不能无缘无故打我,我身上也是有功名的人......咳咳......”
“你身上有大宁的功名,那是朝廷的耻辱。”
陈冉抬起脚朝着吴先生的鼻子就跺了一脚,这一脚下去,吴先生的鼻子好像爆开了一样,鼻梁骨肯定是断了,血从鼻子里喷涌出来。
“别......别打了。”
吴先生不停的用衣袖擦脸上的血,挣扎着起来跪在那说道:“都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啊,我也是被逼的。”
他这话一出口,四周本来就已经围上来准备动手的山民都怒了,其中一个人大步上前,指着吴先生怒道:“你个老匹夫,怎么现在怪我们!”
另外一个人大声说道:“认了就认了,有什么可怕的,要我说,把这些当兵的全都废在这埋了,以后不管是谁问起来都只说不知道,谁还能怎么样?!”
“就是!”
“就像是对以前那些来村里的货郎一样,把人杀了,东西留下,尸体随便埋进山里,谁知道。”
吴先生挣扎着说道:“你们知道什么!他们,他们是将军。”
“将军又怎么了!”
一个山民抓着手里的猎刀说道:“咱们县城官府里的那些人,哪个赶来招惹我们,谁不知道进了我们村就已经没了半条命,能不能活着出去要看我们心情好不好。”
“吴先生,你敢做不敢当?”
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壮汉扛着一根木棍走上来,眯着眼睛
看了看杨七宝,然后冷哼一声。
“你爹娘早就死了,被我打死的,你弟弟妹妹两家人也早就死了,吴先生设计毒死的,都死了之后就随便在山里找了个地方埋下去的,已经忘了埋在什么地方了。”
“吴先生说,你每年都会给你家里带很多钱回来,你给你家里的书信,都是他帮着看的,他知道你家里底细。”
另外一个人说道:“没错,你给你家里那么多钱,我们去要一些怎么了?你爹娘那般的守财奴,拿着银子不肯分给大家,他们都该死。”
“对!”
一群人围着杨七宝他们大喊。
“就是,有钱不拿出来,那就不是找死吗。”
“我们一开始可没有想杀人,好端端的去要,你爹娘却说什么银子都是他们的儿子送回来的,和我们没关系,怎么就没关系了?都是村子里的人,我们以前占你家的地占得,占你家的粮食占得,战你妹妹的身子占得,怎么就占不得你家银子了。”
杨七宝的眼睛骤然睁大,一瞬间就满是血丝。
“你们都该死!”
他一声暴喝。
“哈哈哈哈.......”
四周围着的人都笑起来,显然没把杨七宝他们放在眼里,这靠兰山村围过来的人能有七八百,而杨七宝他们只有五十几个人,那些山民自然不怕。
“你要是想怪我们,就先怪吴先生。”
那个壮汉说道:“他想的办法,先去跟你家里人要钱,若是你爹娘愿意把银子分给大家,那就罢了,若是不肯的话,把你家里人全都宰了,然后分了钱,以后每年吴先生还给你写信让你把银子寄回来,大家每年还照样分钱。”
另外一个人说道:“这几年来,确实是分了你的银子,你要是想活着回去,以后每年还把银子都送回来,饶你一条狗命。”
吴先生趴在地上大声说道:“你们这群蠢货,让他们都走了,你们还能活?朝廷调集军队过来,你们以为打得过军队?!”
陈冉一脚踹在吴先生嘴巴上,这一脚力度之大,踹的吴先生往后仰翻了出去。
“弄死他们!”
外边的人一看陈冉又动手,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往院子里冲,吴先生是村子的里正,家里院子算是不小了,可是一瞬间涌进来这么多人,很快就变得拥挤起来。
“列阵!”
陈冉大步向前,一伸手把连弩摘下来:“杀光他们,有什么事算我的!”
杨七宝一把拉住陈冉:“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你们不要插手,不然对你来说朝廷追问之下都会有责任。”
“老子现在不管那么多,老子就知道兄弟家里人都被欺负死了。”
陈冉端起来连弩瞄准冲向他们的人怒吼:“水师战兵,杀敌!”
“呼!”
五十几个人一声震呼。
五十多张连弩同时发威,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亲兵营士兵来说,对付这些山民比对付黑武士兵桑国士兵要简单的多了。
他们的连弩精准的令人胆寒,每一支飞出去的弩箭都会打进脖子心口这样的要害位置,力求一击必杀。
那群只懂得野蛮斗狠的山民哪里有什么作战的经验,从大宁战兵端起来连弩的那一刻起,他们被屠戮就已经注定了。
陈冉已经不管那么多了,手里的连弩不停的点射,十二支弩箭很快就打空,而院子里已经堆满了死人。
“换刀!”
陈冉将连弩扔在一边,握住黑线刀大声说道:“以五人队分散作战,杀!”
“杀!”
院子一侧,那个之前扛着木棒说话的家伙被杨七宝一脚踹飞了出去,那人的后背重重撞击在土墙上,土墙都扛不住这么大的力度,直接坍塌。
那人翻倒在院墙外边,杨七宝大步过去,俯身把人拎起来,然后转了半圈,头朝下把人往地上狠狠一戳。
砰地一声,那人脑袋戳在地上好像瞬间就被塞进了胸腔里一样,杨七宝眼睛里的杀意却丝毫未减,他蹲下来,一拳一拳朝着那人脸上猛砸,打了几十拳,那人的脑袋都已经看不出来样子,只剩下一个血糊糊的秃瓢。
他打死了那个说欺辱他家人和他妹妹的男人后站起来,这才发现陈冉已经带着人杀出院子了,一开始是数百人围着这个院子要杀了他们,现在则是陈冉带着亲兵营的战兵满村子追着人杀。
陈冉发了狠,才不在乎挡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或者是老人。
他的黑线刀泼血向前,杀的眼睛和血一样的红。
从一开始陈冉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些山民敢堵住他们的队伍,哪里像是有什么良善之心,如果真的像杨七宝说的那样,在他当了将军之后这些山民都态度大变,那又怎么会拦住军队的人?
他们连眼前的军人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把一个多年不回家的将军放在眼里。
可想而知的是,这些人从一开始知道杨七宝往家里寄钱后就开始不停的讨要,杨七宝家里人一开始可能给了一些,但是这些人越来越过分,杨家人便决定不给了,这些人要不出来银子了就凶相毕露。
吴先生出主意说,杀了这一家人,由他来冒充杨家人继续给杨七宝写信,这些年的书信都是他代笔,杨家人什么语气什么态度他都知道。
杨七宝写信说要回来看看,他就回信说不用回来,家里一切都好,杨七宝让家里起一座新宅子,钱都被他们瓜分了,于是吴先生就不断回信说不用盖房。
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吴先生在给杨七宝回信,还骗了不少钱回来,正因为如此,这山村里的人才觉得吴先生重要,于是事事都听他的。
然而此时此刻,吴先生怂了,他们这些人骨子里的凶悍野蛮又都冒了出来,谁还会管什么吴先生。
陈冉带着人村子里血洗了一遍,他已经不在乎什么杀的人是谁,心中的怒火如果不发泄出来的话他会憋死。
进山村之前就有的怀疑,到现在的暴怒,一下子都释放了出去。
到处都是死人,陈冉带着兄弟们回来的时候,杨七宝坐在自己家院子门口发呆。
他看向陈冉,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回去后回向朝廷禀明。”
“这件事算谁的先放一放。”
陈冉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觉得这就完事了?”
第一千五百四十四章 没有人冤枉
杨七宝听陈冉说完之后有一回儿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陈冉,陈冉看着他,两个人的表情神色完全不同。
杨七宝是悲伤到了极致,人已经有些木然,他的视线都很空洞,在杀过人之后又释放出去了怒意,所以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唯一想到的事就是这事不能连累陈冉和五十几个战兵兄弟。
无论如何,如此杀人的话朝廷一定会过问,他是禁军将军,身份特殊,这件事传扬出去的话对朝廷影响多大?对禁军影响多大?
但是杨七宝必须自己把事情都揽下来,不然的话,一旦牵连陈冉他们,事情就会更复杂。
“你......你的意思是?”
杨七宝茫然的问了陈冉一句。
陈冉看了他一眼,能理解此时此刻杨七宝的心情,他刚刚得知失去所有家人的消息,人还没有废掉就已经不错了,这件事他来扛着吧。
“留下几个人守着杨将军。”
陈冉转身往村外走:“把马车上绑着缰绳的战马牵过来,其他人跟我去县衙。”
“冉子!”
杨七宝叫了一声:“别去县衙,和他们没关系。”
陈冉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真的以为和他们没关系?”
杨七宝道:“这件事如果越闹越大,连大将军都会被牵连。”
“如果大将军在这,你猜他会怎么做?”
陈冉翻身上马:“他兄弟家人被杀光,还被骗了这么多年,你觉得大将军会和你想的一样吗?”
杨七宝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没在沈冷身边的时间比较久,所以已经不太了解沈冷他们的做事风格了,但他跟着的是孟长安,孟长安比沈冷还要强势,他也学不来。
想要成为孟长安那样果断冷硬的人,然而又没有一刻冷硬果断的心。
“七宝大哥。”
陈冉看着杨七宝认真的说道:“如果我是你,此时此刻就不会去想连累谁不连累谁的问题,大家都在这,就是因为大家都把你当兄弟。”
“我们不是江湖混子整天兄弟不离口,一旦遇到什么事躲的比兔子还快,战兵兄弟已经开始拔刀杀人的时候,那就不会去想我们以后会如何,心里只有兄弟二字。”
“死去的人是你的至亲,是我们兄弟的爹娘。”
他看向杨七宝:“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办,如果你真的不想我们去县衙就再跟我说一次,但我们还是会去。”
杨七宝道:“我是担心.....”
他想说我是担心你们。
陈冉一打马:“驾!”
数十匹战马跟着陈冉冲了出去,顺着下山路的飞驰,很快路上就扬起来一道尘烟。
兰峰县距离靠兰山村有几十里路,而且都是山路不好走,但陈冉他们的战马也是身经百战,而且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马,对于地形来说有这样的战马在,只要不是悬崖峭壁就问题不大。
没多久,陈冉带着亲兵营的人到了兰峰县城门口,陈冉停下来后把将军铁牌扔给守门的厢兵团率:“我是长安城禁军将军陈冉,现在你立刻去把县
令县丞等人叫过来,告诉他们,我就在城门口等着。”
那团率接着令牌仔细看了看,然后俯身一拜答应着,转身朝着县衙方向跑出去。
大概两刻之后,县令宋安贤和县丞高一与,县衙的师爷李奇峰,捕头杨明宇带着县衙的人全都来了,一路跑过来的,跑的气喘吁吁。
陈冉坐在马背上,指了指县令宋安贤:“你去查验一下我的将军铁牌可是假的不是?”
宋安贤看向刚刚那个团率,那团率仔细看过,铁牌肯定不是假的,所以对宋安贤点头表示没问题,可是为了稳妥起见,宋安贤还是把铁牌拿过来,态度谦卑的看了看。
“将军大人怎么会突然到了蓝山县,应该早些派人知会下官,下官好安排迎接事宜。”
“如果我们知会你了,恐怕该看到的就什么都不会看到了。”
陈冉问:“你查验完了吗?”
宋安贤双手将铁牌递给陈冉:“看过了看过了,将军大人勿怪,下官这里从无来过将军这般身份的人,所以还请将军恕罪。”
“不恕,我就不是恕你罪来的。”
陈冉坐在马背上往下压了压身子,俯视着宋安贤问道:“你们县里出了一位将军叫杨七宝,你可知道?”
“下官知道,杨将军是本县的骄傲,本县数百年来......”
宋安贤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冉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抽了下去,一鞭子就把宋安贤的脸抽的皮开肉绽。
“如果你说不知道,我就不打你,你既然知道,那就别怪我了。”
陈冉用马鞭指着那些人:“扒了他们的官服,去掉他们的梁冠!”
“呼!”
数十名亲兵从马背上跳下来,如狼似虎一样,那些衙役捕快在沈冷的亲兵营士兵面前,一个个的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冉的人三下五除二把县衙的人全都扒了官服摘掉官帽,一个一个的按着跪在城门口。
这附近好多人,来来往往的,还有听到热闹声跑过来的,一时之间都被吓傻了,在这地方县令大人就是最大的官儿啊,却被人家按着跪在那,以至于连他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杨将军的父母被杀之事,你们可知晓?”
陈冉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宋安贤面前认真的问了一句。
宋安贤的脸色明显变了变,眼神也闪烁了一下,很快就摇了摇头:“下官确实不知道啊,本县,本县境内,怎么会出这么大的案子,每年下官都会亲自安排人去靠兰山村求见杨将军的家人,送一些礼品,每次都能送到。”
“你真敢说谎话。”
陈冉蹲下来,脸对着脸的看着宋安贤。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陈冉,护国公,禁军大将军的亲兵营将军,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谎话在我面前一点用处都没有。”
“下官......确实不知道。”
陈冉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一声:“砍了。”
别人以为他是在吓唬人,可是亲兵营的人才不会去管别人怎么以为,上来一名亲兵抽刀朝着宋安贤的脖子剁了下去,一刀人头楼,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四周传来一片惊呼声,跪在
县令旁边的几个人立刻就被吓得尖叫起来,然后就都瘫软在地。
陈冉走到县城师爷李奇峰面前问:“你知道吗?”
李奇峰连忙说道:“有......有一些耳闻。”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不杀你。”
陈冉说完后吩咐手下人:“找纸笔来,把他说的都记下来,一个字也不要落下。”
不多时,士兵们从城门口检查的地方找来纸笔,然后陈冉看向李奇峰:“你可以说了。”
“大概是三四年前,那时候县令宋大人刚刚到任不久,听闻本县有一位将军,于是安排人要去亲自拜访,可是那时候,那时候杨将军的家人都已经被害了......”
“我们也是听给靠兰山村送东西的人回来说的,他们说推测着杨将军的家人早就遇害了,但还是每年假装人还在跟杨将军要钱。”
李奇峰结结巴巴的说道:“县令大人吃了一惊,要查,可是县丞大人......”
他看了县丞高一与一眼,高一与的眼神好像能杀人一眼的看着他。
陈冉一脚将高一与踹翻在地,然后对李奇峰说道:“继续说!”
李奇峰连忙点头:“是是是......高一与不敢让县令大人查,县令大人是初来乍到,可他不是啊,他在任的时候杨将军家里出了事,上头追查下来他必会被处置,上一任县令大人已经走了,第一个扛事的就是他。”
“所以他劝县令大人说,这事不如不报,等杨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和靠兰山村的人配合一下,说是二老已经过世,反正总是有办法瞒着的。”
“县令大人担心自己的仕途,觉得这案子报上去的话,朝廷一定会记录,虽然他是初来与他无关,但对以后升迁必有影响,况且他想过之后也觉得,若此事传扬全国,兰峰县太丢人了,再者,他觉得如果上报的话,岂不是把上一任县令得罪了?上一任县令大人已经调任到郡府为官,也得罪不起啊。”
陈冉的眼睛里杀意开始变得重了起来。
“后来他们还安排人偷偷去了一趟靠兰山村,让那个私塾的吴先生早些给杨将军写信,就说杨将军家里人一起出行的时候遇到了山崩,这样好说一些,可是那个吴先生他们太贪了,觉得告诉杨将军的话,就断了财路,杨将军几乎每年会三四次送钱回来......”
陈冉长长吐出一口气:“就为了自己的仕途,就为了名声,还为了你们这些地方官之间的官官相护,你们连一位为大宁征战四方的将军都敢欺辱。”
“和小人无关啊。”
李奇峰连忙说道:“小人位卑人轻,说什么也没有用。”
陈冉哼了一声:“你不过也是害怕得罪的人其中一个罢了,若你偷偷写一封信送到长安,我还要敬你,可是现在你却说自己无辜?”
陈冉走到高一与面前问道:“你可认罪?”
高一与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下官完全不知情,都是李奇峰胡说八道,这事都是他知道的,下官从无听闻。”
“不管了。”
陈冉一摆手:“没有人委屈,没有人冤枉,没有人不该死。”
他一转身:“杀!”
亲兵们上去,乱刀落下。
第一千五百四十五章 事后
县令宋安贤,县丞高一与,县衙捕头杨明宇先后被陈冉带来的亲兵直接剁了脑袋,陈冉伸手指了指剩下的那些捕快吩咐道:“要他们每一个人的口供。”
手下人应了一声,上前将那些捕快围住,这些县衙捕快哪里见过如此杀人的事,杀的可是他们的县令大人县丞大人。
“你们都是捕快,对大宁律法应该也都清楚。”
陈冉走到那些捕快面前大声说道:“我虽然是禁军将军,但我没有先斩后奏之权,此事就算是我知道了也应先报与朝廷,但我把人杀了,我以禁军将军的身份和这些恶人以命换命,你们便应知我决绝。”
“你们弱已知我决绝,那就如实在纸上把自己知道的都写下来,你们更应知道,纵然朝廷处置我,也在你们之后,现在你们来写供词,是对你们自己负责,还可保不死。”
他的话说完,那些捕快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个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年级最长的捕快沉思片刻后迈步上前,在陈冉面前拜倒在地。
“将军说的没错,将军本可把我们也一并杀了,但却没有,是因为将军怜悯,所以这供词我们写,朝廷日后派人下来追查,我们也会如实禀告。”
说完后他伸手接过来亲兵递给他的纸笔,跪在那一笔一划的将供词写完,字数虽只有几百,可是却将事情经过写的很清楚,他们都熟悉这些事,自然知道什么怎么写。
第一个人写了供词,后边的人纷纷上前,他们一个一个的把供词写好,陈冉吩咐手下亲兵让这些人签字画押,然后把供词都收了起来。
“你们都各自回家,我会去郡府让他们派人过来暂时接管兰峰县,至于以后你们会是什么处置,朝廷自有说法,但我可以保证,你们都不会死。”
陈冉说完之后挥手:“咱们走!”
数十名亲兵将那三个县衙官员的人头捡起来挂在战马一侧,马队呼啸而去,一路洒血,那些捕快看着这一幕,一个个吓得脸上变色。
第三天,陈冉就带着人头到了安阳郡郡府衙门,把安阳郡的郡守大人吓了一跳,那三颗人头往他面前一放,他的心脏几乎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陈冉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郡守卢守增知道这事有多严重,禁军将军杨七宝的家人全都被杀,村民合伙继续从杨将军手里骗银子。
县衙的官员知情不报,知情不办,这种事他兜不住,不是他这个职位的官员可以兜住的。
他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从兰峰县调任上来的那位前任县令拿了看管起来,第二件事就是派人去兰峰县。
陈冉安排好了安阳郡的事,忽然间想着还是回一趟老家鱼鳞镇的好,这次回长安之后自己也怕是凶多吉少,以后再想看看也没机会了。
他是禁军将军,杀人屠村,还把县令等人杀了,这种事朝廷怎么可能对他轻饶,可是陈冉并不后悔。
七宝大哥是沈冷刚刚进水师的时候对沈冷极为照顾的人,冷子曾经不止一次陈冉说过,刚进水师的时候他被沐筱风的人打压,杨七宝是在督军队,一直都护着他,那时候两人还并不熟悉,只是因为七宝大哥心中有正义。
在陈冉进水师后沈冷跟他提起以前的事,陈冉就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因为冷子说,杨七宝是个可以做兄弟的人,那他就记住了这个兄弟。
冷子的兄弟就是他陈冉的兄弟,然后他和杨七宝越来越熟悉,同生死共患难,于是便从内心里认定了这个兄弟。
如果说一开始陈冉觉得杨七宝亲近是因为沈冷,那么后来认定了这个兄弟是因为他自己的感情。
七宝大哥顾虑的对,他不想连累陈冉,如果陈冉不动手的话杨七宝也会动手,然后罪责他一个人承担,可为什么陈冉还对杨七宝出言讥讽?
因为陈冉当时心里想着,若需要一个人为杀人负责,那就他来好了。
兄弟。
不是江湖混混顺嘴说出来的那种感情。
兄弟,可替生死。
当时陈冉故意说那些话,然后带着亲兵营的人赶去县城,就是不想让杨七宝参与其中。
又半个月后,陈冉带着人回到长安。
当天早晨进的城,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就在陛下面前了。
“此事......”
皇帝看向赖成:“如果按照大宁律例严格处置的话......”
他没有问完赖成就反应过来,俯身说道:“这事虽然事出有因,但是陈将军和那些亲兵按照律例也要......也要处死。”
沈冷的眉头一皱。
赖成连忙继续说道:“好在陈将军让那些捕快和县衙师爷写了供词,再有安阳郡郡守府的奏折上来,朝廷可酌情处置,那些亲兵是奉命行事,可减轻处罚,但陈将军......”
皇帝的眉头一皱。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安静下来,何止是安静,都已经凝固下来,谁都没有再说话,但是这种安静让人格外的不舒服,似乎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的那么清楚。
沈冷没有说话,可是赖成却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沈冷的愤怒。
“这件事......朕来处置吧。”
皇帝看向沈冷:“你且先回去,让陈冉在你禁足在禁军大营,没有旨意之前不要出去。”
沈冷俯身:“臣遵旨。”
皇帝又看向赖成:“召集内阁辅臣过来议事。”
沈冷道:“臣先告退。”
皇帝对他点了点头,沈冷转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冷又停住,转身对着皇帝俯身道:“陈冉是臣的亲兵将军,是臣的同村,也是臣的生死兄弟,所以臣才应该领首罪,臣不敢挑衅大宁律例,若要处置,臣愿为先。”
皇帝问:“杀头的罪你也愿意替他?”
沈冷回答的没有一丝一毫迟疑:“是。”
皇帝眉角一抬,显然有些恼火。
他还没说话,赖成已经先开口说道:“护国公,陛下的意思正是如此,陈将军是你的亲兵将军,按照规矩,护国公应该回避,所以还请......”
沈冷深吸一口气,朝着陛下拜了拜:“臣告退。”
皇帝等他出门之后就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看看他什么样子,朕说了自会处置,难道朕会真的杀了陈冉?哪怕陈冉不是他的亲兵将军,和他也没有关系,如果因为杨七宝的事朕下旨杀了陈冉和他那几十名亲兵的话,真的就是彰显了大宁律法的公正?”
赖成听到这句话一怔。
这表面上的陛下是在骂沈冷憨批,骂沈冷不懂事,可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在敲打赖成自己啊。
陛下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赖成是什么样的人精,连忙俯身道:“臣也是如此想,虽然律法严明,可是也要看情况而定,杨七宝战功卓著,为国征战大大小小上百阵,每一阵都身先士卒,这样的将军被人如此欺辱......”
说道这的时候赖成看了看陛下的脸色,见陛下脸色已经缓和过来一些,赖成垂首道:“臣先去召集内阁辅臣进东暖阁?”
皇帝点了点头道:“去吧。”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从外边求进,代放舟进门来禀告,皇帝看向赖成道:“你出去的时候把韩唤枝叫进来。”
韩唤枝进门之后俯身拜倒,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因为沈冷的事来的?”
韩唤枝道:“护国公?护国公有什么事吗?臣不知道。”
皇帝哼了一声:“不知道?”
韩唤枝道:“臣是因为禁军将军陈冉的事求见陛下,不是因为护国公的什么事啊。”
皇帝呸了一声:“你身上的狐狸毛都快露出来了。”
韩唤枝嘿嘿笑了笑,往前凑了凑说道:“臣是陛下任命的执法之臣,所以臣觉得此事和护国公确实无关,虽然陈冉和杨七宝都是他的人,但两个人远在数千里外,做了些什么护国公当然没办法顾及。”
皇帝道:“沈冷进来是想保陈冉,你进来是因为你猜着沈冷会因为陈冉而触怒朕,你是来保沈冷的。”
韩唤枝道:“臣是请陛下不要动怒。”
皇帝道:“你最近话说的漂亮些了,是不是云桑朵教你了?”
韩唤枝连忙道:“臣说的都是实话,实话就显得漂亮一些。”
皇帝指了指对面:“坐下来说吧......你是都廷尉,这个案子最终会到你手里,你想想怎么处置。”
韩唤枝坐下来后说道:“臣来正是想请旨,臣想亲自带队去安阳郡看一看,朝廷先要做的不是讨论如何处置两位将军,而是先要去给两位将军出气,陈冉杀了不少人,吓住了不少人,但臣觉得,朝廷还是要有个态度,臣去安阳郡,是朝廷的态度,是陛下的态度。”
皇帝嘴角微微一扬。
韩唤枝继续说道:“这个案子,臣去给一个定论,再抓一批人,再处置一批人,陈冉带着的那些亲兵是刚刚从桑国那边尸山血海中带着血回来的,将军刚刚卸甲还,总不能让他们心发寒。”
皇帝点了点头:“这个押韵不错。”
韩唤枝:“顺嘴顺嘴,都是顺嘴。”
皇帝道:“你去吧,顺便去看看那个傻小子,和他聊聊,那个傻小子气鼓鼓的走了,他顶撞朕,朕还没气他气个屁?”
韩唤枝起身道:“那臣告退,臣去和护国公聊一聊。”
沈冷从未央宫回到禁军的时候,见杨七宝跪在自己的书房门外,他加快脚步过去,双手把杨七宝扶起来:“你这是干嘛?”
杨七宝眼睛微微发红的说道:“是属下连累大将军了,也连累陈冉兄弟了。”
沈冷道:“你且安心,冉子和你,我都不会让你们出事。”
第一千五百四十七章 兄弟
第二天,未央宫东暖阁。
沈冷站在那一动不动,陛下召他来,陛下不说话,他行礼之后就在那站着,也不说话。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皇帝不搭理他,沈冷就站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二皇子李长烨坐在一边处理奏折,不时抬起头看看他父亲,又不时看看沈冷。
然后二皇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皇帝和沈冷同时看向二皇子,二皇子忍不住笑着起身道:“父皇,儿臣出去走两圈,坐的时间久了有些腰酸。”
皇帝道:“小孩子哪里来的腰。”
二皇子道:“腿酸,腿酸总是行的吧。”
“坐着。”
皇帝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就在这坐着。”
二皇子笑着点头:“是是是,父皇不让儿臣出去,儿臣就不出去,父皇不让儿臣腰酸,儿臣就不腰酸,父皇不准儿臣赌气,儿臣当然也不能赌气。”
这句话一说完,皇帝和沈冷两个人的眼神都闪烁了一下,最后一句说的有些明显了,因为二皇子当然没有在赌气,沈冷也不是在赌气,他只是看起来在赌气而已。
“你还打算愣着到什么时候?”
皇帝问沈冷。
沈冷俯身道:“臣在等陛下训斥臣。”
“朕为什么要训斥你?”
“因为臣昨日顶撞了陛下,臣有罪。”
“既然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来了之后就好像一根木头桩子似的戳在这,不像是你要向朕认错,而是像你等着朕给你认错呢。”
皇帝起身走到沈冷面前,狠狠瞪了沈冷一眼后到旁边的春秋椅那边坐下来,捏起来一块点心吃,早朝之前陛下没有用早饭,早朝之后一直处理政事,肚子早就有些饿了。
他一边吃一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来来回回都是这几样点心,总是吃都快厌了,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滋味,如同嚼蜡。”
二皇子给沈冷一个眼神,沈冷立刻反应过来,他朝着皇帝俯身说道:“臣去小厨房那边看看能做些什么。”
皇帝道:“去小厨房做什么?”
沈冷道:“给陛下做几个小菜。”
皇帝道:“朕说过让你给朕去做几个小菜了吗?”
沈冷道:“是臣的想法,臣迫切的想给陛下做几个小菜,最近臣的时间多了些,想了几个新菜。”
皇帝道:“朕不饿。”
沈冷:“陛下,饿。”
皇帝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
二皇子朝着沈冷摆手,意思是你快去吧,沈冷对二皇子点头致意,然后躬身退出东暖阁,门外代放舟都快憋不住笑了,看沈冷出来后,连忙带着沈冷去小厨房。
陛下很少回到后宫去住,去也是去皇后娘娘那,偶尔会去懿贵妃那,只要在未央宫,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东暖阁里,而且陛下一做起事来就不知道到什么时辰,所以在东暖阁后边大概百步左右就有一个小厨房,谁也不知道陛下处理朝政会什么时候饿了,所以这个小厨房十二个时辰有人轮值。
代放舟一边走一边对沈冷说道:“国公爷
,陛下其实哪里会生你的气,只是昨天护国公转身就走了,陛下也必然会有些不舒服是吧,一会儿国公爷做好了饭菜,跟陛下认个错。”
沈冷苦笑道:“我昨天确实有些心急。”
代放舟道:“其实国公爷应该相信陛下,陈将军是大宁的有功之臣,纵然国公爷不来找陛下求情,陛下也自然会想办法处置此事。”
沈冷嗯了一声:“人一急就心乱,心乱就没了规矩。”
代放舟道:“一会儿好好说就行,陛下对国公可是惦念,国公每一次出征的时候,陛下一天都会问好几次有没有关于国公的军报回来,连奴婢都看得出来陛下的心思,国公怎么会感觉不到?”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国公爷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昨日国公爷出去不久,韩唤枝韩大人就来了,陛下让韩大人亲自去一趟安阳郡,仔仔细细的查,所有涉及这案子里的人都要处置,要给杨将军出气。”
沈冷点了点头:“昨日韩大人去了我家里,已经告诉我了。”
韩唤枝见了沈冷第一句话就是......你个憨批。
到了后边小厨房,沈冷借了一条围裙开始做菜,下厨房里的御厨们全都围在一边看着,如今谁都知道护国公做的菜陛下爱吃,他们又怎么会不好奇。
其中有两个御厨曾经跟过沈冷一阵子,因为做菜有几分沈冷的风格了,所以陛下特意让他们两个到小厨房来,这俩人跟着沈冷一阵子后,打仗的时候拎着菜刀就敢往前冲。
东暖阁。
皇帝看了看二皇子,片刻后问道:“杨七宝的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二皇子俯身道:“儿臣想着,对杨将军应该不要处置,只好言安抚,至于陈冉陈将军,估摸着韩大人会送上来一份详实的卷宗上来,到时候以韩大人查实之事为依据,再做处置。”
皇帝指了指桌子上:“你左手边的那份卷宗,安阳郡廷尉府分衙呈递上来的,韩唤枝的人都不傻,他们当然知道怎么做。”
二皇子把卷宗打开,抽出里边的纸张看了看。
安阳郡廷尉府分衙经过调查之后向廷尉府送上来的报告中详细说明,兰峰县靠兰山村一众刁民,害死杨将军家人之后,长期假冒杨将军家人向杨将军索取钱财。
而在杨将军和陈将军回到靠兰山村后,那些山民见事情败露,就准备杀人灭口,他们聚众数百人围攻杨将军和陈将军,两位将军下令反击......
这个笔法用的就很春秋了。
后来又说道兰峰县县令等人的事,安阳郡廷尉府分衙的调查结果是......县令宋安贤等人,知情不报,在将军陈冉到县城询问的时候,试图遮掩此事,陈冉将军下令将宋安贤等人扒掉官服官帽,宋安贤等人反抗之际被杀。
这个笔法用的更是给足了台阶,这已经不是台阶,这是给修了一条自动坡道,站上去自己就下来了,连迈步都不用迈。
其实已经不用等着韩唤枝回来,他回来的调查结果和安阳郡廷尉府分衙呈递上来的卷宗也绝对不会有太大出入。
皇帝问:“按照廷尉府分衙的这份调查看,你觉得应该给陈冉怎么定罪。”
二皇子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降为五品将军?”
“降为校尉吧。”
皇帝道:“在禁军之中自行囚禁三月,降职为校尉。”
二皇子试探着问了一句:“会不会太重了?”
“重?”
皇帝道:“他们有理,可若人人都向他们学,朝廷法度还要不要了?朕已经徇私,降为校尉你还觉得重了。”
他看向二皇子道:“一会儿沈冷回来,你来说,朕点头。”
二皇子一怔。
皇帝走到窗口看着外边说道:“朕就不需要台阶了?”
其实又何止是个台阶,陛下还要给二皇子要个人情,这些话一会儿沈冷回来由二皇子说出来,不管是沈冷,还是杨七宝和陈冉,都要念二皇子这个人情。
禁军大营。
陈冉坐在那啃鸡腿,鸡是杨七宝刚刚带过来的,他被禁足在禁军一座小房子里,看他吃饭的样子,杨七宝心里就一阵阵难受。
“都......”
他刚说一个字,陈冉就伸手指了指杨七宝身边:“馒头,给我来个馒头。”
杨七宝一怔,他知道陈冉不想让他说什么都是他连累了陈冉这样的话,他自己也觉得总这样说的话婆婆妈妈,可他真的心里很难受。
他一直想成为一个沈冷那样的人,想成为孟长安那样的人,可是他自己也很了解自己的性格,他确实会瞻前顾后。
他当初就很仰慕孟长安那样的人,觉得孟长安做事冷硬果断,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就不碰,所以孟长安带出来的人个个都很正。
以前那些老派将军们领兵的时候,对自己人照顾的更为明显,比如裴亭山,你不能说他是一个好人,但你也不能说他不是忠臣。
只是老派的这些将军们护犊子的时候,大抵上都有些蛮不讲理,他们手下人若是抢夺了别人的军功,他们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亭山便是如此,他的继子裴啸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想把孟长安的军功据为己有。
杨七宝在水师的时候,他的军功都被沐筱风抢走了,如果不是庄雍护着他的话,可能他已经被沐筱风想办法整死。
陈冉吃了半只鸡两个馒头,抬起手抹了抹嘴然后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爽了。”
他看向杨七宝说道:“我的杨大哥,你能不能别像个怨妇似的看着我了,你那眼神看的我好像我没满足你似的......咱们都是爷们儿,直截了当一些。”
他看着杨七宝的眼睛说道:“军中兄弟,可为彼此赴死,你知道我有这个心,我知道你有这个心,足够了。”
他停顿了一下后补充了一句:“你在哪儿买的鸡?不好吃,下次你去东市那边有一家荷叶鸡,美得很。”
杨七宝笑了笑:“一个荷叶鸡,还有什么美不美的。”
陈冉叹道:“卖荷叶鸡的那个姑娘美得很。”
杨七宝:“......”
陈冉伸出手:“来,击个掌,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我不提,你不要提。”
“好。”
杨七宝和陈冉击掌道:“我杨七宝,愿为兄弟赴死。”
第一千五百四十八章 情分
经过内阁辅臣的商议,经过廷尉府的慎重调查,然后将所有事情都详细整理成册呈递给陛下,陛下最终决定将禁军校尉陈冉从正四品将军降职为正六品校尉。
陈冉倒是无所谓,他只要还跟着冷子,哪怕就是当个兵都无所谓,至于是四品将军还是六品校尉,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别人可能会在乎俸禄的多少,他又不在乎。
除了降职之外他要在禁军大营里拘禁三个月,陈冉当然就更不在意这三个月的事了。
八万禁军,长安城的绝对屏障,也是象征着大宁皇家的威严,陛下的威严。
沈冷成为禁军大将军之后,对澹台袁术之前的安排并没有任何更改,之前的禁军部将都保留原职,沈冷没有裁撤一人。
澹台袁术的亲兵校尉被沈冷直接升为从四品将军,从正六品到从四品,这个飞跃让人羡慕不已。
原本澹台袁术的亲兵校尉段知醇想跟着澹台袁术一起走的,澹台回家养老,他就跟着大将军去家里做个护院,可是澹台不准,他临走之前告诉段知醇,沈冷到了之后绝对不会亏待他。
陛下对于禁军也没有任何新的任免,但是却把巡城兵马司指挥使换了。
原巡城兵马司指挥使调到了兵部做事,将军谢扶摇调任巡城兵马司指挥使,这个信号就让很多人都变得敏感起来。
陛下这样安排,就相当于将整个长安城都交给了沈冷,虽然巡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官职并不是很高,只是从三品,谢扶摇之前就已经是正四品,只是正常的升了半级而已,可是巡城兵马司的职权很大啊。
长安城不实行宵禁,不论昼夜,大街上巡视的兵丁都是巡城兵马司的人。
之前沈冷的人和巡城兵马司的人有些矛盾,陛下这样的调任安排,无非是想让沈冷做了禁军大将军之后,对于整个长安城的安防更能顺畅布置。
禁军大营。
沈冷看了看蹲在院子里拔草的陈冉忍不住笑了笑,这小院子就是仅仅里边对于那些犯了错的将军级别以上的人关禁闭用的,基本上就没有用到过。
所以这小院里野草从事,陈冉住进来之后每天做的就是三件事,吃饭练功收拾院子。
这才几天,这院子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连窗台都擦的一尘不染。
“如果这里关着别人的话,都会让关进来的人好好反省,为什么你关在这,我都想给你开点工钱了......”
沈冷把拎着的点心递给陈冉,陈冉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把点心接过来,然后问:“我家小样咋说的。”
沈冷道:“高小样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你放心吧,你在这里好好反省,她会和孩子以及新丈夫生活的很好。”
陈冉:“新丈夫也就罢了,孩子哪儿来的。”
沈冷笑道:“高小样说,有一个新夫君之后肯定就不会如以往那样聚少离多,所以生小孩儿这种事应该很快就能完成。”
陈冉:“我想越狱。”
沈冷道:“来,干掉我。”
陈冉撇嘴。
沈冷道:“想她了?”
陈冉道:“那婆娘都要找个新的夫君了,我想她干嘛?”
沈冷回头对门外说道:“你走吧,他不想你,他还说祝你和新夫君和和美美,幸福安康,早生贵子。”
陈冉:“我凑!”
一个跨步就冲到了门
外,然后就看到高小样正在四处乱转找东西呢,陈冉二话不说就往回跑,迅速的蹿进屋子里把门都关上了,他才蹿进去,高小样拎着一块从墙上硬抠下来的板砖进们了。
沈冷道:“别这么冲动。”
高小样指了指房门道:“他居然还敢关门。”
沈冷过去推了推,陈冉应该是背靠着房门顶在那,沈冷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大概是陈冉屁股的那个位置,他取出来一把匕首从门缝里慢慢刺进去,片刻之后门里边就响起来一声惊呼,然后陈冉就窜出去了。
沈冷把门对开,对高小样说道:“注意尺度。”
高小样拎着板砖就进去了。
沈冷很礼貌的把房门帮人家关好,然后溜溜达达的出了院子,门外茶爷一脸坏笑的看着他,沈冷看到她笑就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高小样说要跟冉子在这住三个月。”
茶爷道:“这是不是有违规矩?”
沈冷点头道:“肯定是,不过我已经奏请陛下恩准,陛下说,陈冉常年从军征战和他夫人聚少离多,借着这次机会让他们可以朝夕相处也挺好。”
茶爷问:“可是规矩就是规矩,这不好和人解释。”
沈冷道:“所以陛下又下了一道旨意,因为陈冉犯了错,高小样身为将军夫人没有时常督导劝说,也有过错,所以一块关起来。”
茶爷道:“陛下真是......”
她刚想说陛下真是鬼精鬼精的,可是没敢说出来,哪怕此时就她和沈冷两个人也不能什么话都乱说啊。
茶爷问:“你怎么跟陛下说的?”
沈冷一脸严肃的说道:“我和陛下说,陈冉之所以犯了大错,他夫人平日里督导劝说有错,我身为陈冉的将军,平日里对他的教导和约束也很不足,所以我请求陛下把我也关三个月,又因为你平日里对我的督导和劝说也不足,所以应该也把咱们俩关在一起关三月。”
茶爷笑着问:“陛下怎么说的?”
沈冷道:“陛下说.......滚。”
茶爷大笑道:“陛下真是的,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是陛下没想明白这点事。”
沈冷道:“陛下要按照你说的想明白这点事,赖成就又有机会堵着东暖阁的大门骂陛下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实在不好意思在门口继续站着聊天了,主要是那屋子里两口子打架的声音忽然就变了,一开始陈冉被打的嗷嗷叫,后来......
“皇后娘娘说,想让继儿和宁儿长住在宫里,她现在离不开那两个孩子,我本想咱们回长安之后把孩子接回家,可是皇后不许。”
茶爷看了沈冷一眼,使劲儿憋着笑说道:“唉,真是很不开心呢。”
沈冷:“你先把笑憋憋......”
两个孩子都住在宫里,每天白天茶爷都进宫,晚上回家,所以她和沈冷这段日子不缺二人世界。
沈冷一边走一边看茶爷,然后就嘿嘿嘿的一个劲儿的傻笑,茶爷问他你这是傻笑什么呢,沈冷说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说自己娶了个仙女儿。
茶爷问:“为什么突然嘴巴变得甜了起来。”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我现在脸上都有皱纹了,鬓角也有几根白发,而你还和原来一模一样,粉-嫩如初。”
茶爷一脚把沈冷踹了出去。
沈冷委屈巴巴的问:“我这说你
好,拍你马屁,为什么还要踹我......”
茶爷道:“你一定是在耍流氓。”
半个时辰之后,沈冷带着大军去日常训练,茶爷就在沈冷书房里给他收拾屋子,这样简单平淡的日子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显得很珍贵。
自从沈冷从军之后,两人聚少离多,好在以后这样的情况应该不会多见了,冷子已经是禁军大将军,没有什么极为特殊的事他不会轻易离开长安。
训练结束之后,沈冷和茶爷一起吃过午饭,沈冷靠在窗口晒着冬日暖阳,茶爷站在他身后轻轻的捏着肩膀,沈冷脸上一直挂着地主家傻儿子般的微笑。
京畿道。
东疆海战的将士阵亡名单兵部勘核之后分发各地,京畿道的阵亡将士名单到了之后,道府大人岑征先过目,然后是道丞薛华衣。
之前薛华衣就已经请示过,说这次海战意义非凡,阵亡将士家中他想亲自都走一趟,岑征已经点头同意。
离开石城之后的薛华衣一个县一个县的走,亲自送去抚恤,每一家都会好好安抚。
最后一个到的县就是安城县,而前太子李长泽就住在这,一个已经没有人关注的废太子,住在这里的官驿之中,每天出门以卖字为生。
当夜,城中一个寻常人家的院子里,正在饮茶的薛华衣侧头看了看,李长泽闪身从门外进来,顺手把院门关好。
薛华衣见他进来是起身回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等到了屋子里之后,李长泽立刻就问了一句:“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他这段日子确实过的很辛苦,虽然官驿他可以随便住,但是手里没钱啊,以往他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又是什么日子,一开始他还觉得三年并没有多久,可是现在一天一天的熬着,三年对于他来说就是三十年三百年那么久。
“殿下。”
薛华衣道:“兵部已经在开始推演陛下第二次北征的战事,按照以往的惯例,兵部开始推演,距离开战就没有多久了,最多还有三年,和我之前的判断基本相同,殿下再忍耐一时。”
他问李长泽:“我让人交给殿下的书信,殿下可是按照我说的,隔一阵就给陛下抄写一份?”
“写了。”
李长泽啐了一口,一脸不满:“从无回信。”
“殿下不要在乎有没有陛下的回复。”
薛华衣认真的说道:“殿下这样做是为了安陛下的心,殿下如今在京畿道,四周依然满是眼线,看似平静,实则盯着殿下的人到处都是,殿下要想成大事就要学会隐忍,三年而已。”
李长泽道:“有没有办法给我弄点钱来?”
薛华衣摇头:“不行。”
李长泽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这个给殿下你。”
薛华衣取出来一个玉瓶放在桌子上,李长泽看了一眼后问道:“什么东西?”
“毒药。”
李长泽听到这两个字脸色顿时一变,他大步走到薛华衣面前质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华衣语气平淡的说道:“三年后,就算陛下亲征,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借口,殿下能回长安城吗?等陛下出征之后,殿下吃下此药,药效并不严重,吃下去之后就会像是得了一场病,我会趁机向留守长安的太子殿下请示,以太子殿下对你的情分,一定会派人接你回长安。”
李长泽看向那个玉瓶,眼神闪烁不定。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入魔
一个玉瓶摆在这,药还没有吃下去,李长泽心里已经五味杂陈,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了,心中忽然生出来一点淡淡的悔意。
如果......他的脑海里只是一瞬间冒出来那么个念头,如果当初不是听从母亲的安排,而是一切按照他父皇的安排,如今等着登极的人就不是他弟弟李长烨,而是他。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母亲一生都在争,可是争来争去,非但没有争来他父皇的宠爱,别说宠爱,连信任都没有,更别说感情。
这个念头只是在李长泽的脑海里一闪即逝,所以他的悔意也是一闪即逝。
当年在西蜀道留王府的时候,其实他母亲真的在乎那个女人吗?
她并不在乎,她只是想彰显自己王妃的地位。
如果换做是别的女人,不是现如今坐在皇后宝座上的那个女人,也许事情就没有那么复杂,也许事情依然复杂。
李长泽的母亲先是在王府里争,然后在长安城里争,争到最后,机关算尽,李长泽的路还是这么坎坷。
所以偶尔李长泽也会想到,她母亲哪怕装的顺从一些,他现在也还稳稳的坐在东宫里,身上的衣服不是这般的颜色,而是明黄。
看到他有些发愣,薛华衣问道:“殿下是对药有什么疑虑吗?这药是我千方百计才寻来的,而且已经找人试吃过,吃下药的人就如同病了一场一样,看起来十分虚弱,但只需卧床静养,等到药效过了之后也就恢复如初。”
薛华衣走到桌边,把玉瓶拿起来后说道:“若是殿下不相信我的话,那我现在当着你的面吃一颗,这玉瓶里只有一颗药,我今日吃下,殿下若觉得我没事,那过后我再送一颗来。”
他打开玉瓶,李长泽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薛华衣的眼神里闪过淡淡的失望,他把药丸倒出来后托在手心里对李长泽说道:“殿下,其实你应该相信我的。”
他把药丸塞进嘴里,李长泽看他吃下去后立刻喊了一声:“不要!我相信你。”
薛华衣心中满是对李长泽的嘲笑,可却不好说出来罢了,李长泽已经不是当年送他出长安的那个李长泽,他也不是当年那个皇子身边的小跟班了。
两个人本不该如此,都是因为当年杨皇后的一个安排,让两个人都时不时觉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你看你!”
李长泽上前拉着薛华衣的手说道:“我们是兄弟,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我刚刚愣神只是想到了别的事,你这样吃下去药,显得我好像在怀疑你似的。”
薛华衣笑着说道:“其实本该如此,殿下万金之躯,还是应该先当年试药的好。”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为了让殿下放下,我会在这里陪殿下一会儿,等殿下确定我吃了药不会有生死之忧后我再走。”
李长泽道:“你是借公务之机才能来见我一次,现在吃了药,连你的公务事都要耽搁了。”
“无妨,我回去之后就说水土不服染病,正好也可以在家里歇一阵。”
薛华衣道:“殿下应谨记,等几年后,陛下御驾亲征,二皇子留守长安,我会想办法让二皇子把你接回长安城里去,回到未央宫,你把另外一种药想办法给二皇子吃了,他便会暴疾而
亡,就如当年先帝李承远一样......”
李长泽脸色大变:“要......要对长烨动手吗?”
薛华衣道:“殿下不可有妇人之仁,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能抓住的话,殿下以后再无机会了。”
李长泽道:“可纵然是我留在了长安城内,我父皇还在北疆征战,他活着,我就不可能成为皇帝。”
“他会死的。”
薛华衣道:“至于他怎么死你不用去管,我自会安排好,不然的话这计划当然行不通,殿下只管做好我安排给你的事,其他的一概不用你过问。”
“我要......弑父杀弟......”
李长泽的脑袋里一阵阵的疼痛传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疼。
薛华衣的话一说完,他的脑袋里就好像被人点燃了一个火药包似的,炸的他脑袋里嗡嗡响,久久都没有散去。
薛华衣理所当然的说道:“不然的话,殿下真的以为你还有机会重有资格继承皇位?”
李长泽坚持不住,手扶着桌子坐下来,脑袋里依然翻江倒海。
“可是,长烨对我极好,哪怕父皇将我贬为庶民,长烨依然时时派人来看我,我只是按照你的安排,他给我送的钱财物品一概不要......”
“殿下!”
薛华衣皱眉道:“在你心中,到底什么重要?是骨肉亲情重要,还是皇位重要。”
李长泽张了张嘴,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薛华衣起身道:“今日就谈到这吧,我若再不回去便会被人怀疑,况且药效就要发作,一会儿我会上吐下泻,被殿下看到了不好,我刚刚说的话还请殿下斟酌,如果殿下给我一个答案是不想要皇位了,我就安安心心做我的京畿道道丞,何必冒这个风险。”
李长泽跟着起身:“那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我想好,我想好之后会想办法告诉你的。”
薛华衣也不再多说什么,迈步出门而去。
一路上,薛华衣小心翼翼的避开城中寻常的差役,回到官驿之后从后窗翻进来,手下耿远已经在等着了。
耿远接着薛华衣后问道:“大人,你吃了那药?”
薛华衣道:“我若不吃,他怎么会信。”
薛华衣坐下来后说道:“我刚刚给他的那颗药丸,只是用红薯粉制作而成,吃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事发生,但你谨记,回去的路上我不再见人,你对外就说我上吐下泻,或是因水土不服所致。”
“我回到石城之后,道府岑征必然会来探视,你们都要配合好,石城中有几家医馆是当年薛城将军的人,正好有用......你去给我备一些拉肚子的药,我进石城之前要吃,药效要狠一些的。”
“是......”
耿远俯身道:“那,李长泽那边已经谈好了吗?”
薛华衣嗯了一声:“他没得选,如果他想做皇帝的话,他只能那样做,而且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想办法......我其实都没有看清楚,他母亲当年到底还为他准备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了,我是最后一张底牌,也许还有他保命的力量。”
他靠坐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
我们都没得选,我和那些被迫在血书上签名的官员有何区别?”
耿远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里一阵阵发堵。
“如果.......”
薛华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果当年不是杨皇后把我送出长安该多好,如果我不是杨家人该多好......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一个地方官,让我治下百姓过的富足安乐。”
他再次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有些空洞起来。
“和她沾上关系的人,哪个能有好下场了......”
薛华衣看了耿远一眼:“我们整个杨家都葬送在她手里......一个一个的,只要和她沾了丁点关系的人都死了,非但死了,还身败名裂。”
耿远劝说道:“属下一直都想劝劝大人,何不直接除掉李长泽?现在知道大人身份的只有李长泽一人,把他除掉,大人便干干净净,以大人之才,将来进内阁并非难事。”
“不。”
薛华衣摇头道:“我进内阁需要多久?我现在是京畿道道丞,没有一任不可能会调动,一任四年......四年后,我纵然被调入京城为官,最高不过次辅。”
他看了耿远一眼后说道:“你想想看,之前的首辅是沐昭桐,之后的首辅是赖成,然后中间有个叫元东芝的人过度了一下,他在沐昭桐下边做了几十年的次辅,现在有谁还记得他吗?如果我不和你提起来这个名字,你根本就想不起来这样一个人。”
他看向窗外,语气笃定的说道:“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我都要青史留名。”
耿远没有接话,因为他不知道能接什么。
大人已经入魔。
就像李长泽一样,就像李长泽的母亲一样。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注定的,李长泽其实有些可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自己选择一条路,身为第一个皇子,他要么成为父亲想让他成为的样子,要么成为母亲想让他成为的样子。
更让人觉得他可怜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想让他成为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母亲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灌输各种小手段的思想,各种阴谋诡计的思想,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父亲都试图阻止,甚至把他让别的后宫嫔妃带着,可是谁带他谁就会不久之后出事。
他母亲那时候统领后宫,虽然真正管事的人是珍妃,可她却有一万种办法杀人。
耿远看着薛华衣那张脸,隐隐约约的,觉得这张脸和李长泽的面容重合起来,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当,他是见过李长泽的人,印象最深的就是李长泽那双眼睛。
而此时此刻,薛华衣的眼睛好像也变成了那样的。
就在这时候薛华衣站起来说道:“该去找医官了,派人去知会县衙的人,就说我病了,明天一早要赶回石城。”
耿远俯身一拜,应了之后出门。
这是他熟悉的那个薛华衣,不管什么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连时间都要利用的妥妥当当。
也许在薛大人的眼里,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活着的人,而是一颗一颗摆在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都必须按照他的计划来走。
耿远出了门之后看向夜空,今夜......乌云密布。
第一千五百四十九章 如果还来得及
黑武。
元辅机在珞珈湖北岸边城停留了很久,一直都没有回星城,用他的话说就是如果珞珈湖边城不在了,星城距离被宁人攻破也就不远。
如果这一战再打输了,国都不国都的,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元辅机就一直都留在边城训练新军,为了稳固他的地位,新军中有一大批人是从草原部族中选拔出来的。
这些草原部族投靠黑武连续数百年,但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他们归属于中原帝国的时候,中原文化对他们的影响很小,他们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民族习惯。
到了黑武,被强压之下,依然被影响的很小,自己民族的东西始终都有传承。
从楚时候开始,陆续都有草原上的部族转移到黑武那边,最早可以追溯到徐驱虏率军攻入草原。
这些草原部族在黑武最初时候待遇都还不错,可是等时间久了之后才逐渐看清楚黑武人的居心,黑武人是不可能真正看得起他们的,在黑武国内对于民族等级划分的极为严苛,草原部族算是第三等民族。
第一等是鬼月人,有着毋庸置疑的地位,他们杀死一个草原只需按照一只羊的价格赔偿即可,人与羊等价,而如果是一个鬼月人杀了一个渤海人,连赔偿都不用,虽然在律法上也明确写出来要赔偿一只羊的钱,但黑武人觉得渤海人和羊相提并论都不配。
在黑武,第二等民族就是除了鬼月族之外的其他黑武人,然后才是草原部族,然后是渤海人。
为了能够让自己掌权不是昙花一现,元辅机也算是大费周章,他利用剑门除掉了星城之内的黑武贵族,然后有利用星城外的黑武贵族除掉剑门的人。
左右利用,这才把他摄政王的位置稳固下来,即便如此他都不敢宣布称帝,而是坚持阔可敌沁色为黑武女皇,并且坚持是宁国将黑武的女皇掳走了。
这是一个面子问题,这个体面不给鬼月人留着,鬼月人又怎么可能那么顺畅的听从他的调遣。
从草原各部族抽调了大量的青壮加入黑武边军,从他下令开始到现在半年多过去,他组建起来一支超过了十五万人的轻骑兵队伍。
元辅机很清楚草原轻骑兵的战力有多凶,平原野战的话,他的轻骑兵队伍就破除宁人火器阵列的最强武器。
火器要想发挥出威力就必然会有阵列,并且以重兵保护,但即便如此,比如宁国威力巨大的火药抛石车,一旦固定下来再想移动极为艰难,用来去如飞的轻骑兵冲击宁军火药抛石车的阵地,就能直接压住宁人的攻势。
除此之外,元辅机每天都在不停的和手下人议事,研究宁军的打法,研究宁军的战术配合。
站在边城的城墙上,元辅机看着外边缥缈的珞珈湖,似乎隐隐约约间看到了那湖水逐渐变成了血红色。
“大王。”
一名手下快步跑过来,俯身说道:“派出去的斥候队伍损失惨重,宁人显然确实是在备战了,所以加派了巡逻的游骑,他们的斥候队人数增加了一倍以上,我们的斥候派出去上百人,只有二十几个人回来。”
那人看了看元辅机的脸色,然后继续说道:“拼掉了几十条人命之后,也仅仅是探查清楚,宁国边城后边的大路确实已经修好了
,而且有车队源源不断的进入宁国边城。”
元辅机轻叹一声:“宁人的老套路了,可就是那么实用,在战争开始之前,他们就好像蚂蚁搬家一样不停的把物资先运过来,这就是中原人和我们的区别,也是和黑武人的区别。”
手下人笑了笑说道:“中原人始终都有一种存东西的习惯,挺可笑的。”
元辅机一皱眉:“可笑?”
他侧头看了看说话的那个手下人,眼神凌厉,那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说的错了什么,因为在他看来中原人这种存东西的习惯确实很可笑。
草原人出征带上一些牛羊就得了,打进要打的地方,那还需要什么自己带来的物资补给,杀人抢夺难道不才是战争应该有的样子吗?
黑武人和草原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出奇的一致,黑武人出征也向来如此,他们攻入中原之后就开始杀人搜刮,甚至像是掘地三尺一样的搜刮。
这样的以战养战,确实刺激到了士兵们的杀戮心,可这也是为什么草原人和黑武人出征往往都会兵败的原因。
“你们现在还习惯性的小看中原人。”
元辅机有些不满的说道:“当年我们的草原人的祖先不是没有攻入过中原腹地,可是统治的时间极其短暂,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手下人全都摇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元辅机道:“就是因为我们杀戮太重,当时我们的数十万狼骑攻入中原,势不可挡,兵锋之前,没有谁是对手,可是我们没有携带物资的习惯,我们的习惯是杀戮和抢夺,这就让中原人对我们无比的仇视。”
“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我们学着中原人的样子,出征的时候带齐粮草物资,打下来中原江山之后,善待百姓,让他们和我们处于平等的位置,那么我们真的不能长久的入主中原吗?”
一个手下人不解:“可那我们不就变成了中原人了吗?”
另外一个人说道:“大王,如果我们改变了祖先的规矩,向中原人学习,确实就变成了中原人,那还是我们征服了中原吗?更像是中原人征服了我们。”
旁边的人点头道:“再说地位的事,如果地位相当的话,那还有什么征服的意义,既然是征服,就一定要让被征服的人明白他们就如同牛羊,如果是我们赢了,但我们还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元辅机的眼神打断,元辅机看了他一眼,他接下来的话就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们啊......”
元辅机长叹一声。
他的手下人还是觉得,胜者就要有胜者的地位,败者就要有败者的觉悟,被征服的人就应该变成奴隶,征服者自然而然就是主人。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当年蒙帝国又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被推翻。
中原人的耐性和坚韧非任何一个民族可比。
元辅机始终认为,如果想统治中原,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中原人觉得他们依然是中原的主人,当年蒙帝国的统治者如果重用中原人,提升中原人的地位,在一边学习中原文化的同时再给中原人灌输他们的文化,只需一百年就能让中原人认可蒙帝国的存在。
然而蒙帝国
当年的策略就是杀戮,不停的杀戮,蒙帝国攻入中原后,只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屠杀了中原人数以千万计。
这种仇恨,再加上后来严格区分出民族等级的仇恨,让中原人不可能认可蒙帝国的统治,从蒙帝国入主中原的第一天开始,反抗就没有停止过。
楚人就是站在蒙帝国的骄傲上建立了自己的骄傲。
如果不是楚人后来变得那么自大,认为楚国无论如何都不会崩塌,内部已经腐烂到了一碰就倒下的地步,宁国还真的就没办法取而代之。
“宁人是可怕的,我希望你们谨记这一点。”
元辅机深吸一口气。
宁人是真的从楚人身上学到了东西,并且数百年来都时时刻刻记着这学来的东西。
中原帝国,只要内部不乱,就没有任何一个外族可以侵入,宁人始终有这样的警惕心,所以才会如此长治久安,传闻在宁国长安城的皇宫里,很多地方都贴着他们大宁开国太祖皇帝的遗训。
这些话,抬头可见。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现在还有一种宁人并不可怕的错觉,你们还有一种宁人是低等民族的错觉,一个学会了用文明统治用屠刀征服的民族......你们居然还在心里看不起。”
元辅机看向手下人认真的说道:“如果你们现在依然觉得只要你们愿意冲杀保持勇敢,宁人的军队就不堪一击,那么这一仗我们依然会输,而且会输掉全部。”
“勇气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一文不值。”
元辅机转身看向那些手下人问道:“我听闻,宁国大将军沈冷,每到一处之前,先自学这地方的语言,哪怕就是他乔装混进敌人那边,都不会因为语言不通而被识破,并且不是他一个人如此,他手下的军队都会如此。”
“在攻入一个地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绘制最详细的地图,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吗?因为他在为好和不好同时做准备,好,他们会利用这地图扩大优势,不好,他们可以利用地图卷土重来,你们呢?你们有谁主动去学习过有关宁人的东西吗?不管是语言还是文字,你们谁有这个耐心去学习?”
一群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人试探着说道:“宁人的文字太复杂了,而且他们的话也难学,整天之乎者也的......”
“就是他们!”
元辅机突然暴怒起来。
“就是他们这样一群满嘴之乎者也的人,打的你们除了现在自己人在自己人面前吹牛-逼之外,其他的什么事都不敢做!”
他指向对面宁军边城大声喝问道:“你们不满嘴之乎者也,你们有勇气,那我现在让你们去把那座边城打下来,你们谁去!”
谁也不敢说话。
“别自欺欺人了。”
元辅机的手在城墙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从今天开始,凡有人再说这些话,定斩不赦。”
他转身看向城外大声吩咐道:“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去学习中原文化,每个月我都要亲自考核,考核不过的人就给我滚蛋。”
他停顿了一下后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 安排
黑武人还在源源不断的征兵,汇聚在珞珈湖一线的队伍数量越来越多,而这一切大宁的斥候当然不会发现不了。
大概三个月之后,消息送回到了长安。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长安城大街上的灯笼还没有拆掉,过年的气氛还在。
从军报的骑士在街上跑过,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看他,长安城的百姓们都知道只有送军报的人才能在长安城里骑马,这份军报不是加急军报,不然的话马背上的骑士应该是一边大喊着让人让路一边纵马狂奔。
半个时辰之后,这份从北疆送来的举报就到了内阁,又一刻之后,这份军报送进了东暖阁。
赖成将军报双手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展开看了看后微微一笑。
“元辅机这个人好在不是鬼月人。”
皇帝把军报放在一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担心。
“如果他是个鬼月人的话,他现在已经彻底把黑武稳定下来了。”
皇帝起身,坐的时间久了肩膀和脖子都很难受,他一边活动着一边说道:“大宁的百姓们一直都说,是朕把黑武人击败,可实际上,击败黑武人的是黑武人自己。”
“先是阔可敌完烈,他只顾着炫耀自己的帝威,不顾黑武国力,强行扩建星城,为了造一座可以超越长安的大城,他把国库都几乎用尽,连拨发给黑武边军的军费都能挪用。”
“他又荒淫,又刚愎,好大喜功,黑武的衰退从他开始,然后就是阔可敌桑布吕。”
皇帝笑了笑道:“一个只担心别人抢走自己皇位,把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怎么排除异己的皇帝,他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如一个沁色。”
赖成笑道:“然后沁色成为了大宁的媳妇儿。”
皇帝都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想了想,孟长安确实有点儿本事,把黑武国的长公主拿下,然后这位长公主还成为了黑武女皇,大宁开国数百年来,也就孟长安一个人能有这份骄傲了。
“元辅机如果是鬼月人的话,朕要第二次北征真的要再三考虑才行。”
皇帝看向赖成:“这个人确实有些头脑,他被迫投靠大宁的时候,谁也没有看出来他的心思,他对沁色那般态度,多半当时也是想利用沁色,奈何他没有咱们大宁的将军魅力大。”
赖成噗嗤一声笑了:“陛下所言极是。”
皇帝笑道:“不过即便如此,这个人还是不容小觑......代放舟,你让人把韩唤枝喊进来。”
“是。”
门外的代放舟连忙应了一声,分派内侍到廷尉府去请韩唤枝进宫。
此时此刻,廷尉府里。
千办方拾遗很严肃很严肃的对韩唤枝说道:“都廷尉大人,我现在最合适的去黑武国内,而不是去东宫,我已经知道了,大宁未来两年后就会对黑武北征,而我是最适合去黑武的人。”
韩唤枝问:“你为什么觉得自己适合去黑武。”
“我受黑武青衙训练,我对黑武国内的情况很了解,而且黑武人到现在应该也不知道我已经暴露,并且成为了廷尉府的人,我回去之后照常为青衙做事,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派人送消息回来。”
韩唤枝忍不住笑了笑:“我想知道,你是因为不想去东宫所以才想去北疆的吗?”
方拾遗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有些这方面的原因,我实在......实在
是觉得进东宫太别扭了。”
韩唤枝道:“所以你认为,大宁会利用你的身份,因为这是最合理也最有效的选择,方拾遗......在你尊重别人之前,希望你也能尊重一下你自己。”
方拾遗没理解。
韩唤枝道:“难道我不知道你适合派去黑武打探消息?难道陛下不知道?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这样安排?”
方拾遗摇头道:“我......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不这样安排,如果是在黑武的话,我有这样一层身份,早就已经被安排到大宁来做事。”
韩唤枝认真的说道:“这就是大宁和黑武的区别,陛下不会因为你有黑武青衙的身份就把你送回黑武冒险,利用人,是大宁从来都不屑于做的事,除非你是一个大宁的敌人,利用敌人去打击敌人,这样的事我很愿意做,但你不是敌人,你是自己人。”
方拾遗的脸色猛的一变,他从韩唤枝口中听到这句你是自己人,整个人都几乎要绷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狗一样在黑武被训练被折磨,被人看不起,被人利用,哪怕黑武人给了他在青衙之中极高的地位,可他知道,黑武人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人。
一句自己人,让方拾遗的情绪几乎崩掉。
这么多年来,他活的是有多压抑?
“大人。”
门外廷尉俯身道:“陛下召你入宫。”
韩唤枝起身,走过方拾遗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别去胡思乱想那么多,如果被人信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那么一定是你错了,而不是别人。”
方拾遗仔仔细细的回味了一下这句话,然后使劲儿点了点头。
如果被人信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那么一定是你错了,而不是别人。
这句话,方拾遗深深的刻进自己的脑海中。
未央宫,东暖阁。
赖成看了看韩唤枝问道:“廷尉府里还能不能抽调出来精锐人手潜入黑武?叶云散的人在黑武有一个完整的脉络,但是大战之前,还需人手补充,最好的任选只能是廷尉府的人。”
韩唤枝垂首道:“廷尉府随时可以抽调出来人去北疆。”
赖成嗯了一声后又问道:“派方拾遗过去如何?”
“不行。”
韩唤枝的回答很直接,这让赖成都有些吃惊。
他问韩唤枝:“理由呢?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内阁辅臣商议之后,怕是未必能听你的,可能还会向陛下建议廷尉府安排方拾遗回去。”
“他可能已经暴露了。”
韩唤枝的回答依然那么简单。
赖成皱眉道:“只是可能,也可能没暴露。”
韩唤枝看向赖成反问了一句:“如果方拾遗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宁人,在可能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赖大人还会坚持用他回黑武去吗?”
赖成因为这一句话而怔住,他有些不理解的看着韩唤枝说道:“可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宁人。”
韩唤枝认真的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宁人了,并且是廷尉府的千办,我身为廷尉府都廷尉,绝对不会在明知道一位千办可能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还安排他去,他不是土生土长的宁人,但是他的孩子一定是。”
赖成看向陛下,陛下笑而不语。
赖成点了点头:“我会用韩大人这
最后一句话说服内阁众位辅臣大人。”
他笑了笑说道:“我只是例行公事。”
韩唤枝道:“我知道。”
皇帝问韩唤枝道:“那你觉得,在大战之前安排人刺杀元辅机的事,有几分可成?”
韩唤枝仔仔细细的想了好一会儿后缓缓摇头:“只怕,难以成功。”
皇帝嗯了一声:“你自己挑选人手吧,尽快安排去北疆找叶云散。”
韩唤枝俯身:“臣回去之后就把人手挑选出来。”
皇帝说道:“昨日内阁次辅许居善上书,说是方拾遗此人可录入东宫使用,可暂为东宫廷尉府分衙千办,负责太子的贴身护卫,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
韩唤枝道:“但为安全起见,可调派大内侍卫处的人协同负责。”
皇帝问:“谁可去?”
“黑眼。”
韩唤枝回答的很快。
“哈哈哈哈......”
皇帝笑了笑后看向赖成说道:“朕说什么来着?”
赖成笑着看向韩唤枝道:“韩大人来之前,陛下就对我说,若是我提起来让方拾遗去北疆的事,韩大人一定不同意,但如果提起来让他去东宫,韩大人一定同意,还有就是,你一定会举荐黑眼去东宫。”
韩唤枝看向皇帝,皇帝点了点头:“朕其实和你考虑的一样。”
今天皇帝召见赖成和韩唤枝,没有让二皇子李长烨也在身边听着,是因为陛下的这些安排不方便让二皇子在场。
“长烨的声望还是差了些。”
皇帝说道:“启用方拾遗,会让百姓们觉得长烨他气度大,格局大,启用黑眼,是以备不时之需,也是为了能方便知道一些宫外的消息,毕竟黑眼在长安城江湖之中的地位还有呢。”
他看向韩唤枝问道:“接下来的话,朕问你们,你们不用觉得害怕,如实回答即可。”
赖成和韩唤枝剑陛下突然严肃起来,两个人立刻站起来听着。
“你们两个......现在还绝不觉得,长泽他......他没有安心下来?”
皇帝回头看了看桌子上那几封信,那是这半年多来李长泽写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没让二皇子李长烨看,如果李长烨看到的话,一定会向皇帝求情,皇帝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儿子了。
“廷尉府对他的监管,一直都在。”
韩唤枝如实说道:“暂时还没有什么异样,除非是有绝对的高手能避开廷尉府的人,不然的话,他的表现很中规中矩。”
“中规中矩。”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道:“朕就是不愿意相信,她培养出来的人,能中规中矩,你们两个都知道朕舍不得杀长泽,因为长泽也可怜,很多错不是他的错......所以朕希望,在朕北征的时候,他不会再做错事。”
韩唤枝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垂首道:“臣回头加派人手,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廷尉府马上处置。”
“嗯。”
皇帝看向韩唤枝,一字一句的说道:“朕不想失去长泽,但也不想他坏了大宁,所以他身边那些还在对他抱有希望的人,朕必须挖干净。”
他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他不相信杨皇后会没有安排。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 我明白
杨皇后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她总是会把很简单的事情变得无比复杂,也会把很正常的事情变得无比诡异。
她一直觉得皇帝不会传位给她儿子李长泽,可事实上皇子在这之前确实想把皇位传给李长泽。
她自己一边作一边骂皇子,因为她作的越来越狠,皇帝也就放弃了她也放弃了李长泽,然而这就让她更骂的狠也就更作。
这就变成了一个死循环。
所以,哪怕到了杨皇后临死之前她都在布置,她甚至不惜安排过杀死皇帝,然而她的力量和皇帝的力量相比真的是不在一个层次。
这样一个死循环下培养出来的李长泽,他自己的内心其实也早就已经随着母亲的扭曲而扭曲。
他也坚信他的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他,必须要去抢才行。
而这个抢的过程,无疑会触怒皇帝,会让皇帝对他更加失望,于是这个死循环就从陛下和杨皇后身上,转移到了陛下和李长泽身上。
安城县。
李长泽坐在官驿的小院子里怔怔出神,今天他没有出去卖字,他懒得出门,也懒得见人。
他的手一直所在袖口里,而手里攥着的就是那个薛华衣安排人刚刚送来没多久的玉瓶,玉瓶里是一颗毒药。
薛华衣急匆匆的走了,李长泽问过官驿的人,说昨天夜里薛大人就突然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脱了一样,连夜请来的郎中给薛大人用了药,可是效果甚微,所以薛大人一早就赶回石城去了。
李长泽坐在那发呆,脑袋里乱哄哄的,他母亲的面容,父亲的面容,还有弟弟李长烨的面容,甚至包括沈冷的面容,一个一个的不停的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来。
来来回回,扰的他头痛欲裂,然而却停不下来,哪怕他在自己脑海里大声呵斥都给我滚出去,可是那一张张面容还是翻来覆去的出现。
一个看起来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从外边闪身进来,李长泽看到他的时候居然没有一点儿吃惊。
“薛大人怎么样了?”
李长泽问了一句。
耿远道:“身子很虚,薛大人让我回来和殿下说一声,一定要懂得隐忍,那些书信还是要持之以恒的抄写呈递上去。”
李长泽嗯了一声:“我知道,没别的事你就走吧。”
“有事。”
耿远道:“薛大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特意让我回来叮嘱一下殿下......薛大人预计着,在陛下御驾亲征之前,廷尉府的人会加大对殿下的监管力度,不出意外的话,会有至少一倍以上的人手过来十二个时辰盯着你。”
李长泽一怔,喃喃自语道:“他还是不信任我。”
耿远忍不住笑了笑道: “殿下在说什么啊,陛下信任你?陛下怎么可能会信任你,为什么到了现在殿下还有这样的自艾自怜?”
李长泽一怒:“你是什么身份,连你也要教训我?”
耿远冷笑了一声,但是却在低头的时候冷笑,他俯身道:“对不起殿下,是我放肆了。”
“你回去吧。”
李长泽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回去告诉薛华衣,我会如她所愿,像一条丧家犬般活着,我会让每个人都看到我的可怜,从一个高贵的人变成一个摇尾巴的狗。”
他长长吐出
一口气,看向耿远说道:“让你们薛大人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了。”
耿远应了一声,再次俯身拜了拜然后出门。
与此同时,北疆。
大宁边城瀚海城的外边,一片白桦林中,几十名身穿白衣的人利用积雪掩藏了自己的行迹,他们一动不动的爬伏在树林雪地中,用千里眼看着瀚海城那边。
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没有黑武人那种典型的蓝色眼睛,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是黑武人,他们是草原人。
为首的人叫图拓海,元辅机从草原上招募来的勇士之一,他奉命带着精选出来的五十个勇士潜入大宁,他们这次有两件事要做。
第一,尽可能的联络上青衙的那位神秘人物,他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在两国大战之前,黑武急需和这个神秘人联络上,以获取宁国的情报。
第二,元辅机给了他们一个更艰巨的任务......去找到宁国的废太子李长泽,根据之前的情报来分析,这个李长泽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元辅机判断,只要能把青衙在大宁的密谍都重新联络起来,然后再联络到李长泽,就能利用这些人给大宁制造一些麻烦,在内部出现的麻烦远远要比外部的影响要大。
元辅机对图拓海的交代是,不惜一切代价,利用李长泽引起宁国内乱。
他们在这片白桦林里已经爬伏了超过两个时辰,但他们还不能走,还要继续藏身在这,他们需要等到天黑,然后绕过瀚海城进入白山。
图拓海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可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元辅机对他说的那些话。
草原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站在最高处俯瞰众生了,长生天给了我们最强壮的体魄,智慧,和无与伦比的勇气,但是我们却辜负了长生天的恩赐,如果我们这次可以挡住宁人的北征,那么草原人将会再有一次机会站在高处,成为和中原帝国比肩的巨人。
这种压力现在落在图拓海肩膀上,他从离开珞珈湖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
从周时候开始,草原人就有机会制霸中原,蒙帝国的崛起像是一场狂风席卷了中原和黑武,如果不是北边的龙山和东边南边的大海阻隔了蒙帝国的铁骑,蒙帝国就可能把战旗插遍这个世界的每一处。
然而蒙帝国犹如昙花一下,先是被中原的楚人击败,蒙帝国的铁骑狼狈退出中原死伤惨重,然后又被黑武人击败,一下子,曾经傲视这个世界的草原部族变成了两个大国的附属品。
黑武人压榨着草原人,楚人也一样。
如今,元辅机大人再一次给草原人带来了希望,飞狼旗又可能再一次飘扬在大地上,图拓海听元辅机说那些构想那些抱负的时候,热血沸腾。
“按照大王的计划,我们要先进入宁国的连山道,想办法联络上青衙的密谍,然后依靠密谍的帮助进入京畿道。”
图拓海轻声说道:“大王只给了我们三个选择,成功,失败,回家。”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但我却只能给我们自己两个选择,成功,或者死亡。”
他触摸着腰畔冰冷的弯刀,眼神里都是崇敬。
“如果我们这些人能够刺杀宁国皇帝,或者是刺杀宁国的太子,那么我们就能帮助大王有更大的机会打赢这一战,我们的灵魂将会升入长生天,沐浴神光。”
一群人全都低下头,口中念念有
词,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长安城。
韩唤枝看了看手下的几个千办,考虑着该让谁去一趟京畿道比较好。
方拾遗最合适,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和大宁各方势力没有任何牵连的人,他派去李长泽身边的话不会有任何顾忌,其他人就要复杂一些,因为他们都是宁人,宁人对于皇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敬畏,哪怕面对的是一个废太子。
可是陛下已经明确了让方拾遗去太子东宫,此时把他派出长安,而且针对的是李长泽,一旦让太子李长烨知道的话,以后对方拾遗必然有所针对。
古乐已经和耿珊在商议成亲的事,而且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韩唤枝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手再把古乐或是耿珊派出去办案。
“方白镜,你亲自去一趟吧。”
韩唤枝最终还是选择了最老成持重的人,廷尉府副都廷尉方白镜。
“是。”
方白镜俯身应了一声。
韩唤枝之所以犹豫了这么久,是因为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想法,这个想法决不能随随便便对谁都说出来。
“其他人都出去做事吧,白镜你留下。”
方白镜俯身道:“是,大人。”
一群人转身离开,出门的时候把房门关好,韩唤枝吩咐了一声,连门外的守卫都要远离。
“大人,是有什么要紧的吩咐吗?”
“是......”
韩唤枝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确定他的书房外边没有人,这才转身回来,指了指椅子让方白镜坐下。
他倒了两杯茶,坐在方白镜对面,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道:“你在廷尉府这么多年,由你来侦办关于李长泽的案子也有一段时间,所以你应该知道,大宁现在最大的隐患不是别人,正是他。”
方白镜的心里猛的一紧,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什么。
韩唤枝继续说道:“陛下的意思是,那些暗中藏着的人是不会消停的,能和杨皇后勾结的人,多半都是一群疯子,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陛下北征......”
方白镜道:“大人是怀疑,他们这次是可能会铁了心在陛下北征的时候动手,他们要想成功,只能是......”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完全不用说明白,韩唤枝和他都很清楚,那些人要想成功,只能是杀了陛下也杀了太子李长烨。
“我们其实有一个办法让他们的所有计划都施展不出来。”
韩唤枝看向方白镜:“但是......如果陛下知道了,你我都在劫难逃。”
方白镜陷入沉默。
许久许久之后,方白镜长长吐出一口气:“交给我吧。”
“好。”
韩唤枝拍了拍方白镜的肩膀:“我会和你站在一起,这件事办完之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两个一起扛着,但你切记不要心急,如果能在北征之前把人挖出来那就不用这样做,如果陛下北征之前我们依然没能挖出来根,那......”
方白镜深深点头:“我明白。”
韩唤枝有些低沉的说道:“他们如果成功了,他们将是大宁的罪人,而且他们还会把大宁祸害的乱七八糟,与其让他们做罪**害大宁,不如这个罪人,你我来当。”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 第一和第二
方白镜在廷尉府之中的地位仅次于韩唤枝,他曾经暂代过都廷尉一职,后来在他自己的强烈要求下降为廷尉府副都廷尉。
这倒不是方白镜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他始终都觉得廷尉府的都廷尉只能是韩大人。
韩唤枝于廷尉府,就如同之前的澹台袁术于禁军,裴亭山于刀兵。
但是禁军和刀兵都已经完成了接替,沈冷取代了澹台袁术,孟长安取代了裴亭山,廷尉府的接替却没有那么容易。
刀兵可以接受孟长安,是因为孟长安不比裴亭山差,不止不差,还要强,这和禁军接受沈冷是一样的道理。
然而到现在为止,廷尉府这边确实没有一个人的能力达到韩唤枝的高度,方白镜各方面都不差,可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显得差了些。
方白镜带着一队廷尉黑骑离开了长安往安城县,而就在这时候,五十名黑武派来的精锐翻过了白山,五十人过来之后还剩下三十几个,以他们的实力依然损失惨重。
图拓海带着的人,是元辅机从整个黑武境内的草原部族精选出来的武士,每一个人的综合能力都极为强悍,他们有着超强的耐性也有着超强的武技,可是白山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征服的。
那是天堑。
三十几个人狼狈不堪的翻过白山之后,按照黑武青衙提供的地图找到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密谍联络之地才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密谍,早就已经空了。
图拓海他们在废弃的农场里住了一夜,正是初春,地里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一群人已经饿了好几天。
他们从来都没有如此狼狈过,因为饥饿而差一点儿就崩溃,一夜之后,他们不得不重新整理计划。
“没有接应,没有援兵。”
图拓海看向手下这三十几个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的手下,他的眼睛里都有了几分绝望。
“我们现在要面临一个选择,想活下去就得先解决吃的问题,没有食物,我们别说赶到京畿道,走不出一百里大家都得趴下。”
“可是现在解决食物的唯一办法就是去抢,你们这一路上也都看到了,我们走官道根本没法走,只能走野地,到处都是宁国官府的人,路卡严密,所以只要我们去抢就会暴露......”
最主要的是,他们想回去都难了。
一名手下抿了抿嘴唇说道:“大人,要不然我们往回走,抢了食物之后回白山再翻回去,我们没有支援没有补给,凭我们这几十个人想在宁国做事,根本就不可能。”
另外一个手下点了点头道:“大人,确实如此啊,我们如果往回走还能活,往京畿道方向走,只能是死路一条,不是我们没有勇气,而是毫无意义。”
图拓海知道手下人说的没错,如果一次抢够了食物往回走,宁人很难判断,只要他们随便布置一下,宁人就会往京畿道方向追,他们顺利回到白山不是什么问题,哪怕翻越回去的时候还有死伤,最起码不会全军覆没。
“不行。”
图拓海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摄政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了,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去的话,我们就是罪人。”
他将地图打开,这是一份很多年前的地图了,虽然标注的颇为清楚,但谁也不能保证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路卡是不是有变动,城市的位置不会变,可是路上的盘查不会固定。
“我们分散开。”
图拓海找出来纸笔:“我把地图画三份,分成三队往京畿道方向走,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式去想......为什么我们非要去抢粮食?”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们的衣服都这么脏了,我们也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乞丐,我们完全可以假装成乞丐一路往京畿道方向走。”
手下人全都眼神一亮,刚刚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这确实是个办法。
于是三十个人分成了三队,图拓海带着一队人往水路方向走,另外两队人走陆路。
其他两队人,一队是图拓海的弟弟格楞率领,格楞是部族勇士,连续三年夺得部族比武第一,唯一比他更强的就是他的兄长图拓海,在他开始参加部族比武后,图拓海就不再参加了,不然的话哪里能轮到他。
第二队人的首领叫彝良革,是另外一个草原部族的勇士,武艺与格楞不相上下,他比格楞年长六七岁,做事更加底细稳重。
三队人分开之后各自向前,也不隐藏行迹了,直接上了官道。
格楞带着的队伍离开农场之后要穿过很大一片田地才能找到官道,他们走了整整一天才走看到远处的车马,一群人本就饥肠辘辘,走了一天,谁都快坚持不住了。
他们觉得到了官道上就能拦着那些过往的行人要一些食物,最起码先解决了这一顿再说。
太阳已经西斜,距离天黑没多久,他们终于上了官道,可是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遥遥看到远处有一座城池的轮廓,格楞和手下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冒险进城。
他们在城门关闭之前到了这座名为三和县的城池外边,几名厢兵正在收拾门口的东西准备回去了,天黑闭门,这是规矩,不可破的规矩。
格楞连忙加快脚步上前,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可怜兮兮的说道:“几位官老爷,麻烦你赏给我们一口饭吃吧,真的快要饿死了。”
其中一个厢兵连忙过来扶了他一把:“你们这是从哪儿来的?”
格楞连忙说道:“我们是从草原上来做生意的,本想一路走到东疆去看看大海,可是路上遇到了灾,东西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厢兵回头看了看他的队正,队正李老实点了点头道:“看着也怪可怜的,你先给他们找点水喝,我回去找些食物来。”
那厢兵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去找水,格楞千恩万谢。
不多时,几个厢兵从城里抬着两桶水回来,水桶里有瓢,格楞他们一个一个的急
不可耐的往肚子里灌水,哪怕就是喝个水饱也要好受一点。
就在这时候那个叫李老实的队正回来了,指了指城门口一侧说道:“麻烦你们都到城门一侧集中起来,县令大人知道你们遭了难非常在意,亲自安排人准备了食物给你们送来,但是你们也应该知道,你们的身份没有查明白之前暂时不能让你们进去,你们都坐在一起,在这等着,吃的很快就到了。”
格楞给了手下人一个眼色,一群人按照李老实说的都集中到了城门一侧坐下来,虽然他们有些忐忑,可是这一身的狼狈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
“这家伙。”
李老实蹲下来触碰了一下格楞的胳膊:“看着很有力气,你们草原上的男人,是不是个个都很强壮,我是这么听说的,说你们三岁就会骑马,七岁就能射箭,十来岁就能上战场。”
格楞陪笑着硕大:“也不都是,不过差不多,我们那边环境不好比不得中原内地,我比较特殊,我可是拿过部族比武第一的人。”
李老实嘿嘿笑了笑道:“你别看我没你看着壮实,但我也不差,我曾经拿过三和县银葫芦乡铁葫芦村征兵比武大赛的第二名。”
格楞都听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很厉害吗?”
李老实起身,往后退了几步说道:“也不是很厉害,那年厢兵招人,我们村一共就三个选上的,我第二,还能厉害到哪儿去,不过对付你们足够了。”
他一摆手,从城墙上上边洒下来一张大网,格楞等人是挨着坐在一起的,这才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一网打尽,全都给罩起来了。
“你们干什么!”
格楞大喊一声:“你们,你们凭什么抓人!”
李老实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语气调侃的说道:“我名字叫李老实,又不叫李老傻,你们真以为装成乞丐就能蒙混过关?想的真美啊......我不确定你们是不是从草原来做生意的,但我确定你们一定是从大宁外边进来的,因为你们完全就不了解大宁。”
“我在三和县当兵,这五年来我都没见过一个乞丐,现在一下子冒出来十来个,你当大宁不养人啊。”
李老实一摆手:“都捆起来!”
一个草原部族连续三年的比武第一,就这样被一个村征兵的第二名抓了,这事如果传回黑武的话也不知道元辅机会怎么想。
格楞他们现在才明白过来,大宁和他们那边不一样,如今的黑武乞丐都越来越多,随处可见,可是大宁真的没有,因为大宁足够富足。
这是一个你走一年都未必能见到一个乞丐的国家,他们这样冒出来十来个人组团装乞丐,不被怀疑才是真的荒诞。
格楞被三和县的厢兵们捆的结结实实,也不管他们是哪儿来的了,先捆起来再说,一群人被捆成粽子一样扔在马车上拉回县衙。
格楞躺在颠簸的木板马车上,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大哥,可能也出意外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接近的机会
图拓海他们奔着南平江水路方向走,一路上比较小心,他不似他弟弟那样心大,带着人一直走的是小路或是穿的野地,一路上靠着打来的野兔什么的到了南平江边。
“我犯了一个错误。”
在江边芦苇荡里,图拓海脸色难看的要命,他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
“宁国没有乞丐。”
图拓海坐在那,抬手折断了一根芦苇,一点一点的很用力的掰断,芦苇杆儿的破口很锋利,划破了他的手指,可他却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感觉似的。
“格楞可能已经出事了。”
图拓海看向手下人:“谁也不要出去,到了晚上再出去,偷一些衣服。”
“是。”
一群人低低的应了一声,可是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带着豪情壮志而来,以为他们是能撬动两个超级大国命运的杠杆,哪怕是在翻越白山的时候都没觉得危险有什么可怕的,那时候想着,只要过了白山任务就算完成一多半了。
然而过来了之后才明白,过来了,也只是过来了,还没有到京畿道,他们的队伍已经折损了大部分。
格楞和彝良革的两支队伍都可能已经出事,现在还剩下这十一二个人,凭他们能做什么。
一个手下人劝道:“大人,咱们现在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回不去了。”
图拓海坐在那,眼神里都是悲伤。
“我们回去之后和大王怎么交代?就说格楞和彝良革都已经为国尽忠,而我们因为怕死所以回来了,这不仅仅是你我个人荣辱的事,还涉及到了递给生死。”
他看向手下人解释道:“我们无功而返回到珞珈湖边城,这个消息一旦传播出去,军心会大受影响,本来大军士气就不旺盛,再遇挫折,大战哪里还有什么胜算。”
他语气很低沉的说道:“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哪怕我们不继续去完成我们的使命,我们也不能活着回去,我们不回去,家里人还有一些期盼,我们回去了,他们才是真的绝望了。”
他王后一躺:“睡觉,晚上去偷一些衣服回来,还有......所有人把胡子都刮了,不许留一根,我们的胡子太容易出卖我们的身份了。”
十几个人就在芦苇荡里藏了一天,他们一直都不敢在白天赶路,都是白天找地方睡觉晚上行走,睡足了之后晚上出去,在江边转了好一会儿,偷了一些衣服回来换上。
即便如此还是不敢白天上路,又在芦苇荡里缩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出来顺着江边一路往西走,他们的地图有些许潦草,可是好歹大方向不会错。
距离他们大概七八里的身后,彝良革带着他的人也是如此的行动,白天睡觉晚上赶路,不敢走官道只敢走小路或者野地,反正只要一路往下就行。
他们也是在半路上反应过来的,可是联络不到另外两支队伍,他们以为图拓海和格楞的人都已经全军覆没了。
就这样昼伏夜行的,他们居然到了京畿道,一路上靠偷衣服偷食物居然能到这,这已经是一种奇迹,这要感谢大宁的京畿道一马平川,纵然不走官道,哪怕就是一路走野地也能往前过去。
他们进了京畿道之后就改变了策略,找到了一支从草原上过来的商队,草原人和草原人之间天生亲近,他们说自己也是跑商队的,结果船沉了,所有的货物都没了,好在身上还有录音凭证,可是没钱没食物他们想回家都难。
好说歹说下,这支商队的人收留了他们,让他们帮忙守着车队,管一日三餐,其他的不管。
也巧了,这支的队伍就是去安城县的。
图拓海他们进了安城县发现这地方遍地都是大仓,不只是从大宁各地来京畿道的商队要往这里汇聚,就连大宁国外来的商队也要往这边走。
他们要到京畿道这几个县的大仓接受检查和盘点,核查之后才能确定他们能不能进入长安城。
进了安城县之后图拓海他们就告辞,那个商队的首领是个草原上的老人,心善,给了他们一笔路费和一些干粮,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一路上走回草原的。
图拓海等人千恩万谢,却没有离开安城县,他们已经打听到那位大宁的废太子李长泽就住在这,这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长泽如以往一样,带着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木桌到了人多的地方,在市场里放下小桌子放下小马扎,坐下来等着有生意上门。
如今安城县里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字也算好卖,毕竟是皇子啊,很多人都觉得他的字还是有些收藏价值的。
尤其是大宁之外的那些商队,他们得知李长泽的身份之后都愿意来求几个字,带回家就可以炫耀,而且还能卖个好价钱。
李长泽最初到安城县的时候日子过的很艰苦,后来每天出摊两三个时辰,一天就能赚上几两银子,多的时候能赚几十两,日子过的越来越舒服。
一两银子就够一户普通百姓将近一个月的生活所需,他一天赚几两几十两的,已经迈入小富之人的境地。
但是他记着薛华衣的交代,绝对不会张扬,每天找一家小饭馆吃饭,吃的简单,一般都是两个菜一碗饭,隔四五天实在熬不住了就去一次青楼,找那种不是特别奢华的地方,一次有个三五两银子也够了。
而且还是因为他的身份,青楼里的那些姑娘们对他还不错,觉得他身份特殊,还多有照顾。
常去的那家青楼里有个叫余梦蝶的姑娘对他颇为青睐,日子久了,还亲自动手给李长泽缝制了几件衣服。
李长泽不怕这些,薛华衣说过,这种小的瑕疵不能没有,如果一点瑕疵都没有,那么皇帝绝对不相信,他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皇帝难道不清楚?
这种事当然瞒不住人,安城县里盯着李长泽的人不少,他的一举一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报送长安。
他隔一阵子就去青楼的事,皇帝当然知道,恰恰是如此,皇帝觉得李长泽踏实了下来。
不得不说,薛华衣对于人心的揣测已经到了一定境界,如果此时此刻李长泽一朵白莲花般的存在,洁身自好,那么皇帝对李长泽的戒备心一定越来越强。
午后,李长泽一如既往的在那家小菜馆吃了午饭,一盘家常豆腐,一盘青椒肉丝,一碗饭,一壶最便宜的花茶,倒是很满足。
吃过之后回到市场,摆上小桌子等着生意上门。
刚坐下,青楼的那个叫余梦蝶的姑娘带着个丫鬟款款而来,丫鬟给余梦蝶带着伞遮阳,而余梦蝶手里则拎着一个食盒。
“李公子。”
余梦蝶看到李长泽后脸就微微一红,微微俯身拜了拜,李长泽连忙起身回礼,看起来文质彬彬又器宇不凡,以他的皮囊,以他的学识品味,想要让小姑娘觉得他不错并非难事。
余梦蝶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上午闲来无事,给公子熬了些冰糖雪梨汤,天气越来越热了,公子在这里晒着不好,口渴了就喝一些。”
李长泽连忙抱拳俯身道:“多谢姑娘。”
他心里却是觉得这个余梦蝶挺不错,人长的好看,而且读过一些书,不会显得粗鄙,最主要的是那家青楼的老鸨会做人,知道他和余梦蝶来往多了后就主动要求余梦蝶不要再接其他客人。
这个余梦蝶论起来是南越人,南越灭国的时候她才十来岁,家境不错,父亲是个将军,母亲是大家闺秀,可是南越灭国之后,他父亲战死,母亲病故。
大宁对于南越人最初的治理并不严苛,而且对于和宁军之中交战而死的那些南越**人也无追究,可是大宁不难为他们,越人会难为他们。
他父亲之前的对手投降了大宁,知道他父亲战死后就一直想霸占她,她母亲和家奴带着她一路往北逃走,走到京畿道的时候母亲病故,家奴又老,已经无以为生。
所以她不得已投了青楼,开始的时候是只是个唱曲儿的,并不卖身,天长日久耳濡目染,也就逐渐接受了这样的日子。
“李公子,已经三天没去过奴家那里,今夜......”
“今夜不行。”
李长泽道:“今夜和官驿的驿丞大人一起吃酒,还要一起下棋,所以......”
余梦蝶的脸色微微暗淡下来,却还是笑了笑道:“没关系,公子得空了再去。”
“明天。”
李长泽道:“我明日就去。”
余梦蝶欢喜起来,连忙俯身拜了拜:“那奴家就回去静候公子。”
李长泽见她要走,忍不住喊了一声:“等下。”
余梦蝶问:“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李长泽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也知道我是罪人之身,所以本不该有所奢求,但确实对姑娘一见倾心......如果姑娘不嫌弃我的身份,那,那我再努力一些,攒够了给你赎身的银子,你可,你可愿意......”
“我愿意!”
余梦蝶立刻点头,眼睛里都是明亮的小星星。
“我愿意随公子回家去,不管是留在安城县还是去什么地方,我都愿意跟随公子身边。”
她拉起李长泽的手说道:“这些年来我自己也攒了一些私房钱,公子若是差一些,可以从我这里......”
李长泽一摆手:“不用,怎么能用你的钱。”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图拓海回头看向手下人吩咐道:“尽快去筹钱,不管用什么法子,想接近李长泽就在此一举了。”
手下人应了一声:“是!”
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 分头去办
余梦蝶当天下午就让自己的丫鬟把她这些年来存下的私房钱给李长泽送了来,就在看着那些细碎银两和几张银票的时候,李长泽的心里有那么一个瞬间想着,只这样便很好。
难道不是很好吗?
一定很好,想想就很好。
李长泽看着桌子上的钱有些失神,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纯情待他的女子,以往的那些女子哪个不是图他身份,他出事之前图他尊贵,他出事之后图他可以利用。
如今他已是罪人之身,余梦蝶爱他的只是他的才华和人品。
想到人品二字,李长泽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自己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人品可言,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了皇位,皇位这两个字,似乎从来都和人品两个字相去甚远,完全不是一路字。
可是他真的想为这个余梦蝶姑娘赎身,未来出现大变还有两三年光景,这两三年他可以和余梦蝶过安稳日子,他到市场上卖字为生,余梦蝶在家里等着他,等他回家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饭菜,两个人谈笑风生,那是多好的生活。
闭上眼睛想一想,似乎这一切近在咫尺。
想到这李长泽起身,把床底下的木箱取出来,打开之后眉头就微微一皱,他想看看自己这几个月来攒下了多少银子,本以为总有几十两甚至百余两的,可是仔细点过之后,他手里才二十几两银子,余梦蝶让丫鬟给他送来了大概四十两左右,距离给余梦蝶赎身的银子还差至少一百多两。
如余梦蝶在青楼里的身份地位,没有二百两不可能把身子给他赎出来,况且青楼的东家可以让余梦蝶只勾着李长泽一人,但赎身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这时候,官驿的驿卒进来说是有人求见,他心说难道薛华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又派人来了,除了薛华衣的人之外,在这地方哪里还有谁会跑到官驿见他。
他拉开门出去,在官驿门口看到了一个很壮硕的汉子,那人朝着李长泽俯身一拜道:“我是从草原上来京畿道做生意的人,我叫图拓海,久仰李公子之名,今日特来拜访求字。”
李长泽微微皱眉道:“若要求字的话,明日一早可到市场寻我,恕不接待,我已经答应了驿丞大人,不能把生意上的事带到官驿里来,会影响了官驿的公务事,请回吧。”
图拓海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块玉佩递给李长泽道:“这算是定钱,我明日一早再到市场求见公子。”
李长泽一怔,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可是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那块玉佩价值不菲,若是放在商行里拍卖的话,至少能值几百两银子,这是温润过的老玉,从雕刻工艺上最起码是楚时候的风格,而非大宁。
“我一幅字才买几两银子,字数多一些的也不过几十两,你这玉佩价值百金,我不能收。”
“公子先收下,明日到了时常咱们再详谈。”
图拓海把玉佩往李长泽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李长泽看着那玉佩愣神了好一会儿,这是转运了吗?想什么就来什么,缺银子就来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他把玉佩在落日的余光下仔细看了看,确定这就是楚时候的东西,上面雕刻着中原和草原两种文字,两种文字都是一个意思。
福寿安康。
这东西至少价值一百两金子。
李长泽的眼睛都亮了。
这玉佩其实是图拓海的祖传之
物,他让手下人尽快去筹备银子,可是他们除了偷抢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安城县这边都是商队,所以驻军数量不少,县衙的官差不停巡视,想光天化日之下去抢简直是痴人说梦。
没办法,他只好把临行之前他父亲给他的祖传玉佩拿了出来,好在这东西还值些钱,这一路上受穷挨饿他都没有舍得动这玉佩,现在却只能拿出来了。
李长泽拿着玉佩算计着,用换来的银子给余梦蝶赎身,剩下的可寻个地方买一座宅子,京畿道这边的房价和长安城自然不能比,买一座不错的宅子有百余两也够了,小一些的,几十两就能买。
可是这玉佩他不敢马上拿出去卖,万一明天那人反悔了自己拿不出玉佩,岂不是被人笑话了。
第二天一早,图拓海已经在李长泽经常摆摊的地方等着了,手里还拎着一些点心之类的东西,见到李长泽之后他连忙迎过来,点头哈腰的颇为客气。
“你为何要花费如此大的代价买我一幅字?”
李长泽有些不解的问道:“以你那玉佩的价值,可去换一副名家真迹,我的字不值钱。”
“非也非也。”
图拓海道:“不妨直说了吧,我求一幅字不是自己留着,而是要贩卖去西域,公子也知道,西域那边对大宁格外仰慕,若得知这是公子的字,这字可卖千金,比我跑十趟生意还赚钱。
李长泽听了倒是不怀疑,既然如此,那就写呗。
图拓海当然不挑剔,李长泽写什么都行,李长泽沉思片刻之后,提笔在纸上写了一篇前朝楚时候大儒所写的登雀台贴,如今这篇登雀台贴的真迹,就在大宁未央宫里保存,那是无价之宝。
那位大儒流传于世的字,经过楚灭宁立之战后,只剩下这一幅字帖了。
字写完了之后,李长泽用了自己的印章,图拓海客客气气的把字帖收起来,然后拉着李长泽要去吃酒,李长泽本不愿意,可是人家花大价钱买了他的字,他若一点面子都不给也不好。
哪想到后来离开的时候那些家伙在酒楼记账写了他的名字。
半个多时辰之后,他就已经喝的稍微有些大了,这草原上的人敬酒着实凶狠,一会儿一杯一会儿一杯,几个人轮番敬酒,李长泽酒量又不是真的好,心中又有别的事,索性就装醉的不省人事。
那些人把他送回驿站,等脚步声远了之后这才坐起来,把玉佩取出来翻来覆去的看,嘴角上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未来两三年,过一过恩爱的日子,平淡而温暖。
他起身梳洗,想着尽快把这玉佩找一家商行卖出去,刚要出门,就看到余梦蝶的丫鬟急匆匆的跑了来,说是余梦蝶刚被廷尉府的人从青楼里直接带走了。
李长泽一惊,紧跟着就是暴怒,他问了一下人去了何处,然后大步朝着县衙方向跑过去,那丫鬟在后边跟了一会儿就跟不上了。
李长泽一口气跑到县衙门口,他刚要硬闯进去,就见两名廷尉客客气气对把余梦蝶送了出来,余梦蝶手里抱着个小木盒,一脸的茫然。
“你没事吧。”
李长泽上去一把拉住余梦蝶的手问了一句。
“没事。”
余梦蝶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她看向李长泽道:“我以为......我以为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廷尉府的人要查我。”
“那是何事?”
李长
泽问道:“廷尉府的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你抓了去,莫非是因为我?如果是如此的话,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和我来往,我说过了,我这样的戴罪之身,其实并不应该有什么奢求。”
“不是。”
余梦蝶拉着李长泽往前走:“回去我和你细说。”
余梦蝶没有回青楼,而是跟着李长泽回到了驿站,两个人坐下来后,余梦蝶把小木盒递给李长泽:“这是廷尉府给我的银子。”
“银子?”
李长泽一怔:“廷尉府的人为什么给你银子?”
余梦蝶道:“一位从京城里来的千办大人,说是他听闻了我和公子你的事,又听闻公子在筹钱为我赎身,所以他直接派人去了楼子里找到东家,要求东家把我放出来,他们凑了这些银子给我,说是拿去让我交给东家赎身用,有那位千办大人发话,东家也不会再为难。”
李长泽脸色变幻不停......
京城里来了一位廷尉府的千办,这印证了薛华衣临走之前对他说的那些事,他的父皇对他不放心,会调派更多人手来盯着他。
而且那位千办直接就出面了,显然也没打算瞒着他。
而昨日才说过要给余梦蝶赎身,今日廷尉府的人就知道了,这盯着的人有多少可想而知。
“也罢。”
李长泽道:“我和你一起回楼子里见你东家,把银子给他之后签了赎身的契约,然后我们就离开安城县,不在这地方住了,咱们去涞水县,那边山水秀美,也有市场,我还做些小生意,你就在家中等我。”
余梦蝶立刻笑起来,使劲儿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县衙。
方白镜坐在那沉思,他手下百办刘程鹏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李长泽真的是安心了?以他身份,真的会看得上一个青楼女子?”
“不管是不是真的安心了,这笔银子咱们出了。”
方白镜语气平缓的说道:“如果他是真的安心呢?偏偏手里就缺银子,这会让他愤恨,愤恨的人就会做错事,我宁愿......”
后边的话方白镜没有说出来。
片刻后方白镜继续说道:“分一队人盯着他即可,分两队人,去查查那些草原上来的商人什么来路,如果有可疑的话,把那些人都抓回来问。”
“是!”
刘程鹏应了一声,看向另外一个百办朱小河:“咱俩分工,你去盯着李长泽,我去查那些草原人。”
朱小河笑道:“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草原人那么能打,咱俩还是换换吧,我年轻,最起码跑的比你快。”
“屁话。”
刘程鹏笑道:“我还用的着跑?不是我吹,我不喝酒的时候一个能打二十个。”
朱小河道:“那你喝了酒呢。”
刘程鹏笑道:“我喝了酒,一个人能灭了黑武。”
朱小河哈哈大笑,拍了拍刘程鹏肩膀:“那你喝了酒再去,别被人收拾了。”
刘程鹏瞪了他一眼:“干你的事去吧。”
朱小河带着他人出县衙之后就去盯着李长泽和余梦蝶,而刘程鹏带着两队人去查今早找李长泽求字的草原人,只是例行调查而已,因为在这个地方,求李长泽写字的外族人真的太多太多了,安城县的人已经习以为常。
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 突遇
刘程鹏是个老百办,他在廷尉府里做事已经很多年,韩唤枝在廷尉府三十年,而刘程鹏只比韩唤枝短了两三年而已,有着很高的资历。
这是一个靠着自己勤奋和敬业做到百办的人,因为他的个人能力和武艺确实不算有多强,但他认真,只要上面交代下来的事都会用最高的热情的去做。
他已经五十五岁,如果他愿意的话,今年就可以退养回家,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之事,可是运气好,有过七次重伤,轻伤次数根本就数不过来,但死神就是一次一次的和他擦肩而过。
去年的时候韩唤枝还特意给三十几位如他这样的老百办发放了厚厚的一笔奖赏,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才,没有那么多强者。
廷尉府再厉害,再强大,也是由许许多多的刘程鹏这样的人组成,而不是几个天才撑起来。
韩唤枝当然是天才,他手下的那些千办当然也都是天才,如果不是的话,同样的条件下他们不可能脱颖而出。
然而刘程鹏这样的人,才是廷尉府的基石。
二十几年才从一名普通廷尉做到百办,这种提拔其实已经很慢,如果他能力哪怕稍稍出众那么一点点,也应该做到了千办才对。
然而廷尉府这种地方不会因为你有资历就盲目的提拔,等到刘程鹏这样的人真的退下去的时候,大概会得到千办级别的待遇。
和刘程鹏相比,朱小河这样的人就是廷尉府的未来,他才二十三岁,不管是武艺还是能力都远在刘程鹏之上,天赋上的事真的不讲道理,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如果刘程鹏坚持不回家退养的话,那么可能朱小河比他会更早享受到千办待遇。
但是朱小河并不狂妄张扬,他进入廷尉府的时候就跟着刘程鹏,在刘程鹏手下学到了很多很多,两年后他被提拔为百办,和刘程鹏级别相当,但他一直都像是边军对待退养回家的的老兵一样,称呼刘程鹏为老团率。
他经常和刘程鹏开玩笑说刘程鹏已经老了,可是他对刘程鹏的感情就如同对父亲一样。
这是一种新老接替,必然结果。
刘程鹏从县衙出来,带着两个十人队朝着市场那边走,那些草原商人应该还在市场上,调查这些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真的只是一次例行公事,连方白镜都没觉得那几个求字的人会有什么特别之处,更别说想到他们会是黑武派过来的密谍。
自从方拾遗投靠大宁之后,黑武人在大宁之内的密谍组织基本上都已经覆灭,绝大部分人选择了做一个普通人继续在大宁生活,一小部分人选择加入廷尉府。
“百办大人。”
一个年轻的廷尉笑着说道:“听说你再过几个月就要退养了?”
“嗯。”
刘程鹏点了点头道:“再有四个月,是我生日,过了生日就五十六了,已经追不动人,韩大人说,等我生日那天他会亲自请我吃酒,哈哈哈哈......”
刘程鹏有些小小的得意。
“我跟韩大人已经二十几年了,你们这些小屁孩不懂我和韩大人之间的感情。”
“噫!”
名字叫李来的年轻廷尉笑道:“又吹牛。”
刘程鹏道:“你懂什么,那怎么能是
吹牛呢。”
李来道:“百办大人,他们都说你身上大大小小有几十处伤,是真的吗?”
“当然。”
刘程鹏把袖口挽起来,右小臂上就有一道疤痕。
“这是我到廷尉府的第一年,韩大人带我们出去查案,遇到了一伙儿悍匪,很能打,我还依稀记得他们的称号,好像叫什么岁寒三友还是什么来着。”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这胳膊上的刀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我为韩大人挡了一刀,现在你们明白我和韩大人之间的关系了吧。”
刘程鹏笑了笑,一脸骄傲的说道:“那是生死交情。”
李来撇嘴:“这么大岁数了,少吹牛,韩大人还能需要你挡一刀?”
“嘁!”
刘程鹏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你说。”
他们到了市场之后打听了一下,有人见过图拓海那些人,但是都不认识,说是新来的。
然后刘程鹏带着人又到了那家不大的饭馆,当天中午李长泽就是和那几个草原人在这里吃的酒,那菜馆的老板认识李长泽,但不认识那些草原人。
于是刘程鹏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有任何经商的痕迹,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可他们却能直接找到李长泽,这显然有些不对劲,如果他们是经常往返大宁的商人,知道李长泽的身份也就罢了,可新来的人,第一件事不是做什么生意,而是找李长泽求字......
“分成四队,以五人队的方式去查问,看看这市场里有没有人见过他们去哪儿了,有没有人认识。”
“是!”
李来等人应了一声,分成四个五人队去查案,刘程鹏带着一个五人队往市场最里边继续走。
李来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伍长,他今年才二十岁,用刘程鹏的话说就是,李来这样的年轻人,就是未来廷尉府的刘程鹏,李来却说,我肯定比你强啊。
年轻人,总是会有更多憧憬,也更自信。
李来带着五人队一路走,只找草原人模样的询问,草原上的人团结,而且好客,哪怕不是从一片草原上来的,只要见了面还是会觉得彼此亲切,他们往往很快就能变得熟悉。
李来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在市场里找到一群草原汉子,上前打听了一下,那些汉子都是规规矩矩的正经行商,可是看到几个身穿廷尉府锦衣的人过来还是难免紧张。
“我见过那几个人。”
商队的首领是个老人,脸色黝黑,这是常年行走晒成这样的,他朝着李来俯身一拜道:“那些人说是从戈雅草场上来京畿道做生意的,可是半路上船沉了,没有钱回家去,还是我给了他们一些银子和干粮,估摸着他们已经走了吧。”
“走了?”
李来一怔,他又详细的询问了一下这位老者见过的那些人什么模样,确定就是他在查的那些人,所以这事也就越发不对劲起来。
“回去一个人告诉百办大人那些人可能是黑武谍子。”
李来吩咐了一声,手压着腰畔的黑线刀往前跑出去,剩下的几个人跟着他往前跑,也不知道要跑去什么地方。
李来一口气跑到距离市场最近的城门口,打听了一下,守门的厢兵说没见过这样一群人出城,倒是见到了另外一群人进城,也是草原
人,说是他们的船沉了,但他们的身上有路引凭证,所以就放进城了。
李来问清楚了那些人去的方向,带着手下人继续追,这第二批进城的人,和第一批接触李长泽的人必然是一伙儿的。
追出去大概一里多远,李来一眼就看到前边有十来个人有些异常,他朝着那些人喊了一声。
“都站住,廷尉府查案!”
前边的十来个人同时停下来,同时回头,在那一瞬间,李来在那些人眼睛里看到了凶光和恐惧,那是掩饰不住的自然反应,廷尉府的人就是对这种自然反应格外敏锐。
彝良革刚刚带着人进城,还没有找到图拓海就被廷尉府人盯上了,他下意识的抹了抹腰间,他们身上带着兵器,他们是假扮行商身份,手里有假的官府开具的准许携带兵器的证明,但是不准他们携带弓箭,连弩之类的东西,刀长也有严格限制。
“怎么办。”
手下人问彝良革。
彝良革道:“沉住气,咱们有身份凭证,都不要轻举妄动。”
他立刻笑起来,朝着历来俯身一拜:“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来带着几个手下上前一步,伸手道:“把你们的身份凭证和路引都拿出来。”
彝良革立刻点头道:“好,好的大人。”
他吩咐了一声,手下人纷纷把路引凭证都取出来递给李来,李来接过来看了看,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可是却抬头直视着彝良革说了一句:“你们这些路引都是假的,跟我回衙门调查。”
在那一瞬间,彝良革把腰畔的短刀抽出来朝着李来小腹刺了过去,李来戒备着,可是彝良革的出刀速度实在太快,他只来得及后退了半步,短刀就到了他小腹。
“把他们都拿下!”
就在这时候刘程鹏带着人从侧面冲了过来,手里的连弩瞄准了彝良革等人。
“拼了吧!”
彝良革嘶吼了一声,短刀发力继续向前,李来在彝良革侧头的时候已经有机会抽刀,他的黑线刀斩落直奔彝良革握刀的手,彝良革的手腕一翻,刀往上一磕,当的一声把黑线刀震的抬了起来,然后一脚踹在李来的小腹上。
李来往后仰倒,彝良革扑上去就是一刀。
砰地一声,彝良革的身子被刘程鹏一脚踹开,彝良革翻身的时候一顺手把短刀掷了出去,那刀子化作一刀流光,噗的一声戳进刘程鹏的胸口。
好在廷尉府的锦衣外边还有一层皮甲,虽然不是全护的甲胄,还是稍稍阻止了一些短刀飞来的力度,那短刀插进去没有刺穿心脏。
刘程鹏疼的一皱眉,却第一时间把李来拉起来,然后把李来往自己身后一甩,用他自己的身体挡住李来。
彝良革起身之后朝着刘程鹏扑了过去,此时此刻他已经知道自己没了活路,能拼死一个是一个了。
他大步而来,离着还远,一脚朝着刘程鹏胸口位置的刀柄踹过来。
噗噗两声闷响,彝良革的身上中了两支弩箭,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却咬着牙继续扑过来,想用自己的身体把短刀撞进去。
李来使劲把刘程鹏推开,他和彝良革抱在了一起,彝良革一口咬在李来的脖子上,直接撕下来一大块血肉。
李来脖子里喷着血,彝良革第二口直接把喉管咬断了。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 廷尉府都是什么样的人
才刚刚二十岁的廷尉李来被彝良革一口咬破了喉管,破口处的血好像喷泉一股一股往外涌,他张开嘴想发出什么声音,可是嗓子里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嘴里再往外溢血,脖子的破洞也在溢血。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百办刘程鹏脸上,然后慢慢的下移,看到了刘程鹏胸口上那把短刀,在人生最后这个时刻他眼神里最后的含义是......担心。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如果可以的话,也许他最想问的一句是......百办大人,你没事吧。
“啊!”
刘程鹏一声嘶吼,冲过去朝着彝良革的脑袋给了一脚,这一脚把彝良革踹开,凶悍的草原汉子翻身倒地但很快就又站起来,他嘴唇上都是血,咧开嘴狞笑的时候,牙齿缝隙里也都是血。
“看看,这就是仇恨。”
彝良革往四周看了看,他的人正在和大宁的廷尉厮杀,有一小半已经被砍翻在地。
“我们注定了是敌人,你是我,我杀你,不死不休,因为我们都是战士!”
他喊了一声,然后朝着刘程鹏冲了过来,刘程鹏手里的黑线刀劈砍下去,彝良革之前已经身中两箭,可是他的实力依然远远要胜于刘程鹏,在那一刀即将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侧身避开然后一脚踹在刘程鹏的小腹上。
五十五岁的老人被一脚踹飞了出去,身子往前弯曲着,可是他依然紧握着手里的黑线刀。
落地的刘程鹏想立刻站起来,在起身的那一瞬间脑袋里眩晕了一下,身子一摇晃。
彝良革这样在无数次厮杀之中活下来的草原武士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加速前冲,身子凌空而起,双脚在前踹向刘程鹏的胸口。
刘程鹏的胸口上还插着那把短刀,这一脚踹上去的话,其实就算没有那把短刀在,刘程鹏也一定撑不住了。
噗!
一把黑线刀从侧面劈落,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白芒匹练。
刀从上往下像是泼洒出一条银河,然后就是一声闷响,这一刀直接将彝良革的双腿全都斩断了,刀从膝盖位置剁下去,那两条小腿甩在刘程鹏身上,可是已经没有什么力度。
而彝良革在剧痛之下发出一声惨呼,身子也撞在刘程鹏身上,只不过没有踹在胸口位置,而是撞在刘程鹏的小腹上。
出刀的年轻人一脚将彝良革踹飞出去,他回头看了刘程鹏一眼,喊了一声:“老团率你退开!”
他追上翻滚着的彝良革,一刀落下,这一刀直接砍在彝良革的脖子上,刀落人头落。
一刀之后,翻滚着的身子停了下来,而人头又往前滚出去一步多远。
“啊!”
就在这一刻,在人群中又传来一声嘶吼,那是红了眼睛的图拓海。
他带着人正要找地方住下,听到打斗声后往这边过来,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是他的人,他在半路上就推测格楞和彝良革可能都出事了,没想到他到了没多久彝良革居然也带人跟进了安城县。
他跑到近处看清楚的时候,正好是朱小河一刀把彝良革的脑袋剁下来的那一刻。
“彝良革!”
图拓海在人群中嘶吼着,然后两只手伸出去,分别抓起来一个路人朝着朱小河扔过来,朱小河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
敌人,飞过来的又是大宁百姓,他没办法,只好将手里的黑线刀戳在一边,一手一个把人接住。
可就在这一瞬间图拓海从人群里冲撞出来,一脚踹在朱小河的胸口上,朱小河往后翻倒的时候还尽力把双臂收回来,让两个大宁百姓压在自己身上,这样他们两个就不会摔的特别重。
图拓海眼睛血红血红的,蹲在彝良革的人头旁边看了看,然后猛的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朱小河。
“你给我死!”
他暴喝一声,起身朝着朱小河冲过来。
朱小河把那两个百姓推开,喊了一声:“快躲开。”
他把人推开后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挡在自己身前,图拓海一脚踹在朱小河的双臂上,坐在地上的朱小河就这样贴着地滑了出去,滑了足有一丈多远后撞在路边的柱子上。
图拓海的第一脚踹在他胸口,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应该是断了肋骨,刚刚这一脚又踹在他的胳膊上,左臂在前,左小臂骨头应该也断了。
他用右手撑着地面站起来,看了一眼自己插在远处的那把黑线刀,第二眼看向的是刘程鹏。
“老团率,快走。”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刘程鹏却跌跌撞撞的过来,把手里的黑线刀递向朱小河:“刀,给你刀!”
朱小河朝着他咆哮一声:“让你走就走啊!”
“你们都要死!”
图拓海猛冲过来,一拳打向朱小河的面门,朱小河侧头避开,图拓海那碗口大的拳头砸在木头柱子上,一拳把柱子外边的漆皮都打开了,碎木纷飞。
朱小河趁机一膝盖撞在图拓海的小腹,图拓海往后一退,朱小河再一脚踹在图拓海的胸口,连续两击,图拓海蹬蹬蹬的向后倒退出去好几步,差一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壮硕如熊,这两脚虽然力度很大,却不能将他击倒。
图拓海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脚印,又回头看了一眼彝良革的人头,眼睛里的红越发的让人心寒。
此时此刻的图拓海已经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了,彝良革是他的好朋友,草原汉子重义气。
刘程鹏跑过去扶着朱小河,朱小河瞪了他一眼:“让你走你就走,你这个岁数了还能打的过谁!”
刘程鹏道:“闭嘴,我哪儿也不去!我是你的百办!”
四周围观的百姓已经越来越多,一开始人都是诧异的,后来有年轻人开始往在四周踅摸东西,一个年轻人捡起来半块砖头朝着图拓海砸过去,砸的还奇准,砰地一声砸在图拓海的脑袋上,这一下把图拓海砸的都摇晃了。
图拓海猛的一回头,那血红血红的眼睛把刚刚用砖头砸他的小伙子吓了一跳。
这就是身上带着杀气的人那种压迫力,人是真的可以有杀气的,虽然说起来虚无缥缈,且大部分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杀气为何物,所以人们一直都觉得那是不存在的东西,是夸张的说法。
可是看看图拓海的眼睛就知道了,那就是杀气。
眼看着图拓海朝着那个年轻人大步过去,朱小河大声喊了一句:“喂!你的对手是我!”
图拓海猛的转身又回来,像是一头发了疯的蛮牛一样冲向朱小河。
刘程鹏一把将手里的黑线刀塞给朱小河,然后低着
头冲过去抱住了图拓海的腰,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可是又怎么可能是图拓海的对手。
图拓海是他们部族的第一勇士,力大无穷,刘程鹏本来武艺就不太好,而且已经五十五岁了。
图拓海被刘程鹏抱着腰,他双手握在一起犹如重锤一样狠狠的往下砸,砰砰两声,刘程鹏就抱不住了,身子往下趴,又被图拓海抬起来的膝盖撞在脸上,本来往下倒的人又被这一击撞的往后翻出去。
朱小河一刀刺过来,噗的一声刺进图拓海的胸膛,图拓海低头看了看,啊的喊了一声后一把掐住了朱小河的脖子,单臂把朱小河举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摔。
朱小河疼的眼睛都往上翻了了一下,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图拓海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的刀,疼痛这才传来,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可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握住黑线刀的刀柄往外猛的一拔,然后朝着倒在地上的刘程鹏一刀刺了下去。
朱小河一翻身压在刘程鹏身上,在那一瞬间双臂奋力支起来,哪怕他的左臂已经断了,可还是撑在那,刀子刺穿了朱小河的身体,整个贯穿。
可是朱小河撑在那,在刀子刺中他的那一瞬间他还暴喝着拼尽全力的往上挺起来,这一刀没有刺中他身下的刘程鹏。
一把长剑从远处飞了过来,然后是人。
剑从人群后边犹如一道流光般飞来,只一个恍惚就到了图拓海身前,图拓海下意识的伸手一抓想把那道光抓住,可是手却慢了。
长剑飞来刺穿了图拓海的脖子,剑力度之大,剑柄都撞在脖子上,长剑的剑身整个都穿了过去。
方白镜从人群里踩着肩膀跑过来,人在半空之中双脚连环踢出去,把图拓海壮硕的身躯踹的往后翻倒,图拓海倒地之前剑尖先撞在地面上,那剑又从脖子里退出来一样,在那个瞬间,好像很多人都听到了剑刃摩擦骨骼的声音。
刘程鹏抱着朱小河,朱小河却还能对他笑笑。
“这次......咳咳,这次是我吹牛-逼了,老团率,我不能在你之前当上千办了......我以前跟你说过好多次,我要超过你,我要做千办......”
朱小河嘴里溢出来一口血,眼睛却都是释然。
敌人死了,老团率不会有事了。
“我刚跟着你的时候,你说廷尉府里职位高的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冲在最前边......我跟着你的时候,都是你冲在我身前,我抢不过你,因为你说你官大,官大的说了算......如果以后我当了千办,你就不能再冲在我前边了,轮到......轮到我保护你们了。”
朱小河缓缓闭上眼睛,嘴角上依然带着些笑意。
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
“啊!”
刘程鹏抱着朱小河的尸体仰天一声咆哮,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一滴一滴的落在朱小河脸上。
“你老了,以后你靠边站,把前边的位置让给我好不好?”
“老了就要服老,况且你也不是那么厉害的人啊,别逞能。”
“等你退养了之后,我已经是千办大人了,你见了我得行礼了,哈哈哈哈......”
“老团率,廷尉府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是兄弟。”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 我想通了
倒在地上的图拓海眼睛里还有最后一丝生机,他看着天空上漂浮着的白云,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大宁的蓝天白云没有我们草原上的蓝天白云漂亮。
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有了那么一点点自豪,莫名其妙的自豪。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廷尉府追查的本来是他,可是却机缘巧合的追到了他手下彝良革,然后事情就变的不可控制。
如果看到彝良革被杀他不上去的话,那他就不是一个草原汉子,这也是他们看不起黑武人的地方,虽然黑武人也一样看不起他们草原部族。
如果刚刚发生的事是黑武密谍在,那么一定不会上去而是悄然退走,哪怕同伴死在自己眼前也在所不惜。
可草原上的汉子做不出这样的事,也从没有这样的选择,他们的骨子里有一种和黑武人截然不同的东西。
刘程鹏跌坐在地,怀里抱着朱小河的尸体痛哭失声,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结局已经不能更改。
如果可以的话,死的是他自己该多好,而不是风华正茂的这两个年轻人。
方白镜缓步走过来,他蹲在刘程鹏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抬起手把朱小河大眼睛抚闭,然后起身。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话,廷尉府的人,似乎早就看惯了生死离别,可是看惯了是看惯了,不代表不痛苦不难过,他们只是比常人更懂压制自己。
“把所有俘虏带回去。”
方白镜吩咐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刘程鹏。
“把兄弟们也带回去。”
刘程鹏使劲点了点头,挣扎着起身想把朱小河抱回去,可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他手下的廷尉连忙跑过来,几个人合力把李来和朱小河的尸体带回县衙。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二十三,一个二十岁。
人群之中,李长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他妈的叫什么事?
此时此刻他也差不多已经想明白了来龙去脉,那几个接触他的草原人应该就不是从草原上来的,最起码不是从大宁的草原上来的,而是黑武。
他们来大宁的目标就是接触李长泽,然后加以利用,这个利用不用明说李长泽也想的明明白白。
所以他心里一阵阵的恼火。
又是利用吗?
什么猫猫狗狗的都冒出来了,都想利用我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母亲,母亲是真的在乎自己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母亲对自己那所谓的关爱,不是利用?
如果是的话,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真他妈的操蛋。
他一出生母亲就想着怎么利用他,当他的父亲成为皇帝之后,他的母亲更想利用他,然后是一个一个大人物粉墨登场,打着保护他爱护他拥护他的旗号,明目张胆的利用他。
沐昭桐,薛城,薛华衣......
这些人的样子在李长泽的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闪现而过,他狠狠的骂了一句。
你们都是一群王八蛋。
一群本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黑武谍子,却在这个瞬间触及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但是在这一瞬间,李长泽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他自己的心境彻底变了。
连对他母亲的感情也变了,变得仇视。
既然连他的母亲都能仇视都能愤恨,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他不能仇视不能愤恨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李长泽在心里告
诉自己这一句,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你们想利用我,我想利用你们,所以没有必要自艾自怜,最终你们要利用的不就是我登上皇位吗?
到时候,且看谁可笑风云。
李长泽没有等着廷尉府的人来找他,而是自己直接去了县衙,他见到了那位从长安城里来的千办大人,他认识,方白镜在廷尉府里那么多年李长泽怎么会不认识。
他把那些草原汉子找他求字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还把那块玉佩交给了方白镜,交出去的时候虽然心疼,可他知道,这东西交出去比不交出去要好的多。
他也很清楚,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将会很大,他所有一切努力可能都会因为这群莫名其妙的人而被毁掉,他父亲最厌恶通敌叛国的人,而他......沾染了一身腥臭。
好像在突然之间他就成长了起来,这种成长的颜色并不阳光,他自己没有感觉到。
他像一个知道自己错的人,真诚的向一个他曾经的臣下道歉,并且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主动联络过任何一个外外族人,谦卑的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皇子的身份。
方白镜当然不会因为李长泽说的这些事就把他怎么样,他甚至在李长泽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丝丝虚伪,这让他有些诧异,想信又不相信。
回到官驿之后,李长泽见余梦蝶已经在这等着他,她之前回青楼里去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出来,雇了一辆马车,因为李长泽不在,她也不好直接进官驿。
“咱们不进去了。”
李长泽对余梦蝶温柔的笑了笑,他拉着余梦蝶的手上了那辆简陋的马车,指向城北:“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帮你赎身之后咱们就离开这里,我不想你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想你整日愁眉苦脸,所以咱们离开这,去涞水县。”
余梦蝶使劲儿点了点头,眼睛微微湿润,嘴角却都是幸福的笑。
她说:“我都听你的。”
两个人和一个丫鬟坐着马车离开安城县,而在这之前李长泽已经和方白镜打过招呼,方白镜也没有理由阻拦他,毕竟陛下当初对李长泽都没有约束过必须留在什么地方,最起码在京畿道内,李长泽可以任意行走。
涞水县距离安城县其实没多远,大几十里而已,这里有一多半是山区,县城就在山脚下,一侧是大青山一侧是小清河。
第一天,李长泽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安顿好余梦蝶后就自己出去转了一整天,第二天他就带着余梦蝶去看了他昨日看好的房子,不是在县城里边,而是县城外靠山村子里最边缘处的一个篱笆小院。
余梦蝶很喜欢这里,于是李长泽就把这个小院买了下来,廷尉府凑给余梦蝶的银子足够她赎身的,两个人攒下的银子也足够买下这个乡下小院的,毕竟这小院也不是什么新房,看起来至少有十几二十年了。
第四天,李长泽让余梦蝶在家里休息,他说总得找份工才行,手里还剩下大几十两银子,如果是粗茶淡饭的日子过两年没问题,可他说,不想让余梦蝶跟着他过苦日子,所以得去赚钱。
县城的一座茶楼里,李长泽用自己废太子的身份找到了一份说书的工作,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还管一顿午饭,这已经不算低了,主要是他这身份确实足够吸引人。
茶楼的老板当然知道这是多好的一个噱头,有李长泽在,他茶楼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
李长泽熟读史书,让他讲故事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午饭后他试着在茶楼里讲了一个时辰,居然是满堂彩。
一个下午,客人们给他打赏的零散铜钱加起来就有好几百钱,茶楼老板说了,这些打赏的钱他一个子儿都不要,全是李长泽的。
李长泽用这几百钱买了不少烟花回去,当天夜
里,他揽着余梦蝶的肩膀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的烟花,其中有一个烟花格外漂亮,升起来后在天空绽放,像是一朵金黄金黄的菊花。
当天夜里,李长泽说让余梦蝶先睡,他换了地方睡觉有些不适应,去外面随便走走,余梦蝶不放心想要跟他一起,他说外面夜风犹寒,不准她出去,万一生病了怎么办,余梦蝶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幸福的一塌糊涂。
李长泽出了门后在山村外边的河边随意走了走,他知道,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也一定有廷尉府的人暗中盯着自己,但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以前顾虑再三的,不愿意迈出去的那最后一步,终究还是迈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利用我。
所有人都在利用我!
在黑武密谍接触他之前,他质疑过很多很多人,甚至可以说质疑过绝大部分人,但这质疑之中不包括他的母亲,也不包括他的弟弟。
然而现在,他先是质疑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人,这绝不是什么关爱,只是一种变相的利用,这种利用被所谓的母爱遮掩了,让他之前看不清楚。
然后他开始质疑他弟弟李长烨,李长泽是一个贪恋皇权的人,他的亲弟弟,骨子里流淌着和他父亲一样的血液,难道真的就是一个豁达重情的人?
不,绝不是,肯定不是。
李长泽想着,弟弟啊,我这么多年来都被你给骗了,还是你会做人,你在父亲面前表现的谦卑谨慎,表现的对皇位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反而赢得了父亲的好感。
然后你就成了太子殿下,还不断的派人来给我送东西,嘘寒问暖,朝臣们会怎么说你?会说你宽仁,说你大气,说你重情重义。
我以为自己足够虚伪了,弟弟啊,你才是最虚伪的那个,为了皇位,你也算是不择手段了。
李长泽脑海里想的都是这些,越来越扭曲,他自己没有察觉到这扭曲已经不再是正常思维,他只觉得是自己刚刚看穿了这一切。
哪有什么亲情在,不过还是利用罢了。
他弯腰捡起来一块小石子扔进河水里,在月色下,河面上被打出来一串涟漪,就像是他的心境。
在李长泽回去之后过了一个多时辰,在李长泽弯腰的地方有个黑衣人出现,他在那附近仔仔细细的找了找,在一块石头下边找到了一封信。
信很短很短,只有一句话。
我想通了,你们来吧。
他的母亲是一个习惯了把任何事都做的很复杂的人,哪怕再简单的事在他母亲眼里也会变得很复杂,她会觉得每个人都是有图谋的,然后还会把自己幻想出来的图谋深思熟虑一遍。
她不知道这是她自己的病态,但她这样的性格无疑造成了两个结果,第一就是让她越来越病态,让人越来越不喜欢她,让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渐行渐远。
第二则是,她会事无巨细的亲自安排很多很多,她甚至可能还有一些被迫害的妄想症,总想着有多少人要杀了她,这样的人在长期病态下,会做出多少安排多少准备,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会记得很清楚了。
她想到什么就会去安排什么,有不少人都被她遗忘。
但毫无疑问的事,她所做的最多最多的安排,就是如何保护自己的儿子。
所以哪怕李长泽开始质疑他母亲,依然离不开他母亲的这些安排。
京畿道的那些厢兵是他造反的底牌,但不是他自保的底牌,这么多年来这张牌只有他自己知道,母亲死了之后,这些人就像是风筝一样飘在外边。
可是线,自始至终都在李长泽手里。
他只是不敢用这些人,因为他们都是一群杀戮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