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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百媚图txt下载     百媚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随风一扫道袍长摆,跪倒在地,端端正正朝钱逸群磕头道:“多谢道兄点化。”

    钱逸群还是第一次被人拜,颇有些头晕目眩,连忙扶起随风道:“我知道自己陋习颇多,以后也要请随风师兄多加点拨。”

    随风笑了笑,眉头舒展,道:“如此关头,正是打坐用功的好时机,小弟先走一步。”

    “我也要回去。”钱逸群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不过心情舒畅,没有丝毫块垒,肚子也就不是很饿了。

    两人执手告别,钱逸群脚下轻快,一人高的矮墙两三脚便蹬了上去,径自朝藏经阁跑去。

    即便经历了一夜的聒噪sāo扰,师父仍旧端坐椅上,一丝不苟地抄写经文。从他身上哪里看得出一丝被外物影响的痕迹?钱逸群上前磕了头,洗了手,什么都没说便坐了自己的位置上点水研墨,开始抄经。

    刚抄了没几个字,钱逸群肠中发出一声雷鸣,原来是折腾了大半天,又没吃午饭,肚中饥饿。他阖上经本,收拾好笔墨,悄悄朝师父磕头告退,出去找吃的了。

    此时过了斋堂开饭的时辰,运气好也就只有些残羹冷菜。钱逸群想想还不如回去煮锅水,扔点山珍野菜,拌点面糊,浇点麻油……想到这麻油的香气,钱逸群不由口中津液喷涌,食指大动,先去取了个竹篮,往丛林深处走去。

    晚秋的山里的遍地都是珍宝,只看是否有缘识得。钱逸群本来是五谷不分的人,这些rì子也认识了山上常见的山珍野菜,每每摘来扔在菜里,鲜香爽口。他这一心扑在了山珍上,肚子倒不是很饿。等他从山林里钻出来,rì头已经浅浅偏西,若是再熬一熬就能直接吃晚饭了。

    拎着半满的篮子,钱逸群往茅蓬坞走去,刚到竹林幽径的入口就见到路边有人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握着五条缰绳,手肘撑膝,仰头与那五匹马大眼瞪小眼。/

    “这位大哥,您这是在干嘛啊?”钱逸群上前蹲在那人身边,好奇问道。

    那人头也没回,仍死死盯着马,说道:“你看不出来么?我这是在看马呀!”

    钱逸群心道:你这倒是看得用功!不知道的人还当你拖欠草料,被马堵住了围观呢。

    “刚才我在地里干活,其实也没什么活好干,突然从东边来了这么五个人,给了我十个铜钱让我跟他们上来为他们看马。我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傻的人,这山上谁会偷他们的马么?竟然给钱只是让我看着马。虽然这马脸不怎么好看,不过我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帮人家看到底……”

    钱逸群没耐心听他啰嗦,打断道:“大哥,你知道他们去里面找谁么?”

    “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不过他们之中有两个是军爷,大概是去抓什么汪洋大盗的吧。另外三个人就有些奇怪了,年纪大的读书人反而要给年纪小的说好话,真是没有长幼尊卑吧。不过像我年纪也不小了,倒是一样要给本家侄儿种地,一样得说点他爱听的话……”

    “再见。”钱逸群站起身,往竹林幽径走去。

    “慢着!”那看马的农夫站了起来,“你篮子里采的什么你可认识么?”

    “认识啊。”钱逸群愣了愣,随手在自己的篮子里翻了翻,一一报了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农夫手里牵着缰绳走了过来,从篮子里挑出三条略带棕黄的小果子,道,“你认识这是什么?”

    “我只是看它有趣,摘下来玩玩。”钱逸群摇头道。这果子长得很喜感,若是凑在眼前看,颇有些金瓜银锤的模样,他一时兴起,便摘了一把,也就两三条。

    ”农夫正sè道,“你知道巴豆伐?”

    “就是吃了会拉肚子的?”钱逸群一愣,心道: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巴豆,原来是这般模样。

    “药铺里采了这巴豆回去,要晒干、炮制、煎炒、磨粉才能入药,就算再心狠的大夫,也不过用个一钱两钱。你要是不小心将这鲜巴豆吃下去,那可是会毒死人的。”农夫严肃说道。

    钱逸群将信将疑地看着农夫。

    “你别这么看着我。”农夫倒是直爽,“我们村子里就有个小囡上山采了这巴豆,什么都不懂就往嘴里塞。这东西吃起来肯定是极辛辣的,她刚吃进去就吐了出来,饶是如此回到家里还是拉水泻,直把血都拉出来了,最后还是死了。”农夫脸孔扭在了一起,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扔掉,别的菜也要好好洗洗才能吃。对了,你这猫爪子给我一把罢,你看我这在这里又走不开……”

    钱逸群闪过身,道:“这些我还不够吃呢,后面山上到处都是,你自己去采就是了。”

    “我在这里拿了人家的钱,得为人家看马,你怎么就不懂呢?乡里的小孩都知道……”

    “你把马一起牵过去不就行了?”钱逸群直接打断道。

    “咦,你倒是颇有急智呀。啧啧啧,这么个好办法一定想出来不容易。不过你终究还是年纪太轻,所以想得不够周全。万一那五个人出来见不到我,也见不到马,一定会以为我偷了他们的马跑了,到时候要扭送我去见官怎生是好?你虽然是好心,却把我推进了火坑。我家可是本分人家,三代没有见官之男,五代没有再嫁之女。唔,说起来我姑妈倒是有一回差点再嫁……”

    “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就是了。”钱逸群听得脑袋发懵,又惦记这五个来客。他听说这五人之中有两个军爷,又有个奉承年轻人的中年书生,或许是李师爷带着巡检司的人来了。说不定陈象明也在其中,自然要有人奉承他。

    他道:“我去帮你说一声,话唠大哥再见。”

    “我不叫华劳呀,我叫华安。”那农夫一脸茫然,“我说你怎么跟我说这么多话,你是把我认作了我那堂弟吧。他去年就上杭州给人当书童去了,听说他嫌自己劳碌命,不喜欢‘劳’字,便抢了我的名字叫做‘华安’。最多就是同名罢了,真真没有道理我反倒得叫‘华劳’……”

    钱逸群已经钻进了竹林幽径,天光收敛,一股沁入肺腑的竹林幽香扑鼻而来。他走出没多远,这遮天竹林便已经将身后话唠大哥的声音彻底吞没。

    因为没有见到家里的马,钱逸群倒没指望父亲亲自来,不过心中仍旧存了一分侥幸,希望父亲能够亲眼看到自己安然无恙,也免得牵挂。

    “快说!钱逸群去了哪里!”一声戾喝从茅蓬坞的山谷间传到了竹林幽径的出口。

    这是钱逸群不出竹林幽径听到的第一句话。

    这声音里充满了浓浓的河北口音,带着强烈的忿恨,以至于“钱逸群”三个字都读了破音。

    钱逸群脚下一滞,身上已经感受到了两道锐利的目光。他走出幽径,脸上不动声sè,只见屋前的空地上站了五个男人,都是不曾见过的。这五人中像是分了三拨,两个身穿将官服的男子站在最外围,因为没有补服,看不出品级。此刻正满怀jǐng惕地打量着自己。

    中间是个面如冠玉的中年文士,一道剑眉微微上扬,人中深厚,若是再配把羽毛扇便有几分诸葛亮的风采了。——虽然现在天气有些凉,看上去会显得特立独行一些。

    另外还有两个年轻人,身穿绸缎,头戴庄子巾,颇有些相似,看上去很像兄弟。其中一人手持宝剑,顶着钱卫的喉咙,另一人手中非抱了戴世铭的配剑,还拿了装有卫秀娘命主骨的锦囊。

    “挤嘎阿姑赖乐窝里厢伐?”钱逸群臂弯里挎着篮子,大大方方走上前去,故意将一口苏白说得飞快。

    “小兄弟,你说的什么?”年长那军官当前一站,好似雄峰耸立,身上霸气威武,让人顿生仰视之心。

    钱逸群心中暗道:好个将军!原来霸气侧漏竟是真的!

    “他是在说:钱家阿哥在家么。”那中年文士上前翻译道,口音中带着一丝微弱的长洲口音。

    “哈!”那年轻的军官不过弱冠,眉宇间与年长那人颇为相似,英气有余,老成不足。他大笑道:“原来江南人把哥叫做姑,差了辈分也就罢了,连男女都不分了。”

    那年长的军官扫了一眼钱逸群,道:“你是这山上住户?”

    钱逸群瞪大了眼睛,假装听不懂,望向那个文士。那文士将这河北官话翻成了苏白,钱逸群才一脸恍然大悟地模样说自己是山下的农户,上来给“钱家哥哥”送野菜的。他cāo着一口苏州方言,又故意加重了吴县口音,比一般苏白更难听懂,就连那位长洲县的苏州人都听得有些费力。

    “马先生,问问他是否知道钱逸群杀人的事。”年长的军官突然道。

    那文士自然就是文光祖的西席先生,马怀远。他心中暗道:真是多此一问,这事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四位手下功夫了得,他自然不敢违命,当下将这话翻成了苏州话。

    钱逸群心中暗笑:你们一帮人冲上来找我麻烦,竟然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下太大,果然到处都有参不透“自作孽不可活”的笨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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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周强推,看看能否一举上架,请诸位君子多多照顾。

    e=《逆青》]

第二十九章 痴呆蒙童

    他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却有着更深一层的考量。

    ——连他们这两个外地人都知道蔡家夫妇被杀的事,身为山下村民没有理由不知道。知道钱逸群是杀人犯,还敢这么神情自若地来送野菜,要么是跟蔡家有仇,要么就是钱道士的铁杆忠狗。

    曹文用盯着这个连官话都听懂的懵懂少年,努力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蔡家人不是钱家阿哥杀的。”钱逸群本想装出一副激动的模样,不过内心中却难起波澜,索xìng连面子上的装模作样也省了。

    这句淡淡的辩驳却让人听上去颇为坚定,反倒不去疑心他跟钱逸群的关系。

    曹文用眼睑微微一挑,心道:看这少年不像是作伪,虽然有些痴呆木讷,但是灵气不弱。

    “小哥,你能跟我们说说,钱逸群什么穿戴?长相模样又是如何?”曹文用知道马怀远没见过钱逸群之后就十分痛苦,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队友。文家仆从之中见过钱逸群的人不止一个,偏偏跟来个压根就没见过的!

    “穿戴嘛,就是那样,不好不坏。长相嘛,就是那样,不丑不俊。”钱逸群摸着下巴,突然发现想临时编一套瞎话难度很大啊。

    “这人是傻子,还是只能从这老鬼身上落手。”那边持剑的年轻人叫嚷道。

    曹文用没有理他,心道:乡下人没读过书,哪知道如何状物?因道:“小哥,他是喜欢戴个圆圆的帽子呢,还是扎个发髻垂两条带子?”

    圆圆的帽子是指混元巾,道士chūn秋天戴得较多。这巾前低后高,表示超脱,中间一圈留空,正好露出道髻来。不过年轻道士更喜欢拿布包了发髻,垂下两条脚带,拖到背上。这在宋代庶人之中十分流行,唤作花顶头巾或者荷叶巾。眼下许多年轻道士爱它的潇洒缥缈,所以用得也多。

    钱逸群听他这么一问,心中一乐:这都是道士的头巾,他这么问出来,显然是不知道我没有道服啊!

    当rì赵监院给过钱逸群道服,不过他“有骨气”,不受“嗟来之衣”,故而一直是俗家服饰。

    假意听完翻译,钱逸群故作不耐烦道:“我哪里耐烦去看他戴什么头巾?算了,他不在我便将这菜放下,不过得让那人给我结钱。”他指了指被人用剑架住脖子的钱卫。只要钱卫能够逃脱,等会动手他便不至于投鼠忌器。

    “嗯哼,”曹变蛟冷哼一声,“你这乡野少年倒是胆大,看到他们的剑也不怕么?”

    “有什么好怕的。”钱逸群等马怀远翻译完毕,淡淡道,“他又不是第一次被人砍了脑袋,钱道士只要嚼个果子涂在他脖子上,他就活了。”

    马怀远一惊,心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能让砍了脑袋的人复活?这人莫不是在说大话吧!

    曹文用一直在努力听钱逸群讲话,并没有全靠翻译,连蒙带猜也懂了五六分,惊讶问道:“什么果子,如此管用?”为了省去马怀远的翻译,还用了不着调的苏白,听着格外滑稽。

    那两个戴家子弟更是着力,巴巴朝钱逸群靠拢两步,剑离开钱卫的脖子都没发现。

    钱逸群也“听懂”了,从篮子里取出两枚鲜巴豆,托在手上:“就是这个,我吃过的,它反倒咬了我的舌头,喝了好多水才压下去。”

    曹文用上前取了巴豆,凑近鼻头,轻轻捏了捏,顿时一股辛气冲鼻而入。曹变蛟也凑上来看了看,微微摇头。曹文用又递给了马怀远,问道:“贵境这种果子叫做什么?”

    马怀远虽然博学广识,也看过医书,却没有实践经验,摇头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别说他一个西席门客,现在许多自学成才的医生,直接买的别家药房的药物,同样不曾见过新鲜巴豆。

    五人传看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钱逸群道:“这是什么果子?”

    “是钱道士让我看到便采来,他愿意花十两银子一颗果子收呢。”钱逸群狮子大开口道,“我当时不信,后来亲眼见了他救活这个老汉,真是神仙手段。”

    “他怎么救的?你细细说来。”曹文用身在军中,过着刀头舔血的rì子,对于这传奇般的死而复生丹十分着意。

    “就是跟这果子说了几句话,然后放在嘴里嚼烂,最后涂在他的伤口上。”钱逸群胡诌道。

    ——这倒有些祝由术的味道。

    曹文用心中暗道,又问:“你知道他说的什么么?”

    “不知道……”钱逸群摇头道,“不过有时候我也见钱道士什么都不说,只是咬一口果子咽下去,然后发半天呆,好像很好快活的模样。”

    马怀远不由脸sè一变。

    他对于秘法玄术颇有了解,对于茅山术也十分信任。当他上了穹窿山,发现自己的好友不见踪影,而钱逸群却没死,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从往昔的眼报中可以得知,钱逸群的手段左右不过御剑与暗器,上山这些rì子就已经能够对抗玄门高道,可见进益极大。

    ——莫非,就是因为吃了这些果子?

    马怀远心中暗道。

    钱逸群见五人面sè各异,不由加了一把火,道:“今天午饭时钱道士还说,他早上打跑了一个茅山妖道,有些不济,让我多采些这果子回来好好补补。谁知道他人竟然不在……哎,老汉,你能给我银子么?我这就要下山吃饭了。”

    “我买了!”曹文用大手一挥,决定不管这果子到底有什么妙用,先拿回去找人看看。如果这能炼制成药,这可是天下行伍之士的福音。

    钱逸群摇头道:“我答应过卖给钱道士就不能卖给旁人。做人要有信用,就是乡里的孩童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么?”钱逸群现学现卖,直接盗版了华安的原话,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小哥,我只要你一颗。”曹文用道。

    “一颗都不行。”钱逸群摇头道。

    “我出二十两足银!”

    “我只卖十两。”钱逸群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曹文用心道;这人是个傻子,跟他多说无益,只有取巧了。他转向戴家子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钱卫,道:“戴家兄弟,这人能否借我一用?”

    钱逸群心中暗道:他倒不用强抢,看来还是有些节cāo的。话说我是何时得罪过这种人物?北方口音,又不带民兵弓手,不像是巡检司的官儿呀。若说是张家请来的帮手,不至于连个见过我的仆从都找不到吧?

    他哪里能想到,张文晋和文光祖两人都在自己为这驱狼吞虎之计得售而暗自高兴!压根没想到这五人中没一个见过钱逸群。在他们的臆想之中,这四个高手上了穹窿山,钱逸群就该像山里乞食的猴子一样跳出来,自报姓名,然后被打扁在地。

第三十章 有心无心

    “喂,去买了他的果子来!”持剑青年用剑尖刺了刺钱卫,神情颇为自得。

    钱卫站起身,缓缓舒展了筋骨,一步步走向钱逸群。他步履沉重,只恨自己成了少爷的累赘。若不是顾虑他的安危,少爷也不用装疯卖傻在这里与他们周旋。

    钱逸群看着钱卫一步步走来,渐渐脱离了那剑锋所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将手里的篮子递给钱卫。钱卫却没有接,身形一晃遁入yīn影之中。钱逸群此刻感官越发灵敏,依稀能够从光线扭曲中看出一团虚影,方才知道这百媚图的神通,未必就能逃过高手的肉眼。

    “咦?人呢?”钱逸群装样叫道,“他去了哪里?”

    戴家子大笑道:“这老鬼记吃不记打,还想故技重施么!”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小木盒,淡定打开。

    钱逸群倒是认得这木盒,正是从戴世铭身上找到的寻鬼司南。他心中道:是了,钱卫也是yīn质多过阳xìng的人,在这寻鬼司南上就是个红点,这两人必然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看来我只有落雷先打坏那司南,可这两个军官也不好对付……

    “咦!”

    手持司南的戴家子突然惊疑道:“怎么没了!”

    另一个也凑了过去,见水墨地图上果然只有一个红点,应该是自己手中这宝剑和命主骨的反应。他跟着惊疑道:“这、这……哎呀!刚才就该先刺他一剑!”他怪起自家兄弟来。

    另一个不服道:“可不是你说,要让他带路找钱逸群去么!现在又来怪我!”

    那人年轻气盛,被呛得无言以对,见马怀远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迁怒道:“我们来了这么久,你家主人怎地还不派人来指认罪魁!”

    马怀远心中不悦。他是文府的西席,属于雇佣关系。又不是仆人,哪里来的主人?

    曹变蛟看了一眼曹文用,见叔父微微点头,上前道:“小哥,咱俩年纪相近,必定好说话。刚才笑话你是我的错,我向你赔礼。”说着,深深打了个躬。马怀远心中不爽,便只对钱逸群道:“他向你赔不是。”

    钱逸群登时眉开眼笑:“不妨碍,不妨碍。”

    “小哥,”曹变蛟又道,“我们来找钱道士,只是想让他为国效力。他今rì不见我们也无妨,我们可以再来,三顾茅棚这也是我们的本分。”

    马怀远听了心中暗暗冷笑:这丘八倒会哄人。因道:“他说他们还会再来。”

    曹变蛟见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马怀远只翻译一两句,心中不悦,按捺下来也不发作,只道:“不过我们也不能白跑一趟,小哥不如先将这果子卖些我们,rì后我们亲自与钱公子解说。”

    钱逸群见戴家子弟持剑走动,又在地上指指点点,插入杏黄小旗,只道他们是在布阵。这种与yīn鬼打交道的家族十分神秘,手段不为外人所知,钱逸群心中颇为担心他们找出钱卫。他听马怀远译道:“他们还是要买你果子。”便道:“我卖你你也没用。钱道士说,一定得在这山上吃了才能有用。”

    “钱道士有没有说过,会有什么用?”曹文用抢先问道,倒像是已经能听吴县土话了一样。

    钱逸群暗惊此人天资,仍旧等马怀远翻译了,方才道:“说是jīng神抖擞,可以整晚整晚坐着不睡觉。我才不信他呢。”

    曹变蛟又看了看叔父,从腰间摸出两锭小银锭,掂了掂,约莫有十来两,上前硬塞在钱逸群手里,道:“只要一颗,让我尝尝。”

    钱逸群知道自己手上没有茧子,怕被他发现,不敢推脱,便顺水推舟收了银子,让他自取了一颗巴豆。

    曹变蛟仔细看了看这巴豆,在袖子上擦了,放进嘴里就要咬。曹文用哎了一声,jǐng示道:“小口。”

    曹变蛟已经张大了嘴,听到叔父发话,只是浅浅咬开一层果皮,眉头紧皱,舌头打直,哭丧道:“好苦!又辛又辣!”

    /\/\”

    钱逸群一边关注那两个在地上布阵的戴家子,一边看曹变蛟反应。

    曹变蛟硬是咽下嘴里的巴豆,细细感觉,皱眉道:“好像没什么知觉,我再尝些。”他这一口就咬得大了,足足有半颗巴豆。

    这半颗巴豆若是炮制成巴豆霜,足以寻常小药铺用上一个月的。此刻新鲜果子,压根不能算药,正印了药书上的批语:“有大毒!”

    《神农本草经》上说巴豆能破症瘕结聚坚积,留饮痰癖,大腹水肿。荡练五脏六腑,开通闭塞,利水谷道。去恶肉。

    老农们说得更为直接:吃了巴豆,拉穿肠肚。

    不一会儿功夫,曹变蛟脸sè微变,说道:“三叔,我觉得腹中疼痛!”

    曹文用上前按住侄子的肩膀,问道:“如何痛法?”

    “好像肚子里开了水陆道场,咕噜噜直叫……不好,我要拉出来了!”曹变蛟咬紧牙关,提收谷道,大腿紧并,小腿螺旋,也来不及找茅厕,一头扎进林子里去了。

    曹文用刚追上两步,只听到林中传来屁响如雷,从这时间上看,也不知道小曹将军有没有来得及脱裤子。曹文用脸上却轻松了许多,但凡烂肠的毒药是不会让人腹泻的,否则药力进去还怎么害人?反倒是许多仙丹灵药吃了会有排除体内毒素的作用,待拉上几回,自然洗经涤髓。

    钱逸群心中大定,这半颗巴豆足够他拉得腿脚发软了吧。他又将目光投向马怀远,心中暗道:这人看似一个狗头军师,不过这里两拨人都不听他的。他是什么来路?此人灵气平平,看起来不像是会玄术的。只看他站姿,腰软无力,也不是练武之人,应该最好打发。

    马怀远被钱逸群盯得心头发毛,暗道:这小伙子双目jīng光外shè,不像是寻常农夫,见官不怕,也丝毫不怯场,莫不是钱逸群的帮手吧?

    他们都只道钱逸群是上山修行的道士,必然要穿道装,却想不到钱逸群只是一身寻常粗布衣服,头戴网巾,和道士没有一点关系。

    钱逸群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走到杏黄小旗旁边,用脚踢了踢,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那两个戴家子弟一声暴喝:“不许碰!”

    钱逸群见钱卫已经跑出了竹林幽径,想他一定会去山上找师兄来帮忙,一脚踢开了那杏黄小旗,大笑道:“这东西是抓鬼的么?”

    “你混蛋!”戴家子见自己苦心布好的阵图被钱逸群破去,大声骂道。他们浑然没有发现,钱逸群这句官话却说得有模有样,口音极淡。

    钱逸群选在此刻发难却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此时曹文用正走到林边去看侄儿的状况,那两个戴氏子也因为布阵两厢拉开,三个战力正好是一个大大的三角形,难以互相支援。至于马怀远,就在钱逸群身边五六步的距离,身形软绵无力,只需要飞起一脚就能解决。

    “你是……”马怀远大约猜到了钱逸群的身份,惊叫道。

    “雷来!”

    钱逸群暴喝一声,手中电球凝结,只是呼吸之间便已经甩了出去。这次他内含中气,怒气爆发,这掌心雷足足有蹴鞠那么大,转眼之间就冲到了最近那个戴家子弟面门,砰地一声将他击飞一丈来远。

    钱逸群向前疾跑两步,手中御剑诀捏动,剑指一指那人掉落在地的佩剑,哐当一声宝剑出鞘,如同一条银蛇冲向马怀远。

    马怀远大惊失sè,哎呦一声,抱头蹲在地上。

    银蛇稳稳停在马怀远脑门前。

    “小可不才,钱逸群是也。”钱逸群大笑一声,眼睛盯着曹文用。

    那边另一个戴氏子已经扑向自家兄弟,将他扶坐起来,塞了一粒药丸入口,双眼怒视钱逸群。

    “好胆魄!”曹文用爽朗大笑一声,“竟然被你骗过了。”

    “好说好说。”钱逸群淡淡道,“你们太蠢,骗了你们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你以有心算无心,当然……哎呦呦……”曹变蛟听到外面有变,提了裤子出来,腰已经直不起来了。他刚说了一句话,腹内又是一阵翻腾,急忙又缩回林子里。

    “你们自己来找我麻烦,蠢得连个认识我的人都不带,还说我以有心算无心?”钱逸群冷笑道,“你们且先自报家门!”

    “某家曹文用,那个被你算计的是小侄曹变蛟。”曹文用微笑道,“我们确实不是来找阁下麻烦,所来只为两件事。”

    钱逸群心中一动,曹变蛟这个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哪怕十九年没听,一样记忆深刻。

    这位少年将军在明末的地位,完全不逊于岳飞之子岳云在《说岳全传》里的地位。他少年从军,在叔父曹文诏麾下效力。小小年纪久经战阵,屡次打败王嘉胤、高迎祥、皇太极,深得崇祯帝的器重。时人将他与叔父曹文诏并称,为大小曹将军。曹文诏可是被誉为大明良将第一,可见世人对曹变蛟的评价之高。

    此时,小曹将军正蹲在林中,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扶着树,七窍五官统统挤成一团……

    钱逸群记得曹变蛟战死于崇祯十五年的松锦之战,从年龄上看可谓英年早逝,最多不过三十出头,不由为他惋惜。不过再想到自己半粒巴豆就放倒了大明名将,这个故事值得传送千古啊!

    “我等前来,只为两件事。”曹文用出声道,“请道长出山效力,另外便是为了研山。”

    钱逸群听到“研山”两字,心头一颤。

第三十一章 让家里大人来

    第三十一章 让家里大人来

    “你这事放开一边,等会再说。”钱逸群转向马怀远与那两个年轻人,“你们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我们是沧州戴家子弟,你杀了我们族叔,难道以为就这么算了么!”没被雷击的戴氏子嚷道。他内中已经胆虚肝颤,故意虚张声势,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钱逸群冷冷看了他一眼,转向马怀远。

    马怀远已经是一头冷汗,见钱逸群看他,连忙道:“我跟他们不是一起的,我只是奉命带路。”

    “没骨气!”那边戴氏子骂了一声,“你怕他什么!我们人多,一起攻上去把他制服!”

    钱逸群望向曹文用。这里能够与他一战的只有这位曹将军,从他的名字上看,应该是曹文诏的同辈人。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

    上将军在战阵之中再凶猛,一对一时总有些力所不逮。

    曹文用也看着钱逸群,心中暗道:他这手默咒十分漂亮,必定是凝成yīn魄的高手。这样的才俊若是能够收纳军中,天下太平有望!不过研山却是一道门槛,若是他肯将研山交出来,那便万事大吉。若是不肯……看来也少不得打一架了。

    钱逸群见曹文用没有杀心,横了那口出狂言的小子一眼,傲然道:“你既然是为家人报仇,那就来吧。”

    大家子弟都是傲气高过实力,这两个孩子走动江湖从未吃过苦头,处处官府捧着,绿林供着。更有愚昧山野村夫把他们当神仙一样看……沧州戴家发出的命令只是让他们就近调查戴世铭身死的真相,并没有让他们报仇。

    哪怕用屁股想都能知道,无论凶徒是谁,可以杀死戴世铭,难道还杀不了两个小辈么?

    钱逸群这道落雷,彻底将这两个飘在云端的二哔青年轰了下来。意识到实力悬殊如此巨大,哪里还敢冲上来。

    “雷来!”钱逸群喝了一声,剑指断开与佩剑的联系,将这闪电球先敕了出去。

    马怀远见宝剑坠落,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继而听到一声闷雷,他才知道钱逸群是对戴氏子下手,心才落了回去。

    “留情!”曹文用口中高喊,手中长刀出鞘,身后拉出一道残影,挡在了掌心雷之前。

    掌心雷打中了曹文用的长刀,化作一张电网,噼啪作响。幸好他这长刀是硬木做柄,不会导电,否则这一击之力就全落在他身上了。

    钱逸群手中指诀舞动,已经将宝剑又驾驭起来。他自己也急急退后,牢记柳和尚说的不离宝剑三步远。

    “血亲之仇的确该报。”曹文用面向钱逸群,话却是对身后那两个年轻人说的。他道:“然而眼下关内有贼人流祸,关外有建奴成患,国家危难如斯,这家仇暂且记下也罢。”

    戴氏子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回话,只是心中道:这事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随便你现在怎么说,我们只等家里大人来做主。

    曹文用一脸正sè,又道:“钱道长。戴氏忠心为国,在关外殉国者计有三十二人。在山陕川平乱中捐躯的也有十八人。请道长看在戴氏一门忠烈的份上,饶过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一回。”

    钱逸群并不是铁石心肠之辈,虽然这两个兔崽子的确冒犯自己在先,不过他家若真有这么多人为国捐躯,也的确值得敬仰。自己为什么要学玄术?不就是为了家里平安么?现在有人为了国家,舍弃小家,说穿了就是干了自己想干而没来得及干的活,自己若是寸步不让、睚眦必报……恐怕实在有些不上台面。

    “且饶过你们xìng命。”钱逸群啐了一口,“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戴世铭所作所为让道人我不耻,若是他活转过来也说不得再杀一回!rì后戴家敢因此来纠缠我,别怪我不讲家国大义,照样来多少杀多少!”

    曹文用以为钱逸群这是江湖惯例,总要说两句狠话,说过这些场面话才算了账。他面sè稍稍松泛,道:“请道长许他们下山吧。”

    “死罪可免,活罪当赎。”钱逸群正sè道,“戴世铭将个无辜女孩炼成缚灵鬼,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他们戴家就视若无睹么!”

    曹文用听说过沧州戴氏的鬼念,没想到却是用无辜女孩炼成的,不由齿冷,也觉得钱逸群提这事颇有些正义之士的意味。

    “我戴氏的鬼念可不是驭鬼的邪术!”那戴氏子一脸委屈道,“那可是超度孤魂野鬼的一门积善之术。”

    “瞎讲!”钱逸群破口骂道,“苗疆的鬼念术的确是超度幽冥的善法。你戴家却将此法截头去尾,与yīn山法相融,专门驭鬼,当我不知道么!竟然敢在道人面前信口雌黄!”他早就听铁杖道人揭过戴氏老底,否则还真会轻信了这家伙。

    戴氏子被钱逸群这一吼,心中发虚,额头浮出一层冷汗。他心中惴惴:这事在本门之中也是十分讳言的秘辛,若不是修本门yīn山法的子弟都难以得闻。这小牛鼻如此年轻,上哪里知道得如此清楚?

    曹文用听钱逸群道破,心中佩服,脚下让了一步,暗道:看这两个戴氏子弟的反应,钱道人大约说得不错。

    “速速将鬼念术的全本交出来,否则休想下得山去。”钱逸群喝道。

    那戴氏子真被吓到了,不禁哭道:“我们也不过刚学成了‘度鬼成灵’,十次中能成个一两次便是造化,如何有鬼念术的全本功夫?”

    钱逸群冷笑一声:“那就少不得你家大人来赎人了。”

    “钱道长,”曹文用虽然不齿驭鬼的邪术,却又感念戴氏为大明天下的牺牲,上前打了个圆场道,“你本是出于公义,若是扣留他们,恐怕会被江湖风传图谋戴家的法术……”

    “道人不介意。”钱逸群一言以决,“这两个即rì起便留在这里赎罪,什么时候我学会度鬼成仙度化了那可怜的卫秀娘,什么时候再放他们离去。”

    这话音刚落,那边两人已经哭得回肠荡气死去活来了。

    活人要成仙都如镜花水月一般,更何况鬼灵!若是能直接用法术度化出来一个鬼仙,那施术者岂不是得有圣人的境界?

    千百年来,华夏又有几个圣人?

    “或者,”钱逸群在他们哭嚎的间隙插上一句,“有本事杀了我自己走!”

    哭声一顿,俄而,嚎得更厉害了。这两个戴家子胆气已丧,压根不相信自己能够杀了得钱逸群。至于家族长辈前来赎救……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第三十二章 人多有理?

    曹文用见钱逸群稚气未退,一颗心就像是被人用手揉成了一团,打开展平……又揉了一遍!他道:“道长固然是方外之人,但既然身在尘世,多少还得讲些尘世的规矩。”

    钱逸群误会了曹文用,双眼一眯:“你是在威胁我?”

    “倒不是威胁。”曹文用收起长刀,一脸淡定,“好教你得知,这世上有玄修士如道长者,也有武修士如我辈。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钱道长也能挥手之间横扫五岳,但眼下恐怕还不行。”他这话说得客气,却是在明示钱逸群,如果真要刀枪相见,他也不怕玄修士。

    钱逸群知道自己的身体反应比较糟糕,如果这将军身上带着什么抵抗雷击的法宝,自己恐怕还要丢丑。

    “话不投机,将军请回。”钱逸群侧行一步,让出了竹林幽径的通道。

    “既然如此,”曹文用叹了口气,“还请道长将研山赐回。”

    “我没有拿过什么研山,怎么赐回?”钱逸群皱了皱眉头,“道人在山上修行,也不知多少rì子没下山了,哪里惹来的这等是非?”

    曹文用见钱逸群说得不似作伪,心中暗道:莫非这回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被那张家的小子忽悠了?

    “三叔,我们人多,先擒下他!”曹变蛟一脸惨白,从林子里钻出来,脚下已是彻底无力了。他不说自己缺心眼,随便什么东西往嘴里送,只是心中恨极钱逸群,更恨南人狡诈。在北方哪有这么坏的人,竟然骗人吃下毒果子!

    曹变蛟此言一出,戴氏兄弟却颇受鼓舞,只等两位曹将军上前冲锋,他们在后面掠阵。

    钱逸群自然心生jǐng惕,耳中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正是有人踩在竹林幽径满地落叶上的声音。

    “人多就有道理么?”一声略带磁xìng的声音传来。

    众人放眼看去,一个身高八尺的英伟男子从竹林幽径中信步走出。他一身纯白道袍,腰间系着月白绸腰带,头顶一方荷叶巾,咧嘴朝众人一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

    “学生李岩,见过曹将军。”李岩抱拳行礼,又朝钱逸群打了一躬:“道兄别来无恙。”

    李岩身后,一个身高丈余的大铁柱也走了出来,哼了一哼,正是刘宗敏。

    在刘宗敏的影子里,红娘子探出身形,仍旧是那身火红紧身衣,手持一条软鞭,头上包着花巾,颇似江湖卖艺人。

    “现在,好像是我们人多了。”李岩笑了笑,展开手臂比了个“请看”。竹林幽径里顿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排刀牌手出现在红娘子身后,大约十人,各个手持等身高的盾牌,显然是训练有素。

    刀牌手之后又走出一排杂sè服装的民兵,各个手持弓箭,从盾牌的间隙中伸出亮光闪闪的箭簇。弓箭威力巨大,一向是朝廷管制武器。不过李岩可是杀官造反的人物,自然不会遵循这等禁令。

    钱逸群从这些人身上闻到一股浓浓的水腥气,心中暗道:这才多久,李岩竟然就将散漫的水盗编练成如此模样。这列队上不逊于大学生军训,而杀气上尤为骇人,显然各个都有命案在手。

    “那么,道理恐怕就在我们这边了吧。”李岩微笑道。

    一时间,茅蓬坞里唯有风声穿林振叶,没有一个人说话。

    “道长,道长……”马怀远跪在地上,悄悄挪到钱逸群腿边,低声道,“道长若是帮这些人,无非是锦上添花,若是帮曹将军则是雪中送炭。”

    马怀远是何等谋算,一眼看出这新来的三人每一个好相与的。再加上那一排弓箭手,哪怕功夫再高,这一阵乱箭shè出去也得变成刺猬。

    从李岩出现的刹那,这里就变成他说了算。

    钱逸群眉间渐渐锁紧,心中暗道:我已经都控制住了局面,你跑来摘果子,这是高老师帮你掐准了时辰么?难道我就硬吞了这个哑巴亏?不对不对!高老师明明说过一念之差便是另开天地,我干嘛要退让!

    “李先生,这里是道人修行的地方,你不好好呆在岛上,来这里作甚?”钱逸群没好气道。

    “正是为了曹将军而来。”李岩抽出笛子,敲了敲手心,道,“令兄曹文诏拜了延绥东路副总兵官,学生正要祝贺。”

    “不敢当贺,为国效力而已。”曹文用淡淡道。

    李岩看了一眼钱逸群,怕他不知道时事闹出误会,解释道:“曹文诏将军此番领了关宁铁骑入关,一柄宝刀却用来屠戮可怜百姓,学生深以为不值啊。正想请曹三将军与小曹将军去山西做做客,交交朋友,顺便也劝劝曹二将军……”

    “我呸!”曹变蛟大声骂道,“你等这帮乱民,**掳掠比之建奴都狠!我曹家世代军户,清白人家,你算个鸟,跟我家交朋论友……”曹变蛟骂着骂着声音渐轻,中气难续,一手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也不顾其他便往林子里钻。

    太湖水盗的军训颇为有效,一排箭镞齐刷刷咬住了曹变蛟的身影。

    曹文用朝前一跃,抽刀在手:“白衣秀士,好大的名头!曹某今rì就来试试,看看你们有多少斤两!”

    李岩看了一眼钱逸群,见钱逸群没有反对的意思,举起横笛,重重挥下。

    刀牌手齐齐下蹲,露出后面的弓箭手。

    弓弦齐响,箭矢破空。

    曹文用双眼怒视,手中长刀舞得飞快。

    金木交鸣之中,十余支箭矢大半被扫落在地。

    将军怕乱箭,剩下的那一半仍旧刺入曹文用身上。

    曹文用虽然穿的将官服,里面却没有套甲。箭矢刺破外面的罩衣,即将刺破肌肤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哈呼!”曹文用力发出吐纳之声,身子一胀一缩,无形气罩护住周身肌肉。

    箭矢刺在肉身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好似shè在了铜钟上一般。

    钱逸群看了心中庆幸:还好没有贸然动作,没想到他竟然练得刀枪不入!看来李岩这帮人今天要吃瘪了。

    嘣!

    弦声再起。

    一杆漆成黑sè的铁箭刺破空气,宛如一道黑流星,刺入曹文用的左胸。

    曹文用刚举起刀,却没来得及劈下这支冷箭,木然地低下头,看着犹自颤抖的箭羽。

第三十三章 一念一世界

    刘宗敏放下手中黝黑的铁胎弓,面无表情,瓮声瓮气道:“这就是威武不能屈么?”

    威武不能屈是一门流传颇广的玄术,靠激发血气与灵蕴混合,外放成罡气,笼罩周身,宛如一件jīng良的盔甲。这法术易学难jīng,能像曹文用这般练到“凝气成金”的人也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人都只是学个吐纳法子,让肌肉更加坚韧一些罢了。

    曹文用久经战阵,又不是第一次中箭,身形晃了晃,任由这箭留在身体里,举刀立了个门户。

    钱逸群不懂刀法,只见李岩他们不敢上前,便知道这曹文用即便受了伤,威慑仍在,未露破绽。

    曹变蛟在林子里听到外面乱箭齐发,又听到一张重弓后发,还有刘宗敏那震得山谷回响的大嗓门,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恨不得当即挥刀与乱贼决一雌雄。正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他腹内绞痛,双腿发软,任由牙齿磨成粉,却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带他走。”李岩挥了挥手。

    刘宗敏刚踏出一步,便听到一声干咳,硬生生收住了脚。

    “貌似我才是这里的主人。”钱逸群盯着刘宗敏,手掌虚托,让人以为他随时都会扔个闪电球出来。

    李岩朝钱逸群打了个躬,道:“我出发时,高老师说:‘若是钱逸群出手阻你,只问一句:还念传术之情否?’钱兄,敢问一句,还念否?”

    “如果我还念这情,是否就要让你们带走曹文用、曹变蛟叔侄?”钱逸群反问。

    “正是。”李岩说得斩钉截铁,“曹家这两员虎将落在我们义军手里,无疑是断了曹文诏一条臂膀。若是钱兄还念旧情,便请一旁冷观罢。”

    钱逸群微笑道:“虽然高老师传我小**诀是因为我讨来天命丹救他,不过我还是承他教导之情。”

    李岩松了口气。

    钱逸群大大喘口了气,继续道:“不过,曹家这两人你不能带走。”

    “为何!”李岩刚吐出去的气又吸回肺里,叫道,“我记得钱兄也说过,不愿做朱明的孝子贤孙,何必逆天下大势而行呢!”

    “我一个道人管什么天下大势?只因曹氏子弟在关东抵御建奴有功,我不能看着你们断了我汉家天下的栋梁。”钱逸群正义凛然道。

    李岩脸上yīn晴翻转,突然笑道:“钱兄过虑了。想建奴不过鼠辈而已?之所以为患rì久,实在是边兵怯战,望风而逃。只要我义军得了天下,覆灭建奴不过是反手之间的易事!”

    钱逸群微微摇头,心道:十四年后李自成兵败一片石,这可是历史证据。更就眼前看,曹文诏带着关宁铁骑入关剿匪,农民军如此紧张,可见现在也不是边军的对手。

    “秀才,时辰不多了。”红娘子整了整手里的软鞭,低声提醒李岩道。

    李岩点了点头,朗声道:“钱兄,既然念情,夫复多言?”

    “我更念高老师解惑之情。”钱逸群敛容道,“当rì我问老师,天命可违可变否?高老师说:交关之前,一念摇摆便是一个新天地。道人不才,总算还记得老师教诲。刚才小小犹豫了一下,所以在另一个天地中已然让你带走了曹家二人,也算我还了高老师的情。至于这个天地,你们还是自己走吧。”

    李岩在义军之中是第二号的智囊,若论口才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听了钱逸群这番诡辩,他却是彻底无语。姑且不说是否有另一个新天地应交关感念而生,就算真的生了,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可偏偏钱逸群又说得如此坚定,让他不能辩驳。

    “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得罪了。”李岩往后退了一步,“抓了他回去!”

    红娘子软鞭出手,如同蛇信一般飞向曹文用。

    曹文用刀面一转,啪地一声打开软鞭,脚下一错,不退返进,朝刘宗敏劈去。

    “雷来!”钱逸群暴喝。

    手中电球应声而出,轰向李岩身后的刀牌手。李岩知道这些藤木盾牌挡不住这个电球,手中折扇一挥,荡起一层灵力,挡在电球之前。

    电球破开灵蕴,爆出一层层灵力涟漪,最终消散在无相丝织成的扇面上。

    “我们走!”李岩大喊一声道。

    钱逸群心中好奇,自己这招貌似对他没有造成什么麻烦,怎么这就要走?刚才不是你要打的么?不过既然已经开打了,总得有个让人满意的结果。哪怕是输的一方说两句场面话,也要比这个“我们走”要好看的多。

    “雷来!”钱逸群甩出一个电球,扔向李岩身后的刘宗敏。

    刘宗敏本已经要退走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阵电击打得瘫倒在地。他到底皮厚肉糙,只是略一抽搐,勉强能够站立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只是被这电球打中之后,头发焦黄直竖,满脸焦黑,万分狼狈。

    “你个小贼!”刘宗敏大怒,从后腰抽出两柄长刀,便要朝钱逸群砍去。

    “宗敏快走!不可耽搁!”李岩急忙叫道。

    刘宗敏双目赤红,哪里肯听,叫道:“先杀了这小贼不迟!”

    钱逸群不会武功,身法步型与常人无异,却有个优势:身形敏捷。

    他御剑虚晃一下,人已经滑步溜了出去,暗中腹诽:你这傻大个儿竟然敢对道爷我动粗,看来是饶不得你!这嗔念一起,怒气自然勃发,口中吼道:“雷来!”

    更大的电球浮在钱逸群手中,吓得刘宗敏左右晃动,如同游蛇,要追上钱逸群自然更慢了。

    “走你!”钱逸群扔出电球,却被刘宗敏侥幸让开,直落在他身后,将地面炸出一个坑。

    李岩又喊了一声,见刘宗敏不肯回来,只得道:“上去帮忙!”

    红娘子的审美观很坚定,只喜欢李岩这样的白面小生俊伟郎君,对于刘宗敏这样的黑铁巨汉没有丝毫好感,当下道:“你忘了高老师的话么?他不走是他自己的事。”

    “既然一同出来,自然要一同回去!”李岩眉头一蹙,抽出竹笛,贴近嘴唇,一连窜高亢的音符随风扬起,将李岩的灵蕴传到刘宗敏身上。

    红娘子暗咬银牙,心中恨恨道:平rì也不见你这般迂腐,今rì偏偏跟这傻汉讲起义气来了。她钟情李岩极深,虽然深信高仁说的“久留必败”的谶语,却还是挥鞭跟进,想去将刘宗敏拖出战圈。

    曹文用不知道为什么钱逸群要留下这些水盗,但是钱逸群肯为曹家说话,足见此人公义。如果自己不拔刀相助,岂不是成了无义小人!他顾不上自己身上伤势,长刀封住了红娘子的前路,两人缠斗一起。

第三十四章 人多就是有理!【求推荐票】

    在这个战场上,钱逸群有着天然优势,脚下哪里有坑哪里不平,了然于胸。刘宗敏为了躲开闪电球,不能追走直线,明明几步可以追上一刀劈死,却不得不左右闪避,白白费力。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被钱逸群实实在在轰了两记,若不是李岩的灵蕴加持,恐怕早就倒地难起了。

    地上那两个戴家子本来恨钱逸群至极,巴不得这yīn狠毒辣的伪道士死在刘宗敏手里。然而转念一想,这钱逸群好歹说了不杀他们,若是没了钱道士的庇护,这帮贼人肯定要对自己下手。戴家忠心王事,早就被那干造反的泥腿子恨之入骨了!因此上,他们又都心中期盼钱逸群不要输。

    这天人交战可谓纠结之至,让这两个rǔ臭未干的小伙子傻愣愣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只要再披块灰布便可以假装山石泥垒。

    “雷来!”钱逸群瞅准时机,又是一枚电球出手。

    刘宗敏正是旧气吐尽新气未吸之时,避无可避,被电球打了个正着。皮肉顿时黑成一片,散出一片烤肉焦香。刘宗敏耳中轰鸣,模模糊糊听到身后李岩高喊“不可恋战”,心中一冷:我这好大的怒气是哪里来的!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方才舒心?仿佛刚才举刀狂砍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我们输了!快走!”李岩放下笛子,体内灵蕴耗竭在即,心中哀叹:人与人哪里就有如此天差地别……钱逸群虽然反复只会一招,却能活活耗死我们!

    钱逸群却是找到了战斗的节奏,心中大爽,却也因此没了怒气,电球的威力略减。

    “当我这里是大街么?你们要来便便来,要走便走!”钱逸群跳后两步,大声喝道。他见刘宗敏没有追上来,知道这回李岩铁了心要走,不由琢磨如何将他们留下。

    那边红娘子见刘宗敏退了回来,心中恼怒,一股脑发泄在曹文用身上。曹文用受了伤,攻势不足,守势有余,防御得滴水不漏,让红娘子更是心火难泄。

    李岩心中暗道:今天真是邪门,怎么刘宗敏刚好,红娘子却又疯了……莫非有高手暗中布阵,我们不知不觉已然入彀?

    想到这里,李岩后背发冷,再也顾不上其他,上前扇子一甩,一团灵蕴金沙朝曹文用面孔扑去。曹文用遽然一惊,撤步后退。

    李岩顺势一揽,搂住红娘子腰肢,低声喝道:“有埋伏!快走!”

    红娘子激战之中突然被人碰触如此私密的部位,差点一鞭子抽上去。只是因为暗恋李岩到了极致,心里反倒生出一股甜蜜,腰肢一软,竟靠在了李岩身上。她心中既羞且喜,暗道:若是换个时候,他也能这般搂着我却好。

    刘宗敏也正好赶来,为两人断后。

    那边水盗早就想走,因摄于李岩等人yín威而不敢逃脱,此刻见主将发令,顿时一哄而散朝竹林幽径外跑去。

    钱逸群追了过来,只看到李岩的背影。

    李岩只觉得一道犀利目光钉在自己背上,知道是钱逸群,头也不回,高声喊道:“钱兄!青山不改,绿水……”他本想说两句场面话,谁知眼前突然一片紫sè霓裳翩翩浮动,耳中仙乐骤起,整条竹林幽径里顿时香氛飘散,让人迷离。

    绿水长流,自然也因此成了绿水断流。

    钱逸群也听到这弦乐,脑中登时想起归家院的九音惊弦阵,心中却有些疑惑:李岩等人前来,那九成九是高仁老师帮他们卜算的结果。徐佛他们是怎么想到来这里的?上山之前还与她们通讯,相约学成之后共参“剑器浑脱”经义,怎么今天这么赶巧就来了?

    “花月凌风!”这呼喝,硬将千回百转酥到骨子里的苏白喊出了金石之声。

    不是李贞丽又是何人!

    顿时杀声暴起,尽是女子声线,可见来人不少。

    钱逸群追上两步,只见一片紫云翻腾,姑娘们的长剑已经蒙上了血光,只是几个回合,水盗杂兵已经被砍翻在地,或伤或死。

    刘宗敏顶在最前,感受最深,心中惊恐:同样的阵法,这些女娃怎么就用得如此犀利!短短时rì,哪里来的如此进益?

    他哪里知道,这些紫衣姑娘是九霄中的紫霄部,乃是李贞丽的亲兵,各个都是李贞丽从小调教出来,深得忆盈楼真传——虽然剩下的不多。

    绮红小筑摊子铺开大,九霄各有分职,另外还有专攻曲艺、声sè、清文……负责赚钱的,眼前这些女子名为jì女,实则与女兵没有区别,各个养得一身杀气。反观归家院的姑娘们,一边要努力练功修行,一边又要与客人虚与委蛇,赚些脂粉钱,顿时就被同门姐妹比下去了。

    “全都住手!”李岩高声呼喝,“钱兄,我们认栽了!”

    李贞丽听到李岩搬出钱逸群的名号,方才喝道:“且住了!听钱公子交代!”

    紫霄部的姑娘们结阵而退,有条不紊,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李岩那边的太湖水盗尚能站着的却也不多,一个个缩回本阵,哆哆嗦嗦,双腿发软。

    “呦,一不小心,好像我这边人多了。”钱逸群见果然是李贞丽与徐佛赶来,心中大定,抚掌笑道。

    李岩一头土灰,强挺着腰,道:“今rì是我栽了,请钱兄发落。只是这些弟兄都是苦命人,还求钱道长大发慈悲,留他们一条xìng命。”他让“钱兄”发落自己,又让“钱道长”发落这些水盗,显然是从私情、道义双管齐下,也难为他瞬时之间便从失败中走出来,说出如此漂亮的话。

    钱逸群若是个傻子,他这漂亮的媚眼可就抛给瞎子看了。

    “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钱逸群不置可否,“你们都交了兵器,让姑娘们押去里面,咱们一并发落。”

    曹文用站在钱逸群身边,心中一个疙瘩:难道你还要发落我们?

    他见姑娘们只是收缴了太湖水盗的武器,用长剑控住了李岩、红娘子、刘宗敏,并没有对他施加一眼,这才心中好受些。

    正所谓人心隔肚皮,曹文用以为自己与钱逸群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殊不知钱逸群暂不发作只是因为竹林幽径不便于剑阵展开。一旦到了茅蓬坞里,天地广阔,徐佛、李贞丽带来的这百多女将便是如鱼得水,谁都奈何不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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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忙家里装修的事,就连强推都不能爆发,实在有愧诸位君子。小汤只有厚着脸皮卖个萌了:亲,今天你投票了么?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公审大会【大章节,求推荐票】

    钱逸群志得意满回到坞里,站在茅棚之前,先让徐佛等人为曹文用割开箭创,取出带着倒刺的箭镞。

    曹文用到底是大将之姿,硬是连呻吟都没有一声。不过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两个为他取箭簇的姑娘并没有立时归队,而是手持三尺青锋站在他身后,隐隐将他一并监控起来。

    “尊主!”一个紫衣女子从林中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与她身高极不相符的曹变蛟。她声音尖细,看来不过是个十三、四岁正在变声的稚嫩女子。紫衣女子报道:“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

    曹变蛟两手提着裤子,佝头缩颈,脸sè惨白,嘴唇青紫,脚下漂浮。

    “这是我侄儿。”曹文用刚要站起身,两只玉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头。

    “扔在一起看住。”李贞丽随口说了一句,便与徐佛分立钱逸群左右。

    钱逸群扫视一周,见忆盈楼的姑娘们已经彻底将这块地围得水泄不通,方才道:“既然大家都来齐了,咱们可以慢慢说了。先从简单的开始吧。”他看了一眼戴氏兄弟,后者旋即打了个冷颤。

    “你们两个,对我刚才的决定满意否?”钱逸群冷冷问道。

    两人点头如捣蒜:“钱道长公平正义,在下兄弟年轻无知,该当受罚。”

    见他们这般知趣,钱逸群挥了挥手,示意撤去他们脖子上的长剑,说道:“请李妈妈找人去打造两付脚铐,坠上重物,防止他们逃脱。”

    李贞丽点了点头,身边一个紫衣女子飞身而去,姿态曼妙,宛如仙女。不一时她便又回来了,原来这次上山的姐妹太多,便在上山途中三五成群,守住了山道,此时只需传话下去便是。

    戴氏兄弟如蒙大赦,知道xìng命无忧,身上的寒栗算是止住了。

    “你……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钱逸群指了指马怀远,一时不记得是否问过他的姓名。

    马怀远正要编造个身份,只听李贞丽绣口一吐:“此人马怀远,乃是文家西席,负责教授文光祖制艺。”所谓制艺便是八股文写作,钱逸群看了看马怀远的方巾,知道他是个生员,倒也没起疑心。

    “实际上,此人却是个掮客,帮文光祖联络江湖草莽中人,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李贞丽继续道。

    钱逸群了然,寒声道:“我与你家文蕴和友善,为何你家少爷还要杀人嫁祸于我!”

    马怀远被揭穿身份,一颗心已经如同死灰。被钱逸群这么一问,却又活络起来,他暗道道:看来这钱道人不知道我家少爷与文蕴和不合,正好借了文蕴和的人情脱身。

    打定了主意,这狗头军师作出一脸哭丧脸:“钱道长容秉。其实我家少爷只是不忿自己的心腹仆从被您杀了,想弄得您狼狈一些,然后大家冰释前嫌……谁知道这、这、这竟然弄巧成拙了!今天正是我家少爷让我来看看,寻机道歉,孰料突生异变啊!”

    钱逸群心道:原来还是我一时莽撞杀人的事,这个场子他们倒是找得有理。可偏偏杀了蔡家夫妇,这等滥杀无辜却不能放纵。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钱逸群问道。

    “钱?”马怀远一愣,旋即想到这是钱逸群在开赎金了,心中暗道:这人是道士还是强盗?难道真要文少爷来赎我不成?

    “我、我、我不值钱……请钱道长……”

    “不值钱就埋了做花肥。”李贞丽杀气腾腾补了一句。

    “开价一千两,我家少爷肯定舍得。”马怀远利索道。

    “要的就是他肉痛。”钱逸群笑道,“一千两给蔡家当抚恤。再拿一千两出来给上真观当香火钱,难道你们叨扰一晚就这么算了?还要拿一千两出来给我师父压惊,你们扰得他通宵难免。最后我这里嘛,倒是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九百九十九两,让你家少爷略表诚意便是。”

    马怀远心中一盘,这四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文光祖再挥金如土,平均下来一个月也不过开销三五百两。这笔赎金几乎接近他一年的花销,怎么可能让他不肉痛?文光祖那人刻薄寡恩,真肯拿出这笔巨款么?

    钱逸群不管马怀远心中纠结,转向李岩等人。

    “李兄,你是聪明人,还需要我多说么?”钱逸群笑道。

    “钱兄,你是聪明人,还要我说自己没钱么?”李岩反笑道。

    “我知道义军不会有钱,所以我也没指望你拿钱赎身。”钱逸群微笑道,“这样,你我都是爽快人,也不要讨价还价了。诸位的兵器我都笑纳了。”

    红娘子与刘宗敏还好,虽然也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兵刃,到底都是有价之物,可以再去置办。李岩却苦恼非常,他的扇子是无相丝织成的扇面,千年铁木打磨的扇骨,又有高人以灵蕴绘以“金粉世家阵”,看似金光闪闪颇为恶俗,却能当暗器使用,伤人于不备。

    只是人在矮檐下,焉能不低头?若是不低头,rì后恐怕也没头可低了。

    李岩口中发苦,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既然钱兄喜欢,小弟早该奉上。不过那支笛子是小弟家严所制,二十五年来从未离身,还请赐还。”

    “这个好说。”钱逸群点了点头,又道:“再有一层,我觉得你那手灵蕴外施的手段很有意思,不如教给我吧。”

    这回李岩倒是很爽快说道:“好。”

    钱逸群见惯了市井赖皮,自己也多少有些讨价还价的恶习,没想到李岩这么爽快,心中反而有些犯疑。李岩见钱逸群不接话,猜到几分,便开口道:“小弟在家中时不过是读书养气,普普通通一个儒生罢了。加入圣教之后方才习得一些法术。我教视天下人为兄弟姐妹,并无什么分别,钱兄要学我自然不敢有瞒。”

    白莲教的起源可以上溯到东晋高僧慧远。他于庐山创建白莲社,jīng修念佛三昧,祈愿往生西方净土,是佛门的一支。南宋初年,茅子元以未来佛弥勒为偶像,倡导百姓念佛修行,是为白莲宗。因为教徒谨葱rǔ,不杀不饮酒,故又名白莲菜。

    到了元世祖至元十八年。都昌县人杜万一,正式以白莲教为名,举事反元,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号。

    元顺宗时,栾城韩山童、韩林儿父子,言:“白莲花开,弥勒降世”。创设白莲会,依托佛教,造作经卷符箓,传布民间,于至正十一年揭竿起义,虽然俱被处死,却拉开了轰轰烈烈的“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运动。此即为蒙元朝廷所谓“红巾贼。”

    到了国朝大明,太祖、英宗都曾反复禁过白莲。然而白莲教真正成为邪教,却是从正德以后。因受罗教的影响,吸取“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的思想,教徒奉无生老母为创世主,宣称无生老母派弥勒等神佛下凡,将迷失红尘中之皇胎儿女收回真空家乡。此后教派林立,名目繁多,各派之间互不相属,教主独揽大权,父死子继,等级森严。

    教徒入教时举行一定仪式,交纳钱财,定期集会,烧香礼拜,宣讲经卷,教习拳棒。到了神宗万历年间,徐鸿儒、王森又以白莲教起事,旋即被剿灭,却将白莲之火烧得更热了。

    如今王嘉胤起事,在山陕设官任职,宛如皇帝,其麾下主力不乏白莲中人。只是因为没有一个巨头挑起白莲宗的大旗,教内各派互不臣服,故而没有直截了当举白莲起事。

    白莲各支派为了扩大影响,吸收教众,对于术法的传授极其简单。只要纳粮入教,第一次集会便有教派中前辈根据个人资质传以术法,并不考察人品来历。所传也都是真货,资质若是高些如李岩者,学成之后威力颇为不俗。只不过也因此被许多歹人学去,为祸一方,更加重了白莲邪教的恶名。

    “学经以致用,习法为度世。”李岩道,“藏藏掖掖的实在有违祖师创法真意。我这白莲法螺易学难jīng,乃是诀中上品。请君参详。”说罢他果然当着众人的面,将白莲法螺的灵蕴流转娓娓道来,各种关节一一点透,自己的体会心得一并附赠,真正没有丝毫藏私。

    钱逸群听了这白莲法螺的术法,心中暗暗记忆搬运,倒是觉得与避尘诀有三分相似,核心都在于灵蕴外放。只是因为加持他人所需要的灵蕴量与外放距离都远胜避尘诀,人力终有不及,故而在密宗用**螺,在白莲则化为各种乐器。

    李贞丽属下九霄虽然勤学苦练,不过领悟灵蕴而用之却是人生一道关口,在场之中不过十数人迈过此关。至于灵蕴外放,更涉及到个人资质悟xìng与灵蕴多寡。听了李岩口授便心有所感的,左右也不过两三人。

    这两三人之中,徐佛却是想到了九音惊弦阵。九音惊弦阵以攻敌为要,若是能够在攻敌之余加持花月凌风阵,无疑是一阵两用,威力更大。

    “此术有个弊端,”李岩又道,“若是受持之人对加持之人心存疑忌,这放出去灵蕴便是浪费了。绝进不了那人身中一丝一缕。”

    血液尚且要分了血型才能交融,何况灵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灵蕴,护卫身体这座家宅,哪里容得外来人随意进入?钱逸群闻言颇觉鸡肋,不过再一想,自己学这个本来就是给互相信任的朋友施用,若是受持之人不信自己,何必拿热脸贴人冷臀呢!

第三十六章 一个都不能少

    钱逸群看了周围一圈人,也不知谁才是真正信自己的,不敢贸然试验。他点了点头,算是放过了李岩,望向红娘子,道:“该你了。”

    “我?你想要什么?”红娘子到底是女人,见钱逸群一双眼睛在自己身上打转,好像剥光了自己一身的衣服,心中发寒,往后躲了躲。

    “你那个易容的幻阵。”钱逸群简洁明了。

    红娘子的易容阵可不是寻常江湖易容术。固然有资质高绝者将易容术用得神出鬼没,让至亲之人都瞧不出破绽,但是对于资质要求高,下得功夫更高。易容阵与之相比实在简单许多,只要按图索骥,便能施行,而且就连身外的衣物都能随心显化出来。

    “易容阵是我家不传之秘,不能传你!”红娘子断然拒绝。

    这家传阵法历来是传媳不传女的。因为媳妇是娶进来的人,生了孩子还是自家人。女儿却是嫁出去的人,一旦传了女儿,便会带到夫家。只因为红娘子双亲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为了不让家传绝技失传,这才传了她。她爹最后一口气时,一定要她发誓招赘一个男人,否则死都不安宁。

    这样的家族绝技,怎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传给外人。

    “你就是杀了我剐了我,我也不传!”红娘子银牙咬碎。

    “我杀你一个没有反手之力的女人干嘛?”钱逸群想起当rì在船上,红娘子为了李岩跪地磕头干练果断,微微一笑:“我杀了你身边这位李秀才呢?”

    红娘子不自觉望向李岩,只见李岩也怔怔望着她。她心中一痛,看着情郎的双眸却又想起了慈父临终前的泪光,两相交杂,竟然冲淡了对钱逸群的憎恨。她到底是女中豪杰,这一望之间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甩过头,决然道:“你杀了他吧。我必然随他自尽,到时候我们在黄泉路上也是结伴同行。”

    李岩却恍如不闻,心中暗道:我只以为她与我投契,浑没料到竟然是对我有情。我这一心都只在义军大业上,你这又是何苦?

    “你错了,我不杀他。”钱逸群微笑道。

    李岩松了口气,不用无谓做一回恶人。若是钱逸群不说这句话,他差点表明立场,自己还有大业未成,不能牵扯到这种儿女私情之中。

    钱逸群幽幽说道:“我会割了个他的舌头,挑断他的手足经脉,让他只能看着义军大业覆灭,却不能建一言,出一策。我想你那时候一定会很乐意在他身边伺候,享受他充满怨愤的目光,对吧?”

    李岩吸了口凉气,五脏六腑全都冻住了。他强笑道:“钱兄玩笑了。”

    钱逸群置若罔闻,只是盯着红娘子道:“共患难,这是何等有情有义的事啊。唔,对了,为了防止你给他留个种子,我还会先阉割了他。这样也省了你很多麻烦。”

    红娘子用力抿着嘴唇,浑身颤抖,一颗心就像是放在万丈悬崖一般,随时都会摔下去碎成粉末。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钱逸群描绘的情形,微微闭上了眼睛,准备一头撞死当场,也免得拖累心上人。

    “你要是现在死了,他可就没人照顾了。”钱逸群哪里会看不出她心存死志,笃悠悠道。

    “你这人面兽心地东西!”红娘子啐了一口,“你先放他走,我才抄阵图给你!”

    “你以为我是傻子?”钱逸群冷笑一声,“而且你也没资格跟我讲条件,来人,斩下李岩左手!”

    “钱逸群!你住手!”红娘子见李岩身后的紫衣女子果真动手,丝毫没有犹豫,带着哭腔叫道,“我给你!”

    钱逸群这才挥了挥手,算是放过了李岩。李岩被紫霄部姐妹牢牢制住,一只左手已经是青筋暴涨,颤抖不已,见钱逸群挥手放行,这才松了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圈冷汗。他心道:这钱逸群看着温文尔雅,却比北方的山贼强盗还要霸道狠绝,他若是与义军为敌,恐怕不妙。

    红娘子双眼含泪,让人取了纸墨,先画了个人形,以墨点表示阵中节点。这阵法巧妙非常,却不是十分繁杂,只需要用所幻之人的一缕头发便能作为阵眼。只是所借这人却必须活着,若是死了,这个阵法也就破了。这也是当rì红娘子留下杨爱xìng命的缘故。

    钱逸群取了阵图,仔细读了红娘子在纸上写下的口诀,深感阵法一道才是真正高端的东西。别看咒术威力巨大,阵法却能点石成金,真正化腐朽为神奇。非但有虚实之分,更有内外之别。竟然又人能用灵蕴在身体里布阵,真是匪夷所思!

    钱逸群满意地收了阵图,看了眼刘宗敏,颇有些鸡肋的感觉。

    “你能干吗?”钱逸群问道。

    刘宗敏颇为挫败地垂下头,声如闷钟:“吃饭。”

    “饭桶在道人这里得先打五十大板!”钱逸群虚言恐吓道。

    “我是天生如此,从未习过玄术秘法,要不就把这套血战八方的刀术给你。”刘宗敏耍横道,“再要不然,你就杀了我吧。”

    “血战八方……嗤!”曹变蛟一旁不屑道,“你若是不会,倒还稀罕一些。”

    钱逸群听曹变蛟这么一说,猜这刀法大概早已经是烂大街的大众货了。他正要考虑让刘宗敏付些银子,却听曹文用出声道:“刚才他shè我的那箭,明显是落rì弓的手法。”此时真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用钱逸群多问,就有人将刘宗敏扯光了。

    刘宗敏一脸沮丧,道:“左右不过是本烂书,要是能换我xìng命也值。”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封面的书册,让紫衣女子递给钱逸群。

    钱逸群接过书册一看,封面上果然写着“落rì弓”三个字。打开内页却没几个字,大多都是画影图形,好像是教人开弓shè箭的寻常教科书,不过另有打熬力气的窍门,大概与寻常弓手有些不同。

    曹文用远远瞟了一眼,道:“果然是落rì弓。”

    钱逸群合拢书册,道:“这落rì弓可有讲究?”

    “也无甚讲究,传说是当年中山王徐达北伐时为了对付蒙古骑兵而传下的法门。”曹文用淡淡道,“虽然多半是假托,不过军中材力之士还是以练成落rì弓为傲的。”

    钱逸群收起《落rì弓》,道:“算了,你与这《落rì弓》堪堪相配,便饶过你这回。”

    刘宗敏如蒙大赦,道:“rì后你我手里,只要拿得出东西来赎,我也饶你一回。”

    钱逸群没理会他的浑话,对李岩道:“李岩,今rì我再放你一马。你且记住了,凡是打建奴的人,道人我都给三分颜面。凡是争权夺利内战不休的,道人一个都不待见!”说着,又朝曹文用看了一眼。

    李岩落得个灰头土脸,拱了拱手,什么都没说便要带人下山。

    “慢着。”李贞丽突然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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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我都道人好几个月了【推荐票】

    钱逸群好奇地望向李贞丽,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些水盗尚未赎其罪过。”李贞丽指了指在场尚有口气的太湖水盗,略一点算还有十四人。

    水盗们登时跪倒一片,大声求饶,诸如“七十岁老母十来岁儿女”,凡是能撬动人们恻隐之心的话语一股脑喊了出来。

    “你们三个可以走,这些人必须留下。”李贞丽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辩驳。

    水盗们登时转向李岩,呼天抢地喊着“大王救命”。

    李岩扫了一眼这些自己苦练出来的杂兵,微微叹了口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求尊驾留他们一条命吧。”说罢转头便走,没有丝毫迟疑。

    “伪善。”李贞丽清楚地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来。

    钱逸群深感赞同,心道:你带着他们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且要真是念兄弟情谊,至于走得这么快么?

    “我要在这里大兴土木,这些人正好有用。”李贞丽对钱逸群道。

    “大兴土木?”钱逸群好奇道,“你要在这里开分店么?怕是没什么人来。”而且这山上的土地是上真观的庙产,你说用就用?

    李贞丽微微蹙眉的,道:“我今rì可以帮你一回,未必下次也赶得及。我看这里地形极佳,易守难攻。只要在竹林幽径前起一道月门,即美观好看,又有个御敌的地方。”

    “然后在后面起一座道观,也不至于被人直冲屋里抓人了。”曹变蛟吃了绮红小筑的灵药,总算解了巴豆的毒xìng,肚子仍然有些疼,但已经止住了水泻。

    曹文用横了侄儿一眼,心中暗道:这傻小子,咱们现在还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你就这么快帮着人家出谋划策了?

    钱逸群却出声赞同道:“不错不错,是个好想法,我去问问师父的意思。这里就交给两位了。”钱逸群冲徐佛和李贞丽点了点头。

    李贞丽已经部署人手在各条小径,同时琢磨如何设立岗哨。这对于曹变蛟来说驾轻就熟,将门子弟很早就要学安营扎寨之法,军营的安保级别可远高于道观。

    徐佛追上了钱逸群,提声笑道:“钱公子,山上修行可还受得了么?”

    钱逸群等了她一步,见她自然落后半步跟着自己,自然也不多说,只是道:“山上清苦,不过道人也习惯了。”

    徐佛媚眼如丝,道:“你这自称‘道人’倒是显得老气横秋了,真出家了么?见了这满山的美女也不起凡心么?”

    “烦!天天烦心!”钱逸群旁顾左右而言他,道,“本来还想好好修行两年,你看这才多久,有事没事的都来找我麻烦。”

    “这回的确是吓着令尊大人了。”徐佛知道钱逸群尴尬了,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山下钱大通求救,陈象明闭门不出,周正卿避重就轻的事细细说了个透彻。

    钱逸群听完之后心中动荡良久。

    当初发心求仙的目的就是为了家人平安,现在建奴没打进来,闯贼没成气候,倒先惹来了这等麻烦!虽然周正卿看似有些不够意思,但是能想到保护钱家老少,也算是做得到位了。

    ——真正的道人不会怨天尤人,更不会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旁人哪怕做了任何一点微末的小事,也足以心怀感恩。

    钱逸群叹道:“我这儿子做得差劲,连累家里了。”

    徐佛踢了踢地上的竹叶,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钱逸群脑中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要么偷偷杀了文光祖,以绝后患;要么就只有隐姓埋名让父母隐居他乡……他道:“有许多法子可以解决眼下,要想杜绝rì后的麻烦恐怕就有些费思量了。”

    “有甚好思量的。”徐佛道,“你年方弱冠,出去历练几年,回来容貌身材必然大变,再取个别号,谁能想到是你?”

    钱逸群点了点头。

    “再者说,”徐佛声音里带出了一丝不悦,“你我几番往来,莫不成还当我们是外人么?贵府的事,我们忆盈楼怎会袖手旁观!”

    “徐妈妈定有教我。”钱逸群听徐佛话里有话,似乎没有说尽,咧嘴笑道。

    “仍在苏州买座大宅子,让尊亲住进去,广蓄仆役,暗插好手,背靠浙江钱氏,看谁还敢动。”徐佛流畅说道,好似早就有了腹稿。

    钱逸群抿嘴不语。他不同于那些爹娘死绝的人可以任由着xìng子做事,但他又生具了一个大胆妄为,一旦冲动起来便很少顾虑后果的个xìng。钱逸群想起《清静经》的最后一段,从来都是被他当做废话,此刻想来却十分有理。

    ——正一真人曰:人家有此经,悟解之者,灾障不干,众圣护门。

    若是能够了悟清静妙道,因形取势,逆来顺受,当然不会有什么灾障。故而老子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我做不到常清常静、不惹是非,只有寻些别的方法了。”钱逸群略略苦恼道,“若说买宅子,我恐怕也没那么许多银钱……”

    “阿堵之物何足道哉!”徐佛这次真的生气道,“你就不肯当我是朋友么?”

    “你当然是我朋友……”

    “朋友有通财之义!夫复何言?”徐佛一双秀目紧盯着钱逸群,好像只等他再推托一下,就扑上去将他吞掉一般。

    钱逸群尴尬道:“那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即便如此,若是文家上门sāo扰,我家人也未必能挡住。当初文蕴和说什么联宗的事,现在看来到底与浙江钱氏太远,所谓背靠宗族云云,实在是虚得很。”

    “呵呵,文公子只是牵条线,如何捆绑还是得靠你自己啊!”徐佛一笑起来,整个幽径恍若吹过一股chūn风。她道:“你觉得文蕴和、周正卿在其本族地位如何?”

    钱逸群略想了想,道:“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貌似挺高的。”

    “与其说高,不如说是超然。”徐佛道,“周正卿是周相公的嫡孙,自不去说他。你可知道,文蕴和其实根本不是衡山文氏。其祖上与文征明的血脉就已经淡得难以考据了,他不过是叫文震孟一声族叔而已。”

    “唔,难怪他字伯温却不是排行老大。”钱逸群恍然大悟。

    “但他在文家可比文光祖那个嫡出的大少爷还要说一不二。”徐佛继续道,“为的便是他在醉花庵门下。”徐佛见钱逸群面露讶sè,惊讶道:“你莫非不知道么?”

    “文伯温的师承一直都挺神秘的,我也没追问。”钱逸群道。

    “他虽然是醉花庵门下,算是陈象明的师弟,但他没有登堂入室,只是个外门生罢了。知道的人怕刺激他,故而一般不多提这事。”徐佛解释一句,“即便如此,他也颇受器重。”

    “你是让我也钱家本宗占个一席之地?”钱逸群有些犹豫,自己虽然比周、文那两个口水货强,但自己见识开了之后,真心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强大。

    “哎?你莫非是修道修傻了?”徐佛玩笑道,“有道是缺什么补什么。周、文两家多的是进士,却的是修士,故而物以稀为贵。你家有你这样的高手坐镇,只需要再弄两个举人,就足以成为苏州一方之伯了。”

    钱逸群重重垂了下头,道:“是我脑子没转过这个弯来。不过举人哪里是那么好弄的?尤其在咱们这文化昌盛之地。”

    大明开国取士之初,是个进士里有八个是南方人,盖因南方是国家经济重心所在,受到战火破坏较小,故而大族豪门林立,读书人的水平的确较高。

    太祖皇帝为了避免南人独大,便强分了地域名额,扶持北地文教。二百多年下来,北方文教非但没有被扶持起来,南方的士子却因为竞争激烈,水平越来越高。尤其苏州、绍兴,都是进士之乡,状元也是常有的事。

    “你放了曹文用,正好让他还你的情。”徐佛指点道。

    原来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人通过考试移民来博取出头的机会。许多江南士子的水准其实并不差,只因为对手太强劲,所以要取得个生员资格都要熬白头发。如果把这些人放到北地去,说不定足以横扫一片,高歌猛进直上琼林宴当个正牌子的二榜进士。

    大明虽然衰败了,户籍制度却仍旧卡得很严。这种考试移民所走的渠道基本就是军户。虽然眼下武人的地位比许多文臣的奴仆都还低,但奴仆不能参加科举,军户却可以。

    “你选中了人,过继给令尊大人,让曹家在北边给他们入籍,到时候就在当地科举。这些人出仕当了官,便是你钱家的子侄,岂不安全?”徐佛笑道,“甚至连姓钱与否都没关系。”

    钱逸群暗道:原来游戏还可以这么个玩法!我对大明还是有些搞不定。不过像我这个层面的确也看不到这些,看来还得往上走走。

    “一客不烦二主,这选人的事,也劳烦徐姐姐帮个忙。”钱逸群打蛇上棍,丝毫不觉得降了自己的身份。

    徐佛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一阵激动,暗道:钱公子手段了得,却能慈心下气,果然是有大根xìng的人。既然他如此拜托我,我焉能不尽死力!

    “我觉得,”钱逸群见徐佛答应下来,便开出了条件,“年纪太小的怕等不及,年纪大的怕白眼狼。最好还是钱氏族人,也不存在改姓易宗的事,未必要与我父亲做儿子,和文蕴和那般认个族叔伯也是可以的。rì后他发达了,我们肯定也不会高攀什么,只要肯照拂家人平安就行了。”

    徐佛点了点头,道:“公子真是通情达理之人,这样的人倒未必难找,关键还是得能考得过三场。”

    “人言考场不论文章,这我知道。”钱逸群爽朗道,“只要人厚道肯学,一次两次落榜也不算什么,我不在乎那点银子。”

    徐佛赞赏地看了钱逸群一眼:“你这xìng子出家当道士真是暴殄天物,哪怕开个商行都不逊于陶朱、白圭之流了。”

    钱逸群挺了挺胸,咧嘴一笑,心中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修真高,我都道人好几个月了,怎还去做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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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阿牛有心事【求推荐票】

    两人又走了几步,钱逸群突然顿住了脚步,脸上浮出一丝遗憾,道:“恐怕要坏事。”

    徐佛跟着一惊,问道:“怎么?”

    “我这么勒索文光祖,梁子肯定已经结下了。”钱逸群道,“还有那个茅山黄元霸,被我打跑之后肯定会卷土重来。只有一rì捉贼,哪能千rì防贼?徐姐姐的法子太慢,太慢了。”

    徐佛一想的确有理,颇为不安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她这话问出口,心中才打了个搁楞,暗呼道:钱逸群打跑了茅山黄元霸!

    茅山黄元霸!

    那人身祧三茅真传的强人啊!

    眼下龙虎山嗣汉天师府里流出来当代张天师的真符不过作价足银一千两,这位黄真人的符却能卖到一千五百两!姑且不说个人修行,但看这市价行情就能知道此人的地位有多高。

    徐佛心中一则惊疑文光祖竟然请得动黄元霸,一则更惊叹钱逸群已经有了如此手段,能够毫发无伤地将黄元霸打跑!想到这里,徐佛脚下错乱,左脚差点被右脚绊倒。

    钱逸群浑然无觉,缓缓踱步,暗道:我若是行险,或许还能暗中干掉文光祖。只是这个世道又不是法治最高的时代,别人就算没证据,也一样迁怒我家人。至于黄元霸更是无处寻他,只有守株待兔。

    ——是了!当年王重阳为了骗欧阳锋现身,直接装死。我有样学样,黄元霸即便不现身,也只能作罢,再没有寻到我家里去的道理。只要熬过了这段时间,铁杖道人一回来,哥哥我也就算熬出头了。

    钱逸群叹了口气,突然又有想到了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做一个客人了。机械地重复每一天,让人觉得没有激情,但是也养成了巨大的生活惯xìng。如果现在让他不去藏经阁抄经,或者让他躺着睡觉,他都会觉得十分不舒服,乃至浑身别扭。

    ——就算等来了铁杖道人又如何呢?他还能带我去另外拜个师父么?

    ——背师另投可是重罪。

    钱逸群心中杂乱。

    ——我这师父虽然只说五句话,不过对我很好啊!而且他也是个高人,我何必心怀贰志?

    钱逸群想通了这些关节,深吸了口气,道:“装死逃避太过懦弱!我觉得还是修观自保比较好。”

    徐佛微微皱眉,心道:谁说过要装死?

    “徐姐姐,上次咱们说过要学猿公剑法的。”钱逸群道,“不如这次多盖一间别院,留几位姐妹,我好方便向她们讨教。”

    徐佛点头道:“正是如此。”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却见迎面走来三个人影,因为背光看不清面孔。直到三人走近了,钱逸群才看出是柳和尚和他女儿,以及阿牛。阿牛身边还有一团与周围光线不相融的空白,正是前去报信的钱卫。

    “大叔,你们才来啊,黄花菜都凉了。”钱逸群上前笑道,“这位是我红尘好友,徐佛徐小姐。”

    两边人纷纷见礼,柳和尚只是多看两眼就听到柳定定在一边干咳。徐佛吃不准这和尚美女的搭配是怎么回事,直听到钱逸群说:“这位乃是宁邦寺柳大师,这是他女儿。”徐佛这才福了福,暗道现在和尚都能结婚生孩子了,这姑娘万幸长得不像她爹。只看女儿如此,想必母亲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竹林幽径的光线不好,徐佛也是职业病犯了,看美女看得十分仔细。柳定定倒是不怕她看,只是觉得徐佛这人有些失礼,越靠越近,几乎要凑到她面门上了。

    “你做什么!”柳定定终于忍不住喊道。

    徐佛恍如初醒,尴尬得说不出句整话,只道:“在下孟浪了,虽然见过美女,却未见过长如妹妹这般标志的美女。”

    钱逸群哈哈大笑道:“是我师兄的福气。”说罢又道:“几位,救人如救火啊,今天幸好徐姐姐她们来了,否则咱们可是白白里被人打了一巴掌,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柳和尚摸了摸脑袋:“你这孩子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我们哪里来晚了?我们来得正好,若是早来一步,岂不是让你偷懒么?”

    “我刚才孤立无援……”钱逸群叫道。

    “我们早就在峭壁上看着,你若真不行,我会出手的。”柳和尚不耐烦道,“对付这些臭鱼烂虾,哪里需要帮忙。”

    ——打黄元霸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钱逸群无奈摇头,道:“那大师现在前来敝处,只为蹭饭的么?”

    徐佛听了一惊:这和尚的修为不低,钱公子如此不客气,不会得罪人吧?

    “哪有那般好命!”柳和尚拉了女儿就往前走,边走边道,“一个乱七八糟的惑心阵放在门口,你无所谓,我看着却闹心。”

    钱逸群心中咦了一声,旋即想到戴家那两个熊孩子当时的确用杏黄小旗在地上布阵。他还假意上前踢掉了一面小旗,本以为破坏了阵法,没想到竟然仍然有效。

    钱逸群追了上去,请教道:“大叔,阵是怎么破的?”

    “看你这问的外行话。一旦成阵,就只有破去阵眼方能破阵。”柳和尚貌似心情不好,不耐烦道,“真的高手布阵,以天地为阵图,以山川为阵型,借rì月星三光为阵眼,念头之间毁天灭地,谁能破?”

    “你说的不是高手,”钱逸群一脸窘相,“是圣人吧!我见过一个高人跟苦尘和尚对决,那高人用阵,苦尘用咒,最后高人只是险胜一筹。”

    ——还是因为有我帮忙。

    钱逸群在心中补了一句。

    “苦尘?”柳和尚脚下停了停,貌若无意地吐了口痰,继续往前走去。

    钱逸群不知道苦尘和尚和柳和尚有什么关系,不过从这态度上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阿牛正好上前解围道:“师弟,你是要去请师父么?”

    “正是,师兄有事?”

    “你别去了,还是我去吧。”阿牛略显局促道,“我正好有事找师父。”

    钱逸群正想去看柳和尚破阵,也不与阿牛谦让。刚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到阿牛的背影,心道:他们从宁邦寺下来,应该先路过藏经阁的,怎么不直接去找师父?

    实际上,阿牛在藏经阁门前上上下下何止十回,每每要迈出脚步,最终却还是缩了回来。原因无他,只因要说的话实在难以吐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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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考校【继续求推荐票】

    戴氏兄弟的阵法只是略知皮毛。两人合力布下的惑心阵虽然成型发动,但在效果上却是时灵时不灵。正是这个半吊子的惑心阵,让李岩心xìng变幻,让红娘子一反常态,让刘宗敏……唔,从刘宗敏身上倒是很难辨别是否受了阵法的影响。

    柳和尚在阵眼上随意吐了口痰,一股山风拂过,这惑心阵就算是破了。

    破阵之后的柳和尚并没有走,而是走到茅棚前,左右看了看,边看边摇头。他见钱逸群跟了上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钱逸群疑道:“不就是个山坞么?”

    “茅蓬坞。”柳和尚感慨道,“这里可是当年孙武子隐居写兵法的地方。”

    钱逸群噢了一声:“原来孙武子也在这里住过,幸甚,幸甚。”

    “朱买臣也在这里住过。”柳和尚又道,“差不多在你们那个灶台的位置,就是当年朱买臣的读书台。你知道朱买臣吧?”钱逸群双眼一翻。这个时代文盲太多,他这样的半文盲经常会被误会成文盲。

    朱买臣也是苏州人,在汉武帝时任过会稽太守,五十岁时才发迹,是大器晚成的典型。此人最著名的事就是马前泼水,羞辱了前妻。钱逸群不知道柳和尚为什么跳过孙武,说起朱买臣,反正只是点点头而已。

    “所以说啊,人生际遇难测,他老婆跟着他卖柴熬到四十多岁,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最后落得马前一盆水,留下个覆水难收的典故。”柳和尚微微仰着头,一腔感慨,十分文青。

    钱逸群恨不得给他两片脑残片,直接问道:“大叔,您今天怎么了?”

    “我想起我女儿了。”柳和尚双眼空濛道。

    钱逸群看了看柳定定,就跟在柳和尚身后。

    柳定定轻咳一声:“我要与你师兄成亲。”

    “唔……这么突然?”钱逸群问完之后颇为自责,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被驴踢了。在明朝这个大环境里,定亲之后能够偷偷摸摸见见面就已经不容易了,何况两人还是zì yóu恋爱。难道和四百年以后一样,试婚不结婚,八年马拉松?

    “你也这么觉得吧!”柳和尚突然振奋起来,“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这和尚突然发癫,引起周围美女们围观。她们看着一个留着短短发茬的和尚大呼小叫,颇为好奇。

    坐在茅棚墙下的曹文用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纠结郁闷,暗道:你们一个秃驴一个小牛鼻子,算什么英雄!

    “爹!”柳定定叫了一声,“不管他有没有出息,我就是要嫁他!非嫁不可!非他不嫁!”

    柳和尚的热情如火瞬间被熄灭了,一双大手摩挲着脑袋上的发渣,无奈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爹这不是来见他师父了么?”

    曹文用听了,心中好奇也被勾了起来,暗说道:这姑娘倒是有气魄。如此英气的闺女,不知道看上的是何等英雄少年。又不知道她这和尚老爹,为何会如此勉强。

    柳和尚又在茅蓬坞转了转,边转边摇头。开始钱逸群以为他是对这个地方不满意,后来一想:这和尚修为这么高,肯定不会因为环境而这幅模样,多半是在挑师兄的刺。果然,柳和尚对每一处留下阿牛师兄生活轨迹的地方都表示不爽,就像是某只犬科动物在自己的领地上嗅到了同类留下的味道。

    不一会儿功夫,一老一少两个人影便从竹林幽径中缓步出来。那老者身形佝偻,一把年纪,看起来都能当柳和尚的爷爷了,自然不可能是少女的良婿。

    曹文用将目光投在那个年轻的,长得如同一块方砖的年轻人身上。

    他旋即将目光移开,心道:果然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钱逸群却暗道:看来这位柳和尚不是很看得上师兄啊,还好跟我没关系,旁边看戏就行了。

    钱逸群上去迎了师父,李贞丽与徐佛自然上来行礼。

    木道人自然是一脸微笑地“好好好”。

    李、徐二人下意识地将钱逸群突飞猛进的功劳归于这位师父,却没想到世外高人如此随和,让不知就里二人深感荣幸和愉悦。

    “师父,要遣开闲人么?”阿牛上前道。

    “好好好。”木道人往堂上一座,面朝大门。

    阿牛的声音洪亮,几乎整个茅蓬坞都能听到。姑娘们自觉散开,就连曹文用都一并带走了。柳和尚上前毕恭毕敬地磕了头,口称道:“老师慈悲。”

    木道人起身下跪回礼,没说什么。

    柳和尚也不谦让,在木道人下手趺足而坐,道:“老师,今rì学生前来,是为了小女的婚事。”

    木道人微微颌首,没有言语。阿牛站在师父身边,神情尴尬,轻轻玩弄着衣角,就像是个羞涩的大家闺秀一般。

    木道人仍旧无语。

    柳和尚见道人不说话了,当下拜了拜,起身拉了拉女儿。

    柳定定不知道两人这算什么意思,到底是允还是不允呢?便站着不肯动。柳和尚见女儿不动,只得低声道:“他们师徒有事商量,咱们回头再来。”柳定定这才看了看阿牛,心有不甘地跟着爹爹走了。

    钱逸群看她那脸幽怨,心中暗道:这世间还真有这般痴情的女子,一见钟情就铁了心要跟个弱智过一辈子,这是什么样的jīng神……病啊?

    等柳和尚父女的身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钱逸群突然听到一声长叹。

    这长叹苍老而悠长,浑厚而磅礴。一叹三转,有遗憾之情却无一丝怨念。

    这是木道人的一叹。

    “阿牛。”木道人竟然吐出了五句之外的两个字,而且看那阵势还要继续说下去。

    “弟子在。”阿牛跪倒在前,低低垂头。

    “逸群。”木道人又唤道。

    这一声叫,仿佛洪钟大吕,好似天雷滚滚,心神震慑,百骸微颤,让钱逸群好不敬畏。他不由自主跪倒在地,伏身恭敬道:“弟子在。”

    “你二人入我门下,所得几何?今rì当做个考校。”木道人的声音好像直说道两人心中一般,飘飘邈邈,字字印心,果然是金仙之姿,道德高士。

第四十章 说欲

    一时间,茅棚内光明大作,四处白茫茫一片。在这白光之中,渐渐浮出一个金sè光点。须臾之后,金sè光点由远而近,猛然炸出万千道金光。金光之中端坐白发花衣老神仙,目帘三分开,七分闭,说不出的慈祥,道不透的玄机。

    这老神仙法相随和,仪态威严,令人心生敬畏。从一人高矮,渐行渐大。仿佛顶天立地,好似提携rì月。

    钱逸群仰头而视,心中虚凉,只见这金身没入云中,只在滚滚祥雾之中露出一双悲悯世人的双眼,正低垂俯视下来,罩在身上带来无穷暖意。这一瞬间,无穷自信由心底而生。

    ——大道漫漫,十方无界,八千里上下求索,九万年辗转沉沦,我却终究能够登达清静圣地!

    钱逸群垂下头,恍恍惚惚。身中凝成的尸狗一魄,银光收敛,在天顶一束金光之中显得无比惬意,缓缓升腾。原本与钱逸群一模一样的面容,渐渐变得细腻起来,露出一抹童真,就像是年轻了几岁。

    不知过了多久,钱逸群方才从这玄妙的情境中回过神来,身上微微发冷,膝盖生疼。原来外面天sè已经全暗,远处有几点火把留着照明。徐佛李贞丽等人,连带曹家叔侄、戴氏兄弟,全都不见了。

    “可言说各自所见。”木道人出声道。

    钱逸群心想,这事总是师兄说在前面。谁知一看阿牛,只见方方大大一块砖,竟然泪流满面,双眼如同泉眼,仍在不住往外涌眼泪水。

    ——这孩子看到什么东西了!

    钱逸群回忆刚才的感觉,虽然的确有感动的成分,但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啊。

    阿牛紧咬嘴唇,喉头滚动,发出压抑的呜呜声。

    木道人慈爱地看着弟子,柔声道:“好啦,不哭了,说说吧。”

    “师父,师父!”阿牛死死噙着眼泪,拼命摇头,只是不住叫着“师父”,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木道人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要娶柳姑娘么?”

    阿牛伏在地上,从呜咽中吐出一个“嗯”字。

    “你去吧。”木道人微微颌首,就像是平rì一般。

    钱逸群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貌似每个人看到的东西应该不同,所以师兄才会那么激动。自己所见那么玄幻,这到底怎么算成绩呢?他这边正思量着,只听那边砰砰砰三声,正是阿牛给师父磕头作别。

    钱逸群一惊:难道本门禁婚姻?要想娶妻就得破出门墙?这规矩是什么时候定的?

    “照顾好师父。”阿牛对钱逸群说了一句,快步朝外面跑去。

    一声撕心裂肺的干嚎从外面传来,吓呆了夜行的走兽,惊坏了栖息的飞鸟。

    钱逸群扭着头,看着方砖……阿牛融入黑幕之中。

    “逸群。”

    听到师父招呼,钱逸群连忙回过头,叩首顿地,道:“弟子在。”

    “你所见如何?”

    “是一尊神像。”钱逸群抬起头,就着外面散shè进来的星月微光,他突然发现师父的容貌如此熟悉,却与刚才幻境中所见明显不是一个人。之前一直以为见到的是师父,此刻却有些迟疑。

    听完钱逸群细细描述了那尊“神像”,木道人道:“你所见的,并不是为师。”刚才他只是随意使出了个阵法,让两个徒儿见到了内心中最为纠结的一面。实际上这个阵法并不能让布阵者读心,更不可能深入其中。

    ——这阵法貌似还没有高仁的那个高明。

    钱逸群心中闪过一念。他见识了师父呼吸之间便能坐地成局,不经意间布下阵法,自然不会怀疑师父的能力。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让他寒栗的理由:

    ——师父根本不屑于知道。

    ——让你看便看了,看到什么,如何去做,都是你的事。说不说也在你,说了给你点建议,不说就自己去走。

    ——肯定是我想多了……师父绝对不会如此冷漠的!

    钱逸群内里心猿攀爬,意马由缰,脸上神sè变幻,煞是jīng彩。

    “弗要多想了。”木道人一声道出,登时天地间一个震颤,把钱逸群从滚滚念头之中扯了出来。

    “师父,我刚才所见,到底是什么意思?”钱逸群问道。

    木道人微微闭目,方才道:“yù。”

    “呃?”钱逸群喉头一凝,“这是什么yù?”

    “非但是yù,”木道人微微颌首,“已经是凡人不会有的大yù了。天下大yù,莫过于此。”

    钱逸群听得莫名其妙,如此法相庄严的神像,跟yù有什么关系?木道人见他一脸迷茫,嘴唇微微一动,道:“你以为,何谓yù?”

    告子曰:食、sè,xìng也。

    人身大yù,莫过于食、sè。

    食yù乃是人生存之基,没了食yù则命必丧矣。

    sèyù乃是人类之基,若是没有了情sè之yù,人丁不兴,家国不存。

    其他各种yù望,无不是根植于这二者。故而告子说,这二者是人的天xìng,不能磨灭。

    然而一尊不知名的神像,代表着自己什么样的yù望?

    “你当rì对赵监院说过什么,自己不记得了么?”木道人提示道。

    ——红尘富贵无心恋,紫府真仙有志攀!

    钱逸群心中一个霹雳,想起当rì的对答。

    “成仙入圣,便是你的yù。”木道人道。

    “师父,”钱逸群磕头道,“弟子以为,这是道心……没想到错在这里。”

    木道人摇了摇头,道:“阿牛以前也说过这类似的话,可他那是道心,你这是yù。”

    “为什么!”钱逸群心中不甘。

    “yù者,狱也。”木道人道,“乃是一个时时刻刻囚禁你心的牢笼。若是我跟你说,你此生求道无望,修行徒然,到了也难见大道毫毛……”

    这几句话像是重锤一般砸在钱逸群心头,将他一颗七窍玲珑心碾成砸成玻璃粉!

    “看,就是如此。你入了这心狱,便时刻受其折磨,再走不出去了。”木道人轻轻一句话,就像是点破了一层薄纸,又将钱逸群从万丈深渊拉了起来。

    钱逸群这才发现自己一颗心忽上忽下,累得吐了口气。

    “道心是不同的,”木道人又道,“守而不执才是真道理。一颗道心能助你破灭魔境,怡然自得。若是失守,便坠入狱中。若是执着,一般坠入狱中。其中火候掌握,正是祖师们要红尘炼心的缘故。”

第四十一章 流铃八冲

    第四十一章 流铃八冲

    钱逸群恍然大悟,道:“多谢师父指引愚痴。”

    木道人停了停,又道:“你现在可是在想,如何灭yù?”

    钱逸群诚恳道:“正是。弟子正想如何发奋用功,将这yù灭了。”

    “痴儿,灭yù之yù莫非就不是yù么?”木道人摇了摇头,又道,“若是光靠臆想就能寻到门径,祖师们何必留下浩瀚经海?”

    “求师父指引。”钱逸群一头磕了下去。

    木道人缓了口气,道:“你师祖吴大真人,当年曾有一首求道诗,你当牢记。”

    钱逸群正襟危坐,毕恭毕敬,等师父口授。

    木道人似乎在脑中回忆了片刻,方才张口吐字道:“心神牵绕落烦尘,浊辱淘尽始得真。……”

    钱逸群心中默念两遍,将这十四字牢牢记在心中。虽然未有多少感悟,却好歹得了玩味。

    不过……

    ——师父,您老人家停顿的时间挺长了吧。

    钱逸群久久等不来后面的句子,忍不住抬起头望向师父。

    “后面两句忘了。”木道人淡定道。

    钱逸群听到自己颈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脑袋都差点掉下来。

    ——师祖的诗词,就这么忘记也没关系么?不是应当牢记的么!难怪世上绝学失传的那么多!原来都是让不靠谱的师父忘记了呀!

    钱逸群心中念头又翻滚起来。

    “其实都是废话。”木道人说道,“那么多仙真,那么多祖师,说来说去不过那些轱辘话,该不懂的还是不懂。”说着,木道人又是一声长叹。这声叹息中却包含了诸多沧桑和疲惫,似乎又有些怀念和牵挂,耐人寻味

    “逸群啊。”木道人叫了一声。

    “师父,您说。”钱逸群连忙凑了上去。

    “出家是镣铐,在家是樊笼,我问道人哪里去?”木道人突然正声问道。

    钱逸群脑袋一蒙,自己过往身世,积年阅历,登时一一浮现眼前。

    生活在红尘之中,人人都觉得世道艰难,浑不自在。想科举晋身的,偏偏场中乏运;爱纵情江湖的,总是功名牵连;一朝七篇得入金榜,穿上官服还有各种潜规则真律令约束着,即便是皇dì dū不能随心所yù……红尘岂不是个大樊笼?

    至于出家,难道真的跳出红尘?一样有各种门径,各种祖令,各种打磨,各种钻营……所谓率xìng而为终究是愚人借口,也没见那些花街柳巷的逍遥道士哪个就登真成仙。真正修行之路步步为营,谨慎守持,一步不慎即坠魔狱。这不是镣铐又是什么?

    “我在中间跳!”钱逸群灵光闪现,出口对道,“道人以在家之心行出家之路,秉出家之诚守在家之身。”

    这便是他山中修行的明悟。

    此言一出口,钱逸群自己都吓了一跳,越琢磨越有味道。在山中不就是如此么?每rì里名为修行,实际就是生活,而生活又是时时都在修行。人说:人生一世,修行一场,不就是如此么?

    正教师尊并非为考而考,只是借考校之意,引导弟子自己总结出当前修行所得。故而不会有什么对错,只有弟子各人领悟深浅而已。

    木道人以红尘、方外设问,正是因为钱逸群身在山中心留红尘,一朝让他自己说出口,自然身心合一,一重障碍登时消散。

    钱逸群看着师父,怔怔发呆,jīng神内守,突然见灵蕴海上尸狗一魄貌似又小了几岁,竟是十来岁模样,头扎总角,隐隐有躁动挣脱之意。

    “一个浊鬼有什么看头。”木道人对钱逸群的答案不置可否,一语将他从静定之中扯了出来。

    “师父,这个是浊鬼?”钱逸群奇道,“不是灵蕴所生么?”

    “七魄乃是身中浊鬼,即便是三魂也是修行之磨石,不可关注。”木道人摇了摇头道,“你在山上修行颇有进益,再留也没用处,可再入凡尘历练一番。”

    “啊?”钱逸群以为师父要赶他走,不由心中失落,委屈道,“师父,我没动凡心。”

    木道人微微一笑,道了声:“呵呵。”

    钱逸群脸上摆出一个囧字,心中暗道:这声呵呵实在可恶,听起来是“呵呵”,细细一嚼就像是“傻哔”了!

    “师父,求您指条路。”钱逸群知道师父这样的高人说一不二,自己讨价还价也是枉然,索xìng硬着头皮往下走。

    “你不是要在中间跳么?”木道人反问道。

    “那,弟子是该恢复俗身,还是道装行走?”

    “痴儿,既然悟了,就要去行;既然行了,就要恒持。”木道人微微摇头,“你悟了不行,终究是中士之姿。”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正是说得钱逸群这种,行持功夫不足。

    钱逸群正觉懊恼,只听师父又道:“你去将灶台上的那口钟取来。”

    灶台上哪里有钟?

    钱逸群心中一奇,以为是师父大显神通变了一个出来。他点起灯往灶台上一看,仍旧是平素的模样,哪里来的什么钟?

    若是钱道士转身跟师父说“没见钟”,大道修行也就因此而绝。盖因钟者终也,不见终,自然是不至尽头的意思。即便是凡夫俗子,让这等口谶落在身上,此身也是休矣!更别提钱逸群天赋言灵,这乌鸦嘴十分厉害!

    也该是钱逸群宿缘所在。

    一豆灯光之中,钱逸群刚要转身,突然被个“油瓶”吸引了目光。

    这“油瓶”仔细一看却压根不是“油瓶”。只见此物一掌来高,顶上是一个山字型的铜件。钱逸群伸手去拿,木柄上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油污尘垢,又黏又腻。他轻轻将此物提起,却见木柄下面果然是一口钟。钟面上隐约有纹,膛内有个铜打的小舌。

    钟口下平,比钱逸群的掌心略大一线。钱逸群便用左掌托了这钟,右手轻托左腕,毕恭毕敬呈给师父。

    木道人没有接过,只说道:“这口帝钟便给了你吧。”

    钱逸群拜道:“多谢师父赏赐。”

    “不忙谢,”木道人口中轻吐,“为师再传你一套流铃八冲。”

    钱逸群听说有法术相传,比刚才道行jīng进更为巴结,不用人催就一个头磕了下去,已经养成了习惯。

    帝钟又名三清铃、法铃。因为迎请诸圣时必须以此为引,故而名为帝钟。其顶端上的山字叉唤作“剑”,用以象征三清。一般只有道德高士,法坛高功才能用这帝钟。故而有道是:“法铃常振,神鬼相钦。”是法事科仪中必不可少的法器。

    在这穹窿山上,茅蓬坞自然不说了,就连上真观都没正儿八经做过什么法事。虽然早晚功课时也要用到帝钟,不过钱逸群一个外人不能随意观摩,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印象。如今拿了这帝钟在手,右手持柄,钟口朝下,倒是没有拿反。

    “帝钟易学难jīng,你且记下了。”木道人说道。

    钱逸群怕他又来一次“我忘了”,连忙凝神屏气,两只耳朵用力前倾,不肯漏了一个字。

    “以钟身为经单,”木道人年轻时打得多了,倒是没有回忆太久,爽利说道,“钟在经单之左名为琳。在右边称为琅,左右摇晃便是琳琅响彻。我这套流铃八冲,说到底不过就是这一个动作,既不打圆,也无其他花哨。”

    钱逸群微微点头,心中暗道:这帝钟上覆了如此厚重一层油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响。

    木道人发出一声喉音,开始吟诵《流铃八冲》的口诀。他从总纲诵起,犹唱经韵,将每一冲的要点、咒语、诀法传给钱逸群。

    钱逸群初时还担心自己记xìng不好,遗漏了师父的真言,最后得到个残次品。两句过后,他才发现师父的这法术是直接刻印在他心中的。他曾有过一次口传转心授的经历,这回正好就轻驾熟,直接沉寂在灵蕴海中,细细琢磨这天际之音。

    原来这流铃八冲不是寻常法术,乃是配合清心钟使用的一门集法、术于一身的高深功夫。所谓流铃,一者是帝钟的别名,一者又是特有所指的节奏。寻常道士在呤咏提纲、举天尊等处用“风吹铃子”,在诵经、礼诰、朝忏等处用“滴水铃子”。而木道人这套功夫,通篇只用流水铃子,故称流铃。

    八冲却是取了八风穴的别名。这八风穴与医家的足下八风穴同名而异实,乃是灵蕴在人身中流转的八个窍门。在这八处,原本如水的灵蕴会被卡住,以至于如风吹隙方能通过。一旦打通了八风穴,灵蕴便能如决堤之水一般涌入清心钟,激发这钟上的阵法。

    据说八窍尽通之后,这钟甚至能使出毁天灭地的威能。

    木道人双目空茫,双唇机械翕张,就连声调都变了许多,像是被人附体一般。这正是心授的标志,无论功法口诀传了多少代人,只要心心相印,就总能听到首位传功祖师的声音。

    “此法乃天人所习,不著文字。上士得知,升为天官;中士得知,游行三界;下士得之,在世常年。你当仔细修真,谨慎持守,不可轻忽。”木道人长吸一口气,算是结束了今夜的传授。

    山间晨雀试啼,天sè如幕,却已经快亮了。

    与渐渐明亮起来的天光仿佛,木道人的身子也发出淡淡的毫光,越来越虚幻起来。

    钱逸群从得授秘法的喜悦中挣扎出来,扑到木道人膝下,惊呼道:“师父是要弃我而去么!”

    “痴儿,相逢必有相别,何至于此。”木道人音sè依旧,人却几乎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师父,好歹告诉弟子未来怎么走啊?”钱逸群急道,“再去哪里能找到师父?”

    “为师给你一条路,你便只有一条路走。为师若是不给你路,你便有无穷的路走,这都看不透么!”木道人眉毛一挑,又叹道:“也罢,为师再扶你一程。且听分明!”

    “老子是师不是神,

    真神惟有一心存。

    万般理法无真义,

    识破便是得道人。”

    木道人口占一偈,彻底消失在天光之中,好似从未来过。

    钱逸群看着面前空空如也,连空气都不曾有一丝波动,恍如发梦,难以自明,呆呆坐在地上。(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厚道人

    第四十二章 厚道人

    木道人就这么走了,一如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穹窿山。

    他甚至连个道号都没有留下,所谓的“木道人”,其实是吴语迟钝呆笨的绰号。

    钱逸群迷茫了整整一天,他很难分清自己这位神通广大的师父到底是飞虹羽化,还是用什么高端传送术去了别的地方。这种痴痴呆呆的状态直到阿牛来找他告别,才暂停了一会。

    师兄阿牛也要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柳和尚一家要离开穹窿山,而且死活不肯说明缘由。这就让阿牛只能从留在山上修行和心爱的女孩之间做个抉择。显然,这位智力有些硬伤的师兄选择了后者。他决定跟着柳和尚他们走,开始一段幸福美满没羞没臊的生活。

    “师父是不世高真,跟着他学,我们都有登临天界的一天,你就为了个……女孩,放弃这大好道缘?”钱逸群十分不解。他前世听得最多的话是:好好读书,好好找工作,有钱有姑娘,没钱空撸管……套用在这个乱世,只要修行有成,钱财地位不是唾手可得么?柳定定那样的姑娘又不是倾国倾城,归家院就有很多姐妹长得跟她一类啊!

    “你不懂。”阿牛脸上浮现出痛并快乐着的神情,“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就该在一起。昨晚师父让我看到了……算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你打算以后过活?”钱逸群略带担忧道,“你看柳和尚把冬衣都翻出来放在上面的箱子里,肯定是要往北走啊。”

    “听说北面地更多,我有力气怕什么。”阿牛不屑道。

    “北面有地震,有大旱,有鞑靼,有建奴,有杀良冒功的官兵,还有寸草不留的乱民……你就长个心眼吧!去了北边连他们说话都听懂!”钱逸群恨铁不成钢,多少也有些将师父离去的责任迁怒在了这个师兄头上。

    一旦心里有了这么个苗头,便又觉得师父偏心。因为阿牛退道,师父便连多呆一天都等不住,急急忙忙上完课就闪人,自己这个徒弟还真是没地位。

    “我听得懂官话,我不怕。”阿牛一副二愣子模样,“只要跟定定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钱逸群重重叹了口气,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要走就走吧。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阿牛不解地看着钱逸群。

    在钱逸群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是钱卫。在钱卫长剑可及的地方就是脚镣加身的戴氏兄弟,他们正在翻一块地,将地里的石块挖出来,好为新楼打下地基。戴氏兄弟还算好的,太湖水盗们在忆盈楼女侠们的青锋和长鞭之下干着苦力,时不时还要挨上一鞭子。

    曹文用和曹变蛟享受了客人的待遇,钱逸群也允许他们离开,但是两人目光幽怨,好像认准了研山就在钱逸群手里,死活不肯走。

    整个茅蓬坞只是一早上的功夫就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跟“只有一个人”的凄凉状况完全套不进一个圈里。

    “钱公子,您的道袍和头巾。”一个娇弱的声音凑了上来。

    钱逸群听着声音耳熟,回头一看,原来还是旧相识,正是归家院的杨爱。他笑着接过衣巾,道:“你怎么也来了?”

    “昨晚就上山了,跟姐妹们忙着给你赶这道袍呢。”杨爱脸上略显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眠。

    钱逸群摸着手上松江棉布织就的道袍,一股淡淡的新衣香气微微刺激着的鼻腔。他本想道谢,却又觉得这样做实在没有意思,便只是点了点头。

    杨爱有些失望,叮咛道:“公子最好早些试试,大小不合的地方还能修改。到底没有亲自比过尺头,难免有些出入。”

    “我送走了师兄就试。”钱逸群笑着将衣巾抱在怀里,目送杨爱三步一回头地走了。他对阿牛道:“师兄,这里永远都是你家,若是可以,就带着老婆孩子回来吧。”

    阿牛看着这热气腾腾的场面,忧虑道:“只怕我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认识这里了。”

    “你认识我就行了。”钱逸群笑道。

    “只怕你换了道袍,就成了赵监院那样的人物。”阿牛有些畏缩道,“我可就认不得你了。”

    钱逸群呵呵两声,岔开话头道:“这里就叫五三观,这三个字你都认识,不会走错的。师父留下的棚子,有我的一份也有你的一份。”

    “好好,”阿牛喝彩道,“果然都是我认识的字,不过为啥叫这个名呢?”

    ——因为他们叫师父五句道士,又叫他木道人。所谓天三生木,各取一个数字而已。

    钱逸群只是在心中一闪,却凛然振声道:“五行三界,在此一观!”

    阿牛摸了摸发髻,干笑一声:“师弟果然有气势。师弟呀,我这就要走了,你有什么送给我的?”

    “我身无长物,要不送点银子?”钱逸群没想到师兄会开这个口,颇有些准备不及。

    “不用银子,”阿牛道,“我是练体入道,不同于你炼意入手,不如就将那张铁胎弓和《落rì弓》的小册子给我吧。”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柳和尚说的……”钱逸群嘀咕一声。

    “咦!”阿牛惊疑道,“师父还传了你推衍之术么?竟然猜得这么准。”

    钱逸群微微摇头,让钱卫找人扛来了刘宗敏的铁胎弓。这弓重达八十多斤,通体黝黑,乃是传说中的星铁打造。弓弦据说是用的东海巨鲸的骨筋,即便是大力士也难拉开十之二三。昨rì刘宗敏以这弓一箭shè破了曹文用的“威武不能屈”,穿筋刺骨,一则是借了利器,二则也的确是他天生神力。

    阿牛不舍得用同样是黑铁打造出来的箭矢,只用寻常竹木箭矢,呼喝一声,开了半弓。即便如此也已经让那干水盗惊惧不已,将阿牛视作刘宗敏一样的怪胎。

    嘣!

    箭矢离弦而去,凌空爆裂。

    这是弓力太强,箭矢承受不住的结果。

    阿牛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弓,道:“果然是好弓。”

    钱逸群试着掂了一下,铁胎弓很不给面子地纹丝不动。

    “以后学会了弓术,能远战就别近身,刀剑无眼,站得远些安全。”钱逸群拍了拍阿牛的臂膀,心中寂寞如烟,袅袅升腾。

    从今而后的夜晚,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神像前彻夜用功。

    从今而后的白天,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藏经阁奋笔抄经。

    从今而后……要不了多久,自己也将上路回到红尘去历练摔打。那时候身边也就只有钱卫会跟着吧。

    钱逸群脸上堆笑送走了阿牛,远远朝柳和尚招了招手算是告别。倒不是他不念当rì开导之情,只是现在人家妻女都在,贸然上前太过失礼。虽然明知柳和尚是不在乎这俗礼的,但他身边的那位妇人可是用白纱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身子,显然不想让陌生男子唐突sāo扰。

    怀着浓浓的落寞之情,钱逸群回到茅蓬坞,找来一块木板,取出笔墨在上面写了“五三观”三个大字。他自我感觉还不错,往门外墙边一靠,便算是给这茅棚赐了名字。李贞丽正好路过,指着匾额笑道:“这也好挂出来么?还是回头求眉公给你写一副吧。”

    “哪位眉公?”钱逸群淡淡问道,斜着头看自己的字。他觉得这字还算不错,这些rì子的苦修、抄经让字也沉寂下来,不像刚来时那么张扬跳脱。

    “就是佘山乞花场的那位陈眉公。”李贞丽不耐道,“天下莫非还有第二个眉公么?”

    钱逸群被勾起了兴趣,问道:“就是那个‘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的陈眉公?”

    “自然是他。”李贞丽见钱逸群也知道张岱幼年时调侃陈继儒陈眉公的句子,不由嘴角微抿。

    “李妈妈若是认识,能否替我引荐么?”钱逸群道,“我也将不rì下山,索xìng便去佘山拜访这位糜公。”

    “你要下山?”李贞丽不由一惊,“你要下山!”

    “是啊,家师临走前说,我留在山上也没什么进益了,还是该回到红尘里炼心。”钱逸群老老实实道。

    “那我们费了这么大劲在干什么!”李贞丽银牙暗咬,后槽牙打磨,心中不由恼怒。

    “你们不是在造道观么?”钱逸群明知故问道。

    “你都要走了,我们还造道观干嘛!”

    “你们造你们的,关我何事?”钱逸群横了一眼李贞丽,心中闪过一丝调戏成功的快意。他道:“李妈妈,明rì开始请人教我猿公剑法吧。”

    李贞丽刚腾起的火苗顿时被扑灭了大半。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那剑器浑脱的剑意而来。虽名传授,其实却是学习,这其中关节却不能马虎。

    钱逸群回茅棚里扫视一周,信步朝山上走去。虽然今天这条路只有他一个人走,不过该抄的经文还是要抄的。每rì的功课已经成了习惯,坚持习惯便得自然。在路过钱卫身边的时候,钱逸群低声道:“明rì学剑,你一起来。”

    钱卫知道钱逸群是让他有报仇的资本,不至于成为一个累赘,心中感念,用力握了握揣着女儿命主骨的锦囊,沉声道:“是,少爷。”

    “我一个道人还少哪家的爷呀。”钱逸群咧嘴一笑,“以后,就叫我厚道人吧。”

    后道人?钱卫心中迷惑:这算是什么别号啊?(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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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图介绍:
钱逸群重生在崇祯三年的苏州府,看尽天下繁华,阅遍人间富贵。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上辈子是都市小说,这辈子是历史小说,哪知道因为一头狐狸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玄幻小说。百媚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百媚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百媚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