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她一定又哭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流年并不能睡着。他想起陈莫菲从前的样子,他还为此而朝自己从前的同学要了一张他们的大合照,那上面有陈莫菲最青春、最无忧无虑时的样子,长发随意的在脑后扎成马尾,脸上写满对这世界的憧憬与热爱。
他将那张照片放进手机收藏夹,有时他打开就看她一眼,隔着遥远而无助的时空看她一眼。
他知道那一眼对于他和她来说都毫无意义,但是他愿意就那样看一眼,生活还有什么念想?
不。
其实他也不是想看她,或者他只是想凭吊一下自己的青春。
他呆不住了,站在窗前眼前就能闪现那样一张脸来:长头发的、笑脸如花的、短发的、、难以捉摸的、市侩的、尖利的、悲伤的、孤独的、无助的、绝望的。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张脸给逼疯了。流年拿起沙发背上的外套,开车走了出去,可走来走去竟然又走到她家楼下。流年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去寻找陈莫菲那间屋子里的灯光。
夜深风冷,更深露重,他抱着肩膀仰头观望,似又能看见时空深处。
那时晚自习已经下得十分晚,他们几个都骑自行车回家,他会等所有人都散尽,然后再骑车折回到陈莫菲家里来,在楼下看她那一格窗子里发出微弱的灯光,如果够幸运,有时便能看得见她映在窗帘上的剪影。
流年低下头,掏出烟来,风把打火机的火光吹得摇摆不定。他狠狠吸了一口,然后就着那口烟雾,长长吐出自己的心事。夜无声的听他倾诉,却只能用更为清冷的风和更暗的夜来回应他。
那风鼓满哀怨,把他破洞一般的心吹得更为破败。他只好裹紧心事,又狠狠吸进一口尼古丁。
当他再一次抬起头,就看见陈莫菲的灯暗了下去。
她睡了吗?
流年不知道,他想上去,然而,上去干什么?
烟头跌落到地上,风把它席卷着奔跑出去。烟头还有明火,流年追出去几步,然后将它踩在脚下。他坐回车里,无限循环的放着同一首歌,他不知何以自己会在深夜的此时出现在这里,他不想深究自己的心,那会让他那颗心更加无着无落,更加惶然无措。
流年坐在车里,等一会儿他想走时,再抬起头来却看见陈莫菲那一扇窗的灯居然又亮了起来。
她睡不着。
流年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又哭了。
这样的猜测让他心乱如麻,他知道,无论于他还是于她来说,这都已然注定会成为一个不眠之夜。
然而她又比不得他,在这座陌生而冷漠的城市里,她陈莫菲如今孤单孑然一人。
那些时光,究竟要怎样才能熬下去?他真怕哪一天她会像方草一样。
不不不。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所以流年果断的轰动引掣,夜里几乎没有几辆车,他闯了一个红灯,他需要让自己清醒或者疼,怎么样都好,他觉得这城市里的每一个空气因子都沉重粘滞得要命,都能把他压垮,都让他喘吸不得。
他,恨透了这样的生活。
或者说,他,恨透了这样生活着的自己。
流年踩下油门,风从车窗嘶吼着像吐着腥红信子的蛇一样,扭动身体迎面而来。到了家,流年长久的坐在车里,心里想着的却是再回去,把车开回去,看一看,陈莫菲的灯是否还亮着,她是否能睡得着,她是不是还在哭着,或者哭着哭着睡着了。
他想上楼,想打开陈莫菲那扇关了许久的门,然后帮她搭一条毯子,替她关上灯。
流年双手伏在自己的脸上,他发现自己流泪了。
这真让人悲伤。
于是,就有了今天。
他想找个人,代替......不,不是代替他,是代替方草。他知道陈莫菲是个强韧的女人,只要回过身去能看到有个人在,她便能继续跟生活叫板,继续为生活冲锋陷阵。
就像现在,流年抬起头来。他清晰的看见陈莫菲又笑了。她笑起来可真好看。流年端起水杯,听见陈乔的话刚好撩人心弦。
“嗨,同学,我发现你刚才又走神了,但想的人肯定又与我无关。这不公平。我眼睛里现在都是你,但是你心里现在都是别人。”
陈莫菲脸烧得通红。
这哪成?流年心想。看来陈乔这小子出不了几招就能把她拿下了。他抬起手来叫了酒。
陈乔偏过脸来看他一眼,流年知道那一眼的意义:你不是开车吗?怎么能喝酒?
“她送我们。人生得意须尽欢。”流年一指陈莫菲。“酒逢知己千杯少。”
后者听到这话则点头如捣蒜。
“好好好,我来送。”
酒上来,两人推杯换盏,陈乔倒有拿捏分寸,流年却并不。陈莫菲觉得流年看似轻松的背后活得多少有点儿压抑,然而却并不知道他压抑的源头。他像八百辈子没喝过酒一样,有时陈乔不动杯,或者只意思意思,但是流年不,流年大口喝酒,菜却不怎么吃,有时陈乔光顾着跟陈莫菲说话,流年就自己一个人闷头在那儿自己喝。
陈莫菲注意到时,他已经有些醉眼迷离。
他醉了。
陈莫菲心想。
借酒浇愁?
然而他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愁的?一切都按步就班,一切又都得天独厚。不像她陈莫菲,什么都要靠自己,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那儿死撑。
流年有事业、有家、有学历、有背景、有关系有人脉,她实在看不出来他对生活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你少喝点儿吧。”
陈莫菲上前去把酒瓶拿开,流年一挑眼风。
“怎么着?心疼错人了吧?”
陈莫菲脸一红,“不识好歹。”再往下也不好再阻拦,再拦着可能就验证了流年刚才说的那句话,她不想让陈乔误会。
陈乔说,“听说你们高中就是同学?”
陈莫菲垂下眼睑,那是她最不愿意回到的过去。于是只好报之以微笑,然后叉开话题。
“你们呢?怎么认识的?同学吗?”
“国外我们念同一所大学。”
“噢,”陈莫菲夹了一口甜品,是什么榴莲酥,样子做得极好看,像天鹅,陈莫菲想,这么精致的食物被她这样不太懂生活的人吃掉也不知那天鹅会不会介意。
第017章 试过了没?
陈莫菲不喜欢吃榴莲,但是榴莲制品还可以。于她来说甜品吃起来都大同小异,她有时倒爱吃点儿甜的,人家说吃甜的可以让人变得快乐。
陈莫菲开始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想,生活实苦,自己总要找一点甜,日子才能过下去。
陈乔说,我没见过女孩子吃甜品像你这样吃,你不怕胖?
“胖?”她好像没有胖过啊。
“你这个表情,如果周围全部都是女生,会被秒杀。”
陈莫菲哈哈大笑。
“是啊,我不怕胖。我从前有个朋友,很胖,但是她也不忌口,她很胖。”
她想起方草来,陈乔意识到这是个不应该被提起的话题。因为流年跟他说过方草的事儿。
流年从来不在公事上打扰他,其实这一次也不纯粹为公事。流年打电话给陈乔,说有一个女孩子,你要不要见见?
流年从来不做这种事儿,开始他以为是开玩笑,一直到吃饭前他仍旧以为流年是在跟他开玩笑。
所以当时他在电话里问,长相?三围?床上试过了没?功夫怎么样?
流年想说试过了,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却与此无关。
那时也说不上技术,他跟她都是一张白纸,他们分别是彼此的第一次,却并不是彼此的最后一个。
流年握着听筒,电话里两个人有短暂的冷场。
突然间,他想,真该找她试试。但旋即他为自己这想法感觉到龌龊。
流年清了一下喉咙,看她那样子技术够呛很好。因为她好像一直都没谈恋爱。
“恐龙!”陈乔下了定义。
“也不是。”流年说,他那时尚未意识到,或者他并不真的想做些什么,他只是想跟一个人说说陈莫菲,只是想自己身边能有一个人知道陈莫菲,不然他会憋死。他想跟人家讲陈莫菲。讲什么都好,她站在墓地里凭吊故人,一个人哭,一个人装得十分倔强或者十分圆滑,他远远的看着这个女人,他知道他们此生都不可能再,而且这女人现在明目张胆的威胁他,是他的一个定时**。
但,他还是想跟别人说一说这个女人。
她叫陈莫菲,我曾经爱过她,她曾经爱过我。我以为我忘了她,她以为她会忘了我。
然而,我们都是说话不算话的愚蠢的孩子。
流年后来跟陈乔说起陈莫菲想认识他,因为她跟他马上要进行的这项业务对口,而陈莫菲是他的高中同学。当然,流年强调,不必因为他而给她业务,她要真的行,她们公司要真的合规才好。
流年多年的工作习惯已经让他养成了这种说话滴水不漏的方式,陈乔笑他打官腔,说你的面子于公于私都得给啊。
是的,陈乔要来本埠开展业务,免不了要跟他们单位、他们部门或者借助流年的一些关系打通关节。
所以陈乔赴了流年的约,当他看见陈莫菲,说真的,有那么点儿兴趣,因为看见她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流年对面,又因为听见她对流年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时间紧张。
如今自称老娘的女人很多,大多数都不过虚张声势。可是在流年面前的陈莫菲,又确实有几分“老娘”的架式。而且她见到他一刹那脸红了,“老娘”一般都不会脸红,“老娘”一般都是老江湖,陈乔很有兴趣知道眼前这个陈莫菲是哪门子的老娘。
“咣当”一声,流年碰倒了桌子上的杯子,杯子里流出陈乔尚未消灭的液体,陈乔没躲,陈莫菲抽出纸巾来递给他。
“这老哥儿喝多了。”他说,“高兴的么?还是愁的?别理他,他一定没事儿,男人在要进入婚姻的围城之前都会挣扎一下。”
“噢?”
陈莫菲知道流年有固定多年的女友,她见过,她就是以那女孩儿相威胁,还跟流年说自己有他的私生子,流年才频频对她就范的。
陈莫菲也知道他们一定会结婚。有些感情的结果明目张胆,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当然,陈莫菲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出现意外。
但她的手还是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也就电光火石。
她感觉自己心脏微微缩紧了,然后她站起来,这顿饭理应该由她买单,陈乔是她意向中的大主顾,而这个线儿还是由流年来牵的。所以她来买单最合适。
陈乔并没有跟她客气,流年已然醉成一条死狗。当她买完单回来时陈乔正在跟流年的身体缠斗,陈乔试图架起来他,但是他说还要喝,没喝够,他说不想回家,一个劲儿的问陈乔够不够意思。
陈莫菲双手插兜,觉得此时自己留在这儿有些多余,走又不太合适。流年挑起醉眼来看她,只笑,不说话。
他看着她认真的笑,十分认真的醉。
陈莫菲盯着他的眼睛,却突然之间又调开目光。
算了,跟个醉鬼较的什么劲?!她拿起皮包来,陈乔已经成功的把流年架到自己身上。
“喝这么多!我送他。我们两个开一辆车来的。这顿酒这小子是早有预谋啊。”
“别的......别的......别的也......呃......”
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酒店的服务员赶忙过来,陈乔倒够意思,真的没躲,有人帮助陈乔把流年往洗手间的方向扶。
“高兴的,这哥们儿要结婚了。”
陈乔跟那服务生解释。
陈莫菲一直跟着到男卫生间门外,听到流年的声音在里面惊天动地,她估计他不好受,胆汁恐怕都要被他吐出来了。
陈莫菲想起上一次见到他醉还是在很久以前,那时他们还没在一起。一个周末的夜晚,她接到他的电话,让她马上下楼来,陈莫菲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噔噔噔跑下楼去,他十分突兀的出现在楼门口,那时还没有感应灯,楼道里乌漆麻黑的,他给她吓了一跳。
流年喘着粗气,浑身的酒气。
“你喝酒了?”
她不由掩住鼻子侧过身体来问他。然后他一把揽过她来,“陈莫菲,我喜欢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的?
她有点儿伤感。
会不会真的是从成功的跟她上了床以后?
第018章 你们不能在一起
陈莫菲甩甩头,陈乔已经跟流年出来。流年像条破抹布一样挂在陈乔的胳膊上,出门看见她,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陈莫菲,你小子!你小子!”
他叫她“你小子。”
她知道他早就放下了。陈莫菲想伸出脚来把他踢清醒,但是碍于陈乔在场,所以忍住没有发作。
门童将门拉开,流年脚下踉跄着被陈乔拖了出去,然后将他塞在陈乔车的副驾驶,陈乔安顿好流年这才抬起头来跟陈莫菲告别。
“对了,”陈乔说,“我们加个微信吧,你安全到家了如果方便给我发个微信。”
陈莫菲掏出电话来,两个人脑袋几乎碰到一起,这时只见流年从车里探出大半个头来,喊:“你们两个不能在一起,你们都姓陈,如果你们在一起了,那是**。啊,**。”
陈乔回过头来无奈的看着他,然后转回头对陈莫菲说,“我们把他扔这儿怎么样?咱们去看电影?”
陈莫菲“哗”的就笑了。
流年想,好像好久都没见到她笑了。
他缩回头来,觉得胃里一片翻涌,他极力遏制住五脏六腑里的不适,此时陈乔正身披夜风坐进车里。
“哥们儿,”他不无兴奋的说,“你倒是真办了一件大好事儿,是我的菜呀!”
“**。”他重复。
陈乔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却一路上都笑眯眯的,流年斜眼看他,说他发骚**。都这个年纪了,至于的吗?什么样的女人你没见过?
是啊!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但总有一个是你过不去的永远。也许陈莫菲就是对的那一个呢。
陈乔忽而想把结婚也提上日程,他荒唐了好多年,也该定下来了。
他刚把车开到流年家楼下,陈莫菲的微信就闯了进来。
“已安全到家。勿念。”
他想回,却不知道回什么好。流年似睡非睡,有时轻微的打着鼻鼾,可当你真以为他睡着了,他却又忽然之间两眼暴睁,没头没脑的给你来一句什么。
回什么呢?
陈乔有点儿犹豫。这时后面有人按喇叭,陈乔一看,自己停车的位置刚好挡住人家,于是匆忙间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车子再次启动,他把流年完整的送到家。流年独居,这也是陈乔对他十分不理解的地方。
流年的未婚妻陈乔认识,说实话,长得很美,待人接物得体大方,唯听说身体不大好,但究竟哪里不好他也没有详细问过,可是他们没有同居噢。
打陈乔认识流年,流年身边的女人就是这一位。但一直到今天,他们没住在一起。
当然,不住在一起也不代表该干的事儿没干。
上了楼,陈乔正犹豫着不知该把流年的哪一根手指伸进那指纹锁里,门却“吧嗒”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
陈乔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裹着浴巾的女人,头发上包着白毛巾,他当然认得。
陈乔反应够快:“太好了!要不然我还愁呢!完璧归赵。”
“陈乔?”女人声音轻柔,“什么时候回来的?倒没听他提起过呢。”
“重色轻友。”陈乔费力的把他拖进室内,放倒在沙发上。“有这么个美人在抱,就快修成正果了,他哪里还记得起我啊!”
女人淡淡一笑,然后突然间看见陈乔身上有的地方弄脏了,“呀!一定是流年吐的吧?去洗洗,换一件吧,这么呆着多难受?我去找流年的衣服来给你。”
“不用了。都是糙老爷们儿。”陈乔一笑,“我这就回去了,回去再换不迟。你还得管他,哪有时间管我?”
“一样的,怎么会没时间管你?我整天不怎么上班,也没事儿,能让我管这些呀,我就已经开心了。”
真会说话,陈乔想。“流年好福气。”
说着话陈乔已经到了门口,“嫂子,我先走了啊,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女人拎着衣服小步跑出来时陈乔一脚已经踏入门外,然后他轻轻阖上门。他承认自己对流年的这个多年女友无感,但她能把流年一拴就拴了这么多年当然一定有原因。可如果要让他陈乔娶这个女人?他不干。
这女人哪点儿都好,就是......他按亮电梯,就是什么呢?他偏过头来,微眯起眼睛来,搜肠刮肚想着究竟应该怎样形容她给自己的感觉才好。
怎样呢?
好像不大能激得起来男人的**。
她总给人感觉冷冷的、淡淡的。而她的冷跟刚才那个陈莫菲给人的那种“冷”还不太一样。
想到这儿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儿多少有点儿不纯洁了。你没有不代表人家流年对她没有**啊。流年这么多年来单恋一枝花,他会一直素着自己个儿?
陈乔勾起嘴角一笑,怎么可能?!
各花入各眼罢。算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想这些干嘛?
陈乔大步踏出电梯,等他回到家里时已经月黑风高。他刚到这城没多久,一切都还不太熟悉,一开始是住酒店,后来让助手帮他找了个房,本来想租,不想价钱合理,这几年房地产几乎是整个大中华的支柱产业,基本上每年都在涨,涨多涨少罢了,于是他出钱买下了它,精装修,拎包就住。
他只换了几样家俱,从楼下抬头往上瞧,他瞧见自己那一层楼的灯毫无悬念的暗着,他搓搓手,想起某人弯曲而玲珑的身影,也许是今天喝了点儿酒,再不然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觉得自己身体正在蠢蠢欲动,他想到了陈莫菲,她红着脸低下头的刹那,她的手包在他手里的感觉。
陈乔低下头赶路,如果此时身边路过旁人,那人跟他对视,绝对不会想到此际他正在打着什么样的腹稿。
刚刚在饭桌上光顾着跟陈莫菲说话,倒也没怎么吃东西,此际却是有点儿饿。他旋回身回到车里,他知道陈莫菲所居的大概地址,于是发动汽车,但同时却为自己所作突如其来的决定而感到冲动和害怕。
但也正是由于这冲动和恐惧,让他更想成行。汽车发动机呼啸着碾压黑夜,前大灯亮起,车前便升腾起一团迷蒙而若隐若现的白雾,车尾喷出淡淡的气体来,车身迟疑了一下,然后向前挺进。
第019章 不速之客
陈乔觉得手心里有汗。很好,他已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他有点儿小兴奋,心脏跳得十分激烈,像刚刚跑完八百米。
汽车穿过夜色,很快抵达陈莫菲家所在,他将车停在路边,然后拿出电话来,电话响了大约有一分多钟,他心脏咚咚狂跳,既满心的期待着她能迅速接通电话,又害怕听到她的声音。
他这是怎么了?
陈乔笑话自己,笑到半路,陈莫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是我。”陈乔说。
“知道。”她轻声的,今天晚上的风有点儿大,他要用力将听筒贴合在自己耳际才能把她听得更为真切。
“我把流年送回去了。”他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嗯,那小子死猪一样的沉,耗费我不少力气,现在有点儿饿了,不知道你......”
“等我。”
陈乔不知道,陈莫菲这些天也不太爱回家,她害怕看见家徒四壁,害怕看见那些冰冷而没有温度的家俱,最重要她总是失眠,她长久瞪视棚顶,或者长久凝视客厅沙发对面的墙壁,她觉得再这么下去她是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陈莫菲跑着过来的,像一只燕子。她换了平底鞋,又瘦,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为灵活。陈乔都有些忍不住想要张开怀抱把她抱在怀里了。
“怎样?我也饿了。”她喘着气,胸脯起伏。
该死,她胸脯起伏,陈乔躲避她的视线,却又觑准了黑夜的空当儿想再仔细的瞧瞧她。
陈乔转过身去坐到司机位,陈莫菲则拉开副驾驶的门自己坐了进来,她仍在喘气。
“得锻炼身体了哟。”他说。
她拉下安全带,然后把自己绑在副驾座位上。
“是啊,”她说,却突然间冷场,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吃什么?”于是她问。
“你。”陈乔想说,明知突兀,但却是他最为真切的想法儿。然而他知道这世界有时经受不住太多的谎言,同样,也经受不住太多的实话。
于是他热烈的作出邀请,“去我家吧。呃,你不要误会。我会两下子的,这么多年在国外都是自己,我做饭的手艺,说实话真的是不赖,最重要你不会吃到那么多不健康的佐料。”
陈乔没有想到这女人一点儿没矫情,竟爽快的欣然应允。他不知道其实陈莫菲甚至想睡在他那样,给她一个小房间就好,或者哪怕厅里的一张小沙发,他们吃完了饭看看电视,然后她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偎进沙发里,电视机声音或许整夜都开着,那样的话,她可能更容易睡得着。
这么顺利!
陈乔嘀咕,这倒让他有一些心生胆怯。他其实忌讳跟自己有业务往来的女人过从甚密。
但,箭已发,开弓没有回头箭。
见机行事吧。
两人很快抵达陈乔的新居所,临上楼前陈乔指给她看自己那一层窗户。
“那就是我家。”他说。
那里黑着灯,乌鸦一样的黑。
“呀,我家里的灯可能忘了关。”陈莫菲突然间想起来,陈乔大惊失色,质疑这一路上自己哪一处言行并未得体,于是让这女人有了退缩的打算。但他提醒自己应该不露声色。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他早就过了猴急的年纪。
也许刚才她那么爽快应承也是一种试探?
男女谈恋爱不就是不停的试探?
猜心,猜心的游戏。
这很有意思,恋爱如果省略了这个过程则索然无趣。
就像现在有些男人有些女人一见面就一拍即合,那些都纯为**而来。**发泄过后,人们会觉得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像从原始森林里爬出来的动物。
“吃完了饭,我送你回家时我帮你关。”陈乔承认自己是一语双关。但是陈莫菲显然没想得那么深,她一笑,紧随他的脚步。
她跟上来了,陈乔想,。他在脑袋里想像自己做饭的画面,家里还有一瓶上好的红酒,他刚刚采买而来。或许它今天能派上用场,发挥大作用也说不一定。陈莫菲不像是太能喝酒的人。
门,近在眼前了。
陈乔正要把手指放进指纹锁里,不想,那门“刷”的就被打开,然后从里面“噌”
一下窜出一具成熟而滚烫的**,那**像子弹一样朝着他飞过来,然后两条雪白的大长腿熟稔的缠绕上他的腰。
“亲爱的,想我了没?我想你想得紧呢!真的紧,你摸摸看。”
卧槽!
这他妈谁呀?
陈乔想。
凉了!
他急于跟身上这女人撇清关系,几乎是本能的。灯光已然大亮,然后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他迅速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女人,她是谁?
他的表情显示自己对面前这热情的女人并无太多的印象,女人的面部表情也似他一般懵懂,然后意识到自己衣着冰凉,当然她有关注到眼前男人身旁的女人。
于是那陌生女子环抱住胸,像弹簧一样的往后弹跳,再就慌张的往自己身上罗列衣服。
“天啊!”她的声音透露零星真相。“你是谁?”
陈乔也惊魂未定。
“陈乔,我姓陈。”他说。
“原来住这里的人呢?”她已然罩上了长裙,长裙遮住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再然后是打底裤。
这女孩儿穿衣服倒真快,这会否暴露了一点儿什么呢?
陈莫菲愿作壁上观,贸然的离开或者贸然的插嘴都显不得体。她开始后悔自己跟他来。长夜虽漫漫,但至少长夜掩盖下,她不必如此尴尬。
“你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对方问。
最后一件衣服已经上身,她已经拿住自己的包。陈莫菲扫了一眼,名牌包,不像赝品。也是!能出入这所高档住宅小区的人非富即贵,又怎么会有一般货色?无论是人还是人用的东西。
她细致打量她,发现她很美。原来美女这么多,她感觉有些相形见绌。相较而言,她一身休闲,短发不加修饰,既不长发飘逸也不风情万种,又穿平底运动鞋。
那女人眼风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便认定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陈莫菲都太过平庸。
那眼神儿让陈莫菲有些受伤。她不自然的挺了挺腰身,却颓然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挺,好像都不是对方36d的对手。
她琢磨着自己应当从容应对这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好吧。我就平。
她心里说。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乔问。
这一下问到点子上了,陈莫菲心想,我tmd也很想知道。
第020章 原来你也在这里
“除了指纹还有密码啊,你一定没有重设密码吧!”
陈乔一拍脑门,所以答案呼之欲出。
“对不起。”那女孩儿已经从容的从他们两个中间穿过。她闻得见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儿,很好闻,一股人民币的味道。
若非相当的人民币,买不来这么浓而不艳,艳而不俗的味道。
女孩儿的身体已经闪进电梯间,剩下他们两个面面相觑。
“一个好夜晚。”陈乔摊摊手。
陈莫菲耸耸肩,至于那是代表着她并不介意还是认同他的想法则不得而知。
陈乔开始招待客人,陈莫菲想帮把手,但被陈乔果断的拒绝了。
陈莫菲被妥当的安排在客厅的沙发里,电视被按开,演着语焉不详的节目。她开始还看了两眼,正襟危坐,后来则斜靠在沙发上,再然后她觉得眼皮有些困倦。
等陈乔端着食物出来时,就见她已然睡熟。
女人睡得极为香甜,柔和的灯光打在她光洁的脸上,细微的白色汗毛根根林立,她长有一排极为挺翘的长睫毛,像哨兵一样安静的趴在她上眼睑,她呼吸如此深长。
陈乔放下精心烹制的菜肴,想这姑娘是有多久没有睡过觉了。
他微一皱眉,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心尖儿上破土而出的声音。陈乔蹑手蹑脚的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然后按灭了电视,室内一片宁静,他调暗了她头顶上的灯。
该不该给她盖好呢?
他正在犹豫,他知道有些人睡眠浅,细微的响动或者打扰都能惊了她们好不容易蕴酿出来的困意。
这些人都是可怜人,像陈莫菲,白天戴着一副生龙活虎的面具,夜晚里像游荡的山魈,疲倦洞穿他们的身体,却又给了他们太多不得休养生息的理由,她一定是......
陈乔叹口气,自己顿时也没了食欲。说实话,连澡都不敢洗,就那样蜷在那张沙发的另外一边。
月光清冷,室内昏黄错落,他手机“叮”一声,他慌乱的坐起来,然后马上查看那一声有无惊扰到眼前人的美梦。
没有。
她一定困极了。
这个心里似有一团谜的女人,她心里究竟裹藏着些什么?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电话,是微信。对方说:怎么样?姐反应够快吧?
他扣下电话,连忙把电话先调成静音。
:新的猎物吗?你换口味了?
删了她的留言。陈乔并不打算回。他是她的助理,他原本无意跟她扯上任何关系,然而有一次酒后两个人鬼使神差睡到一起,再后来当他们彼此需要就会一拍即合,但是他没想到她今天晚上会搞上这么一出,而且-----
陈乔抬起眼睛来看了看陈莫菲,后者呼吸深长,是深度睡眠。
不知怎么,他心突然之间就柔软,整个世界仿佛都在他和她面前安静下来,他伸出手去,很想过去摸摸她的脸。
“他得换掉她了。”
陈乔想,不然有一天让这两个女人见了面,他该怎么交代?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换个工作吧。”他运指如飞。
信息如泥牛入海,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太对,当初虽说是她要求跟着他一块儿过埠,但是他并未反对,他承认是想带着她过来的,至少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给自己以安慰。
但是现在,他不需要了。
陈乔有点儿冷酷的想。
半个小时以后,他朝手机微信里输入一个数字。然后对方秒回。“你打广告招助理吧。”
陈乔脸上没有表情,每一个都是这样,当然也有不一样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但当她们意识到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时,大多数时候她们会选择用更为实惠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
陈乔不去想她们是否爱过他,陈乔也不愿意去想自己是否爱过她们。陈乔有时候觉得自己太过孤单,是那种灯红酒绿、喧腾热闹却让人偏倍感落寞的孤单。他在昏黄里嘲笑自己是有点儿多愁善感了。他是这样的人么?他就是个浪子,浪子该有个浪子的样子。
然而,浪子该是什么样子?
比如此际坐过去,然后摸进她的身体,吻上她的脸,然后是唇,在她半推半就的时候抱着她进入卧室,把她扔在温软的大床上。
睡不着么?
他会轻声对她耳语。
“我能让你精疲力尽。也许你正缺少这一场欢爱。”
他有无数的手段,他无数次得手。但,这一天晚上,他有些累了,他抱住肩膀,空调够给力,并不冷。
陈乔便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他听见一声类似尖啸的声音,然后懵然间被惊醒,陈乔坐正身子,很快意识到这里并非自己的卧室,身边的陈莫菲似乎是发了噩梦,她蜷曲成一团皱着眉头。不及多想,陈乔扑了过去,然后把她搂进怀里,他伸出手来拍她的背,不像是对待一个陌生女人,更多是像对待一个女儿。
他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短发,把嘴唇印在她光洁而窄小的额头上,他唯独没敢出声,他怕陌生的声音会提醒她自己应该保持警惕或者矜持。
果然,怀里的人儿逐渐安静下来,陈乔轻轻抬起自己脸来,让自己的脸跟她的有一定距离。然后看见了她舒展的眉头,她紧闭双目,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似乎让自己更为舒适的姿势,陈乔不由自主的配合,然后她再度入睡,陈乔听见她平稳而深长的呼吸。
她又睡着了。
他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肯跟她回来了。没有他想的那样复杂。她想试试,换一个地方,或者身边有个人,她能不能睡得着。
他抱着她的两条胳膊因此而又用力了一些,他闻得见她头发上淡淡清爽的洗发水味道。
一个干净的女人。
干净,不是清洁。
他不理解此时此刻的自己,就当他发臆症吧。从前有无数女孩儿给他痛快淋漓,但是完事儿了以后总爱打发她们走,多晚都不留下她们过夜。
他克制自己的哈欠,以免让它们发出的声音太大,然后搂紧她,这一觉,极短又极长。
当晨光打进窗户,最先醒的是陈莫菲。她惊愕的从他怀里起身,然后就碰上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她羞赦的一笑,觉得通体都舒爽。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美的一觉了。真应该好好感谢他。她正在筹谋措辞时,有人敲门,陈乔推开她。
“我去开门。”她笑笑点头,然后只听陈乔的声音传过来:“流年?”
第021章 凌晨造访
是的,就是流年。
流年。
流年一大清早就来造访。而昨天晚上他该是宿醉。这个点儿他不在家里搂着未婚妻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
他不知道流年,他当然也不知道流年的那个未婚妻是何来路,他不知道流年的过往。
流年从来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流年十八岁那年离开老城,状甚狼狈。父亲因为生活作风和经济问题被调查,眼瞅着锒铛入狱,母亲四处奔走无望,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求到康若然父亲门下。
康父在部队时曾是流年父亲的上司,到地方后一步一步成为某省高官,关系可谓盘根错结。
他原无意出手相助,毕竟问题敏感,而且很明显流年的父亲是遭人下了黑手,人家有心整他,出手的人如果运作不好则很容易也跟着惹得一身的臊。但康父后来左右运作,竟然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非但如此,他尚有余力将流年父亲运作到一个相对较偏远的小县城谋了一份闲职。
流年数次跟母亲登门求助,事成之后又随父母一起登门道谢。
康父询问起流年的学业状况,知道他家中突遭巨变,学业都给耽搁了,并且马上又要面临高考。康父又二话不说将流年的学籍运作到自己所在的城市。
“正好。”康父一指自己女儿康若然,“你跟若然可以读一所高中,一同参加高考,然后将来一同出国。若然身体不好,我一直希望有个靠谱的人可以不离不弃的照顾她。”
这么明显的暗示流年父母自然会意,不想康家老爷子竟然看上了自己的儿子,流年父母自然求之不得,更何况人家对自己一家子有天样的恩情。这恩理应由流年来结草衔环。
流年父亲还犹豫,说只怕流年高攀不起啊。
那康父也不隐瞒,说若然患的是先天性的心脏病,这病是没有办法痊愈的,而康若然这辈子恐怕都只会老死深闺,被束之高阁。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口流年父母还哪能推辞?
流年母亲一扯流年,“还不快谢谢康伯伯?这辈子流年都当无条件的照应好若然啊。人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您就当他是您的亲生儿子吧。若然这辈子都会是我们流年的责任。”
流年立在一旁,想起他知道家里出事之前跟陈莫菲在一起的最后的那一个夜晚,陈莫菲雪白的皮肤在夜色里发出莹白的光来,似能一直刺痛他的眼睛,他啃上她的皮肤,笨拙的爬上她的身体,然后尖锐的撕裂了她的青春。
或许有一点儿点儿疼,或许还有一点儿点儿甜蜜,陈莫菲当时的脸又苍白又红润。那时,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流年抬起头来,看见康若然纤细的身影一闪而逝。
她听到了。
流年小声的对自己说。
这一定是蓄谋已久。
他鄙夷命运,如此操纵人生。
他再抬起头来看向康父,目光再转向自己的父母,他知道自己不能推辞,他的一生都被这一家子绑架了,当然前提是他们也给了流年他们一家子一条生路。
他微微一笑,站起来,说:“谢谢康伯伯。”
屋子里传出轰然而爽朗的笑声,但他总觉得那笑十分刺耳,不像笑,似在哭。似在祭奠一些什么。
祭奠什么呢?
他低下头来,康父扭头朝屋子里喊了一声,“若然,来见你流年哥哥,带他去你的房间,你们可以一起温习。噢对了,你们以后都可以一起温习。流年哥哥以后跟你一起上下学,我们这下可省心喽。老流啊!你不知你这儿子有多优秀,我老早就看上他了呀。”
如果陈莫菲没有出现......
是啊,如果陈莫菲没有再一次出现,那该有多好!
昨夜一场宿醉,康若然在他身边侍候他。他瞬间酒就醒了。流年一直以为酒不能真正醉人,是人太想醉罢了。当陈乔走,当他看见洗漱得体的康若然,他的酒瞬间就醒了。
他站起来,“若然。”
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湿辘辘的垂下来,发梢滴着水。
“你醉了,”她说,冰冷而纤细的手指伸进他的脖子,他如遭电击一般的躲开,康若然却没有让他躲,“我来照顾你。”
订婚日程已经拟好,这些年他们一拖再拖。先是上学,再是出国求学,再然后康父为他谋到了如今体面而举足轻重的职位,现在他根子扎得够稳了,该兑现承诺了。
所以康若然出现在他的单身寓所里。
在此之前,他跟她保持永远的一定距离,这种事儿,他不主动提,她永远都不会主动贴上来。
这一点流年还是十分有把握的。
然后这一天,她还是自己来了。
流年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他睁开眼睛来看她。
“康若然,”他在心里重复着她的名字。“老天爷真不公平,什么都给了她了,美丽、学识、智慧、家世,却独不给她健康。”
红颜薄命?
也许吧。
那么陈莫菲呢?
是否也是红颜薄命?
老天对她们真都太过不公。
然而老天对他就是公平的么?
康若然起身,说要给她绞一把温毛巾帮他擦脸。
“不用。”他拽住她,“你不要忙,你身体不好。”他体贴的说,这些年他都对她这样,像对待一件稀世奇珍,像对待一颗易碎的水晶,像对待一件上等瓷器。
唯独,不像对待一个女人,不像男人对待自己的情人、爱人。
康若然不傻,但是她一直都在给他找籍口。也许他是真的爱自己,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肯碰她,因为她身体那样特殊,生活只能承受得起波澜不惊,太过激动或者太过剧烈她都承受不起。
偏巧,流年为自己找的籍口是一样的。
但是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难道一辈子都无性?更何况她并非不渴望他。所以那一天康若然主动登门,流年没在家,康若然还是犹豫了的,她在他的单身公寓里,一切都那样熟悉,一切又都那样陌生,她抚摸着曾与他亲密接触的一切东西---家俱、墙壁、床、他衣柜里的衣服,甚至是他是剃须刀。
第022章 缠斗
康若然小心翼翼的拿起他脱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衣服,那上面有淡淡的属于流年的味道,她贪婪掀起鼻翼吸吮了一口,那一瞬间,她如此清晰,她爱他,她想给他,或者,她想要他。
流年,她想,心碎的想。他究竟爱不爱她?
她洗了澡,水从莲蓬头里喷涌而下,温热的水柱,像无数双手在抚摸她的身体,她轻轻阖上眼睛,眼睫毛像蝴蝶一样轻轻颤抖,似要展翅高飞。
她想像自己的面前站着的是流年,**的流年,他看着自己,眼神穿透迷蒙的水雾,手穿过她的长发,身体穿过她的身体。
康若然矮下身,蹲在淋浴间里,她不知自己此际脸上淌着的温热的热水是自己的眼泪还是热水器里的水。
他总不会把这样的自己撵出去吧。
她想。
流年醉了,陈乔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她,酒后可以乱性,他不必再压抑自己。
但是他跟她说,不必忙了,不要累着。
她想跟他说,她不累。
康若然坐在他身边,除了酒味儿,他身上还很臭,呕吐物的残渍散发**的气味,但康若然却并不觉得难闻,反倒觉这男人身上有一种颓败的美。
她伸出手去,顺他发际线轻轻沿着他的脸滑下来。
“流年。”她轻轻的唤他。
流年却偏过头去,她想了想,然后开始动手解他的衬衫,第一颗扣子,第二颗,当她解到第三颗时,他偏回头来,他眼睛里全部都是红血丝,目光呆滞而专注的望向她。
他的手覆在她手上。
“不用管我。”
流年嗓音略微沙哑。
真性感。
不是吗?
康若然绝望的想。
她是鼓了有多大的勇气啊。她想,不要拒绝我。她在心里拼命朝他喊。
然而,他听不到。她知道,他听不到。
康若然大胆的迎上他的目光,希望他的手、他的眼,在她如此这般**的目光下能一寸一寸败下阵去。
但是他没有,他站起来,开始是摇摇晃晃,后来他高大的身影胡杨一样笔直的立在客厅中间,头顶是吊灯的灯光,直接打在他身上,他的影子在客厅地板上拉得好长。
康若然坐着,抬起头来高山仰止的看着他。流年微仰起头,用双手抹了一把脸,然后踢踢踏踏的朝卫生间走去。
康若然听见浴室里传来哗哗啦啦的水声。有几次,她都想推门进去,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这样做了,她猫一样走到卫生间门口,然后伸手轻轻的拧那门把手,但,她发现流年从里面把它反锁了。
她心一凉,走回到沙发前,电视里好吵,她想哭,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拒绝她啊!
是的,他没有。
康若然坐下,流年的位置还有他的温度,康若然伸手触摸,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把自己剥得像竹笋一样爬上他的床等着他,还是应该等着他把自己洗干净了,然后半裸着身体走到她面前来,拦腰打横将她抱起。
夜不假思索的把暗铺满了大地、天空、城市、村庄。暗夜下人们更加便于隐藏自己的心事,然后,夜又太过容易把人掏空。
这夜呵。
她感叹,这样想着时,门已经从里面轻轻被推开。流年已经换好了睡衣,他铁板一样的身体被周密而安详的包裹在那层棉布纤维布料里。
康若然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这男人。刚才他真醉了吗?
她找不到答案。
“吃过晚饭了没?”
他问,顺便坐到沙发另外一头,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
“嗯。”她回,“你饿吗?我去给你煮碗面。”
“不。”流年简短截回答她,仿佛多一个字都对不起自己似的。
从前她以为他就是话少,康若然喜欢话少的男人,看起来深沉,像蚌一样,内心里都藏着珠矶。
“怎么会......”
“不然......”
他们几乎同时出口。
“你先说。”流年眼睛瞪着电视。
“嗯......也没事儿,不然你先说。”她把主动权又扔回给他。
流年沉默,他想问,想问她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他家里?然而他知道这样问不太合适,他们马上就要定婚了,而且,一定会结婚。
有些婚姻,没有变数,毫无悬念,命中注定。
“带药了吗?”他问。流年知道她的身体,必须随身携带药品,如果没有随身携带,他可能会以此为理由送她回家。
“带了。”康若然低下头,脸微微酡红。她没有喝酒,她这辈子都不能喝酒。但是有人可以让她沉醉,有事可以让她醉。上帝是公平的。康若然想,流年还是关心自己的吧,他怕自己没有带药,他在乎她的身体,其实就是在乎她。
康若然抬起头来,手摸上流年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坚毅。
他们很少拉手,除非不得已时。
他一直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跟她有过太多亲密的肢体接触。康若然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在她面前不动声色的男人,十七八岁时曾经在另外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孩儿身上不能自己:会放学等她,会在做间操回教室时偷偷拉她的手,会在阳光的斑影里偷偷亲她投落在操场上的侧脸的剪影。
回忆!
流年想。
当回忆被撕开一个口子,从前就会汹涌而至。
他开始烦躁不安,然而这情形落进康若然的眼睛里,她却以为他是在跟自己的**缠斗。
康若然轻轻挪动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拉近彼此的距离,近到她能听到他跃动于胸腔里的心跳,砰然而有力。
他是紧张吗?一定是的。
康若然不知道的是,他不过是想逃避,不过是在恐惧。
她将头枕在他肩膀上,手挽上他看似单薄实则精壮的手臂,接下来,她已经无数次温习过了,她愿意。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清楚的向他传递了这个意愿。
她愿意。
他看不出来吗?
康若然抬起头来,决定要再前进一步,为他增添一点勇气或者信心。她轻轻颤抖着自己的嘴唇,悄悄朝他的凑了上去。
空气仿佛凝固,流年闭上了眼睛,她的唇温热而轻软,像一片绸缎,又像一片轻盈的羽毛。
第023章 你来干什么?
他回身抱住她的腰,她的腰真细,多像陈莫菲当年啊。他在心里感叹,康若然像一片纸一样抖落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声。
流年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他听见她的喘息,一片一片秋天的落叶落进秋天里的声音。
流年绝望的闭上眼睛,发现自己对她并没有**。
他颓然起身。
“对不起。”他不无歉意,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康若然双颊潮红,嘴唇翕张,像对这世界有莫大的不解和疑惑。
“我可以。”
她对他说。
“我不能冒险。”他站起来,“我去给你准备房间。”他说,“我不能冒那个险。”
“那我们结婚以后呢?”
他后背僵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我答应过康伯伯,一生会护你周全,我不能亲手毁了你的健康。”
“你这样就不是亲手毁了我吗?”她想问,但没问出口。她不想面目狰狞,咄咄逼人的出现在他面前。
康若然咽下所有诘问。她转而怨恨命运,命运把流年带到她身边,却又带走她的健康。
她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谁。为自己?为流年?还是为自己将要进入的婚姻?
她忍住,不想让自己抽泣出声。眼泪无声滑落,然后坠落在布艺沙发上,很快渗进沙发垫。
“我问过医生。”她轻声的,小兽一样咬着嘴唇。“说一般没事的。”
“一般。万一。我都不允许出现。”他斩钉截铁。
康若然无力而又无助的垂下头。
有些命,得认!
得认!
她重复着,试图让自己真正懂得认命。
得认!
她咬着牙。
“我换好衣服就回家。”她略微倔强,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家,回到家以后,两位老人会怎么问她?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猜测他和她?
不!
她有些绝望,认为今天晚上这决定可能是作得太过轻率了,而且,哪有回头路可走?
无路可走,没有出路。这就是她以为要跟他走一辈子的婚姻路?
还是,跟谁都会是这样?
康若然心里越来越冷,抑制不住的抖,然后她开始大口喘息。是的,她这种病,不能忧愁,不能累,不能生气,不能剧烈运动,不能生孩子。那还要她这副躯壳来干什么?
她觉得窒息。
“流年。”她声音打着颤被空气传递出去。
流年意识到不对劲,等他回身回到她身边时康若然已经脸色煞白,嘴唇已经发青,事实上,她嘴唇一圈儿都开始泛黑。
“药!”他喊。
“药!”她喘息着,“在...包......”
他跑过去,找她的包,哗的一下将那包倒扣出来,所有东西顷泻出来,洒了一地,他趴在地上,额头上全部都是汗,他手抖着,然后找到康若然的药,倒出来,送到她唇边。
康若然疲惫的闭紧眼睛,张开轻巧的嘴唇。药被送了进去,流年屏住呼吸,静静的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再一次缓缓的张开眼睛。
“对不起。”她先哭了。她的身体是真不行,如果刚才他们在一起了,然后她这样了,或者就那样过去了,康家两老不会放过他,而且,他会一辈子背负良心债。
康若然抽噎着。
“你是对的。”
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他则紧紧的搂着她。
“对不起。”流年轻声在心里对康若然说。
究竟谁对不起谁?究竟又谁对得起谁呢?
这世界?
真不好说。
那晚,两人各踞一室,却都并不能成眠,后来康若然吞了半片安眠药才算能安稳入睡,因为如果睡眠不好,她的心脏同样承受不了。
等康若然醒时,流年已经不在,冰箱的便利贴上有他的留言。他的字很好看,康若然侧过头来,伸手将那便利贴从冰箱上撕了下来。
这是个细心的男人。
她想。
他可能是害怕发微信会吵到我。
她看了看表,康若然上的那个班儿是份闲职,有编制,领导又是父亲的老部下的部下,根本不管她。
但流年不同,流年在事业上十分出色。
他出门好早!
康若然想。
康若然不知道此时流年根本没有去上班,他去找了陈乔。至于去找陈乔干什么,也许有些话需要一个人去倾听,也许有些心事需要跟一个人去倾吐,也许有些纠结需要一个参考答案,也许有些决定需要别人会推他一把,也许,他只是想告诉他,他不爱康若然,而且没有办法跟她在一起,他对她没有丝毫**,他或者、也许、可能,从来没有放下过另外一个女人。
他想跟他说。
但是开门处,他先是看见了陈乔,然后看见了陈莫菲。
好快啊!
流年突然间笑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突然就不想迈进这屋子里半步。但陈乔一把把他拉了进来。
“你小子,愣着干嘛?进来啊!”
“啊!”
他茫然无措。
陈莫菲抬起头来,这女人,她甚至脸都没红的跟他打招呼。仿佛事实本该如此,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么多年她都空着?
流年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怎么可能!
她十七岁就跟男人上床,他想到那个镜头,他想到那个画面,那个画面快要把他给撕裂了。
喘息、**、生涩、尝试......
所有。
那么肮脏,那么肮脏,那么肮脏。
他不由长长喘口气。
流年坐在沙发上,那沙发上还有陈乔或者陈莫菲的温度,而陈莫菲的气息,他认得。
他竟然认得!
该死的。
那么昨天晚上过得一定十分丰富吧,床上还不够?沙发上?也许餐桌上、也许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一定棋逢对手吧!因为陈乔也是个中高手,上大学那会儿,一起在国外念书那会儿,他不停的换女孩儿,他跟她们有各种尝试,然后回来跟他分享。
流年腾的站了起来,给陈莫菲吓了一跳,陈莫菲刚刚梳洗完。
流年看着她,心里想: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陈莫菲用白毛巾,噢不,用陈乔的白毛巾擦拭自己的头发。
“你干嘛?有病啊?”陈莫菲翻起白眼来没好声气的对他说。
呵!
呵呵!
呵呵呵!
流年看着她,唇角竟然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两下,还好陈莫菲已然偏过头去擦另外一边的头发,她并没有看到他的面目狰狞。
“是这样。”他大声宣布。
第024章 一个都没有
陈莫菲仍旧在认真而专注的擦着自己的头发。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我。
流年想。
她早就不在乎我了。
他冷笑一声,从心底里嘲笑自己,他嘲笑人性,人性都贱。
他就真的贱。
康若然多好!
流年低下头,眼眶竟然热了。
他想现在就回去,回到康若然身边,把头埋进她温暖的怀里。
他想,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陈乔倒停下手中的动作,
“怎样?”陈乔扬声问,“什么大事让你这么一大清早的主动登门?你小子有口福了,我要给莫菲做早餐,你算叨光。”
他一脸幸福。
陈乔做饭,给陈莫菲。
他叫她“莫菲”。
流年张了张嘴,却突然间觉得嘴巴像被什么给堵死了似的,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命运,或者其他什么给死死的扼住了似的,他发不得声。
出不得任何声音。
陈乔拿着锅铲靠近,一脸贼兮兮的笑容。
“我知道了!”他说,挑着两根英挺的眉毛,那样好看的眉毛,却被他挑得那样滑稽而可笑。
“是不昨晚......”
噢对,流年对自己说,陈乔昨天晚上送自己回家时看到了康若然。
他颓唐的低下头来。
陈乔则用胳膊肘碓了他一下。“分享啊?”他笑着,“知道你们昨天晚上**一刻值千金,提前,噢不对,不是吧,哥们儿,你们不是昨天晚上才预支洞房吧!都什么年代了?”
流年抬起头来,看见陈莫菲不再擦头发,她的胳膊停留在半空,姿势怪异,但,她马上恢复如常。
陈乔则哈哈大笑着跑回自己的厨房,他翻了两下锅铲,然后又举着那明晃晃的锅铲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这样啊?真就这事儿?”他看着流年,期待尽快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于是流年朝他点了点头,他不去看陈莫菲。
“我是说,定婚宴,你----你们早点儿到。”他迈开步子,他早就该离开了,或者说,他原本就不应该来。
呵,这个混乱的早晨。
陈乔在身后喊他,“带你份儿了啊!你留下来吃早餐。”
“不了。”临出门前他回头,只来得及瞥陈莫菲一眼,他看见陈莫菲像大理石雕像一样立在客厅,而他,看不清楚她的面部表情。
流年逃也似的离开。
当然没忘嘲笑自己自作多情,他跟陈莫菲早成过去式,陈莫菲早就已经放下,他也应该如此。
而且,他知道陈莫菲当年并非因什么未婚怀孕入院,急性阑尾炎罢了。他一直知道她在欺骗她,但为什么他会一直配合她跟她周旋、让她要胁呢?
流年有些烦乱,车上的行人太多了,车也多,来来往往,像在他心里不停的穿梭,而他心里并没有给这些多余的车或者人预留地方,这让他十分苦恼。
前方红灯,流年缓缓减速,然后在压线之前停了车,拉起手刹。
他拿起电话,想打给康若然。然而,打给她说些什么呢?
他并不想念她,或者,在这种时候想念她对她也并不公平。
他越发的觉得自己不堪了。陈莫菲,他将这个名字用牙齿咬碎,若非她突然之间出现,他的人生平铺直叙,一条金光大道,多好!
他有成功的事业,有看似成功的家庭,有美丽、温柔而......优秀并且还十分爱自己的女人。
流年低下头来。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陈莫菲看着流年出去,陈乔走过来,她偏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陈乔问。
“没有。”她说。
没有。
她对自己重复。
没有。
她必须让自己相信。
“没有。”
她重复了一句。
当她第一次看见他,流年朝她走来,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同时,又听见自己的心被拼凑在一起的声音。
流年还是那样,她想起那个有蝉在枝头热烈鸣叫的夜晚,她想起那个小旅馆,想起湿热的天气,想起她笑场了,想起他惨白的脸,想起他昂然成功的那一刻脸上的表神,她想起在那个漆黑的一楼楼道里,他浑身喷薄着的酒气,流年朝她走过来,一把揽住她,跟她说:“陈莫菲,我喜欢上你了。”
他就那样笔直走过来,站在她面前,走进她心里。
陈莫菲找了他好多年,而他如同泥牛入海。她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听他,只好利用各种网络媒体搜寻他的消息,还特意回去参加过几次高中的同学会,她装作若有若无的跟所有有可能认识、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打听他的下落。
陈莫菲痛恨自己的执念,恨、却又无法摆脱它,她有多么恨那样的自己,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然而,那,又太过像是她必须要去面对的宿命。
她拼命挣扎,无法摆脱。
相遇那一天陈莫菲抬起头来,两个人目光不期而遇。流年仍旧那样,熟悉的味道,一秒几乎就把她所有的记忆都拉回到从前,她告诉自己不要哭。
她在他的注目礼下站起来,然后,流年说,“听说你到处在找我啊!”
我找到了。
她想。
也许,我再也找不到了。
当她第一次看见流年跟那个叫康若然的美丽女子出双入对。她又对自己这样说。
那天天冷,她穿着奶油色羊毛大衣,长头发黑色绸缎一样披在脑后,他们在说着什么,康若然笑着,然后脚下一滑,他拉住了她。
陈莫菲便低下头,看到自己那一双脚,这些年,她滑了无数跤,她跌倒了无数次,没有人能上前来扶过她一把。
一个也没有。
她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于是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
那天过后,陈莫菲找到流年,要求流年帮她办一件事儿。
“如果你不帮我办的话,我会到你单位去找你们领导,我会找到你女朋友。当然,带着你儿子,若干年前,所有人都知道,我晕倒在考场外面,所有人都说,我怀孕了。而你,是孩子的爸爸。”
流年没有揭穿她。有时他想,如果他跟她真的有一个孩子就好了。可是他们没有。
但是他愿意相信他们或许有。也许真的有,所以他一直很吃陈莫菲这一套。让她满足,让她以为自己得逞了,让她-----
什么都不重要了。
陈莫菲想。
她早就该奉劝自己放下了。
陈莫菲走出那小区的正门,扬手叫了出租车。
第025章 一起吃饭
陈莫菲热爱工作,热爱那间公司。到了公司,开始工作,她就能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她并不觉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用工作麻痹自己。
她管这些叫自我成长,并且在有新员工进来时跟他们大肆鼓吹。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的需求分几个层次,最低级的就是生理需求。小孩子都会有,傻子都会有,吃喝拉撒。然后往上依次为安全需要、社交需求、尊重需求、最后才是自我需求。什么叫自我需求?自我成长,实现自我。让这个世界看见你、认识你,通过什么?通过谁?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其实马斯洛的这个层次需求将自我实现的需求放在了最顶层,我倒觉得它几乎可以贯穿人类的整个需求。小的时候我们不说了,傻子也不说了。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如果一个人无法实现自我,无法让自己努力、进步、优秀,他拿什么东西去跟人家社交?怎么会有安全感?又凭什么要求别人尊重自己?”
“包括女孩子,有人说到一定年龄嫁了就好了。真的嫁了就好了吗?你们身边的例子都不少吧,有多少女人结了婚以后被无情的甩包,有多少女人怀孕生子时婆家保小不保大,有多少女人生产过后向自己的丈夫摇尾乞一点点温存,然而对方并不回应,甚至有人就因为这些抱着自己的孩子去跳楼?”
陈莫菲看着下面那些迷茫而又被激励的眼神继续说。
“如果这些女人够强,够优秀,有话语权还需要面对这些吗?婚姻、公平!屁!有一句话,婚姻里的公平,从来都是强者对强者的欣赏,而非强者对弱者的怜悯。任何一对对等而平稳的关系,双方的势均力敌、棋逢对手都是首要条件。爱?也许他当时爱你是真,但,这样庸俗而又沉闷又日渐老去的你,又能让他对你的爱保有多长时间?别傻了,别等到那样的时候再哭爹喊娘。一个自甘堕落,不肯自我修订,不肯成长,不愿意成功,不去努力成功的女人,喊谁都没有用。”
陈莫菲慷慨激昂,她知道此时此刻老总就在门外,门里是像打了鸡血一般的汹涌鼓掌的人群,她满意的眼睛扫过众人。她相信,这样撒出去的一群人,全部都能化身成职场的狼,它们拼杀撕咬。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身后其实一无所有。
不是一无所有的人用得着活得如此用力吗?
肖梅进来,拿着报表,说这个月的销售额又有所提升,跟公司年初下达的任务比不但达到要求,而且超额,而且。
肖梅强调:这是他们连续两个季度都保持的记录。
陈莫菲伸手拿过报表,“但是新来的某某业绩一直并不十分理想,到这个月她就已经满了三个月,如果再是这种情况,她可能就过不了试用期。”
“嗯,”陈莫菲翻动报表,a4纸发出清脆的声音。“那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儿,交给人力资源部去办。”
“好的。”肖梅回答。
“另外,这两笔业务扣下。”
“扣下?”
陈莫菲点点头。她太知道公司,如果营销部门的势头一直这样好那他们这部门就该倒霉了,首先就会有人动议将他们的提点降低,然后任务还会相应被提高。
肖梅不傻,她立马心领神会。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陈莫菲身子往后靠了靠,“马上就要进入淡季了。”
“是啊!”
所以他们更应该搂着点儿,要不然到了淡季上面变脸的速度比变天的速度都快,脸色会比他们的屁股更难看。
这么多年了,她的责任就是让自己和手底下的人都有钱赚,同时,也让上面给钱给的痛快、舒服。
领导好当吗?
当然不。一手托两家。你光想着大领导的利益,一味压榨手底下人,手底下人会骂出你八辈祖宗来。但,反之,如果你光想着给员工争利益,上面则会质疑你的忠诚度,也肯定容不下你。
临近下班时,陈莫菲接到陈乔的电话。
“晚上有时间吗?”他问。
“ok。”
“一起吃饭?”
“好。”
从前都是她跟方草。至少大多数时候是她跟方草。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她有点儿失落,眼睛不由自主瞟向门外,从这里出去,一直走,拐个弯,第一个办公室就是财务总监的办公室,方草曾经坐在那里,她们互为盟友,共同进退。
忽然间,她想起一个人。那个前人资总监。
方草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陈莫菲微眯起眼睛。
“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去。”她说,“你告诉我地点就好了。”
“那怎么行?得有诚意。我在追你。”
陈莫菲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直接,反一时语塞。对方轻快的笑了一下。
“等我,我去接你。”说完不等她答,对方放下了电话。
晚上,出了公司就看见陈乔,他斜倚在车上,还好没有拿花,这让她心放下来,而她自己的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她乐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最近日子过得一直寥寥,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就像她当年知道不能一直跟过去、跟过去的那个人拉址一样,她有时觉得是自己太过执着。
陈乔也挺好。
不,是陈乔多好!
陈莫菲左右看了看,等到红灯时朝他跑了过去。陈乔朝她张开自己的怀抱。
她不知道,流年就在不远处,开着别人的车。流年对自己说,我只是随便溜达溜达,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回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他说服了自己,可是快到地方时,他看到了陈乔的车,陈乔先是在车里,后来出来,倚在车旁。
他看见陈莫菲朝他跑了过去。
流年低下头,发动汽车,转了弯,汇入晚高峰的车河。所有的车尾灯都亮起来,一长串,红色的,绵延数里,望不到尽头。
晚上吃什么呢?
他问自己,却并不能找到答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陈乔打那个电话。
“陈乔,出来吃饭啊。”
“呃......”
“陈乔。”流年知道,他应该是在跟陈莫菲说。
“我们去某某地,你来呗。”他发出邀请。
他答:“好。”
他答:“好。”
他为什么会答好?
第026章 流年的私人珍藏
不知道。也许只是习惯了,也许只是寂寞了,也许只是想找个人来陪,也许只是想跟一个不太讨厌的人一起吃顿晚饭,也许-----不,他不是想看看陈莫菲。
他讨厌那个女人。
流年跟陈乔也许久没见了。
真的很久。昨天?噢不?他的时间不是这样算的,他是说,自从在国外分开,他留在国外,他回了国内,他们已经好久都没有在一个国家里呆过了。
在下一个路口流年转了个弯,朝陈乔说的那个地方驶去。
然而那一顿饭吃得并不十分愉快,因为中途陈乔去卫生间时陈莫菲向他提出了旁的要求。
“帮我安排一个人。”陈莫菲说得云淡风轻。
流年的火气腾的就生了起来。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你的跟班儿吧?!”
“如果你不肯帮,我就会去找你未婚妻,然后把你和我的事情说出来。当然,你得做好准备,有个半大的孩子很可能会叫你爹。”
“让他来吧,我正好想看看我儿子长什么样?到底他妈像不像我?”
“你非要一拍两散?”
陈莫菲怒目而视。
流年觉得自己今天做了无数个愚蠢至极的决定,他怎么会想到要来跟他们一起去吃这一餐饭?难道他是嫌自己生活太过顺当了吗?
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陈莫菲,明明是你......”
“聊什么聊的这么热闹啊!”陈乔回来了。
陈莫菲跟流年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像约定好一样彼此闭紧嘴巴,谁也不说话。
“说我坏话儿呢啊?怎么我一来你们都闭嘴?”
流年依旧保持沉默,陈莫菲答,“在说他的未婚妻,我说了两句,他不爱听。”
“啊!那个嫂子啊。”陈乔油腔滑调,他给了陈莫菲一个轻浮的眼神儿。
“你不懂,你流年哥哥懂就好。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人家多和谐你是不知道。莫菲,我昨天晚上送他回家,一开门,你不知道,出水芙蓉啊,人家都准备好了。”
陈乔意有所指,流年抬眼看陈莫菲,陈莫菲则耷下眼睑,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食物。
流年的电话响,陈莫菲不经意抬眼,正好看见“康若然”三个字。
流年伸手抽出一张纸巾来,然后擦了嘴巴,拿起电话,站起身来,“若然。”他声音压得极低。
他对她就不像对自己。
陈莫菲想。
他对她十分温柔,仿佛声音大一点儿都能把她吓着似的。
她觉得十分饥饿,起筷夹菜。
陈乔爱闹,一把拽住流年。
“小两口儿说悄悄话儿回被窝儿里说去呗,接个电话还背着人啊。”
流年被他拽倒在椅子上。
“嫂子。”陈乔提高了音量,“查岗吗?是我。陈乔。我们在一起,没有女人。啊不,有女人,但不是他的女人。”
陈莫菲低头扒饭,流年如坐针毡。
“我们啊,在某某饭店。”他答。
他抬眼看向对面,陈莫菲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在哪儿?在附近?这么巧?刚好也没吃饭?”
“嫂子,来啊!正好让流年买单。”
陈乔喊。
陈莫菲忽然之间就觉得自己饱了。她放下筷子,觉得目光开始没有着落,然而,她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儿。什么都没有。
“不然你别来回跑了,你想吃什么,我打包带回去给你!”
他说,打包带回去给你。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听说这么多年,他只得这么一个女人。
还真他妈的长情。
陈莫菲拿起桌子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觉得那柠檬有点儿酸,还有点儿涩,她想招呼服务生来换一壶。但是她没有,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
康若然进来时她站起来,朝她微笑。见到康若然脸色很白,皮肤底下埋藏着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她穿着一件套头半袖浅色毛衣,下面是一条曳地长裙,她抱着肩膀,呵着气从外面跑进来。
陈莫菲认识她。
康若然。
她在心里说。
流年站起来,然后是陈乔,陈乔说,“嫂子!”
康若然安静的笑着,那笑容浮生若梦,周围所有一切都像为这张脸让了路,她美得令人窒息。
陈莫菲有一些些自卑。
“给你介绍。”流年说。
“我就不用介绍了。”陈乔接道。然后他扳过陈莫菲的肩膀:“莫菲,陈莫菲。”他说。
“莫菲,”她并没有伸出手来,只扬起雪白脖劲,然后抬起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陈莫菲。”她重复。
“我叫康若然。”
她歪着头,等她的答案。那一下,让陈莫菲这个女人都怦然心动。
这就是她当年输的原因吗?
是吧!
陈莫菲心服口服。
“你真好看。”
她微笑着看康若然。而后者则低垂下眼睑,长睫毛忽闪着,像蜻蜓的翅膀落在草尖尖上,不住的轻轻颤抖。
“快坐。”流年挪开身体,将康若然让至里面的坐位。
“嫂子,再来点儿什么?反正流年买单。”
“陈乔,你-----你们......”
陈莫菲知道她误会了,陈乔打着哈哈,他不想解释,而她,则懒得解释。解释给谁听?谁在乎?她自己都不在乎。
陈乔又点了几样小菜,几个人还以茶代酒,在陈乔的提议下碰杯庆祝这世纪大重逢。
“流年藏私。”陈乔说,“拿若然当宝贝一样的藏着。也对,我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会藏起来,谁看上了怎么办?”
然后陈乔意识到自己话说错了。
“当然,我女朋友也十分漂亮。但我跟流年不同,我喜欢让大家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谁也甭想打她的主意。”
康若然忽闪着眼睛看着流年,似在朝流年索要答案。但是流年低下头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如坐针毡。他不时抬头看陈莫菲,他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她,但是没多久,他还是想要抬头看她一眼。
陈莫菲在心里冷笑。她不明白怎么会为样一个卑鄙又猥琐的男人执着了这么多年!怎么?他是怕自己在这时候把他跟她从前的事儿扯出来吗?
她陈莫菲又不笨,那不但会让他难堪,同时也不会让她陈莫菲自己好过到哪里去。
“嫂子,”陈莫菲甜甜的叫,“您得好好说说流年,前几日求他帮个小忙,他都不肯呢。嫂子您得帮我吹吹枕边风,我也走走夫人政策。”
第027章 她不能喝酒
康若然偏过头来看流年,看流年面沉似水。她倒真觉得流年有点儿太过正经了,原来他跟谁都这样。
康若然扭过头来,看着陈莫菲。“不然你说,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他......他的工作单位性质有点儿特殊,稍不慎就会出事儿。我倒没什么怕的。反正陈乔的女朋友也是我们的好朋友。”
“她可不止是我的女朋友啊!”
陈莫菲觉得可笑,她什么时候竟然板上钉钉真成了他陈乔的女朋友了?
但是她决定不解释。
“他还是流年的高中同学呢!对了”陈乔坐正身体,“那你们应该认识啊!”
“流年是高三才转到我们学校的,从外地转过来的。”康若然解释,但她显然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陈莫菲居然跟流年有这样深的渊源。
据她所知,流年跟从前所有的同学、朋友都没太多联系,倒也不是没有人找他,也有旧同学辗转联络到他,但是他跟他们都没有深交。
“噢,原来是这样。”陈乔身体往后靠,“我还以为自己发现了新大陆呢。嘿,流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一段儿?”
“你还没说什么事儿?”康若然饶有兴趣。
“我没说不给她办。”流年没岔开康若然的问题,抬头答非所问。
“嫂子,你一在他就应承了。看来以后有事儿不能求他,得找准了庙门儿才好烧香拜佛。”
“流年心疼了呗,自己能干的事儿就不敢劳烦夫人大人。”陈乔打趣道。
“是啊!”陈莫菲若有所思。
流年想说不是,但他觉得自己在这时候解释康若然会下不来台,更何况,为什么要解释?
他们说到订婚宴,康若然邀请陈莫菲,“莫菲,我没什么朋友,没什么闺蜜,你要来啊,你帮帮我。”
“我?”陈莫菲抬起头来,“可是我没经验啊!”
是啊,她曾经以为她一定会嫁给流年。这么多年除了流年,再没一个男人能在她身边停留。
“可以去学学,也许没多久我们会用到。”陈乔一语双关。
康若然一笑,“原来你们也......”
陈乔巧笑倩兮看着陈莫菲,两个人都不解释。
倒是流年脱口而出:“这么快?!”
他的惊讶在脸上明目张胆,连康若然都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得体,轻轻在桌子底下碰了他一下。
流年马上就明白过来,讪笑一下,端起杯子,灌了自己一大口茶水。
“是呀是呀,来吧,如果你方便的话。会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我是个闲人,你们可能都是大忙人。如果你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就算了。”
“哪有那么忙?”陈莫菲真诚的笑笑,算是答应了下来。
“你们怎么认识的?”康若然十分好奇,“算起来,除了陈乔,流年的朋友我不认识几个。”
养在深闺人未识。
陈莫菲在心里说。
“流年呗,他说有个美女要给我介绍。我开始还不相信,流年从来不干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儿啊!”
“是啊。”康若然随声附和。
“谁知道一见面,还真是。差一点儿就错过了。”陈乔含情脉脉的看着陈莫菲。
流年不说话。
他这样怎么能行?
康若然想。
原来他在外面跟别人也这样。康若然旋即释怀,心情居然也跟着开朗了很多。
“这么难得。”陈乔提议,“我们喝一杯庆祝一下吧!”
“不行。”流年果断而突兀,眼神停留在康若然身上。“她喝不了酒。”
陈莫菲低下头,咬了咬下嘴唇。
“我是说......”
他停下,不知该怎么跟面前这些人去解释,另一方面,他又需要顾及到康若然,康若然不愿意有太多人知道她有这个病。
“我们懂。”陈乔说。“结婚时看你能帮她挡得了多少酒?”
“我们交换微信吧!”康若然提议。“流年的朋友,我一个人的电话也没有。”
“也许他这人原本就没什么朋友吧!”
陈莫菲在心里冷冷的想。
但她拿出电话来,“你扫我还是我扫你?”她问康若然。
几个人分别互加了微信。时候也不早了,陈乔起身去买了单,四个人鱼贯朝门口走去。康若然、陈莫菲分别上了流年和陈乔的车子。
“他送你回去吗?”在门口流年逮住一个空当儿问陈莫菲。
陈莫菲觉得他问这话实在是多余,难道他送不成?
但其实流年想问的是,她回自己家还是会跟陈乔一起回家。
陈乔已经开了车门,陈莫菲没有回答流年,只矮身钻进陈乔的车里。那边流年也为康若然打开了车门,两辆车在门口分道扬飙,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陈莫菲想,多年以前其实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分道扬飙,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了。
陈乔提议:“说去我那儿坐坐?”
陈莫菲茫然的看着他,摇摇头,说“不了,我累了。”
“好。”陈乔不勉强。
陈莫菲偏过头去,微阖双目,头枕在汽车头枕上假寐。但她其实睡不着,这一阵子她总是睡不着。但总睡在别人家也不是办法,她睁开眼,夜色在夜里穿行,街边闪过模糊而绚丽的风景。
人总要学会自己去面对一切事。
她对自己说。
次日,她打电话给流年。
“你说要托我的那事儿是?”流年问。
“四十岁上下,从前是做人力资源总监的。我想让你帮我想个办法,把他安排进证券公司。”
“证券公司?”
“是。”
“还做人力资源?”
“什么都行,职位不限。”陈莫菲说。
“不一定成。”他说。
但他知道一定能成,流年这些年在那种单位上班,事情到眼前都不习惯把话说满。
她懂。
陈莫菲挂断电话,转而打给那前人资总监,得知那人资总监并没有找到工作,他的事儿不说闹得满城风雨,但毕竟有人风传,所以日子并不好过。陈莫菲判断他这种时候该正好缺钱。
“有个朋友,有个证券公司。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嗯......”对方沉吟。
陈莫菲想,“这个时候还端着!”
“不然就算了,我也跟对方说了,人家不一定能来。这样,我先回绝对方。”
“陈总。”对方叫住了她,陈莫菲握着听筒微微一笑。
第028章 免她流离
“真是患难见真情。”对方说。
“哪儿的话啊。”陈莫菲压低声音,“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方草。所以,凡方草的敌人,都是我的朋友!”
对方这才完全放下戒心,对陈莫菲连连称谢。当下陈莫菲也不客气,准备好了晚上要好好敲这个渣男一顿。
但那并不能让她快乐,却可以让她看到自己在人前可以伪装得更好。她大声而夸张的笑,脸上时而是捉摸不定,时而又似要暴露某些秘密,直到对面那人完全对她放下戒心。
然后她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戛然而止。
“我得回去了。”她抓过包,“这顿饭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她说。
“本该我请。”对面男人答道。
陈莫菲又微微一笑,“有什么消息互通有无,你知道的,你身处的那个公司,某些信息一定比我们灵通和便利。”
“那当然。”
陈莫菲回头转身,笑容凝结在脸上。
她想,让这个杂碎以为我原本有利可图才会出手相助,总好过他时刻警惕怀疑我的目的好。
然而,接下来呢?
她当然想罗织陷阱,就像蜘蛛为捕猎才罗织蛛网一样。
肖梅呢?
这个人得除,将毒蛇留在自己身边总归不是一件好事,谁知道哪天她会朝自己张开血盆大口,谁知道她的牙齿里有没有毒汁。
出了门,夜灯初掌,霓虹遍布城市,凌空而起的高大楼房这几年来林立不衰,她裹紧大衣,然后钻进车里。等她刚到家,竟然收到康若然的微信。
“莫菲,”她说,“在吗?”
她捏着电话,正不知如何作答,对方的另外一条微信接连闯了进来。
“明天是周末,我想去买点儿东西,网上的东西有些我挑不好,不如看着实体的东西让人来得放心。如果你没事儿,正好帮我拿拿主意。”
她想拒绝,但却回了个“好”字。
这么简单的请求,还真不太好拒绝呢!更何况,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
那天晚上,陈莫菲很晚才睡,闭上眼睛,以为一定要跟失眠作好一翻缠斗,不想却很快就打起嗑睡来。她在梦中见到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有人覆盖上她的身体,她微微缩起身体,回应那刺痛与愉悦。紧紧攀援住对面那男人岩石一般的脊背。她只觉得自己像风筝一样飘荡在天空下方,她睁开眼睛,然后意识到此际自己身处的位置,于是惊慌失措,大声尖叫。
尖叫声像森林狼的嗥叫一般,尖刀似的插进天空,而天空有回响,笼罩住她整个耳廓,陈莫菲四肢扑腾,试图想抓住些什么来以免让自己继续下坠,但是她失败了。
耳边只有猎猎的风声。
陈莫菲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后背满是冰冷的汁水,溻透了她的睡衣,那感觉黏滑而冷腻,像有一条咝咝吐着信子的蛇正围绕在身体的皮肤上。
她推被下床,到卫生间里冲了个凉,然后换了一件干燥的睡衣。绵布纤维带来的温暖让她觉得心里稍微得定一些。却再也睡不着了,只好靠在床头,拿起床头柜上一本书看了起来。
等到她再一次醒来,却发现早跟康若然约好的时间错过了许多。她十分懊恼,她并不是一个十分不守时的人。
康若然倒没有催她,只发来过一个微信询问她什么时候会到。
她连忙把电话拔给康若然。
“若然,”她急切的解释,“我本来想......可是睡过头了。对不起,我应该订闹钟的,我以为我会起得来。”
“没事儿,”对方倒十分宽容,而且那宽容绝对不像是装的。“我正在某某地,反正一个人逛也累了,你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不不,”陈莫菲仍旧觉得过意不去。“我请你,当赔罪。你等我,我马上到。”
说罢,她撂下电话,然后起身匆忙洗漱,好在她不怎么化妆,穿衣服也随便,于是十分钟后便披挂整齐出门,周末车并不十分堵车,她很快便到达跟康若然的约定地点。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个劲儿解释。
康若然嫣然一笑。
“真的没关系。你看,”她举起自己的战利品,陈莫菲觉得她有必要相信对方真的并不十分介意,因为康若然买的东西看起来十分好看,也是,像她这种女人,品味能差到哪里去?
“好漂亮,你真有眼光。”陈莫菲由衷的赞叹。
“快来,你没吃早饭吧,我点了许多,希望你能爱吃。”
陈莫菲这才把眼睛挪到桌面上,天啊!十分丰盛!
让她这么破费,她愈发的不好意思。
“怕拿捏不准你的口味,所以我把自己觉得你会喜欢吃的东西都叫了一样半样,以后时间长了我就能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了。”
陈莫菲语塞起来,她最见不得旁人对她这样好,更何况这样体贴的女人,如果他是流年的话,恐怕也无法招架。
陈莫菲坐下,发现自己比自己想像中要饿得多,更何况跟康若然并不熟悉,说实话,两个陌生人要找到共同的话题也并非易事,她只好低头猛吃。但康若然不动筷子,陈莫菲一指饭菜:“你怎么不吃?”
“我每天早晨都会吃早餐。”她笑笑,“从前在家里是父母管我,他们不允许我不吃早餐出门,后来是流年,他也不允许我不吃早餐出门。”
这算是晒幸福吗?陈莫菲觉得自己真是太小人了。
“那我可不客气了!”她说,嘴里塞满了食物。
康若然则一偏头,“你吃得可真香。”
“我跑业务出身,没人管。”陈莫菲咀嚼食物,“有时不止早餐,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现在还好,往前数几年要跟客户喝酒,有时肠子都能喝得吐出来。现在大环境不一样了,人们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了,简而言之,就是客户不再一样了,而且,现在有时也不必应酬更多那样的客户,还好一些。”
“你真能干。”
“哪里有能干?没法子罢了。我如果像你,在家里有父母如珠如宝,后来有男朋友如珠如宝,怎么会这么拼?人都是懒的。”
“我倒羡慕你。”她托起小巧的下巴,小鹿一般无公害的眼睛看起来湿辘辘的。“自己可以作得自己的主,我不成,事事都有人包办代替,搞得像......”
她努力寻找得体而恰当的形容词,但显然失败了。
“我懂。”陈莫菲接道,不想看她想破头的样子。“这样的女孩儿就应该被保护。说实话,我是女人,都想把你护得好好的。免她风雨,免她流离。你自带被呵护的流量,多好!”
陈莫菲真诚的说,语气中不无遗憾。
“你跟流年同学几年?”
陈莫菲的筷子停在半空。
第029 谁的流年
她早该想到,陪她买东西是假,打探一下流年的过去才是真。
陈莫菲反应也够快,知道自己刚才略微失态。而女人对这些事情都是敏感的。她俏皮一笑,翻起眼皮来看康若然。
“噢---,你不乖噢。”她拖长尾音,“我还当真以为你是想让我陪你买东西。我刚才看了你买的东西,个中高手,品味不俗,哪用得着我辈粗人来提供什么参考。本来还觉得让你破费这一顿有些不好意思,现在看来,一顿哪够啊!”
康若然遭陈莫菲揭穿,自然面色羞赦一红,她微低头,露出天鹅一般的细白长颈子,语气嗫嚅而小心,像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让陈莫菲看在眼里也心生不忍。
“嗯......你不知,我很少接触流年从前的朋友、同学什么的,他在美国的同学除了陈乔我也很少接触。”
为什么呢?
陈莫菲于此倒十分不解,但亦没有多想。每一对情侣都有各自的相处方式,外人其实无从置喙,更没必要瞎猜。
“从前的同学离得太远,他毕业以后就出国,联系得也确实少。不说他,其实我也很少回去。说吧!”陈莫菲微笑“你想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成。”康若然嫣然一笑,“我只是觉得对他了解得太过少,小时候的事儿啊,朋友啊,糗事啊,光荣的事,小细节,或者......”
康若然沉吟,作思考状。
“或者,他那时有没有早恋啊,什么的,有没有交女朋友?”
康若然一低头,黑色绸缎一般的直长发从耳侧披散下来,遮住她的半个脸。
“那我得一次少说点儿,这样倒可以骗不少顿饭。”
陈莫菲打趣她。
康若然则面露紧张,“那没有问题,多少顿都可以。”
陈莫菲一笑,她倒是真肯下重本,都要结婚了,还知道他的从前干嘛?知道他的以后都会跟你的人生和命运捆绑在一起不足够么?从前毕竟只属于从前。人要朝前看才好,最不济,看眼下好了,还回忆那些劳什子的过去干嘛?
更何况,那些过去------陈莫菲甩甩头,她自己又何尝愿意去回忆。
但如今箭在弦上,总归要说点儿什么的吧。
她放下餐具。
“你先吃,我们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一时,你要先吃饱,要不然我过意不去。”
这话说得,让陈莫菲更加觉得应该跟她肝胆相照。面前这女人虽看起来柔弱纤细,但实则强韧而又坚定。流年捡到宝了。
“流年-----”陈莫菲眼神变得幽远,仿佛洞穿过去,那时他什么样呢?她对他最初的印象好像就从他的头发开始,有一次她走过篮球场,那时所有女生疯狂的迷恋流川枫,而流年看起来恰跟流川枫有那么几分神似和形似。
他打篮球时旁边通常围好多女生,尤其是他的三分远投,她永远记得他的姿势,微曲膝,然后猫一样灵巧的竖直一跃而起,阳光将他整个人踱上一层金边,他温软而流利的头发在空中飞扬,然后篮球出手,往往正中靶心,全场女生惊叫。
她从来没有围观过他,那时她是班长、团支部书记,还是科代表,很忙,也是众星捧月的对象。
她拉回思绪,想捡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来跟康若然交差,但她抬起头来,便碰见康若然若有所思的眼神。
她失态了。
陈莫菲一秒读懂康若然的眼神-----她在研究她。而她分明看出了陈莫菲刚才回忆时所透露出来的星星点点的信息。
也许眼前这个女人并没有她外表表现得这样单纯。
陈莫菲拉开架式,严阵以待。但那头康若然却又软软一笑,“我猜你不是在想我的流年。”
她说,“我的流年。”。
你一定是在想“你的流年。”
她说。
陈莫菲大惊,好在康若然接续道:“你一定是在想你的初恋吧,你的初恋是发生在高中时代吗?还是更早?他叫什么名字?后来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她连珠炮似的问,让陈莫菲哑然失笑,“我好久都没回忆过过去了,你这一问,我倒有点儿不知所措,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了。”
“都行啊!”康若然又手托香腮,挑起好看的眼睛来看她,“反正我没有事,了解你跟了解他一样重要。因为以后我们要成为好朋友,多了解点没什么不好。其实-----我没什么朋友。”
她垂下眼睑,嘴唇很漂亮的轻轻翘了起来,看起来似在生气,实则撒娇的成份好像更多一些。
但陈莫菲却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寂寞,像她这样的女孩儿确实不大容易交到同性朋友。瞧她,家世了得,自己了得,又漂亮,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跟她成为朋友就注定自己要变成绿叶,年轻的女孩子们哪个不骄傲得像一匹小母马?谁愿意给别人当陪衬?
跟她站在一起的女人,很少不会变成布景板。
“右手之所以成为右手,就是上帝最好的礼物。”陈莫菲如是赞美康若然。
康若然果然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她秒懂,然后向前者抱之以微笑。
“他......”陈莫菲忽然间觉得可能没有答案才是最好的答案。
“说实话,那时候我跟他反而没有什么深交。我那时候是班长,还是团支部书记,那时混得比现在好。你知道好学生,老师交代的事情也多,其他的事情和工作也多。我记得流年好像是高三快结束转走的,但是转走之前谁都没有跟打过招呼,说实话他开始不来我都没有注意到。”陈莫菲抱歉的吐了一下舌头,“以为他是病了,或者家里有事请的事假什么的,没想到一直到高考都没再出现。我们高中的同学聚会,那好像是我们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喝酒,倒是有一个女孩儿提起过他,说流年走了,还哭了,但也仅此而已。”
陈莫菲观察康若然的反应,发现听到“一个女孩儿”时她引颈肃静,分外专注。
“我们那时候还吐槽,说怎么会这个时候转学,而且谁也没有说一声。那个女孩儿姓李,叫李丹。我倒记得十分清楚,因为后来有一次我参加了他们的同学聚会,也是正好赶上我回老家,她老公来接她。同学聚会你参加吗?”
第030章 当年
陈莫菲试图转移话题。
“那时候我才第一次发现,原来我们都老了。当初年少懵懂的这些人都有很大的变化。当然,老家那些人大部分都成家了,那个李丹,居然连二胎都有了。但是嫁得幸福。说起这件事儿来,那时我家里人也劝过我,让我回老家。说真的,在外面拼了这么多年,整天累得跟驴子似的,倒真没这帮尚留在老家的那些人过得舒心自在。你看我,现在不过买个小两居的二手房,还有贷款,车是公司的。但是再瞧老家那些人,家庭主妇都住百十坪的房子,而且是多层或者电梯洋房。基本上都是全款。”
陈莫菲低下头抚弄杯子,眼睛里净剩下些落寞。她这些落寞倒不全部都是假的,她也想回家,也想过一切都能重新来过,但,又怎么可能?
她有时恼恨自己从前的执着,可,终究时光难再。
时光难再。
她,而不是他们,不过总独她一个儿而已,是再也回不去了。
康若然摸上她的手,“以后你常来,我也没什么伴儿,如果不介意你当我家是自己家里。你不知道,我多希望有个嫡亲的兄弟姐妹,可以说说女孩子们的心事,还可以守望相助。”
陈莫菲朝她投过去感激的一瞥,反手握住她的手。
“不需要同情我,好多人人在异乡都是这样,哪里都是家,哪里又都不是家。我从前看过一本书----《盲点》。台湾一个女作家写的书,那本书里有句话,说‘哪里也不属于,何处都非归宿,就那样虚浮的存在着。’看到那句话时,我觉得她写的正是我如今的状态。”
康若然面露歉意,“真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她叹口气,“流年早把你介绍给我就好了,我一定要让他早帮你张罗,何必等到陈乔出现?不过陈乔很棒,也值得你等了这么久。”
陈莫菲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知道流年之所以会把她介绍给陈乔是因为她有求于陈乔,如果流年真有心撮合他们,那也是因为他想甩包她这个**烦,绝非出自于关心。
于是陈莫菲撇撇嘴,哈哈大笑,“估计他对我是没那么厚道,可能想我以后少一点烦他吧。”
两人欣然。
那天晚上,康若然回去便顺道买了一本《盲点》,流年看她看这本书便问她,说什么书?好看吗?
康若然头也不抬,说,“还好,莫菲介绍的。她说喜欢里面一句话:哪里也不属于,何处都非归宿,就那样虚浮的存在着。我觉得她一个孤零零的在这个城市里生存,挺不容易的。我想了解她。”
流年没说话,他细细咀嚼那句话,想若非当年命运弄人,也许她现在就不会虚浮的存在于这个陌生而冷酷的城市。
然而,现在的他并不能给她任何救赎。
于是他对康若然说,“你了解她干嘛?你又不跟她结婚。”
言外之意“你了解我就行了。”
康若然偏头一笑,“傻瓜,了解她了就能了解你的过去了呀,我想了解完整的你。”
那天晚上,流年把康若然送回家就直奔陈乔家,他无意突然造访,但跟前次相同,他没打电话询问就直接扑了他的门。
里面会有陈莫菲吗?他心像擂鼓一样的跳,他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无耻跟卑鄙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他一直身不由己,他似乎管不住自己。他愈发的觉得自己像是陷进沼泽的疲惫的旅人,他拼命挣扎,有时又想认命,就那样吧,他不想再挣扎。
陈乔并没有来开门,于是他将电话打给他,问他在哪儿。
陈乔压低声音。
“哥们儿,有事儿吗?在陪客户。”
陈乔初到这边,是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他想问他陈莫菲是否跟他在一起,但那边挂断了电话。
他听着电话里面的盲音,一个人下楼,一个人走出小区。流年抬起头来,如今城市里很少看见“耿耿银河欲曙天”的夜空,但抬眼望过去,蜿蜒而毫无章法的城市倒也灯火通明。
他开着车四处闲晃,中间接到了康若然的电话,问他是否已经到家,他跟她说已经到了家,让她早点儿休息。
然而他并不能很好的休息。这几天他总是做梦,总是梦到从前,从前像个债主一样不时朝他讨要过去。他被那些梦折磨得精疲力尽。
他梦见在从前的小学、初中、高中,梦见陈莫菲,梦见自己在操场上打篮球,周围围了许多女生,她们在他投一个远投三分时尖声惊叫。
年轻的流年自然十分受用,可他总在人群中看不见她。他总是看,总是朝人群里张望,总是看,他甚至主动向她发出过邀请:我们打比赛,你去看啊!
她答,好。
他以为她会来,但是她没有出现。最后一个罚球果然是个三分远投。
全场沸腾,像煮沸的开水一样。他喘息着,汗沿着头发滴嗒滴落,他偏过头来,朝观众席上看-----没有陈莫菲。
没有陈莫菲。
这真让人心碎。
球拍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空声。每一下都像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他起势,然后瞄准,出手。
但,这一次,他让所有人失望了。
队友过来搂过他的肩膀,比赛继续,他一个恍神,被对方带球撞了一下,脚踝被扭断。
那时,他恨透了陈莫菲。
年轻时爱与恨都直接而强烈。
然而当陈莫菲跟一大堆同学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出现在他的病房,他又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晴朗的。
他们买了水果、又买了鲜花。因为她是班长,所以由她交给他,接过那些东西时,他装作不经意碰触了她的手。
那一下,他觉得当下让他死去好像都值得了。
流年笑笑,当年有多纯,当年就有多傻。
他熄了火,停了引掣,他想起康若然跟他说的那一句话:哪里也不属于,何处都非归宿,就那样虚浮的存在着。
他想着陈莫菲在餐厅里大大咧咧的坐下,然后正眼都不瞧他一眼,说:“有话快说,有屁快话,老娘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