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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崖生     缥缈经txt下载     缥缈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梦回(三)

    场中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双方皆已杀红了眼。

    瞧当中那处,杨风刀势凌厉勇猛,刀鸣有如雷动聩耳,舞动之间,行云流水,又似清风徐来,飘逸灵动。

    再看那祝老夫人,手握枯木青杖,一招一式使出,英气逼人,全无龙钟老态,倒像一个青春侠女,行走江湖,快意恩仇。

    二人速度极快,化作金、青二光,于场中颇为亮眼,气势非凡,那“活无辜”谢平、“死有分”范无赦二人也不是易与之辈,道行更甚,一时间,但见此间金、青、黑、白四色光芒来来去去,缠斗不止,杀得是难解难分!

    此际斗得正酣,忽见天际传来一道火光,倏尔化作一道炎墙扫下,但听连续几声惨呼,便见得几名身着黑袍的鬼府弟子已被烧成火人,倒在地上打滚挣扎。

    众人侧目瞧去,但见一名妙龄少女自空中跃下,此女身披霞衣凤冠,双目灵动如星,此时寒眉倒竖,面带冷霜,手持赤炎龙齿长鞭,一经落地,一股浓烈炎劲蔓延开来。

    “灵儿?!”祝老夫人与杨风皆是一惊,脱口道。

    那少女原来便是祝家大小姐祝灵儿,她二话不说,长鞭一扫,开出一条道来,破空之声乍起,鞭影变幻,已向范无赦打去。

    “娘!风哥!我来助你们!”祝灵儿高声道。

    说话之间,范无赦足下一转,趁势躲过鞭击,放声笑道:“来得好!”

    说时迟,那时快,祝灵儿挥鞭再进,道道鞭影,有如炎龙,一时间,金、青、黑、白、红五光交映,似那五色烟花绽放,好不艳丽!

    可这动人艳景之下,却是处处杀机,稍有不慎,便身死道消!

    便在此时,一声兽吼传来,众人纷纷侧目,但见一只巨大黑犬口中衔了一人,背上驮了一名黑袍老者,站在后院入口处,呲牙咧嘴,令人胆战。

    众人侧目瞧去,但见那黑犬血盆大口微张,所衔之人“砰!地一声闷响摔在地上,此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身气息已绝,原来已经殁了。

    但听两声撕心裂肺之音传来。

    “霄儿!”

    “哥!”

    但见青光一闪而过,劲风忽起,众人但觉眼前一花,祝老夫人高举枯木青杖,自上而下,朝潘寿与黑犬杀去。

    潘寿冷笑一声,一式“女娲补天”猛然跃起,身型拔高丈许,一记重拳亮起黑光,对向枯木青杖撞去,劲力相交,震起一股气浪,瞬间蔓延开来。

    此际后院之中,战得如火如荼,未几,琴音再起,只见得半空中三道身影向后院逼近,鬼王萧安、琴仙孟晴二人,正与祝炎在半空中厮杀,各个杀意凛然。

    祝炎乃是成名多年的高手,道行之高,自然不在话下,那鬼王萧安,也不是寻常武夫,心机颇深,一招一式,诡异莫测,加之琴仙那变幻无穷的琴技,倒也与祝炎打了平手,双方斗了上百回合,仍是分不出高下。

    不多时,三人分而落地。

    萧安此刻面色苍白,双唇紧紧抿着,看模样,只怕是受了不小的伤。

    但听祝炎道:“风儿,你快带灵儿走!”

    “岳父……”

    “爹……”

    杨风与祝灵儿听言,当下急道。

    “走?”萧安冷笑道,“今日在此,你们可谁也走不脱身!鬼府弟子听令,结阵!”

    话方落音,但听场内众鬼府弟子立时高声呼应,黑袍下双足变幻,有如鬼魅游魂,身形迎风而动,只见得场中黑影绰绰,令人瞧得眼花,须臾之间,众鬼府弟子分散站开,三人一组,呈斜“一”字阵列,作天、地、人三魂之势。

    祝炎脸色倏地大变,脱口道:“这……这是……森罗血阵!”

    萧安目光凌厉,冷笑道:“祝家主不愧是前辈高手,当真是见识不浅,我萧家隐伏多年,今日以森罗血阵,给江湖同道,送上一份大礼!”

    说时迟,那时快,形势只在呼吸之间,祝家众人不及阻挡,阵列已备,百鬼归位,但见此时,众鬼府弟子纷纷咬破指尖,但见指尖处血丝飘红,凝出一道精血,悬在指尖之上,须臾之间,众鬼府弟子口中诵诀,忽而遥天一指,一道道精血化作漫天血箭,向空中激射而去!

    “快走!”祝炎喝道。

    未待杨风与祝灵儿说话,祝炎忽而拂袖扫去,一股劲风自袖中喷涌而出,杨风与祝灵儿未及反应,便立时倒飞出去,远至百米外方才摔落在地。

    此时狂风忽起,天色忽暗,仰首而望去,那些血箭入了空中,凝成一片巨大血云,如同天幕一般将苍天遮去,萧安沉喝一声,指尖也凝出一道精血,口中念念有词,高声道:“万千英灵,未捷先衰,无边战志,苦坠轮回,三魂尽灭,七魄皆消,森罗鬼殿,唤尔归来!疾!”

    萧安向天一指,那道精血立时化作一枚“森罗血令”向血云飞去,那血令枯骨环绕,黑血淋淋,好不恐怖血腥。

    森罗血令一入云中,但见血云化海,血海翻腾,发出阵阵嘶吼,又有悲号厉泣,但见血海之中,无数的枯骨冤魂,无数的鬼兵魅灵,挣扎厮杀,倏尔血阵即成,厉鬼怨魂见了活人,如同饿汉见了肉,自血海中杀出,嘴中发出厉啸,便朝祝家弟子杀去。

    这些个厉鬼乃是死物,全凭一股怨念存活,被萧安那森罗血令指引,又以鬼府弟子之精血为灵媒,无情无感,刀剑加身亦是无碍,一经开战,便是不死不休,祝家弟子何时见过这般血腥恐怖之物,匆忙应对之间,便落了下乘,立时便有几人被厉鬼撕碎,被怨魂吞噬!

    这哪里是人间之景,分明就是阴间炼狱!

    却是在这般情境之下,祝炎似乎无动于衷,双唇翻动,不知在诵念什么口诀,未几,但见后院大厅倏地火光耀眼,火柱冲天而上,天际之间,血海化作火海,那些个厉鬼怨魂,个个沾了天火,立时发出阵阵厉啸,凄惨无比!

    “天火既出,万邪破灭!”

    祝炎大喝一声,自火海中唤出一道赤焰,直将一众厉鬼怨魂烧成灰烬。

    “九阳神火!那是九阳神火!”鬼府弟子纷纷大惊,连连叫道。

    神火一出,祝家弟子有如神助,功力高涨,直杀得鬼府弟子叫苦不迭,难以抵挡。

    再看一旁,萧安见此局势变化,饶是面不改色,双手十指翻飞,法诀再变,即刻又凝出两滴精血来,但见萧安双手并指为剑,沉喝一声,那两滴精血竟化作两道血柱,威力犹胜之前,须臾之间,那血海得了助力,波翻浪涌,呼啸澎湃,又生出无数鬼兵鬼将。

    如此一来,这森罗血阵方能与九阳神火相互抗衡,二者一阴一阳,威势相当,而鬼府弟子有了鬼兵相助,正与祝家弟子红眼厮杀,双方须臾便有死伤,杀得是惊天动地!

    萧安面色逐渐变得苍白,目光阴寒逼人,冷笑道:“九阳神火名不虚传,不愧是火行圣器!祝家主,你又是何苦?这九阳神火至刚至阳,若是再不收手,待神火乱了人体阴阳,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祝炎淡然抬眼,却是沉默不语。

    “爹!”祝灵儿长鞭一挥,将一名鬼兵震得粉碎,欲要冲出重围,回到祝炎身边去。

    杨风知她一心救父,恐着了鬼府的道儿,一把将她拉住。

    祝炎此时紧咬牙关,但见他双鬓额间,皆沁出些许汗珠,青筋微微凸起,只怕是情况不妙!

    但听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快!走!”

    “爹……”祝灵儿此时已哭成泪人,心中只余执念,任凭杨风如何劝她阻她,仍是不停往前方冲去。

    好在杨风气力不小,双手仿佛一把巨钳,将祝灵儿紧紧揽在怀中。

    萧安脸色越发苍白,情况较之祝炎更是不妙,但听他道:“孟夫人!祝炎老儿已是强弩之末,趁他意念薄弱,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再这般耗下去,只怕我要被自己的血阵,练成人干了!”

    “唉……”孟晴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瞧了祝炎一眼,见他双目通红,目光忽明忽暗,周身环绕九阳神火,一时似九天神将,一时又似九幽狂魔,于是又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万草秋时归土逝,只恨此生缘已尽,祝老儿,昔日你无情在先,今日莫怪我无义!”

    话方落音,但见孟晴怀抱一把碧玉琵琶,五指翻飞,铮铮乐声响彻天地,悠悠荡荡,绵绵不绝,以琵琶为中心,一道道涟漪震荡开来,乐声传入祝家众人耳中,有如魔音,眼前景色倏地变幻,不知其境。

    杨风丹田巨震,灵台浑浊,周身仙力在体内经脉东游西窜,心脉立时受损,喉间一甜,实在压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是……乱魂曲!”杨风心头巨震,惊诧道。

    乐音方出,祝炎虎躯一震,神情恍惚,须臾之间,周遭劲风忽起,但见祝炎周身神火大放,被一片火海裹在其中。

    祝炎化成疯魔,杀心大起,威能更上一层,掌控九阳神火,火势四下大放,不分敌我,场内许多火人翻滚挣扎,不知是鬼府之人,还是祝家弟子。

    花难见了祝炎这般模样,双目瞪得浑圆,心头惊惧不已,一段记忆涌上心头,心中思及,当时的周同不就是这副模样么?

    此时祝家大宅受了波及,上有血海翻腾,下有火海冲天,如今已化作人间炼狱,哀嚎之声不断。

    祝灵儿受了乱魂曲影响,浑浑噩噩之间,已无反抗之力,杨风见状,强忍体内仙力奔涌,抬眼向祝炎望去,心中已有计较,遥遥朝祝炎一拜,当即托起祝灵儿纤腰,一面向她体内渡去仙力,助她平息丹田,一面大步流星,远远向后山杀去。

    花难随着杨风到了后院马厩,此地尚有几名鬼府弟子,想来是萧安将几名爪牙安排在此处,欲断了祝家弟子逃脱后路,谁知祝家众人宁死不屈,没有一人逃离,若非祝炎将祝灵儿托付给杨风,只怕这二人也非要与鬼府死战不可。

    几名鬼府弟子哪里是杨风的对手,即便杨风受了乱魂曲之音的影响,功力只余三、四分,却也非宵小可比,于是乎三下五除二便将几名鬼府弟子斩于刀下!

    正待继续前行,忽闻怀中一声轻呼,杨风低头看去,原来祝灵儿此时已恢复清明,双目通红,双颊还挂着泪痕未消。

    祝灵儿抬头一瞧,正与杨风四目相对,轻声唤道:“风哥……”

    杨风正待说话,却见祝灵儿目光一转,四下看去,倏地惊起,高声唤道:“爹!娘!”

    “灵儿……”杨风开口唤她名字,示意她冷静下来。

    谁知话方出口,未及解释,祝灵儿便骂道:“好你个杨风!你竟如此薄情寡义!大敌当前,你、你竟撇下我父母,你、你要逃便逃好了!我不管了!”

    说罢,祝灵儿手持赤炎龙齿长鞭,甩头便走。

    杨风苦笑,一把拉住她。

    祝灵儿反手一鞭,打在杨风身前,冷冷道:“我祝灵儿清名一世,竟看走了眼!既然如此,今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缘分已尽,无需再说!”

    话方落音,忽闻一道声音传来:“好一个舍情义保情郎的戏码,不错不错。”

    杨风回头一瞧,后山口处一道黑影走来,正抚掌笑道。

    那黑影越走越近,浅笑吟吟,杨风仔细一瞧,立时愣在当处,震惊不已,不禁脱口道:“萧安?!”

第四十六章 托付(一)

    血染黄昏无边焰,悲断秋心万重寒,此时此景恨不休,何来何往何时还?

    神火城祝家,于南荒巫洲传承已有数百年之久,代代以侠义传家,亢宗之子辈出,可谓是正道之中的高门巨族。

    哪曾想到,一夜之间,竟殁于火海刀兵之下!

    话说当日,杨风携祝灵儿逃至后山口马厩之处,马厩受了神火波及,烧成一地黑粉,战马早已不知去向,冷风啸过,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杨风望着眼前那黑衣人,分明是萧安无疑,只是他才从后院逃至此处,眼见萧安正在后院之中,维持那“森罗血阵”的阵心运转,与祝炎鏖战,“森罗血阵”以萧安精血为引,需源源不断提供精血,否则引断阵消,一击即溃,如此种种道来,萧安实在无暇分身。

    可这萧安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着实令杨风难以置信,不由一阵恍惚,回头瞧了祝灵儿一眼,见她眉头紧蹙,亦是一脸惊诧地神情望来,心中不禁暗道:“难不成我也逃不出那‘迷乱琴音’的幻境么?”

    “我说过,今日谁也走不脱身!”萧安冷冷笑道。

    杨风冷哼一声,道:“堂堂幻境,能乃我何?”

    说罢,提刀而上,刀身放出湛湛金光,高鸣不止,须臾间已杀至萧安近前。

    “来得好!”萧安长啸一声,曲指为爪,迎向斩来金刀。

    一旁忽现红光,一道破空之声传来,祝灵儿纵身跃起,手提赤炎龙齿鞭,打向萧安。

    萧安不慌不忙,格开杨风金刀,一个侧身闪过,鞭影落地,激起一地烟尘。

    双方杀招尽出,招招致命,斗得烟尘漫天,劲风呼啸!

    花难处在局外,烟尘遮目,双眼便难以视物,只见得烟尘之中人影绰绰,红、金、玄三色光芒相互交映,令人瞧得眼花,忽觉劲风漫来,眼前金芒一闪,又倏尔一股寒气袭来。

    烟尘逐渐散去,显露出三人身形,杀得正酣,端地是难解难分!

    此时异变陡生!

    忽见萧安冷冷一笑,借势后退丈余,口中默念口诀,双臂摊开,一道玄色炎球凝在胸前,那炎球须臾之间涨至一人之高,忽闻凤鸣声起,一道玄光自炎球中冲出,化作一只玄炎神鸟,速度极快,未瞧仔细,那玄炎神鸟便高唳一声,向杨风杀去!

    此番变化,只在须臾,杨风不及变招,慌乱下只得匆匆抬刀抵御,此时临危之际,忽见一道红影倏地闪出,杨风但觉眼前一花,红影已挡在身前。

    玄光耀眼,如同九幽血月笼罩人间,那道玄光一点一点,染尽杨风双瞳,如血汲墨,似幽似狂。

    呼吸的声音,心跳的韵律,逐渐变得清晰,杨风心头恍惚,那道红色身影,曾经如此熟悉,此刻却似乎有些陌生,风吹过来的时候,带了些许她发梢的香气。

    “灵儿……”杨风张大了双眼,似乎看见了全世界在崩塌,在溃散。

    “不……”杨风唇启欲语,却难以说出一个字来。

    电光火石之间,玄炎神鸟已穿身而过,那道红影受了劲力,向杨风怀中撞来,二人连带向后倒飞摔地。

    “灵儿!”杨风忽而乍起,惊叫道。

    杨风回头瞧去,祝灵儿倒在地上,赤炎龙齿长鞭落在一旁,杨风慌忙爬起身来,冲到祝灵儿身边,将她抱在怀中。

    此时祝灵儿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受了萧安如此重击,已是负了重伤,怕是不活了。

    “这是幻境、这不是真的、这是幻境、这不是真的……灵儿!灵儿!你别吓我!”杨风颤声呼唤不止。

    但听“哇!”地一声,祝灵儿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吐将出来,忽觉眼前朦胧不能视物,天地颠倒,周遭一切恍惚难觉。

    “风哥……”她轻声唤道。

    “我在、我在!”杨风应道,伸手颤颤巍巍地轻轻抹去她嘴角的血迹。

    祝灵儿此时已是五脏尽溃,经脉俱崩,周身一丝力气也无,强撑着要坐起身来,一个不慎,却牵动心血,又是一口鲜血自喉间涌出。

    啪嗒、啪嗒……

    几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脸颊上,祝灵儿使力睁开双眼,但见杨风泪如雨下,一脸惊惶的模样。

    祝灵儿凄然一笑,道:“风哥……你哭什么……咱们……咱们这是……在……幻境……中啊……”

    说话之间,祝灵儿使尽周身气力,颤颤巍巍地抬起右手,要将杨风眼角的泪珠抹去,未及半程,便已支撑不住,气力稍去,便自半空落下。

    杨风一慌,手疾,便将祝灵儿那沾满血迹的玉手一把握住。

    浑身颤抖不已,慌道:“不哭,我不哭。”

    祝灵儿嘴角浅浅扬起,欣然一笑,那唇边的鲜血,正如绚烂极致之后的蔷薇,滴滴落地,寸寸断肠。

    “灵儿……”杨风握着她的手,靠在自己耳边,感受她仅存的那些许温度。

    “风哥……这幻境……缠人得紧……你需等些……年岁……方能……破解……不可……急于一……时……”祝灵儿此际油尽灯枯,此话说完,未及片刻,心头一痛,余气不继,一时间呼吸苦难。

    “幻境……是了、是了!这不过是幻境罢了!”杨风听罢,眼中莫名透出一抹亮光,犹如魔音入耳,脑海之中,只余此声久久回响。

    “风……小心……他……不是……不是……”祝灵儿此刻自嘴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实在无力言语,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张大了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灵儿!灵儿!”杨风面色苍白,不断呼唤。

    祝灵儿犹如坠落九幽之下,全身冰寒无感,耳边不断有一个声音,却如何也听不清明。

    “风哥……”

    这个世界在她的眼中,渐渐变作一条细线,未至片刻,玉手自杨风手中滑落,无声无息,已是香消玉殒。

    杨风仿若一尊石像,丝毫未动,双眸木然,眼中只有祝灵儿沉睡的模样。

    忽而微风翩翩,摇起祝灵儿发梢,一缕清香飘入杨风眼前,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春风静奏青梅家,凤岭下,玉鸢花,豆蔻红裘,飘絮半遮纱。

    寒雪长歌邀竹马,扬鞭罢,霜染发,桃李金刀,云夕逐烟霞。

    眼前之景,如坠幽梦,但见祝灵儿遥遥朝他一笑,那一笑之后,倏尔景象寸寸崩塌,支离破碎。

    “灵儿、灵儿!不——!”杨风大喊地向祝灵儿奔去,哪知苍穹变色,群星坠落,黑云惨淡,天雷降世,犹如天翻地覆,坠入无边幽冥之中。

    “杨大叔!小心!”花难忽而惊起,在一旁大叫。

    可花难无论如何叫喊,也无法让杨风听见,但见萧安一步步走至杨风近前,曲指为爪,扣在杨风天灵盖上,杨风双目木然,全无察觉。

    “儿女情长,何堪大用!”萧安冷笑一声。

    一股玄炎倏尔燃起,自杨风天灵盖处,自上而下,直至蔓延全身,那玄炎不焚衣,不烧发,诡异如血,将杨风裹住。

    “啊——!”但听一声惨叫,玄炎散去,杨风直挺挺地便倒在地上。

    萧安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放入杨风口中,随即唤来玄炎神鸟,载之远远消失在天际之间。

    过了半个时辰,杨风悠悠醒来,强撑着身体站起,心头茫然,忽见祝灵儿躺在身侧,记忆涌上心头,不由悲自心来,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

    此时晚霞初现,杨风抱起祝灵儿,身前身后,尽是火光霞景,晚风又吹将过来,撩动长发衣角,此际人世间,不知是在火中,还是在霞里,杨风朝后山缓步走去,那背影由近及远,由深至浅,从眼前,到远处,从泪下,到心头,道不尽的迷茫,说不清的悲凉。

    直至天挂星幕,红袍披霜,杨风跪在祝灵儿墓前。

    “杨大叔……”花难见他如此,不禁脱口轻轻唤了一声。

    杨风回过头来,叹道:“花小兄弟……”

    花难一惊,讶然道:“杨大叔,你、你看得见我?”

    “这十余年来,我浑浑噩噩,只盼这该死的幻境早日烟消云散了去……”杨风向天际眺去,继续道,“其实我心中早知这不是幻境,但执念已起,哪能轻易消去,支撑我行尸走肉般活了十余年,也该是时候破妄清明了。”

    花难听得似懂非懂,见他模样,不禁心中一苦,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杨风苦笑道:“这是我此生无法忘怀之至深之痛,即便死后,需受烈火焚心,寒金断魂地狱之苦,于我而言,却是不及这伤痛半分,如此种种,实是杨某自取,与宗门父兄无关,请小兄弟来日若记起,助杨某前往天山派一见故人,另有一请,那断天金刀伴我诛邪多年,徒留它孤独存世,杨某不忍,待他日寻得有缘之人,还请他善待断天,请你原谅我自私之念,杨风在此拜谢!”

    说罢,杨风跪在花难身前,对他三叩三拜。

    花难见他跪下,不由大惊,伸手去扶,却也无法触及他的身体。

    拜谢后,杨风喃喃笑道:“原来灵儿所说,不是……真……的……不……是……他……”

    那声音忽明忽低,花难听不真切,话未落音,但见杨风周身便亮起金芒,身躯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杨大叔!”花难大惊失色,伸手去抓,说时迟,那时快,但觉身形极速向后倒去,霎那间,花难忽觉天地倒悬,耳边劲风呼啸,自身不断坠落而去,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的光景,一道朦胧的声音传来,花难欲睁眼去瞧,却发觉无论如何使力,周身上下,四肢五官,皆动弹不得。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恍若耳边高声言语:“醒来……醒来……醒来……”

    “啊!”

    花难怪叫一声,倏尔惊醒,四下望去,所见皆是陌生,低头一瞧,自己正坐在一个木榻之上。

    正自茫然之时,倏尔脑袋一沉,忽觉有无数尖针自脑中向外窜出,直疼得他在榻上抱头打滚,大叫不止。

    此际头疼欲裂之时,但觉一股暖流自百会穴蔓延开来,涌至头部诸穴,仿佛一股暖风吹过,疼痛稍去,花难但有所感,于是抬眼一瞧,但见一个双鬓寒霜,鹤发童颜的老者,身着白衣,侧坐榻前,正以手掌抚在他的百会穴处。

    半晌过后,花难尚有些倦乏,头脑昏沉,但疼痛尽去,身体倒是无碍。

    白衣老者见他清醒放松下来,于是手掌而回,微微捋须一笑。

    “您是……?”花难但觉眼前这白衣老者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白衣老者尚未答话,忽而又听花难喜道:“啊!我想起来了!您是神仙爷爷!”

    白衣老者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小家伙,难道你见过神仙?”

    花难摇摇头,道:“神仙我是没有见过的。”

    “既然你没有见过神仙,那你如何就认定,我就是神仙?”白衣老者笑道。

    花难道:“我虽然没有见过神仙,但在我小时候,我爷爷给我讲神仙的故事,神仙就是您这个模样的。”

    “哦?”白衣老者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问道,“那你说说,我是什么模样的?”

    花难听他这般问来,不禁愣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吱——吱——!

    正当此时,一道声音响起,花难由声看去,自白衣老者身后窜出一只金猿来,那金猿灵性十足,跃至榻边,抓耳挠腮不止,见了花难,甚是欢喜。

    “是你啊,小金。”花难笑着与它打了个招呼。

    金猿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摇头晃脑得沉思一番,随即一把跳到花难肩头,这里挠挠,那里翻翻,直将花难逗得咯咯大笑。

    与金猿笑闹了一阵,花难又向白衣老者问道:“对了,神仙爷爷,我睡了多长时间?”

    白衣老者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睡了足足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花难惊声叫道。

第四十七章 托付(二)

    白衣老者瞧了一眼横在一旁的断天金刀,遂而道:“是啊,七天七夜,时间未免久了些,本是三天三夜便可醒转,即便是三魂有缺……”

    花难未听得清明,顺着老者的目光也转身看去,断天金刀横在榻边,古朴沧桑,一股杀气蕴于刀身之中,花难倏尔想起最后杨风交代之事,心绪不禁黯然,于是伸手抚摸金刀刀身,正待感叹之际,但觉双目一花,金刀倏地亮起耀眼金芒。

    光芒初现,吓得那金猿怪叫一声,一溜烟儿地躲到白衣老者肩上去了。

    花难眼前尽是一片空白,不能视物,倏尔头脑一沉,脑海中尽是金芒耀眼,似有无数钢刺在脑海中肆虐,不禁大叫哀嚎,抱头在榻上疼得翻来覆去打滚。

    “原来如此,可惜你虽不凡,却也不适合他,缘分未到,莫要强求。”白衣老者兀自笑道。

    说此话时,白衣老者目光未变,仿佛是在对断天金刀所说,那金刀听罢,竟似有了人性,逐渐收敛金芒,到最后光芒隐去,静静躺在一旁,再也无任何异动了。

    金芒但隐,花难恢复清明,晃了晃脑袋,方才那般痛感似乎未曾有过,有些恍惚,待定坐稍许,便再无任何感觉,仿佛做了个浅浅清梦。

    “断天刀法……”花难喃喃自语,不知为何,此时思绪之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恍若便再眼前,不断地持刀舞动,又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断天刀法……总纲……煌煌巨灵金刚力……无量天法……助降魔……”

    过了盏茶时间,花难倏地睁开双眼,长长出了口气。

    “如何?这金刀传你的刀法,你都记下了?”白衣老者见他已归于平静,于是问道。

    此话说罢,花难惊诧不已,问道:“您、您如何知道……”

    白衣老者笑道:“先前你昏睡了七天七夜,对此我尚有疑问,原我以仙力助你凝爽灵之魂力而入五官之眼,使你能一见杨风残魂,听他交代身后之事,是以你伤了魂力,需要沉睡几日才可恢复,只是片刻的功夫,所损伤的魂力,也须三天三夜方可恢复,但你睡了七日,那便是这断天金刀暗中作梗,私自将《断天刀法》通过爽灵之魂传授与你,导致你魂力再伤,偏偏要睡七天七夜不可了。”

    “爽灵之魂力?那是什么?”花难问道。

    白衣老者抚须道:“凡人皆具三魂,胎光以合自然,爽灵以辩天地,幽精以主身性,若想以凡目见亡魂,则必不可见,诸天上神,凝三魂合为神魂,聚自然化为金身,当可破天地之妄,但若以区区凡体,欲见天地之实,只有一法,便是以辩天地之爽灵魂力,注入双目之中,可短暂获见清明,但此举有违天地自然之律,如此一来,爽灵之魂便会有所创伤,时间若稍长一些,便有命断魂消之危,我先前助你开了魂眼,也不过短短片刻,倒是伤不及根本,但你的魂力多少有些消耗,如何也须恢复。”

    花难沉思稍许,又问道:“神仙爷爷,先前您也瞧得见杨大叔,但您却没有像我这般昏睡几日,定是不需要以那什么‘爽灵之魂’的魂力开启魂眼,如此说来,那么您必是天上的神仙,本领高强,您一定法子将杨大叔救回来是不是?”

    白衣老者大笑道:“痴儿啊,痴儿!莫说人死魂消,这人若去了,三魂便去二魂,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若说到诸天上神,凝神魂,聚金身,那需要天大的机缘与百世千世的功德,哪里是随随便便可得?我之所以能见之杨风残魂,自然也是用了爽灵魂力,之所以没有如你这般昏睡多日,只因我魂力较为浑厚一些罢了,说到底也是**凡胎,哪能与上神相比?”

    花难听罢,又复黯然,叹了口气道:“杨大叔待我,如同长辈般亲切,如今他一去,这世间,又少了一人疼我爱我,他与青婉姐姐一般,都是被鬼府害死,早晚有一天,我定向鬼府报仇雪恨!”

    说到此处,又想起青婉之死,伤感再充斥胸中,一股闷意久久未散,浑忘了自身处境,又喃喃自语道:“可惜……可惜……这刀愚蠢,即便传我刀法又有何用,我丹田被毁,便是有一身蛮力,也使不出这刀法来!”

    说罢冷笑一声,自嘲不已。

    白衣老者见他尽显颓然之色,于是笑问道:“丹田气海,乃人之大穴,你的丹田究竟被何物所毁?莫不是被人捅了一刀?”

    花难苦笑,于是将当时幽冥绝狱之中,如何遇见祝炎,又如何引温海炎玉之力练灵入脉之事,尽数向白衣老者道来。

    白衣老者听罢,抚须长笑,道:“如此说来,是这‘温海炎玉’作祟,将你丹田毁去了?”

    花难点头道:“是啊,祝老也是这般说的。”

    白衣老者道:“丹田者,气海之穴也!若说这丹田有缺,有其二者天生如此,你可知天地万物,以人灵为长,先前所说,人具三魂之优,得以胎光之魂合自然,爽灵之魂辩天地,幽精之魂固身性,故而人灵天生便有沟通天地自然之能,而气海穴,便是人灵连接天地之源泉,气海所凝天地灵气越浑厚,人所具仙力便越强大……”

    花难从未听过如此玄而又玄的道理,不禁听得入神,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白衣老者继续道:“人灵固然是天地生养之宠儿,不过除人灵外,天地间但有一灵,便是先天生灵,这先天生灵天为父,地为母,可为禽,可为兽,可为草木,也可为万物,先天生灵得天独厚,胎光之魂胜过万千生灵,天生便与自然万物亲近,唯一不足,在于他们生来便无气海一穴,虽说是不足,却也不算,他们虽无丹田,但以天地灵气入体修行,却更胜一筹,故而十分强大!然天道盈四九而缺一,茫茫天地众生之中,先天生灵却是少之又少,难见一分,便是这众多人灵之中,也有大多数人,天生便难以凝聚灵气化入丹田之中,虽生有气海,却徒具其型,不得其用,此类人便被称为‘先天废根’!除此二者外,若是丹田有缺,那便是后天以外力将之毁去了。”

    花难听得云里雾里,似是了然,又似懵懂,当即问道:“难不成我是先天废根?”

    白衣老者瞧了他一眼,抚须长笑道:“非也,非也!”

    花难又问:“那我是先天生灵?”

    此话一出,心感大谬,自己有血有肉,有鼻子有眼儿的,哪里会是先天生灵,未待白衣老者说话,又摇头道:“不是不是,以我的情况,必是如祝老所说,丹田是被那温海炎玉焚毁了的。”

    白衣老者听完又笑。

    花难见他这般,大感奇怪,遂再问道:“神仙爷爷,您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白衣老者摇头道:“你既非先天废根,又非先天生灵,更不是被那劳什子温海炎玉给焚毁了丹田,虽说人生祸福旦夕,风云莫测,不少修行之人被外力毁去了丹田,但你却不在此列之中,至于此间种种缘由,你有朝一日当能知晓,此刻不说也罢,你只需明白,我恰好有办法解决你的这一难题即可。”

    花难更感糊涂,既不是这,也不是那,难道是个怪物不成?

    但听白衣老者所言,有办法将自己的问题解决,双目已然放出精光,当即喜道:“神仙爷爷,您真有办法让我修行仙力吗?”

    白衣老者点头道:“办法自然是有,但若助你,我可有个条件,不知你应是不应?”

    花难心头大喜,脸上欢欣之色跃然,不停点头道:“我答应,我答应!”

    白衣老者道:“你稍安勿躁,待我说完,你再答应不迟。”

    “您请说!”花难一听,自觉失礼,当即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白衣老者道:“既然你让我助你去了这烦恼,你便应承我,今生不可向鬼府任何一人复仇,如何?”

    花难闻言不禁愣住,一时间不明所以,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意,问道:“您、您说什么?”

    白衣老者答道:“我所说的条件,便是让你放下对鬼府的仇恨,今生不得向鬼府任何一人复仇。”

    “我……”花难怔然,此际他已是思绪混乱,情绪复杂,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白衣老者见他闭口默然,心中知他踌躇,当即便道:“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应我,且给你一日的时间,明日午时我再问你,你可好好考虑清楚。”

    说罢,白衣老者再不去看他,飘然出了屋门。

第四十八章 托付(三)

    过了许久,直至沉月流萤,幽风带影,花难瘫坐在榻上出神,却不知此时已是黄昏离远,天挂星幕了。

    一想到“鬼府”二字,花难便好似鞭刑加身,心头更如重锤击来,自打鬼府将他送入幽冥鬼域以来,且不说受了多日牢狱之苦,便是说鬼府长老江不归在花谷前将青婉杀害,也足以令他恨鬼府入骨,即使江不归已经授首,但这一年多来,每每想起青婉那音容笑貌,他心中之恨便似滔天,将诸恶皆冠在鬼府头上,无论何人,都被他认作凶手。

    他自小孤苦伶仃,常遭人冷眼,受人欺压,但有人对他友善一分,他心中便记下莫大的恩情,未入花谷之前,除他那早逝的祖父外,也就青婉待他如弟似友般照顾,还有杨风待他的关怀备至,都让他颇感温暖,可惜如今,青婉、杨风皆被鬼府所害,如何能叫他轻易放下仇恨,但若是单凭这一身的蛮力巧劲,莫说报仇,便是有朝一日鬼府歹人来犯,那也是万万无法抗衡的。

    可按那白衣老者所言,若是心存对鬼府的恨意,那自然也是不成,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花难思虑至此,也难得一个双全之法。

    花难回过神来,才觉时辰不早,渭然叹了口气,暗暗道:“青婉姐姐待我如亲姊弟般,只可惜她被鬼府所害,我却无力手刃仇人,虽说那**已被娘亲杀了,可鬼府那些恶鬼尚在人间活得逍遥,姐姐被害,他们也难逃干系,再说杨大叔这十年来,与祝家小姐天人永隔,尽历苦难,如此种种,皆受鬼府所害,可我修行无望,哪里会有办法对付那些个恶鬼,事已至此,若是应了神仙爷爷的条件,便不能去向鬼府报仇,空有一身修行又有何用?”

    念及此处,又想起当年在花谷前,诡计多端的谢平、阴险狡诈的潘寿,以及鬼府一众子弟那咄咄逼人的模样,花难恨意又起,当即思笃行定,披衣下榻,两三下快步跑到白衣老者屋前,伸手叩了三响。

    但听他轻声唤道:“神仙爷爷,您睡下了吗?”

    说罢,稍留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伸手又待叩门。

    未及反应,便听“吱——呀——”一声,门已朝内开,白衣老者见是花难前来,抚须一笑。

    “神仙爷爷,我……”花难心中有了决定,经一见面,便迫不及待脱口而出道。

    话未说完,但听白衣老者抢道:“不忙说,不忙说,晚饭未吃,有些饿吧?你稍坐一会儿,我去生火做饭。”

    未待花难说话,白衣老者出了院中,到草地上捉了只欢跑的活鸡,到井边斩了鸡头,拔毛洗净,又从井里提了一桶清水,将鸡斩成小块,一并倒入锅中。

    花难见他这般忙碌,也不好开口,免得失了礼数,只得去柴堆挑了几支粗柴来。

    白衣老者见他怀抱几支粗柴走来,点头接过,大袖一拂,那几支粗柴一头便齐齐窜出熊熊烈火来。

    花难颇感惊奇,纵使他自幼时便在侠客云集的天门城长大,也没见过这般神奇的事情,他人即便仙力浑厚,若想点燃这手臂粗细的薪柴,也得费一番工夫,如白衣老者这般潇洒写意,只轻轻一拂衣袖,便将这几支粗柴烧得火旺,倒当真是头一回见。

    暗自惊叹之时,又不免遗憾,心道:“这老爷爷果真是神仙,他说有办法将我治好,那便能治好,只可惜……”

    不待多时,锅中热汤已沸,肉香远远飘开,白衣老者走进屋中,拿来一个布囊,想来是药材香料之类的东西,也丢入锅中,又以井水冲洗碗筷,遂将花难领到屋中坐候了。

    花难端坐桌前,但见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尚未细想,一股浓香飘来,原来是白衣老者,已端了一锅温热羹汤入了屋中。

    昏睡了七日七夜,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若无白衣老者每日渡他仙力支撑,只怕花难早已饿得不省人事,单是醒转时吃了几颗草果果腹,也是杯水车薪,虽不至饿得昏头,可一闻汤香,勾起他腹中馋虫,便是口腔一酸,咽了咽唾沫,恨不得大快朵颐。

    白衣老者先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递到他身前,让他先喝了热羹汤暖胃,再吃鸡肉,否则不顾肠胃多日饥饿,便暴饮暴食,今夜只怕腹痛难忍。

    花难瞧了一眼面前热汤,却不动手。

    白衣老者不禁疑道:“怎么了?睡了多日没有胃口?”

    花难瞧了一眼白衣老者桌前,摇了摇头,问道:“神仙爷爷,您不吃么?”

    白衣老者听他问来,不禁一愣,随即了然,心中暗道:“原来他是瞧见这桌上只摆了一副碗筷,担心我无器可用,这才不吃。”

    念及此处,心中不免欣慰,于是笑道:“我早已辟绝五谷,若非为了口腹之欲,这烟火之物,平常少食才好。”

    花难见他这般说来,虽不知深意,可也点点头,慢慢喝起羹汤来。

    那羹汤方出锅来,自是十分烫嘴,即便花难饥渴难耐,也只得用调羹一口一口送到嘴边,轻轻呼气吹凉,羹汤温热可口,一股香气氤氲在鼻翼之间,一经入喉,但觉一股暖流至上而下汇入腹中,说不出的浑身畅快。

    待喝罢羹汤,白衣老者又从汤中扯下一块鸡腿递给他,花难道谢接过,用牙撕出一块肉来,放入口中大口咀嚼,这只鸡平日里被白衣老者放在园中去养,在草地中奔跑吃虫,肉质颇为鲜美,香甜软糯,质嫩爽口,三五下便被他吃得只剩光秃秃的骨头。

    白衣老者见他吃完,又扯了另一半鸡腿给他,花难也不客气,大快朵颐。

    他身具外家功法,体质又异于常人,食量自是大得惊人,未至多时,已是喝了五大碗羹汤,吃尽了一整只鸡,这才满足。

    花难饱食足饮,待仔细一瞧,才觉那白衣老者已是闭目不语,花难只当他已睡着,便着手收起碗筷来,窸窸窣窣收了半晌,这才收好,端起锅碗,待走出屋去。

    “不忙收,不忙收。”正当此时,一道声音响起,原是白衣老者睁眼说道。

    花难回过身来,笑道:“神仙爷爷,您醒过来啦?”

    白衣老者抚须道:“我未曾沉睡,何来醒转之说。”

    花难闻言大窘,讪讪道:“方才您闭眼打坐,我只当您是睡着了呢。”

    白衣老者道:“这世间之人,有的看似清明,实则迷茫,有的仿若昏沉,实则十分清醒,是醉是醒,谁又说得明白?”

    花难听他话中似有深意,可一时间又听得懵懂。

    白衣老者又道:“你先前有话说,是不是考虑清楚了?”

    花难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决定了。”

    “哦?如何决定了?说来听听?”白衣老者暗含笑意说道。

    花难摇摇头,道:“对不起,神仙爷爷,我不能答应您的条件……”

    白衣老者闻言,却似意料之中,神情颇感欣慰,微笑道:“哦?这是为何?你可知若修了仙力,这四海八荒,天上地下,任你遨游,即便是呼风唤雨,裂石截浪,也是不在话下。”

    按白衣老者所想,若是花难此时便应承他的条件,多半是撒谎,明面上承诺他不去找鬼府报仇,待修得了无上仙力,便将诺言抛诸脑后,届时虽有法子废了花难的修为,不至酿成大祸,可此种结果,白衣老者实也不愿见到,故而花难开口拒绝,白衣老者心中却是颇感欣慰,只道这少年诚恳实在,无论如何,也是个可塑之才。

    花难却是不知他心中所想,未瞧见他神色有异,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若是无法报仇,便是修成通天彻地之能,羽化飞升,位列仙班,又有何用?”

    白衣老者见他如此执着,不禁疑道:“仇恨于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么?”

    花难沉吟片刻,随即点了点头,不禁又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遭受的苦难,情至深处,没来由眼眶一红,鼻头一酸,可他这些年来经历颇多,到底也没落下一滴泪来。

    不知因为何故,花难始见这白衣老者以来,颇觉亲切,于是强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年来,自天门城中的生活始,后如何遇见杨风,如何受了贼人冤枉,被迫入了幽冥绝狱之中,如何得祝炎之助逃脱,如何在神火城被青婉所救,又是如何认了义母进了花谷,直到流落至此地,这般种种,源源本本地说与白衣老者听了。

    白衣老者听罢,神色之间古井无波,道:“七情六欲,本为人之常情,爱恨嗔痴,更是难以避免,可若是执仇不忘,持恨不解,便是有通天道行,那也难逃走火入魔之厄,道行越深,入魔便也越深,轻则修为尽毁,重则性命难保,怕只怕性命不绝,道行更进,却反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入了邪道,终成害人害己,六亲不认的大魔头,到那时,不明是非,不辩忠奸,那些个劝你爱你之人,统统被你杀死,只教你后悔也来不及!”

    他说话时语气轻缓平淡,毫无波澜,可听在花难耳中,有如春雷乍现,震撼不已,花难只知修行仙法,有无尽好处,莫说翻云覆雨,便是诛邪斩恶,行侠仗义,那也快活,却不知这个中利弊,劫为大难,此时言语入耳,振聋发聩,当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花难暗忖道:“幸好我丹田已废,否则修了仙法,到时害己不说,若成了害人的魔头,惹娘亲伤心,那是万万不好,若青婉姐姐泉下有知,定也不喜我这般做法。”

    白衣老者瞧了花难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继续又道:“江湖之中,那些个邪人恶人,自不必说,他们本性不纯,本已成了邪魔外道,自有天诛,可你不同,你本性为善,若是走火入魔,背道而驰,正如雾里梦中,全然似变作另一个人,到时梦醒雾散,当是悔之晚矣!”

    思虑半晌,花难眼眸之中又复精光,白衣老者见他了然,遂又问道:“如何?你可有了决定?”

    花难沉吟片刻,毅然点头道:“我想好了,神仙爷爷,我的丹田废了便废了罢,不修仙法,不具道行,我也不能害人害己了!”

第四十九章 师徒(一)

    白衣老者闻言却是一愣,花难此番言语,竟出乎他的意料,旋即又大笑起来,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也不需急在一时,且再行考虑考虑,此时天色已晚,还是回去休息,三日之后,再与我说罢。”

    花难还待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只得点头应诺,拿了锅碗,出门去了。

    将碗筷锅勺拿到井边,提了一桶清凉井水洗净,放入屋中晾干,洗了把脸,花难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榻上躺下。

    不知是否因昏睡了七日七夜的缘故,还是因心事泛滥,此时花难躺在榻上,竟全无睡意,辗转反侧,饶是难以入眠。

    他心中对于复仇一事,仍是耿耿于怀,若修不成仙法,复仇一事,只怕是难上加难,虽说他自祝炎那习得了几分拳脚,可也无济于事,对付一些道行浅薄之人或许有用,可若是遇上了有两三分道行之人,便成了板上鱼肉,立时便无处可逃。

    花难心中幽幽暗叹,眼下左右无事,便起榻披衣,到院中练拳去了。

    此际万籁俱寂,只恐影响了白衣老者休息,故而花难走了远些,寻了一处开阔草地,便起势练来。

    练了一个时辰有余,不知为何,花难竟未感半点疲倦,反而神清气爽,浑身力盛,好似有无穷力气自体内源源漫来。

    花难扬拳摆腿,渐入臻境,一招一式之间,似有淡淡青芒在周遭流动,那青芒如玉带润,莹莹流转,环过一个周天,便汇入花难体内,花难恍若入梦,练至月影西沉,晨曦带露,始终未曾停歇。

    待得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但见花难周身青芒转淡,这青芒方隐,紫气又来,同样环过一个周天,也朝花难体内汇去。

    花难已然忘乎所有,兀自扬拳摆腿不止,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竟隐隐暗合自然之意。

    此时屋门忽开,白衣老者自屋中走来,静立注视,默然抚须点头,呐呐道:“天意,天意,原来这一切,早已注定了。”

    说罢转身走了。

    直至卯时将过,紫气也转暗淡,花难手中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那丝丝缕缕紫气消失殆尽之后,花难长长出了口气,倏地双目睁开,双眸一青一紫,大放精芒,片刻之后,才恢复如常。

    花难回过神来,不禁怔然,仰首望去,但见点点阳光从花叶之间透过,自上而下洒来,铺满在衣上发间。

    “这、这是什么时辰了?”花难摊开双手摆在眼前,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此时忽闻身后有声响传来,花难侧头望去,但觉眼前一花,一道金色影子自树上窜下,一只金猿便已挂在花难肩头,欢快叫个不停。

    花难伸手接过金猿递来的树果,大口咬下,一股清甜果液满溢口中,登时便觉神清气爽,畅快怡然。

    吃罢鲜果,又与金猿玩闹了一阵,才想起去拜见白衣老者,走到屋前一瞧,屋门大开,屋中早已无人,不知白衣老者去了何处。

    左右无事,花难便与金猿在周围闲逛,走了一段时间,行至一处芳草茂盛之地,忽闻水声潺潺,无由一喜,心头暗道:“正好冲个清凉!”

    花难顺着水声寻去,可那水声近在耳边,却曲曲折折寻不得路,直至穿过一片竹林,绕过一段石路,翻过一个矮坡,豁然便见得一处繁花锦簇,碧湖清波,蝶影双双舞芳丛,金阳洒遍化星芒,一道巨崖冲天起,万丈白练从天降。

    瀑布激流,滔滔作响,打落在崖下一方青石上,氤出五彩烟霞,溅起点点粼光,汇成一片十里澄澈镜湖,湖边但有白鹿饮水,飞鸟滑翔,一派祥和,那湖心处有一座小岛,岛上立了一株参天巨树,似有百来丈高,树冠绵延十里之远,此番奇景,端的是鬼斧天工,人间未见,着实令人惊叹。

    花难只道是自己已到了仙界,双目放光,颇为惊叹,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一股清风拂过,浑身说不出的畅快,花难童心大起,去了衣裤,跃入水中,那湖水清澈见底,湖底鱼虾游动,水草飘摇,花难宛若一条大鱼,展开身形,大快畅游起来。

    过了半晌,花难窜出湖面,回头望去,那金猿已到了对岸湖心岛上,正对着他挤眉弄眼,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花难见它呼唤,朝它摆了摆手,没入水中,片刻便游到岸边。

    上岸之后,花难距离那棵巨树便近在咫尺,不知为何,竟心生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似乎很久很久之前,自己便来过此地。

    “吼——!”

    正当他被这莫名的情绪乱了心神之时,一道兽吼之声响起,吼声惊天动地,有如天雷乍响,击石铿锵,直将湖水震起无数涟漪,惊得百兽四散奔逃,花难脚下摇摇晃晃,险些便要摔倒在地。

    那金猿听了吼声,立时毛发倒竖,凄厉尖叫起来,一溜烟儿地窜到花难肩头去了。

    未待花难反应过来,但见那巨树树干之后,缓缓出现一道巨影来。

    花难仔细一瞧,竟是一只通体赤红的异兽,那异兽身形颇为高大,如同一座矮山,状似豹兽,尖牙利齿,额生一角色灰,长有五尾覆羽,颈前但有虬髯黑须,缓步向花难走来。

    金猿兀自叫个不停,撕扯着花难衣领,欲将他唤走,哪知花难一动未动,金猿只得作罢,躲在花难背后,偷偷探出一个脑袋来。

    一见着这只庞然异兽,花难又生亲切,心中竟未生出惧怕之感,那异兽走到花难身前,默默瞧了一会儿,竟口吐人言道:“神君……”

    花难闻言一愣,不曾想这异兽竟能说话,又是一番惊叹,旋即却颇感莫名:“神君?什么神君?”

    未待花难回话,那只异兽又呐呐道:“你不是神君,原来是你……”

    花难只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心中暗道:“原来是只疯疯癫癫的仙兽……”

    想到此处,花难便开口道:“你好啊,神……嗯……仙……嗯……豹……”

    这异兽长相奇特,花难生平未见,不知究竟唤作甚么,一经开口,嗯嗯啊啊地说不清楚。

    但见那只异兽回过神来,瞧了他一眼,佯作恶狠狠地道:“我叫狰,狰狞的狰,我若是不高兴,一口把你吃掉,你怕不怕?”

    花难笑道:“不怕不怕,会说话的豹子都是神仙,神仙可不吃人!”

    那狰兽冷哼一声,怒道:“我是狰,不是豹子!再者说,我可不是神仙,想吃人便吃人,小心我一口吃了你!”

    他话中虽有威胁,但却语气平缓,双目慵然,花难便知他无恶意,当即笑道:“狰大仙,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好像认识我?”

    狰兽听他口中称呼,一时无语,哼了一声,靠在树干上闭眼小憩,再不理会花难。

    花难讨了个无趣,讪笑一声,四下赏景,忽而但觉口中干涩,腹中饥饿,正想找些吃食,于是仰首望去,不禁疑道:“好大一棵树,怎么不长果子?”

    话方落音,那只狰兽倏尔惊起怒吼,一道巨吼之声传来,直震得风云变色,气浪乍起,险些将花难吹入湖中。

    但听那狰兽寒声道:“此乃神君遗圣,岂是让你这黄口小儿摘果子吃的!”

    花难虽不知他所说“神君遗圣”究竟何意,但也知自己无礼冒犯了他,嘿嘿笑道:“狰大仙,莫生气,我说笑的,我说笑的……”

    狰兽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撇过脸去,不去瞧他。

    花难知他并无恶意,反之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于是玩心大起,大大咧咧地与他开起玩笑来,那狰兽性格颇为矫情,无论花难如何玩笑,他都不理,兀自卧着休息。

    金猿似乎十分惧怕狰兽,自始至终都不愿靠近一步,见花难只顾与狰兽说笑,便早早游到对岸去玩耍去了。

    半晌,但见山后一朵青云缓缓飘来,旋即下落,飘至花难身前,一道白衣身影自云端走下,花难眼前一亮,欣然唤道:“神仙爷爷!”

    白衣老者微笑向他点头,大袖一拂,那青云化作一阵烟雾,暖风吹过,便缕缕散尽了。

    狰兽瞥了一眼,问道:“你来作甚?”

    白衣老者洒然一笑,却不答他,问道:“狰,你不在道长那儿,怎地出来了?”

    狰兽意兴阑珊,打了个哈欠,瞧了一眼花难,道:“感受到了神君的气息,便出来瞧瞧,怎么?这你也管?”

    白衣老者抚须笑道:“来来去去,是你的自由,我可管不着。”

    花难在一旁听得糊涂,什么“道长”、“神君”却是一概不知,遂问道:“神仙爷爷,你们在说什么?”

    白衣老者摇头笑道:“没什么,老朋友叙叙旧罢了。”

    花难似懂非懂地点头。

    “怎么?你没有告诉他?”狰兽瞧了花难一眼,问道。

    白衣老者道:“你也没有告诉他。”

    说罢,狰兽不答,白衣老者也无赘言,二者皆是默然不语,花难见此,也不好多问,忽而灵光一现,却道:“对了,神仙爷爷,我今早没有瞧见您。”

    白衣老者答道:“采药去了,怎么?找我有事?”

    花难点头。

    白衣老者又问道:“哦?难不成你想通了?打算答应我的条件,修炼仙法了?”

    花难摇头,道:“您误会了,神仙爷爷,我是来向您告别的,我得回家去了,离家那么久,娘亲不知如何担心呢。”

    “回家?”正当此时,狰兽闻言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花难不明所以,问道:“狰大仙,你笑什么?”

第五十章 师徒(二)

    狰兽闻言又是一阵大笑,旋即道:“无知小儿,此处乃是灵木仙岛,人界洞天,红尘福地,哪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只道是有缘入,无缘出,几千年来,不算道长,踏入这岛上之人,不下百数,若说安然离去,却不过寥寥二人耳。”

    说到此处,狰兽顿了一顿,瞧了一眼白衣老者,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再没开口,歪过身子,悻悻然耷拉个头卧着。

    花难笑道:“狰大仙,你可会编故事啦,总说这些话来唬小孩子,可我已经是大人了,偏偏不上你当!”

    狰兽并不转头看他,不屑道:“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还敢自称大人,你若不信,你可问这老头去!”

    花难见狰兽不似作假,心头不禁有些慌乱,不过仍心存幻想,于是强笑问道:“神仙爷爷,您瞧狰大仙说得好似真的,真能唬人,您说是不是?”

    白衣老者默然半晌,叹道:“他说得不错。”

    花难一听此话,有如晴天霹雳,不禁怔住,半晌之后便颤声道:“那、那我、我可怎么回家?出来这么长时间,我、我、娘亲定是着急,这可如何是好?”

    他得知自己难以回返,心中焦急不已,说到最后,隐隐带了哭腔。

    忽而灵光一现,惊道:“是了!这几千年来,还有两个人走了出去,是不是?那我也有机会。”

    白衣老者摇头,目光远眺天际,半晌之后,渭然叹了口气,才道:“乱心由痴始,欲满终成魔,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乘着青云扶摇驰向天际,只余悠悠之语响彻天地之间:“有缘无缘,何苦来哉。”

    花难望着天际怔怔立在当处,不知如何是好。

    人生之难,莫过取舍二字,究竟是执于仇恨,或是归家团聚,花难心中终究难断,若他是个虚与委蛇,以利为先之人,倒也容易许多,可他偏偏是那执信约誓之人,不欺人,不欺己,如此一来,那便是千难万难了。

    花难越想越觉乏倦,于是倚在树边,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狰兽知他心有忧思,也不去打扰,心中想起白衣老者离去时所说之言:“有缘无缘,何苦来哉。”

    念及此处,又忆起当年光景,幽幽叹气道:“当年道长也曾对我说过此话……可我修行未到,还是不懂……”

    深深看了花难一眼,狰兽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树后去了,一道青光闪过,身影已消失不见。

    睡梦之中,花难如坠烟海,前路朦胧难见,恍惚间行至一道河边,只道眼前清河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话说此地不知尽头,难寻出路,花难只得缓步穿行在茫茫白雾中,这白雾无边无垠,花难似乎走了许久,却未曾走出烟雾之中。

    此时,忽见前方亮起星星微芒,花难意识恍惚,便朝着光亮处走去,一步步走近,那道微芒逐渐放大,直至化作一轮明月般耀眼之光。

    “花弟……花弟……”

    一道轻灵玉润之声传来,时而似低语呢喃,时而又似清晰明亮,在耳边宛转悠扬,久久回响。

    这声音听得熟悉,花难口中呐呐道:“青婉姐姐……”

    待行至光亮近前,但见烟消雾散,一朵青色巨草出现在花难眼前,花难仰首望去,月白色的光辉洒下,与巨草那湛湛青芒汇在一起,那枝叶摇摇摆摆,似是那月下醉舞,风中浅诉的青青仙子。

    青叶舞动,摇晃着向前伸来,叶尖落在花难身前,随即青芒一闪,一道天梯自叶脉上显化出来,层层阶台,直通巨草之上。

    花难轻抬脚步,一步步登上天梯,月白色与青色交映,淡淡暖意笼罩在花难身上,阶台无数,道路漫长,花难登梯而上,却不觉丝毫疲累,似乎只消了眨眼的功夫,脚步一顿,人已至天梯尽处了。

    甫一登上天台,便见那天台中央一道青影寒立,白雾蒙蒙,梦里梦外,花难立时怔住,喃喃道:“青婉姐姐……”

    “弟弟,你好吗?”那声音似远似近,忽明忽暗,好像隔了无尽的时空。

    此声如歌如雨,如星光如微风,映在花难心上,拂过花难心间,他大步跑去,似已用尽毕生的气力,一把扑进青婉怀中,紧紧将她抱住,只怕是稍稍松了手,她便又再一次离他而去。

    “姐姐!是你吗?”花难唤道,声音颤抖不已,如今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往事一起,心头发酸,泪珠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发间一暖,但觉一只纤巧玉手自他发梢拂过,花难抬头看去,那是一张清秀倩俏的脸庞,如秋潭般的双眸里,尽是宠溺温柔之色。

    “你过得好吗?”青婉幽幽叹了口气,眼神中又带了一丝悲伤。

    这般温声软语,内蕴着无尽的不舍与关爱,花难听来,勾起万千情绪,好似一道闸门乍破,那些不甘,悲伤,孤独,酸楚,尽数化作绵绵波涛,猛然冲破心门,淹没三寸灵台。

    但听“哇!”地一声,花难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青婉见此,眼眶也倏地红了,默默流下泪水。

    一姊一弟,便在这白雾朦胧之中,相拥哭泣。

    末了,青婉轻轻为花难拭去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好了,不哭了。”

    花难点点头,缓过神来,强颜笑道:“姐姐,我不哭了,你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我好想你,大家都好想你。”

    青婉笑着摇头,道:“姐姐不回去了,你要好好听师尊的话。”

    花难一听此话,当下急了,隐带哭腔道:“我不要!我就要姐姐跟我一起回家!”

    青婉见此,心中又是不忍,渭然叹气道:“你要听话,姐姐答应你,终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的!”

    此话入耳,花难懵懂未知,但他心中已是认定不移,既是青婉所说,那必定不假,此时他浑浑噩噩,相约既定,便生希望,心情稍稍也缓和了许多。

    二人坐在地上,花难似有不尽的话要对青婉说,当下便是滔滔不绝,将这一年之中,自己所经历之事,事无巨细地与青婉说了,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

    青婉但为微笑倾听,静静地也不说话,只是在听到周同将花难掳走处,脸色忽变,暗自心惊不已,又反复叮嘱花难一番,让他莫要以身犯险,再听到花难流落孤岛之后种种,也不禁暗道庆幸。

    听到最后,青婉轻抚他的脸颊,柔声道:“既然那位前辈有法子恢复你的道途,想必是有法子让你离开这里,你定要听他的教训,不可失敬。”

    花难神色黯然,道:“可……可神仙爷爷不让我去找鬼府报仇,我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青婉心头一酸,知他是为了自己,颇感温暖,又觉有愧,遂问道:“你听不听姐姐的话?”

    花难重重地点头道:“自然是听姐姐的话!”

    青婉展颜一笑,道:“好!那么你且将鬼府之仇忘了,好不好?”

    花难一惊,疑道:“可是……他们……”

    青婉知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于是摇头笑道:“若是有朝一日,你修行有成,你会去找鬼府报仇吗?”

    花难点头道:“自然是会的!”

    青婉又道:“若你报仇成功,将鬼府之人尽数杀死,届时鬼府的后人或是鬼府的好友,要找你报仇,那又如何?”

    “这……”花难未想到这一层,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青婉再道:“往后再说,那些人找你报仇,最终也将你杀死,而你的亲朋好友,妻子儿女,只怕是陷入了无尽的仇恨与痛苦之中,又要再去找他们报仇,那又如何?”

    此话一经入耳,花难心头有如惊雷乍起,怔怔愣在当处。

    青婉见他心魔动摇,心头大慰,于是趁势佯装怒道:“江不归已被姑姑杀死,首恶已诛,莫再牵连他人,你若是不听姐姐的话,永远我都不再理你啦!”

    “不要!我会听姐姐的话……可是……可是我不甘心!他们……”花难连连摇头,他此时心中犹豫,内心深处尚在挣扎。

    青婉轻声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若你这般,将来被仇恨害死,只怕到时姐姐便成了千古罪人啦!你的亲朋好友,妻子儿女,只怕日日夜夜都要在心中念姐姐的不是,那可如何是好?”

    花难闻言急道:“那可不好!姐姐,那我不找鬼府报仇啦!神仙爷爷也说过,若是执于仇恨,只怕将来会走火入魔,成了不折不扣的大魔头呢!”

    青婉暗自松了口气,笑道:“瞧,这才是好孩子!”

    话虽如此,但青婉深知,这般一言一语,自然无法将花难心中仇恨除尽,但花难所应承她的话,也是真心实意不假,若想将心中仇恨尽去,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也只得寄望于来日的修行了。

    花难此番与青婉相见,自也了却了一桩心事,心中郁结之气散去,不知不觉中,似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将他环绕,舒畅无比,忽觉一股倦意袭来,渐渐有些困乏,这倦意来得迅速,片刻之后,花难双眼就疲惫欲垂,于是道:“姐姐,我怎么有些困了?”

    青婉将他揽在怀中,轻声道:“困了就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一切都好了。”

    此声有如催眠之曲,迷迷糊糊之间,花难已是困倦难耐,实在支撑不住,当即沉沉睡去。

    谁知闭眼不久,甫一沉睡过去,花难身躯竟倏尔化作一阵青烟,清风拂过,片刻之间,便消散在这梦境之中了。

    青婉低头不语,只瞧着怀中空空出神。

    “你这又是何苦来哉?”一声轻叹响起,幽幽自虚空中传来。

    青婉猛然回过神来,赶忙起身肃立,神态恭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躬身,敬声道:“十三大人!”

第五十一章 师徒(三)

    但见声音传来之处,一道七彩光芒亮起,虚空泛起涟漪,自光芒之中,一道身影走将出来,那是一个锦衣华袍的青年,身形修长,模样俊美,一双妖眸似有无尽深渊,举手投足间,气质出尘缥缈,令人欲视之而自惭形秽。

    那青年一脚踏来,深深瞧了青婉一眼,道:“青心仙子,前尘已过,随我回去吧。”

    “是!大人!”青婉恭声道。

    那锦衣青年转过身去,青婉跟随其身后,二人正待走入七彩光晕之中,忽而那锦衣青年足下一顿,驻足而立。

    青婉也随之停下,心头有疑,却不好开口去问,只得静伫不语。

    “青心仙子,我记性不太好,似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锦衣青年问道。

    青婉一愣,旋即才知他所言之意,于是沉吟片刻,便道:“大人,青心但求道心通达。”

    “道心通达?”锦衣青年回过头来笑道,“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青心不过一株小小仙草,通灵不过千年,若无神君相助,当初只怕已散作草灰,被炼作丹药,魂飞魄散去了,如今……如今神君逢难,青心但无所求,只盼能伴神君历劫,即便身死道消,又有何妨?”青婉虽神色恭敬,但言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决心可不一般。

    “青心仙草,先天木灵,生于泰山磐石之中,一颗青天玉道心,天地之极韧,乾坤之极灵,可不是小小仙草那么简单,仙子何必妄自菲薄?”锦衣青年道。

    青婉行礼道:“大人谬赞了。”

    锦衣青年摇头笑道:“我可不是谬赞。”

    这一笑,天地失色,便是那九天玄女,月下嫦娥,皆不如此,青婉稍稍有些出神,嘴角动了一动,却不说话。

    锦衣青年见她欲言又止,便道:“仙子有话但说无妨。”

    青婉稍理思绪,问道:“大人,您与神君乃是生死之交,万载情谊,为何……”

    话至此处,青婉言语倏尔停顿,神情犹豫。

    锦衣青年笑道:“万载的情谊,生死的交情,为何却眼睁睁看着他获罪受罚,而无动于衷,是不是?”

    青婉一怔,心中所想竟被看穿,颇觉尴尬,兀自沉默不语。

    “红尘命劫,那是他自己的劫数,只能他自己去渡,别人相助,也无济于事。”锦衣青年说到此处,深深看了青婉一眼,继而又道,“你转世至此,还未看破么?”

    “我……”青婉不经意间回头向天梯处望去,不知该说些什么。

    锦衣青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半晌才道:“那少年,也不是他。”

    青婉闻言,沉吟不语,旋即又微笑道:“梦里梦外,又有哪个是真实的呢?”

    锦衣青年一愣,旋即大笑起来,道:“不错,不错,是与不是,又有何妨,仙子慧心,倒是我入了末途,枉我修行七情六欲梦之一道万载,却不如仙子看得通透。”

    “大人言重了。”青婉慌忙躬身道。

    锦衣青年又大笑三声,转身而去,青婉抬起脚步,也跟在后头,二人步入七彩光芒之中,须臾之间,那七彩光芒便融于白雾之中,已然消失不见了。

    话分两头,但说花难此时正斜卧在那湖心小岛神树下。

    一阵微风拂过,花难猛然惊醒,惊声叫道:“姐姐!”

    他意识自青草梦境之中回归,犹自恍惚混沌,醒来一看,此际却是天地依旧,镜湖微波,哪里有什么白雾朦胧,青草仙台。

    此时黄昏将近,天际尽漫红云,花难望着眼前之景怔怔出神,两颊间犹似还挂了两行泪痕,怔坐片刻之后,花难心神渐明,那梦境中一点一滴皆明朗难忘,心中不禁怅然若失,两行清泪又悄然落下,泪未落尽,却又高声笑了起来。

    此番又哭又笑,当真似疯了一般,过了盏茶工夫,眼前似又再现青婉那音容笑貌,花难泪尽笑止,深深吸了口气。

    正要站起,却觉浑身麻软无力,更觉腹中饥饿,想来是睡了太久不适,于是强撑了站起身来,到湖边洗了把脸,狂饮几捧清凉湖水,登时便觉清爽畅快,。

    忽见湖中倒影,回头望去,看那参天巨树,枝叶婆娑,迎风沙吟,花难心头一动,捧了一捧湖水,行两三步到树边,轻轻将手中湖水撒在土里。

    巨树受了馈赠,欢呼雀跃不已,那枝叶左摇右摆,似乎在向花难致谢,一片青叶落下,自小化而大,落至花难身前时,已是床被大小。

    花难见猎心喜,立时坐至叶上,那巨叶轻轻晃动,竟倏尔升空而起,花难未及反应,一个不稳,险些自叶上滑落。

    巨叶似有所感,速度放缓,轻飘飘地载着花难远飞而去。

    半晌的工夫,巨叶已落至白衣老者所居院落之外。

    花难自叶上一跳而下,未待回头,那巨叶“咻——”地一声,已然向天际驶去。

    不知为何,花难总对那巨树心感亲切,心生不舍,故那巨叶甫一离去,花难便立在当处,遥遥挥手送别,待那巨叶消失在天际之间,便微笑着转身向院落走去。

    轻推柴扉而入,花难便见那白衣老者在井边撒谷饲禽,似乎未察有人入了院中,仍兀自唤禽吃食。

    花难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但听“扑通”一声,须臾拜倒在地,诚声道:“弟子谨遵前辈教诲,此生不再向鬼府报仇,恳请前辈传我归家之法!”

    白衣老者却似未闻,手中动作不作丝毫停顿。

    见白衣老者不理,花难疑惑不已,只当是自己言语之中不够恭敬,故而老神仙置若罔闻,心中暗道:“是了,自古以来,皆是师传徒法,哪有法传外人之理,若不入师门,人家凭什么教你,不怨神仙爷爷不睬我,原来是我唐突。”

    念及此处,于是又高声道:“弟子恳请拜入前辈门下,请前辈传法!”

    高声但起,惊得鸡禽扑棱翅膀乱跳,但白衣老者饶是兀自撒谷,头也不回。

    此时花难更觉迷惑,既是诚心拜师,为何仍不理睬,转念一想,却又恍然大悟,先前自己那般坚持报仇,定已惹了老神仙不快,如今转头再来拜师,心意便颇有不诚。

    如此想来,花难暗自又道:“想必神仙爷爷如今只当我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故而再不愿收我为徒,教我离去之法,若是这般,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花难拜伏不动,心中又暗暗叹气,无可奈何之下却又心有不甘,自己若是无法归家,只怕娘亲日夜思念,定会伤了身心,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成了那不孝之辈,这可万万不行。

    念及此处,花难深吸一口气,再次拜倒,高声道:“弟子助长心魔,妄以仇恨度日,堕入魔道,幸得前辈指点,才知心魔之奸,害人害己,如今迷途知返,恳求前辈将弟子收入门下,传我化魔之法,以期除魔大道!”

    此番言语,自然不是出自他小小年纪之口,乃是睡梦之中青婉所授,只教他诚心诚意向白衣老者请教,谁知他一时激动忘了此事,如今事不得已,这才忽然想起。

    话方落音,白衣老者撒尽最后一把黍谷,回头望来,点头笑道:“一语明心志,两语化心魔,三语定心途,故此入我门。”

    说罢,一拂衣袖,花难但觉心中积郁尽消,杂念尽去,周身青芒微放,莹莹亮起,灵台空明,只余无尽向道之意,颇显出尘脱俗。

    花难大喜,回过神来,复拜三拜而礼,恭声道:“弟子拜谢师尊!”

    白衣老者心头大慰,提袂坐在井边,抚须道:“入我门中,可不尊师重道,可不敬天礼神,无侠义之心也可,不济世救人也罢,但若有一日,你堕入魔道,为师纵在千万里外,也定会斩你之身,灭你之魂,你可否明白?”

    “弟子明白!”花难字字入心,不敢有一丝忤逆。

    “好!”白衣老者又道,“你随我来。”

    “是!”花难应道,当即站起身来,随在白衣老者之后,入了主堂之中。

    但说花难入内,见得堂前摆了一处灵堂,上有两座灵牌,其一书曰“无极妙法缥缈真人之灵位”十一字,其二书曰“护法天师凤凰道人之灵位”亦十一字。

    第一座灵牌花难闻所未闻,倒是第二座灵牌,书以凤凰道人之名,花难自是再熟悉不过,他自小便生活在修士遍布的天门城中,耳濡目染之下,也听了不少关于凤凰道人往事。

    据说千年以前,其时邪道势大,凤凰道人道行通天,不忍天下生灵涂炭,便以大神通诛邪护道,自他之后,渐渐形成了天下正邪两道,六家为首之势。

    正道中人感凤凰道人之恩,邪道中人慑凤凰道人之威,故而天下之人,对凤凰道人当是又敬又畏,皆奉他为神,此处无关之言,按下不表。

    至于那第一座灵牌,花难却不曾听闻,当下立在灵堂之前,他也不好妄议先人,自然是不敢开口去问。

    话说那灵堂之上已布满灰尘蛛网,瞧来已是许久未行清扫,白衣老者自格中取出六支朱香,拂袖燃罢,递给花难三支。

    花难双手接过,但听白衣老者道:“那第一位‘缥缈真人’,你将得他传承,且拜他一拜吧。”

    “是!”花难点头应道,当即双膝跪地,三拜九叩而过,起身将三支朱香插入香炉之中。

    拜罢,白衣老者又递来另外三支朱香,道:“那第二位‘凤凰道人’于为师有恩,你今日入门,替为师拜一拜吧。”

    “是!”花难再答应,同样也是三拜九叩,将此三支朱香也插入香炉之中。

    诸事做罢,白衣老者抚须含笑,开口道:“你且听好,本门无名无姓,如今唯有你我师徒二人,为师本家姓苏名唐,你记下也可,忘了也罢,皆随你心便好。”

    花难一愣,不知何意,却不好去问,旋即道:“弟子定不负师尊威名!”

    苏唐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你可有姓名?”

    花难道:“有,弟子本是城中乞儿,幸得义母收留,随了义母姓花,取了‘难’字为名,家名‘苦儿’!”

    听闻花难道出乞儿身世,苏唐也无异色,点头道:“如此甚好,为师便传你本门无上道法,你须以向道之心习之!”

    “是!”花难闻言,当即拜倒在地。

    但见苏唐双唇微动,口中念念有词,诵诀未毕,十指既动,影花翻飞,法诀倏尔变换,旋即一道金芒倏地亮起,凝于身前,聚于两掌之间,未至片刻,但见一个尺长书卷自金芒中显现而出,苏唐当即令道:“去!”

    那书卷听令而动,倏地飞落至花难身前,悬空微微沉浮。

    “速速咬破指尖,滴血融灵!”苏唐沉声道。

    花难一惊,不敢怠慢,伸手放至嘴边,狠心一咬,一滴鲜红血液自指尖窜出,那血滴聚而不散,似乎受了吸引,缓缓向书卷飘去。

    血滴融入书卷之中,竟惊起微澜轻漪。

    说时迟,那时快!微澜未平,轻漪未止,那书卷倏地金芒大放,刺眼无比,一道道古字自书卷中飞涌而来,须臾间便冲入花难印堂穴之中。

    花难但觉印堂处有如火烧,似有一股滚烫炎流自印堂处流至头部诸穴之中,一时疼痛难忍,心神险溃,就要叫出声来。

    “静心凝神,抱元守一!”苏唐口绽金光,笼罩在花难周身。

    花难闻言,但觉心神稍定,于是不顾头部疼痛,盘坐在地,双手捏起法诀,凝神观想,未至多时,花难但觉脑海之中妙妙仙音响起,几个古字随之显现,书曰:

    缥缈经!

    总纲!

    五字书毕,又有几行古字逐渐自隐而现,当是:

    气起乾坤济阴阳,

    神游天地通玄黄,

    灵台内蕴缥缈意,

    百脉相合筑金刚,

    势开山河伏龙象,

    身炼地煞融天罡,

    无上玄刹逍遥法,

    心化须弥解无常。

第五十二章 十年(一)

    朱香化土烟飘去,后世何知前尘心?烟云未散,风尘不止,今日因种何日果,缘来缘去劫难断。

    话说那部苏唐传授给花难的《缥缈经》,本是一部奇功,奈何此功非常人能修,故此在这岁月长河之中,不过寥寥几人修至小成,以致江湖上对这奇功知之甚少。

    至于那缥缈真人如何创出这部奇功,又是如何传至苏唐之手,个中缘由,皆是前尘往事,此处暂按不表。

    且说花难既得《缥缈经》总纲五十六字之法,灵台空明无尘,意识中道音不绝,此法虽是古字所写,花难却未觉晦涩,反而似了然熟知,一瞧之下便知其意。

    那五十六字总纲法门,已深深烙印在花难脑海之中,古字倏尔隐去,又有文字图示显现,那文中言道:此经以散化聚,以丹田之散,聚诸穴之气,务须碎破丹田以修此道,常人必不可修此法,否则气海丹田膨胀暴裂,诸气逆流,可令诸脉尽废,终致周身血冲而亡,切记!切记!

    除此之外,便是总纲七言八句各法释义,统分八重,各重皆有图示注解,那当先一句“气起乾坤济阴阳”便有注解言道:万气之源,是为混沌始母,化为浊清、分为阴阳,阴阳相济,以化玄功,四极但出,衍化五行。

    花难丹田本气散不凝,难修寻常仙法,依文中所言,这部《缥缈经》倒似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于是花难不加措意,当即按第一重图示,默念法诀,一道无色无形之气缓缓在花难周身凝聚,花难不敢怠慢,以图所示,聚气入海,拢于丹田,正如先前一般,那道气息甫入丹田,无法凝气化为气海,当即散去,花难不慌不忙,运起任、督二脉,那气息忽而化作青、紫二色,青气不散,汇入督脉,充于阳脉之海,紫气如流,汇入任脉,盈于阴脉之海。

    督脉二十七穴,任脉二十四穴,阴阳青紫二气流转,起于会阴,又终于会阴,一个周天之后,花难又练了足足九九八十一个周天,逐穴以通,阴阳相贯,自成周天轮转,任督二脉逐渐由细至阔,阴阳二气翻涌,花难但觉前身后背,酸麻同起,又有凉暖之感交替,颇觉奇特,更觉舒畅,此番感觉难割难舍,令花难完全沉浸在这奇妙世界当中。

    当下任、督二脉周天自转,“聚气阴阳之境”已有小成,花难未及内视察看,那阴阳二气又分三阴三阳,是为元阴、少阴、太阴、元阳、少阳、太阳六气,此六气细如游丝,转而汇入手足十二经脉之中,周天运转颇为缓慢,不如任督二脉,花难眼前一亮,便去读那图示注文,才知阴阳分而衍化四极,需以阴阳之气为源,锤炼体魄,方可打通十二经脉三百零九处穴道,当臻“聚气四极之境”。

    图示当中有一套法门,乃为练体之用,花难照着图示,舞拳摆腿,方一练起,便更觉惊奇,这套拳脚招式,自己再熟悉不过,虽有细小偏差,却不就是祝炎传授自己的那套外功之法么?

    这其中究竟有何缘故?

    花难满腹惊疑,见那阴阳二气自行周转,三阴三阳之气破脉通穴尚需时日,非一时之功,当即呼气收功,倏尔双眸陡睁,一股劲气忽起,直将烟尘震得四散。

    “不错,果然天资卓绝。”花难甫一睁眼,便见得苏唐在眼前抚须道。

    “师尊!”花难站起身来,恭敬唤道。

    苏唐道:“短短一日,‘阴阳相济’便已至小成,不过往后修行将愈发艰难,莫要怠慢了。”

    “一日?”花难心头一愣,暗想道,“我静坐修行,感觉不过片刻的工夫,原来已过了一日之久。”

    心中思绪一闪而过,当即应道:“是!师尊!”

    花难正待再说,忽听门外“吱——吱!”声起,心想是金猿到来,果不其然,一道金影窜到门口,便见金猿探着头向里头张望。

    “小金!”花难喜道。

    那金猿听得花难呼唤,当即欢呼雀跃窜了进来,前肢环挂在花难颈上,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花难一见金猿,猛然记起,当时初登岛时,与金猿斗了几招,金猿所使,不也是那套外功法门么?

    念及此处,于是不禁回头向苏唐看去,疑惑不解。

    苏唐见他望来,也猜出几分他心中所想,于是问道:“你来之时,身上所携之艺,是何人传授?”

    花难心头咯噔一下,心中暗道:“坏了,我听说带艺拜师,乃是大忌,我竟忘了将此事告知师尊,这可大大不敬。”

    苏唐见他脸色忽变,大笑道:“你这小小年纪,哪来这许多思虑,我可不是问你带艺拜师之责,若你学尽天下万法再来拜我,岂不是让我捡了便宜,且说这部仙法,你如今也见了门槛,岂不知这个中掣肘?若是你带艺拜师,也是万万学不会的。”

    花难颇觉尴尬,又觉温暖,心中放松许多,便道:“师尊勿怪,非是弟子有意隐瞒,实是……实是……”

    “哦?实是什么?”苏唐抚须笑问道。

    “实是一时激动,将此事忘了。”花难说罢,脸色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苏唐再笑:“无妨,无妨。”

    花难忽而想起祝炎,如今还在那幽冥鬼狱之中受苦,不禁心中暗叹,随即将自己如何含冤入狱,如何受祝炎之托,且习得这外门功法,皆一点一滴,事无巨细向苏唐道来。

    苏唐听罢,片刻未言,只是伸手轻抚花难头顶。

    花难默然不语,但觉心中温暖,但见苏唐负手背过身去,望着屋外漫天繁星,幽幽叹了口气,道:“五百年了……”

    花难不知苏唐所说何意,也不去问,默默站在苏唐身后。

    半晌,苏唐转过身来,向花难道:“这套外门功法,名为‘龙象伏魔功’,乃是《缥缈经》当中,用以锤炼体魄之法门,当年我曾传于南荒祝家一名弟子,他天资非凡,学此只为磨练自身意志,我没想到他会后传于世,原来你所说的祝炎,竟是他的后人。”

    顿了一顿,苏唐继而又道:“后来我来到岛上许久,偶遇这只金猿,见它颇具灵性,便将这金猿当做半个弟子,教它修行,以消遣无聊之日,可它修不得这奇经,我只有将这‘龙象伏魔功’传它,故你初次与它过招之后,它才这般亲近你。”

    花难静静听来,心中却起波澜,原来其中竟有此因缘。

    “罢了,往事已矣,再提何用。”苏唐兀自摇头而笑,又向花难问道,“你饿不饿?我去做些饭菜,你如今道行未足,不至辟谷,尚需五谷营养。”

    “师尊,我帮您吧。”花难道。

    苏唐点点头,师徒二人便朝屋外走去,金猿虽然通灵知意,却终究难辨人言,师徒二人所言它皆不明所以,摇头晃脑地也随着出了屋去。

    晚饭用罢,夜凉似水,苏唐与花难师徒二人,便齐齐坐在堂前阶上,苏唐一面授道,花难便一面听。

    往后之日,花难每日按十二时辰之序,对应十二经脉修行,以“龙象伏魔功”为主,以三阴三阳之气为辅,日夜勤修,少有休歇。

    他本就将那“龙象伏魔功”练至小成之境,如今再有苏唐从旁教导,只过了一年光景,便已打通手足十二经脉三百零九处大穴,加之任、督二脉,周身便有三百六十处大穴互汇相通,处处大穴有如耀眼星辰,自行周天运转不息,似是三百六十个气海丹田共加一身,百穴共济,诸脉互通,化作轮转大周天,伏龙搏象,力量无穷。

    不止如此,再言体内三阴三阳之气,如今元阳入主督脉,元阴入主任脉,其余少阴、太阴、少阳、太阳四气,已衍化四极,四极又化金、木、水、火、土五行,分入肺、肝、肾、心、脾五脏之中,如此一来,五脏六腑养元蕴气,便似钢浇铁铸一般,诛邪难近,百毒不侵。

    灵木仙岛之上,仙气盈蕴,百兽飞禽皆有灵性,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日夜生活在如此仙境之中,花难倒也欢喜得很,只不过终究是少年心性,日子一久,不免对那红尘闹市心生怀念,但修行不堪怠慢,朝乾夕惕之下,时常也将此淡忘,只是在寂夜闲时,对家中牵挂几分。

    野谷幽香,孤园寂静,遥遥千里共月明。

    且看日沉月升,星漫云浮,这日日夜夜,在灵木仙岛之上,始终如一,苏唐与花难师徒二人,在这仙气盈蕴的洞天福地之中,日子自然过得逍遥,却不知江湖之中,如今风流暗涌,风雨将来。

    人道是:山中无日月。未觉之间,春去秋来,竟已是过了十年光景。

    这日,在湖心小岛对岸,但有一道身影盘坐在瀑布之下,青石之上,那身影泛起七彩光晕,静坐屹然不动,瀑布自崖顶倾泻而下,形如白练,声若奔雷,重重地冲打在七彩身影上。

    那七彩身影纹丝未动,过了许久,但听一声长啸,七彩身影倏地跃起,自下而上,一飞冲天,掌中金芒大放,直将这百丈瀑布劈作万珠四散,如同大雨般倾落在湖中。

    片刻之后,珠雨落尽,湖面波光粼粼,七彩光芒隐去,那道身影跃至岸边,大手一挥,一道火行仙力自体内奔涌而出,赤芒一闪,须臾便将身上发间的水珠蒸了干净,化作朦朦水雾随风散去。

    原来是一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那青年上身打着赤膊,下身穿一条麻裤,乌黑长发如瀑,用一条麻绳扎起,身材精壮,面如刀削,一双星目隐时若寒潭,放时似明月,剑眉横立,气质翩翩,当真是丰神俊朗,又似清风温人。

    忽闻风吹草动,一道金影自林中窜来,眨眼之间,便已见得一只金猿欢呼雀跃地挂在那青年肩上。

    “总是毛毛躁躁的,酒带来了么?”那青年没好气地笑骂道。

    金猿吱吱怪叫,似乎是在发脾气,硬是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好了好了,好小金,快取出酒来给我瞧瞧,咱俩若是不将这酒分了,不都让那可恶的狰大仙喝了去?到时咱们一滴也是喝不上的。”那青年嘿嘿一笑,一脸讨好的模样。

    这青年不是他人,便是十年之前,随杨风流落到这灵木仙岛上,随后拜苏唐为师的花难。

第五十三章 十年(二)

    金猿抓耳挠腮,歪头歪脑思索一阵,随即跃至树上,取来一只酒葫芦,再落至花难肩上。

    花难眼前一亮,一把将酒葫芦抢来,拔去口盖,一股浓郁的酒香便弥漫开来,花难深深呼吸一口气,笑道:“就你鬼点子多,竟然藏在树上,害怕我独吞了这壶酒不成?”

    金猿吱吱又叫,实在不满花难所言。

    酒已到手,花难才不理他,提壶仰首,正待狂饮一大口。

    正当此时,忽而风起,花难但觉手中一轻,当即暗道不妙,低头瞧去,手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酒葫芦的影子。

    一壶香飘四溢的美酒,愣是一滴也没入口,花难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大喝道:“狰大仙!”

    “嘿嘿。”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但见一只狰兽在一旁盘桓,嘴里叼着那只酒葫芦。

    “狰大仙,你也忒不厚道,次次从我手中抢酒喝,若是被我师尊知道了,定要将你丢到湖里去。”花难忿忿道。

    狰兽摇头晃脑,向花难走来,倏尔化作一个锦袍中年,唇边留了两撇八字胡须,样貌既有威严,又带一丝狡黠。

    “你师尊便是知道,也是将你丢到湖里去,与我何干?”狰兽将酒葫芦提在手中,一脸不屑。

    花难听闻此言,脖子猛然一缩,似乎有些惧怕。

    原来苏唐在岛上开了一处山洞,以作酒窖之用,其中储有上百坛好酒,皆是苏唐取岛上各类灵虫灵果,以密法酿制而成,又以“缥缈仙力”设下阵界,上百坛酒便随四季时令变化,盈四极之力,每逢春分、夏至、秋分、冬至之日,苏唐皆取来上等好酒一壶,让花难饮下,可助仙力修行。

    每次只饮一壶,便已达花难极限,但凡多饮一杯,仙力也无增长变化,但花难初尝此酒,便无法自拔,纵是为酬口腹之欲,也恨不得饮得烂醉不复醒。

    只是苏唐在平日之中,严令花难不可饮酒,故这十年以来,花难闲时,与金猿翻山穿林,到处玩耍,每月初时便驱使金猿前往酒窖窃一葫芦酒,畅快醉饮。

    只不过好景不长,直到次月窃酒之时,狰兽闻着酒香寻来,轻而易举便从花难手中夺来酒葫芦,且放言称,一炷香内,花难若是能取下他一丝头发,便将酒葫芦奉还。

    花难自然不允,但狰兽道行通天,无可奈何之下,花难只得硬着头皮与狰兽切磋,当时花难方将《缥缈经》第一重天练成,哪里会是狰兽对手,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莫说是一丝头发,便是狰兽的衣角,花难也无法触及,于是狰兽将花难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便将酒葫芦喝了大半,只将酒水所剩无几的葫芦还给花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了次日,苏唐得知此事,又将花难丢进湖中反省,并以无上冰寒仙力将湖水冰封,直冻得花难苦不堪言。

    至此之后,花难修行愈加勤奋,每至月初,有时甚至夜深人静之时,仍是窃酒来喝,但无一例外,皆被狰兽寻来,花难全无一场胜绩,被狠揍一顿之后,不是被苏唐冰封在湖中,便是被丢进丹炉里,受尽火焚之苦。

    直至后来,花难窃酒,已不为酬口腹之欲,而是为与狰兽一较高下,只是败绩难改,更难逃冰封火焚的惩罚。

    虽说这冰封寒湖,丹炉火焚,实在万分煎熬,每当花难挺过之后,修为却是精进不少,他倒也渐渐明白苏唐的苦心,修行更加刻苦几分,至此过了几年,已是将《缥缈经》练至第六重天,魂通天地,心合缥缈,奇经八脉自成周天,仙力浑厚可比龙象,道行深不可测。

    今日如同往常一样,花难又遣金猿前去酒窖窃酒,方一到手,又被狰兽抢了去。

    花难笑道:“狰大仙,说实话,你化形的功夫差了些,你这模样,倒不如真身威武。”

    狰兽冷哼一声,道:“废话少说,你还打不打了?若是不打,我直接喝了便是!”

    说罢,拔开酒葫芦口盖,就要大口饮酒。

    花难当即急道:“且慢!且慢!狰大仙,胜负未分,你这是不讲信用。”

    “讲什么信用?”狰兽冷笑道,“结果不也同从前一般。”

    花难听他话中不屑之意,却不着恼,反而展开架势,道:“相不相同,打过才知。”

    未等狰兽说话,花难右脚忽而蹬地,身形一晃,便向狰兽杀去,说时迟,那时快,花难并指为剑,点向狰兽肩前。

    “天龙指?”狰兽冷冷一笑,“还是老样子,没进步。”

    一个侧身飘然闪过,狰兽提掌迎上,眼看就要打中花难后背。

    花难不慌不忙,左手撑地止住去势,趁势一转,右腿经脉汇入无上仙力,亮起莹莹青紫二光,向后一扫,劲风忽起,正扫向狰兽腰际。

    “神象腿?”狰兽抬手一挡,笑道,“这招火候不错,可惜还不够。”

    花难冷哼一声,道:“还没完呢!”

    狰兽气息陡变,仙力但出,更引动天地万气呼啸,但听他高声笑道:“若你技止于此,那我可不客气了!”

    但见狰兽握手为拳,拳影万化,须臾间便向花难打来,那拳头破空裂风,十分强大,倏尔燃起烈火,几乎便将周遭水汽蒸干。

    花难见此,足下陡转,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他步法诡谲多变,踏空而起,见他身形左摇右晃,仿佛就要摔倒,又好似凌空舞动。

    狰兽所使的那烈火炎拳,速度奇快无比,拳影密布,可即便如此,奈何花难那诡谲步法更是难以捉摸,故此双方斗了几个回合,狰兽也未伤到花难一分。

    “这是什么步法?”狰兽疑惑问道。

    花难嘿嘿一笑,道:“想知道?那你便把酒葫芦还来,道一句认输,我便说给你听。”

    狰兽闻言大笑:“小子,你莫忘了,你若取了我一丝头发,这酒葫芦才能还你,如今还差得远呢!”

    “好说!你等着瞧便是。”花难仰首笑道。

    狰兽道:“自信是好,可别风大闪了舌头。”

    此话说罢,狰兽但感唇鼻之间一抹淡淡花香飘过,眉头一皱,正待说话,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眼前一晃,花难已然突身攻来。

    花难仍是并指为剑,向狰兽点去,狰兽冷哼一声,挺身迎上。

    须臾之间,花难剑指已至,但见他倏尔变招,速度陡增,剑指分光化影,令人眼花缭乱,倏地点向狰兽天突、气户、膻中、气海四穴,指尖凝聚青芒,片刻间便已在狰兽身上连点数下。

    狰兽嘴角弧度稍起,微微一笑,任由剑指点在身上,便在此时,说时迟,那时快,狰兽倏地扬掌探出,重重印在花难胸口,一股强劲掌力喷涌而出,花难似觉巨峰压身,胸口发闷,一口气息喘不上来,这掌力打在身上,令其登时失去重心,狠狠被击飞数丈,摔落在地,激起尘土四扬。

    花难一昧进攻,未及防御,这才令狰兽有隙可趁,一击得手。

    “不可能!我已用仙力封了你内气之路,你如何还能强运仙力出掌?”花难拭去嘴角血迹,边咳边道。

    狰兽仰首长笑道:“无知小子,我等妖族,体魄生来强大,冠绝万界,以你那蚍蜉之力,给我挠痒痒还差不多,如何封得住我体内仙力。”

    花难冷哼一声,强撑站起身来,犹自不甘心,暗想道:“可惜,若不使那招,只怕今日也难逃败北,多年准备,可就看今日了。”

    狰兽又道:“还有什么手段,你且尽管使来,否则一点儿机会也没啦。”

    “好!”花难把心一横,咬牙道。

    十指翻飞,花难深吸一口气,几道法诀自手中拈来,忽而一股炎热之气传来,但见一道火红炽焰倏地燃起,将花难包裹其中。

    “不对,这不是缥缈真意,你使的是什么仙法?”狰兽一惊,诧异道。

    话未落音,花难双手扬起,侧掌为刀,倏尔又有隐隐金光浮现掌刀之间,身行犹如利箭,须臾便至。

    狰兽道行高深,此际虽稍有惊异,却也不慌不忙,展开身形便与花难斗了起来。

    花难以掌为刀,使的是十年前,杨风那柄断天金刀传他的《断天刀法》,这门刀法非是寻常,虽非内气仙法,但若无浑厚仙力在身之人,断然无法习得,若非花难已将《缥缈经》修至一定境地,也是万万无法使出,如今花难道行深厚,仙力超凡,更是在修行之余,刻苦钻研刀法,此际虽无金刀傍身,以掌化刀,也是威力惊人。

    可惜狰兽哪是凡人,即便花难所使刀法再过精妙,也是难建奇功。

    斗了许久,花难仍连狰兽的衣角也摸不着,心中焦急,周身赤炎愈燃愈烈,一些离得稍近的草木,皆已被焚作黑灰。

    “我口渴得紧,你若无手段,我可要出手咯。”狰兽笑道。

    花难闻言,心头一急,手忙脚乱起来,道心一乱,以致灵台之上缥缈真意混乱,体内仙力翻涌,登时露出诸多破绽。

    狰兽得势攻来,花难只得慌忙挡避。

    心中暗道不妙,花难当即静心凝聚灵台处缥缈真意,以固道心,缥缈真意既已恢复,仙力便归平静,花难趁势大放仙力,破绽尽去,攻势更强几分。

    狰兽见此,也不禁暗暗赞叹,若是乱了道心,如这般破障恢复之人,可没有几个。

    这乃是缥缈真意的奇特之处,话说这缥缈真意,乃是《缥缈经》第三重天所记载之法,“灵台内蕴缥缈意”便道如此,是为“化意之境”,尘埃落尽,灵台不染,便是此中真意,当然,若无花难自身心性之强,仙法再好,也是枉然。

    又斗了数十回合,胜负难分,狰兽虽有掣肘,在这灵木仙岛之上,只得一成功力与花难对斗,饶是如此,花难也难取狰兽一丝毫毛。

    便在此相持之际,花难手中法诀再变,周身赤炎已至丈高,只道是须臾之间,花难双掌并推,无尽赤炎,便向狰兽涌去。

    “阳气之火?!”狰兽惊叫道。

第五十四章 十年(三)

    话未说完,但见滚滚炎流已涌至眼前,那炎流炽热无比,寸许距离之外,已将狰兽毛发燃遍,狰兽大急之下,倏地大口一张,一股浓郁妖气喷涌而出,妖气色乌,又似琉璃通亮,与炎流相触之下,一时间似水火不容,狰兽眉头紧皱,体内默默强运仙力而起,那口妖气更凝实几分。

    花难似有力竭之迹,在妖气压制之下,炎流逐渐衰弱,狰兽瞧见时机正好,体内仙力再增,妖气大放,当即将炎流化去。

    狰兽脸色苍白,额间沁汗涔涔,倏尔大口一闭,妖气归于丹田之中,那滚滚炎流已化作火星点点散落,此际狰兽还未回神,但觉眼前一花,一阵清风拂过,带了些许淡淡花香,已是不见了花难踪影。

    此时,背后一道悠悠之声传来:“如何?狰大仙?此次是我赢了吧?”

    狰兽一惊,回过头去,见花难正一脸得意地瞧着他,于是道:“功夫不错,竟把我头发都烧了去。”

    说罢,狰兽运起仙力,大袖一挥,头顶那烧得焦黑的发渣已被风吹散,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眨眼的功夫,竟又长出一头浓亮的黑发来。

    “其实你不需费力,我倒认为,你秃顶的模样还挺威风!”花难笑嘻嘻道,“这次是我赢了,把酒葫芦给我吧!”

    “不着急,不着急。”狰兽背过手去,默默运功恢复,缓缓道。

    花难闻言一急,抢言道:“怎么?你还要耍赖不成?”

    狰兽未答,却道:“我问你,那阳气之火你是从何得来?”

    “阳气之火?什么阳气之火?”花难一头雾水。

    狰兽闻言大笑,道:“你连什么是阳气之火都不知,那你方才使的那火焰是什么?”

    “你说这个?”花难笑道,“这个火焰,威力大得吓人,它有个响亮名号,唤作‘九阳神火’,可不是什么‘阳气之火’,狰大仙,这便是你孤陋寡闻咯!”

    狰兽一愣,笑道:“‘九阳神火’?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名头。”

    花难道:“便是如此,此火名盛,江湖之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狰兽听他话中骄傲不已,又问道:“既然如此,此火盛名之下,江湖高手莫不向往,又如何会到了你的手中。”

    花难神色黯然,幽幽叹了口气,道:“九阳神火,本是南荒巫洲神火城祝家之物,可惜祝家上下惨遭鬼府灭门,此火被鬼府奸人所夺,祝家家主更是深陷在鬼府牢狱之中,因缘巧合下,他便将一门功法传授于我……”

    说至此处,花难便将幽冥鬼狱之中,祝炎如何将《九阳神火功》传授于他,以及他后来如何被周同掳走,又是如何收服九阳神火之事,一并向狰兽说了。

    花难将诸事道尽后,又道:“起先我并不知晓,原来这九阳神火在海上之时,早已被圣水珠收服,自我打破桎梏,随师尊学艺这十年之间,除却修行《缥缈经》之外,那《九阳神火功》以及诸多法门我也不曾落下,闲时无事,也参悟修习,后觉体内有异,经师尊解惑,才知此火所在,早年幸得祝老传法,若无那《九阳神火功》修行在身,我也无法借助这九阳神火威能,否则便要落得那周同一般的下场,即便如此,我如今也不过将《九阳神火功》修至第三重的境界,若要将九阳神火掌控在手,还差得远哩。”

    狰兽听罢,沉默半晌不语,听花难轻唤一声,才回过神来,遂问道:“那位祝家主,是你的亲人长辈?”

    花难摇头道:“自然不是,我自小便无父无母,幼时只有祖父相伴。”

    “祖父?你的祖父又是何人?”狰兽问道。

    花难摇头又道:“早些年前,我祖父便已经去世,那时我年纪尚幼,他在世时,我曾问过我的身世,他却摇头不答,每日只教我读书习字,城里城外的人都唤他‘老乞丐’,至于他姓甚名谁,我也是不知的。”

    “老乞丐?一个乞丐,竟也懂得习文断字?这倒是有趣!”狰兽笑道。

    花难灵光一闪,忽而问道:“狰大仙,你为何将九阳神火唤作阳……阳什么火?”

    “阳气之火。”狰兽答道。

    “是了,阳气之火!”花难点头道,“这‘阳气之火’又是什么说法?”

    狰兽不以为意地道:“阳气之火便是阳气之火,我见它至刚至阳,便随口取了个名字。”

    花难知他言辞敷衍,于是忿然道:“好啊!你问我时,我皆一一答你,如今由我问你,你却不真不诚,还算什么神仙?罢了罢了,问你也是无用,这次是我赢了,你快将酒葫芦还我!”

    狰兽闻言大笑,道:“终究是年纪尚轻,资历浅薄,我何时说过,这次是你赢了?”

    “你!”花难冷哼道,“有赌约再先,难道不作数么?”

    “非也,非也!赌约自然有效,只是你我二人有言在先,若你取得我一丝头发,这才算获胜,如今你只是将我头发烧毁了去,并未完好取在手中,自然是作不得数的。”狰兽笑道。

    花难闻言,却不着恼,淡然问道:“哦?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若按你所言,我若是将你的一丝头发取在手中,那便是我赢了,是不是?”

    “自然如此。”狰兽答道,一面拔去酒葫芦塞口,眼看就要将酒喝下。

    “慢!”花难忽道,“狰大仙,莫急,莫急,你且看这是什么?”

    话方说罢,狰兽朝花难瞧去,但见花难自身后伸出手来,五指摊开,手中竟有几缕乌黑发丝,发丝未作停留,一阵清风吹过,当即随风飘散。

    狰兽怔然,随即又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酒葫芦,便还你了!”

    说罢,狰兽便将手中的酒葫芦向花难抛去。

    花难见他如此爽快,也不禁有些诧异,虽是如此,手上功夫却不怠慢,当即扬手一接,便将那酒葫芦稳稳当当抓在手里。

    花难大喜过望,拔开酒葫芦塞口,登时酒香四溢,花难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是陶醉的神情。

    金猿见此,也迅速奔来,在花难身旁手舞足蹈不停。

    虽是心情大好,花难也不忘朝狰兽拱拱手,道:“多谢了,狰大仙!”

    “这是你公平所得,无需谢我。”狰兽微笑摆手,忽而想起炎流散去之时,那股淡淡花香,遂又问道,“对了,我有一事不解,先前你的那一招步法,似乎不像是《缥缈经》当中的招法?”

    花难笑道:“缥缈真意,乾坤万化,意在无我无法,有我有法,可化天地万法,是不是其中招法,又有何妨?”

    狰兽闻言一笑,道:“是也,是也,此言有理,既如此,那步法又是什么来头?”

    花难也不藏私,娓娓道:“那一招步法,唤作‘飞花逐影’,乃是出自《英华枯荣诀》的步法招式,此步法以四季花落花开为迹,其中相互变化,花开为幻,花谢为法,相辅相成,难以捉摸。”

    “原来如此!”狰兽恍然大悟,“当时我嗅到一股奇特花香,原来已是中了幻术,这才让你有机可乘,取了我头发去。”

    花难苦笑道:“若说如此,其实也不然,狰大仙,虽说你如今仙力只余一成,神魂却是不损不耗,先前我以此“飞花逐影”步法试你,你神魂之强,难以入幻,我又以“点花穿叶”指法,将《英华枯荣诀》中的幻之仙力打入你几处大穴之中,待九阳神火一出,令你道心稍乱,灵台仙海皆已被我幻之仙力侵染,故此方有须臾入幻,我这才得手。”

    狰兽听罢,抚掌赞道:“果然好算计,臭小子,别学你师尊那套阴险狡诈。”

    “我师尊?”花难一愣,随即笑道,“狰大仙,这可不是阴险狡诈,这叫‘战术’!”

    狰兽冷哼一声,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花难心中暗想:“这狰大仙如此大的怨气,定是吃了师尊的亏。”

    狰兽也不知他心中所想,神色恢复如常,道:“好好修行,下一次,你小子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罢,便转身离去。

    “等等!”花难叫道,“狰大仙,不如留下与我同饮如何?”

    狰兽头也不回,摆手笑道:“不饮,不饮,这酒你留着慢慢享用,我还是寻你师尊去,他可要请我喝上三天三夜了!”

    说罢又是扬声大笑,拂袖远去。

    花难一头雾水立在当处,不知其意,但酒香飘来,腹中馋虫躁动,也不顾得许多,当即张口仰首,扬起手中酒葫芦,一道青莹莹的酒液倾泻而下,酒香四溢,入口清甜,酒液流入喉间,似那山中清泉,又似温火热汤,好不畅快。

    花难禁不住酒香动人,片刻之间,已是咕噜噜地连饮了三大口。

    金猿见花难喝得爽快,急得在一旁抓耳挠腮,吱吱叽叽地叫个不停。

    花难打趣笑道:“急什么?自然少不了你的。”

    说罢,将酒葫芦递给金猿,金猿一把抓过,也学花难的模样,连灌了三大口。

    金猿饮得粗放,致酒液四洒,花难见了大呼心疼,着急骂道:“臭小金,别给我浪费了!”

    话未说完,又是抬手将酒葫芦夺来。

    一人一猿,你争我夺,直喝得醺醉,未至多时,酒葫芦已被饮至见底,花难倚卧在树下,饱嗝不断,满面飘红,再看那金猿,见它足下不稳,摇摇晃晃地几欲摔倒。

    日头温热不已,催得花难酒后困倦,清风徐来,更觉舒爽,不多时,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秘境(一)

    话说那金猿在侧,见花难睡得香甜,于是用树枝去扰,花难不醒,金猿便急得抓耳挠腮,片刻之后,又用树枝去扰,花难仍是不醒,翻了身子,继续睡了,如这般过了一阵,金猿也不再理他,任由他呼呼睡去,随即便兀自在一旁摇头晃脑,乱蹦乱跳。

    此时林中鸟鸣之声乍起,惊得金猿抬首而望,那鸟鸣之声不断,金猿登时龇牙咧嘴,两肢倏地一蹬,神气地跃至树上,往林中捉鸟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也未见金猿回返,清风依旧,夕阳西下,花难仍是昏睡不醒,那呼噜声时高时低,高时有如雷鸣,低时又似风吼,似乎就连瀑布流水之声,也将掩不过了。

    直至皎月高升,无边夜空初展星幕,星光漫天,忽见天外有一道星光,隐约变化,转眼倏尔大亮,随即又转而暗淡,如此反复,时隐时现,令人颇觉神异。

    未及半晌,自天际处洒下一道星辉,那星辉成柱而落,须臾之间,便已照来,登时将花难笼罩其中。

    花难呼噜声止,但听“呼!”地一声,一道赤炎倏地燃起,将花难裹在火焰之中,那赤炎温度极高,竟已将空气烧作扭曲,却不伤花难一丝一毫。

    便在此时,又生异变,一道极寒烟气自花难耳、鼻、口三处飘然逸出,花难大口一张,一颗剔透莹亮的珠子,便自口中窜出,在花难胸前滴溜溜地悬空转动。

    此珠一出,赤炎更强几分,赤炎方燃起丈高,那珠子又逸出更多极寒烟气来,一冰一热,一水一火,不知是斗是合,此二物颇有神性,星辉落来,自生护主之威,如此神物,便就是花难体内的“圣水珠”与“九阳神火”二物!

    此时诸多变化,花难却是双眸紧闭,仍在睡梦之中不醒,全然不知周身上下之变化。

    “地煞星力……”此际忽而光芒闪烁,一道人影自天际落下,那人影锦衣华袍,便是狰兽。

    话为落音,又有一朵彩云飘来,彩云化烟散去,苏唐一身白衣自烟中走来,道:“不错,地煞星力。”

    狰兽瞧了半晌,又道:“这小子究竟什么来头?连‘冰龙珠’也奉他为主?”

    苏唐摇头道:“‘冰龙珠’乃是冰龙一身道行精华所在,其中意志长存,冰龙生性高傲,自命不凡,视妖族为圣,从未向人族俯首,我瞧这颗‘冰龙珠’寒力颇甚,料想那冰龙生前,怕是有千年以上的道行,如何会奉一个小孩子为主?”

    狰兽闻言,又是疑惑,遂道:“那这……”

    苏唐道:“十年前,难儿初至灵木仙岛,我便知他体内藏有水火二极之力,此二力沧桑浩瀚,非凡物所有,那‘阳气之火’至刚至阳,至圣至烈,奈何乾坤有理,物极必反,此火极阳而趋阴,故非阴而趋阴者,非阳而趋阳者,则必化魔,此火虽为阳极圣灵,但若无阴极之力调和,无昧灵之心掌控,单凭七情六欲趋之,定将化为魔灵,万年前,魔主率魔界众部入侵妖界,以其皇极魔力侵染龙族祖脉,以致众多龙族化作魔龙而去,冰龙一族道心通透,不受侵染,这才有幸逃过一劫,奈何魔界势猛,此劫但过,冰龙一族却也元气大伤,自此之后,冰龙一族便恨魔入骨,只为尽生平之力除尽天下之魔……”

    苏唐顿了一顿,继续又道:“这‘阳气之火’在红尘人世之间,已有千年之久,历经一代代传承,被七情六欲侵染,极阳之力大盛,早已化魔,故此这枚‘冰龙珠’一见此火,便如临大敌,尽以诸力镇压,冰龙寒力虽不及此火威能,但冰寒之力属阴,与此火抗衡之下,稍起调和之能,于是此火阳力稍减,不复极阳之盛,故而魔性退去,又复为天地圣灵,那‘冰龙珠’执念作祟,天生亲近圣灵,欲借‘阳气之火’之力除魔,便奉它为主,而此火又奉难儿为主,便是‘主中有主,仆中有仆’!”

    狰兽沉默半晌,随即双目放光,恍然道:“这般说来,‘阳气之火’再次至以极阳之力,便又成魔灵,‘冰龙珠’便以冰龙寒力御之,随后此火阳力大减,去魔返灵,故而‘冰龙珠’又奉它为主,如此反复,即是互为主仆,又互为敌手?”

    苏唐点头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狰兽想得出神,暗暗称奇不已。

    未过片刻,狰兽倏尔叫道:“不好!那地煞星力煞气十足,可乱人心神,此火定要借煞气以恢复极阳之力,如今单凭‘冰龙珠’的冰龙寒力,万万不足以抗衡!”

    苏唐闻言大笑道:“若是如此,又能如何?”

    狰兽急道:“若是如此,这小子受了此火的极阳之力影响,定要入魔不可!”

    苏唐又是大笑。

    狰兽着急不已,高声叫道:“紧急关头!你竟还笑得出来!”

    苏唐摆手道:“大仙莫急,若要入魔,便让他入魔!”

    “你……”狰兽双眸瞪得浑圆,又急又怒,“他可是你的弟子!”

    “他是我的弟子。”苏唐侧过身来看着狰兽,“我自然不会害他。”

    “那你为何……”狰兽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魔字一途,回头无望!”

    苏唐幽幽叹了口气,道:“不使灵台落尘,何令灵台清明?若说入魔,这人间谁比我明白,不入魔,则不知魔,不知魔,又何谈缥缈入圣?尘埃入心,魔灵乱神,清之为情,静观为道。”

    狰兽一时语噎,不知如何应答。

    “你瞧!”苏唐忽道。

    狰兽闻言望去,但听“呼!”地一声,见花难应声而动,倏尔上身挺起,伴着那赤炎烈火,青烟寒气,盘坐在星辉之中。

    “魔气!”狰兽忽觉一股血煞之气,起于花难周身,蔓延开来,倏地惊叫道。

    话未落音,异变又起,但见花难倏尔睁开双眼,眼眸之中红光大放,那目光血腥冰冷,摄人心魄不已。

    “鬼府……鬼府……”花难面色狰狞,狠狠咬出几个字来。

    杀!

    杀!

    杀!

    ……

    魔灵入心,尽染灵台。

    方寸灵台,已是无边魔气蔓延,奇经八脉之间,魔气流转,五脏六腑之内,魔血翻腾,金刚之身,已化魔王尊体,意识脑海,只余无尽仇恨。

    “是劫是缘,皆由心生。”苏唐道,“全凭你自己了……”

    星辉浓郁如水,将花难笼罩其中,令他动弹不得,但见他周身颤抖,面色狰狞,如何也挣脱不出。

    如此这般,已过了一个时辰。

    此时花难方寸灵台之际,魔气丛生,灵台已是裂痕密布,几临崩溃,花难意识之魂盘坐在灵台之上,眼前尽是幽冥鬼狱、青婉之死、祝家灭门的景象。

    “杀!杀!杀!”花难仇恨不减,已是入魔至深。

    ……

    “这小贼躲在后厨里不知做些什么勾当,贼眉鼠眼,畏畏缩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小年纪便做出此等恶事,若是放任下去,岂不要为祸四方……”

    ……

    “你究竟是不是萧安所派来的奸细……”

    ……

    “师尊……这个弟弟……和我有缘……”

    “您……您能不能……帮我照顾他……”

    “姐姐……不能……陪着你了……”

    ……

    鬼狱深,青衣逝,神火灭,金刀绝。

    花难难以自拔,高声怒吼,登时灵台四碎崩裂,无尽魔气涌来,将花难包围。

    ……

    “我浑浑噩噩,只盼这该死的幻境早日烟消云散了去……”

    ……

    “冤冤相报何时了,若你这般,将来被仇恨害死,只怕到时姐姐变成了千古罪人啦……”

    “你若是不听姐姐的话,永远我都不再理你啦……”

    ……

    花难怒吼不已,眼前往事尽现,那些在他心中回响之声,久久难以消弭,灵台破碎,道心已死,花难周身一震,缓缓流下两行血泪来。

    “气起乾坤济阴阳,神游天地通玄黄……”

    便在此时,诸声尽去,天地清明,心底一道铮铮道音传来。

    花难呐呐道:“阴阳起,五行生,合天地,通玄黄,金刚身,山河势,缥缈意,炼道心……众生幻,万法明……”

    不知过了多久,又似须臾之间,花难诵罢,忽而仰天大笑。

    狰兽疑惑不已,问道:“他这究竟是入魔,还是……痴了?”

    苏唐笑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忽见寒气流转,尽向冰珠汇去,周身寒气皆拢于其中,冰珠微动,又将那熊熊呼啸的神火也纳入珠内,寒气已拢,神火尽收,花难嘴唇微张,冰珠便立时窜入花难体内。

    此际花难心中,灵台四碎,魔气纵横,随着一声炸响,那四碎的灵台竟化作漫天齑粉,无尽七彩光芒映来,照亮心间,但见那些齑粉缓缓流动,复而又凝作一座七彩灵台。

    幽幽魔气,被那七彩光芒一照,竟燃起烈火来,魔音大起,摄心夺魄,却难撼七彩灵台分毫。

    “人生皆似梦幻苦,缥缈圣意凝我心……既是人生如梦,万事何必执着……”花难微笑道。

    直至最后一缕魔气已被燃尽,花难运起周身仙力,将那地煞星力纳入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之中。

    魔气炼心,煞气炼体,此二者皆非常人能为,那地煞星力凝练体内诸穴,令花难如坠寒渊,又似火海沉沦,好在前时,花难已引天罡三十六道星力入体,凝作三十六条天罡星脉,体魄颇为强大,这才咬牙扛下。

    日升月落,已过一夜之久,星辉散去,地煞星力已化作第一条煞脉凝于花难体内,煞力流转,与天罡星脉轮转相汇。

    花难睁开双眸,一道如星如日,似潭似渊的目光令人心魂微动。

    站起身来,花难轻整衣袖,微笑行礼道:“师尊!”

第五十六章 秘境(二)

    麻衣布裤,黑发飘飘,星眸似海,剑眉如峰,花难一举一动之间,少许青春质朴之气,又含缥缈出尘之意,似阳光万里,又似清风徐来。

    狰兽诧异道:“这……这便是凝化了缥缈道心?”

    苏唐摇头笑道:“天罡固身,地煞淬体,如今三十六天罡已成,但这地煞之星足有七十二数,还差得远呢!”

    说罢,苏唐便邀狰兽续饮今日未尽之酒,狰兽大感兴奋,连连叫好,便与苏唐、花难二人一同去了。

    三人回返院中,屋内餐桌上尚有冷酒残羹未尽,原来苏唐与狰兽席已过半,却在席间心感星力降下,便一同去了方才花难入魔之地。

    如今已是夜晚,三人索性便将桌椅抬至院中,以月为灯,以风作伴,再起一席,花难抓了只活鸡来,宰杀拔毛,架在炭火上烧烤,又见桌前冷酒残羹不佳,便在这当口生了炉火,顺道将酒菜热过,再摘了些许新鲜瓜果,这才入席而坐。

    饮至两柱香烧过,狰兽幽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花难见此,问道:“大仙何事叹气?”

    狰兽摇头道:“不好,不好。”

    苏唐问道:“如何不好?”

    狰兽未答,此时肉香飘来,狰兽自烤架上撕下一块鸡腿,放至嘴边大口咬下,嘴里咀嚼不停,含糊道:“有道是‘美酒佳肴’,佳肴已有,美酒却不知何在?”

    苏唐闻言大笑:“原来大仙是瞧不上我这美酒。”

    狰兽摇头道:“酒虽好,但却不美。”

    苏唐又问:“如何不美?”

    狰兽摇头晃脑,指了指花难道:“花小子苦练十载,如今算有小成,你身为师尊,不当庆贺一番?”

    苏唐点头道:“理应如此。”

    说罢,举起酒杯来,遥敬了花难一杯。

    花难当即一惊,双手托起酒杯举至额前,敬谢苏唐,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狰兽急道:“非也,非也!”

    苏唐又问:“这又如何?”

    狰兽心中焦急,当即站起身来,高声道:“不行,不行,你老小子听不明白,我还是开门见山,快快将你那‘醉仙酿’取来,今夜当须尽兴,此间苦酒入喉,实在难以下咽!”

    苏唐闻言,当即仰天大笑不止。

    花难见此,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狰兽见二人大笑,却是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心中灵光忽而一现,旋即才知,原来他心中所想,苏唐早已了然,一字一句问来,只为戏耍一番。

    狰兽念及于此,当即愤然道:“好啊!敢情你师徒二人,是消遣我来了!”

    苏唐大笑,道:“大仙此言差矣,饮酒作乐,莫如消遣?你若早早说明,何须费这么大的工夫?”

    狰兽说不过他,当即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佯作不理。

    苏唐给花难打了个眼色,花难便站起身来,向后院菜圃那儿去了,过了盏茶工夫,花难自后院走来,怀中还抱了好大一个坛子。

    走到席边,花难打趣道:“狰大仙,你若是气哄哄地,这美酒只怕也不美啦!”

    花难一面说来,一面将坛土拍净,将坛口封布揭开,登时酒香四溢,香浓醉人,花难怀抱酒坛,离得最近,那酒香勾动腹中馋虫,令他恨不得当时便举坛豪饮。

    阵风忽来,花难怀中一轻,却见酒坛已被狰兽夺去,狰兽放声大笑:“美酒!美酒!这‘醉仙酿’当真难得!”

    说罢,狰兽高举酒坛,黄澄澄的酒液便向口中灌去,连连豪饮了三大口,顿觉浑身畅快,不禁仰天长啸。

    狰兽又将酒坛推向苏唐,苏唐轻轻伸手一捞,将酒坛揽入怀中,放声大笑,与狰兽一般,咕噜噜地痛饮起来。

    花难从未见过苏唐与狰兽如此饮酒,今日一见,心间油然生起万丈豪气,此时苏唐饮罢,又将酒坛推向花难,花难大感爽快,趁势接来酒坛,也学着模样举坛豪饮。

    这“醉仙酿”酒性浓烈,花难未曾饮过,于是酒液入喉,又烈又热,一股长气如龙,自花难胸中涌出。

    “爽快!”花难不禁放声长啸。

    狰兽大笑三声,道:“来!”

    于是三人你来我往,豪饮高歌,直至黎明渐来,那酒坛已饮至见底,这才罢休。

    花难酒量不如苏唐、狰兽二人,早早便已醉倒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惺忪睡眼睁来,才知自己已躺在榻上,此时酒劲已消,浑身舒爽不已,于是起身下榻,便向屋外走去。

    屋外艳阳高照,禽飞虫鸣,却不见人影。

    花难走至厅屋,才见苏唐负手站在堂前。

    “师尊。”花难行礼道。

    苏唐闻声望来,道:“你来,给两位前辈上柱香吧。”

    花难恭声应是,苏唐旋即取来朱香几支,燃罢送至花难手中,花难双手接过,当即恭敬拜罢。

    未及立定,忽觉一股劲风袭来,刮得脸颊生疼,花难大惊,当即侧行一步,躲过来势。

    “师尊?!”花难惊道。

    “生死之间,安敢分心?!”苏唐大喝一声,须臾间拳影又至。

    纷飞拳影,劲风凌厉,已是杀至身前,花难匆忙间弯腰避过,说时迟,那时快,花难这一俯身,身前便留了好大一块破绽。

    苏唐趁势翻掌,当即朝花难胸口打去。

    便在此时危急之际,但见一道掌影自花难腰际扑来,苏唐暗道不妙,收掌不及,原来花难使了个心眼,右掌早已蓄势以待,此时二人当即两掌相击,两劲相撞,激起一股猛烈劲风来,直将几支朱香吹灭了去。

    苏唐掌力非凡,花难难敌,但觉右手巨震,酸麻不已,蹬、蹬、蹬连退十步,好容易站稳身形,抬眼望去,苏唐已收掌站定,抚须笑道:“不错,不错。”

    花难颇感莫名,当是一头雾水:“师尊……您这是……”

    苏唐未答,却道:“你随我来。”

    说罢,兀自走出厅去。

    花难不知何意,抬脚也跟了出去,二人出了院门,便向湖心小岛方向行去,一路上,苏唐漫步前行,未出一语,花难也不去问,默然随行。

    过了许久,方走到湖边,遥见那擎天巨树便在对岸,苏唐二话不说,纵身跃起,踏水而行,片刻间便到了湖心小岛之上。

    花难紧随其后,落定在苏唐身旁。

    二人方至,便见一道人影自树干之后走来。

    花难嘻嘻笑道:“狰大仙,昨夜喝得可还尽兴?”

    狰兽道:“你小子酒量忒差,还没开始便醉倒了。”

    花难讪讪不已:“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昨晚修行太过疲累,状态不佳。”

    狰兽笑了笑,却不答他,转而向苏唐问道:“就在今日吗?”

    苏唐抚须道:“期限将至,早几日,晚几日,也无甚区别。”

    狰兽点点头,转身便朝树后走去。

    这巨树树干奇广无比,犹如一道巨墙在前,足有百丈方圆,三人走了半晌,绕至树后去,豁然入了一处奇异天地之中。

    树干下盘根错节,好似一座座矮坡,又似一条条虬龙,尽向中央处绵延而去,诸多盘根皆似百川汇海,拱起一道门户。

    那门户青光湛湛,上雕青龙吐珠,侧有雷光暗涌,门户如水如波,泛起阵阵涟漪。

    “你们去吧。”狰兽淡然道。

    话方落音,只听一声惊雷兽吼,狰兽已化作本体,惊得鸟兽四散。

    “走吧。”苏唐唤道。

    说罢,便抬脚步入门户之中。

    花难随着苏唐走到门户前,足下倏地一顿,蓦然仰首望去,但见树冠遮天蔽日,不知为何,花难但觉冥冥之中,与这巨树有着一丝无法斩断的联系。

    见苏唐已入门户,花难当即收起思绪,紧随苏唐之后,那门户涟漪阵阵,已不见二人身影。

    踏入门户之后,又是一番光景,但见此处青天白日间,鸟语花香,几处山崖壁立,层峰入云,河川如玉带,绿柳似青衣,花间蝶影飞舞,天际鹰隼翱翔,便在前方不远处,湖水静映,几座木楼群立,烟云氤氲,当真是红尘仙境,世内桃源。

    花难见此,心头巨震不已,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双腿如同灌了铅石,一动也动不得了,那木楼清晰可见,那花丛恍若昨日,此处,不正是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南洲花谷么?

    “难儿!静心!”苏唐高声喝道。

    此声有如惊雷乍响,在花难心间划过一道霹雳。

    花难周身微颤,回过神来,兴奋道:“师尊!这便是我家!我回家来啦!”

    苏唐望向前方,幽幽道:“花谷……没想到此生……”

    “师尊,您这是……?”花难见苏唐语半即收,于是问道。

    苏唐微笑摇头:“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了。”

    花难似懂非懂,也不深问,又道:“师尊,咱们快快进谷去吧。”

    “进谷?”苏唐笑问道。

    花难点头道:“是啊,进谷去,我娘定在谷内等我回家去呢。”

    苏唐闻言叹道:“痴儿啊,痴儿!”

    花难又是一头雾水,当即问道:“师尊何出此言?”

    “难儿,人生在世,如梦如幻,许多事,当须用心去看。”苏唐走到前头,负手而立。

    花难闻言一惊,当即仔细瞧去,这一瞧之下,未觉不妥,再瞧之后,便觉微微恍惚,此际所见,似乎并不十分真实,于于是花难道心一动,三魂皆受指引,神眼即开,便在须臾之间,忽见那山峰崩塌,川流消散,百花尽谢,群楼尽隐。

    “原来……原来这都是幻象……”花难目光黯淡,脸上尽是失落。

第五十七章 秘境(三)

    苏唐抖袖一拂,此处尽归本质,花难双眸一黯,神眼褪去,才见所处之地,乃是方圆十丈的阔室,那阔室中央,九彩光芒隐现,大小有如磨盘,彩芒之间,符文流动,一块晶莹宝石,正悬在半空中沉浮。

    “那是什么?”花难疑道。

    “忆梦石,乃聚天地万物梦魇所凝之石,天地之灵,具无上梦力,常人若只瞧一眼,便坠入无边梦境之中,直至在梦中耗尽阳寿死去,方才醒觉,重入轮回之中。”苏唐道。

    “一块小小石头,竟如此厉害?!”花难惊讶不已。

    苏唐摇头笑道:“忆梦石乃是天地之灵,神灵之物,相传此物乃是妖界梦姬娘娘所有,岂能随意入了这凡间蒙尘?如今你所见的这块,只不过是天界十三劫主以忆梦石之力,仿制的一个‘赝品’罢了,此‘赝品’虽非忆梦原石那般神奇,但也不是凡物,你若见着它,它便要引你入梦,幻化出一片梦境来,这梦境中一草一木,皆是你心中执念所化,与真实世界并无二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虽无凶险,但若是道心不固,当真要陷入其中一生。”

    花难听完,惊起一身冷汗,想起方才所遇,暗自庆幸不已,心中暗道:“只是‘赝品’便好生厉害,若是真的忆梦石落入凡间,岂不是人人都要白日入梦,直至在梦中老死方休?”

    念及此处,花难不敢再想,遂又问道:“师尊,方才我与您一同入内,您却不受它的影响,这是为何?”

    苏唐笑道:“我的缥缈道心已合自然,天地之间,是梦是实,是真是假,于我而言又能如何?”

    花难又问:“既是如此,师尊又何以能见我入梦所见之景?”

    苏唐道:“道心既合自然,可破妄,也可入妄,方入此际,因我道心缥缈,无梦可化,此石便以你之梦,化我之梦,故你梦中之景,我自然一一见得。”

    “这……”花难不知何意,顿了顿,又道,“弟子不知,还请师尊指教。”

    苏唐又道:“便如这天地万物,沧海桑田,任它如何变化,皆由它去,无为无念,无我无相,故无来无往,无拒无迎,乾坤万法不加身,古今一心不坠物……”

    苏唐娓娓而谈,花难默默听之,半晌过后,苏唐话毕,花难仍未深悟,兀自呐呐念道:“乾坤万法不加身……古今一心不坠物……”

    “罢了,道法莫要强求,但求‘缘’之一字,你年纪尚轻,不入红尘,安得大道?今日,你便回家去吧。”苏唐幽幽道。

    花难闻言一愣,问道:“师尊……您、您说什么?!”

    “回家去吧。”苏唐再次道。

    “师尊……我……”花难不知所措,脱口道。

    十年日夜,花难未有一刻不想归家,却从不曾向苏唐询问归期,如今既得准许,自然欣喜万分,但灵木仙岛乃是洞天福地,不可轻易来去,此番离去,不知何时再能回来,心中又生不舍之情,心绪一起一落,当是复杂难平。

    苏唐知他等了十年,一时间自是难以接受,于是笑道:“如今你修行已有小成,若留在此处,只怕寸步难前,缥缈大道,修法为末,修心为上,莫要拘泥一招一式之功。”

    花难闻言,当即拜倒在地,缓缓向苏唐叩首,连连叩了九次才罢休。

    “师尊大恩,花难永世不敢稍忘!”花难道。

    苏唐摇头道:“罢了,罢了……何苦妄生执念?”

    花难不语,兀自跪倒不起。

    苏唐摇头一笑,伸手将他扶起,又道:“你且入那彩芒之中,以天罡、地煞二力,化为阴阳,相济为引,便可入阵,此阵自会指引你前方路途。”

    花难应道:“是!”

    说罢,花难踏步向前,运起天罡、地煞二脉,济以任、督二脉元阴、元阳之力,踏入彩芒阵纹之中。

    他转身回首,又向苏唐行了一礼。

    苏唐摆手道:“去吧,若有缘,到了‘金刚寺’,可去菩提崖一观,待来日你修得大道,你我师徒二人,当可畅游九天之上,驰骋乾坤之间……”

    话未落音,但见彩芒大放,闪烁不止,花难身形逐渐化作虚幻,片刻之间已是消失不见。

    苏唐静伫而望,半晌过后,微微抚须一笑,默然转身,向那道青龙门外去了。

    方一出门,便见得一个狰狞兽首探来,口吐人语问道:“他走了?”

    “走了。”苏唐道。

    狰兽转身,化作一个锦衣华袍的中年人模样,走上前来,叹道:“十年相交,这小子一走,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苏唐笑道:“大仙修行已有万载,还会受这生离死别所累?”

    狰兽大笑:“非也,非也,不过是感慨罢了。”

    正当此时,一道金影窜来,落在苏唐肩上,狰兽定睛一瞧,道:“原来是你这只小金猿。”

    “吱、吱!”金猿此时也不惧怕狰兽,兀自抓耳挠腮,不停望向那道青龙门户大叫。

    “他走了。”苏唐道,“若有缘,你们还会再见。”

    金猿兀自叫唤不止,声音越显悲伤。

    话分两头,且说花难自那彩芒阵中消失之后,但觉乾坤翻转,天地颠倒,倏地眼前一黑,片刻之后,再睁开眼来,已是另外一番光景。

    此地无草无木,无日无月,入眼之处,尽为炎火,一道道火焰燃烧嘶吼,翻涌奔腾,汇作一片炎海,茫茫不知尽头,又有无数嶙峋巨石,悬在火海上空沉浮,大小不一,蔚为壮观。

    此时花难正站在其中一块巨石之上,周遭炎风流动,直吹得双眼刺痛不已。

    “难道又是一处幻境?”花难暗忖道。

    四周皆是炎浪,汹涌澎湃,浪峰迭起,花难未及细想,一道巨大炎浪倏地便向巨石打来,震得巨石摇晃欲坠,花难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未站定,浪峰又起,直震得巨石倒转,将花难摇倒在地,滑向巨石边缘,眼看就要落入炎海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

    花难屈指为爪,五指深深嵌入巨石之中,这才止住坠势,低头瞧去,下方炎海翻腾,巨浪滔天,花难不禁脸色一白,连连暗道庆幸。

    未及反应,炎浪再至,花难二话不说,手臂一震,借力向上爬去,左躲右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爬回巨石之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花难心中暗道。

    此地颇为诡异,方入此间,花难但觉周身仙力受阻,不听号令,且那巨石坚硬无比,便是花难如今已练就金刚之身,指力可断铁裂金,也只能堪入这巨石寸许罢了。

    花难眼观八方,此地除无尽炎海之外,便是上空悬浮的万千嶙峋巨石,二者之余,再无他物,于是他心中暗想:“先前师尊所言,虚幻梦境,乃是执念所化,此地虽奇,而我却不曾见过,未有记忆在先,自然并非梦境,如今身处此地,仙力受阻,令我身陷囹圄,却不知此地灵气如何?缥缈道意具万化之功,不如我试它一试,若是不成,再作他法不迟。”

    念及此处,花难道心微动,似有所感,当即盘膝坐定,手拈法诀,口中念念有词:“气起乾坤济阴阳……神游天地通玄黄……”

    约有半晌,花难双眸陡睁,笑道:“果真如此,哪管你风雨雷电,真假虚实,我自一法,任尔来去也!”

    此言但出,忽见四周虚空陡震,当下便有无尽炎力向花难汇来,花难引气入体,便是始纳阴阳,引神入虚,缥缈意现,百脉相合。

    身筑金刚在前,又有缥缈道意在心,只消三个时辰,花难便以此处炎力为引,以缥缈道意为基,仙力化为炎力,与天同道,与地同德,化入此处天地之中,阻碍自然尽消,功力便已恢复至四重之高。

    功力既复,花难归家心切,当即御风而起,便向前方疾驰而去。

    如此御风前行,大致一个时辰之后,花难身形一晃,落在一块巨石之上,四下望去,才知火海绵延无尽,回首不见来路,仰首不知尽头。

    此时花难孑然独立,默然不语。

    半晌,花难笑道:“天无疆,地无界,天外之天,更是无疆无界,原来心中天地非天地,妄念踌躇未踌躇!”

    仰天笑罢,花难向前大步踏去。

    前行一步,便是无尽炎海,一旦落入,便是尸骨无存!可花难脚下,似有绵延长阶,花难凌空踏步,径直往天高之处去了。

    一步……两步……

    行至第九步,花难止步静立,片刻之后,忽见炎海尽消,巨石尽隐,此间天地,已不复存在,而花难脚下,一步一阶,竟真真切切排成一道长阶,自下而上,共有九级。

    此时花难眼前,却是一处赤炎道台,十余丈方圆,但见花难微微一笑,再进一步,拾级踏入道台之上。

    花难步入道台中央,环首四顾,但见四周空空荡荡,无影无迹,忽觉身后异动,花难大惊,当即转身瞧去,眼前一花,一道人影便立在身前。

    那人身穿玄色道袍,手提拂尘,须发尽白,一身仙风道骨。

    “孩子,你终于来了。”那人轻声道。

第五十八章 佛缘(一)

    那人道袍飘飘,身下烟云缭绕,悠悠悬在半空,花难一见,惊得冷汗涔涔,颤声道:“你、你是、是人是鬼?!”

    那人抚须笑道:“是人又如何?是鬼又如何?你一身通天道行,还怕我害你不成?”

    花难听他道来,言语清晰,声音又如常人,应当不是鬼怪,于是心神归静,辩道:“通天二字可不敢当,我虽有道行在身,却也不过区区凡人,凡人惧怕鬼神,有何奇怪?”

    那人问道:“你可见过鬼?”

    花难摇头道:“不曾见过。”

    那人淡然一笑:“既然你不曾见鬼,又何必怕鬼?”

    花难点头道:“说得有理,我所知鬼怪,皆是传说,传说之言,又岂能轻信?”

    那人赞道:“不错,不错,不愧是缥缈传人。”

    花难惊咦一声,问道:“你怎知我是缥缈传人?说到底,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负手转身,缓声道:“我既非人,又非鬼,至于你是不是缥缈传人,我自然是知道的。”

    “既非人,又非鬼,那便是神仙了,难道你是一个神仙?”花难沉吟半晌,才幽幽问道。

    那人一时无语凝噎,轻轻咳了一声,方问道:“你自险阻中来,只为问我究竟是人是鬼么?”

    花难摇头道:“自然不是,不过你我在此相遇,便是有缘,若要交个朋友,我自然要问个清楚,你说,是也不是?”

    “此言有理。”那人抚须点头,又道,“我既非人,又非鬼,不过是一道仙念罢了。”

    “仙念?”花难不曾听闻,一头雾水,问道,“什么仙念?”

    那人笑道:“仙念,便是仙人的念头。”

    花难似懂非懂,遂又道:“既是仙念,不知是哪位仙人?”

    “吾乃凤凰道人之念,在此等候缥缈传人到来。”说罢,那人又轻声叹道,“孩子,我等了千年,终于与你相见了。”

    “等我?”花难一听,才知这道仙念乃是凤凰道人所留,不禁肃然起敬,却又是不知凤凰道人何故在此留了一道仙念,当即道,“道长高名,弟子神往已久,却不知道长在此,所为何事?”

    “事出有二,只是如今与你一见,便又多出一事来。”凤凰道人抚须道。

    花难茫然问道:“何事?”

    凤凰道人缓缓道:“其一,向你带一句话,其二送你离去,其三……其实若论辈分,你可称我一声‘祖师爷’。”

    花难听得半知半解,不知如何又有“祖师爷”这一层关系,但想到师尊将凤凰道人的灵位供奉在家中,自己称他为“祖师爷”倒也应当,于是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唤道:“祖师爷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凤凰道人欣慰点头,微笑道:“好孩子,快快起来。”

    花难恭声应罢,站起身来,忽觉仙力躁动,体内炎力大放,不禁惊叫出声,未及反应,一道赤炎便凝于身前。

    “阳气之火……老朋友,你还好么?”凤凰道人幽幽叹道。

    虽不知九阳神火为何不听使唤,自行现于身外,饶是花难以《九阳神火功》呼唤,也不得回应,却看凤凰道人这般神情,似乎与这九阳神火颇有渊源。

    花难虽闻凤凰道人威名,却不知凤凰道人与祝家的诸多缘故,更是不知这九阳神火本为凤凰道人所传,故此问道:“祖……祖师爷,您认识它?为何你们都唤它作‘阳气之火’?”

    凤凰道人笑道:“它原本名号便唤作‘阳气之火’,与那‘阴精之火’、‘心昧之火’本为一体,世人称它为‘九阳神火’倒也妥当,它本是世间极阳之灵,被太清道尊取来,与极阴之灵炼为一体,化为神炎,阳可焚天,阴可灼魂,道尊又取心头百火,炼作一道‘心昧之火’,与那神炎相融凝练,威能更甚,作以炼丹之用,可称火中帝君!道尊以此神炎为母,凝练九九八十一道子炎来,授与道教诸神,你这一道‘阳气之火’便是出自其中一道子炎。”

    花难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仅凭神炎之中一道‘阳气之火’便有此威能,若是三火共聚,化为神炎,岂不是天下无敌?”

    凤凰道人摇头一笑,道:“非也,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总有一物能与之抗衡,正如你所修行的缥缈一道,有化万法之功,渡万劫之效,力敌诸魔,可战诸神,但天下万物,物极必反,日月起于山河,亦归于山河,万物以执念入魔,万念以缥缈出相,魔与缥缈,皆为二道之极,换言之,魔极可化缥缈,缥缈万化,更是极易入魔,乾坤自然,当真不可言说。”

    花难心中暗道:“师尊当年曾道,若有朝一日我坠入魔道,他定要斩我之身,灭我之魂,难道缥缈一道,当真容易坠入魔道么?”

    凤凰道人见他不语,于是又道:“我等候千年,便是以此对你警训,若你此时不悟,倒也无妨,只需坚守本心即可,人生如梦,莫要妄生执念。”

    花难听得懵懂,但句句在心,不敢稍忘,沉吟半晌,恭声应道:“祖师爷所训,弟子牢记在心,必不敢忘!”

    凤凰道人慰然点头,笑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花难答道:“弟子姓花,单名一个难字。”

    “花难……花难……”凤凰道人喃喃道,“原来是姓花,这也奇了……”

    花难听他自言自语,不禁疑道:“祖师爷,您说什么?”

    凤凰道人摇头道:“没什么,你这姓名听来不凡,不知是何人所取?”

    花难答道:“乃是义母所取。”

    凤凰道人一听更觉惊奇,于是向花难询问个中缘由,花难既知眼前之人便是凤凰道人,心中仰慕已久,自不避讳,于是将自己身世经历,作梗概向凤凰道人说了。

    凤凰道人听罢,抚须沉吟道:“原来此间却有无尽苦楚,好在你福缘甚深,每逢劫难,皆有贵人相助,这倒是好事。”

    花难道出当年之事,也不禁心生追忆,叹道:“可惜我的贵人,不是陷于囚牢之中,便是身殒命消,连我那可怜的义母,日夜寻我不得,只怕已苍老了许多,祖师爷,您说我是天煞孤星不是?为何总令身边人遭受苦难?”

    凤凰道人一怔,随即失笑道:“孩子,莫将罪孽尽数揽在自己身上,万物皆由天定,各有缘法,强求不得,若按你的说法,岂不是天下人人都是天煞孤星?”

    花难闻言笑道:“也对,也对!”

    放声笑罢,花难忽而想起,先前凤凰道人所说三件事,除却方才所言,便只余其二,于是问道:“是了,祖师爷,方才您说有三件事须交代与我,不知第三件事究竟何事?”

    凤凰道人点头道:“便是与这‘阳气之火’相关,你且张开嘴来。”

    花难闻言一愣,不知何意,却也不多问,当即张大口来,凤凰道人微微招手,花难倏觉脐下异动,一股温热气息自气海穴处蔓延开来,至神阙、膻中、天突诸穴,忽而喉头一紧,似有一道灼热炎流涌出,花难低头一瞧,但见赤芒闪耀,一颗裹着火焰的光团便自口中窜来,兀自在身前漂浮不定。

    “温海炎玉,如今竟变作这个模样。”凤凰道人将光团托在手中,那光团似有灵性,在凤凰道人掌间雀跃不已。

    “温海炎玉?”花难颇觉惊奇。

    “不错!”凤凰道人点头道,“依你所言,当年你初修《九阳神火功》之时,这温海炎玉便与此功遥相呼应,玉中所含炎力,尽数被你纳入体内,偏偏你身具木灵之体,一经与炎力相遇,便是经脉俱焚,诸穴尽燃,好在这温海炎玉之中,炎力温润,将你经脉诸穴煅烧之后,尚留一丝生机,故此你体内所蕴木灵之力,方能重塑经脉,使其更胜往昔,如此一来,你才将那‘龙象伏魔功’轻易练成,若换是常人,抑或是这‘阳气之火’入体,早已身死道消,周身上下,尽数化作灰烬,哪里还有命在?”

    花难听来,才知其中凶险,暗自庆幸不已,回过神来,问道:“木灵之体?那是什么?”

    “你每每受伤之时,总会不治自愈,是不是?”凤凰道人问道。

    花难沉思片刻,回想自幼时起,似乎每次受伤,随意吃些草药便可痊愈复原,如此想来,颇觉奇怪,便与凤凰道人说了。

    凤凰道人摇头道:“你所食草药,皆如鸡肋,木灵之体才是关键,身具木灵之体,鲜血可解百毒,精血可生人肉,若无致命之伤,皆能自行治愈。”

    花难恍然大悟,正待说话,却见凤凰道人之身忽隐忽现,时虚时明。

    “祖师爷,您怎么了?”花难惊道。

    凤凰道人却是不答,兀自道:“那温海炎玉之力被你纳入体内之后,煅烧之余,仍留不少炎力在你体内,你体内丹田无法聚气,难以化炎力为己用,炎力无处可去,只得在你气海丹田内自行沉睡,如今我与你相见,这才将它唤醒,后话不提,这道仙念时限将至,我便来助你炼化此力。”

    花难先前不知仙念将散,闻言之下便心生焦急,未待言语,凤凰道人便翻掌推来,将那赤炎光团打入花难脐下气海穴之中,花难脐下一痛,正要大叫,但听凤凰道人扬声道:“静心凝神,力拥气海!”

    花难强行忍下疼痛,盘膝坐定,双手对结静心法印。

    但听凤凰道人口诵法诀,声声高昂,有如道音,字字落入花难耳中,引动百脉自转,运起诸穴仙力,向气海穴汇去,说时迟,那时快,凤凰道人趁势运力,又将九阳神火一举打入花难丹田之中。

    九阳神火具极阳炎力,万物皆可焚烬,甫入气海之中,炎力便似熊熊烈火般肆虐开来,花难修得金刚百脉,经脉穴道皆不寻常,但火可克木,木灵之体实在难挡神火之威,于是又如当年一般,周身经脉点点寸寸,皆无一幸免,尽被神火燃遍。

    花难剧痛难忍,冷汗已将外衣浸透,面色苍白,毫无血色,饶是他紧咬牙关之下,仍有一道血迹自嘴角溢出。

    “混沌开,泽草木,地灵至,万木春……木灵先天气,句芒降法旨!”凤凰道人扬声诵罢,抬手遥遥一指,便见花难周身绿芒忽现,莹莹如玉。

    花难但觉体内肝脏之中,忽生涌泉,一股清润灵气,源源不绝,生生不息,流过任、督二脉,进分百脉,汇入诸穴之中。

    且说方才神火焚体,令得百脉尽毁,神火过处,皆是满目疮痍,仙力尽失,花难已然变作一个废人,但此木灵青气方出,流经体内各处,令百脉重焕生机,故此破而后立,重塑经脉之后,百脉诸穴更胜从前,再不惧那神火煅体。

    凤凰道人手中法印再变,九阳神火便受指引,将那赤炎光团寸寸炼化,光团消散,尽数化作炎流。

    但听凤凰道人一声高喝:“诸穴全开,引流炼体!”

    花难闻言,不敢怠慢,当即依照《九阳神火功》所载法门,将炎流引至诸穴,此时周身各处已恢复七八有余,且那温海炎玉所化炎流,炎力温润,花难将其炼入诸穴百脉之中,自是不在话下,此番便觉温暖畅快,轻松不已。

    半晌过后,炼体方毕,温海炎玉之力尚余一成,尽数汇至心口,化入心脏之中,一颗炎心既成,滚烫跳动不已,此时周身各处,道行修为,皆已恢复如初,那股木灵青气亦归入肝脏之中,泛起莹莹绿芒,青气氤氲不休。

    花难长长出了口气,这才睁开双眼,挺身站起,颇觉畅快,似有无尽气力在身,如何也用之不尽。

    此时凤凰道人又将九阳神火自花难体内唤来,凝在指尖处,倏尔抬手一指,将神火炼入花难眉间印堂穴中。

    花难当即浑身一震,眉间之处,便倏尔生出一道赤红色火焰印记,花难似有所感,当即以《九阳神火功》所载,运起体内仙力,一股极阳之力自印堂穴中涌来,花难摊开双手,但听“呼”地一声,掌心之上,竟窜出熊熊火焰来。

    “这、这是……九阳神火!”花难惊喜叫道,将掌中神火瞧来瞧去,忽而玩心大起,覆掌神火即消,翻掌神火又现,如此反反复复,体内仙力耗去不少。

    自他打破桎梏,兼修《九阳神火功》以来,虽已练至第三重,却始终无法掌控九阳神火,只得借其威能御敌罢了,如今炼化炎力,凝化炎心,修为更进一层,已达《九阳神火功》第四重的境界,此刻神火在手,花难但觉冥冥之中,与它心神相交,沟通无阻,似乎随时随地,皆可将神火呼唤而出,实在令他又惊又喜。

    “如今炎体已成,木灵已固,今后之路,须由你自己去走了,九阳神火既是那位祝家主托付于你,望你能善用它!”凤凰道人抚须道。

    花难闻言,当即拜倒,行礼道:“祖师爷大恩,弟子在此拜谢!”

    凤凰道人摆摆手,淡笑道:“仙念将散,我这便送你走吧。”

    花难闻言一怔,虽说他与之相处,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但交谈颇多,又助他重塑金刚之身,炼化温海炎玉之力,更助他将九阳神火之力化为己用,故此花难心中仰慕之余,又生许多感激,心中颇为不舍。

    凤凰道人见他神情黯然,便将他心中之想猜及几分,却也不提,当即抬手结印,默诵法诀,但见凤凰道人手中法印变幻,仙力四起,此间道台各处,赤芒微亮,虚空微震不已。

    花难心知阵术已成,于是再次拜倒,向凤凰道人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凤凰道人欣慰一笑,旋即大袖拂去,阵中赤芒一闪,花难便已消失在此处天地之间。

第五十九章 佛缘(二)

    话说中土神洲东部海域,广袤若如星河,海域之中,近千座岛屿星星分落,大小各有不同。

    当中有一座岛屿,唤作“佛岛”。

    此岛与中土神洲相去不远,仅有数百里,若从礼州奉天城乘船而去,只需四日水程便至,岛上方圆不出千丈,山林茂盛,水源甚广,岛心处有一座“金刚寺”,建于深山之中,人迹罕至,陌客难寻,故此寺中除却佛门僧众外,平日里少有香客来往,寺中僧众在山脚下垦起几亩良田,种些粮食蔬果,取之自用之余,又与途经此岛的渔民换些灯油笔墨之类的物事。

    这日,日出之时,一道悠悠钟声遥遥自金刚寺传来,僧众早课已毕,寺门处已见一名僧人在清扫残枝落叶。

    忽见门内跑来一道身影,待他出了门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位小和尚,约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身着僧衣,背负竹篓,神情雀跃不已,举手投足之间,却无寻常僧人般恬然,倒有几分童真质朴。

    寺门外那位僧人见了他,停下手中动作,笑问道:“九痴师弟,又采茶去啦?”

    九痴咧嘴笑道:“好容易等到茶季,早些采摘新茶来,好给师尊沏茶喝。”

    那僧人摇头笑道:“我瞧你啊,只怕不是采茶,而是想出寺玩去罢了。”

    九痴闻言一惊,神色忽转紧张,左右瞄了一眼,低声道:“师兄,这话可不敢说,若被师尊知道了,只怕我今后再难出寺去啦。”

    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哎呀!”九痴不禁急道,“好师兄,我回来时,给你摘些后山的鲜果好不好?”

    那僧人无奈摇头,苦笑道:“去吧,去吧,太阳落山前回来,可别误了时辰。”

    “知道啦!”九痴做了个鬼脸,兀自跑跳着往后山去了。

    金刚寺所处深山之中,距离山巅下七八里山路外,位于金刚寺后山左近之地,生有十数株茶树,此地山高雾浓,雨季甚长,故而寺中僧众无需费时费心照料,茶树倒也生得葱郁茂盛,翠绿齐整,颇具灵气。

    每月初时,寺中住持方丈便遣小徒弟九痴,去往后山之地,为茶树诵经祷告,今日恰逢年初春末之时,茶树初生新芽,茶香芽嫩,九痴便获准出了寺去,采摘新茶。

    此茶新采之后,经一番烘焙晾晒,每日清晨,取一小撮,以泉水烧开,冲泡饮下,茶香淡雅沁人,茶水甘醇滑软,有凝神静心,祛湿解毒之效。

    且说九痴一路上欢呼雀跃而行,一时朝枝头雀儿摇手问候,一时又向路边野花诵经念法,走走停停之下,一个时辰已过,方行了二、三里路而已。

    此时日光洒遍,林间光影交错,九痴行在山路,忽见一道黑影,九痴惊得足下一顿,探首望去,原来竟有一人倒在路边。

    九痴快步跑上前去,见是一个俊朗青年,于是伸手一探,但觉青年气息平稳,不似昏迷,九痴面露喜色,迅速将他扶起身来,高声唤道:“施主!施主!快醒醒!”

    那青年似有所感,眼角一动,悠悠睁开眼来。

    九痴见他醒来,不禁喜道:“施主,你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那青年昏昏沉沉,含糊道:“什么……施主……我……祖师爷……”

    原来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自秘境道台之中,消失不见的花难。

    九痴天性好言,又久居寺中,少与外人交谈,如今偶遇花难,便抓着不放,问道:“施主,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呀?‘祖师爷’是你的名字么?”

    花难初醒,意识昏沉,半晌才回过神来,见眼前之人颇为陌生,一惊之下,仔细打量,才知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于是笑道:“小师父,我的名字叫作花难,可不叫‘祖师爷’。”

    九痴听得懵懂,挠头不已。

    花难又道:“小师父,这里是什么地方?”

    九痴答道:“此处乃是金刚寺不远,施主,你从哪儿来?”

    “金刚寺?!”花难当即一惊,心中暗道,“临走之时,记得师尊曾言,若有机会到了金刚寺,便去‘菩提崖’一观,原来祖师爷将我送走,居然是到了金刚寺。”

    花难念及此处,于是问道:“小师父,我从遥远的地方来,此处既是金刚寺不远,可有一处唤作‘菩提崖’之地?”

    九痴惊咦一声,问道:“施主,你如何知道‘菩提崖’?我遇见许多个打渔的施主,也不曾听他们提起。”此话说罢,兀自又道:“那些打渔的施主个个黝黑,我观施主肤色白净,应当不像做打渔的营生,是了,施主,你方才说从遥远的地方来,遥远的地方好不好玩?”

    花难听他问来颇多,不知如何作答,看他话语真诚,不似作假,便知他是少年心性,苦笑道:“这个……好玩倒是好玩,小师父,你可否带我去一去菩提崖?来日若你想去那‘遥远的地方’,我便带你去玩上几日可好?”

    “好啊!好啊!”九痴拍手叫道,欢呼不已,忽而却又神情黯淡,叹道,“可惜我平日里,连寺门也难出,若说去那‘遥远的地方’,师尊更是万万不允的。”

    花难见他只在乎玩耍之事,不禁大呼头疼,但此事事关重大,花难不得已又问了一遍。

    九痴此时方知花难所求,颇感为难道:“只是此际我要到后山采茶去,若先去菩提崖,再去采茶,只怕太阳落山之后,采的茶就不新鲜啦!”

    花难见他为难,于是道:“小师父,不如你将菩提崖所在之处告知于我,我自行前去,你看如何?”

    九痴沉吟片刻,倏尔摇头道:“不可!”

    花难一愣,问道:“有何不可?”

    九痴道:“师尊有训,须心怀慈悲,助人为乐,若我此时不帮施主,只怕回去之后,师尊可要罚我禁闭,到时再出寺来玩,可就难啦!”

    花难笑道:“你将菩提崖所在告知于我,乃是帮了我大忙,自然不必受罚。”

    “不可!不可!”九痴摇头道:“师尊还有训,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若我未将你送到菩提崖前,自然也要受罚!”

    花难闻言,一时无语,心中暗道:“这小和尚如此固执,不如我先行随他采茶去,待采茶归来,再去菩提崖也是不迟,离家多年,也不急在一时。”

    于是花难又道:“小师父,不如我随你先去采茶,采完茶后,你再带我去菩提崖好不好?”

    “好啊!好啊!”九痴闻言,又是兴奋不已,拍手叫道,“施主随我采茶去,路上也好说话。”

    九痴说罢,二人便相伴往后山去了。

    山路九曲八弯,二人行了半个时辰,上了一处陡坡,方至后山茶树之地,但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茶树茂盛如海,迎风婆娑。

    花难不觉回想起,在花谷之时,与娘亲一同照料茶树的日子,恬然幸福,于是归家之心又切,呐呐道:“花谷的茶树……如今也生新芽了吧……”

    “施主,你说什么?”九痴听得模糊,于是问道。

    花难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

    九痴递来一个小葫芦,道:“施主且在一旁饮水歇息,待我采完茶,便领你到菩提崖去。”

    花难道了声谢,接过小葫芦来,拔开塞口,其中装满清甜泉水,花难饮罢,便觉浑身清凉畅快。

    九痴已至茶树前,仔细挑了嫩芽摘下,花难走上前去,欲要帮手,九痴却不让,又将师尊所训道来,花难不得已,只得走到左近,寻了一处空地,修炼起《九阳神火功》中的控火之术来。

    过了两个时辰,但见九痴走来,花难当即收气站定,问道:“小师父,采完茶了?”

    九痴点点头,笑道:“原来施主是个修道的高人,不过玩火可不好,师尊有训,不可玩火,否则半夜会尿床哩。”

    花难闻言大笑,抬眼朝他身后的竹篓瞧去,正是满满当当地堆着翠绿的新茶。

    “施主,你笑什么?”九痴不解,挠了挠头。

    花难摆摆手道:“没什么,小师父,茶已采罢,不如我们现在便到菩提崖去吧?”

    九痴点头道:“是了,让施主久等,现在便回寺去吧。”

    回寺?

    花难不禁一愣,询问之下,才知菩提崖不在别处,正是在金刚寺之中,花难倒无他想,与九痴一道下了后山,一路上二人说说笑笑,往来时方向去了。

    有了花难作伴,九痴不似来时那般耽搁,说话之间,未觉半个时辰已过,二人行至一道古朴门前,抬眼望去,才知已至金刚寺。

    二人正欲入内,忽见一位青年僧人迎来,合十道:“阿弥陀佛,九痴师弟,这位施主是……”

    九痴合十回礼道:“师兄,这位施主乃是自‘遥远的地方’而来,欲往菩提崖一观。”

    “‘遥远的地方’?”那僧人不知何意,却道:“菩提崖乃是本门重地,须请示住持方丈在先,不如施主与小僧一同前去,也好向方丈道明一二。”

    花难回礼道:“自当拜见住持方丈。”

    说罢,僧人便请花难入寺,三人一行,便沿长廊而走,花难转眼望去,见院中筑了四方莲池,池内莲叶宽阔,莲花含苞未放,几只蜻蜓俏立在骨朵之上。

    片刻之间,长廊走尽,三人穿过钟楼,转而行至中堂,入了天王殿内,但见殿中立有八位神像,高大面威,形态各异,听那僧人介绍,此为佛门八大金刚法身,花难虽未曾听闻,却也恭敬礼拜一番,待他拜罢,又随那僧人穿过天王殿,直至大雄殿前。

    但听九痴道:“施主,新茶初采,还需一番工序,我且将茶叶送至斋堂,交与师兄们,晚些再来见你。”

    花难点头道谢,待九痴离去之后,便随那僧人往大雄殿内去了。

    大雄殿前筑有长阶,二人拾级而上,走至殿门外,木鱼之声传来,但见一位身着袈裟的老僧盘坐在殿中,手持念珠,兀自诵经不已。

    那僧人低声道:“方丈此时正做功课,不好打扰,还请施主稍等片刻。”

    花难道:“无妨,我且在此等候便可。”

    话未落音,但听悠悠鼓声传来,半晌鼓声奏罢,木鱼之声忽止,但听一声佛号诵道:“阿弥陀佛!”

    方丈起身走来,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远来,请恕贫僧未迎之罪!”

    花难受宠若惊,忙回礼道:“方丈大师言重,在下有事相求,不敢僭越。”

    方丈道:“阿弥陀佛,贫僧已知施主来意,此际天色将晚,施主初至,不如先行用些斋饭,沐浴歇息一晚,待明日早课之后,贫僧亲自送施主前去,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花难点点头,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于是道:“但听方丈大师安排。”

    说罢,那僧人便依方丈所言,将花难领至一间干净厢房,不久又送来热水,待花难沐浴之后,那僧人又提了一个食盒来,其中盛满各色斋菜,花难食指大动,当即大快朵颐,未过多时,已将饭菜一扫而空。

    用罢斋饭,也未见九痴来访,花难便将食盒收拾整齐,宽衣躺在榻上,心中念着归家之期,不知不觉,竟渐渐有些倦了,于是双眼一合,便已沉沉睡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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缥缈经介绍:
(锦萱推荐)混沌初开,宇内广阔无垠,诸天大地历经几万年的雷劫洗礼,暴雨不停,大地崩裂,分为四洲,是为中土神洲,西域仙洲,南荒巫洲,北疆冰原。其南荒巫洲以东有沧海,不知其尽头,上有诸岛,其数上千。天下修士,修炼无一不为了追求那极致天道,飞升成仙。明知登天之难,却欲行登天之事,难以圆梦,便不顾周遭一切,被迷雾蒙蔽双眼,人心也就变得难以揣测。终究是人,又如何看透那飘渺之事,茫茫红尘?缥缈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缥缈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缥缈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