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香消(三)
却听花清冷笑道:“收不得男弟子,难道认个儿子也是不成?”
“你……!”谢平还待说话,但闻一道黑影自林中飞出,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黑鹰,鹰爪上绑了一支信筒,“扑棱”着翅膀便落在一名鬼府弟子肩上。
那名弟子取下信筒,掏出其中信件一瞧,登时大惊失色,仓皇跑到谢平近前,以细若蚊呐之声,附在谢平耳边道:“长老,府中急件,神火被盗……”
“什么?!”谢平一惊。
众人瞧得谢平如此心绪失常,皆是大为不解,但见谢平冷目瞧来,那目光之中尽显不甘神色。
谢平无可奈何,心中只道兹事体大,方今之计,只得先返鬼府,今日之仇,来日再做计较,于是冷哼一声,道:“真是岂有此理!”
当下便带了一众鬼府弟子,悻然离去。
见虎狼已退,饶是应成,也不禁松了口气。
花清却并无轻松之意,此际神色黯然,默不作声,唤出血色莲台,以百花之力,将青婉托起,轻轻放在莲台之上,随即牵着小乞丐的手,一跃而上,端坐莲台。
莲台嗡嗡作响,于是化作一道红光,便朝花谷驶去。
应成等人也唤出法器,纷纷御器而行,追随花清而去了。
几日之后,在花谷后山之中,又多了一座新坟。
这日幽云惨淡,天日无光,那座新坟前,有一群女子,纷纷悲怮哭泣,清风缓缓,将坟边的青柳吹拂轻舞。
坟前立了一座石碑,上书一排大字:爱徒春使青婉之墓!
一代神女,从此孤坟。
从今以后,陪伴这清丽女子的,只有天边的日月风云,还有一个,时常在深夜里,悄然而至的小小少年,只余他低声的倾诉,和夜里相伴的风音。
自青婉死后,花清见小乞丐他孤苦伶仃,心性聪颖,乖巧懂事,又为了了却青婉生前心愿,便将他带入花谷,认他做了义子。
他自祖父去世之后,一人漂泊世间,未曾享受过人间温暖,自天门城与杨风相遇以来,世事多舛,经历人间苦难颇多,所遇之人,也就杨风、祝老与青婉几人对他好些,如今青婉虽去,但花清等人对他的疼爱,犹有过之,倒也令他有了归宿,只是每每想起青婉时,总生出这许多一些伤感,以及对鬼府的恨意。
近两年之事,小乞丐对花清说了许多,提及之时,花清总是心生怜惜,她哪里想到,这小小少年,历经磨难,令人动容,联想起自家身世,不免又是一阵忧伤,不禁流下泪来。
小乞丐却不明所以,不知娘亲为何突然落泪,见她哭得伤心,小乞丐不免动容,竟也跟着哭了起来,二人便是这般相拥而泣,乱世之中,这一母一子,只得相依为命罢了。
花清听他提及,两年前在天门城中,被几个乞丐侮辱,是一名只闻其声,不知其人的陌生女子出手相救,说来也巧,花清闻言便回想起来,两年之前,她也曾在天门城待了一段时间,杀了几名鬼府弟子,又在内城之中救了一名小乞丐。如今相对,原来当年小乞丐受狗子等人欺辱之时,那相救之人,竟是眼前的义母,小乞丐得知此事,竟久久无法平复,世间缘分,当真难以说清。
花清见他苦难颇多,心愿他余生能够平淡安康,便与他取了个“难”字,小字“苦儿”,只求瞒过上天,莫让苦难再来寻他。
日复一日,时间便从花谷的平淡日子里悄然而逝,距离青婉之死,已过了一年的光景。
花难自来到花谷之后,也过上了逍遥自在的日子,花清知他天生丹田有缺,无法修行,心中也不愿他再涉江湖险恶,便只教他一些如何养护花苗茶叶的方法,每每花馨茶香弥漫之际,便拉着他一起,摘取花瓣与茶叶,用以酿制花酒与青茶。
闲暇时,花难也去毒仙姑的药房里帮手,或者到花谷各处,与姐姐们玩耍。
花清座下有四个徒弟,青婉便是大弟子,如今青婉已逝,便只余三人,毕竟姐妹常伴,如今却多了一个小弟弟,她们自然欢喜,对花难更是宠溺有加。
四名弟子之中,青婉年岁稍长,二弟子莲音次之,三弟子槿香和四弟子水心与花难年岁相仿,在修行之余,槿香与水心也时常与花难相伴玩耍,这谷中许多地方,人迹罕至,景色非凡,在槿香与水心的带领之下,花难也领略了不同于红尘中的奇景,心中只想在这里待上一辈子才好。
这一日艳阳高照,此时已是午后。
花难闲来无事,一人倚在河边小树下打盹儿,朦胧间,忽闻香风袭人,花难睁眼一瞧,但见一道金红色倩影飘然而至。
来人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端地是眉清目秀,甜美可人,一头长发在阳光之下竟熠熠发亮,与金红色长裙倒是十分相衬,那少女正张着一双杏目,笑吟吟地瞧着花难。
“槿香姐!”花难喜道。
原来这少女便是花清座下三弟子,花谷秋使槿香!
槿香见了花难睡眼惺忪的模样,心中只觉好笑,想要逗弄他一番,于是笑道:“好弟弟,你可当真悠闲,你可不知,姑姑找你可找疯了,还以为你钻到地底去了,正准备打个地洞寻你呢,你倒好,竟在这儿呼呼大睡!”
花难闻言,有些半信半疑,姑姑哪会在这个时间寻他,于是问道:“槿香姐,姑姑找我做什么?”
槿香见他一脸窘迫,顿觉好笑:“你求我!求我就告诉你!”
花难一时无语,但心中急切知道真相,正要求她。
但闻一声仙音传来,犹似清泉叮咚,又如林间莺啼,总之靡靡之音,令人心驰神往:“香儿!苦儿!”
槿香与花难听闻此声,纷纷转头去看,却见一个红衣女子缓缓走来。
“二师姐!”
“莲音姐!”
槿香与花难面露喜色,一把跃起。
红衣女子将二人拥入怀中,见了这两个小家伙心中也甚是欢喜。
“二师姐,你可回来啦!外头好玩么?我瞧瞧,给我们带了什么好玩意儿回来了?”槿香调皮一笑,伸手就在红衣女子身上摸来摸去。
槿香既唤此红衣女子为“二师姐”,原来是花清座下二弟子,花谷夏使莲音便是!
莲音笑着将她的手轻轻打掉:“小调皮鬼,一心就想着玩儿!我不在这几日,功课有没有落下?”
一听“功课”二字,槿香尴尬一笑,这段时日之中,她可没将修行放在心上。
莲音知道槿香生性贪玩,心中对她又疼爱有加,只得任由她的性子,转而又瞧着花难,伸手捏他小脸笑道:“小苦儿,这半个多月,槿香姐姐有没有欺负你啊?”
花难还未说话,槿香却抢先道:“我没有!二师姐,我疼他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欺负他?”转而看向花难,“对吧?”
莲音轻点槿香额头,佯嗔道:“你这个小丫头,我方才还听见你让苦儿求你呢!”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槿香嘿嘿一笑。
花难忽而惊叫道:“哎呀!是了,莲音姐,槿香姐,姑姑还找我呢,我先过去啦!”
“哈哈哈……”槿香一听,已是笑得花枝乱颤。
花难一看,觉得奇怪,问道:“槿香姐,你笑什么?”
槿香笑得直不起腰来:“傻弟弟!我逗你玩儿呢!”
说罢朝花难做了个鬼脸。
花难无语,也朝槿香做回一个鬼脸。
莲音瞧着他们,心头满溢温暖,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来,花难与槿香忽觉光芒刺眼,不由自主地伸手一挡。
倏尔光芒隐去,槿香颈处多了一条项链,而花难腰际却是挂了一个月牙形状的玉佩。
二人欣喜万分,捧着莲音送的礼物不停地看。
“二师姐,你闻闻,这个项链香喷喷的,闻起来舒服得紧。”槿香将项链上那颗晶莹明亮的晶石捧在手里,端到莲音面前。
莲音见她喜欢,于是笑道:“这个叫作‘含香晶玉’,似有百花之香,有安意凝神的功效,有了这个东西,你修炼的时候,便可安安静静的啦,别总贪玩儿。”
“知道啦!”槿香吐了吐舌头。
花难急道:“莲音姐,我这个呢?这个是什么名堂?”
莲音轻抚花难的脸颊,笑道:“这枚玉佩,唤作‘书生玉’,其中蕴含着一股浩然之气,可避蚊虫鼠蚁,万邪不侵,姐姐不在的时候,让它来保护小苦儿。”
花难手里攥着这枚“书生玉”,越瞧越喜欢,仿佛握着这一枚玉佩,便可万邪不惧,心中坚定不移。
莲音瞧着这两个小家伙如此欢喜,心中甚是高兴,想起离家半月,如今归家来,还未去给师尊请安。
“香儿!苦儿!走吧,咱们去给师尊和姑姑请安。”莲音说罢,一左一右,牵起二人的手,便朝谷内深处走去。
走到群芳堂外,便见得花清与毒仙姑等几名花谷长老正端坐堂前品茶论事,几人见莲音一袭红衣快步上前,亦是惊喜。
莲音快步入了堂内,便朝花清行礼:“师尊!”
接着又朝毒仙姑等长老一一见礼。
说话之间,花难与槿香二人也笑闹着走进堂内。
花难入了堂内,便朝花清跑去,端着那枚“书生玉”给花清瞧,欢喜道:“娘!您瞧,这是莲音姐给我的!”
“我也有!师父您瞧!”槿香像献宝似的,“这石头有一个名堂,二师姐说叫作‘含香晶玉’!”
“好~瞧你们欢喜的模样,连跑带跳的,先喝口茶解解渴。”花清倒了两杯茶给二人,打趣道,“香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老是带弟弟这般疯闹,哪有一个女孩家的样子,看看将来还有哪家的男儿敢娶你过门!”
槿香喝完茶嘿嘿一笑,抱着花清玉臂,撒娇不已。
毒仙姑仔细打量那“书生玉”与“含香晶玉”两样东西,秀眉微蹙道:“‘书生玉’,‘含香晶玉’……音儿,遇见忘仙楼的人了?”
莲音轻轻点头,神色有些凝重:“如今江湖之上,暗流汹涌,不仅鬼府派出大量弟子追寻‘九阳神火’的下落,就连神庭楚王府与忘仙楼也在其中横插一足,如今周同倒是成了香饽饽,正邪两道都在寻他,此人一旦现身,只怕江湖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正道也插手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问道。
莲音摇头道:“如今形势还未分明,只是天山派的高手如今活动频繁,到处找寻周同的下落,应该不是为神火而去。”
那老妪叹了口气:“这周同倒也是个人物,只可惜监守自盗,自取灭亡,如若不然,江不归一死,鬼府五老之中,必然有此人席位,想来当日他必定压制不住神火之能,想要以‘圣水珠’的寒意来抵抗神火之威,哪曾想被婉儿抢先了去。”
毒仙姑闻言冷哼一声:“人物?!周同此人倒是邪道作风,阴险狡诈!如今局面最好不过,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两败俱伤才好!那所谓‘正道人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那个天庙,个个都是伪君子,不足为提!”
花清听那老妪提到青婉,神色有些黯然,再瞧花难的神色,只怕又勾起他心中往事,便唤来槿香:“香儿,为师和长老们议事,你带弟弟去玩吧!”转而又对花难道,“儿子,跟姐姐去玩吧,娘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槿香点点头,正要拉着花难离去,此时莲音又拿出一件东西,让她带给小师妹水心,槿香接过放入怀里,便拉着花难往堂外去了。
第三十一章 往事(一)
二人行至堂外,槿香当下便道:“好弟弟,莲音姐吩咐了,咱们先将这礼物给了水心,再一道去河边钓虾如何?”
花难神色黯然,却道:“槿香姐,你去吧,我想……去看看青婉姐……”
槿香知他又忆起往事,只得叹了口气:“也罢,我先去寻了水心,再同她去寻你。”
说罢,便一路小跑去了。
花难见槿香已走,便朝后山走去。
杨柳又生新芽,青翠似玉,清风还道往事,低吟如泣。
花难至此,就这般倚在青婉坟前,默不作声。
青婉已走了一年,在花难心中,虽说伤痛未能完全平复,但至少生活之中还有另外的盼头,可是在时时刻刻呼吸的空气里,似乎有着一丝丝旧日的味道,将花难的心又拉回到从前,一想到那样的音容笑貌,再也不会在这世间出现,此生便无缘再见,花难当时当刻,但觉周遭的空气尽被抽离,窒息无力,总是难以逃避这一种莫名复杂的心情。
日光和煦,清风微微。
花难不知为何,想着想着,倦意袭来,竟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花难似有所感,忽觉怀中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窜动,立时便惊醒过来!
低头一瞧,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正在他怀里玩耍,张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瞧,说来也怪,这小狐狸竟然胆大,一点儿也不怕人。
花难伸手去摸它,小狐狸却不躲闪,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模样,花难见它可爱,从怀中掏出两三枚小果喂它。
小狐狸吃得开心,时而用舌头舔舔花难的手。
两三枚小果片刻就已吃完,花难再拿了两个,小狐狸却不吃了,从花难怀中跳下,咬着花难的衣角扯了一扯。
“小狐狸,你是要带我到哪里去?”花难笑着问道。
小狐狸叫了两声,便转头跑走。
“莫不是带我回它家里去,让我给它的同伴喂食。”花难心中笑道,这小狐狸竟也通灵。
心念及此,花难便跟上小狐狸的脚步,往后山深处去了。
那小狐狸不似凡物,灵动矫健,速度极快,好在花难身负高深外功,脚力亦是非凡,不紧不慢,一口气已随小狐狸跑出十里远。
小狐狸纵身跃进,窜入一个山洞之中。
那山洞入口被草木缠绕,平常极难发现,花难撩开草木,也随小狐狸冲了进去。
洞中无光,漆黑无比,肉眼难见,花难听声辩路,迂回曲折,左行右转,受到极大的阻碍,逐渐与小狐狸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再往前行,便已失去小狐狸的踪迹。
“小狐狸、小狐狸……”花难轻声唤道。
山洞甬道之中,只余花难呼声回响,哪里还有小狐狸的一点儿动静,花难心中苦笑,虽说双目逐渐适应漆黑环境,但这甬道曲折迂回,方才听声辩路,花难方可行至此处,到了如今,哪里还识得回去的路。
花难叹了口气,席地而坐,想要歇息片刻,思考走出去的法子。
如此一坐,周遭安静下来,花难耳中竟传来细如蚊呐的水声,花难周身一震,当是欣喜万分,既有水声,便有出路。
一念及此,便不再耽搁,花难双眼紧闭,再以听声辩路,脚步放轻,缓缓而行,生怕失了水声。
走了许久,水声渐明,花难这才走出那曲折甬道,来到一处石壁前。
花难一见石壁,以为前方无路,心头大呼完也,但细闻水声,便知在不远之处,却不知如何会有一个石壁挡了去路。
花难四周环顾,仔细查探,仍然不见出路。
忽然灵光一闪,花难心头已有了主意,但见他双眼再闭,侧耳倾听,但觉流水之声透过石壁而来,但有一处,水声颇有不同,声势较大一些。
花难睁眼往来源处瞧去,忽见壁下有一块大石,生得甚是突兀,花难走上前去,再仔细一瞧,展颜一笑。
原来这大石之后,有一个小洞,一人恰能通过,水声便通过此处传来,不仅如此,那洞口处,隐有微光传来,料想那处定有灯火,花难大喜,当即便向此处而入,穿过石壁。
石壁之后,天地开阔,不似甬道那般狭窄,更有一番天地。
原来此处竟是一处洞天福地,入眼之处,尽是一派花荣,说来也奇,那石壁之上无土无水,竟栽满百花,争奇斗艳,盛开不败,石壁之下流水潺潺,与那百花相互映衬,竟如仙境一般,景致非凡。
此处仍无天光,花难转眼望去,身前却是一道石桥,石桥之上,浮屠雕栏,两排青灯并立,似有接引之力,将此处天地照亮几分。
花难踏步而上,瞧着那桥上青灯,但觉奇怪,这青灯无根无源,竟能自行燃烧,不知是什么造化宝物,竟有如此奇迹。
桥头直通石道,花难下了桥,便见得那石道入口处两侧岩壁之上,分别刻了两排大字:
落笔洞天!
石里画廊!
两排大字个个凌厉非凡,铁划银钩,乍看之下正气凌云,料想写字之人,定不是寻常之辈。
花难瞧得那两排大字,心中暗叹了一句:“好字!”但他却不是好字之人,只瞧了一眼,便不再去细看,于是踏步应两行石阶而上,再行右转,便入石道之中。
一入石道,眼前便是一道极长极远的走廊,两侧石壁之上,设有盏盏青灯,每个青灯之下,皆有一副书画,大概一数,此间竟悬有百十来幅书画,山水花鸟,灵禽猛兽,数不胜数,那画中之景,宛若仙境,美不胜收,其中便有花难方才所经过的石桥、花壁、流水,那些灵禽猛兽,画得出神入化,有如鲜活一般,灵动非凡。
原来此处便是那“石里画廊”。
画廊极长,此处书画虽说神妙,但花难此时哪有心思观赏,一心只想寻得出口,故脚步不慢,尽管如此,也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方才走到画廊尽头。
花难走到此处,不禁心生疑惑,一条画廊少说百十来幅书画,但那些山水花鸟、灵禽猛兽之类,竟只占了十来幅,余下近百幅书画,尽数画了一个女子,那画中女子,或在花中舞剑,或在溪旁涤纱,一着霓裳飞舞,又着青衣浣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柔情绰态,仪静体闲,总之万千仪态,尽不出流风回雪,轻云蔽月之姿。
却不知究竟是作画之人丹青妙笔,还是那女子天生仙姿神骨,玉肌冰心,竟将此画描绘得如此非凡,如同九天之仙鉴,以凡尘透而观之。
尤其最后一幅,画中女子身处一片花丛之中,与彩蝶共舞嬉戏,明眸善睐,浅笑嫣然,似有万千魔力,花难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许久回过神来,花难心头竟生出一种落寞,难以平复,在心中轻轻摇头,暗道:“这女子生得好看,我却不能多看几眼,还是趁时辰还早,寻了出口,回到花谷之中才好!”
心念及此,花难便不再回头,踏步继续前行,又遇弯道,左转而进,画廊出口之处,豁然开朗,竟又是一处仙境。
此处栽满各种奇花,纵是花难在花谷待了一年光景,饶是有几株叫不上名字来。
再仰首而望,飞泉瀑布,似天河直泻,一倾而下,落成一片仙湖,烟光氤氲,群芳丛丛。
花难此时方知,原来自己正身处瀑布之内。
湖心有一圆形石台,隐在烟光之中,花难心念一动,纵身跃起,飘然落在石台之上。
花难四周环顾,四面景色虽美,却无异常之处,忽觉金光熠熠,花难转身向光处望去。
原来在画廊出口的石壁之上,刻了几排字,字里行间,金光大放,亮得耀眼,方才走来,不曾回头,故此未曾发现,花难一眼望去,呐呐念道:
山色苍蒙云外青,
湖光碧澈水中莹,
白云悠悠白鹭溪,
玉树亭亭玉女情,
春风伴雨寂寂音,
朗日随云依依行,
落笔尽书山河意,
海棠一笑百花低,
……
话正落音,正当花难思绪万千,以为这首诗有何古怪之时,腰间剧震,那枚“书生玉”竟颤动嗡鸣不止,发出阵阵绿光,说时迟,那时快,脚下石台忽而金光大放,将花难笼罩其中,瞬间将其淹没,花难入眼之处,尽是金光,不能视物,但觉周身一轻,犹如失去重力。
如此持续了半晌,倏尔重力回归,花难急坠而下,重重摔落在地上,但觉周身剧震,气血翻腾,登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天色渐暗,不多时,月已中天,星辰闪耀,晚风缓缓吹来,撩动花难发丝,花难眉头一皱,似有所感,缓缓醒来。
明月繁星,晚风花香,花难眼前所见,皆已不同,见到广袤天地,这才明白,自己已从那落笔洞天中离开,不由得一阵轻松。
站起身来,四周环顾,花难便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远处溪水潺潺,几道白影纷飞,花难定睛一瞧,原来是几只白鹭,或在溪旁觅食,或在林边嬉戏,溪流直通崖岸,形成一道瀑布,花难这才得知,自己原来到了那落笔洞天之上。
咕~咕~
正当此时,一道声音竟突然自腹中响起,花难心头苦笑,几个时辰没有进食,如今已是饥渴不已。
花难转眼望去,但见溪边立了一座木屋,屋旁栽了十几株海棠,树有十尺之高,将木屋围绕其中,如今是海棠花开的季节,晚风一带,落英缤纷,点点红英如雨如雾,煞是好看。
花难来到屋前,欲找些吃食,哪知来到门前,竟推门不开,其上立了一张牌匾,上书道:
海棠居!
“海棠……海棠……此间主人想来与那落笔洞天的主人关系匪浅,说不定就是一人,看来他也是个爱花之人,尤爱海棠,如若不然,哪能处处以海棠冠名。”花难暗道。
正当此时,腰间再次剧震,花难心有所感,低头望去,见那“书生玉”绿光湛湛,嗡鸣不止,竟打出一道绿色光墙,直指屋门而去。
屋门应声而开,绿光倏尔隐去,花难尚有不解,但此时屋门既开,花难好奇心大起,抛除心中念头,一步踏出,便入屋中。
但见屋内桌椅橱榻一应俱全,装饰精心别致,在明月幽光之下,竟透出温馨之意。
花难借着月光,寻得一盏油灯,借以桌旁火石点亮,如此一来,屋中景致,更加清楚明亮许多。
眼见屋中各处,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却无蛛网蚁虫侵蚀,想必此间主人定用了什么道法仙术,将此地保护起来,花难以此景看来,此间主人只怕已多时未归,却不知他们去了何处,竟将这“海棠居”闲置在此。
花难再瞧,但见屋中正西处挂了一副画,那画中女子笑颜嫣然,正瞧他望来,花难一惊,这画中女子不就是在石里画廊之中,那常在画中出现的,仙姿神骨,玉肌冰心的女子吗?!
第三十二章 往事(二)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接引之力,仿佛要将花难的灵魂拉扯过去。
花难目光茫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那副画走去,行至画前,腰间的“书生玉”再生异状,亮起绿光!
但见左侧书桌之上,一本玄青色的书薄竟也泛起湛湛绿芒,缓缓浮升而起,悬在花难眼前半空之中,轻颤微鸣,与那“书生玉”遥相呼应。
花难缓过神来,好奇心大起,将那本书抓在手中,一旦入手,便觉温润如玉,精神抖擞,似有无尽豪气正气在胸中翻涌,一时间,竟鬼使神差地,打开此书,翻阅起来。
“庚寅年巧月,吾与海棠携手隐于此,筑屋居以海棠之名……”
“庚寅年菊月,海棠遇洞天福地于瀑布之中,海棠以吾号名之……”
“辛卯年槐月,海棠有孕……”
“辛卯年桂月,海棠生辰,所栽之花应景而开……”
“癸辰年杏月,海棠诞下凤髓,吾以萱字赠女,寄以忘忧之愿……”
“壬巳年桃月,萱儿已能呼唤爹娘……”
“壬巳年葭月,萱儿能立身而行……”
“甲午年阳月,吾为妻女入山,猎冬食,回返,却不见妻……”
“恨!”
“恨!”
“恨!”
……
不知过了多久,花难这才阅尽书中所写之事,一切恍然明白。
数百年前,乃是正道大昌的岁月!
当时江湖上有一位书生,姓花名誉,字嘉名。
此人乃是天庙大弟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道行谋略,天赋异禀,年纪青青,便将天庙不世心法《乾坤浩然经》一举练至第七重,一身道行臻至化境。
花誉年纪虽青,但为人坦荡,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加之谦逊有礼,道行颇深,人人对他赞誉有加,俨然如正道年轻一辈第一人,在江湖之中闯下赫赫威名,其所作丹青诗文更是美誉尤甚,常年又以一支“春秋笔”行走江湖,江湖之人便称其为“落笔书生”!
花誉年轻有为,意气风发,无数少女尽倾心,但他心中却只爱一人,那便是巫黎族当代圣女——赤姬!
二人初遇时,赤姬以“海棠”之名行走江湖,花誉不知她真实姓名,也不知她实是巫黎族圣女,但觉此女明眸善目,长相清丽脱俗,气质温婉可人,聪颖仙慧,故而与她逐渐熟悉起来。
时日一长,二人便已暗生情愫,却未曾开口,直至后来共历生死,方才表明心迹。
在二人互表心迹,情定终生之时,哪知巫黎族已遣圣使前来,将赤姬召回家中,赤姬自然不愿,便与来使大战,直到那时,花誉这才得知,巫黎族不与外族通婚,族内立得圣子圣女,待二人完婚之后,便将大位相传,升为圣主圣姑!
花誉更不愿与爱人分离,故而相助赤姬,奋力将来使击退,换得一时喘息。
如此过了半月,二人以为风头已过,却不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湖皆知,天庙“落笔书生”年轻有为,忝为正道青年领袖,故而各大名门皆欲得此乘龙快婿,纷纷上门提亲。
天庙夫子见天山派守静堂首徒温婉知礼,冰清玉洁,两派又同为正道领袖,意欲结亲,便遣了三媒六聘,前去提亲。
花誉得知,登时方寸大乱,心中所想,一时间尽向恩师吐露。
天庙之人,大多迂腐不化,当时天庙夫子一听大怒,便斥责花誉私定终生,不遵礼法,如今媒聘已出,哪有收回之理,且巫黎族乃是异族,虽不是邪道,但也不属正道,夫子自然不许,于是将花誉软禁,只待婚期之日,便让其完婚。
夫子心中认为爱徒自小听话懂事,不会忤逆他的心意,故而所下之禁制,只用了两层功力,且当时花誉道行已是不浅,仅仅几日,便破了夫子所下禁制,携意中人私奔而去。
二人后来便逃到此处,想着隐姓埋名,从此逍遥,于是便在此地结庐而居,安定下来。
花誉在屋旁栽了几株海棠,一年之后便已烂漫盛开,好不灿烂鲜艳。
平日里,花誉或作画抚琴,或在洞天中修行,二人相依相守,逍遥自在,此生便觉无憾。
谁知好景不长,如此神仙般的日子只过了五年。
一日清晨,花誉带了干粮入山,想着猎些虎熊,以此储备过冬的肉食衣料,可谁曾想,当花誉满载回返之时,竟发现屋外有打斗的痕迹,却不见妻子踪影,正当不知所措之时,忽闻后院传来啼哭之声,原来是妻子将女儿花萱藏在了缸中,女儿许是害怕饥饿,却不见娘亲,故而大哭起来。
花誉心中只道不妙,只得带了女儿寻妻而去,但女儿尚且年幼,不宜奔波,花誉遂将她与一部自己所创的功法共同交给好友,托他代为照顾,随后,便只身一人前往寻找妻子。
之后之事,便无人知晓了。
“花萱……花萱……这名字好生耳熟……”花难心头呐呐自语。
他灵光一闪,忽而想起,他曾前往花谷祠堂祭拜,位于最顶端的那个灵牌上,便有“花萱”二字!
花难仔细一想,立时恍然大悟!
他曾听花清提起,那花萱乃是花谷创派祖师,一代侠女。
当年恰逢天下大乱,花萱凭借着一身奇功,无上道行,在江湖风云际会之时,对战群雄,创立花谷,至此之后,花谷谷主之女皆随母姓,代代传承下来。
想来此地便是祖师娘娘花萱的父母所隐居之地,此地隐在红尘之外,无人知晓,花谷历代先贤皆未寻得,如今却被一个后辈小子误打误撞,无意之间闯入,当真是天意弄人。
当花难见到末处那几个“恨”字之时,便觉胸中郁结难舒,似乎将自己当做了花誉一般,眼见当时情,当时景,那“恨”字如同染血长剑,剑剑逼人,似有无尽不甘、无奈与愤怒。
君子一怒,浩然倾覆。
花难缓缓合上书本,幽幽地叹了口气。
苍天不知情何物,教得苍生为情苦。
花难正自感叹天道无情,有情之人难以善终之时,异变竟忽而再起!
但见此书“嗖”地一声,竟迅速窜离花难之手,绿芒大放,须臾之间,竟自书页内,涌出万千海棠花瓣来,直逼花难眉心!
花难大惊,想要避开,却已是不及,那点点海棠花瓣迅速涌入花难眉心,花难身躯一震,便觉脑袋嗡嗡作响,头昏欲裂,似有万千人语在耳中回响。
如此持续了约有三刻钟,那些声音方才逐渐沉寂下去,花难头脑恢复清明,听得清楚,当那些声音沉寂下去之时,忽然缓缓传来一道低沉之声:“携‘君子玉’的后辈子孙,见吾所书,望将吾所创之功法传承……若是……萱儿无后……罢了……”
言语将尽,已是断断续续,难以听清,当最后一缕声音消散之时,花难心神难守,眼前之景竟逐渐模糊不清,随即脑袋一疼,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恍惚之间,花难似已入梦。
在梦中,花难但见自己倚在屋外海棠树下,周遭俱寂,落英缤纷,但见花雨之间,白影曳舞,似在起舞,又似修行。
花难再瞧仔细一些,便见得那白影原是一个身着白衫的汉子,绾巾束发,一副儒生打扮,星目剑眉,玉树临风,正气凛然。
白衫书生自花间曳舞,时而拈花,时而摘叶,掌中如生风,飞花随掌动,指间似缠丝,落叶游五指。
白影花雨共纷飞,瞧得他步法飘摇,仔细一看,却有规律,足尖踏花而动,花又随风而行,风自掌中生,故而掌风花步,自在其中,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花叶人共舞,这方圆几里,竟似以他为中心,从心而动,无论飞花摘叶,竟是如此写意。
不知过了多久,花叶稍凝,人影渐止,花难已一丝不差地将那白衫书生的一招一式,牢牢记在心中。
但听那白衫书生终于开口:“已料想,有如此一日……海棠……心未有不甘,更是无悔。《英华枯荣诀》最后一式,就当……”
声音逐渐低沉不闻,花难听得断断续续,但见眼前一花,周遭景色再变,海棠花雨、白影曳舞早已消失不见,异变陡生,恍惚之间似乎再次入梦。
眼前之景,再次恢复清明,入眼处,群山缭绕,青莽苍茫。
花难站在山脚,抬眼望去,山顶处云雾朦胧,一道天梯直通云中,不知云外世界,正当他不明所以之时,一道清风倏地拂来,将他托起,一路向天梯尽处驶去。
到了天梯尽处,又是一番天地。
木楼如山峦叠嶂,高阁似险峰林立,明月高悬,人影绰绰,那是一个寨子,当中之人奇装异服,不似寻常所见,人人皆身穿布衣,男子头缠黑巾,发插雉翎,女子身着黑衣,披挂银饰,此时正聚在一起,各个面露敌意,眼望前方,那相互搀扶的一男一女。
花难仔细瞧去,但见那女子一双美目似清水碧波,朱唇皓齿,容色清丽,气质秀雅绝俗,当真是天上的仙女一般,花难瞧得出神,这女子,不就是“石里画廊”之中,画里那如梦如幻的仙女么?
此女身着打扮此际与画中不同,倒是与那些寨中女子相似,却又稍有差别,但见她身着赤红色圆领贯头衣,以银丝绣青鸾银月,领口但以紫、橙二色珠串连边,紫为上,橙在下,袖口但绣海棠花纹装饰,下着九色筒裙,赤橙黄绿青蓝紫,又以赤色为主,髻挂银簪,颈戴银链,再瞧得仔细一些,便见得那银链上挂了一个青色的奇怪石头,隐隐放出青绿芒,胸前银铃轻响,玉腕套以银镯。
她身旁的男子,身穿白衫,一副书生打扮,不是别人,正是花难先前所见,那在海棠花雨间,与花叶同舞之人!
第三十三章 往事(三)
虽未曾透露,花难心中也明白,那白衫书生还能是谁,想必就是那“落笔书生”花誉无疑,若论辈分,花难还得称呼他一声“祖姥爷”!
但见寨子众人之中,当首者乃是一位老者,缓缓踏步向前。
老者高声道:“花誉!你蛊惑圣女不成,今日又犯我巫山黎寨,纵是你道行通天,现下入了这‘九黎弑神阵’之中,插翅也难飞!”
花誉闻言轻笑,却不理他言语,转身微笑,瞧着身旁的女子道:“海棠,你怪不怪我?”
赤姬玉指轻抚花誉脸庞,摇头凄然笑道:“我哪里怪你,只是我命已此,你何苦……”
花誉与她凝视,心头爱意无穷,道:“这世间除了你,恐怕没有第二人知晓我心意,你既知我的决心,又何必再劝我,若你……我怎能独活,世人总说‘生离死别’,我们这一生,生未久离,终而共死,苍天也算对我们不薄,只是,苦了萱儿……”
赤姬笑道:“苍生各有缘法,萱儿也自有她的缘法,既然如此,我们今生欠她的,只能来生再还了。”
老者见二人如此关头,仍在情意相诉,心头怒火更甚,当下大手一挥,高声喝道:“启阵!”
话音方落,但见黎寨众人双臂展开,掌心虚托向上,口中连诵咒语,唤来一支血红色大旗,自空中迎风猎猎作响。
说时迟,那时快,咒语既出,血旗已现,但见虚空之中探出一只玄光巨手,须臾间便自虚空中,走出一个身高百丈的威武神魔。
那神魔一步踏出,右手握巨斧,左手持方盾,足踏星辰,花难抬眼望去,却惊得心头一颤,但见那神魔其首已断,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一身玄光湛湛,令人胆寒。
再看别处,须臾间又走出一个高大神魔来,那神魔生有八臂,左右各四,项顶三首,铜头铁额,龙骧虎步,但有断天裂地之能。
不多时,又陆续自虚空中踏出数位神魔,勇武不凡,神力通天,但有身高百丈,腰披兽皮,浑身皆如虬龙盘绕之神,更有周身玄光湛湛之魔龙,总之血旗招招,无尽神魔踏来,星辰颤动,天地变色。
但花誉与赤姬更不是易于之辈,神魔众多,但尽是仙力凝聚,或举斧劈来,或持棒挥下,二人皆是怡然不惧。
赤姬口诵咒语,双手交于胸前,便见得那断首巨魔,与那八臂神魔眼神倏地涣散迷茫,竟纷纷大吼,临阵倒戈,便向其它神魔杀去。
此乃巫黎神术,自上古九黎部族传承,可控他人之意,可掌仙力之能,又称“魂蛊”,此时此刻,九位仙力幻化之神魔中,已有两位神魔被赤姬所控,反杀回去。
花誉更为勇武,但见他手中巨毫,自虚空中挥舞,周身泛起金光,天地间浩然之气大放,竟诵起经文来,绵绵悠悠,似钟鸣,似天音。
那些个神魔见此,纷纷驻足难行,不愿上前与他厮杀。
黎寨老者沉喝一声,仙力再增,注入血旗之中,血旗光芒大放,竟发出阵阵战鼓隆隆,厮杀震天之声。
赤姬此际将那无首、八臂二位神魔控于麾下,与另外两位神魔缠斗,神魔相杀,端的是吼声震天,直杀得天昏地暗,余下五位神魔,得了黎寨众人的仙力加持,更具神力,竟已丝毫不惧花誉的浩然之气,立时横眉怒目,展开架势,便向花誉杀来!
花誉丝毫不惧,星目闪烁,提起手中“春秋笔”,以浩然为墨,以虚空为笺,笔走龙蛇,行云流水间,一个金光熠熠的巨大“器”字竟凝于虚空之中,须臾间便打向神魔!
“器”字打来,神魔招架不住,说时迟,那时快,一位头生犄角,虎目圆瞪的神魔立时被那金色“器”字笼罩其中,动弹不得,周身玄光时隐时现,变得黯淡几分。
再瞧黎寨众人处,忽闻几声惨呼,此际已有十几人摇摇晃晃,几欲摔倒,原来那犄角神魔仙灵乃由那十几人所控,如今遭受伤害,十几人受仙力反噬,逐渐支撑不能,不多时便纷纷倒地!
“器”字金芒大放,仙力再增,那犄角神魔失了仙力源头支持,无法继续显灵,大吼一声,最终化作一道光雨,消散在天地之中。
黎寨老者见九位神魔须臾间已去之一,不由得心头焦躁,于是高声唤道:“花誉!你若放下执念,发誓与圣女一刀两断,此生不再相见,今生更不踏入我巫山黎寨一步,我便撤去大阵,放你离去!缘分至此,你莫要入魔太深!”
花誉闻言大笑:“我这一对招子,长在前头,一双跛足,十趾向前,如何能回头!若我目落足断,身死魂消,但我心中无悔,道心犹存,更是无法回头!”
说罢,花誉欺身而进,杀向神魔,须臾之间,再战到一起!
双方愈战愈烈,直斗了数百回合不止。
花誉与赤姬二人虽道行高深,但战了许久,仙力难免消耗甚多,弱势稍显,赤姬所控那断首、八臂两位神魔动作已现迟缓,只怕不多时便能挣脱魂蛊,恢复自由,待到那时,更无胜算可言。
花誉尚能周旋一二,毕竟他所修有浩然仙力,浩然之气自天地而生,乃是诸邪克星,对于神魔之灵虽效用不大,但也能掣肘几分,故而此时尚有余力,与神魔之灵平分秋色,谁也占不到上风,话虽如此,花誉却心系赤姬,倘若赤姬露出败相,二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正当此时,但听那黎寨老者高声喝道:“赤姬!你乃我族圣女,我念你涉世未深,受竖子蛊惑,若你认错悔过,履行圣女义务,我等必会既往不咎。竖子心黑,你何苦为了他放弃性命!”
高声回响,那言语之间,似有魔力,如九天梵音,可摄人心魂,花誉一听,大感不妙,转头望去,但见赤姬银牙紧咬,苦苦支撑,想必是受了这黎寨老者的魂蛊影响。
黎寨老者见方才所言仍不奏效,又摧动几分仙力,凝于魂蛊之法中,高声道:“你便是不为自己,难道不为圣主圣姑着想么?!还有你的小妹,难道你也不为她想么?你瞧!他们正瞧着你呢!”
赤姬先前所战,本已消耗甚多,如今仙力枯竭,难抵诸般手段,加之黎寨老者以魂蛊之力影响其意,已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再听黎寨老者之音,更加恍惚,心头想起小妹,下意识往角落处瞧去,但见一名少女正楚楚可怜地望着她,眼神之中充满了希冀之色,当即道心奔溃,心生悔意。
“姐姐……回来吧……姐姐……”
赤姬心头萦绕着少女的乞求之声,不禁潸然落泪,却不知已着了黎寨老者的道儿,入了他所造幻境之中,再瞧那所控的两位神魔仙灵,其中断首神魔已然挣脱而出,恢复自由之身,立时高举巨斧,就要砍向赤姬!
花誉见爱妻这般,便知她中了那黎寨老者所施之魂蛊,暗道不妙,说时迟,那时快,花誉不及多想,不再理会与他放对的神魔之灵,须臾间便转身冲将上去,欲以浩然仙气唤醒爱妻。
哪知赤姬之快更胜花誉,但见她倏地转身,一把拉过花誉,力道之大,胜过生平,一举便借势将花誉甩出!
便在此际,时间恍若凝滞缓慢,花誉望着赤姬,见她墨瞳秋波中,自己那倒飞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已见不到,却见得赤姬浅笑吟吟,与花誉四目相对,情深如诉,一如二人初遇之时,赤姬那胜似海棠花开的笑容,但如今却又有不同,眼眸之中,更有决绝之意。
英华将逝春风寒,未留香情便付缘。
巨斧已落,距赤姬不足寸许!
眼见赤姬将要殒于巨斧之下,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花誉双臂展开,将周身仙力以极力摧动,须臾之间,但见无尽花雨自虚空中来,分作两股,一股打向神魔仙灵手中的巨斧,两相碰撞,竟将那巨斧生生逼退!花雨四散,落雨般凌散而飘扬。
饶是如此,那巨斧锋利无比,竟斩断赤姬几缕寸许发丝,自斧下飘落,散于花雨之中。
另一股花雨,同时而发,竟朝花誉打来,自他胸前打了个弯儿,绕到后背去,重重地打在花誉后背之上!
花誉以此借力,本是倒飞的身躯,竟又向前扑去,须臾间便返至赤姬身畔,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只在须臾,不过呼吸之间而已,如此方能救下赤姬性命!
一招一式,虽动作迅速,但花难在一旁却瞧得分明,这便是先前花誉所授,那《英华枯荣诀》的探花、折花、拈花三式。
“夫君!”赤姬被花誉揽在怀中,见他口吐鲜血,不由急道。
以己之法击己,借以推力向前,花誉方才本已方寸大乱,更控制不好力道,震力更甚,已将他的五脏六腑尽数震碎。
花誉低头望去,笑道:“我已料想,有如此一日,海棠,你别怪我,百花自有枯荣日,而我爱它盛开,却不愿见它枯时,你生我生,你去我去,心中未有不甘,更是无悔。《英华枯荣诀》最后一式,就当做一场送礼吧,至于萱儿,我们只能护佑她一次了。”
赤姬听罢,只道是心中一时清明,只余深情,不存杂念,两行清泪落下,闭目不语,将臻首靠在花誉胸膛。
说话之间,神魔之灵又一一杀来,情势危急,可惜花誉与赤姬二人,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加之身受重伤,哪里还能再战,如今如此,只是苟延残喘罢了,但若不反击,下一刻便要生死道消!
却见花誉与赤姬二人,双眼皆闭,相依相偎,竟要放弃抵抗,一同赴死!
正是这关头,花誉睁开双眼,往花难的方向瞧了一眼,嘴唇微动,轻声道:“葬花!”
话音方落,这片天地似乎被海棠花雨笼罩,万千花雨自天际虚空而来,落在花誉周围环绕,花雨越来越多,竟逐渐凝成一朵巨大海棠花,花誉与赤姬二人便相偎卧在花蕊之中,神魔之灵已经杀至,刀砍斧劈,尽数落在花瓣之上,花瓣之上纷纷扫下数道光墙,将众神魔笼罩其中,动弹不得。
花难见得如此情形,不由得心中焦躁,为之担忧,心中只希望花誉二人能活下来才好,正在此际,花难似有所感,胸前腰间皆有异动,仔细一瞧,那腰间的“君子玉”竟泛起绿光,嗡鸣不止。
令他诧异的是,胸前一只青色怪石,竟也泛起青芒,与那“君子玉”相互呼应,那青色怪石,便是当日紫儿所赠,却不知究竟与这“君子玉”是何渊源!
花难见此异动,却也不去管它,场内情况稍纵即逝,于是心生担忧,再抬眼望去,不知花誉二人此际情况如何。
如此一瞧,花难更是惊诧万分,心头大骇,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第三十四章 窃玉(一)
光影迷离,异彩纷呈。
花蕊之上,竟悬着两件东西,仔细一瞧,分明便是“君子玉”与“青色怪石”二物!
花难低头去看,却见“君子玉”与“青色怪石”仍稳稳当当地在自己身上,一挂腰际,一戴脖颈,微微泛起光亮,与远处的“君子玉”、“青色怪石”遥相呼应。
“原来那是幻象,当不得真。”花难暗自摇头。
遥见那幻境之中,二物一左一右,一绿一青,悬于花蕊之上,万千光绦垂下,将花誉与赤姬笼罩在花蕊之中。
那朵巨大海棠花自绯色起,由浅至深,如今已至紫色,其中青绿二光闪动,三色共出,将几位神魔仙灵死死制住,不得动弹。
忽听“砰”一声巨响,一位神魔仙灵已然炸裂,化作点点光雨融入花瓣之中,未几,余下神魔皆纷纷化作光雨,尽数融入花瓣中。
如今神魔仙灵已然九不存一,只在顷刻之间,黎寨众人已是纷纷倒地,重伤不起。
再瞧那黎寨老者,此时大口咳着鲜血,目光之中尽是不甘之色,他呐呐道:“毁了……毁了……”
但听花蕊之中传来花誉之声:“英华枯荣,情缘生死,海棠,我们走吧……”
话未落音,但见那巨大海棠花竟倏尔解体,点点紫芒,细看便是万千个海棠花,化作无尽花雨,四散飞射而去。
这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那些个海棠花所到之处,皆是满目疮痍,虚空破碎,但却未曾伤到黎寨众人以及寨中屋楼一分一毫,想必是花誉故意所为,他虽对这巫山黎寨恨意难消,但说到底,此处却是赤姬生长之地,黎寨中人更是赤姬家人,虽然身死,却也不愿伤他们丝毫,不知是对赤姬的歉意,还是对黎寨的救赎,总之从此天地间,无人能明白这一种感情了。
世人再看时,花誉如此大义,不失为君子之风!
但说黎寨众人如今见花誉与赤姬以身祭法,只为共死,却留得他们性命,留得此际清平,众人默然望着前方,海棠花雨已然消散,花誉与赤姬也随之逝去,不知作何感想。
可怜芳草昨日荣,情永缘灭不复开。
当下只余下二物,静静悬在当处,便是“君子玉”与“青色怪石”,二物光芒已隐,嗡鸣作响,似在告别,倏尔化作青、绿二光,远远飞遁去了。
便在此时,幻境如铜镜破裂般,片片碎落,残片后光芒刺眼,花难不由伸手一挡,光芒倏尔隐去,花难睁眼一瞧,周遭俱寂,晚风阵阵,灯火忽明忽暗,原来自己仍在那“海棠居”之中。
再转头一瞧,见那本本玄青色书薄正静静地落在书桌之上,花难再端起观阅,其中竟一字也无,花难大惊,直至翻到最后一页,也是空空白白,字迹全无。
忽而手中一烫,那书薄竟然无源**,花难吃了一吓,手一松,书薄便掉落在地上,地面更是寸寸燃起,火势更大,竟从屋内各处,皆生起火来,须臾间整座屋子便被大火包围!
花难心头大惊,却忽觉一阵风来,将他猛然一带,竟被吹向墙边,说来也奇,那怪风一吹,屋墙却似不存在一般,花难但觉自己透墙而过,没有一丝感觉,便被吹到了屋外,落至草地之上。
“哎哟!”一声怪叫自花难嘴里发出,那怪风好不温柔,将他摔了个狗啃泥,令他吃痛不已。
此时忽听屋中传来一道声音:“往事已矣,望你好好修行,将此道传于后世……”
话既落音,那“海棠居”便被烧得片瓦不存,好似从未存在于世间一般,只余下几株海棠,晚风一带,花瓣凌落,花难伸手一捞,将片许花瓣捞在手心,那触感真真切切,不似虚幻。
他仿佛做了一场不长不短的梦,但记忆尤深,那部《英华枯荣诀》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只怕是忘不掉了。
花难心知自家之事,丹田既毁,纵然世间万千神功奇法置于眼前,也丝毫无法修炼,于是心头苦笑:“前辈啊前辈,您将这功法传于我又有何用,我一个废人,如何能将您的功法传于后世,罢了,罢了……”花难连连摇头,“待我回去,将这个功法交给娘亲才好。”
他经历许多,心思不似先前那般狭隘,念头通达,便不再作感慨,拿下腰间那枚“君子玉”,又脱下颈处的“青色怪石”,小心翼翼地摆在身前,心中念及花誉与赤姬双双为情共死,尸骨无存,于是只将这二人贴身之物当作他们的坟冢,跪着向这两样东西拜了三拜,开口道:“前辈,晚辈无能,只怕是难以继承您的衣钵,便将您的心愿交付于义母,她乃是您的后世子孙,有名有分,必然不会堕了您的威名,还请您莫怪!”
行礼完毕,又将此二物收起,诸事尽了,才觉腹中空空,已是多时未进食,再瞧天际已泛起鱼肚白,想来已是过了一晚,当下回头看了一眼,海棠自迎风飘扬,似在与他告别,于是转过头来,不再去看,心想此生不知还能否再回来此地,便大步向前,往林中走去。
深山幽林,倒有一些小果长在树上,花难取了一兜儿,边走边食,将小果吃尽后才有了几分饱意,心想自己离家多时,只怕娘亲焦急,于是加快步伐,趁着天明,欲尽快赶回花谷。
走了半日有余,只道是林中无路,曲折迂回,不知出路在何方,许是老天垂怜,花难兜兜转转,竟也终于在黄昏时分,行至一处山道上,山道旁是一处陡崖,伫立崖边放眼望去,但见山脚处屋舍俨然,良田交通,才觉自己已走了出来。
花难见此,迫不及待地向山下走去,走了半晌,遇见一个头戴斗笠,肩扛小斧的中年人,于是上前行礼,问道:“这位大叔,不知此处是何处?”
那中年人一听,面露惊色:“小兄弟,你从哪来?你难道不是从这里走上山的么?”
花难一听,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从林子那头走来,还未曾来过此处。”
中年人只当花难在诓他,不由微怒:“胡说!这林子诡异得紧,其中无路相通,更不知有何猛兽在里面吃人,若是青壮汉子入内,都难以回返,我们寻常樵夫,只在这周边打些柴木,哪里敢深入,你一个小小少年,还能从这林子中走出来不成?”
原来这人是个樵夫。
花难一路走来,也没瞧见什么熊禽猛兽,稀里糊涂地便走了出来,于是心中以为这樵夫大叔在吓唬他,便道:“大叔,我可没有说谎,我从家里出来,稀里糊涂地便迷了路,这才走了出来。”
樵夫心头微疑,但见眼前少年锦衣华袍,眉清目秀,眉宇之间颇有正气,看他这般认真的模样,倒不像说谎作假,于是便信了他几分:“小兄弟可不懂事,小小年纪不好好在家里待着,跑出来玩耍,万一被猛兽吃了可不是小事,这样吧,你家在哪儿?我今日且不打柴,先送你回家去吧,免得你父母焦急。”
花难一听,心中大喜,心想这大叔真是好人,若是有他帮助,尽快赶回花谷那才是好,当下便与他说了花谷所在之处。
不说尚且还好,如此一说,樵夫更是不信:“小兄弟你莫要消遣于我,花谷尚在南荒巫洲,此地乃是中土,相去五、六千里,你这小娃娃,哪能走这般远,再瞧你衣衫平整,哪有风尘,你小小年纪便来消遣我,这可不好!”
“中土?这里是中土神洲?!”花难骇然。
樵夫见他惊诧的神色,真切实在,着实不像作假,心中却又不信,于是道:“这里自然是中土,小兄弟,你在这林中究竟见到了什么东西,把你吓得魂儿也没了,连自己从哪来也忘得干净。”
花难此时哪里听得进那樵夫之言,回想起自己自花谷后山走来,也不过是两日的光景,莫说五、六千里,便是几百里也走不到,不知自己究竟经历了何等境遇,竟在两日之间,穿越了五、六千里的路途。
樵夫见他怔怔出神,心中只道他是想家难过,当下便安慰他:“小兄弟,我瞧你像是大家公子,若是走丢了,家里人还不定怎么着急,你也别怕,依我看如今天色渐暗,今晚先去我家歇息,明日一早,我带你到涯海城去,坐了大船,便能渡海,那大船可快得紧,只消半个月,你便能回到南洲去了,到时再寻个机会回家便可。”
花难此时也无处可去,便一口应承下来,今晚先去樵夫家落脚。
樵夫趁着日落余晖,抓紧打了一捆柴,这才领着花难下山。
二人行至山脚处时,月已高悬,此时正当酉时,放眼望去,不远处正有一处山庄,灯火通明,各家各户皆掌灯门前,夏季昼长夜短,此时黑夜初临,村民造饭方毕,故而花难呼吸之间,便觉空气之中,仍残留着些许的烟火之气。
听那樵夫所说,此地名唤“珊瑚村”,地势背山面海,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此地村民皆以打渔狩猎为生,以山珍海味为食,男丁出海入山,女眷织衣补网,日子倒也过得安平,只是丈夫每逢渔期出海,便是三两月不归,妻子独守空房,难免寂寞,若是休渔期归来,也一刻也闲不下来,又入了山中猎些山珍野味,如此一来,夫妻二人半年之中也是聚少离多,若是膝下有子女相伴,倒是能消遣些寂寞。
花难听樵夫所言,便知他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说来也怪,成亲已有十年,却不得一子一女,不过说起来,日子也过得自在,他近日打了些海货,恰逢休渔期,便与村中好友一道,去了涯海城中,换了些银钱回来,归途之中,想起家中不知是否还有余柴,于是便顺道上山,欲打些柴回去,如此便遇到了花难。
如今他已数月未曾回家,此时归心似箭,恨不得脚下生风,转眼便能回到家中。
第三十五章 窃玉(二)
所幸已下了山,村子便在山脚处,花难与樵夫走了一会儿,便已到村口,紧随着樵夫脚步,路过六、七家门院,又穿过一条长街,行至第三家门院时,樵夫才停下脚步,回头道:“小兄弟,此处便是我家了,今晚你就在此歇息。”
花难仔细打量樵夫家的院墙,但见小院颇具景致,入了院内,场地开阔,西南处打了口方井,井边栽满了娇花艳草,小院东南处还栽了两颗红杏,此时正值四月,红杏花盛满枝头,鲜红如血,那两棵红杏树长得枝繁叶茂,几乎要伸出院墙去了,月光如水,映得那红杏花愈发娇艳。
一路走来,花难所过之门户,大抵皆是如此,虽不比大城中的亭台楼阁,朱墙琉瓦,但此地民风淳朴,小院精舍,衣食无忧,更有世外桃源之感,相较之下,花难曾见过的南洲村庄,便差了许多,难怪世人曾言,天下但有中洲教化万民,余下者尽皆蛮夷罢了。
樵夫将花难领进屋内,入眼处漆黑一片,樵夫点了灯,这才有些光亮,但见他陆续又点了几盏,此时屋中才明亮起来,樵夫笑道:“这灯方灭不久,尚有余温,想来是我那婆娘吃了晚饭,到邻居家里串门去了,她也不知我今日回来,也没准备什么饭菜,小兄弟,我且带你去房间歇息片刻,待我准备好晚饭,再来叫你。”
花难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拘谨几分,谢道:“实在是麻烦大叔了。”
樵夫笑着摇头,便领着他穿过外厅,到后院中去了。
一入后院,花难便瞧得院中放了几个竹匾,竹匾中摊了许多条鱼干,想必是樵夫妻子所做的活计,面前的是一栋二层高的小楼,小楼一层乃是一个开阔厅堂,摆了一张八仙桌,只有两张椅子,小楼二层却是一个阁楼,听樵夫所说,平日里的杂货杂物,皆存放到阁楼上,花难抬眼望去,阁楼的窗户外还吊挂了几条长鱼,此时已晒成鱼干。
后院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小屋,东侧小屋上筑了一个烟囱,花难便知那是厨房无疑,西侧小屋却是连个窗户也无,不过并未设下门阀,借着月光望去,屋角处放了几堆柴禾,不用多想,那处便是柴房无疑,樵夫将今日打的柴卸下,放入柴房之中,落在柴堆之上,看起来,那柴堆又高了一分。
此事作罢,樵夫又将花难领入小楼之中,径直入了西边的一间屋子,屋内摆了一张卧榻,枕被俱全,月光透过窗户洒下,花难看得竟有些乏了。
樵夫见他颇有倦意,于是道:“这屋子本是舍弟的房间,但自分家之后,他便很少回来住了,近几年也不曾见面,但我婆娘日日打扫,也不落灰尘,干净得很,你放心睡吧,我去做些晚饭,迟些过来叫你。”
花难也实在是困乏得紧,点头答应,目送樵夫出了房门,便去了鞋袜,也不管这是陌生环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过他自小流离,所处的陌生环境又岂在少数,加之这两日来未合过眼,身心皆疲,闭眼不久便沉沉睡去。
但觉只睡了一瞬,便被人唤醒,花难睡眼惺忪,但见樵夫已在他眼前,朦胧之间听樵夫笑道:“小兄弟,起来吃些东西再睡,知道你乏了,但总要填饱肚子。”
花难默然起身,迷迷糊糊地问道:“大叔,我睡了多久了?”
樵夫道:“睡了有半个多时辰了,看你睡得香,不忍叫你,但若是再不起来,饭菜怕是要凉了。”
花难点点头,穿了鞋袜,随樵夫走出房去。
二人出了房门,便至厅中,花难见得那张八仙桌上已摆了碗筷饭菜,登时食指大动,不禁吞了吞口水。
樵夫引他坐下,给他盛了一碗稀饭,笑道:“婆娘不在家,家里的荤肉未及采买,只有些鱼干蔬菜,有些简陋了,天气热,吃些稀饭较好,鱼是婆娘晒的,也好下饭,菜也是家里自己种的,我才摘些,新鲜得紧,赶紧吃一些,才好去休息。”
花难点点头,道了声谢,便与樵夫吃起饭来,樵夫乃是壮年,连吃了三碗稀饭这才满足,花难虽说年少,但却是身负外功横练,加上困顿饥乏,食量颇巨,也吃了三、四碗饭才饱。
待得餐毕,花难顺手要帮樵夫收拾碗筷,却听樵夫道:“这些杂事交给我做便好,你是客人,哪里能让你动手,快快休息去吧,养好了精神,咱们明天一早便要出发。”
花难拗不过他,只得又道了声谢,便回房去睡了。
清宵夜半,花难略有所感,自朦胧睡梦中醒来,于是起身如厕,此时灯火已熄,只得借着月光,找到茅厕。
正当花难如厕后返回房间之时,忽见一抹亮光传来,回头一瞧,但见樵夫披了件外衣,提着灯笼,正自往外头去了。
由于茅厕处漆黑阴暗,樵夫却并未发现花难所在,花难心头疑惑,不知樵夫在这深更半夜是要到何处去?
花难已睡了许久,此时睡意已消,眼看月将偏西,料想此时已到了寅时,花难好奇心大起,悄然跟在樵夫后头,便一路出了门去。
樵夫手提灯笼,行至邻家院门前,轻敲门扉,唤起邻居,黑夜之中,有一个老汉出了门来,见来人乃是邻居,于是与樵夫说了几句话。
樵夫的神色有些焦急,花难躲在一旁侧耳而听。
花难身负外功横练,耳力较常人灵敏一些,且此时乃是半夜,周遭俱寂,连虫鸣也无,于是听得樵夫与老汉对话,这才知晓,原来樵夫半夜未见妻子归家,于是心中焦急,辗转难眠,遂出了门来,询问邻里,他妻子的下落。
但那老汉似乎并不知道,又与樵夫说了几句,便关了院门,转身回屋去了。
自邻家院门起,樵夫又走了三家,几家人皆是不明其妻下落,行至第五家时,出来一名老妇,那老妇见是樵夫,立时诧异道:“哟,这是王当家的,怎么在这半夜回来了?”
樵夫轻声道:“张婆婆,我早时便回来啦,到如今也没见我那婆娘,别是出了什么事儿,您今日可见过她?”
张婆婆眉头微蹙:“王家娘子今日午时来过我家,往常她也这时候过来,我们说些女人家的话,只是没过半个时辰她便走了,不知是去哪儿,我看她往村西去了,想必是去了谁家串门儿去了。”
樵夫眼前一亮,笑道:“那我去那头看看,实在是打扰了,改日寻个时间,到我家吃饭去吧。”
张婆婆闻言一笑,脸间皱纹似乎要挤到一起去了:“哟,这可怎么好意思?王当家的实在是客气,这次又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吧?”
樵夫摆手笑道:“那也不是,平日我不在家,也多亏婆婆陪我那婆娘说话,也消了许多寂寞,还是要好好答谢婆婆才是。”
又与张婆婆寒暄了一番,樵夫便提着灯笼,往西处去了。
一路行至村西,樵夫仍未发现后头有人跟踪,村西临海,气候潮湿,较少村民于此居住,数来也就四、五间屋子,前头唤了三家门院,皆是妇女出来说话,却也不知樵夫的妻子马氏踪迹,到了第四家门院时,敲了好一会儿门,这才走出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来,那汉子一面走来开门,嘴里一面又骂骂咧咧的。
樵夫借着灯火,瞧清楚那肥汉子的面容,忍不住诧异道:“宋管家?!原来是您!”
肥汉子见是樵夫,不知为何,似乎令他见了一只猛兽一般,使他猛然一惊,随即又恢复平静,方才道:“原来是王兄弟,近来可好?休渔期未到,你怎么回来了?”
这肥汉子姓宋名安,乃是涯海城城主府的管家,平日里便是专门负责城主府中的吃穿用度,每每到了休渔期,这宋安便去往周边几个村子采购山珍海鲜,樵夫往常也挑些好货卖他,生意上来往,二人也是旧识。
宋安此人倒是颇为豪爽,买卖生意从不议价,但有便收,又身为城主府管家,挑了这么一个肥差,村民倒也承他的情,私下与他交往甚欢,口碑向来不错,樵夫与他关系也好,前年年关时,还请宋安到家中做了客。
更何况,若是丰年时节倒也罢了,但若是遇上些天灾**,只恐收成不佳,或是周边战乱等因,叫村民手中海货卖不出去,那样的苦日子才是难熬。但若是有了宋安的帮衬,不论货物质量几许,看在交情的份儿上,将货物销了出去,倒也能安稳度过一年。
樵夫心中也有巴结宋安的意思,见他在此,心中有些激动,不免多说话,连自己婆娘都忘了去找。
“今年收成也不好,东海那处,不知为何海浪颇大,经久不息,莫说大鱼,就连几个小虾小蟹也未见得,正巧邻村的张大哥家有喜事儿,我们便提早回来,凑凑热闹。”樵夫笑着答话,忽而又想到什么,于是问道:“对了,宋管家,如今未到休渔期,您怎么提早来此了?”
“啊,这个……”宋安目光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到了最后才说了一句:“城里太闹,过来转几天罢了。”
樵夫未察觉他的异常,于是又寒暄了几句,才想起自家的事情,便约定了让宋安明日去家中吃酒,便转身告辞了。
正要离去,忽听一个温软女声唤道:“相好的,是谁来了呀?怎么去了这般久?奴家都等不及啦!”
那声音带有几分惫懒,几分妩媚,如软玉温香般远远传来。
第三十六章 窃玉(三)
樵夫猛然愣住,心中但觉好笑,立时便明白了几分,这宋管家哪里是来什么村里转转,料想是金屋藏娇,借口到这里来消遣罢了。
那声音似有魔力,竟久久在樵夫心头回荡,似有熟悉之感,樵夫抬眼瞧去,但见宋安神色异常,目光闪烁,似乎刻意回避。
樵夫不知为何,忽而竟有些心乱。
“宋管家好兴致,却不知那里面的是什么人?”樵夫向着院中瞧了一眼。
宋安听他此话,登时更是慌乱,不耐地摆摆手:“没什么人,现在夜深,我要休息,你快走吧。”
樵夫见他如此拒客,心中执念更是深了几分,哪里听得进去,他外出半年,心中寂寞可想而知,加上奔波数日归家,却不见妻子,整夜辗转难眠,心神难守倒是正常,又看那宋安至始至终皆是神色有异,不似寻常。
如今此情此景,樵夫便是再痴傻几分,也能猜出几分,本该一走了之,哪曾想他心中竟鬼使神差地认为那院中说话的女子,便是自己妻子,当下嗔念由心而起,似乎着了魔一般,推开宋安便向院中冲去,要将这对苟且男女捉奸在床!
他这一举动,倒是令宋安猝不及防,宋安被他一推,脚下一个趔趄,退了几步,樵夫便趁着这个空处冲了进去。
正在这个当儿,一道黑影也自屋中走将出来,那人踏着小碎快步向院中走来,须臾之间行至院中,樵夫此刻也已到了,二人四目相对,不由双双停住脚步,樵夫借着月色一瞧,原来来人是个女子,不用多想,便是宋安屋中之人。
原来此女见宋安久久不见回应,便披了一件薄衫出门来瞧,哪曾想出了门来,竟与樵夫照面碰见。
樵夫一见此女,竟是愣住了,停在当处不动。
女子也然一惊,连退两步,诧异道:“王兄弟?!怎么会是你?”
樵夫还未答话,但觉后脑忽而一震,当即便觉天翻地覆,头晕目眩,恍惚间见那眼前女子神情怪异,惊恐万分,见她嘴唇一张,却是听不见她说什么,头中似有钟鼓齐鸣,锣鼓喧天。
樵夫吃痛不已,惨叫一声,想要回头去看,却已无力转身,随即便是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花难本躲在院墙外偷听,先前只听得樵夫与宋安说话,不曾有异,但过了半晌,却忽然听见一声惨呼,心中暗道不妙,当即纵身一跃,自墙外翻至院中。
一入院内,但见樵夫倒地不起,双眼睁大,头部已被一滩鲜血浸透,瞧那模样,已是绝了性命。
再看院中还有两人,一男一女,男者身宽体胖,手里抓了一个大石,那大石上棱角分明,上头还有血迹,顺着边角滴落下来。
女者身披薄衫,蹲在一旁双手抱头,身子如筛糠一般颤抖不已,显然是受了惊吓。
花难心知,那胖子便是先前樵夫口中的“宋管家”。
宋安见这须臾之间,有一道黑影窜入院中,当即一惊,转头瞧去,却见一个少年翻墙而入,如此一瞧,便与花难四目相对,二人皆是看清了对方面容。
见来者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宋安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下心来,却警惕又起,随即心中暗道:“坏了、坏了!我情急之下杀了这姓王的,却巧被这小子碰见,若是他将此事抖搂出去,今后如何能来珊瑚村里采货,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也将他杀了才好!”
心念及此,宋安杀意再起,抓着大石的右手,不禁又紧了几分。
花难哪里管他如何去想,见樵夫已倒在血泊之中,不由大惊,大步冲到樵夫身旁,呼唤道:“大叔!大叔!”
话说此时,花难半蹲在樵夫身前,正巧背对着那宋安,宋安见此大好时机,不禁杀意更甚,便又故技重施,右手一抬,抓着大石就往花难后脑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下一刻花难便如樵夫一般,殒于此石之下!
哪知此际却突逢变故,宋安但觉一道劲风袭来,还未及反应,便见得花难反手二指,竟似利刃,直插入大石之中,硬生生地止住大石来势。
宋安还未回过神来,但觉虎口撕裂般剧痛,原来是花难将插入石中二指一震,将那块大石震得粉碎,震势颇烈,更将宋安虎口震裂开来。
心中暗道不妙,宋安急忙将手缩回,但花难二指之快,哪里是他能想象,下一刻,花难二指便已将他手腕扣住,宋安一时吃痛不已,大叫一声,额间汗珠竟不住沁出,他只觉右手手腕处,似被一只巨钳扣住,动弹不得,疼痛万分。
“外功高手?!”宋安叫道。
宋安虽是涯海城城主府的管家,借着城主府的威名,也有许多浪客武夫与他客套巴结,一些个所谓易经洗髓的“仙丹”,也吃了不少,但终究只是一些不入流的三脚猫功夫,哪里比得上花难的多年苦修,如今自然不是花难对手,二人立时便已分高下。
花难双目之中寒光逼人,似要将宋安生吞活剥了去,樵夫被宋安所杀,花难莫不想杀了他为樵夫偿命,但却迟迟也下不了手,虽说杀意不存,但怒意犹在,于是右手一转,只听“咔”的一声,宋安手腕已被他生生掰断。
“啊!——”断腕之痛,令得宋安痛得撕心裂肺,不禁惨呼。
“快、快……就在这里!”
正当此时,一阵嘈杂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抬眼望去,但见火光明亮,将夜空都映明了几分。
转眼瞧去,花难一时分神,手劲轻了几分,但觉手中一滑,那宋安已抽手而逃,脱离花难控制,当即拉起那名女子,径直往后院处跑去,想必是有什么后门出口,二人便趁着夜色远远逃去了。
花难正要去追,一行人已至门前,院门未关,众人便鱼贯而入,冲入院中。
原来是一众村民到来,方才听见惨呼,便各自从自家打了火把出来瞧,便寻到此处,来得稍晚几息,宋安已趁机逃走,此地便只余花难一人,自然还有那已经倒在血泊中的王樵夫。
众人到此,见王樵夫倒在地上,纷纷大惊,为首一个汉子当即上前察看,才知王樵夫已死,此情此景,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那汉子家住村西,今日乃与王樵夫一同回返,但他归家之心更为迫切,早已先行一步,直到傍晚时分,才到了王樵夫归家之时,哪曾想这一分别,再见好友时却已阴阳两隔。
再说花难,他一心要去追赶宋安,见众人到来,便叹道:“各位还请帮王大叔准备后事吧,我先去追了凶手,将王大叔妻子带回。”
说罢就要离去。
哪知右臂被一只大手拦下,转身一瞧,却是方才那上前去瞧王樵夫的汉子,但听他道:“小兄弟,你且与我们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王兄弟……王兄弟他为何……”
花难见他们有此一问,于是便将前后之事大致说了,只是他年纪尚轻,不分事情轻重,红杏出墙之事,不知避讳,也一同说了出来。
话一出口,众人中但有一个汉子叫道:“胡说!今日黄昏前,我方见了王家娘子往隔壁村子去了,说是王兄弟的弟弟腿脚受了伤,去看他一看,即便趁夜返回,那也得天亮之后,哪里像你说的那般,来此与宋管家苟且?!”
众人一听,皆是狐疑,纷纷点头附和道:“没错,宋管家的为人我们是知道的,如此豪爽仗义,平易近人的汉子,哪里能做出这种有伤风化的苟且之事?”
花难瞧此际众人态度,心中更是怒不可遏,暗道:“这姓宋的不知给他们灌了什么**汤药,让他们这般信任。”
此时但听为首那名汉子道:“小兄弟,你……”
花难见众人不信,也不多作辩解,于是冷声道:“你们若是不信,待我将姓宋的擒回,你们去质问便是。”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有人道:“年纪虽小,口气倒是不小,且不说你所言是否属实,即便确实如你所说,你一个小小少年,连毛都没有长齐,还妄想去擒宋管家,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宋安身形高大肥胖,众人当是知晓,瞧得花难只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且不说宋安平日里还有城主府护院家丁陪伴,便是宋安一人,花难也是被擒的份儿,哪里又能擒住宋安,故而众人皆是不信。
见众人不信,花难没好气地道:“我自有办法,要你们操什么心?”
说罢转身欲走。
那名汉子仍是紧紧抓住花难右臂,不愿放他离去,盯着他道:“不妥!你若是趁机跑了又如何?”
“跑了?”花难顿觉诧异,狐疑问道,“此话什么意思?”
那名汉子道:“你所言句句不实,现又借口离去,我等实在无法信你,难不成你小小年纪,心肠如此狠毒,王兄弟好心收留你,你却谋财害命,趁机将他杀害!”
此话一出,花难更是怒火中烧,他平日最恨被人冤枉,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年在天门城中,令他不禁想起往事,当即右臂一震,便将那汉子之手震开,急道:“胡说!我岂会害王大叔?!”
当下有一人见他年纪尚小,应当也不会做出此事,心有不忍,于是缓声道:“小兄弟莫急,我们并非说你是害死王兄弟之人,但你若不说实话,我们也不好放你离去,你且说说,那苟且的淫妇究竟生得什么模样?若是的确如此,我们也不会姑息凶手,说不得要上城主府去告上一状!”
众人纷纷附言。
“好!”花难回想方才所见女子,由于天色较暗,瞧得有些模糊,但特征模样也记下几分,尤其是那女子生了一双丹凤眼,眉间一点红痣分明,却也不难记得,于是花难便将所见一应说了出来。
众人一听,却纷纷默不作声,瞪大了眼睛,瞧向为首那名汉子。
那名汉子神情更是异常,双目瞪得浑圆,盯着花难,颤声道:“你所言确实?!”
花难不知他究竟何意,当下点了点头,又狐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哪知有此一问,那汉子却似怒发冲冠,高声道:“做什么?!你说的那是我家婆娘!好家伙,我说这淫妇给我留书,说是要回娘家几日,没曾想,却是与那宋狗苟且,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花难被他这么一叫,也惊得一愣,还未回过神来,便见那汉子向门外冲去,若是料想不差,定是追宋安去了。
那汉子已走,花难也不做停留,又让众人帮忙处理一下王樵夫的后事,便一道追宋安去了,只是他心中却是万分不解,与宋安苟且之人难道并非王樵夫的妻子,而是另有他人么?
第三十七章 涯海(一)
夜半风起,杀人意现,冰凉的月光仿佛也将化作一道杀人的利器,或诛心,或断魂,林间树影绰绰,寒风阵阵,直教那人心几欲空。
花难脚力过人,早已将那追妻汉子远远抛下,依他所想,宋安定是逃回涯海城去了,只是花难到了村口,却见两条岔路,不知涯海城究竟是向何处去。
抬眼望去,月已中天过半,花难心知那宋安定是向涯海城逃去,虽不曾到过涯海城,但花难也知晓涯海城临海而建,沧海为东,自然是在东处,故而心中思定,大步流星便朝东方奔去。
到了大道之上,却是人烟也无,半个人影也未见着,于是不由心中疑惑,暗道:“宋安一介凡夫,哪里能逃得这般迅速,难不成是我追错了方向?”
意虽及此,但足下生风,速度却是不减,直到月已西沉,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此际方才明亮一些,花难一路奔驰,仍是未见宋安的身影。
行至一道小径路口,两道身影忽而映入花难的眼角余光之中,令得花难立时大惊,当即止住脚步,转眼顺着路旁小径瞧去,却见小径不远处竟躺了两人。
借着天光慢步向那处去,花难走近一瞧,惊得险些叫出声来。
但见树下躺了一男一女,尽皆已死,身上伤口狭窄而浅,想必是被匕首刺中身亡,男者一身布衣,死未瞑目,料想死时颇有不甘,心存怨恨,此男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名追妻而来的汉子!
再看那女者趴倒在那汉子胸膛之上,后腹被匕首刺中,同样气绝,但花难仔细去瞧,那伤口却并未致命,若是料想不差,定是流血过多而致身亡,花难瞧那女子容貌,见她眉心处一点红痣分明,登时便是一惊,双手将女子脸颊捧起,才得窥视全貌,此时方才认出,那死去女子,便是与宋安偷奸苟且之妇!
这夫妻二人,竟双双殒命于此!
花难向小径深处瞧去,这才恍然,原来那处且有一条小道通向珊瑚村,他先前不知,便走了大道,而宋安与这夫妻二人抄小道而行,故而与花难无法相遇,如今到了此处,花难方见得那汉子夫妻二人,可惜二人早已被害,花难心有不甘,若是早些相遇,尚不至于令这二人又遭了宋安杀害,他心中暗道:“不知那宋狗为何又下此毒手,我分明见他带了那女子逃跑,如今竟连她也害了!”
回头望向大道,犹豫半晌,花难终究是叹了声气,即便追赶宋安乃十分紧急,但他仍无法眼睁睁地瞧着这夫妻二人曝尸荒野,只得动手将二人草葬,心中默念:“死而同穴,也算造化,早日投胎去吧,我势必擒住宋安,让他给个交代!”
花难年纪尚轻,自然不会明白这红杏出墙之事,懵懵懂懂间,只为泄心中之愤,王樵夫待他热心,他这人自小受难,故而更加看重恩情,只是心中却无半分杀心,也不知待擒住了宋安之后,又要做怎样的打算,但如此这般心思,他却是不曾有的,一心只想追上宋安罢了。
拜了三拜,花难便起身而去,朝着东方继续奔驰。
花难追至天明,也未见得宋安身影,大道之上,此际已有三两人群,皆是附近村民,趁这清晨前往涯海城中赶早市。
“大叔慢走,不知这涯海城还有多少路程?”花难叫住一位农夫,见他挑了两担鲜蔬,于是问道。
那农夫瞧了他一眼,开口道:“你且顺着大道去,再有半个时辰,便能见到涯海城了。”
花难道了声谢,拔腿便又追去了。
那农夫眼望花难背影片刻便已消失不见,惊道:“嘿!这小子年纪不大,速度倒是快得很!”
半个时辰未到,只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花难便已远远瞧见涯海城的城门,气势恢宏,人影攒动,隐隐透出一股庄严之意,花难未曾到过中洲,一眼瞧去,便已知不凡,与西洲仙门缥缈的景致颇有不同,此地更有一番烟火,又不乏威武大气,令他不禁心中暗自感叹。
忽见那人群之中,一道身影正向城门奔去,踉踉跄跄,左摇右晃,看模样只怕是要摔倒,与周遭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望向那道身影,花难但觉眼熟,转念一想,立时便认了出来,那人便是宋安无疑!
足下生风,速度又快了几分,花难便朝宋安冲去,嘴里喝道:“站住!”
这一声高喝,令得行人纷纷驻足望来,宋安回头一瞧,见是花难追来,更是惊得魂飞天外,这惊慌失措下,脚步一斜,便重重得摔了个狗啃泥!
还未摔稳,宋安哪里还顾得许多,便又强撑爬起,心中只想冲入城中,若是入了城,花难就算是大罗天仙,也奈他不得。
眼看距离城门近有百米,忽闻一阵风来,肩上一沉,似被一只大手擒住,宋安吓得魂飞魄散,肥胖身躯颤抖不止,转身瞧去,更是一惊,来人并非花难,而是一名身穿黑袍的中年汉子,目露寒光,正阴测测地瞧着他笑!
宋安不识来人,只当他是与花难乃是一伙人,吓得不轻,只听“噗通”一声,宋安双膝当即落地,不停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是那贱妇勾引我,我并无淫心啊!”说罢,双目瞪得浑圆,倏地又惊然道,“是她!没错!是她杀了他家汉子,与我无关!与我无关!饶命……饶命……”
黑袍汉子却不理他,任他兀自求饶。
转眼望去,花难正疾奔而来,须臾便至,但见宋安已被黑袍汉子制住,不禁脱口问道:“你是谁?!”
那黑袍汉子闻言,默然转过身来,花难此时才见了他的真容。
这不瞧倒不打紧,一瞧之下,花难似乎见了恶鬼一般,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眼前之人并非他人,而是花难曾见过数次的幽山鬼客,周同!
花难认得周同,但周同却认不得他。
周同转过身来,阴测测地瞧着花难,心中暗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天爷可当真对我不薄,不枉我辛苦奔逃一年,谢老七,这下子,看你还能耐我何!”
他嘴里兀自碎碎念,花难却是一句也没听明白,但心中却是清醒,暗自道:“这周同道行不浅,我若是对上他,只怕是有死无生。”
此时周同又道:“怎么?小兄弟,这胖子与你有仇?”
宋安趴在一旁,听得周同有此一问,不禁一愣,当即恍然,心道:“原来这黑袍汉子与那小子不是一伙儿的,我不如趁此机会让他们狗咬狗才好!”
心念及此,宋安忙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与小兄弟哪里会有仇怨,这可从何说起,大侠还请明鉴,我乃是涯海城城主府的管家,若大侠不嫌弃,不如到我家里去,我拿些好酒,与大侠畅饮一番!”
周同默然一笑,却不理他,瞧着花难问道:“你说。”
花难瞧了宋安一眼,开口道:“此人表里不一,虚伪至极,与他人妻子有染,还无端害了三条人命,我是要擒他回到村中,给村民一个交代!”
宋安还待反驳,周同抬起一脚,便将他踹到一旁去了,转而对花难大笑,道:“交代?!小小年纪也懂得交代?既然如此,你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走?”
“自然如此!”花难直视周同双目,心头却是打起小鼓,但转念一想,王樵夫死于非命,自己若是不将这凶手擒回村中,只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弭心中愧疚,于是目光凌厉,再也无一分惧意。
再看一旁,宋安见二人正说着话,便起了逃跑之心,此时距离城门不远,若是逃入城去,便有城中护卫与这二人周旋,自己便可逃出生天,于是乎,宋安脚步轻移,悄然向城门靠近。
花难但见宋安异样,登时焦急起来,越过周同就要去擒宋安,哪知周同却不紧不慢,手中捏起法诀,忽见一只幽冥鬼手破土而出,放出湛湛幽光,挡在宋安身前,一把便将宋安抓起,令他动弹不得。
见此一幕,周遭行人纷纷惊叫出声,花难更是一愣,当即停下脚步,此地立时一片混乱,那宋安更是挣扎煎熬,大吼不已。
此情此景正于眼前,花难心中更是大呼完也,弄出如此动静,只怕已打草惊蛇,若是城中护卫闻讯前来,更不知该如何收场。
哪知周同大笑三声,全然不顾周遭情况,开口道:“小兄弟,你是在担心这城中的人?”
花难瞧了他一眼,心中暗忖:“这周同明知故问,不知打了什么算盘?纵是他道行再高,难道还能抵挡这涯海城主不成?”
周同既已知他所想,便是胜了半筹,见他默不作声,于是又道:“你既想报仇,我帮你倒也无妨,只是你需拿一件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花难脱口问道。
此话一出,花难但觉后悔,于是又道:“若是我没有的东西,如何能与你交换。”
周同笑道:“此言差矣,若是你没有的东西,我也不会向你开口。”
“那……你要什么?”花难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只要擒住宋安,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大笑三声,周同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
话未落音,花难忽闻一阵风起,幽光耀眼,身体一轻,便连同宋安一道,被周同御器带离此地。
幽光倏地隐去,周遭行人纷纷回过神来,注目不移,未几,便听得“踏、踏”马蹄声起,转眼望去,一列护卫自城门而来,行至城外,已不见花难等人的身影,于是问询路人,才知他们方走,往东边去了。
正当此时,天际亮起金、蓝二光,直向城门而来,光芒稍去,但见两名中年汉子显露身形,一人身穿儒袍,举止间一股正气,似瀚海般深沉,另一人身负金刀,颇有侠气,看打扮模样,似乎是天山派之人。
第三十八章 涯海(二)
二人落定,身着儒袍之人便与那身负金刀的汉子说笑间向城门走去,但听他道:“去年在神火城当真是凶险得很,到如今我仍是心有余悸。”
金刀汉子颔首道:“我也未曾料到,我与那端木博私交多年,当年我路见不平,救了他性命,没想到他竟恩将仇报,在我酒中下毒,若非正道兄弟早有伏手,只怕今日我已是鬼府的刀下亡魂。”
“人心难测,谁能料到为了得到鬼府青睐,此人竟是不择手段,好在我们听到风声,那鬼府分舵舵主设计杀你,我恰巧在神火城之中,与贵派古洵师弟,道门的莫元艮师弟率一众弟子堵截百鼎道人,谁知那贼道人没擒到,却是遇见杨师兄你了。”儒袍汉子摇头笑道。
金刀汉子轻笑一声,忽而想到什么,叹道:“他要设计杀我,自有理由,近十年来,我所遇鬼府弟子皆为凶恶之徒,为祸世间,尽皆被我杀了,他若杀我报仇,倒也正常,那端木博恩将仇报,也怨我遇人不淑,识人不深,只可惜那两个孩子无辜,到如今也不知下落……”
儒袍汉子闻言稍愣,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杨师兄不必自责,若如你所说,两个孩子自有前辈高人护佑,且不论这个,我已联系其余师兄弟在各自城中张榜公告,若有消息,自会知晓。”顿了一顿,继续道,“此事暂且不提,吉人自有天相,杨师兄还是不要过于忧心了。”
金刀汉子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儒袍汉子见他这般,心中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邵师兄,有话但说无妨。”金刀汉子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
儒袍汉子叹息一声,问道:“杨师兄这些年,也未曾回天山派看一看?”
“十年前因我一人之累,害死我派众多师兄弟,我若不能手刃仇人,有何脸面回去?”金刀汉子不禁感慨,眼中尽是忧伤。
见他如此,儒袍汉子也不再问,只得高声笑道:“怪我、怪我!杨师兄久未来我涯海城,提这些事情作甚,今日小弟扫榻相迎,咱们定要喝上几天几夜才好!”
二人说话之间,已到城门口,见城门处护卫列阵,于是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护卫之间,有一名首者,见得来人,稍稍一惊,便上前行礼道:“城主,方才据城门守卫通传,城外似有修士争斗,属下前来查看,却不见争斗之人,听路人所说,那人已向东方而去,还裹挟了一名少年,还有……”
“还有什么?”儒袍汉子见他犹豫,眉头一皱,问道。
为首那名护卫声音微颤,道:“似乎还有宋管家……”
儒袍汉子闻言,更是眉头蹙极,心中大感不妙,又问道:“可知来者何人?”
“方才曾有人所见,一只幽光狰狞的鬼手破土而出,将宋管家掳去。”为首那名护卫自感失职,不敢直视儒袍汉子的目光。
“鬼手……周同……有意思。”儒袍汉子双眼微眯,呐呐自语,遂又问道:“那名少年又是何人?”
“这……”护卫有些为难,“属下未及见得……”
儒袍汉子沉吟片刻,于是开口道:“罢了,我且去会一会他,看看他究竟是意欲何为!你带人先行回城,严加防守,不可让贼人有可趁之机!”
“是!城主!”护卫领命而去,带着一队人,便打马回城去了。
原来这儒袍汉子,竟是涯海城的城主。
此人姓邵名青,字结英,乃是天庙辖下九州二十七城的城主之一,说起九州二十七城,乃是天下儒生的求道圣地,分别为忠、孝、仁、义、礼、智、信、乾、坤九州,这涯海城,便是坤州三城之一,除涯海城外,更有三江、玉章二城,三城之名,取自天庙前贤的一首小言:
“天涯不见路,瀚海无尽空,三江难为渡,泪绝曲意终。”
作这首小言之人,号玉章先生,故取了诗中“涯海、三江”四字,又取了作者名号“玉章”二字,遂作三城之名。
邵青见护卫已走,于是转而看向同行那名身负金刀的汉子,开口道:“杨师兄,本想邀你前来畅饮一番,哪曾想竟遇见周同这厮,杨师兄不如与我一道,去会一会这幽山鬼客?”
那金刀汉子洒然一笑:“巧了,在下与周同还有些私怨未了,便与邵师兄走一遭!”
“哦?”邵青稍稍一愣,问道,“杨师兄竟与周同还有私怨?”
金刀汉子笑道:“说来话长,待日后再与师兄细说,事不宜迟,咱们先去会一会周同!”
“好!事不宜迟!”邵青大袖一挥,高声笑道。
二人相视一笑,当即御起法器,也朝东方疾驰而去!
约有半盏茶的时间,二人已至一片密林前,邵青侧耳辩听,耳边传来人语细微之声,心中已有了主意,便与金刀汉子一道,往密林深处去了。
走了半晌,便见得不远处两道身影,一高一矮,正是周同与花难二人!
但听周同道:“小兄弟,你瞧我已经杀了这死胖子给你解气,既然如此,先前答应我的事情不会不作数了吧?”
花难见宋安被周同一爪掏心而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被周同抓来,本已是板上鱼肉,哪知那周同却二话不说,要杀了宋安给他解气,还未及阻止,宋安已魂归天外,这周同心狠手辣,实在是花难生平未见,虽曾见过周同,但花难却未曾与他正面相对,如今此景,怎叫花难不心惊胆战?
“你、你……”花难强止心中惊惧问道,“你究竟要、要什么东西?!”
周同见他问来,正要开口,忽觉身边有异,倏地喝道:“谁?!”
如此一喝,又吓得花难身躯一震。
但听两声长啸,周同转眼望去,见得远处走来两道身影,便是邵青与金刀汉子二人,行至近前,周同看得清晰,认出二人容貌,不禁脱口道:“是你们!”
花难也见得来人,当下大喜万分,高声唤道:“杨大叔!”
那金刀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杨风!
杨风一见花难,更是一愣,问道:“花小兄弟?!你怎会在此处?”
花难一听杨风如此叫他,心头一震,更觉恍惚,当日他欺瞒紫儿,给自己随意取了一个姓氏,如今一年有余,哪曾想造化弄人,自己竟是阴差阳错地冠上此姓,成了名副其实的“花小兄弟”,当真是天意难测。
念及此处,花难瞧了瞧周同,又看向杨风,未及解释,但听邵青高声叫道:“老宋!”
邵青见宋安倒地身亡,怒自心来,二话不提,扬起手中折扇就向周同杀去,说时迟那时快,周同见邵青来势汹汹,不敢怠慢,屈指成爪,迎上邵青攻势。
折扇已探至周同近前,邵青持扇右手猛然一震,折扇应声摊开,借势就要以扇面割破周同咽喉,这一招“清风探云”,使的是又急又猛,但瞧周同,却是不紧不慢,忽而冷笑一声,脑袋一转,侧身躲过,其时右爪前伸,直指邵青胸口,情势倏地扭转!
邵青见周同其势已成,当即后撤几步,周同来势不减,邵青当机立断,将手中折扇撤回胸前,手捏法诀,那折扇悬于胸前,发出湛湛蓝光,扇面作山水丹青,那画中海水,竟似活了一般,自画中倾泻而出,一股滔滔巨浪如九天神楼,立时向迎面而来的鬼爪打去。
周同冷笑一声:“好一个‘碧海青天扇’!来得好!”
话未落音,周同左手迅速结出法印,将仙力凝于右手鬼爪之上,那鬼爪上幽光大放,五指间生出倒刺,长驱直入,打入巨浪中翻搅不停,周同沉喝一声,鬼爪倏地一震,竟将那浪潮生生打散!
仙法被破,邵青遭受反噬,连退了数步,哪知周同攻势不减,仍举爪向前,那鬼爪狰狞可怖,破空竟发出阵阵厉啸,犹如幽冥深处,厉鬼泣血之声!
邵青冷哼一声,五指翻飞之间,法诀变换,但见那柄折扇受了法旨,在当处嗡鸣颤动不止,倏地旋转飞起,悬于邵青身前,金芒大放,打下一道光墙,迎向当面而来的鬼爪!
鬼爪、金光碰撞,激起一阵气浪,那折扇下金光熠熠,颇有神采,将鬼爪拒于光墙前,不得寸进,忽闻“滋、滋”声响,但见鬼爪竟生出缕缕青烟,皮开肉绽,流出乌黑之血来,原来那金光似如神炎,将周同的幽冥鬼爪寸寸灼伤。
周同抽手而回,却似乎并无痛感,仍是阴测测笑道:“浩然正气?果真不凡!既然如此,我便以极阳对纯阳!”
话方落音,幽冥鬼手倏地红光大放,忽而燃起熊熊烈火,将鬼手包裹其中,那赤炎鬼手不由分说,便又朝邵青杀来,正对向那扇下金芒!
邵青但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未及细想,赤炎鬼手已几近身前,邵青猛然大惊:“九阳神火?!”
话未落音,邵青当即强运起十二分仙力,那扇儿已受法旨,金芒更甚之前,悬于半空之中,滴溜溜地旋转不停,不断有金光飞箭自扇面激射而出,打向周同!
周同攻势更劲,那赤炎鬼手五指灵活异常,以“推”、“拨”、“弹”、“点”四式,将那金光飞箭一一拂开,以致金芒四溅飞射,仿佛如那天星坠落,震得是山摇地动,火光四起,而周同却丝毫未损,虽被这金光飞箭阻了几分,但其攻势仍然未减,一路向邵青逼近。
金芒四溅,波及周边,花难与杨风站在一旁,险些就被伤到,好在杨风唤出一鼎大钟,将自己与花难罩在其中,即便飞箭袭来,仍旧是稳稳当当,不出破绽。
再看场中邵、周二人,已是杀得眼红,周同攻势颇猛,招式凌厉,再有九阳神火在身,邵青此际已现弱势,只怕就要支撑不住。
如此一来,邵青破绽既出,周同趁势而上,鬼爪五指有如九幽利刃,将邵青那“碧海青天扇”划破一角,鬼爪之上的九阳神火,洒出几点火星,触及扇儿,一时间竟着起火来。
邵青惊惧万分,这碧海青天扇相伴他多年,虽也是强**器,但九阳神火威力颇甚,凭着邵青的道行,更是无法抵挡,他见扇儿将要毁于一旦,心中疼惜,哪里还管得许多,不由分说,便调出七八分仙力以灭其火。
仙力强横,火势只不过九阳神火的零星火点,故而须臾间火势已灭,但扇儿也被烧毁一角,只道是说时迟,那时快,邵青既调出七八分仙力用于灭火,便只剩两三分仙力对敌,在周同眼中,此际邵青的反抗已是聊胜于无,于是大开大合,破其守御,鬼爪已杀到邵青眼前!
邵青还想反抗,但已是不及,下一刻就要殒命于鬼爪之下!
正当此时,一道金光闪过邵、周二人眼中,金光熠熠的刀芒似乎照亮这片树林,但听得耳边狂风呼啸,卷起无边落叶,似如那神阙天罚降世,要断了江河!
时间,仿佛便要在此刻静止!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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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涯海(三)
杨风但见邵青危机,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御起金刀,自半空斩下,刀势凌厉,金芒大放,斩向那赤炎鬼手,誓要将周同右臂斩下。
速度快极,只在须臾,周同见杨风来势凶猛,也不禁大惊失色,顾不得去取邵青性命,当即缩手而回,转而又曲指成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杨风握刀手腕抓去。
杨风不紧不慢,刀势立止,其握刀右手的手肘向后缩了半寸,手腕一转,顺势又以刀背拍向周同那杀来的赤炎鬼爪。
刀爪相接,两股仙力互激,荡起无边起浪,直吹得周边树木左摇右晃,邵青距离二人过近,被气浪推得倒退两步,倒是花难稳稳当当地立于金钟之中,不受丝毫伤害。
杨风与周同二人,皆是受到仙力反震,倏地分开。
双眼直瞧着周同,杨风握刀右手不由紧了紧,他但觉虎口酸麻无比,原是方才仙力反震之力过劲,他心中暗忖:“没想到这九阳神火竟有如此威力,周同得了此物,功力大增如斯,实在可怖!”
杨风如此震惊,却不知周同心中惊骇却犹胜于他。
周同心道:“没想到这杨风的道行竟如此高深,我身负九阳神火,也只得与他在伯仲之间,不知他究竟有何奇遇,竟将萧安的阎罗封印解了,况且如今若要以神火之能对敌,我须以自身仙力压制神火反噬,只怕难以支撑许久,迟早也要露出败相,到那时若想脱身,只怕是难了,除非......”
念及于此,周同心中已有了主意,于是二话不说,强运起十二分仙力,自爪中打出一道劲气,那劲气燃起熊熊烈火,便向杨风与邵青杀去!
此时杨风一方早已是严阵以待,即便周同突起发难,杨风仍是不惧,高声道:“来得好!”
但见杨风不紧不慢,御起金刀便挡。
虽有对策,但杨风却丝毫不敢怠慢,只因这劲气乃为九阳神火仙力所衍,纵是杨风也不敢小觑,故而调起八成仙力前去抵挡。
若是寻常,周同此招只怕奈何不得杨风,但杨风此时却浑然不觉,只道这道劲气乃是周同试探所发,他却没料到,此招不过是周同所使的障眼法,这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意在花难,而非杨风与邵青二人。
便在此刻,周同转而奔向花难,抬手一爪,那赤炎鬼爪便朝金钟抓去!
“嗡——!”
一声嗡鸣巨响通天彻地,激起漫天烟尘。
杨风暗道不好,那劲气方消,杨风转眼瞧去,但见金钟已被打散,花难被周同擒在手中。
此际变化,不过须臾之间尔!
杨风若要救援,已是不及,但见周同御起幽冥鬼爪,倏尔化作一道幽光,抓起花难便向远处疾驰而去!
“杨大叔——!”花难高声唤道。
杨风但见花难被擒,心中惊疑不定,他不知周同为何擒住花难不放,犹自忧虑不已,但此刻却不及多想,只怕稍慢一分,花难恐有差池,当即御起金刀,就要追周同而去!
见杨风欲走,邵青急道:“杨师兄.....”
话未出口,杨风便道:“邵师兄,他便是在神火城中与我走失的孩子,他尊师于我有恩,如今我已寻得他的下落,不能坐视不管,你且回城养伤,待我救了花小兄弟,再回涯海城去寻你。”
语罢便不再停留,也御起金刀,急追周同去了!
若单论道行,杨风要远超周同许多,御器情况之下,周同断不会使用九阳神火之能,故此杨风速度不慢,追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远远见得一道幽光,不是周同还能是谁。
杨风不做他想,仙力再增,提速穷追不舍。
二者相去不远,距离逐渐拉近,杨风厉声喝道:“周同!”
这一声厉喝,叫入周同心中,犹如神雷轰天,令他心头一颤,转首望去,才见得杨风杀来,一望之下,更是大惊失色,强运仙力,速度再增。
周同一面逃,一面暗忖:“这杨风真是阴魂不散,莫不是他想与我抢夺此物?是了,九阳神火威名远播,江湖上谁人不想据为己有,这杨风自诩英雄豪杰,所作所为,还不是与我周同一样的勾当!”
心中冷笑几声,周同不顾花难喊叫,狠下心来,一咬牙便向后打去一掌,掌力非凡,正向杨风杀去。
此法虽能阻杨风一时,但周同深知,此际若无法取得自己所需,只怕杨风一旦追及,那便是凶多吉少,于是趁着这个当儿,周同再强提九阳神火之能,速度立时暴涨,又将杨风远远甩在后头。
一路疾驰,已能见得海面,周同带着花难,便落在一艘正于海中航行的大船上。
花难一经站稳,不禁松了口气,但见周同那阴测测的目光瞧来,一颗心又再次提起。
“你、你、你想怎样?”花难不敢直视周同目光,颤声问道。
后有杨风追杀,内有神火反噬,周同此时耐心已是消耗殆尽,于是恶狠狠地道:“小子,赶紧将东西拿来!否则......我将你丢到海里喂鲨鱼!”
说罢,一把抓起花难脖颈,将他提在半空。
花难但觉咽喉被阻,喘气不得,直憋的满脸通红,伸出双手去掰周同右手,怎奈何那手却似铁钳一般,如何也掰不动。
花难挣扎不已,只得艰难说道:“你......究竟......要......什么?”
周同一听,更是怒火攻心,咬牙切齿道:“臭小子,还装蒜,速速将圣水珠给我,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
圣水珠?!
花难此时方才了然,原来这周同打得如此算盘,却不知他如何得知,圣水珠就在自己体内,他转念一想,心道:“周同如此急切取得圣水珠,只怕不简单,且不说圣水珠乃是青婉姐的遗物,我必舍命保住,若是被他取得圣水珠,说不得他会卸磨杀驴,我将祸在旦夕。”
心念及此,花难当即道:“什么......圣水珠......”
周同闻言冷笑:“冥顽不灵,你身上那股极寒气息,不是圣水珠还有何物?”
花难一听,心惊更甚,暗道:“原来我身负圣水珠,早已被他察觉,这可如何是好!”
“你先......放......我......下来......”花难但觉一口气提不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周同见此,看他不似作假,当即冷哼一声,右手稍松,花难便跌落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我的耐心不多,你莫要自误!”周同寒声道。
花难犹自咳嗽不止,好容易缓过神来,方才道:“那圣水珠被我吞到肚子里去啦,怕是给不了你了。”
周同似乎不以为然,冷笑道:“这个好办,我传你一道口诀,你将其逼出体内便可。”此话方落,周同望向远处,又道,“时间紧迫,你且听好……”
口诀通俗易懂,似是一首歌谣,花难听了一遍便已记下,虽说不愿听从,但也难抵周同威慑,转念暗忖道:“想来我丹田已毁,就凭你周同是个神仙,这劳什子口诀应当是没什么用处的,我才不惧!”
念及于此,花难照着口诀,便运气至诸穴百窍间迂回流转,片刻之后,花难便觉一股温热气息汇至丹田之间,果真在意料之中,那股气息方至丹田,便犹如雾气一般消散开来,一丝一毫也未能存留。
花难虽早知会是如此,但饶是这般,也不免有些失落,他心底倒也希望这口诀能够奏效,不过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周同的奸计便不可得逞,圣水珠仍在自己手里,这般思虑流转,遂又侥幸起来。
“圣水珠呢?!”周同见花难并无反应,心中更是急躁不安,当即问道。
“这……”花难低头瞧了瞧肚子,又看了看周同,一脸发愣,佯作不明所以。
周同眉头紧蹙,见他不似作假,只当他是运脉有误,于是伸出二指,搭在他手腕处,探他脉搏,便开口道:“你再做一次给我瞧瞧。”
花难心中大定,便又照着口诀运气,起初尚可,越到后头,周同眉间越是深锁,直至最后,周同更也沉不住气,脱口道:“先天废根?!”
花难尚未开口,自不远处传来嘈杂人声,回头望去,但见三五汉子自船舱中跑出,片刻已至,众人见甲板上竟多了两人,不禁愕然,不知这茫茫大海,他们是从何处而来,那为首之人当即问道:“你们是何人?!”
有此一问,花难不知如何作答,周同目光凌厉,一心只在花难身上。
众人见这二人不答话,只道他们如此无礼,不知是这海上的强人不是,故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聒噪!”周同突起发难,曲指为爪,杀向为首那名汉子。
那汉子本是船上首领,也练过几分拳脚,只不过他身负这般浅薄功夫,哪里又是周同的对手,但见周同速度极快,须臾已至,那汉子眼前一花,反抗不及,已是被一只鬼手紧紧扣住咽喉!
此际只在转眼之间,众人稍一愣神,先前不知对方一言不合便要伤人,如今见首领被擒,于是纷纷向前,作势欲与周同拼命,皆喝道:“你做什么?!速速放了船长!”
第四十章 流落(一)
周同求圣水珠不得,本已是心头焦躁,加之众多船夫前来乱心,竟激起莫名心火,引动体内九阳神火反噬,一时间双目通红,表情狰狞,却似入魔,此时理智全无,鬼爪猛然发力,竟将那名首领活活掐死!
余下船夫见此情形,不禁骇然,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狠辣残忍之人,此刻心生恐惧,纷纷不敢上前。
“啊!——”周同忽而仰天怒吼,体内仙力立时破体而出,震得船帆猎猎作响,船身左摇右晃,他但觉丹田处一股滚烫气息窜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周身犹如坠入火海之中,气血逆流,仙力翻滚,嘴里不断高喝:“杀!杀!杀!”
众船夫见他如此,立时吓得四散逃窜,其中几个胆小,双脚不听使唤,竟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得。
周同已然成了疯魔,鬼爪如影,直冲到人群之中,随即听得几声惨呼,在片刻之间已有四五人殒命,他速度极快,那些个船夫哪里及得上他,未至几许,又被杀了几人!
惨呼之声不断响起,一行船夫之中,须臾之间只余下二人,那二人分散逃开,以求一线生机,周同已失去理智,瞧见便杀,于是向左方那人杀去!那人见此,心知无法逃脱,于是大吼一声,银光一闪,但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也朝着周同杀去!
殊死一搏,奈何他全然不是周同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周同的幽冥鬼爪掏心而亡!
此时但听“噗通!”一声,周同转身看去,另一人已是跳入海中,幸得逃脱,只是这茫茫大海,却不知生机在何处了。
花难方才趁乱躲在一旁,眼看周同疯魔,也吓得心惊胆战,想要逃脱,只是这茫茫大海,却已是无路可逃,除非像那人一般跳入海中,方得一线生机,只可惜他不识水性,如此做法,也难逃一个“死”字!
此时花难心中正焦急万分,寻求生路,周同竟倏地转眼看来,令花难一时间惊出一身冷汗。
但见周同一步步踏来,似记记重锤踏在花难心头,如同送丧之钟,九幽之鸣。
“你、你、你别过来!”花难惊惧万分,颤声不已,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周同越来越近,大吼一声,抬起鬼爪,便要将花难杀死!
“周贼!”但听此时一声高喝传来,花难但觉金光耀眼,原来是杨风到了。
花难登时大喜万分,杨风但至,他便可无性命之忧,故而叫道:“杨大叔!我在这里!”
周同此时入魔已深,但觉身后有股强大气息,便霍然转身,弃花难不杀,而是向杨风杀去!
“杨大叔小心!这厮已经疯啦!”花难急道,唯恐杨风吃亏。
杨风一听,于是向周同双眼看去,那双血目不存一丝情感,似有无尽炎山藏于眼中,杨风瞧了一会儿,双眼也有些灼热之感,心中暗忖:“果真是中了九阳火毒。”
念及于此,杨风不敢大意,唤出金刀,运起周身仙力,便向周同正面杀去!
杨风自上而下,举刀斩落,声势雄壮,隐约有雷声轰鸣,使的是天山派绝学——天罚刀法!
但见那刀芒须臾之间落至周同额前,不足寸许,此时忽见两只鬼爪闪现,夹住刀身,令其不得寸进!
周同深吸一口气,血口微张,一道火光自嘴中亮起,火光由暗至明,猛然喷出熊熊烈火来!
杨风暗道不好,此刻不容他细想,但见他急忙奋力握刀向左右两边一拨,震开周同鬼爪,抽身飞退,那烈火已至身前,杨风不及细想,举刀便砍,硬生生地将烈火自中间挡下!
只是那九阳神火终究超凡,仙力过于雄厚强劲,杨风苦苦抵挡,也奈何不得这烈火半分,倒是他自己,仍是咬牙支撑,手臂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抵挡不住,被烈火吞噬!
杨风二话不说,当即抽刀横于胸前,速度极快,若是稍慢半分,也要饮恨当场!
但此刻变招,又令得那烈火推进几分,当下情势紧急,杨风立即口诵法诀:“煌煌巨灵金刚力,无量天法助降魔,敕!”
忽见金芒天来,化作一道细线,注入杨风左手商阳穴中,登时那食指金芒大放,杨风沉喝一声,以食指在虚空中笔走龙蛇,写下一个金色“镇”字!
那道“镇”字金芒万丈,仙气十足,在虚空中沉浮,杨风单手结印,但见那金色“镇”字倏地没入刀身,金刀立时嗡鸣不止,金光耀眼,似要饮此魔血不休!
杨风反手一挥,高举金刀斩下,仙光四射,赋予金刀无穷力量,一刀斩下,便将那扑面而来的熊熊烈火寸寸斩尽,尽皆化作零星火光,消散在虚空之中!
周同受到反震之力,不由得怒吼一声,被逼退五、六步之多,一步一踏,将甲板踏出深深的脚印来。
再看那刀势又急又猛,至刚至阳,斩尽烈火之后,趁势向前,只消过了一瞬,便已杀至周同面前,下一刻,便要将周同斩成两半!
周同本能地一歪脖子,刀芒便落在周同肩上,“唰”地一声,竟将周同左臂齐肩斩下!
登时血如井喷!
“啊!——”周同吃痛,怒吼不已,此时他已无意识,便只知失臂之痛,不明失臂之恨,那刀芒更有巨灵天神之力加持,金光未去,已是在周同断臂处附体不下,犹如天罚神炎,不停地灼烧,散出缕缕青烟,令他无法以神火之能凝聚新臂。
杨风大喜,强忍体内气血沸腾,变斩为削,明晃晃的刀刃吐露金芒,就朝着周同脖颈处呼啸而去。
方才那道口诀,乃是天山派的无上秘法,名唤“巨灵令”,乃以体内精血为引,换以巨灵神力附体,斩邪诛魔,无往不利,故而杨风方才力道倍增,又有金光加持,才斩灭那烈火,但他失去三道精血,已是元气大伤,不过此刻哪顾得许多,勉强压制内伤,杨风不敢怠慢,才又杀向周同,不死不休!
周同此刻理智虽无,但仍有意识,见刀刃迅速削来,再慢一刻只怕就要人头落地,他颈部扭动,以极速将头低下,竟硬生生地躲过一击,奈何那刀刃吹毛立断,锋利无比,仍是有几缕发丝被杨风削落,在空中飘然。
“邪魔竟也会低头?!”杨风讽刺一笑,可惜此时的周同也听不出他话中之话。
花难躲在角落里观战,见周同吃亏,杨风正占着上风,心中不禁大声叫好,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他死死地捂住嘴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生怕那周同转向来杀他。
正当此时,异变陡生!
周同怒喝一声,周身竟生出赤红色火光,一道、两道、三道……
直至身躯放射出几十道光芒,只在须臾之间,已将他周身笼罩,那赤红色火光光芒刺眼,乃从体内而发,周同不停吼叫,似乎受了不小的痛苦!
杨风不敢大意,右脚一蹬,又是一招“太白醉酒”,不敢进入那火光方寸之间。
但见周同皮肤已寸寸变得漆黑,倏地龟裂开来,皮肤之下赤红色火光亮得耀眼,仿佛藏了一座炎山!
此时高温逼来,杨风眉头紧蹙,额间鬓角已生出几滴汗珠,再看周同,皮肤已寸寸崩落,周身竟燃起滚滚赤炎,化作一个火人,左臂金光已被赤炎焚烧殆尽,几道赤炎绕至此处,生出一条新臂来,一时间,双手赤炎鬼爪燃着烈火,着实是狰狞可怖。
那高温似是猛兽,将船帆也瞬间点燃!
花难看得心惊,惧意更甚。
杨风此时暗忖道:“竟化身炎魔,这下……”
“叮!”
始料未及,周同已举起鬼爪,向杨风扑来,杨风提刀便挡,发出金属碰撞之声。
只是那周同仙力之浑厚,更胜之前,加之赤炎高温,令杨风不得不御起仙力去抵挡,火光亮得刺眼,睁眼不易,如此这般,令得杨风战得艰难,已落至下风,凶险万分!
周同化身炎魔,已被神火之毒攻心,此时脑海之中唯“杀”一字,虽是破绽百出,但周身无一弱点,不闪不避,全然是搏命的打法,加之九阳神火非凡,直杀得杨风无法分心,只得一心抵挡。
好在杨风底蕴颇深,千招万式之间,也与周同斗了上百回合。
可惜炎魔势猛,全无破解之法,这长久之下,杨风也渐渐不支起来,更露出诸多破绽,更有几次,险些被周同得手。
越斗越久,杨风已然露出败相,花难在一旁暗自担忧不已,却无力支援,一颗心悬在胸口,不敢分神。
“杨大叔小心——”花难眼见鬼爪凌厉,不禁急道。
“噗!”
话未落音,但见赤炎鬼爪那锋锐五指已是深深地刺入杨风胸口!
那五指有如利剑,刺入胸口,距离五脏六腑只在方寸之间,杨风大急,以周身肌力将身躯扭转,险而又险地避过这致命一击,但也被那鬼爪在胸口生生地扯下一块肉来,鲜血登时将衣衫染红。
杨风急退十几步,虽说周同此击未能致命,但也令杨风受了不小的内伤,他暗忖道:“如今周同化身炎魔,功力大增,我已不是他的对手,若在这般下去,只怕……”思虑之间,他朝花难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花难目露担忧神色,不禁微微一笑。
“杨大叔小心!”花难倏地急道。
但见周同已飞身而起,鬼爪前伸,以肉眼无法捉摸的速度向杨风杀来,在虚空中留下道道幻影,片刻已至!
正在这危急关头,杨风竟全然不顾,闭上双眼,双手五指翻飞,法印变换,那金刀悬于身前,颤鸣不止。
“巨灵金神!凝于吾身!煌煌天威!以血祭魂!敕!”杨风嘴唇微启,自口中道出法令,正似惊雷舌绽,如有无上诛邪之能!
此乃天山派绝世禁术——天禁神命之术!
第四十一章 流落(二)
天山派乃是仙家大派,门中藏书无数,所谓不世秘法,无上仙诀更是数不胜数,繁如夜星,即便是如此,天山一派,单这禁术却才有两门罢了。
何为禁术?便是以自身潜能或生命透支为引,从而短时间内提升自身力量的仙术。
之所以称之为禁术,只因此类仙术威能强大,一经使出,便只剩身死魂消一途,绝无二路可走,乃是与敌手同归于尽的无上仙术。
天山派传世数千年,派中两门绝世禁术,其一名曰“断天绝魂之术”,至于另外一门,便是这杨风所使的“天禁神命之术”了。
若说这天禁神命之术,倒是与这巨灵令乃为一脉相承,巨灵令一法,乃是以体内精血为引,炼为金行之力,以金为血,威力强大,锋锐而不可挡。
一道精血,便使仙力强劲一倍,此术修至大成,可令体内三道精血为引,使周身金行仙力增幅三倍之多,端的是勇力非凡。
相传两千年多之前,江湖上有一门巫神教,教中门徒成千上万,实力之强,一时无两,那时正逢江湖腥风血雨,争斗不休,聚义盟尚未开山立派,虽说传承颇深,但也几度飘摇,当时式微之际,巫神教觊觎聚义盟灵剑传承,于是举教登山,欲攻破聚义盟山门,那一战杀的是惊天动地,神哭鬼泣。
当时聚义盟那护山大阵“苍玄风雷剑阵”,其势有如星河,攻守兼备,纵然是当时的巫神教,也不敢撄其锋芒,故而那一战,双方皆是死伤无数。
虽有强阵,但此阵消耗甚巨,当代聚义盟主在主持强大阵法之下,起先尚能与巫神教主周旋一二,不落下风,奈何时间一长,仙力便逐渐透支,支撑不住。
便在此际,巫神教主使出无上秘法,将聚义盟盟主命魂封印,妄图将其控制,以此收服聚义盟。
在这危急时刻,聚义盟主以巨灵令一法强行运起周身仙力,将体内诸多精血尽数炼化,化为无穷金行之力,毅然决然地注入命魂之中。
封印登时破碎,更使聚义盟主一时间金行仙力大增,无尽金行之力向他身体涌来,仿若金神下凡,他道行本就臻至化境,虽不及那巫神教主,但也相差无二,故而如此一来,便杀得那巫神教主连连后退,不出百招,便将他诛杀于前!
巫神教主死后,巫神教众人大肆溃逃,经此一战,元气大伤,不久便被其他势力灭门。
再说聚义盟主,使出此术,命魂已随金行仙力消散殆尽,弥留之际,将此法门传于门下弟子,未至一个时辰,便如此去了。
此为前尘往事,按下不表。
话说,杨风将周身精血换以金神巨灵之力,自天际传来铮铮之音,金辉化作一道天河而来,尽数涌入杨风体内,助他凝聚法身,最后一道金光终聚于杨风眉心,遂而隐没,化作一道金线,杨风顷刻便有如金神临凡,更显威风神武。
此际之间,但在须臾,杨风双眼倏地睁开,炎魔已杀至眼前!
杨风口绽神音,有如天雷,金刀铮铮龙鸣,誓要斩魔!
但听一声悲啸,花难放眼望去,见得炎魔那断而重生的右臂再被斩下,刀影重重,几乎无法捉摸,声未消,人未止,一道赤红色飞扬冲天,仔细一瞧,原来是炎魔左臂也已被金刀断去!
杨风未曾停歇,似有无穷勇力在体内奔涌,一身仙力之劲,已达《羽化飞仙经》第九重,须臾间提刀再上,直杀得炎魔步步后退,周身火星四溅。
双方仙力臻至化境,世间少有,这艘大船虽是巧匠精工,但奈何此二人战力非凡,哪里能撑得许久,须臾间便被刀芒赤焰毁得满目疮痍,木块纷飞。
杨风与炎魔依旧杀得难舍难分,但见通天巨桅轰然倒塌,落入海中,掀起一股巨浪,再看杨风奋力提刀一斩,便将本就残破不堪的船体斩成两段,主体已破,其难再合,船体便被巨浪冲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
再看花难,险些就要落水,此际正蜷缩在一块扁舟似的木板上,巨浪打来,此起彼伏,令他心惊胆战,颤抖着身子,欲要高声呼救,却见杨风二人杀得正酣,哪敢开口,只得双手死死地抓着木板,咬牙挣扎,面色苍白不已。
杨风此时却无暇顾及花难,虽说此际他已占上风,但心中却是叫苦不迭,那金神巨灵之力即便强大,但时间短暂,也只能撑得片刻,待神力尽去,杨风便是油尽灯枯,只待等死罢了。
那炎魔虽被他杀得毫无还手之力,此间正节节败退,但神火之力甚是诡异,似生生不息,如何也无法将其一举击败。
杨风心中暗忖:“若再这般下去,只怕炎魔未死,我便要耗尽神力而亡。”
暗自叹息一声,杨风心如止水,无尽回忆涌上心头,呐呐道:“灵儿......我们终于可以相守了,可惜......萧安未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念及于此,杨风不作他想,长啸一声,提刀高高跃起,使出一招“裂地式”,便向炎魔斩去,誓将炎魔一刀劈成两半!
炎魔预感危机降临,更是大吼一声,双手相对,掌间须臾间凝成一只巨大火球,倏尔迎向刀锋!
但听一声巨响,刀锋火球二者相接,两股极强仙力陡然碰撞,震起无边劲气,掀起滚滚巨浪,杨风与炎魔,皆被金芒热炎笼罩,不见身影。
那巨浪打来,花难被立时被淹没,连呛了几口海水,双手双脚胡乱扑腾,慌乱之中又抓到一根浮木,爬将上来,大口地喘着粗气,耳中嗡鸣不止,心中后怕不已,险些就要溺水。
金光火光映红天际,亮得耀眼,眼前更见冲天大火熊熊燃烧,短短片刻之间,花难但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温度奇高,海水似被煮沸,身体被那热气灼烧,心头不禁泛起一个念头:“我就要死了么……”
花难的意识逐渐变得涣散,眼前景色竟也模糊起来,双眼一闭,双手便失去气力,就要自浮木上滑落水中。
紫儿……
娘亲……
青婉姐姐……
一个个音容笑貌,一段段记忆往事,似在眼前重演。
倏地!一股清凉之感,自丹田处涌出,直至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最后冲至百会穴,花难睁开双眼,眼前景色未变,但那灼烧之感尽去,说不尽的精神畅快,忽而喉头一紧,似有东西要从腹中冲出,花难面色难看,张嘴作呕,谁知这一吐,竟吐出一枚晶莹透亮的珠子来。
花难定睛一瞧,这不就是那枚“圣水珠”么!
还未瞧得仔细,那珠子便脱空而去,花难伸手一捞,未及抓回,便见得圣水珠直冲入那片火海之中!
花难愣愣地瞧着,惊奇不已,心中却又想到:“这珠子是青婉姐姐的遗物,若是它便这般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未得片刻,花难但见火势逐渐减弱,须臾之间,由一座小山般范围,缩减至一座房子大小,直至越变越小,花难这才瞧得分明,熊熊赤焰,竟缓缓向圣水珠内涌去,再仔细一瞧,原来是那枚圣水珠作怪,将整片赤焰尽数吸入珠中!
圣水珠缓缓地悬浮在前方,最后一缕赤焰涌入珠中,天地间方才恢复清明。
“杨大叔!”花难急道。
杨风此时已然昏迷不醒,身躺在金刀之上,金刀在半空之中发出嗡鸣之声,似乎是在向花难求救。
而再看周同,已是化作一具焦尸,倒在一块浮木上,身上仍冒着青烟未散,死状极为凄惨!
圣水珠倏地再动,向花难冲来,花难一瞧,心想:“可不能再让这东西窜到我肚子里去!”
念及于此,花难双唇紧闭,只怕撬也撬不开,但却未料到,圣水珠竟有破空之力,调转方向,直向花难胸口而去,“嗖”地一声,有如滴水入海,窜入花难的膻中穴中。
花难一脸苦涩,不过转念一想,方才若不是这圣水珠,只怕自己要葬身火海之中,如今早已被这海水烹熟去了!
继而转眼望去,见杨风昏迷不醒,花难心急,便趴在浮木之上,以双手为桨,划至杨风近处,那柄金刀托着杨风悬在半空,花难如何也够不着,大声喊了几声,杨风仍是昏迷,未曾听见呼唤。
花难心急,不由心中想道:“若是我也有御器之能便好了。”
念及此处,他忽而想起,花誉所传的《英华枯荣诀》中,便有详尽的御器之道,却不知有无效用,当即决定试他一试。
花难双手变化,结成法印,目光凝视在金刀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周遭早已风平浪静,花难深知运功之时,定要凝神摒杂,不可有一丝懈怠,他虽心中焦急,但来来回回诵了十几次口诀,心境也逐渐平和下来。
只可惜,在意料之中,此举并无半点效用,那金刀仍是悬在半空,不曾移动半分。
花难见此,叹道:“杨大叔,只怕咱们是要葬身大海里了。”
话方落音,但听那金刀忽而嗡鸣之声大作,倏地刀身暴涨数尺,化作一柄遮天巨刃悬在上空,又缓缓下降,落在花难身前,金芒湛湛,嗡鸣不止。
“你是要让我坐上去吗?”花难问道。
金刀自然是无法言语,仍自嗡嗡作响,花难既知其意,便不再犹豫,一脚踏了上去,稳稳当当。
花难不敢怠慢,将杨风搂在怀中,生怕他从刀上滑落,又一手死死抓住刀柄,此举不久,但听“嗖”地一声,周遭景色急速变幻,风声呼啸,金刀已是载着二人,不知向何处去了!
第四十二章 流落(三)
四洲之外,碧海苍茫,遥望不见尽头。
沧海中由近及远,大小岛屿三两散落,成千上万,不计其数,在那沧海尽处,有一座神异非凡的小岛,纵线十八里,横线近二十一里,自远处望去,便见得一株青光湛湛,高大冲天的神树屹立于小岛中央,枝叶千杂万错,树冠之广阔,更是已覆及小岛半数以上的区域。
除此树外,此岛皆以绿地为主,草木植被甚多,花繁芳茂,比花谷之景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类神鸟异兽,皆在此栖息繁衍,岛上四季如春,山水俱佳,少有几座峰峦壁仞零星坐落,崖间飞瀑,氤氲生烟,颇当神景,再瞧那临海礁岸,碧浪拍来,卷起千层白雪般浪花,更有聚沙成滩,沙滩细白,宛如一条白玉带环绕海岸边。
四周风轻浪缓,时有海兽游至近海嬉戏,海鸟盘桓,却未曾见过船只人迹,如此世外仙境一般之地,想来常人何如寻路而至?
忽而见天际亮起一抹金芒,那金芒经久未绝,愈来愈烈,再近时仔细瞧去,竟是一柄丈余金刀,自天际朝此岛疾驰而来,那金刀速度极快,尾带流光,须臾便至,犹如流火天降,直冲落在海滩之上!
少时,金光隐去,但见金刀斜插在白沙之中,铮铮嗡鸣,有如雷音,那刀旁倒了两人,一人面色苍白,所着衣物颇多焦黑之处,眼角唇边,尽溢鲜血,眼见那血迹已干,不知生死。
另一人少年模样,情况尚好些,却也是倒地不起,似乎昏死过去。
碧浪扑至滩边,化作雪沫缓缓推来,涌过少年脚边,浸湿那一双锦靴,反复几次,或许是海水冰凉,少年略有所感,逐渐醒来。
他眼望周遭景象,目光之中尽是茫然,转头瞧去,见得金刀与一道身影躺在身侧,忽而想起之前种种,不禁慌了,大声喊道:“杨大叔!杨大叔!”
这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搭载金刀而去的花难,而那名倒地不起之人,便是杨风无疑!
花难呼唤不已,杨风却全然不觉,花难上前一探,杨风脉搏隐约可觉,却微弱不堪,便如风中残烛,只怕下一刻便要熄灭。
呼唤多时无果,花难心中焦急慌乱,此时更是束手无策,忽闻自林中传来声响,但听“吱——吱——”之声,回头瞧去,却见一只金毛猿猴自林中窜出,手舞足蹈地便向花难蹦来。
“嘿!臭猴子,给我下来!”花难未及反应,那金猿便跃至他的肩上,花难伸手向后上方一捞,未曾触及,那金猿又窜到他背上去,两只爪子在他头上胡抓乱搔,将他的发冠抓落,黑发披下,更被抓得散乱了。
花难气急,身体后仰跃起,顺势一摔,就要将金猿压在背下,谁知那金猿速度更快,“吱、吱”叫了两声,竟一举窜出,跳到一旁去了。
“哎哟!”身后失了金猿,花难重重摔在滩上,好在海沙细软,加上他身强体壮,如此一摔,也无大碍,只是心中不由气结,自己竟被一只猴子耍闹,再朝那金猿瞧去,但见它正自抓耳挠腮,手舞足蹈地叫个不停。
花难少年心性,见这金猿竟嘲笑自己,于是非要与它比个高下,一招“鲤鱼打挺”倏地跃起,双足点地,趁势展开双手,以指法使出一招“仙人指路”,便向那金猿点去。
那金猿好似高手,见花难一指点来,竟不慌不忙,叫唤两声,身体向后,半仰躲过。
花难速度虽快,但金猿更是不慢,见它上爪撑地,抬起下肢便朝花难胸口踢去,它一出此招,竟与人类无异,花难欲躲不及,胸口便重重地受了几击。
“好贼猴!哪里偷学来的功夫?!”花难心头惊诧难名,并非自己躲闪不及,却是这金猿使的招式,分明便是祝炎传授于他的外门功夫无疑,这如何令他不惊?!
那金猿不知是否明白花难所言,仍自手舞足蹈不已。
花难气急,于是双腿一摇,脚下生风,便有如一片落叶飘至金猿身后,食、中二指并剑而出,速度之快,现影三重。
可惜金猿已然察觉,前爪撑地,半空一转,后爪化作一柄战斧,便向花难左肩扫来。
“又是一招!”花难心头稍惊,却不敢分神,当即迅速变招,化指法为腿法,右手撑地,同样半空一转,右脚化作战斧,须臾间便与金猿后爪相撞。
猛烈的撞击令二者皆是后退十数步,花难眼中尽是凝重,对面那只金猿更是一改笑闹模样,龇牙咧嘴不停。
这一招唤作“刑天断岳”,出招者以腿作斧,施以勇力,倒挂而行,可断人颈,但那金猿所斩之处,却是花难左肩,并非失了准头,而是不存一丝杀心,不过玩耍之心尔。
“好功夫!好功夫!”正当花难与金猿四目相对,正待切磋再起,忽闻林中传来一到悠悠之声。
那声音时近时远,似空谷回响,又似梦魇呢喃。
“谁?!”花难心头一惊,忙起势而待。
一旁的金猿倒是兴奋得很,闻此声来,便又手舞足蹈起来。
“小友莫慌,老夫乃是此岛山野,并无恶意。”
话方落音,便自林中走将出一道白影,原来是一位身着白袍,鹤发童颜的老者,这人仙风道骨,缥缈出尘,令人见了,不禁称奇。
金猿兴奋得紧,立时跃至白衣老者的肩头,欢叫不已。
“您、您是仙人?”花难心头一紧,说话也磕巴起来。
那人笑道:“这尘世间哪里有什么仙人,若有,想必也不在此处。”
经他如此一笑,花难但觉恍惚,似乎有几分熟悉感,仔细打量一番,却又断定从未见过此人,一时间有些茫然,忽而想到杨风,当即心头更乱,对那白衣老者所言竟充耳不闻,倏地双膝跪地,不断磕头道:“神仙爷爷!求求您大施神通,救我杨大叔一救吧!”
白衣老者默然不语,转而看向躺在一旁的杨风,眉头暗蹙,不可察觉。
但见他右手轻抬,忽闻风起,此风不急不狂,徐徐吹来,吹起花难衣袂一角,吹至杨风身旁,竟将他缓缓托起,七尺虎躯,有如落叶一般。
“你随我来。”白衣老者转而对花难笑道,遂而转身入林。
花难被这一手惊得无法自已,愣愣出神,直至白衣老者步至林边,方才回过神来,眼见那金猿正坐在老者肩头,对他挤眉弄眼,杨风悬躺在半空之中,缓缓随那老者脚步远去,于是花难迈开脚步,追将上去。
老者在林中背手而行,有如月下漫步,轻轻悠悠,似乎不被周遭环境所累,林中枝繁叶茂,乔木灌木错落,花难跟随他的步伐,但觉乏累紧张,多次几欲被树枝绊倒,不似老者那般闲庭信步,实在令人称奇。
渐闻水声,走了盏茶有余,行至一道小河边,两座木屋立在眼前,古朴沧桑,竟有一丝寂寥之感。
白衣老者推门而入,便邀花难入内,但见他右手再抬,那股清风便将杨风稳稳当当地吹落在木榻之上。
花难不知情况,只得静然而待,心头却是忐忑不安。
但见那白衣老者盘坐在杨风身前,手捏法印,不多时,杨风周身便泛起点点金光,此金光暗淡闪烁,似一支风中残烛,轻吹立灭。
过了半晌,仍无动静,花难心头焦急,有如百爪挠心,却只恐惊扰到白衣老者,大气也不敢出。
正当此时,但见那白衣老者收去法印,倏地睁开双眼,花难见此,张口欲问,老者却抢先摇了摇头,开口道:“他有话对你说。”
花难不知此言何意,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杨风仍是紧闭双眼躺在木榻之上,不知这老者何出此言?
却见白衣老者立身而起,径直向花难走来,但见白衣老者出指一点,这一指势如闪电,花难未及反应,便被他一指点在眉心。
眼前一花,便见得身前多出一人,这人气宇轩昂,周身金光闪烁,不是杨风还能是谁?!
“杨大叔,你......”花难有些恍惚。
杨风叹道:“花小兄弟莫慌,我命已殒,幸得这位前辈施了大神通,令我有幸以这残魂与你一见。”
“杨大叔!你、你在说什么?!”花难实在难以置信,如在梦中呓语。
杨风苦笑,心知他无法接受,当即伸手要抚他肩头安慰,哪知一触及花难肩头,便穿身而过,无法触及,当下又是苦笑一番。
花难见此,心中难以接受,急道:“杨大叔,为何你......”
“花小兄弟,我时间不多了,你且听我说完。”杨风叹道。
花难无奈点头,凝神静听。
杨风继而又道:“此番境遇,我累你至此,实在不愿,我既已死,依前辈所言,我生平遭遇颇多,新婚之日爱妻遭邪人灭门,如今身死魂消,奈何大仇未报,积怨甚多,以致难入地府轮回,我且将始末道与你听,还望花小兄弟有心以记,助我了却身后事,若你将来忘了也好,弃之不理也罢,你现下只需应承一句,只让我此际怨气散去便可,好让我早日与灵儿相聚,来生来世,杨风定以牛马相报!”
“杨大叔!我、我答应你便是了,你别放弃,一定还有办法,我求神仙爷爷救你。”花难急道。
杨风摇头苦笑道:“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你既已应承我,我交待清楚,也可安心去了。”
话方落音,但听不远处传来两道声音,有如梦中天音,听得人心惶惶,摄人心魄,其中一声先道:“西域仙洲......”
另一声道:“天山杨风......”
其声道:“阳寿已尽......”
另一声又道:“阴元始启......”
花难转身瞧去,见是两道高大身影,一个牛首人身,手持钢叉,另一个马面人躯,背负银戟。
一见此景,花难惊骇难名,又有不安交织,这莫不是老人口中常说的,地府的巡役牛头,与鬼差马面?!
牛头马面一经上前,正欲拿下杨风魂魄,却觉屋中其二人似乎皆能见得他们真身,但觉奇怪,便转眼一瞧,看向花难,正巧六目相对。
哪知这牛头马面忽而惊声道:“天神金身?!”继而竟纷纷拜倒在花难身前,齐声又道:“上神在上,小仙秦广殿座下牛头马面,不知上神在此,还请赎罪。”
上神?
“什么上神?”花难惊道。
一听此言,牛头马面更不知为何连连扣头,但听那牛头道:“上神宽宏,小仙有眼无珠,惊扰了上神,还望上神赎罪。只是这杨风寿元已尽,不可不入地府轮回,还请上神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小仙,若是此次不将杨风带回,只怕小仙二人,要受千年刀山火海酷刑啊!”
花难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那白衣老者忽而道:“好了,你二人且随我候在外头,待事情了结,杨风自会随你们去。”
“是、是!”牛头马面二人一听此话,连连点头,急忙向老者道谢:“感谢道友提醒,在下兄弟感激不尽。”
言罢,便随着白衣老者出门去了。
一出门外,但听马面开口问道:“道友,我观上神金身不稳,似乎神魂未凝,究竟何故,你可知晓?”
白衣老者缓缓看向马面,却缄口不言。
一旁的牛头瞬间变了脸色,怒向马面骂道:“住嘴,上神之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马面一听,立时便闭口无言。
牛头转而又向白衣老者笑道:“道友见谅,我家弟弟心直口快,还请道友莫将此戏言放在心上。”
白衣老者冷冷一笑,道:“戏言?巡役大人莫不是忘了千年前之事?如今逃脱苦海没几日,性子就收不住了么?”
此话一出,牛头马面皆是吓得满面苍白,连连求饶:“道友、不、上仙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放过我们,我等微不足道,还请您高抬贵手。”
老者见此,故作惊讶道:“大人言重了,在下一句玩笑话,毋需放在心上,只不过上神大人的事情,二位还是莫要过问才好。”
牛头马面听罢,抹去额间冷汗,道谢不已。
消了盏茶光景,一阵风起,将屋门打开,杨风自屋中走将出来,见三人在门外等候,不禁脚下一顿。
“交待清楚了?”白衣老者问道。
杨风点点头,半晌又道:“前辈,当真只有这一个法子么?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我宁愿永世魂飘,也不愿让他受这乱心伤魂之苦。”
老者摆摆手,道:“这是你与他的因果,也是他自己的命运。”
“既然事已至此,前辈......”杨风叹息一声,看着白衣老者道。
“先前与你说过,他魂力弱于常人,时间太久,自然如此,睡个三天三夜便能醒转,安心去吧。”老者回头瞧了一眼晕倒的花难,随即笑道。
杨风点点头,向外踏出,一步、两步......
牛头马面慌忙追上,直至七步之后,杨风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
随即微微一笑。
转身。
海风徐徐吹来,吹过山间涧旁,吹乱芳丛树影,吹来无尽悲凉意,吹去万千故人心,吹过白衣老者的衣角发梢,听他悠悠叹道:“五百年日月,道长,我苏唐终于等来了。”
风吹过了,没人问它向何处去。
(本卷终)
给读者的话:
第一卷神火卷终于写完了,结尾比较难写。第二卷开始慢慢就会开始花难的成长之路,以及多彩的江湖生涯,恩怨情仇一一展示在大家面前,敬请期待《缥缈经》卷二——灵木卷
第四十三章 梦回(一)
雕梁画栋,琉璃朱瓦,一道乌木红漆雕凤门,两座青石展翅炎雀镇。
门庭若市,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道贺之声更如鼎水沸腾,恍惚之间,忽闻远处传来一阵吹笛捶锣之响,花难侧头望去,见得一行人自远处走来。
为首一人身骑枣红大马,长袍高冠,剑眉星目,端的是威武俊朗,气度不凡。
“杨大叔?!”待人群走近一瞧,花难便认得那为首一人便是杨风无疑,但样貌年轻,约莫二十七岁左右。
杨风径直而来,任凭花难如何呼唤,也似乎瞧不见他。
此时自门内走出一人,此人中年模样,见了杨风,行了剑礼笑道:“姑爷打马而来,想必路途劳顿,老爷已在后厅中等候,请姑爷随我前往拜见,各位随行的师兄可去前厅看茶歇息。”
杨风将马鞭交由身旁一人,便笑着回礼道:“有劳大管家,我这就前去拜见岳父大人!”
说话间,大管家已唤来两位小厮,将随行之人领往前厅去了,杨风则跟随大管家穿过前厅,往后厅而去。
花难呼唤不得回应,当即跟在杨风后面,也入了后厅。
刚入后厅院中,便见得一位两鬓染霜,满面红光的老者自厅中走来,身旁身后跟着五位妇人,身旁那一妇人看模样也如这老者一般年岁,也是神采奕奕,面带笑容,身后四妇,或有中年,或有青年,皆跟着脚步而来。
老者迎面而来,花难又是一惊,不禁脱口叫道:“祝老?!”
他所见不差,此人南荒祝家家主祝炎便是!虽说此时的祝炎与牢狱之中花难所见实在大相径庭,但那眉眼之间的豪气不减,花难与祝炎相处甚久,故而一眼便认得出来。
但见祝炎走将出来,满面笑意,高声道:“贤婿!贤婿!可算到了!”
杨风受宠若惊,双膝一曲,立时跪地拜见:“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拜见岳母大人!”
祝炎见此,心中欣慰不已,急忙将杨风扶起,道:“好贤婿!快快起来!”
祝炎身旁那位老妇见这翁婿二人在此见礼不停,于是嗔道:“老爷,风儿自天山打马而来,已是舟车劳顿,还是快将他请入厅中歇息去吧!”
这人乃是祝炎之妻,南荒祝家的老夫人卓氏。
“夫人说的极是,贤婿快快请进,咱们翁婿畅聊一番。”祝炎笑道。
杨风随即起身,又与其余众人见礼,一阵欢声笑语,几人正要步入厅中。
“大管家!”此际忽而跑来一人,急得满头大汗,高声道:“外面来了一行黑衣人,为首那人自称是鬼王萧安,说是前来道贺!兄弟们不知如何是好,您快去瞧瞧吧!”
“什么?!萧安?!你可确定?”大管家闻言惊起,语罢便要往大门方向冲去。
忽觉一只大手搭在自己肩上,转头一瞧,原来是祝炎,于是问道:“老爷,您这是……”
祝炎道:“莫慌,今日乃是灵儿大喜,江湖上的朋友光临不少,莫要让人看了笑话,这萧安夺了鬼王之位不久,今日前来,只怕来者不善,我且去会一会这萧小儿!”
话方落音,杨风一个健步上前便道:“岳父大人,小婿欲一同前往!”
祝炎瞧了杨风一眼,高声笑道:“好!咱们一同前去,看他这‘新鬼王’究竟是什么名堂!”
女眷不方便见客,是以老夫人将一众女眷带到后院去了,祝炎与杨风二人,有说有笑,便往大门走去,大管家便紧随其后,小厮走在前头引路。
未至大门,方到前厅,便听得沸沸扬扬的吵闹,祝炎一行才到,但见几名天山派弟子正围作一团,便与一行黑袍人正面对峙不下,那一行十几人,一袭黑袍,上绣银凤,为首那人却是不同,锦衣玉带,紫冠金靴,瞧模样当是三十出头,目光凌厉,浑身一股阴邪之气。
“鬼府!”花难心头一惊,不禁脱口叫道。
那些个黑袍银凤的身影映在眸中,花难心中积压已久的恨意无限放大,此际他又是意识恍惚,神魂混沌,恨自心起,便入了心魔,大吼着朝鬼府之人杀去。
哪知杀到近前,有如在海市蜃楼之间穿梭,触不及他人,也伤不到自己,周遭一切,更是镜中花,水中月,它自它,己是己。
祝炎见两方对峙,深知鬼府与天山派积怨已久,只怕一言不合便要相斗,平日便也罢了,若是他见了,定是要相助天山派一臂之力,且不论天山派与祝家乃是儿女亲家,便是算江湖之上的门阀派系,他祝家忝为名门正派,而鬼府邪道小人,人人得而诛之,但如今女儿大婚之日,却是不宜在此争斗,还需周旋一二。
于是祝炎快走两步,开口便道:“原来是萧鬼王,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众人闻声瞧来,萧安仍是面带微笑,拱手道:“祝家主来了,鄙人听祝家主话中之意,不知何解?天下有几个鬼王?祝家主何以冠上鄙人微姓?”
祝炎闻言便道:“江湖上尊称阁下‘鬼王’名号,且阁下贵姓萧,老夫称一声‘萧鬼王’不知有何不妥?”
萧安默然一笑,又道:“原来如此,鄙人却是认为,之前不算,‘鬼王’的名号,从今而起,莫不姓萧,不知祝家主以为如何?”
祝炎一愣,早前听闻江湖之上传言,萧安此人虽说手段狠辣,阴险诡谲,却也不是无知小人,惺惺作态之辈,但此时见了,却不知为何这般斤斤计较,心中登时便将他小看了几分。
萧安见祝炎不答,于是又道:“听闻祝家大小姐今日出阁之喜,萧某作为江湖后生,前来向祝家主道一道贺也是应该的。”
祝炎闻言冷哼一声,心有不悦,且不说这萧安不请自来,已是失礼,再者而言,鬼府乃是邪道,此番道贺,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当下在场宾客无不是江湖上有数好手,名门望族,若明眼些的倒还好了,只道这萧安是来者不善,若是毫无心思之人,只当萧安新成鬼王,上门拜访江湖耄宿,欲要交好,只怕如此一来,传到江湖之上,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祝炎自己便是如何也洗不清了。
“既然如此,老夫今日事务缠身,无暇招待鬼府诸位,还请自便!”祝炎冷声道,明知萧安来者不善,但碍于宾客在场,他也不便失了礼数。
此话一出,众人皆知祝炎已是下了逐客令,却看那萧安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兀自微笑不语,目光落在人群之中,他眼见祝炎身旁站了一位青年,天山派众说话之间已纷纷站在这青年身后。
此际杨风身着红袍,见萧安望来,心中大感厌恶,一脸冷意地回视过去。
萧安似乎不觉,兀自朝杨风拱手笑道:“若萧某猜得不差,这位便是天山派商掌门的高徒,人称‘刀侠’的杨风杨大侠?听闻杨大侠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杨大侠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可谓是人中龙凤,与祝大小姐,实是郎才女貌,人间良配,恭喜!恭喜!”
杨风不知他心中有何阴谋,处处提防,但也不好失了礼数,教天下人笑话,于是也淡然拱手,回道:“有礼。”
萧安自讨没趣,悻然一笑,转目四视,见堂间众人皆是一脸谨慎地瞧来,咳嗽一声,道:“祝家主,萧某自鬼府前来道喜,此间却无雅座香茶待客,料想下人疏忽至此,可实在令祝家主颜面扫地了。”
此话一出,堂间众人纷纷眉头一皱,暗道这萧安好不知耻,死皮赖脸地仍是不走,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此时但听一声大喝:“你说什么?邪道小人,我们祝家堂堂正正,可不怕你!”
众人应声瞧去,原来是祝家二公子祝霄,方才萧安话中之意,表面指责祝家下人不知待客之道,实意却是暗讽祝炎管教无方,其仆不为其主事,故而祝霄一听,便怒自心来,不禁脱口喝斥。
祝炎摆手,扫了祝霄一眼,祝霄才知自己冲动,冷哼一声,退到一旁去了,祝炎才唤道:“来人!看茶!”
只过了片刻,便见一位小厮端来新茶雅座,请了萧安几人坐下,沏了一泡,便退下身去。
新茶飘香,萧安不顾众人冷眼,细细品了一番,饮至口中,颇觉享受。
众人见他这般,纷纷冷眼视之,祝霄按捺不住,一个健步上前,寒声道:“茶也用了,喜也贺了,你还赖着不走?”
萧安眼也不抬,笑道:“祝家主,令公子的待客之道,实在是有些特别,这喜酒未喝上一杯,便被祝家下了逐客令么?若是将来传到江湖上去,祝家主的面子,可就……”
“说得可笑!江湖上各个豪杰,还听你萧安颠倒黑白么?!”祝霄闻言便怒,高喝不止。
“霄儿!”祝炎见他似乎一言不合便要出手,急忙拦下,高声喝道。
“爹!他……”祝霄心有不甘,还得争辩,却见祝炎冷目扫来,但觉怒火去了三分,冷冷地瞪了一眼萧安,又退到从旁去了。
祝炎暗自思虑不已,今日鬼府来者不善,此时却捉摸不透萧安来意,当下已是心乱如麻,再看祝霄这般沉不住气,当真一分稳重也无,更令祝炎心中不喜。
此刻众宾在场,如今这般光景,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只怕难以收场,于是祝炎便道:“鬼王今日前来道喜,老夫感激不尽,在此代小女、小婿先行谢过,只是鬼府与我祝家道不同,不相为谋,鬼府诸位在此逗留,只怕来日江湖上颇有微言,于鬼王于我祝家皆是不妥,若有要事,还请鬼王不妨直言,老夫定当酌情协助,若无……”
话至此处,但听萧安大笑打断道:“好!早闻祝家主江湖豪杰,坦荡洒脱,既然如此,我萧某人明人不说暗话,真有一事相求!”
祝炎一听,果真来者不善,且问道:“不知鬼王有何要事?”
萧安起座而道:“萧某听闻祝家乃火神后裔,当年凤凰道人手中掌有九阳神火、九阴玄火二道神炎,一传大弟子祝炼,一传二弟子姬舞……”
听至此处,祝炎眉头紧蹙,心中大感不妙。
萧安不理,继而又道:“这祝炼乃是祝家先祖,而姬舞,则是鄙府前辈,人称‘鬼母娘娘’,似乎此二人当年还有一段风流韵事……”
杨风见他似言不言,欲说未说,尽拿些往事缘由啰嗦,便道:“萧鬼王,你有话便说,遮遮掩掩,算什么英雄好汉!”
萧安笑道:“杨大侠教训的是,这些陈年旧事,今日不提,以免坏了老人家兴致,说来惭愧,鄙府派系之争,已有数百年之久,如今回归正统,实在是幸得上天庇佑,非是萧某妄自菲薄,数百年前,鬼母娘娘姬舞凭借九阴玄火功纵横江湖,自我萧家夺走‘鬼王’名号,实非偶然,即便是到了当下,萧某也深深忌讳九阴玄火的厉害,听闻南荒巫洲祝家,掌有九阳神火以及无上心法《九阳神火功》,乃与九阴玄火相生相克,故此今日前来,还请祝家主通融下借,不论萧某于其中能否觅得对抗九阴玄火之法,来日都当重谢!”
“什么?!”众人闻言,纷纷惊起,无不大骇。
给读者的话:
《缥缈经》卷二——灵木卷
第四十四章 梦回(二)
“好贼人!竟然鬼迷心窍,妄图染指我祝家圣物!好端端的青天白日,做什么春秋大梦!”祝霄怒极反笑,不禁讽道。
祝炎此时又惊又怒,道:“萧鬼王莫不是在消遣老夫?”
“萧某真心诚意,何来消遣一说?”萧安淡然笑道。
杨风心头泛起不好的预感,当下便附在祝炎耳旁轻声道:“岳父大人,这萧安怕是有备而来,不得不防。”
祝炎默然点头,尚未答话。
正巧杨风之言被祝霄听去,但听他冷哼道:“虚张声势罢了,有何可惧?”
祝炎冷声怒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萧安见此便道:“祝家主江湖耄宿,德高望重,区区有请,不会不答应吧?”
祝炎冷冷笑道:“老夫先前便已言明,道不同不相为谋,萧鬼王还是请便吧,我祝家今日可招待不起!”
“哈哈哈!”萧安闻言仰首大笑道,“可惜啊!可惜!”
连叹两句可惜,众人心头皆是泛起不好的预感来。
正当此时,一道靡靡琴乐传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乐声时而低回婉转,如泣如诉,时而高亢冲霄,似狂似铮,下一刻又变化迷离梦幻,不知是九幽葬歌,还是凌天仙乐。
杨风听在耳中,不由意乱神迷,但绝周身仙力不听使唤,自行在丹田及经脉之中横冲直撞,这琴音听在耳中,竟心生恍惚,堕入无边幻境之中。
幸得杨风早有防备,丹田一震,强行运起仙力,充盈至天池等穴,方得一二清明,倏地缓过神来,杨风额间沁出几滴冷汗,喘气不已,不禁一阵后怕。
他正待高声提醒,但听此刻祝炎沉声道:“**曲!萧鬼王好大的场面!”
话未落音,一道劲风忽起,祝炎已掠至萧安身前,周身炎气逼人,手中凝出一道火球,正欲向萧安打去。
此际周遭,赤炎极热之气蔓延开来,桌上茶具无一幸免,皆被熔化。
萧安大惊失色,双拳一道幽芒亮起,抵住祝炎来势。
两劲相交,一股强大气浪震开,桌椅纷纷为之震碎,场内数名修为不够之人,尽数被震倒在地。
祝炎与萧安相持当下,一步不退,火球越来越大,萧安额间沁出几滴汗珠,紧咬牙关不松,心中暗暗叫苦道:“这祝老儿不亏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活了将近百岁,仙力修为仍是这般强大。”
见此情形,祝炎冷冷一笑,高声道:“孟老婆子!还不出来一见?小心我把这小子烧成灰烬!”
话方落音,琴音陡然一收!
铮——!
此音由缓至急而收,震得人心魂欲碎,场内之人,所入幻境支离破去,猛然苏醒,神魂皆负重伤,脸色一白,又有几人倒下。
杨风胸口一震,几欲吐出血来,随即强行压下,面色倏地苍白,冷汗连连。
但听此时,自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此声温润悠扬,如清歌银铃,轻笑道:“祝炎老儿,你若想见我,猫在厅中算什么本事,你若厉害,便出来相见!”
祝炎冷哼一声,掠至厅外。
萧安见此,撤了仙力,也带了鬼府众人,大步紧随其后。
厅中还余杨风与祝霄二人,相视一眼,二人不由分说,抬脚也追了出去。
出至厅外院中,但见一座竹制步辇横在院中,四角辇杆皆有一位侍女抬于肩上,华盖上挂了一道雪白纱帐,迎风飘动,左右吹起,帐中身影忽隐忽现。
“祝炎老儿,多年未见,你可老了许多。”那道声音此时又从帐中悠悠传来,语气低中带叹,似有感慨。
此时听得帐中人这番言语,祝炎眉头一挑,握拳的手也稍松了几分,声如蚊纳地叹息一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么?”
“我……”帐中人正待回话,忽闻一道声音响起。
“孟夫人,晚辈鬼府众弟子已将祝府包围,但听孟夫人一声令下。”萧安从旁道。
“也罢……”帐中人叹道。
祝炎一听,冷声道:“阿晴,你要帮他?”
帐中人听他称呼自己闺名,不由一愣,诸多回忆涌上心头,当即长叹一声,轻声道:“身不由己。”
“好!”祝炎高声道,“既然如此,当年的恩怨也一并解决罢了!”
话方落音,祝炎便回头向杨风看去,杨风一见祝炎目光,稍有一愣,旋即了然,靠在祝霄耳旁说道:“大哥,我们到后院去。”
哪知祝霄一听,竟开口道:“要去你去!没看见现在的情形么?我若去了,留父亲在此算什么意思?”
杨风闻言,心中焦急,不知如何是好,祝炎听得祝霄之言,更是暗暗气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于是回头瞪了祝霄一眼。
祝霄见祝炎瞪来,才知其意,心中亦是无奈,冷冷看了萧安一眼,便随着杨风一道,往后院奔去。
二人方走,未及后院,便听乐声悠悠而起,随之一抹红光映透苍穹,气劲相交之声,有如天雷,轰轰作响。
杨风与祝霄二人暗道不妙,原来前院处已交起手来,杨风心系祝灵儿安危,心一横,便咬牙继续往后院奔去。
二人到了后院入口,忽觉一道强劲仙力杀来,二人倏地闪身而过,一道黑光落下,但见一只周身漆黑的巨犬拦在入口处,呲牙裂嘴地瞪着杨风二人。
“潘寿?!”二人异口同声喊道。
巨犬凶煞,目露红光,直盯着杨风与祝霄二人,仿佛下一刻便扑将上来,将二人撕成碎片。
自巨犬身后走出一人,此人身穿黑袍,须发尽白,面容沧桑的老者,花难在一旁瞧见,便一眼认出,此人便是当日在花谷前与应成斗法的“狗奴”潘寿!
那潘寿走出,阴测测笑道:“杨大侠,祝大公子,老朽在此恭候多时了!”
“妹夫,这潘寿交由我来,你且尽快通过后院去!”祝霄目露寒光,心中怒意不减,这潘寿在自家院中阻拦,已是燃起祝霄怒火,恨不得将这狗奴一拳打死!
杨风闻言,不由分说,凝仙力于右掌之上,向前一送,便朝潘寿打去,高声道:“大哥,保重!”
掌风说话便至,潘寿不敢大意,出拳迎面打去,片刻之间,一股炎劲灼人,原来是祝霄拳劲也到,潘寿不慌不忙,震开杨风,便又迎上祝霄攻势。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色巨犬已张开血盆大口向祝霄咬来,一股腥风扑面,祝霄足下陡然一变,晃过一人一犬,再次对立相持。
便是此际,杨风已穿过院门,向后院去了。
那潘寿见状,也不阻拦,饶是一脸轻松写意,淡然笑道:“祝大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一身《九阳神火功》只怕已练到六重,可惜祝家主不识良玉,迄今也不愿将神火传于大公子,若单老朽一人,只怕在大公子面前还讨不到好处,可是我这狗儿生性凶猛,做的是吃人的勾当,不比那山林中的猛虎差,老朽有这狗儿相助,只怕大公子今日要饮恨在此,何苦?何苦?”
祝霄哪里听他许多废话,说话之间,周身炎劲再起,杀向潘寿。
正如潘寿所言,有黑犬掠阵,祝霄讨不到一点儿好处,未至多时,身上便已多了几道爪痕,皆是被黑犬所伤。
潘寿又道:“大公子何苦如此,与其九阳神火这等圣物落入他人之手,不如与我鬼府合作,将来凭借这神火之威,天下还能有谁与大公子比肩?”
祝霄闻言,冷笑道:“事到如今,还这般牙尖嘴利,挑拨离间!”
说话之间,双方手上功夫仍是不减,尽向对方要害招呼,片刻之际,已斗了上百回合。
话说杨风入了后院,飞奔而去,未见人,先闻声,但听后院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仙力相交,震起巨响,铁器互击,叮叮当当,下一刻映入眼中之景,更是惨烈。
但见场中二人,一人身着黑袍,手持哭丧棒,一人身穿白衫,手提招魂幡,皆是头戴高帽,将祝夫人卓氏围困其中。
“岳母大人!”杨风大惊,立时跃起,片刻已至,双掌如龙,便朝二人打去!
那二人不是常人,掌风未至,便已察觉,一手轻拂,步法陡变,杨风双掌便落了个空。
“我道是谁?杨大侠,别来无恙?”那身着白衫之人躲过掌势笑道。
“原来是刀侠当面,久仰!久仰!”黑袍人也在一旁附和道。
杨风手提金刀,运起周身仙力,一股神威蔓延开来,煌煌天威降于身,湛湛金芒斩鬼神。
范无赦目露精光,高声笑道:“好!”
但见他倏尔手腕急抖,摇起手中哭丧棒,棒上那枚摄魂铃“叮铃叮铃”响起,一道道摄心鬼音荡漾开来。
在场祝家众人,皆受其害,一些道行微弱的弟子皆是抱头摔倒,在地上打滚挣扎,鬼府弟子见了空挡,一刀一剑斩下,片刻之间,已有四五名祝家弟子失了性命。
杨风听了铃音,但有须臾恍惚,唤起周身仙力自丹田涌至百会大穴,眨眼之间便复得清明,以仙力封印听觉,提刀便上,向范无赦斩去。
范无赦不甘示弱,哭丧棒陡然一停,手腕一转,迎上杨风金刀。
哭丧棒一经变招,摄心鬼音须臾便消,但与金刀相交碰撞之间,摄魂铃激荡再响,那鬼音忽起忽落,片刻间又有几名祝家弟子受害。
杨风见势不妙,喝道:“速速封闭听识,莫着了这鬼音的道!”
祝家众弟子闻言,纷纷运起仙力,封闭听识。
祝家众人早已视鬼府为不可化解之敌,今日鬼府来犯,早已令祝家弟子心中仇怨滔天,加之方才受了铃音影响,六七分仙力皆用于抵御那范无赦的摄魂铃音,一味防守,厮杀间难免束手束脚,令他们心中积郁难平。
且那《九阳神火功》本是刚烈勇猛之心法,故而此时祝家弟子以仙力封闭听识,那摄魂铃音便再无用处,阻碍一消,众弟子更如蛟龙入海,纷纷畅快长啸,与鬼府弟子酣战不止,直杀得眼红疯狂,不到片刻工夫,几道火光冲天而起,刚烈勇猛,便将好几名鬼府弟子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