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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更俗     楚臣txt下载     楚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四章 询问旧事

    入夜后,点上大烛,将官舍的大堂照得通明如昼,韩谦让赵老倌将两名奴婢唤了过来。

    这是两名面容削瘦的汉子,都二十五六岁左右,穿着破旧的葛衣,左右脸颊皆刺有“官奴”黑字,十分的醒目,以示他们在官奴婢里也是特殊的存在。

    毕竟普通的官奴婢,受黥刑也一般只是在手臂或颈脖处刺字,不会十分的醒目。

    两人在赵老倌的引领下,走进大堂,眼神闪躲的蹩着脚走进来。

    赵庭儿、奚荏百无聊赖的陪着韩谦在灯下读书,好奇的抬头打量两个汉子。

    两名削瘦汉子眼睛扫在屋里一眼,便小心翼翼的在堂前跪下来,低垂下头盯着眼前的青砖看,不知道新换的主子为何事专门召他们到大屋来。

    韩谦放下手里的册子,盯着两个削瘦汉子看了有一会儿,挥手叫赵老倌先在屋外伺着,这才出声问两人:

    “越王董昌被灭也已经有些年头了,董氏一族当年定了是十四岁以上的男丁皆斩,你们两人当时是多大?”

    “我二人乃越州推官赵书齐及济海县令陈昌黎的庶子赵启、陈济堂,越州并入大楚,我们两人虽然年纪都有十六岁,但得陛下宽囿,贱命得存,判为官奴婢,请大人明察。”脸上有一道浅疤的削瘦汉子稍稍跪前一些,说道。

    “你便是幼时在浙东有神童之誉的赵启?”韩谦盯着这汉子问道。

    “那都是遥远之事,赵启已不记得,只晓得今日之赵启,乃是大人的奴婢。”削瘦汉子说道。

    韩谦笑了笑,又问道:“那你身后之人便是在明州工曹参军任上修筑四明山堰、以灌千顷良田的陈昌黎的公子陈济堂了?陈昌黎曾著《堰书》,不知道陈公子可曾得家传所学?”

    “我,我,幼年便、便、便是官奴,家学是为何物,早、早已忘却得、得一干二净。”陈济堂身子要羸弱一些,张口结舌,不良于言,跪在赵启身后,结结巴巴的回复韩谦的话。

    “是吗?”韩谦将信将疑的看了陈济堂一眼,说道,“这田庄位于江河相交之地,滩泥稀得跟小米粥似的,利长苇草,难长庄稼。我原先想着这里能种些稗稻、每年收成五六十石米粮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还能开垦出二三百亩上好的水田。我下午绕了一圈,看庄田内沟渠交错,捞淤为堤,河堤近水一侧插着竹木条及柳枝,想来是沥水所用,有两条小河渠入江或入河处都有石闸相锁,以利涝时排水、汛期则能将江河之水挡在庄田之外。而闸墙又嵌入河堤,建有拱道,使河口收窄许多,可以加快水的流速,冲刷淤积。我原本想着有这等心思的人,应该是得陈公所著《堰书》的真传,看来是我想多了。”

    陈济堂、赵启二人趴在地上,不敢应答。

    韩谦又拿起桌案上的册子,对脸上长疤的削瘦汉子说道:“我看名册上写陈济堂贬为官奴婢之后,迎娶的是你的妹妹赵娥。但我早前有看过润州诸战的实录,隐约记得你父亲赵书齐在润州战死时,似乎你妹妹赵娥当时也在润州,在兵乱也是遭遇不幸……”

    听韩谦这么说,疤脸汉子赵启的手脚都禁不住颤抖起来,趴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那定然是大人看岔了,又或者是当时记录有误,济堂所娶之妻,确实是奴婢的幼妹赵娥无疑,还请大人明察。”

    “什么明察不明察的,又或者什么赵娥、董?儿的,在我看来都是无关紧要之事。董氏早已经是过眼云烟,要没有人刻意去提及,也没有人会想到董氏的存在,所谓的国仇家恨,也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你们二人没有拿这事为自己赎身,也算是有情有义之人,我也不可能拿你们去换那么点的赏金。不过,既然以后你们都是我韩家宅子里的奴婢,我自然是要将你们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你们脸上都刻着字,也不要因为惊惧就想着连夜逃走,安心继续留在庄子里做事便是,不要三心二意,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我也了解到你们十二户官奴婢,日子过得十分的穷苦,你与陈济堂前后生有三子都夭折了,现在好不容易又有生养,得要小心照看,你们说是不是?”

    “大人洞察,奴婢侍奉大人,绝不敢三心二意。”赵启、陈济堂叩头说道。

    “赵老倌你进来,”韩谦提高声音喊赵老倌进来,吩咐他说道,“以后庄子里有什么事情,你都吩咐赵启、陈济堂帮着你去做。明天你先让各家到大屋里,各领走三百斤米面、十斤盐油回去。要是各家有病疫,也都要及时医治,不要延误。”

    田庄的夏粮没有送到宫里去,但官舍里也只存有不到一百石粳米,一下子就要拿出近一半赏赐下去,赵老倌还肉疼无比,幽怨的看了韩谦一眼,心里想少主真要让自己当这庄子里的管事,钱粮之事总也得听自己一声劝啊!

    韩谦挥手让赵老倌领着赵启、陈济堂退下去休息,他又读了一会儿书便也洗洗睡下。

    次日午时,叙州船帮的船队缓缓从南面驶来,停靠到雁荡矶东北面的水塘里,杨钦、冯宣、奚昌等人借船板登岸,参见站在塘堤前等候的韩谦。

    船队将从叙州运过来的一部分货物卸入桃坞集军府的大仓中,却也没有空船过来,而是将韩谦在秋湖山别院能搬出来的家当,都运了过来。

    除了大量的藏书、书案家俱等物之外,以及运了四船此时还不算钱的煤饼、青砖过来外,还有一批用木框子固定好的陶瓮、甑锅。

    这些陶瓮、甑锅的形状相当的奇怪,奉命带着壮奴帮着卸货的赵启、陈济堂看到这些瓮甑等物,心里十分的奇怪,想不出这些有何作用。

    除了从秋湖山别院搬出来的这些物件外,还有六户居住在别院里的家兵及眷属近三十口人也撤了出来,这时一并迁入雁荡矶庄院。

    既然韩家以后要与左司公私分清楚,这些人乃是韩家的家兵部曲,除了像林海峥有正式官身的之外,不然即便要为左司效力,也都在韩谦身边伺候,不能再混杂在左司的普通工师、斥候之中。

    这六名家兵部曲,年纪都有些大,而且前半生或多或少留下残疾,没有能力再上战场,但韩道勋不忍弃之,与范锡程、赵阔他们一起,仍然带在身边供养着。

    韩谦之前也没有将他们编入兵房或察子房,而是前后跟随范锡程、林海峥负责打点匠坊的事务。

    林海峥被韩谦调离后,他们还留在匠坊里听从领头工师郑通的调用,两年多时间,虽然他们未必成为郑通或季福、季希尧这一级数的大匠师,但他们与十多留在匠坊学习两年的家兵子弟,对石灰、青砖的烧制、对煤炭的开采等等,也都熟门熟路,比普通的匠师要强一筹。

    目前韩谦也计划将他们当成韩家专职的匠师使用。

    其他人继续将从秋湖山别院运过来的物件卸下船,特别是两船石灰以及近十万块小青砖都要搬上岸,需要一些时间。

    韩谦将赵启、陈济堂、赵老倌等人喊到身边,说道:“我想庄院与雁荡矶之间,要建围屋,到时候叙州船帮规模进一步扩大,说不定在金陵也会有三五百人滞留,也要防备江匪从秋浦口袭来,你们筹划建围屋,要将这诸多因素都考虑周全了!”

    赵老倌想着找那几个从秋湖山撤下来的韩家匠师谈这事,韩谦却指着要他跟赵启、陈济堂商议着办。

    陈济堂、赵启虽然心里的惊惶没有完全消散,但也知道他们需要在韩谦面前体现出价值来。

    陈济堂掂量着一巴掌长的小青砖,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两船小、小青砖看着多,但也只能造一套十、十四五间房的院落……”

    “哦?”韩谦打量了陈济堂一眼,他昨天夜里还是拿纸笔计算了好一会儿,才算出他这次从匠坊白拿的这批小青砖,连同院墙在内,能建正座八间、倒座八间的院子,没想到陈济堂跟着他上船,通过肉眼估算出船舱的体积,再掂量一两块小青砖,心算出的结果,竟然跟他拿纸笔计算出来的**不离十。

    陈济堂的父亲陈昌黎在明州任职时,所主持修建的四明山堰,在当世可能并不是很出名,但这座以当世技术建造的水利工程,在千年之后犹能灌溉十数万亩的田地,被誉为四大古水利工程之一而名闻于世。

    很可惜的是,这么一个人物,在天佑帝兼并越州时,直接给杀了。

    如此看来,陈济堂贬为官奴婢时,虽然年纪不大,但也应该得到其父的真传了。

    四天前,韩谦拿到地契及十二户奴婢身契时,看到陈济堂的名字,心里就有些期待,没想到还真是捡到宝了。

    “我、我,或是算、算错了,说话浮、浮浪了……”见韩谦打量自己的眼神炯炯有神,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陈济堂结结巴巴的打退堂鼓说道。

    “你没有算错,这事便着你来主持,”韩谦跟赵老倌说道,“陈济堂需要有什么人手、物料,你都配合他,这两天将地看好,便动工建造起来。另外,以后照家兵拨给他们两家的钱粮,其他人都不相欺。”

    赵老倌不知道陈济堂、赵启有什么能耐,能得少主另眼相看,嘀咕道:“大家都是苦哈哈出身,有什么相欺不相欺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永春宫庄园

    韩谦将赵老倌、赵启、陈济堂丢在外面,他带着杨钦、冯宣等人回官舍,这时候奴婢们正将那些陶瓮、甑锅以及一些奇而八怪的东西,搬入东跨院里。

    这些陶瓮、甑锅还都是韩谦新设计烧制出来的,主要是用于酿酒之后蒸馏提纯,但是效果还不是很好,韩谦也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世还酿不出后世那种烧喉的烈酒。

    韩谦以前主要用生石灰对当世所酿造的酒进行脱水提纯,但提纯后的酒里溶有一定的石灰水,入口苦涩,绝对算不上美酒,只是作为普通烧刀子酒对外销售。

    可惜谈不上口感的烧刀子卖不进官宦之家,而普通民众又承受不了高昂的酒价,所以只能算聊胜于无。

    而烧刀子酒即便是用于消毒,对创口的刺激也极大。

    韩谦就很早就考虑用蒸馏法提纯酒,去年入秋就试制新式的酒甑,但都没能进一步琢磨、调整新式酒甑的设计,荆襄战事随后便爆发了,事情就一直耽搁下来。

    目前缙云楼及左司的日常事务,韩谦都交给田城、高绍、林海峥、郑通四人主持,不管是回避天佑帝的猜忌,抑或是梳理金陵城内的局势,他都需要修身养性一段时间,也便多出一些时间去琢磨这些奇巧淫|技。

    真正的高纯酒精,除了官宦权贵会极欢迎外,医用药用上的价值也极高;而相应的蒸馏提纯办法,用途也将更为广泛。

    待陶瓮、甑锅都摆进东跨院,韩谦便迫不及待的亲自带领几名韩家的少年匠师组装起来……

    接下来数日,韩谦每日清晨骑马进城,到郡王府应卯,梳理缙云楼的事务,陪三皇子聊会天,用过午餐便骑马出城,回到雁荡矶琢磨蒸馏之事。

    杨钦、冯宣、奚昌则带着船队以及韩谦手里仅剩的三百饼金子,到这几年粮食连续大丰的润州、广陵都收购米粮去了。

    荆襄战事,不仅荆襄地区都被打残了,相邻的江鄂等地,被征调上百万石的粮食以及大批的民夫,再加上秋冬之前,还要从江鄂潭湘等地征调三万户民众,填入邓州、均州实边,整个大楚的西部疆域,农事受到的影响非常大。

    目前传来消息,长江以及沅水、湘水乃至赣江等流域在入夏后的雨量非常大,洪涝灾害不会轻,粮食紧缺将是大势所趋。

    不管怎么说,从润扬等地运粮西进,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不过,叙州船队目前仅有八艘大船,总运力也就一万五六千石而已,韩谦也没有让杨钦、冯宣他们将所有船只带走,在燕雁矶还留了一艘新式快速帆船,由林宗靖带着三十多名武装护卫及水手,在金陵等地贩运物资。

    韩谦真要从桃坞集购入石灰、青砖、煤饼等物资,货栈那边配有船只运输,但韩谦要防备金陵城哪一天形势斗转直下,得有一艘快速帆船能助他快速脱离险境。

    不管当前叙州船帮的运力多紧缺,他都要留一艘船在身边以便能随时调用。

    当然,他在燕荡矶研制蒸馏酒的同时,也着手试制能安放到帆船甲板上的蝎子炮。

    将投石机安装到战船之上,是当世水师将领都会有的想法,毕竟谁都想着能在三四百步外,就将敌船摧毁或大量杀伤敌卒,而不是双方进行残酷惨烈的接舷作战。

    不过,传统的投石机太过笨重,少则也需要四五十人同时拖拽才能发射石弹,当世即便是五层高的楼船,也远没有那么大面积的甲板,能放一架传统的投石机。

    旋风炮最大的改进,是以重逾数千斤的吊箱取代人力拖拽,但即便是小型的旋风炮,也要有五六米高,梢杆长近十米,对当世现有的战船还是太大了。

    即便强行安装到战船上,也是弊大于利。

    楼船军水师战船,所常用的战械,近战多用拍杆、钩镶,远战多用床子弩。

    床子弩能射出短矛般的弩箭,能洞穿厚厚的船壁,但只能侧面攻击敌船,威力怎么都不如将上百斤甚至二三百斤重的石弹,狠狠的砸向敌船,更不要说将装满火油的陶罐放火去三四百步外的敌船了。

    而传统的蝎子炮,对筋索材质的要求极高,而且很难多次的重复性使用。

    金陵城不像是当初被围困的析川城,韩谦想获得优良的弓材还相对容易。

    韩谦想着将传统的三弓床子弩与筋索床子弩结合起来,利用三张拓木巨弓合成的弓臂,取代扭力筋索作为抛射用的蓄力机关。

    不过,即便是三张拓木巨弓合造的床子弩,弓力也就有五六石左右,用来发射巨弩箭是足够了,但想到哪怕是将三五十斤重的石弹投掷到三百步外,至少需要八到十张拓木巨弓作为抛射蓄力机构才行。

    这么一来,蝎子炮又显得笨重且造价高昂了。

    韩谦想来想去,决意采用精钢制造弩臂。

    当世即便有百炼钢,但成本其实更高昂。

    百炼钢主要是对生铁块加热后进行反复锻打,逐步去杂脱炭,最终锻打成精钢,但整个过程繁复无比。

    韩谦最开始时望文生义,或许觉得将生铁块烧得红热之后锻打一次,便能称之为“一炼”,但等他真正深度的去研究当世的匠术,才发现生铁块在炉膛中加热后需要反复锻打数日甚至十数日,才称得“一炼”,可见当世要将一块精钢炼到“百炼”级别,难度有多大。

    三国时魏王曹操命有司制作宝刀五把,耗时长达三年。

    虽然三国到此时,又过去六七百年,冶铁炼钢技术在传统的“百炼钢”基础上有所发展,但想要铸成能用来蓄力的精钢弓臂,难度依旧比想象中巨大得多。

    一把精良的直脊钢刀,在粗钢的基础上进行锻打十炼,便足够用了,售价便要数千钱,然而精钢弓臂,要大幅度变形而不折断,而且还要有足够弹性能蓄积三四千斤的巨力,这比锻打一把精锐钢刀的要求,要苛刻多了。

    韩谦跟韩家匠师讨论相关方案,大家都直咂舌,直说真要锻造出合格的弓臂,他们花费两三年的时间,都未必能锻造出一把合格的精钢巨弓来。

    不要说其中的花费了,这时间耗得起吗?

    要是两三年过去,还不成功怎么办?

    这钱粮不是白花了吗?

    “我所谋之事,还未有不成者,你们尽管放手去做便是。”韩谦拍案说道,决意一意孤行去造精钢巨弓。

    这两年多来,韩谦糟践起钱粮来,跟流水似的,大家也都习惯了。

    这时候见韩谦已拿定主意,不容他人置喙,众人也不再去说什么,便在西跨院的南面征用一间奴婢居住的土坯房,准备着手建造炼炉。

    军府匠坊有现成的生铁及铁矿粉购来,雁荡矶这边不需要建大型炼铁炉。

    而当世的手锻炉,要比想象中要简陋得多,像风橐、火钳、锻锤等炼钢锻打钢件的用具,都可以从桃坞集搬运一些现成的过来,三天时间铸造房已筹办好点火烧炉。

    这天上午韩谦特地让杜益君、杜益铭兄弟俩代他去郡王府告假,他留在雁荡矶准备看第一天点火烧炉的情况,但他特地睡了一个懒觉,练过一趟拳,慢悠悠在院子里用过早餐,还没有跑去锻造房,郡王府便有派来一名侍卫,传三皇子要出城到永春宫视察田庄。

    韩谦只能将其他事先放下,乘船到河对岸的田庄,等候三皇子他们出城过来。

    说是田庄,却有十二三里纵深,也将是郡王府今后最主要的私帑来源之一。

    田庄在封赐到郡王府名下之前,是天佑帝秋猎的猎苑,所开垦的田地不多,却也有近两万亩水田,由九百余户、五六千口官奴婢负责耕种。

    除了每年能收两万余石稻谷,田庄还养牛马两千余头,每年还能上交牛羊以及鸡鸭禽肉禽蛋、鱼蟹、柴炭若干。

    乘船出雁荡矶,往南行两里许便拐入一道东西横向的河汊子里。

    郡王府的田庄园子,就位于河汊口,有一座木桥横跨在河巷之上,连接从南面而来的官道,车马可以直接驰入庄园之内。

    这座庄园乃是天佑帝出城狩猎时歇脚的驻所,虽然没有当成正而八经的行宫去建,但也要比对岸雁荡矶庄院气派百倍。

    韩谦上岸后,看到三皇子的护卫队前哨才刚刚赶到,他便走进庄园里闲逛起来。

    百余亩大小的庄园内,建有楼殿亭台数十座,到处都是雕栏画壁、到处都是花繁树茂,屋前屋前浅池里养满了锦鲤绿荷。

    除此之前,庄园里还建有一座名永春宫的主殿,天佑帝有时在避署,便在永春宫署理公务,大家也习惯以永春宫称庄院。

    除了百余亩大小的主建筑群外,东面还有入驻侍卫的兵营及水师战船的水营。

    郡王府除了亲事府编有三百三十多名直属亲事侍卫陪从外,还将从龙雀军的兵户挑选忠勇健卒六百七十名编为帐内府侍卫。

    永春宫旁边的兵营,日后也就将用作帐内府侍卫的驻地。

    一般情况下,三皇子出城,才会动用帐内府的亲卫护随;郡王府的守卫以及三皇子的日常护卫主要由亲事府轮值。

    田庄除了永春宫及兵营外,九百余户奴婢主要集中居在十座奴寨之中。

    三皇子不出城,韩谦也不会没事跑到永春宫田庄里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走进永春宫庄园。

    韩谦登上一座假山,眺望左右,看到永春宫庄园以北部分,树茂草密、溪泽纵横,与西面的秋浦河、北面的长江融为一体,不用别人介绍,他也知道这一部分应该是猎苑的主体部分,还能看到麋子在草树间跳跃,还有一群群白色水鸟在水泽间飞翔。

    而横河港的南面,才阡陌纵横,有桑麻田及水田分布,十座奴寨也主要分布在横河港的南面。

    永春宫田庄要想增加收入,还是要开垦横河港北面高达三万余亩的土地。

    不过这片土地在百年前可能都还是江滩,即便到这时也还是地势低淤,此时看这里一片水泽草密林茂的样子,但真要开荒种殖谷物的话,洪涝灾害问题将很严重。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参观田庄

    杨元溥带着沈漾、郑晖、张平等人视看永春宫庄田,还是想开垦横河港以北的田地。

    不过,不要说沈漾了,从黄州兵曹参军调任郡王府咨议参军事的郑晖,也擅经世致用之学,对垦荒囤种之事都是行家里手,不需要韩谦置喙。

    此外帐内府精锐侍卫的选编,也是由左护军府都虞候兼帐内府典军郭亮负责,更不需要韩谦指手划脚。

    横河港北面的猎苑部分,南北向有五里、东西向有十里,以往乃是天佑帝的专用猎场。

    三皇子难得出城一趟,自然不可能痛痛快快的狩猎一场,韩谦与高承源、郭亮等人带着百余侍卫,陪着三皇子在猎苑里驰聘了半天,除了猎得八头膘**健的麋子外,还猎杀了两头四五百斤重的大野猪。

    临近黄昏时,大家兴高采烈的骑兵驼着猎物,沿秋浦河东岸回永春宫庄园。

    “那里便是母妃赐给韩师的田庄?”杨元溥勒马停在秋浦河的东岸,看到雁荡矶里侧的水塘里停泊着一艘三桅大船,在水塘西侧的围院护墙,此时已经建到齐胸,此外庄院里还有浓黑烟柱升腾而起,挥鞭指过去问韩谦,“那里浓烟升空,韩师莫非又是偷偷在打造什么厉害战械?”

    郑晖、沈漾、王琳等人迟疑的看向韩谦,没想到他接手雁荡矶田也就七八天而已,这么快就大兴土木了。

    左司的职分明确之后,秋湖山别院以及匠坊都划为郡王府的产业,郑晖、王琳等人才得以进去看个详细。

    也唯有如此,他们心里多多少少认识到,韩谦当初怂恿三皇子到淅川坐镇,未必就是完全拿三皇子的性命去搏奇功。

    秋湖山别院,可以说已经形成相对完整的体系。

    在后山十数里深处筑石堰,除了拦溪成湖,以便灌溉两三千亩山田外,还主要的是形成稳定的水流,以便沿河分布的大型碎煤水碓、水磨坊乃至炼铁炉水排,都能得到稳定的水流冲击,这也保证煤场、砖窑、石灰窑、磨坊能够稳定的供给煤饼、青砖、石灰、精米,用工之省,产生的利润之丰,已经初步能保证临江钱铺每年高达一千五百万钱的利钱供给。

    这也意味着只要提前将三千万钱的筹资还清后,秋湖山别院差不多便能每年供给高达一千四五百万钱的收成,这差不多能抵得上近两万亩良田的地租收成。

    这还没有将韩家父子在叙州折腾出的那一摊事及叙州船帮算在内。

    韩家父子即便有借三皇子及龙雀军的便利行事,但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搞出这么一摊子事情来,郑晖还是要自叹不如的。

    此时四野无风,对岸庄院内冒出这么浓密的一道烟柱,郑晖猜测那里应该是有开炉在锻造着什么。

    韩谦却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不想陷入忙碌的事务性工作之中,那总得为接下来的悠闲时光找些借口,跟三皇子笑道:

    “我琢磨着蝎子炮还有改进之处,在庄院里建了一间铸炼房,希望能成功铸造精钢弓臂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眼,又或许我们晚上就在对岸烧烤这些猎物饱餐一顿?”

    ”好!”杨元溥不顾沈漾的反对,转回头说道,“我们今晚不回城,就住永春宫里!”

    皇子不得随便出城,出城不得随便留宿,这是沈漾也不能改变的规矩,但他也知道不应该拘束三皇子太多,当下将高承源、张平喊过来,让他们派人即刻进城到内侍省报备三皇子今晚留宿长春宫之事。

    韩谦挥手示意对岸警戒的韩家家兵,令林宗靖、郭奴儿驾船过来接众人及百余侍卫渡河到对岸去。

    雁荡矶的庄院,比起永春宫庄园来说,要破落简陋多了,目前才刚刚大兴土木,没有什么好看的,众人渡过河后。

    韩谦直接让人将用柘木大料试制的弓臂式蝎子炮,从西跨院里拖出来演练。

    精钢难炼,新造的弓式蝎子炮还是用八张拓木弓臂作为蓄力机件,整张蝎子炮连同梢杆在内,也仅有一丈长,比正常的旋风炮要小巧多了,大小可以放置到三桅帆船顶舱及前后甲板上。

    一艘两千石的三桅帆船,大约能放置六具蝎子炮。

    不过用拓木制造的蝎子炮,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意思,目前才能将三十斤重的石弹投掷到二百三四十步外,这个距离又暴露在对方的床子弩最佳射程内,需要照很厚的木垛墙才能防护。

    种种叠加,战船也会变得臃肿不堪。

    韩谦叫韩家匠师演练过蝎子炮的使用办法,又跟三皇子及沈漾等人解释道:“拓木弓蓄力射弩箭可以,但要抛掷石弹还是不足,我想着要是能以精钢铸造弓臂,或许能抛射五十斤以上的石弹,那时候蝎子炮便能置于城头或战船之上作战了锻炼房那边升火开炉,正是试造精钢弓臂,但三五年都未必有成啊!”

    杨元溥兴奋的说道:

    “三五年或用更长时间,只要韩师能造出此等利器,献到父皇面前,又便是大功一桩,到时候我大楚兵马将无往而不利啊!”

    韩谦顾盼左右,看众人都没有特别紧迫之感,没有人觉得他慢悠悠花三五年去试制一件精钢弓臂有多浪费时间,心想在众人心里,或许还是觉得天佑帝能控制住局势。

    这也难怪,天佑帝打下这么大的基业,作为臣子,有几人敢质疑天佑帝的威仪,即便是徐明珍、马寅等人此时有野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特别是当下,天佑帝已经对郡王府有明显倾向的情况下,众人心里或许觉得还是按部就班为好。

    韩谦心里微微一叹,暗想他想要做什么事情,看来还是需要等待下一个契机。

    沈漾也猜不透韩谦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为何要在这个时刻,在这种事情花费这么大的精力跟时间,但他没有三皇子杨元溥那么乐观,疑惑的问韩谦道:

    “上品百炼刀价值数十万钱,能百折不挠,你所要造的精钢弓臂,比一口百炼刀要大出那么多,即便真有可能造成,代价也未必太高了一些吧?”

    郑晖也擅经世致用之学,暗暗摇头道:“怕是难成。”

    “不尝试,怎知能不能成?”韩谦微微一笑,说道。

    说实话,韩谦也不觉得三五年间内真能批量铸造精钢弓臂,毕竟作为蓄力机件,要比普通的纯钢制件要求苛刻得多。

    更何况以当前紧迫的形势,也压根不可能给他三年以上的时间从容不迫的去琢磨这些。

    而他执意试铸精钢弓臂,一方面是通过某些人告诉天佑帝,他现在已经是很有耐心的沉下心来在做一些事,另一方面,比起铸成精钢弓臂本身,他实际上心里所想,是要通过实践去摸一遍当世的炼钢及钢铁制件的锻造流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进行改善的地方。

    金陵铁价一斤仅需十钱,而普通的粗钢却要一百多钱一斤,而能用来铸造上品刀剑的百炼钢,更是价比黄金。

    韩谦这段时间颇为空闲,怎么能不花些心思在这方面?

    哪怕是只能对当世的炼钢技术推进一小步,其利益之巨,绝非三五具甚至三五百具蝎子弩所能相比的。

    韩谦在淅川先示敌以弱,继而将大批精锐梁军诱入城内死亡陷阱似的口袋阵中予以毁灭性的打击,所依赖的两种利器,便是当世以往所未曾见的蝎子弩与旋风炮。

    虽然战后,韩谦便将制造蝎子弩与旋风炮的图册献上去,以便能在楚军之中推广来御敌,但他此时在雁荡矶尝试着进一步改造出能便捷到能安装到战船及城墙之上的蝎子炮,怎么都不能算不务正业。

    接下来,韩谦又请三皇子、沈漾等人到西跨院前的锻造房,实际看精钢弓臂的锻造过程。

    时值大暑,土坯房内的几名少年匠师都打着赤膊,汗潺潺而下,手锻炉里炭火烧得红热,扑来的热气火烧火燎般,叫人在土坯房里呆上须臾,便热得吃不消。

    沈漾、郑晖、张平等人陪着三皇子,虽然站在土坯房外,也是汗流浃北,看到里面建有两座手锻炉,韩家的匠师拿着火钳夹住粗铁棒放入凹形炉膛之中烧得红热,还有几个奴婢正拿皮囊风排从底部往炉膛里鼓气,待铁条烧得发红软化后,将铁矿粉一点点洒上去,再拿火钳夹住不断的翻滚。

    张平、王琳等人只是看个热闹,站在室外都觉得热得不行,但郑晖却知道这是从汉末就流传下来的炒钢法。

    郑晖虽然统兵之将,但他出身黄州郑氏,乃是衣冠世家,之后因为荆襄战乱频生,郑氏子弟才弃文从武,但从小也是饱读诗书,所以在襄州城面圣对答之后,才得到赏识,被直接提拔进郡王府,担任咨议参军事。

    咨议参军事在郡王府诸官阶里,仅次于郡王傅及长史、司马三职。

    在淅川大捷之后,很多人都判断三皇子封郡王、亲王,韩谦应该因功出任王府咨议参军事才是,谁能想象韩谦到最后在郡王府只是以文学从事兼领左司而已。

    黄州也有好几家炼铁场,所炼之铁远销潭岳,郑晖心里自然很清楚,这种炒钢法所炼的是粗钢,用来打造农具尚可,但想要打造兵刃,还要再用传统的锻打法,进行反复的锤打。

    粗钢掺有大量的杂质,锻打去杂,重量便会减轻,百炼之后重量不再减轻,才算是成功。

    不过,考虑到弓臂的形变方向及复杂情形,淬火时有相当大的讲究。

    郑晖看着小小的土坯房里,挤着韩家十多名匠师、奴婢,暗感这么折腾下去,三五年都未必能铸成一把能用的弓臂,而韩谦即便摸索出铸造精钢弓臂的办法,一具蝎子炮的制造成本,大概也高得惊人吧?

    郑晖也注意到沈漾眉头微蹙,心想韩谦莫非心里还是不满这次的军功赏罚,才故意找了这么一桩事,以便能懈怠郡王府的事?

    想到这里,郑晖往韩谦那边看去,却见他更关注的盯着锻炼房内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第二百一十七章 锻造之事

    锻造房很是简陋,今天刚筹措成,也今天正式升火开炉。

    韩谦白天都在陪三皇子狩猎、巡视永春宫田庄,也是到这时候才得以看一眼韩家匠师炼造粗钢的过程。

    龙雀军设立屯营军府,打造修缮兵甲,乃是工曹所司事务,这也是周元一开始就极力抓在手里的事,所以韩谦之前也没有机会亲自去认真的摸一遍炼钢流程,他以往在金陵,想要打造什么钢铁锻件,都是吩咐林海峥或其他林家的匠师,找到工曹的匠师帮忙做一下。

    周元当时有求于韩谦,也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为难韩谦。

    这一刻他站在锻造房,仅仅粗略看着室内两座手锻炉的运作,都觉得真是太粗陋了。

    当世用于加热生铁块进行脱炭以及加热后进行锻打的手锻炉,其工作空间就是一个凹形槽炉膛,槽内填入木炭或煤炭,燃烧用的空气由槽底的孔腔供入,工件埋入燃烧中的木炭里加热,工作空间有一半都暴露在外面,热源通过辐射及热空气对流散溢出去,热效率能有多高,又能将炉温提高到多少?

    而鼓气的风排是只用牛皮制成的皮橐,也是当世冶炼金铁所普遍采用的鼓风器,内部是什么结构,韩谦还没有时间认真的研究。

    这几只风橐都是从军府工曹直接讨要过来的,底部装有两只把手,每只风橐都由两个奴婢抓住把手操作往锻炉里鼓气。

    只是这种人力风排,极其耗力,韩谦暗感这两个奴婢都干不了半个时辰,手臂就会酸麻得抬不起来,需要换其他人上阵。

    也许是炉温有限的缘故,韩谦他们在锻造室外看了好久,都没见放入工作槽中的生铁棒烧红,韩谦喊了一个少年匠师出来,问过这么烧要过半个时辰,才能将一枚生铁棒烧得半软,这时候才能撒铁矿粉上去翻动,让生铁矿粉一点点的烧入红热的生铁棒条之中。

    韩谦心里想这难怪即便是只能造农具的粗钢,售价也如此高昂,而从粗钢到造出农具,还要经过进一步的锻打成形。

    这难怪三国时五把名刀要造三年,而当世即便已经掌握这种加热后撒铁矿粉进行脱炭的炒钢技术,但一等一的上品刀剑也确实要卖数十万钱,才能回本。

    而韩谦哪怕是粗略的看过一遍,也知道他着手后能进行提升的空间有多大。

    其他不谈,加热锻件的工作槽至少要改成封闭式或者半封闭式的槽室。

    当世人不知道,但韩谦知道开放式的工作槽,炉焰热力通过对流及辐射,大量散溢出去,而封闭式的工作槽虽然也需要有烟道,不能隔绝热空气的对流,但至少能大幅减少热源往外辐射。

    就这一点,韩谦估计就能直接将大幅炉温提高起来。

    当然,封闭式工作槽室要承受高温的烘烧,需要坚固、耐火,才不会动不动就倒塌伤人,还是很有些技术难题要去克服的。

    除了工作槽之外,风排在韩谦眼里也太原始了。

    虽然当世能造水排,也就是利用水流冲击水车的轮片,带动往复轮挤压皮囊鼓气,要比人力鼓气省力得多,但雁荡矶四周平坦,河渠内的水流极缓,远不足以带动水车。

    炉温跟鼓入的空气量也有着直接关系,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

    …………

    …………

    韩谦正思虑风排设施要怎么改善提升,三皇子杨元溥的心思被其他事情岔开来,好奇的问韩谦:

    “东面的院子似有颇浓郁的酒香飘来,是韩师宅子里的酒坛子砸了?”

    “这得砸多少酒坛子才能有这么浓烈的酒香飘来啊。”张平笑道,他早就注意到庄院里有酒香飘出来,但韩谦这人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三皇子不提起这茬,他也不便瞎打听。

    他相信沈漾、郑晖他们也应该早就注意到这点了。

    韩谦回过神来,从锻造房里收回视野,说道:“当世缺少烈酿,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下来,私下偷酿些酒喝。”

    大楚实际酒专营制度,金陵城内仅有十多家酒铺从盐铁使司所属的榷酒务拿到榷酒官帖,有资格酿酒对外销售,其他的酒肆也好、妓寨也好,都需要从这十八家酒铺购酒,临江钱铺以烧刀子酒抵一部分利钱,也是钻了盐铁使司对三皇子名下产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空子。

    不过,私人私酿酒水,只要不拿出来公开对外售卖,官府也不拘。

    韩谦毫不介意的带着众人走进东跨院蒸煮酒糟的现场。

    韩谦此时所造的甑锅,直接放到大灶上蒸煮,顶部扣住一个圆锥形的大铜盖子,还有胳膊粗细的铜圆管从大铜盖子引出来。

    大灶内置火炭蒸煮酒糟,热汽蒸腾而起,通过铜管斜向下引流出来。

    由于韩谦此时还没有想好怎么往冷凝管里持续供给冷水,还没有将冷凝管装进铜管里。

    此时蒸酒主要是靠铜管与空气接触自然散热。

    这时候,即便灶下的火头非常小,但还是有大量的酒气溢出,仅有少量的酒液贴着铜管壁渗流出来,不断滴入下面的陶瓮之中。

    韩谦倒了几杯已经蒸煮出来的酒,递给三皇子及沈漾、郑晖、张平他们品尝,还特意笑着问郑晖:“我这私酿的雁荡春,比黄州郑氏所酿之酒如何?”

    郑晖即便不是郑氏的家主,也是最为核心的子弟,自然知道郑家秘传的酿酒之法,实是利用连续投曲的方式提高酒的烈度,已经可以说当世罕见的烈酒,但他走进蒸酒房,闻着满室浓郁的酒香,便知这雁荡春要比郑家所造之酒更烈。

    郑晖泯了一口,酒没有经过勾调,入口多少显得寡淡无味,但一道火线沿喉而下,绝是要比郑家酒烈上许多,心里暗暗震惊,不知道韩谦到底师传何门,竟然连酿酒术都有涉及。

    “没想到韩大人也是酿酒名家,当世怕是难寻如此烈的佳酿了吧?”郑晖说道。

    韩谦微微一笑,说道:“拾他人牙惠而已,我算哪门子酿酒名家?”

    他端给众人所饮酒精度并不高,取样拿生石灰比测过,酒精含量仅有百分之三十的样子,但酒精度也要比当世用连续投曲法酿造的所谓烈酒,高出一大截。

    韩谦也就大体记得酒精比水的沸点比水低,通过蒸馏法能从水中分离出来,但实际还是带水蒸馏出来,仅仅是酒精度提高了一倍。

    韩谦一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酒精度能提高,便知道还能通过连续蒸馏的办法进一步提纯。

    只是冷凝管的安装,以及怎么持续给水,韩谦暂时还没有时间去细想这些个问题,所以说目前蒸酒很不理想,韩谦也就很大方的请大家进来参观。

    即便郑晖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想要将蒸酒房内的一切都看入心底,韩谦也浑不在意。

    “韩师要做这么多事,庄院里合用的奴婢怕是不够用,韩师从永春宫庄园挑选二十户奴婢走吧!”杨元溥小口饮着雁荡春,说道。

    沈漾刚想劝阻,但想到左司这次清算,韩谦实在亏太多,殿下额外赏赐二十户奴婢算是某种补偿吧。

    “韩谦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殿下赏赐。”韩谦谢礼道。

    他想要做太多的事情,但合用的人手实在是太欠缺。

    之前小两年时间,他为匠坊所培养出近千名熟悉匠工,也都留在秋湖山别院,毕竟这些熟练匠工都是军府的兵户,跟韩家的家兵部曲不一样。

    永春宫的九百多户奴婢,也主要是这些年天佑帝争霸江淮的战败方子弟及族人,供韩谦从中挑选二十户、一百二三十人出来,是能够挑选出一批人才的。

    这在韩谦的眼里,自然要远比直接赏赐两三千亩地更珍贵。

    杨元溥当值就命令张平明天就将永春宫的奴婢名册拿给韩谦挑选。

    这时候官舍前的烧烤场面已经准备好,百余侍卫领走两头麋子、两头野猪烧炖肉,庄院里额外提供一些果疏、粳米饭、五坛雁荡春,也足够侍卫们饱食一些了。

    韩谦他们则专门挑了一头幼麋剥皮,拿香料精盐等物腌制半个时辰后,才架起来烤,自然是肉汁香嫩肥美,即便是沈漾,也是就着雁荡春烈酿大汗淋漓、直呼痛快,也顾不上讲究什么厮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郑氏

    一席酒喝到月上中天,三皇子、沈漾等人及一干侍卫才乘船离开雁荡矶,返回对岸的永春宫庄园去,雁荡矶这边才算是安静下来。

    韩谦站到河岸前,目前帆船远去。

    “公子陪殿下喝酒时,那个郑晖郑大人啊,又找借口跑到蒸酒房转悠,明摆着是不顾郡王府咨议参军事的身份,要偷学我们家的蒸酒之法啊,”赵庭儿不满的嘀咕道,“看郑晖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韩谦哈哈一笑。

    郑晖身为郑氏核心人物,曾以黄州兵曹参军统领黄州州营驻守淅川,各个方面皆有才干,又有助三皇子苦守淅川城的功劳跟情义,才被天佑帝钦点出任郡王府咨议参军事,确实非寻常人物。

    然而不管什么人物,都有其缺点,一是郑晖此人本身好饮酒,二来郑家乃是黄州最大的酿酒商,他在庄院里创出新式的蒸酒法,怎么可能不钩起郑晖的兴趣?

    “公子是故意要让他学去我们蒸酒法?”赵庭儿见韩谦浑不在意,迟疑的问道。

    “金陵城内,仅许十六七家酒铺正店,有权向所划区域内的大小店铺及私家榷卖酿酒,而这十几家酒铺正店背后非公即侯,其他人想进入千难万难。以往我们还能钻钱铺的空子,拿烧刀子酒抵利钱。而现在我们即便有蒸酒法,但酿出酒,卖给谁去?卖给这十几家有官帖的正店,但是人家自酿的酒,已经有足够丰厚的利润在,凭什么来购买我们的酒?更何况,即便是当下,金陵城里,想跟郡王府有牵扯的人也不多啊!”韩谦说道。

    “郑家偷学去我们的蒸酒法,就有利我们卖酒了?”赵庭儿问道。

    “就要看陛下要怎么进一步加强殿下的权势了。”韩谦说道。

    “公子是说陛下会大举推动郑氏子弟入京?”奚荏插嘴问道。

    韩谦说道:“那是必然的,这是从陛下钦点郑晖出任郡王府咨议参军事就已经明确下来的事情。以往我与信昌侯在殿下身边的分量太重,这次有功也不大赏,实是为其他势力进入殿下身边腾出空间来。而到这一步,也不需要陛下亲自推动也会进行下去郑晖是聪明人呢。”

    “我明白了,”赵庭儿恍然大悟道,“公子是觉得郑氏子弟入京后,郑氏必能在金陵拿榷酒官帖,而到时候郑氏在金陵售卖新式蒸酒,其他榷酒铺不能造新式蒸酒,我们庄院里的新蒸酒便能卖出去了!”

    “郑家大概在子弟大举入京之前,就能拿到榷酒官帖吧,又或者已经在准备其事了,”韩谦抬头看着远去渐消失在月色里帆影,说道,“要没有现实的利益,仅凭郡王府咨议参军事一职以及缥缈莫测的未来期许,又怎么能让郑氏铁下心来派子弟大举入京?当然了,这次战事,令荆襄地方势力倍受摧残,也是郑氏子弟会大举入京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了。”

    奚荏忍不住耸了耸鼻翼,别人都还在认为韩谦为天佑帝的寡恩而耿耿于怀之时,谁能想到这厮已经在算计天佑帝下一步可能会有动作。

    待帆影完全没入夜色之中,韩谦站在河岸前,吩咐赵老倌说道:

    “殿下所赐的猎物,夜里都分下去吧;记得给田城、高绍、林海峥三家留一份便行。”

    今天午后韩谦陪三皇子猎得八头麋子、两头野猪,除了夜宴吃掉一部分,还有两千多斤肉,三皇子一并赏赐给他们了。

    田、高、林三人目前带着家小眷属住在兰亭巷,没有随韩谦住到雁荡矶田庄来,主要是怕每天进出金陵城在路上所耽搁的时间太多了韩谦每天可以花费一两个时辰骑马进出金陵城,而田城、高绍、林海峥主要留在郡王府里替韩谦打理缙云楼的具体事务,要不然韩谦也没有办法如此清闲。

    郑通则留在秋湖山别院,具体保证匠坊能持续运营下去。

    韩谦要赵老倌将殿下所赐的猎物,除了田庄里的家兵及奴婢外,额外给田城、高绍、林海峥三家送一份过去。

    赵老倌应道:“老倌心里省得,这么热的天,肉也保不住多久,先拿盐腌浸,明天就派人送进城去。”

    他心里盘算着韩家在金陵的人手,算上部曲、眷属以及奴婢,再加上随赵无忌、林宗靖、郭奴儿等人留在金陵的奚氏少年、船帮武卫及水手,大大小小也有一百七八十人要张口吃饭。

    韩谦待要与赵老倌、赵庭儿父女先回庄院,这时候南面的小径里有一道黑影靠近。

    两名奚氏少年从道侧摸过去,过了片晌却见是杜益君、杜益铭兄弟二人合骑着一头驴摸黑赶回来。

    看到韩谦这么晚还站在水塘边,杜益君颇为兴奋的唤道:

    “大人,我们找到汲卤筒的造法了!我在缙云楼翻到前朝渝州刺史陈舟所著的芝兰集,里面还有汲卤筒的造图,我们描画下来了。”

    韩谦示意左右拿火把照过来。

    韩谦前几天与手下匠师讨论汲水之法,杜益君自幼也是饱学诗书,他幼时听其父说过川渝等地开凿盐井,能用一种竹筒深入数百米的地底汲取盐卤水,只是他这时候记不得这种竹筒的具体造法。

    韩谦搬入雁荡矶的藏书毕竟有限。

    虽然他此时也没有办法进宏文馆翻找资料,但缙云楼里有上万册天佑帝赐给郡王府的藏书。

    韩谦便将杜益君、杜益铭兄弟俩带到缙云楼,让他们翻找藏书里有无关于这种汲卤筒的记载,同时也让他们将所有看到的与工造之事相关的书籍都抄录下来。

    没想到杜家兄弟今天就找到汲卤筒的造法,同时又太沉溺其事,误了出城的时辰,临时又回头去找高绍帮他们出城,骑驴回到田庄已经是深夜了。

    韩谦接过杜家兄弟今日所抄录下来的一叠纸抄,汲卤筒的造法图就直接在第一页。

    照着火把晃动的火灯,扫眼看过去,韩谦禁不住拍着自己的脑门叫道:“我真是个傻货!风橐也定是用此法吸气鼓气,我竟然都没有想明白过来!”

    见韩谦一惊一乍的,奚荏、赵庭儿也凑到韩谦身边看杜家兄弟抄画下来的示意图。

    示意图太过简略,奚荏一时没有明白是怎么个理儿,问道:

    “此法怎么从地底汲取卤水?”

    赵庭儿在韩谦身边时间长了,也是得韩谦最认真的教导,见奚荏看了半天都不明白,颇为得意的指着造法图解释说道:

    “你看竹筒开口的内侧所贴牛皮才是关键。筒下吊重物,空筒浸入地底卤水中,卤水从开口涌进来,将牛皮往里冲开,便灌了竹筒进去。而待灌满卤水,竹筒提上来,卤水便从里面将牛皮抵紧开口,从而将开口封住,卤水就不会漏出来说白了,这内侧所贴的牛皮就是一个单向活门。”

    赵庭儿身穿薄纱半臂襦裙,身上透着淡淡的体香,十分好闻,有意跟奚荏卖弄,手臂不自觉就贴到韩谦的胳青上,却是十分的清凉。

    要不是她爹赵老倌在场,韩谦倒想将将赵庭儿的胳膊拿到手里,细细感受这分清凉,这会儿只是夸赞她说道:“真聪明。我们去炼房,拆开一只风橐看看,风橐进气管内侧,必然也有相似的活门,你信不信?”

    韩谦说着话,便拽着赵庭儿、奚荏一起往回走,恨不得要当场拆一只风橐验证他的猜测。

    “是就是啦,哪需要激动得当场拆开一只风橐验看啊?造一只风橐得花多少工夫啊,明儿找个会造风橐的师傅过来问一声,不就是啊?”奚荏都觉得韩谦今天有些太大惊小怪,都不知道一只小小的风橐能让他兴奋成这样子,横了一眼说道。

    奚荏却不知道汲卤筒及风橐的活门结构,在韩谦心里捅破的是拉杆风箱及猛火油柜的窗户纸!

    风橐颇易损毁,这边要造铸炼室,虽说韩谦名义上跟左司清算明白了,但要多拿几只风橐回来备用,也没有谁敢说什么?

    跑到锻造房,拆开一只备用的风橐这也是从汉代就用于冶炼等事的鼓风器看到进气管内侧确实有与汲卤筒类似的活门机关,

    这时候陈济堂也过来说围屋建造的进展情况,韩谦将他与杜家兄弟以及韩家负责锻造房的匠师喊到身边,说道:“你们看风橐及汲卤筒的结构,依此理,应该可以拿木头打造一种抽拉式的鼓风箱跟汲水器,不知道你们谁这两天能思量出来?”

    陈济堂及杜益君、杜益铭以及诸多韩家匠师都有些傻眼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思量,才能造出韩谦所期许的鼓风箱跟汲水器。

    陈济堂从官宦子弟被贬为官奴婢已经将近十年,也早就学会将渊博家传所学结合实际解决问题,但问题韩谦给他们的时间也太短了。

    相比较陈济堂,赵启自幼爱舞枪弄棒。

    雁荡矶田庄所属的十二户官奴婢,实际上都是陈济堂及赵启两人在越州战败后被贬入奴籍的族人。

    杜家兄弟则更傻眼了,虽然他们已经接受身为奴婢的残酷事实,但三四个月前他们还是整日吟诗作赋为乐的官宦子弟,虽然跟在韩谦身边近两个月,也算是长了一些见识,改变了一些思维习惯,但论经世致用之学,他们都远不能跟陈济堂相提并论,又哪里有自信两天时间琢磨出新式鼓风箱跟汲水器来?

    韩谦将难题抛给陈济堂、杜益君、杜益铭他们,便带着赵庭儿、奚荏回里院休息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炉火纯青

    说是休息,回到里院,韩谦也没有办法睡下,他拿出纸笔琢磨拉杆风箱的内部结构。

    虽然他将难题抛给陈济堂他们,但他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强迫陈济堂他们深入的思考,帮助他们打破墨守成规的桎梏,却没有指望他们真能在两天时间内,将拉杆鼓风箱及猛火油柜的内部结构想明白过来。

    要不然的话,陈济堂他们脑子一天不开窍,韩谦还一天不让拉杆鼓风箱及猛火油柜问世了?

    奚荏对工造之事不感兴趣,便先回屋睡觉去了,留赵庭儿这个诱人的小妖精陪着韩谦熬夜。

    她倒想看看韩谦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将这诱人的小妖精连肉带骨头的吃进肚子里去,也省得这小妖精动不动就向她耀武扬威。

    拉杆鼓风箱内部除了利用单向活口控制风的进出外,还有就是利用拉杆板式活塞模拟风橐的挤压。

    道理想明白后,内部结构并不复杂。

    而所谓的汲水器以及猛火油柜在结构上,与拉杆式鼓风箱也是大同小异,主要是从控制风的进出,变成控制水及猛火油等液体的进出而已。

    要说还有其他的区别,那就是材料选择及外部形状的不同。

    鼓风箱不讲究严格的闭合,汲水器有些小漏也没有关系,而猛火油柜要是有滴漏的话,易燃油物漏得到处都是,隐患就大了。

    除了拉杆式风箱外,韩谦还要考虑新式锻炉的结构以及风力锻锤的结构。

    雁荡矶四野平阔,没有高落差的溪河,为水力器械使用提供便利条件,但风力强劲,而在秋湖山别院建造水碓碎煤机、水磨、水排的基础上,利用篷布造立式帆风车,既然将锻锤接上风车的转轴,实际上在当世也没有无法跨越的技术难度。

    立帆风车及风力锻锤,看上去没有实现的技术难度,但结构要比鼓风箱复杂得多。

    而当世所有的零部件都要手工锻造、打造,也不是三五天便能做成,但韩谦提出的新式锻造炉,相比较老式手锻炉,只是加个相对耐火坚固的炉顶、重新设计烟道而已。

    这么做主要是使得工作槽半闭合起来,尽可能减少热源白白的散溢出去而已。

    韩谦将相关道理跟赵庭儿说透,绘图之事,就由赵庭儿帮着他去做,这样他就能省掉很多的事情。

    三皇子不能久居城外,次日一早内侍省就派人过来催促,不得不赶在午前回城去,却记得叫张平拿着永春宫的奴婢名册渡河来见韩谦,叫他这边从庄园挑选二十户奴婢作为额外的赏赐。

    韩谦也不可能将九百余户奴婢都喊到跟前来一一过眼,只能照其父执辈的功绩或声望选出二十户奴婢,当天下午张平就将二十户、一百二十七口奴婢用船送入雁荡矶田庄。

    庄院里的住所不够,反正是奴婢,先用窝棚凑合着住。

    这些人手除了补入蒸酒房、锻造房、建房队以及船帮外,还有额外凑出十数壮劳力,在现有开垦的水田北侧,开挖沟渠围垦圩田,尽可能在入秋退水后,能多种一两百亩地的麦子。

    韩谦给陈济堂、杜家兄弟出的难题,两天后也只有陈济堂拿出方案。

    虽然陈济堂所给的方案,距韩谦亲自设计的鼓风箱差距很大,相当冗杂繁复,但能够手工操作往炉膛里鼓气,这便足以证明他家传所学,确实不虚。

    倘若不是遭受剧变,人生即便不及其父会因为四明山堰而名垂千古,韩谦暗感陈济堂将来的成就,未必会在溧阳侯杨恩之下。

    韩谦最后还分派杜家兄弟每天去郡王府缙云楼,帮他抄寻书籍这对杜氏兄弟而言也是一个深入学习的过程。

    韩谦使陈济堂担当雁荡矶的掌案工师,赵启则协助赵老倌具体管理奴婢以及处理田庄内的繁琐事务。

    反正庄院里皆是他韩家的部曲、奴婢,韩谦指派谁做事,不容他人置喙。

    韩谦接下几天就留在雁荡矶内,亲自在新建的围屋里督造新的锻炉。

    受限于当世建造材料的缺陷,韩谦也不敢贸然去造大炉,至少要建也不会在雁荡矶花巨资建大炉,最后将新炉半封闭室式工作槽膛控制在三尺之内。

    这样的话,虽说造不出大件的钢件,甚至需要三只钢件才能组装出一只完整的精钢弓弩来,但能大幅降低炉体垮塌的风险。

    目前,作为试验用炉也是足够用了。

    拉杆风箱画出图样来,有熟练木匠在,打造起来就更容易了。

    八月三日,雁荡矶约一人高的新炉就正式升火,看到一堆木炭中升腾起来的火焰,很快就转为纯青色,韩家匠师激动得都要跳起来。

    他们哪里想要如此简易的改造,变化会如此之大?

    当世主要以看火色变化,粗略的估算焰温。

    常说炉火纯青,实际上当世冶炼诸事能将火焰烧到纯青色,就已经是极致了。

    这差不多是当世匠师都具备的一个常识,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将生铁块很快的烧融为铁水。

    而之前在土坯房所造的手锻炉,怎么都不可能将火焰烧成纯青色,加热生铁棒的速度自然极其考虑人的耐性。

    现在这么快就将焰温提升上来,而且稳定的维持在那里,无论是炒钢还是锻打钢件,速度都要比旧法快出数倍!

    当然,并非造出半封闭室式锻炉及鼓风箱就万事大吉了。

    目前没有检测炭含量及杂质的有效办法,更不要说精密检测仪器了。

    钢件锻打到什么程度,以及对生铁料、铁矿石甚至淬火材料及办法的选择,都只能一步步的去摸索,也唯有在实践不断的对比,才能积累出足够的经验。

    可能需要摸索很久,才能稳定的锻造出性能优良的钢件制品来。

    每一个地方所出的铁矿石,也都将有一套相对独立的冶炼、铸造乃至淬火办法。这主要跟不同地方的铁矿石都有相对稳定的杂质种类、含量有关。

    叙州当然也出铁矿,在新的锻炉建成后,韩谦就指定陈济堂带着韩家匠师暂时只采用叙州所产的几种生铁料,摸索锻打钢件的办法。

    这样的话,一方面是能继续扩大金陵与叙州之间的贸易船运规模,另一方面是即便最终所总结出来的锻铸办法泄漏出去,也能保证铁矿石及生铁料的原产地只能是叙州。

    虽然不指望能很快锻造精钢弓臂这种要求极苛刻的钢件,但铸造农具用粗钢就够了。

    而田庄入秋时开挖沟渠、修筑圩堤,计划多围垦出一百多亩的圩田来,以及还要造三五座围院才能有足够大的地方用作叙州船帮在金陵的驻泊基地,原先需要从外面购入农具、匠作器具等,此时就则可以用新式锻炉自行打造。

    这么做,铸造农具、匠作器具的好坏,就能直接有反馈。

    “金、金陵城内市售一把砖刀二百钱,其利不过三四十钱,而大人所造新炉,造、造一把砖刀,济堂核算过,仅需七十钱。待立帆风力造成,锤锻等事更省人力,成本还能更低。这往后庄子里即便专门铸造农具,也是一本万利。”陈济堂督管匠师造了两天的农具及匠用工具,很快便将新式锻炉的耗材、耗工核算出来,而往后继续研究提高质量,成本却也只会更低。

    盐铁专卖从汉代就施行下来,而到当世也以盐铁并论。

    不过,由于冶铁之术在民间扩散极广,差不多汉末以来,朝廷就无垄断冶铁业,因此与盐的专卖制度不一样,大楚对铁业的控制主要还是课征铁税,并不限制民间采矿冶铁或铸造铁器,管理要比榷酒宽松得多,与茶药等业相当。

    陈济堂的意思很明确,他是建议雁荡矶申请办铁场的官帖,往后有郡王府的支撑,哪怕仅仅锻造农具出售,应该能很快就会成为金陵城规模最大的铁场。

    韩谦微微一笑,跟颇有经济头脑的陈济堂说道:“新式锻炉之事,暂时还不宜扩散出去,你有时间闲下来,或许帮我琢磨琢磨,帆船内部有哪些是可以用钢件替代的。锻造房那边,往后除了试制精钢弓臂外,主要锻造一批船用钢件自用!”

    大规模铁场还是需要充分利用水力资源,而金陵两三年后的形势难定,即便此时要建大型铁场,韩谦也只会放在叙州。

    他目前不想有太大的动作,更想做的事情,主要也是在叙州所产的铁矿石及生铁料基础上琢磨出一套成熟的冶炼锻造办法,然后小规模的打造一批船用钢结构件,以便船帮拥有更强、更坚固却能更轻便的战帆船。

    比起蝎子炮投弹攻击,要是能造出更坚固的战船,直接利用船体的优势进行撞击,在水战中威慑力、破坏力将更强。

    这在守御淅川时,杨钦他们利用战帆船冲击梁军水师船阵,就清晰体现出来了梁军水师在荆襄所征用的民船,实在是太脆弱了,要不然荆襄一战没有那么容易提前结束。

    而现在那么多人盯着他这边,韩谦他真要直接建大型铁场,新的冶炼锻造技术怎么可能瞒得住?

    此时锻造房只用韩家的部曲、奴婢就足够了,韩谦不仅有权限制他们进出庄院,也能限制他们跟外人接触,对他们进行严格的控制,而一旦建大型铁场,就必然要从外面雇佣大规模的匠工、匠师,谁知道会被塞多少眼线进来?

    韩谦跟陈济堂正聊他关于船用钢件的思路,聊浮力的原理,换作别人觉得铁块浮在水力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但陈济堂思维开拓,很多事情是一点即透,这点甚至比季希尧、赵庭儿他们更胜一筹。

    这时候赵老倌走进来禀报:“郡王府咨议郑大人过来拜见公子。”

    “啊?他要过来做什么?”韩谦微微一怔。

    韩谦心想着他愿意透漏给郑家知道的蒸酒法,以郑晖的眼力,看过后应该不难推敲出其中的关窍,也不可能想到这边还隐藏一些关键的技术手段,那郑晖要单独跑过来见自己干什么?

    再说了,虽然他现在是要惫懒一些,但也会保证两天去一趟郡王府应卯,郑晖有什么话,完全可以在郡王府跟他说。

    “郑大人不是派人送帖子来,他人已经亲自到庄子里。”赵老倌见韩谦有些走神,提醒他说道。

    “啊!他这要算是不速之客啊!”韩谦没想到郑晖已经到雁荡矶了,便着陈济堂与赵老倌他们跟着一起出去迎接郑晖。

第二百二十章 厚礼

    郑晖也非孑然一人带着护随出城过来造访。

    除了一名颇为桀骜不驯的青年外,郑晖身边还站着一位身量魁梧的青衫老者,站在夕阳余晖下,脸容枯瘦冷峻,看到韩谦带着众人迎出来,转眼时眉眼间便浮出一丝笑容。

    “韩谦见过白石先生!”

    看到这老者,韩谦当下长揖拜倒。

    郑畅乃是郑晖的族叔,乃是黄州大儒,自号映石先生。

    韩谦送父亲韩道勋赴任叙州时,因为对江鄂间的江匪分布情况不清楚,被迫在黄州落脚停了两天打探信息。

    当时,郑家其他人都没有露面,却是以往便有交情的郑畅从皖山深处的隐居之地赶回黄州招待他父子俩。

    连这几年来都隐居山野不仕的白石先生郑畅都到金陵来,韩谦暗感这次郑氏子弟入金陵的动静还真是不小啊。

    “这位兄长是?”韩谦看向郑晖身边那位这么热天都身穿革甲、腰系佩刀的冷傲青年,问道。

    “这位是我族兄、黄州刺史郑榆的长子郑兴玄,此时得荐入郡王府,将在殿下身边执辔。”

    “见过郑将军!”韩谦一脸和霭的向郑兴玄行礼道,所谓执辔,便是执乘亲事,郑兴玄以黄州刺史郑榆长子的身份,在郡王府担任侍卫武官,再加上郑晖,这无疑是直接表示郑氏将全力支持三皇子登基。

    “以后还多赖韩大人照拂。”大概是韩谦的和霭可亲很令人意外,青年有些僵硬的弯腰回礼道。

    “不知道白石先生这次到金陵来,是不是陛下有召?”韩谦在前面引领着,请郑晖、郑畅他们往庄园里走,忍不住问郑畅道。

    白石先生郑畅的名声,比他父亲还要显赫,甚至不比郑氏家主郑榆稍差,之前天佑帝就多次征召他入朝为官但都没有奉召。

    韩谦心里想郡王府的高级官阶都已经排满了,就不知道天佑帝在郡王府之外,会将郑畅安排到什么位置上,以加强郡王府的权势。

    “我闲云野鹤惯了,也是有好些年没有到金陵来,这次到金陵也是过来寻访故友,听郑晖说你这边能酿好酒,我便厚着脸皮拉郑晖径直来讨酒喝。”郑畅说道。

    “白石公真是客气,我这些天闲云野鹤,琢磨出这蒸酒法,心里还真想着有机会找白石公请教呢?”韩谦笑道,他心里自然是不信郑畅这次到金陵来只是为寻访故友的,但郑畅此时不愿说,猜想或许郑畅最终的征召任命还需要铺垫、酝酿,此时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吧?

    赵庭儿这时候小脑袋从夹巷后探出来,窥望都快天黑了,到底是什么客人跑到庄院来。

    韩谦看着赵庭儿脑袋要缩回去,故作虞指气使的喊道:“你去蒸酒房,叫蒸酒师傅都收拾得体面些,莫要打赤膊有失礼数,我过会儿便与漱石先生过去,好当面请教漱石先生酿酒之法!”

    相比较十多天前郑晖所见的蒸酒房,此时的蒸酒甑内部已经安装了新的冷凝曲管及汲水器,源源不断的往从下往上灌注冷井水,对蒸汽进行高效的冷凝。

    韩谦这是要赵庭儿先赶去蒸酒房,将冷凝曲管及汲水器撤掉藏起来,这是韩谦要隐藏住的蒸酒法关键技术手段。

    没有这么一件东西,郑氏即便也能蒸煮出高度烈酒,但成本则至少要比他们这边高出一倍。

    韩谦将一部分蒸酒法泄漏给郑氏知道,是有用意的,还不会完完全全的将蒸酒法都传给郑氏。

    韩谦先请郑畅、郑晖等到精舍大厅里坐下,饮过茶,又事无粗细的当面叮嘱赵老倌准备夜里的酒宴,生怕失了礼数,之后才再带着郑氏众人参观蒸酒房,当面向郑畅请教酿酒之法。

    对再一次的参观,郑晖则多少有些心不在焉,与白石公走马观花的看过后,很快便又回到精舍大厅坐下。

    “韩大人献给殿下的蒸酒法,昨日族叔拜见殿下时,殿下已经赐给族叔了,说是希望郑家在金陵所开的酒坊,能造出真正的绝世佳酿来,”郑晖这时候才说出来意,说道,“此法乃韩大人所创,郑晖怎么都不敢忘,特地携些薄礼过来,不多,十镒金子,还请韩大人笑纳……“

    十镒相当于二百四十饼黄金,大体值近三百万钱。

    韩谦相信郑氏已经掌握蒸酒方,没想到竟然出手还如此大方阔绰,真是出人意料。

    韩谦微微一怔,身子微微前倾,致礼道:“郑大人真是客气了,韩某人只能说恭敬不如从命……”

    像王琳这些新进郡王府的官员,对韩道勋、韩谦父子还是心存不屑的,但郑晖年前就率部驻守淅川,接受李知诰的节制,是亲眼看到韩谦的诸多作为。

    联络山寨势力,在沧浪筑城,又助李知诰守铁鳄岭,皆是韩谦之功,而在三皇子宣示夏振罪名,韩谦更是亲自出手斩杀夏振,肢解郢州兵马。

    而至少在这一刻,韩谦应该就已经准确预料到梁军的意图以及大体作战思路。更不要说在后续的淅川血战之中,韩谦亲自制定诱歼梁军精锐、并由叙州刑徒兵执行的奇策。

    郑晖到三皇子身边任职后,对《疫水疏》以及龙雀军筹立等事也有进一步的了解。

    当然了,韩道勋、韩谦父子将筹码押到三皇子身上,是有奇货可居的野心,但郑晖也不得不暗暗叹服韩道勋、韩谦父子二人的谋算,竟然能将三皇子这张谁都不看好的臭牌,在两年时间内打出这样模样来。

    除了荆襄地方势力这次受到沉重要的打击,难以抵挡郑氏不敢轻易违拧天佑帝的意志,而韩道勋、韩谦父子的选择,实也是郑氏这次决意大举进京一个重要的因素。

    所以二百四十饼黄金,仅仅是郑家所表示出来的小小善意而已。

    郑晖继续说道:“韩大人庄子上暂时还没有榷酒官帖,要是所酿的雁荡春私饮有多,我郑家都可以收购过来代为售卖,而酒价该是如何,也都请韩大人定度。”

    郑晖这么说,实际是相当于帮韩谦代|销雁荡春,而郑氏即便知晓蒸酒法,也无意私酿。

    赵庭儿坐在庭前侍茶,这一刻朝韩谦挤眉弄眼,嘲笑韩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刚才叫她白忙了一场。

    韩谦微作沉吟,说道:“雁荡春呢,我是私下酿着喝的,而庄院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即便有心,每个月能多蒸酿一千斤酒来也顶天了。这一千斤酒,庄子里蒸酿也得四十来万的本钱,要是郑家酒坊开到金陵,那便作价五十万钱售给郑家酒坊,这样韩谦每个月还能换得些书钱、肉钱回来。”

    韩谦开价比想象中低一大截,郑晖也是微微一怔,以为这是韩谦对郑氏的好意投挑报李,当即就拱拱手,以示达成交易。

    用过夜宴,送郑晖、郑畅等人离开,赵庭儿不解的问韩谦:“郑家都摆出一副任公子宰割作为人情的姿态了,公子怎么就心慈手软了?”

    “你侍茶时朝我挤眉弄眼的,是不是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韩谦揉着赵庭儿的柔顺秀发问道。

    “公子现在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前对郑家还百般算计,没想到都落了空吧?”赵庭儿娇嗔道,看奚荏就在外屋,将韩谦的手从脑袋上拿起来。

    韩谦微微一笑,回答赵庭儿刚才的问道,说道:“雁荡春不管我作价几何,郑家都会加价卖出去了。这时候我定价太高,一来只会显得我太贪心,二来郑家并没有指望从雁荡春上牟利,他们家酒坊只需要借助雁荡春打开在金陵内的名头,便方便售卖他家酒坊所酿的其他酒,巴不得我们将雁荡春的酒价定得越高越好,这时候你就会发现,雁荡春价格开得太高,最终卖不了多少出去。”

    金陵乃是权贵集中之地,但当世千钱一斤的上品佳酿,消费群体也是有限,更何况烈性酒才问世,权贵还没有养成喝烈性酒的习惯。

    韩谦将雁荡春定价到两三千钱一斤,能卖出多少去?

    郑晖很大方的代表郑氏表示以后只代|销这边所产的雁荡春,在蒸酒法没有扩散出去之前,郑家不额外酿造烈酒,他们的目光其实是放在金陵城每年将喝掉上千万斤的中低端酒之上。

    那才是各家榷酒场争夺最厉害的地方。

    这说明郑家有极具商业头脑的人在背后主事。

    韩谦是要领郑家的情,但郑家什么心思,他也能猜透,继续说道:“还有啊,我们将酒价定得这么低,暂时也彻底绝下郑家私下酿造的心思。等雁荡春的名头打出去,而市面上能卖的又有限,我们虽然不会破坏规矩私下卖酒,但亲朋好友有需要,我们私下送些出去,这些亲朋好友总不好意思白白收下我的酒,不给回礼吧?”

    蒸酒甑里加不加冷凝器,区别极大。

    不加冷凝器,散溢消耗太大,大概六斤粮食才能蒸酿一斤高度酒;加上冷凝器,每出一斤高度酒粮食消耗减半不说,蒸煮的时间也能大幅缩减。

    更关键的,庄院这边都不需要自己投曲酿酒,只需要到市面上购入一些普通的低度杂酿酒,进行蒸馏浓缩,甚至还能省掉沟调的过程。

    一斤酒卖郑家五百钱,韩谦能赚近四百钱,他实在不好意思多赚,每个月卖一千斤,抵销售庄院这边的开销,也就可以了。

    赵庭儿嗔笑道:“郑大人上门示好,大概没有想到公子你还是这么用心的在算计他们吧?我看啊,公子的良心是大大的坏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良心坏了,你看过,还是手伸进去掏过?”韩谦抓住赵庭儿柔夷小手,笑问道。

    “呸!”赵庭儿抽回小手,心虚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奚荏,又伸手在韩谦的腰上掐了一下,嗔怨道,“不许欺负庭儿!”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害而肥

    这两天赵庭儿总算是成功用酸萝卜水将羊角熬煮稀软后重新冷却定型成半透明的玉色灯笼罩子,制成明角灯高悬在廊下,不畏风吹雨打,透出偏冷色的光,照到厅内。

    大厅还额外添了两支大烛增加照明,韩谦看着赵庭儿灯下容颜娇媚,想着她跟着自己也快要满两年了,今年才十七岁,但在当世却早已经是适婚年纪了。

    早初韩谦仿佛是被吊绑着的秋后蚂蚱,满心提防着身边人背叛,满心想着挣扎求存,无心于男女私情,即便偶有情念也会很快压抑下去,甚至都担心他对赵庭儿有什么非分之想,最终会破坏掉彼此脆弱的信任。

    韩谦心里清楚淅川一战及范大黑之死对他的心境冲动及改变,不再像以往那般焦躁不安,从而能以省视的心态去看身边的人跟事,才发现赵庭儿清媚柔美的娇羞姿态,真是要化入骨髓中去。

    只是当世良贱不通婚,韩谦虽然不会将这所谓的礼法当回事,但这事不会变成他人拿捏他的把柄。

    他不想跟赵庭儿行苟且之事,但他父亲大概也不会同意他先纳妾而娶妻。

    “你在想什么事?”赵庭儿见韩谦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很古怪,睁着似秋波横剪的盈盈美眸问道。

    “你猜猜着我在想什么?”韩谦手托着下巴,在大烛下看着赵庭儿稍显清瘦,却白皙清丽的脸蛋,笑着问道。

    “谁知道公子心里在想什么龌蹉事?”赵庭儿拿手遮住韩谦的眼睛,不叫他盯着自己看,却不想韩谦很恶心的舔了她手心一下。

    赵庭儿将手里的书册丢韩谦身边,咯咯笑着擦着手,捏着粉拳要朝韩谦捶过来。

    “咳咳!”赵老倌暗恨自己闯进来太急切,都叫坐在廊前抚弄短剑的奚荏看到他走进来,也没有办法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只能硬着站在廊前咳嗽两声,提醒少主及女儿他站在外面。

    赵庭儿捡起册子盖住脸,韩谦坐直腰脊问赵老倌:“什么事情?”

    “韩谦,韩谦……”赵老倌还没有说话,便听到冯翊的声音从院子外响起来,接着就见冯翊也不管院门口的护卫阻拦,拉着孔熙荣就直接闯过来。

    “都这么晚,你们出城来有什么事情?”韩谦示意护卫退出去,问道,“还是你们从别处刚浪完过来?”

    冯翊、孔熙荣名义上跟韩谦一样,都是郡王府的文学从事,但无论是从功绩,还是亲疏程度,三皇子杨元溥都不可能真正留他们在身边参与机密事。

    除了三皇子回金陵初封临江郡王时走得勤快一些,冯翊、孔熙荣还是很少在郡王府出现。

    这二十天来,韩谦虽然很大一块精力放在燕荡矶这边,但每隔两天都要去一趟郡王府,都几乎没怎么跟冯翊、孔熙荣碰面,不知道他们今天怎么就突然深夜跑燕荡矶来了。

    “我父亲在梅亭埠,想见你一面,你快随我们走。”冯翊说道。

    虽然冯翊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冯文澜这时候突然深夜想见自己,韩谦怎么都不可能乍呼呼的就跟着冯翊、孔熙荣动身,拉住冯翊的手说道:“你父亲想要见我,也得让我换身干爽的衣衫。你们两个先住在这里,我刚刚从别人得了两罐好茶,我叫赵庭儿沏给你们尝尝!”

    “你这里能有什么好茶,我家在梅亭埠,还能缺你一口好茶喝不成?”冯翊颇为急切的催促韩谦快随他们动身。

    “你父亲他到底什么事情,这么晚急着要见我?”韩谦穿着自己裁剪的无袖对襟褂子,给赵庭儿使了个眼色,让她进里屋拿一身便服出来,他则安然不动的坐在那里先稳住冯翊,说道,“殿下要我拟一篇奏疏,明天一早便要派人送去郡王府。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们今天夜里先在这里歇,我明日一早便随你们去见梅亭埠?”

    冯家在城西梅亭埠有一座庄园,这么晚不能直接穿城而过,要从城南绕,差不多要赶将近五十里的夜路,才能到梅亭埠。

    冯翊越是迫切,韩谦自然越不可能这时候跑去梅亭埠。

    见赵庭儿半天都没有从里屋出来,而韩谦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完全没有要催促赵庭儿的意思,冯翊知道不说清楚是怎么回事,韩谦断不可能跟他去梅亭埠。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是我父亲非要请你去见面商议,”

    冯翊也是渴了,看到桌上有杯凉茶,也不管是谁喝剩下来的,拿起来一咕噜灌下肚,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也知道我家在梅亭埠的园子,有些破旧了,便想着购进些木材修缮一番,未曾想卖给我家木材的黑心商,竟然胆大包天,跑到鸡鸣岭的后山偷砍树木。前两天豪雨,鸡鸣岭后山又因为被砍伐得厉害,半面山壁垮塌,埋住几座窝棚,压死十多个修陵的匠工。这事跟我们冯家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对不?但侍御史张翰却想要告我冯家一状,好像是我冯家一定想压死那些匠工似的。唉,我也不知道我爹他是怎么想的,那一堆侍御史整天就想着咬人,现在便是由着他咬,这事就算是捅到陛下那里,就算真要问罪下来,我冯家大不了赔陛下十多奴婢便是,也不知道我父亲怎么就心虚成那样子?”

    “张翰的本子还没有递上去,你家是怎么知道这事的?”韩谦蹙着眉头问道。

    “那自然是御史台有人得了我家的好处,派人通告了一声。”冯翊说道。

    “庭儿,你将侍御史张翰的册子拿过来。”韩谦吩咐里屋的赵庭儿说道。

    他从去年起,就开始调查朝中中高级文武官员的背景,并建立档案,为的就是这一刻能够去推测背后的因果纠缠。

    赵庭儿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里面将张翰的身世、交好以及入仕为官以来的主要官绩、官声,特别是他进入御史台任职这几年的弹劾奏疏,都一一备注成册。

    翻看过这些之后,韩谦眉头深锁,便明白冯文澜为何得知张翰弹劾之事后会惊慌成这样。

    这几年来,张翰所上本弹劾的官员,看似皆是小事,但在天佑帝的直接干预、追究下,最后都几乎办成抄家灭族的大案;张翰压根就是天佑帝放在御史台的一枚棋子啊。

    “鸡鸣山壁何时垮塌的?真不是你家直接差遣人进鸡鸣山乱伐的?”韩谦绷紧脸,盯着冯翊认真的问道。

    “山壁垮塌就大前天的事情,也是见了鬼,张翰这孙子怎么就盯上我家了?不过,真不是我家直接派人进山的。梅亭埠的园子,是我爹一心想修的,是我爹爹亲自盯的事情,你说他哪里会派人做这事?”冯翊说道。

    韩谦暗暗叹了一口气,冯文澜是犯不着直接派人去偷砍鸡鸣山的树木,但多半是知道这事的。

    而当世破案效率远没有后世那么高效,大前天山壁才垮塌压死人,仅隔三天张翰就将矛头直接指向冯家,说明早就有双眼睛隐藏在暗处盯着冯家,就等着冯家捅出更大一些的篓子!

    冯文澜为官半辈子,他对天佑帝的秉性了解要更深刻,大概也是看到这种可能,才惊惶如斯的吧?

    要是天佑帝决心要借这事拿冯家开刀,韩谦不觉得自己牵涉进去,会有什么好下场,松了一口气的跟冯翊说道:“虽说鸡鸣山南坡是陛下正在修的皇陵所在,但只要不是你冯家直接派人进山砍伐的,山壁垮塌压死人这事,怎么都不会牵涉到你家。这么晚了,我真要替殿下赶一封奏疏,要不你们回去,我明天午前看有没有时间去一趟梅亭埠。”

    不管冯翊怎么说,韩谦铁心不愿深夜绕到城西梅亭埠去见冯文澜。

    他自己已经受了天佑帝的警告,安分守己还不够,怎么敢卷入冯家的事情里去?最后是好说歹说,将冯翊、孔熙荣两人哄走。

    冯翊、孔熙荣在数名家兵的护随下,消逝在夜色的深处,韩谦凝望夜深色的眉头像山岳一般怒锁起来,回头跟赵老倌说道:“叫无忌他们都起来,陪我进城!”

    “这时候进城?”城门早已关闭,这时候要进城,不知道费多少周折,赵老倌困惑不解的问道。

    “是的。”韩谦怕冯翊、孔熙荣明天一早又过来寻他,只有这时候进城,明天一早躲到郡王府去,才不需要绝情的去拒绝冯翊、孔熙荣,催促赵老倌快去唤人起床,又跟赵庭儿、奚荏说道:“你们也随我回兰亭巷。”

    赵庭儿疑惑的问道:

    “陛下不因为这样一桩事,真就拿冯家开刀吧?公子会不会反应稍稍敏感了些?”

    “不是我反应敏感,实是冯文澜一惊一乍的,令我不敢不多想啊!而事情未必就是仅仅拿冯家开马这么简单。你们想想看,倘若仅仅是拿冯家开刀,冯文澜何需如此饥不择食的跟我一个后辈求援?”韩谦微微一叹,说道,“现在怕就怕冯文澜私下所打探到的后果要远比这个更为严重啊,才想着将我也拖进去!”

    “难不成还能给冯家定个谋逆的罪名?”奚荏不屑的说道。

    韩谦见二女对天佑帝还是缺乏深刻的了解,想想也是,天佑帝崛起江淮,创立这么大的基业,怎么会用这样的败招?但对二女的质疑,他只是淡淡的说道:“事涉皇陵,未必不能扣个谋逆的帽子。”

    韩谦想着冯文澜曾任职少府,而之后少府有一部分司院并入内府局,或许是天佑帝身边有谁,念及与冯文澜的旧情通风报信。

    “冯家小心翼翼还不够,朝中那么多虎狼之辈,我看冯家最是无害,为何要将谋逆的帽子扣到他家头上?天佑帝老糊涂了吗?”奚荏不解的问道。

    韩谦说道:“就因为冯家无害而肥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截道

    夜黑风急,韩谦没有骑马,而是坐马车,在赵无忌等人簇拥下,在夜色下缓缓而行,这样方便他在路上整理思路。

    在费了一番周折进入城门,抵达兰亭巷时都已经是丑时末刻。

    韩谦穿过车窗,看远天微微发红,金陵城沉浸在静谧的夜色中,没有更多的人能察觉到夜色下暗藏的杀机。

    这时候骑马走在马车前的赵无忌伸手示意车夫勒住马停下来。

    韩谦探头往前方看过去,他们距离兰亭巷口还有一段距离,隐隐看到有几辆马车模样的黑影停在街对面。

    林宗靖将腰间佩刀横到身前,驱马往前数步,压着嗓子喝问道:“谁在那里?”

    “韩家贤侄,当真不想见老夫一面?”

    数人穿街走过来,在明角灯的照耀下,却是白面长须的冯文澜以及冯文澜的长子冯缭、冯翊、孔熙荣等人,韩谦也不知道他们从哪个门进城来,竟然赶在兰亭巷口截住他。

    这时候田城、高绍、林海峥带着十数人从巷子里走出来。

    他们早就注意到巷口深夜突然有数辆来历不明的停下来,他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在巷子里暗暗戒备,待看到韩谦星夜进城,才从巷子里走出来会合。

    韩谦示意田城先让下面人都退下去,没有必要惊动左邻右舍。

    奚荏揭开车帘子,韩谦看到明角灯照耀下的冯文澜两鬓斑白,眼睛略有些浮肿、憔悴,长须乱蓬蓬的遮住下颔,显得颇为落魄,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冯大人,你太高看韩谦了事情要真像冯大人所预估的那么严重,韩谦即便愿意将这条贱命搭进去,怕也帮冯大人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韩家贤侄,你当初硬是将叙州几百担茶塞给冯家,老夫可是没有挡回去啊;而翊儿暗中帮着临江钱铺筹款,老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冯文澜说道。

    见冯文澜这老家伙,竟然跟自己不要脸的打起感情牌,韩谦只能打个哈哈应付道:“事情怕是没有冯大人说的这么严重。”

    “那韩家贤侄为何连夜躲回到兰亭巷来,也不愿见我一面?”冯文澜问道。

    “那是冯大人将我吓着了。”韩谦说道。

    “韩家贤侄能引荐老夫见殿下一面?”冯文澜盯住韩谦问道。

    “冯大人想见殿下啊,都这么晚了,真是不方便啊!”韩谦打了个哈哈说道。

    赵庭儿、奚荏都坐在车厢里,她们都在暗下,看着韩谦的脸在明角灯的照耀下,透出几分惫懒,猜不到韩谦这话是说此时的时辰太晚,还是说冯文澜见三皇子的时机太晚。

    “韩家贤侄当真觉得老夫去见殿下太晚了?”冯文澜问道。

    “冯大人你要这么觉得,小侄也无话可说。”韩谦依旧含糊其辞的说道,心里想,你这不是废话吗,要不是如此,老子何苦躲开你?

    “韩家贤侄,可否请老夫进宅子喝口水?”冯文澜锲而不舍的盯住韩谦问道。

    见站在冯文澜身后冯翊、孔熙荣两人,都一脸被深深吓着的神色,韩谦终是没有办法硬下心来将他们拒之门外,将腰牌接下来替给高绍,说道:“你去请姜获、袁国维两位老大人过来,便说冯大人夜访韩宅,劳烦他们二老这么晚过来一叙。”

    高绍不知道何意,微微愣怔了一会儿,接过韩谦递过来的腰牌,也不牵马,直接纵身跃上墙头,飞檐走壁的横穿街巷的阻拦,仿佛一只夜里的灵猫,以最快的速度往姜获、袁国维二人的住处奔去。

    韩谦这才示意车夫继续驱车往兰亭巷内的韩家大宅驶去。

    看着后面正蹒跚爬上马车的冯文澜身影,赵庭儿问韩谦:“冯家此时选择站到三皇子这边,也不能免其祸?”

    “做臣子的,不妄自揣测圣断,是保命的不二法门。”韩谦神神叨叨的说道。

    “你就整天不就是揣测来揣测去的?”赵庭儿娇嗔说道。

    “冯家此时要是还有免祸的机会,他怎么会跟狗似的连夜躲到城里来?”奚荏不屑的瞥了韩谦一眼,说道,“而冯文澜能在这里截住我们,明明也是知道事态有多严重了,却还抱有幻想,竟然还奢望侍御史张翰上参本弹劾冯家时,三皇子能站出来帮他说话,怕是还不够聪明啊。”

    韩谦没有搭理奚荏、赵庭儿的话,透过车窗看冯文澜所乘的车紧赶过来,心里微微一叹,冯家迟迟都想着能观望,或许是天佑帝最终失去耐性的一个原因,但绝对不是唯一的原因。

    荆襄战事已过,杜崇韬最终毕竟守住襄州军,等到援兵到来,朝廷对杜崇韬不功不罚,自然也不会承认在荆襄战事之中的失利。

    而荆襄地方势力在战事前后受到双重清洗,这将极大加强金陵对荆襄地区的控制力,在一定程度上都不能算是坏事。

    然而巨额的战争经费以及后续的防线建设投入以及对有功将卒的赏赐,实是像一座巨山压在岌岌可危的财政之上,重得仿佛有剧烈的吱呀声在众人的耳畔不断回荡。

    除了楚州、寿州方向的巨额开支外,邓襄方向的前后不到一年的战争开销,虽然度支使司还没有最终核销出来,但韩谦预计不会四十亿钱以下。

    这还没有将邓襄防线后续的巨额建设经费计算在内。

    而大楚国库的一年岁入,仅一百二十亿钱左右。

    虽说荆襄战事前后的巨额开销,有相当大的部分是从江鄂等州预支的,但既然是预支的,江鄂诸州往后几年内自然要名正言顺的从税赋中抵扣掉这部分开销。

    这也将直接导致大楚国库岁入,在将直接损失掉来自江鄂荆黄等州的赋税贡献。

    然而再加上楚州、寿州两个方向上的战事开销抵扣,大楚今年的国库岁入还能剩下多少?能不能将满朝文武的官俸钱都如数发足了?

    而这两年江淮、江南东道、荆襄等地的气候都大异往年,小灾驿传差不多每日不断,而大的灾害,淮河决堤、水灌泗州城之事就已经令朝中焦头滥额了,赣州、洪州、江州等地这几天也传来鄱阳湖水灾进一步加剧的消息。

    在立嫡之事以及防范外戚、边帅擅权之外,此时令天佑帝头痛的事情多着呢。

    冯家还是太肥了。

    冯家与韩氏一样,祖籍宣州,但冯家祖上很早就迁入金陵发展,曾担任江南东道盐铁转运使,一度控制越、湖、润、宣、翕等州的过税、矿税,在天佑帝建都金陵之前,冯家就已经积累大量的财富。

    冯家审时度势,在天佑帝举兵攻金陵之前,就投附过去,曾捐粮二十数万石助天佑帝平定宁、江、宣、洪等州,冯文澜的父亲冯樾因此还出任大楚开国后的第一任盐铁转运使,冯文澜也一步步爬到户部侍郎的高位。

    冯家的族产有多丰厚,韩谦之前是暗中摸过底的。

    冯家在宣州、金陵、扬州以及润州都置有田庄,田亩计有十三四万亩之多、奴婢近万口,此外还有矿山、茶山、铁场、船场、织坊、药材铺、丝绸庄、典当铺、赌柜、酒楼及货栈逾百家。

    而至于冯家所私藏的金银财货,这个就不是左司探子能调查清楚的了。

    …………

    …………

    进入大宅,韩谦叫其他人都退下去,仅留赵庭儿、奚荏在院子里侍茶,看冯文澜白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子,按说过了此时已经是八月底,都入秋后了,深夜里还感觉空气又湿又热,叫人烦躁不安。

    韩谦接过赵庭儿沏过来的茶,小饮了一口,才再次开声问冯文澜:“冯大人为何有大祸临头的预感。”

    “张翰的参本里,污蔑我冯家蓄意破坏皇陵龙脉,存不轨之心,”冯文澜艰苦的说道,“而想必贤侄也知道,这几年来张翰虽然是小小的侍御史,但他所参之人,没有一个能屹立不倒的。”

    韩谦看着冯文澜,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心想他此时既然能有这么强的求生欲跟警惕心,那为何之前却一直留在金陵城内骑墙观望,又为何去贪这个小便宜,活生生的将把柄交出去?

    见韩谦沉默不语,冯文澜说道:“贤侄若能助冯家渡过此劫……”

    韩谦见冯文澜开口许诺,截住他的话头,说道:“冯大人莫要害我,我还想着自己的脑袋能在脖子上多留些日子,我顶多是帮冯大人将姜获、袁国维两位老大人请过来。”

    赵庭儿疑惑的看了奚荏一眼,在外人在场,她也不方便直接问韩谦,既然都直接拒绝带冯文澜去见三皇子了,那将姜获、袁国维二人请过来又能有什么用?

    不过,赵庭儿见冯文澜听过韩谦的话后,也没有再多言,而是焦躁不安的在院子里走动着,心里一惊,莫非冯文澜也已经知道姜获、袁国维两人的身份,也知道韩谦将姜获、袁国维二人请过来,是做什么?

    赵庭儿心里苦叹一声,看冯翊、孔熙荣坐立不安的神色满是困惑,显然也没有猜明白韩谦跟冯文澜在打什么哑谜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夜间定计

    金陵城相比较后世,算不上多大的城市,韩谦他们还是等了近半个时辰,天边露出鱼肚白,才等到高绍将姜获、袁国维二人请过来。

    姜获、袁国维二人,也没有显得多困惑不解的样子,想必也是听到一些风声,但天佑帝既然已经将这二人当成棋子,放在临江郡王府,韩谦相信他们还不会知道得太具体。

    “冯大人深夜跑到兰亭巷来,韩谦不敢擅作主张,只能请二位老大人过来一叙。”韩谦请袁、姜二人进院子里坐下。

    “韩大人客气了,”袁国维、姜获在韩谦面前依旧似青衣小吏一般,客气话说过,又给冯文澜长揖施礼,“袁国维、姜获见过冯大人,以往在冯大人手里讨过生活,不知道冯大人还记得我们二人不?”

    “冯家大祸临头,还请二位老大人指条活路!”冯文澜扑通一声,便跪到姜获、袁国维二人面前。

    这一刻,韩谦都吓一跳,没想到冯文澜竟然能屈能伸到这一步,但这也令他对冯文澜更存一分戒心。

    “冯大人,折煞我们两个小老儿了,有什么事情,还请冯大人先说来。”姜获、袁国维两人连忙跪地还礼,又将冯文澜搀起来。

    姜获、袁国维是听到一些风声,但他们又不可能看到侍御史张翰的参本,此时也无法清楚知道陛下到底想干什么,更不清楚他们两人能干什么,疑惑不解的朝韩谦看过来。

    韩谦略加解释鸡鸣山塌方压死修陵匠工之事,又盯住姜获、袁国维二人问道:“两位老大人,可是真尽心助殿下登位?”

    “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姜获不解的问道。

    韩谦说道:“两位老大人要是真尽心辅佐殿下登位,那便立时赶去郡王府,请殿下起床写奏疏参劾冯大人毁皇陵树木致山崩人亡,罪不可赦如若不然,那便当今夜之事没有发生过,还请诸位大人早早离开,莫要耽搁韩谦休息。”

    姜获、袁国维都是聪明之人,听韩谦这么说,便知道韩谦的意思是想郡王府接手皇陵山崩案,但韩谦受过陛下的警告,他不想出头,而是希望他们二人去给殿下出这个主意。

    目前看来,陛下是想拿冯家开刀,但怎么开刀、谁来开刀,背后则是有很多的讲究。

    不管韩谦是否有试探他们二人的意图,姜获、袁国维二人则是朝冯文澜看过去:“冯大人,你可愿意看到殿下参你冯家一本?”

    冯文澜心里再有不甘,也知道求韩谦领他去见三皇子有些不切实际,除了三皇子未必愿意冒这个险外,他们摧测天佑帝的意愿,结局可能会更坏。

    除此之外,韩谦此时所说的,可能就是冯家唯一能够逃过灭族厄运、将来还留有一线起复机会的选择。

    “一切多赖两位老大人,冯家倘若有来日,冯文澜必不会相忘今日两位老大人援手之恩,有违此誓,天诛地灭!”冯文澜咬了咬牙,站起来跟姜获、袁国维二人起誓说道。

    “如韩大人所言,我们也只是效忠于殿下,”姜获、袁国维见过太多的世面,对冯文澜的起誓也是一笑置之,站起身跟韩谦说道,“天就将大亮,我们要赶去郡王府,就也不在这里耽搁韩大人确定不跟我们去见殿下?”

    韩谦说道:“韩谦只是请二位老大人过来谈谈心,其他事一概不知,”接着便示意高绍带着人护送姜获、袁国维赶往郡王府,随后又跟冯文澜说道,“韩谦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如此了,冯大人请回吧!”

    “我与缭儿自当离开,不会再留下来打扰贤侄,但众人皆知冯翊、熙荣与贤侄乃莫逆之交,留在韩家住几天,贤侄大概不会怕因此会受牵累吧?”冯文澜说道。

    韩谦看了冯翊、孔熙荣一眼,点点头,默许冯翊、孔熙荣暂时可以留在他这里,便示意赵无忌看着冯文澜、冯缭父子离开。

    “我们冯家这次真就栽了?”冯翊仿佛是陷在一场噩梦里还没有醒过来,失魂落魄的问道。

    冯家昨日在金陵城里还显赫一时,表面上看除了侍御史张翰还没有递到天佑帝跟前的参本外,冯家依旧是根深蒂固,他甚至都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惊惶成这样子。

    韩谦倒了一杯茶,仔细整理思绪,心想他与冯翊、孔熙荣被选到三皇子身边陪读,看似这一切都是安宁宫的意图,但在三皇子正式出宫就府前夕,郭荣曾到他家来探访,如今看来,当时安宁宫对他韩家乃至冯家在这件事上的反应,并没有什么把握。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他韩家乃至冯家被卷入争嫡之事,实际上也有天佑帝的意图在内?

    又或者说他与冯翊、孔熙荣能到三皇子身边陪读,是天佑帝与安宁宫都认可的事情?

    安宁宫的意图,或许是觉得他与冯翊、孔熙荣不成器,而天佑帝的意图则是看冯氏、韩氏在被卷入整件事之后的选择?

    想到这里,韩谦微微一叹,跟冯翊说道:“我们到殿下身边陪读之时,陛下可能就已经在考虑用殿下取而代之的事情了,奈何你冯家一直都不肯入彀,拖到这时再想入彀,却是迟了!”

    说起来,韩氏也没有入彀,但他大伯韩道铭第一时间选择投入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父子二人会跟韩族决裂罢了。

    在一定程度上,或者说在外人眼里,韩氏还是将相当分量的筹码押到三皇子这边。

    当然,这一切是不是如他所猜测,韩谦觉得在三皇子正式上本参劾冯家私伐坏皇陵风水之后,就会揭开分晓了。

    要是如他猜测,郡王府这边应该能获得处理此案的主导权,要不然的话,韩谦觉得他自己需要从头再去推敲这背后的曲折跟凶险。

    待韩谦安排冯翊、孔熙荣先去侧院睡下,赵庭儿这才忍不住问道:“公子是觉得冯家此劫,灭族能免,抄家难逃?”

    “我觉得不算什么,一切还是要看陛下乐不乐意安排郡王府这边接下对冯氏负责进行抄家的美差了!”韩谦说道,他又将田城喊过来,说道,“左司察子房,这几日重点盯住牛耕儒、赵明廷等人的府邸,看都有哪些人进出!另外派几名察子,盯住冯文澜、孔周以及冯缭三人的动向。”

    韩谦派人盯住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赵庭儿是能理解的。

    冯文澜既然能知道侍御史张翰的参劾本子,想必安宁宫那边也已经得到风声了,即便安宁宫那边未必能猜到冯文澜如此敏锐,但只要三皇子将参劾冯文澜的本子一起递上去,他们必然也能惊醒过来。

    不过,韩谦竟然还特意吩咐田城专门派人盯住冯文澜、孔周、冯缭,赵庭儿问道:“你怎么担心冯文澜会有问题?”

    “不管冯文澜为人怎么样,他都是一头老狐狸,冯氏此时有抄家灭族的危机,会不会将希望仅寄托在我们这边,实在是不好说,”韩谦摇了摇头,说道,“他一开始求我带他去见三皇子,实际上也是包藏祸心,他以为我年少轻狂,识不出来。”

    “冯文澜不是叫冯少爷、孔少爷都留在这里了?”赵庭儿说道。

    韩谦一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赵庭儿解释,有些时候父子之情并不值得信赖。

    冯文澜是什么样的人物,韩谦心想他要不防备着冯文澜一点,那就太纯真良善了;再说了,冯文澜显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这边。

    天色已经清亮起来,韩谦回屋躺下,感觉才眯上眼睛,就感觉有只柔嫩的小手推他的肩膀,唤他醒来。

    韩谦困顿不堪,哪里愿意这时候就起床,含糊的说道:“让我再睡一会儿,要不你陪我躺一会儿。”伸手就想抄住赵庭儿的腰,将她拉到床上来给自己抱一会儿,未曾想来人看他的禄山之爪伸出来,身子下意识往后闪躲,他抓住一团掌握不住的软弹。

    韩谦睁开眼睛想收回手,奚荏一掌就朝他胸口劈过来。

    “三皇子派人过来召你去郡王府。”奚荏美眸怒瞪着韩谦,说道。

    韩谦揉了揉被奚荏一掌劈得生疼的胸口,心想这妮子还真下得了手,故作糊涂的问道:“你打我干什么,现在什么时辰了?”

    奚荏见韩谦装痴卖傻,瞪了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韩谦披衣走出去,三皇子派来的人在院子里等着,催促着韩谦随他去郡王府。

    韩谦说是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但姜获、袁国维去见三皇子,不会隐瞒他参与此事的详细,他让来人先回去,他洗漱过,又吃巴了点东西垫实肚子,再骑马赶往郡王府。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心

    韩谦没有直接从大门进郡王府,而是走凝香楼后宅的暗门,走进缙云楼。

    姜获、袁国维一如往常,仿佛普通书吏般在缙云楼里检校典藏,拿他们的话说,年少时就知随陛下征战南北,难得能闲下来,自然要多读些书好入棺;田城、高绍、林海峥都不在,另有事务出去了,另有两名青衣小厮乃是姜获、袁国维在内府局带出来的弟子,看到韩谦走进来,行礼喊道:“韩大人来了。”

    姜获、袁国维还有六名弟子已经安插到左司兵房、察子房之内。

    庭园里随时还有一组侍卫值守,确保没有人能潜入缙云楼窃看机密文件。

    看到韩谦过来,姜获便示意一名青衣弟子去请三皇子过来。

    片晌后,便见三皇子杨元溥、陈德与王琳走过来。

    王琳乃是记室参军,郡王府有什么重要的奏章,乃是记室参军负责撰写。

    虽然李冲也是记室参军,但就李冲的文学修养,或许能够写一篇中规中矩的参劾奏疏,但杨元溥还没有彻底恢复对信昌侯府一系人马的信任,今日这样的疏奏自然不会去找李冲过来执笔。

    韩谦请三皇子、王琳随他进缙云楼。

    “这么大的事情,是否要请沈大人、郑大人过来商议?”在登入缙云楼之际,陈德搓手问三皇子。

    郡王府内,张平执掌内府事务,沈漾作为郡王傅,乃是外府官阶之首,甚至三皇子内府有什么不妥之事,都是沈漾的监管职权之内。

    沈漾之下则是长史郭荣、司马陈德、咨议参军事郑晖。

    郭荣乃是安宁宫塞进来的钉子,自然是什么事情都要将他排斥在外,但这么大的事情,陈德觉得怎么都该叫沈漾、郑晖参与进来,

    “韩师,你觉得呢?”杨元溥犹豫了一下,看向韩谦问道。

    “王大人觉得呢?”韩谦则问向王琳。

    王琳显然没有想到陈德抛出来的问题,韩谦竟然踢到他这边来了,愣怔了一下,细想之下才发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王琳也是清晨在家被唤入郡王府草拟奏疏的,因此才知道皇陵山塌案的所有曲折,也能猜到韩谦建议临江郡王府插手这件事的意图是什么。

    王琳虽然参与奏疏的草拟,知悉机密,但作为记室参军,他对整件事是没有决策权的,所以整件事他参与机密,都可以不发表意见,只需要奉命行事便是。

    韩谦将这个问题抛给他,实是要他表态。

    王琳是沈漾举荐郡王府的,他对沈漾的秉性、脾气自然也是清楚的,心知此时请沈漾参与进来,沈漾极有可能会反对三皇子上疏奏。

    因为弹劾朝官不法本就是御史台侍御史的职责,郡王府论制不应该强行参合这事。

    而韩谦建议三皇子插手此事,最根本的用意,要在抄冯族的家时,将冯家所藏匿的财货搬入郡王府来,冯家此时配合郡王府这边行事,等到三皇子登位之后,就还冯家的这个人情,给冯家起复的机会。

    说到底,这是韩谦向来的行事风格,却未必会得沈漾的欣赏。

    陈德性子没那么细,不能想到这里面的区别,但王琳知道他此时要是主张请沈漾参与机密,那他以后就不要想有机会参与机密,而他一旦主张暂时瞒过沈漾,那他以后的前程就将彻底跟三皇子的捆绑在一起,就不要还想着能保持清亮孤傲的姿态了。

    王琳这一刻才真切感到今年才二十岁的韩谦,竟然给他如此大的压力。

    在韩谦的盯视下,王琳迟疑了好一会儿,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声跟三皇子说道:“沈大人午前要去桃坞集,此事或许暂时不要惊扰沈大人为好。”

    然而说过这话后,王琳心里又觉得有一丝羞愧,毕竟他是沈漾举荐进郡王府,这自然又令他对逼他表态的韩谦,心存一丝恼恨。

    “我让人去前院看看郑大人在不在。”韩谦没有看王琳一眼,而是低声音跟三皇子说道。

    杨元溥点点头,他前些天也已经见过白石先生郑畅,确认郑氏将筹码押到他的身上,此时便应给予足够的重视,示意韩谦派人去将郑晖请过来。

    郑晖正在前院当值,片刻后就赶到缙云楼来,韩谦待他坐下来,将前后之事细细说给他知道。

    见郑晖眼瞳里光华一转便敛,韩谦心里一笑,暗感郑氏乃是黄州大族,虽然荆襄数十年隔三岔五的战事,令郑氏利益受损极大,但有着世家大族底蕴的郑氏,也最明白冯家这块肉有多肥。

    “冯文澜真就愿意我们这边主导皇陵案,不会暗中联络安宁宫或太子那边?”郑晖也是很快就意识到他们有可能所把握不住的破绽所在。

    冯文澜此时公然向安宁宫及太子一系求援,只会死得更快,但保不住冯文澜会暗中跟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交易。

    道理跟他们暗中向韩谦求援、暗中向郡王府求援一样。

    他们答应将冯家所真正掌握的一部分资源,暗中交给郡王府以换取日后复出的机会,这样的承诺,他们完全可以跟安宁宫、跟徐氏那边做一遍。

    甚至安宁宫及徐氏听到风声后,都有可能主动去冯家进行秘密交易,以确保冯家的资源,不会为三皇子这边所得。

    “我已经派人盯住几家府邸的动静,”韩谦说道,“这几天我会在城里亲自盯着这件事。”

    “殿下有没有可能保下冯家?”王琳这时候又突然问道。

    韩谦心想王琳这会儿就已经有身为殿下嫡系的自觉了?他没有直接回答王琳的问题,而是朝郑晖看过去。

    郑晖身为咨议参军,诸如此类的形势分析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郑晖又不傻,韩谦没有领冯文澜过来见殿下,而是直接建议殿下参劾冯家,以及冯文澜在韩谦面前就被迫认可了这点,就说明韩谦已经明确殿下直接出面保冯家不可选。

    郑晖不知道王琳是没有想明白这点呢,还是有意破坏韩谦在殿下心目中的威信?

    郑晖沉吟片晌,说道:“殿下出面保下冯家,是获益最大,但这未必是陛下的心思,上参本弹劾冯文澜私伐皇陵,进退两便。”

    韩谦也没有跟王琳纠缠的意思,接下来大家就将王琳草拟的奏疏拿出来讨论。

    虽然这里面也有很多讲究,但韩谦心里清楚接下来诸多事皆在天佑帝的掌握之中。

    午前将参本奏心搞定,便由郑晖、陈德陪同三皇子进宫去。

    陈德作为郡王府司马以及郑晖作为郡王府咨议参军事,官阶定的都是从五品,勉强有资格陪同三皇子进宫参奏政事。

    韩谦没有留在缙云楼,而是穿过暗门,回到凝香楼的后宅。

    看到姚惜水、春十三娘在凝香楼的后宅等着自己,韩谦笑着说道:“你们的嗅觉很强啊,跟狗似的。”

    “殿下清晨请王琳入府,整个早上又呆在缙云楼,你们在密议什么?”面对韩谦的冷嘲热讽,姚惜水俏脸不动声色的问道。

    “十三娘幸亏没有嫁入孔家,要不然这次就惨了,”韩谦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听着水声晃荡,问道,“你们没往里下毒吧?”

    “要不然十三娘会怎么一个惨法?”春十三娘接过茶壶,倒了一杯茶先饮了一口,再递给韩谦,又走到韩谦身后,双手柔柔的搭到他的肩上揉捏着,问道。

    看着茶盅瓷白的内壁留有一抹红脂,韩谦抬头看春十三娘那双媚眸正低头看过来,再感受到春十三娘那高高的胸膊若有若无的擦着他的肩膀,勾得他小腹一阵发热,暗感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太放松了,心思也太容易走偏了。

    春十三娘做事没有底限,韩谦可不想在她那里自讨苦吃,饮了一口茶,坐直身子,将昨夜到这时发生的诸多事说给姚惜水知道:“殿下此时对信昌侯府不够信任,未必就是坏事,你们也该耐着性子少些动作了,要不然下场不会比冯家更好。”

    “……”姚惜水没想到郡王府今天鬼鬼祟祟的竟然是这么一件事,檀唇微启,半晌还是未说什么。

    “十三娘你回寓所去,要是孔大将军对你还有一丝情意,对你多半会有安排。”韩谦跟春十三娘说道。

    孔周作为是右神武军的副统军,他迎娶的是冯文澜的胞妹,历来被视为冯家的一支。天佑帝真要拿冯家开刀,也不可能继续用孔周在身边统领侍卫亲军,要解决自然是一起解决为好。

    冯翊、孔熙荣之前不会揭穿春十三娘的真实身份,在外人的眼里,春十三娘还是孔周不敢直接娶入宅子里的外室,也是试探冯文澜、孔周心思是否有游离不定的最佳渠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皇陵

    姚惜水、春十三娘离开后,韩谦下午一直都在凝香楼关注着城内的风吹草动,临近黄昏时,沈漾遣人过来找他过去。

    沈漾就在东府公堂大厅等着,韩谦走进去,看到郑晖、王琳二人也坐在公厅里喝茶。

    看到韩谦走进来,沈漾压着声音说道:“冯家私伐树木致山体垮塌压死修陵匠工,是有罪,但该如何定罪,朝廷自有法度。我等做臣子,即便不能劝阻陛下随心所欲的破坏法度,也不应该有浑水摸鱼的心思啊!要不然,这绝非大楚之福!”

    韩谦苦涩一笑,他没有反驳沈漾,其实沈漾说得不错,整件事大家都在揣测天佑帝的心思以及想着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好处,没有一个人想着要以大楚的法度处置,这绝非大楚之福。

    这次天佑帝真要拿冯家开刀的话,心思还是太明显了,朝野虽然会有幸灾乐祸的人,但更多的人只会觉得风声鹤唳,使得已然存在的矛盾变得更紧绷。

    不过,天佑帝要是自以为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决意一切都要照他的意志去做,谁这时候跑去劝谏,不是自寻死命吗?

    韩谦这两年千辛万苦所要改变的,就是他父亲被杖毙于朝,他被车裂于市的惨烈命运,他不会做其他的无用功,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形势真要崩坏时,尽可能的多做些准备。

    韩谦也没有办法辩驳沈漾的质问,因为沈漾实在是没有说错,沈漾这时候应该已经意识到天佑帝刚愎自用、实际上已经处于将要失控的边缘上了。

    见韩谦不语,沈漾也颇为颓然坐回到案后。

    韩谦虽然感到有些难堪,但是心里又好奇沈澜怎么刚从城外回来,这么快就知道这事了?

    韩谦看了王琳一眼,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身正心不虚的样子,清着嗓子,看向郑晖问道:“郑大人,你陪殿下进宫,侍御史张翰的参本是不是也到陛下跟前?”

    “嗯,”郑晖点点头,说道,“陛下知悉皇陵山塌之事,大发雷霆,将宗正卿杨泰以及右校署材官杨恩召入宫中质问其事。之后,我与陈司马便先出宫了,殿下叫世妃留在宫里用餐。”

    天佑十年时天佑帝下诏在鸡鸣山为修皇陵,当时已将荆襄收入囊中,为自己修陵也应该提上日程。

    天佑帝开始还算节制,将修陵之事归入将作监右校署管辖,也只征用三千官奴婢于鸡鸣山采石开山修陵道。

    这四年来,国库钱粮再充足,所征用来修陵的奴婢匠工也没有超过万人。

    这除了天佑帝起于微末、颇为体恤民情外,还是对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自信,不觉得修陵是多迫切的事情。

    不管是侍御吏张翰的参本,还是三皇子的参本,天佑帝即便要拿冯家开刀,也要先将具体负责督管其事的宗正卿,也是此时杨氏仅存的辈份比天佑帝还要大一辈的宗室老人杨泰,与具体负责督造皇陵的右校署材官杨恩召入宫中询问详情。

    韩谦猜测沈漾能这么快知道详细,应该是杨恩出宫后就找到他。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件事初露端倪,就都意识到很不对劲了。

    “要是冯文澜确有取死之道,那陛下拿冯家开刀,也就理所当然了,”王琳这时候突然看向韩谦说道,“韩大人与冯家交好,又掌控左司逾年,想必比外人更知道冯家的底细吧?”

    “王大人说笑了,”韩谦敛着眸子,盯着王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韩某年少无为,所谓的左司也只是玩家家而已,能知道什么底细?”

    冯文澜跟他们这边交易,条件是三皇子登位后,冯家能够得到起复、重新崛起,所以此时可以抄冯族的家,但罪名不能定死。

    要是现在给冯家定个大恶不赦的罪名,三皇子登基后又有什么理由去起复冯氏?

    当然了,政治从来都是肮脏的,郡王府这次目的是为了能暗中获得冯家所掌握的一部分资源,将来可未必一定要兑现对冯家的承诺。

    王琳跟冯家没有什么交情、牵涉,他主张左司在皇陵案之前继续搜罗冯家的罪证,彻底坐实冯家的罪名,自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不过,王琳说得轻松,但除非冯文澜暗中背着他们另搞一套,韩谦就不会应下这事。

    要是冯文澜好好配合这边,他出手将冯家彻底搞死,对他有什么好处?

    王琳却是能料到韩谦会拒绝,他朝沈漾看去,问道:“沈大人,你觉得呢?”

    见王琳唆使沈漾给他施压,韩谦冷哼一声,说道:“天色不早了,恕韩谦不在这里奉陪三位大人了,有什么事情,等殿下从宫里回来再说。”他直接站起来,甩袖背着手就走出公堂大厅。

    王琳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没想到韩谦这么不给他面子,朝沈澜、郑晖抱怨道:“我这也是为殿下好,韩大人也未必太不通人情了。”

    郑晖打了哈哈,站起来跟沈漾告辞道:“要没有什么事情,我也先告退了。”

    …………

    …………

    韩谦回到兰亭巷,冯翊、孔熙荣还是惶然难安,高绍派出去的人手以及潜伏到各府的暗桩,并没有异常信息传回来。

    韩谦安抚了冯翊、孔熙荣一顿,次日凌晨便与奚荏扮成乞丐出城去,跑到鸡鸣岭,从后山攀岩摸进修陵选址,看到山垮塌处已经被一队侍卫亲军封锁住。

    不过,垮塌不仅仅一处,还有一条溪道应该是有大前夜下暴雨水被山体垮塌下来的泥石堵住,导致山洪改道,冲入修陵驻营,山脚下还有一座村庄被突如其来的山洪冲得一片狼籍,到这时候整座村庄都还浸泡在大水之中,有不少人的尸体或猪羊鸡牛的尸体飘浮在浑浊的积水里,惨不忍睹。

    当然,这些在侍御吏张翰的参本没有提及,或许张翰觉得这些都远不如正修建中的皇陵被破坏来得严重。

    鸡鸣岭前朝时乃是升州(金陵)节度使的后苑,百年封山育林,满山皆是大树,选为皇陵造址,除了风水之说外,也主要考虑就地取木便利。

    这三四年来,修陵所用的木材,绝大多数都是砍伐自鸡鸣岭,其实很难界定这其中有多少是里外勾结的私伐盗木。

    韩谦白天找空隙,带着奚荏将鸡鸣岭前后的情况摸了一遍,将晚时分才回城。

    韩谦回到凝香楼后院,屁股刚坐下来,还没有等着他将一身破烂褴褛、散发酸臭的衣服换下来,田城便跑过来找他,说三皇子急着见他,已经派人到缙云楼催问几次了,就差直接派人出城去找他。

    韩谦不知道又发生什么变故,匆忙间赶着便袍,穿过侧门走进东院公厅,看到三皇子与众人坐在公厅里,正等着他过来。

    沈漾既然已经知道上折子的事情,这事便不用再瞒着脸,此外除了郭荣被排斥外,张平、李冲两人也在场。

    “父皇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弱许多,你认为是怎么回事?”看到韩谦进来,杨元溥多少有些沉不住气的拉住韩谦问道。

    韩谦问过才知道天佑帝今天午前将冯文澜召入宫中训斥了一通,但并没有为难冯文澜的意思,只是下令由宗正卿杨泰负责调查私伐毁山一事,待调查清楚之后按制处置。

    这跟众人,甚至跟冯文澜自己之前所预料的截然不同。

    要是冯家最后身上被轻轻的拍几下板子,那他们昨天兴奋成那样子,不就成笑话了?

    还不如侍御史张翰参冯文澜时,他们这边出面作保呢!

    看着众人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揣测天佑帝的雷霆心机,韩谦心里则是苦笑,暗想这或许就是绝对实力的体现,他们的实力太弱小,连情绪都完全被天佑帝缥缈莫测的意志所牵动着。

    天佑帝即便越来越刚愎自用,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知道事情的复杂性,也不可能刚知道皇陵出事,就像疯狗似的将冯文澜一家老少都咬死当场啊!

    不过,当众人更多的将争嫡的希望寄望在天佑帝的个人意志上,会有这样的患得患失,也是正常。

    说实话,韩谦也摆脱不了这种负面情绪的干扰。

    当然,这也可能是天佑帝对他们这边的考验。

    “殿下有替陛下分忧之心,便是至孝,而陛下到底想要如何处置这事,我们不宜妄加揣测。”韩谦劝三皇子道。

    杨元溥有些不确定的看向其他人,他是很信任韩谦,但他还没有那种能放下得失的心境,当然难以领会韩谦这话的精髓。

    “我们当下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沈漾轻叹一口气,说道。

    王琳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见沈漾都赞同韩谦的话,便没想再说什么。

    “冯文澜那边怎么说?”杨元溥看向韩谦,问道。

    他们是指望在真正对冯家定罪抄家之前,冯家能提前将一批财货转移过来的,现在情势变得扑朔迷离,这个就很难说了。

    “我夜里去见冯文澜,看冯家什么意思,他们要是不愿意,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照陛下的意志行事便是。”韩谦心想天佑帝的态度暧昧起来,冯文澜或许会心存一丝侥幸,并不觉得此时逼迫冯家太急是良策,此时只能建议三皇子放缓节奏。

    “那好吧。”杨元溥有些患得患失,但韩谦、沈漾都这么说,他也只能先按下急躁的性子。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意变化

    从郡王府离开,韩谦回到兰亭巷大宅还不算太晚,他心里想在靠山巷宅子里憋了一天的冯翊、孔熙荣这时候应该心烦气躁得很,但他刚走进院子待要让人去喊冯翊、孔熙荣过来,赵庭儿却说道:

    “冯翊、孔熙荣回去了。”

    “什么?”韩谦眉头大蹙,没想到冯翊、孔熙荣竟然回去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有人过来告诉我?”

    见韩谦神色陡然间变得如此严肃,赵庭儿也吓了一跳,说道:

    “天黑前,冯家派人送衣物过来,还送了一些酒水跟吃食过来,冯翊、孔熙荣到这边院子等了有一会儿,没见你回来,便说要出去透口气,我们又没有理由将他们扣下来,只能派人暗中跟着他们。他们去了映湖茶楼喝了一会儿茶、听了一会儿小曲,出来时遇到冯缭,就直接随冯缭回去了,我们也不可能将截人下来。”

    “真是一群蠢货啊,老子今天真是白费替他们跑一天了!”韩谦精疲力竭的背靠着高背椅子,他原本就没有要逼迫冯家的意思,但没想到冯文澜竟然抢先将冯翊、孔熙荣接回去。

    冯文澜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以为天佑帝有可能放冯家一马?

    冯文澜也算是宦海沉浮半辈,仅这金陵城就换了几任主人,他怎么会抱这样的幻想?

    不过冯文澜费尽心机将冯翊、孔熙荣接走,摆明了是不信任他,甚至担心他这边会将冯翊、孔熙荣当成人质扣押下来,想必也不会再跟他这边接触吧?

    此时韩谦除了叹口气外,还能说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庭儿紧张的说道。

    “郡王府跟侍御史张翰的本子都递上去了,今天陛下将冯文澜召到宫里痛斥了一顿,但还是让冯文澜回去了,没想到聪明一世的冯文澜竟然心存侥幸,反倒心里怨恨我没有尽心帮他!他们想要自寻死路,我拦也拦不住……”韩谦苦涩一笑,说道。

    “他们心存侥幸也很正常,但怎么又会自寻死路,公子觉得他们会怎么做,情势会变得更加恶劣?”赵庭儿不解的问道。

    “前夜冯文澜就心存侥幸,以为站到三皇子这边便能避祸,我劝他不要抱这样的妄想。我以为冯文澜聪明一世,应该已经想明白过来了,但他到底是没有想明白过来,”韩谦说道,“三皇子已经上本参劾冯家,不管陛下怎么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郡王府这边都不能随便转变立场。冯文澜看陛下今天的态度,大概是误以为有免祸的机会了,而又大费周折将冯翊、孔熙荣接走,你们说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他们要向安宁宫及太子求援,怕公子阻拦,才大费周章将冯少爷、孔少爷接走?”赵庭儿问道。

    韩谦没有回答赵庭儿的问道,站起来对守在垂花门下的林宗靖、奚发儿二人说道,“你们即时去找田城、高绍,城内能调动的斥候跟察子,都往十三娘此时所住的寓所外围潜去,但注意不要露出蛛丝马迹来!”

    看着林宗靖、奚发儿当即分头去找田城、高绍,赵庭儿问道:“公子认为冯翊、孔熙荣有可能泄漏春十三娘跟我们这边的关系,而冯文澜会拿春十三娘当筹码献给安宁宫?”

    “谁知道呢?总要有备无患吧!”韩谦说道,“你们两人陪我去春十三娘那里喝茶,看她那里今晚有没有有趣的客人登门。”

    …………

    …………

    春十三娘除了在兰亭巷的住所,最初迎来送往的寓所位于泥柳巷,名为畅春园,是前朝升州节度使府记室王昂在金陵城的住所。

    园子不大,仅一亩方圆,但曲池流水,林树茂密、花草争芒,比韩家大宅要雅致多了。

    韩谦没有公然去找春十三娘,而是与赵庭儿、奚荏换过装扮,仿佛乞丐般从后院翻入畅春园,然后趴在后院里的鱼池畔,看水里的锦鲤。

    “大人穿成这模样跑到我家园子里说是等客人,但是等什么客人,也不说一声,春娘要赶人啊!”春十三娘露出半臂襦裙,露出雪腻的胸,波澜壮阔得很,倚着曲池前的石栏,盯着韩谦问道。

    自惭形秽的赵庭儿见春十三娘还刻意将胸压在手臂上,以便显得那里更加的突出,恨不得一脚将这小骚娘们踹到鱼池里去。

    韩谦赤着脚,在鱼池边的湖石上坐下来,将脚伸到水里去,去逗锦鲤,笑道:“客人都没有到,我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知道是谁要登门?又或者压根就没有客人会登门,只是我找个借口夜会十三娘您啊?”

    “大人身边有两个千娇百媚的人伺候着,都能忍住不下嘴,哪里会将春娘这么个残花败柳看在眼底哦?”春十三娘看似幽怨的娇笑道。

    “哼!”奚荏冷哼一声,警告春十三娘话里藏话莫要将她捎进去,但见韩谦这一刻竟然下意识的搓起手指,似在回味昨日清晨的触感,恨不得拔剑戳过去。

    这时候一声夜枭唳叫在静寂的夜里突兀的响起来。

    “这么明显的传讯信号,也不知道改进一下,好像就怕天下人不知道有人在这里办事似的!”韩谦看向蹲在院墙内角,露出头看院子外动静的奚发儿说道,“有逮到什么老鼠没有?”

    “田爷押了一人过来,其他人都被拦截在泥柳巷外,或许是怕惊忧到大人。”奚发儿说道。

    韩谦示意守在后院门前的护卫打开门,让田城进来。

    看到田城押进来的人脸,韩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冯文澜找到你交易,还算是有点小聪明,但这时候玩这种聪明,就是蠢不可及啊,你为何要替你家主子惹事?”

    春十三娘看清来人的脸,也是吓了一跳,问道:“殷大人今夜怎么会想到光临寒舍?”

    “韩大人想怎么对付我,希望能给殷鹏一个痛快。韩大人应该殷鹏受王家及信王的大恩,绝对不会吐露楚州半点秘密的。”楚州馆知事殷鹏自然不会理会春十三娘这种角色,看到韩谦仿佛乞丐般坐在春十三娘宅子后院的鱼池,便知道中了韩谦的计,而他之所以会咬钩,也是想逮住春十三娘后,拷问出信昌侯府及韩家父子身上更多的秘密来。

    赵庭儿也是颇为震惊,她之前还猜测冯家大费周章的将冯翊、孔熙荣接回去,会找安宁宫及太子那边求助,没想到冯家竟然找的是楚州信王的人。

    “我与王大人是什么交情,怎么会为难殷知事?恐怕殷知事不能当今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我只能被迫无奈,只能请殷知事到兰亭巷做几天客,还请殷知事莫要见罪!”韩谦笑了笑,又问田城,“逮住几个?”

    “让一人逃了,杀了两个,逮住三个,要不要吊起来拷问?”田城说道。

    “大家都是大楚臣子,今天的事有人伤了性命已经是不该,不要再为难他们,看押起来便好。”韩谦说道。

    殷鹏自然不信韩谦是心慈手软之辈,但揣摩不透韩谦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当下也是闭着嘴不吭声。

    看着韩谦要直接将殷鹏等人押走,春十三娘焦急的问道:“你们这就走了,我怎么办?”

    “冯文澜、孔周两家府上都没有什么动静,并没有派人盯过来,或许冯文澜还以为我被彻底蒙在鼓里,不想额外派人惊动到我吧,”韩谦负手而立,看了春十三娘,说道,“你要是怕死,也可以去我那里避一避。”

    春十三娘这时候不敢嘴硬,令几名一头雾水的丫鬟、婆子留下来看管院子,她简单的收拾过细软之物,便跟随韩谦回到兰亭巷。

    虽然春十三娘在兰亭巷口的后面有一栋院子,但现在韩谦捉住楚州在金陵城内的核心人物殷鹏,谁也知道楚州下一步会有什么反应,她不管赵庭儿、奚荏二女看她的神色如何冷淡,还是死皮赖脸的跟着走进韩家大宅里。

    姚惜水这时候接到消息已经韩家大宅里等候,直到看春十三娘随韩谦他们进来,焦躁的神色才稍稍缓解,心里也是侥幸韩谦将她、春十三娘等一批人的名单向姜获、袁国维二人公开后,晚红楼内部也进行更彻底的梳理与切割,将有可能暴露的蛛丝马迹掩藏得更深。

    要不然的话,她们今晚的狼狈将难以想象。

    见殷鹏看到姚惜水一脸惊讶,韩谦故作讶异的问道:“怎么,冯文澜找你交易,难道没有说姚姑娘也是我手下的秘谍?哦,我明白了,殷知事在冯文澜的眼里分量还不够啊,他先交待出春十三娘,原来也只是叫殷知事验证他所说的真假而已,顺便误导王大人及信王以为他手里真掌握了多少三殿下的秘密!很可惜啊,冯文澜要是真能掌握我们多少秘密,我今天夜里也没有办法守株待兔捉住殷知事您了?”

    不管韩谦怎么说,殷鹏都不予以理会。

    “将他们关押到后院地牢里去,”

    韩谦刚要让田城将殷鹏以及另外三名楚州密谍关押到后院地牢里去,高诏一脸便秘的走进来,附到韩谦耳畔说道,

    “王文谦的女儿骑马要闯进兰亭巷来,要不要扣押下来?”

    虽然高绍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殷鹏的耳朵极尖,要从田城手里挣扎开来,朝韩谦怒目瞪来,喊道:“韩谦,你要敢伤害小姐,我家大人定会将挫骨扬灰!”

    韩谦自然不是怕殷鹏的威胁,却也是大感头痛,怎么都没有想到王文谦的女儿王?径直闯到兰亭巷,跟遇见瘟神似的吩咐高绍道:“扣押下来干什么,还嫌不够麻烦的,别管她是过来做什么,赶紧将院门关上,不要让她闯进来。真是嫌事情不够乱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静观其变

    “韩谦……”

    院门被人“砰砰砰”的叩响,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院子外指名道姓的直呼韩谦的名字。

    院子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都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韩谦,谁都没有想到王文谦的女儿如此执着。

    “你们看我做什么,难不成还真能将王积雄的孙女、王文谦的女儿杀了,或者将她扣押起来,勒索楚州一笔钱财?”韩谦头大如麻的问道。

    “韩大人,王?只求你念及往日情义,饶殷叔叔一命。”王?的声音又从巷道里传来。

    “什么狗屁情义?”韩谦小声嘀咕道。

    “要不都先扣押起来?”田城小声建议的问道,他能知道韩谦并没有杀殷鹏的心思,但目前看来冯文澜跟楚州那边,仅跟殷鹏有过接触。

    除了殷鹏之外,楚州那边暂时没有什么要紧人物在金陵,扣押殷鹏,至少能暂时切断冯文澜跟楚州的接触;等楚州那边反应过来,这边什么事都成定局了。

    他们不能放走殷鹏,也不能让王家小姐将门给砸烂了,在田城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王家小姐也一起扣押下来。

    “听说韩大人与王家小姐有过婚约,扣押下来,这好事不就成了吗?”春十三娘不怀好意的说道。

    韩谦瞪了说风凉话的春十三娘一眼,接着便示意田城给殷鹏等人松绑。

    “真就放了?”田城有些发愣的问道。

    “叫你放人就放人,”韩谦催促道,俄而又盯住殷鹏说道,“但愿你今夜的作为仅仅是想浑水摸鱼,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圣心难测,你回去还是劝你家主人静观其变,不要跟我们鹬蚌相争,最后使渔翁得利。”

    殷鹏难以置信韩谦真就如此轻易的放过他们,他一边往前院走去,一边忍不住回头张望,似乎担心下一刻韩谦便会下令部属射杀他们。

    守在前院的斥候也很困惑的探过头来张望,韩谦挥手示意他们将院门打开,放殷鹏出去。

    院门倏然打开,就见王?站在台阶前,她身后站着一个牵马的丫鬟,正提心吊胆的盯着院子里的众人,紧张得小脸煞白,生怕下一刻就被乱刀砍刀。

    “王?在这里多谢韩大人深明大义,饶殷叔叔一命。”王?敛身施礼道。

    王?身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襦裙,裙摆撕裂一块,沾染泥污,胳膊肘、手臂都有擦伤,鬓发有些凌乱,人也显得很狼狈,或许是得知殷鹏被这边擒拿住的消息,过于急着想过来救人,半道上摔了一跤。

    韩谦挥挥手,示意王?领着殷鹏等人速速离开,省得他到时候又后悔。

    俄而又想到什么事情,韩谦吩咐高绍道:“你领着一队人马护送她们回楚州馆,不要让她们半道被别人劫杀了,最后栽赃到我们头上来。”

    “不怕殷鹏将消息传回楚州去?”田城有些疑惑的问道。

    虽然信王、王文谦等人在楚州,或许会一时鞭长莫及,但朝中必然也有几个大臣,是信王一系,放殷鹏离开,后续的局面将难以预料。

    “圣心难测,陛下今日没有雷霆暴怒直接将冯文澜关上大牢,更多还是想看冯文澜这根萝卜能牵出多少泥来吧?而今日的形势不同往时,即便殷鹏将消息传回楚州去,也没有什么紧要的,我看楚州多半不会跳这个坑。”韩谦淡然说道。

    今天最主要的就是春十三娘不能落到别人手里,晚红楼真正的秘密不能被挖出来,至于其他,韩谦则不是选择静观其变。

    荆襄战事,整体上是大楚吃了不少亏,但对大楚朝堂格局的影响,却并非完全坏事。

    荆襄虽然残破不堪,但是荆襄地方势力遭受血洗之余,也使得金陵第一次真正控制住荆襄地区,杜崇韬、张蟓等大将对天佑帝也变得更言听计从。

    马循所部兵马在荆襄战事被梁军击溃,这也使得潭州更加的小心翼翼、更加的顺从,大举迁户则将进一步削弱潭州的实力。

    这是大楚西面的形势变化。

    而作为天佑帝始终担忧的寿州,在荆襄战事之中损兵折将不说,还丢失蔡州南部的疆域,徐明珍为此还多次上请罪折。

    虽然徐明珍上请罪折太假惺惺,但这才说明安宁宫及外戚徐氏收敛的姿态。

    天佑帝选择这个时机对冯家下手,显然也是有考量的,楚州知道这事后,会不会卷进来,韩谦并不是十分的肯定,但就当前而言,天佑帝想要做什么事,还是能称心如意的。

    待马蹄渐渐往远处驰去,韩谦跟姚惜水、春十三娘说道:“冯文澜、孔周担心引起我这边的察觉,今天夜里并没有派人到泥柳巷确认消息,但要是始终没有消息传出来,又或者殷鹏始终不找他们联系,他们必然坐立难安。说不定我们现在去畅春园,还能再守株待兔一回。”

    …………

    …………

    殷鹏是毫无防备就中了韩谦设下的圈套,都没有惊动左右,被擒住以及被带回兰亭巷都只有极短的时间。

    王?夜闯兰亭巷,将殷鹏等人带走,更是不为外人所知。

    就好像金陵城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下,什么事情都发生过来。

    而既然冯文澜已经做出选择,韩谦也无需再替他们操什么心,他最终也没有再去畅春园守株待逸,甚至将盯住牛耕儒、赵明廷等安宁宫系核心人物的探子都撤了回来。

    韩谦次日一早就赶到郡王府,跟三皇子杨元溥及沈澜、郑晖等人解释昨日夜里所发生的事情。

    对冯文澜突然变卦,竟然转头找二皇子合作,杨元溥自然又气又恼,当即要韩谦搜集冯家更多的罪证,以便他继续弹劾冯文澜、孔周。

    这些事韩谦也都安排给田城、高绍他们去做,他离开郡王府后就直接出城,回到雁荡矶,一切静观事态的酝酿。

    皇陵毁山案乃侍御史张翰与三皇子杨元溥两人同时上疏参劾,罪名有轻有重,天佑帝召冯文澜训斥一通后,既没有直接问责冯文澜的意思,也没有将案子交给御史台跟进,而是交由宗正寺查处,一切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通常说来,天佑帝真要严惩冯家,应该是将案子交给御史台或者大理寺跟进,交给宗正寺查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扩大化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来,这或许是冯家圣恩正隆。

    只不过侍御史张翰并没有要放过冯家的意思,隔了三日,又再次上疏弹劾冯文澜、孔周于梅亭埠修园为侵占民田,甚至不惜贿赂畿县、制造冤狱,事情也进一步直接牵涉到孔周头上;三皇子杨元溥则进一步将私伐毁山致四百余户乡民受灾、数十人因灾溺毙等事参奏上去。

    天佑帝再次召冯文澜、孔周询问其事,而这一次冯文澜、孔周便没有能再次走出皇宫,而是受命守值崇文殿,不得任意出入。

    次日,天佑帝下诏征辟郑畅入朝,授大理寺少卿,同时以私伐皇陵、制造冤狱二事纠劾,削夺冯文澜、孔周的官职,拘入大理寺查处,由郑畅负责主审其案。

    这时候很多人都回过味来,纷纷弹劾冯文澜、孔周及亲随违乱国纪,罪名也是五花八门。

    九月初三,韩谦再到郡王府,冯文澜、孔周所被参劾的罪名已经累加到二十七款,除了私伐毁陵、侵夺民田之外,贪赃舞弊、结党营私、私藏甲具、豢养私兵等皆是重罪,而弹劾奏折也都第一时间全部发放到大理寺进行纠劾。

    虽说最终给冯文漾、孔周定罪,天佑帝有可能会召集枢密会议讨论,但总归是要在郑畅作为大理寺少监纠劾其罪的基础上进行。

    虽然昨日冯家着冯缭亲自将被拷打得面目全非的郭雀儿送回雁荡矶庄园,有讨饶之意,但到这一步,韩谦还能说什么,直接将冯缭拒之门庭之前,见也不见,他这时候更不可能出头,去建议刚刚受征召当任大理寺少监的郑畅在冯家罪状上做手脚。

    也就是说,所有弹劾冯文澜、孔周的罪状,大理寺这边都会确认,然而交给天佑帝召集王公大臣举行枢密会议议决。

    这也是天佑帝此时期待下面臣子所应尽的本分。

    九月初六,韩谦一早进城到郡王府,他在公厅跟沈澜、郑晖谈事,王琳便颇为兴奋的走进来,说道:“陛下颁旨,冯文澜、孔周的谋逆罪名确定下来,照大逆律应判斩立决,尽抄族产,其亲属、党羽也都由大理寺负责收监审理定罪。”

    韩谦早就料到冯家必是如此的结局,然而想到他到金陵两年多来,除了冯翊、孔熙荣颇为交好,能一起喝酒吹吹牛逼之外,主要就是跟信昌侯府的人勾心斗角了,细想下来竟然没有一个能坐下来随意说几句话的朋友,他的心情也并不好受。

    “白石先生虽说是主审官,但抄冯家在京中的家产,乃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派员前往,而对冯家在宣州、润州等地的族产,乃是大理寺派出官员会同州县进行,我们这边也就没有办法动什么手脚。”王琳颇为可惜的说道,言语间还是抱怨冯家太不识抬举了,令郡王府这边错失一次截获冯家财货、壮大势力的良机。

    沈漾看了王琳一眼,却没有说什么,韩谦猜想他大概颇为后悔举荐王琳到郡王府任职吧。

    不过王琳之前弹劾徐氏侵占民田,颇有名士之风,为此还受到安宁宫及徐氏的打压,被贬为州府小吏,韩谦心想他大概是经受那次打击后,便放弃以往清高自诩的性情了吧?

    韩谦没有心情留在公堂大厅听大家议论冯文澜案,回到缙云楼处理这两天所积累下来的事务。

    虽然他们匠坊、货栈以及临江钱铺与韩家的私产剥离开来,但这些事都还是他管辖,只不过具体的事务都是林海峥在负责而已。

    目前郡王府的权势、财力都扩大极多,临江钱铺那边也就没有必要进行激进的扩张,后续虽然还继续筹贷,但年利则压缩到两分,而新筹钱数则主要用来替换之前的高息筹款。

    如此一来,钱铺每年所要支付的利钱,在一点点的下降,货栈也好、匠坊也好,每个月则能额外给郡王府上缴十数二十万钱的钱粮。

    相比较郡王府此时所控制的财力,每月额外上缴十数二十万钱的钱粮,看上去很微不足道,但匠坊还额外为郡王府养活了五百多名左司及匠户子弟,就相当可观了。

    帐内府编选陪从亲卫,还是永春宫换掉以往的管庄吏卒,抑或是郡王府新增差遣,这次一共从中征选了百余子弟。

    当然了,更为重要的一点,很多人,包括三皇子自身都还没有意识到,要是将匠坊及左司子弟的培养模式正规化,甚至更进一步创建正式的学堂,这实际将为三皇子及郡王府培养可用的嫡系力量,开创了一个新的途径。

    韩谦没有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一方面是左司目前乃是他所掌握,而此前将左司子弟集中到匠坊名下进行教授文字、匠术,进行半军事化的操训、管理,是他一手推动,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更可能是令他受到猜忌;另一方面世家大族绝对不会希望看到平民子弟能与世家子弟一样,都受到高规格的教育、培养。

    这最终的结果,将直接削弱世家大族的地位。

    韩谦至少现在还不想当出头鸟,跟世家大族对抗。

    处理手头的事务,看天色还早,韩谦就又想出城住到雁荡矶庄院去,但他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叫赵无忌、奚发儿牵马陪他离开郡王府时,田城走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冯缭、冯翊、孔熙荣三人可已经逃出城去了,三司衙吏搜遍冯家在京的宅院、店铺,都没有找到他们这几人的踪影。”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家奴

    天佑帝虽然对冯文澜、孔周定了谋逆罪,但对其亲属、党羽则是收押另行审罪,还是考虑到朝中王公大臣的感受,没有诛灭冯家全族的意思。

    冯氏的旁支子弟甚至冯文澜的庶子,有可能受到的牵连都比较轻,但冯缭、冯翊、孔熙荣作为冯孔二人的嫡子,极可能依旧难逃重罪。

    即便不对他们额外罗织罪名,最终大概也少不了一个充军流放或者贬为官奴。

    冯缭、冯翊、孔熙荣逃出金陵,韩谦不觉得奇怪,但心想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们或许压根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等的境地吧?

    不过,冯家大费周章将冯翊、孔熙荣从兰亭巷接走后,韩谦便不想理会这事,田城过来说起这事,他也就听听而已,抬头看了看蔚蓝无云的晚空,感慨了一下秋高气爽、天凉好个秋,便翻身上马,在赵无忌、奚发儿等人的护随下,在夕阳中往东华门驰去。

    回到庄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韩谦用过餐便跑到锻造房,看陈济堂带领着匠工琢磨精钢锻铸之法。

    经过大半个月的试炉,新式半闭合室式炉的好处也在进一步的慢慢摸索中。

    韩谦也从陈济堂他们的实践中,确认精钢的熔点实际要比生铁高得多,以锻造房目前所造的半闭合室式炉,生铁块很快就会熔烧成铁水,但一柄优良的直脊刀,烧上半天也只能烧红到可以进一步锤锻的程度。

    这也是百炼钢越到后期锻造难度越大的关键原因。

    即便是陈济堂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对韩谦而言,梦境所得的一些学识,某些模糊不清的地方这时候就豁然开朗起来。

    这显然是含炭、含杂量的不同,决定了钢铁熔点的不同。

    而倘若不想经年累月的锻造才能辛苦的获得一块好钢,那更为省力、省事的关键,实际上还是要继续想办法提高炉温。

    特别是极高的炉温,将生铁料熔炼成铁水,在继续鼓入空气时进行适当的搅滚,就是能直接降低含炭量,都不需要进行锻打脱炭,能烧炼出真正的熟铁来,这也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所指的柔铁。

    然而作为兵刃、铁甲片,却非含炭量越低越好,而去杂、脱炭,甚至反过来进行渗炭,这里面要摸索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每天一车车木炭、生铁料运入锻造房,消耗的钱粮数以千计甚至数以万计,却不能造出一件合用的良刀,陈济堂及诸多匠师也是急躁。韩谦却是始终强调要他耐住性子,抛开以往的陈规陋俗,一点点的去摸索、总结。

    韩谦他此时也将很大一块精力都投到这边,只要他人在庄园,大半的时间都是耗在锻造房,肌肤也是被炙烤得发红。

    陈济堂他们这两天尝试用更廉价的煤饼替代昂贵的木炭,但发现所锻造出来的精钢,在锻打时掉落铁渣更多。

    韩谦推测这可能是煤饼里另有杂质在烧炼时进入铁水或钢条之中,使之变脆,表现得锻打时铁渣增加。

    韩谦今天特定叫陈济堂用木炭及煤饼进行同等条件试验时,他到锻造房,陈济堂便告诉确实验证煤饼所熔铸出来的粗钢更容易折断。

    “用煤饼所炼之钢,造农具或是可能,但造刀剑甲具,却是不行。”陈济堂此时统领庄院内的匠事、工造,人自信起来,说话也利落多了。

    生铁不能用,就是因为含杂、含炭量高,其性脆,用煤饼所炼的钢,改性程度不大,用来铸造农具是可以,但韩谦所奢想的,还是要能批量生产廉价优质的精钢甲片或精钢构件。

    虽然小规模的锻造钢件,木炭耗用并不是十分的铺张,但要是大规模的冶铁炼钢,煤饼的成本优势就太大了。

    更何况木炭的烧制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这已经不是环不环保、生不生态的问题,而是金陵城附近仅存不多的的树林,能经得起几年消耗的大事了。

    韩谦蹲在锻造房院子的角落里,两只手里各掂量着一块煤饼、一块木炭。

    梦境中人翟辛平并非工科出身,此时叫韩谦琢磨这煤饼里都有哪些杂质,以及要怎么去除,还真是有些强人所难啊。

    这时候奚荏领着奚发儿走过来,将韩谦喊到一旁,说道:“有一人自称冯家部曲,夜里摸到庄院找郭雀儿,说是有事想见大人。”

    奚发儿与其父奚昌乃是唯数不多跟奚荏有近缘血亲的奚氏族人,奚昌与奚荏的母亲高奚氏更是堂兄妹。

    奚昌、奚发儿被赎回后,韩谦最初让他们统领、编训奴兵,之后又担任叙州营的副指挥。

    淅川战事过后,刑徒兵大多数都返回叙州,少数刑徒兵招募为船帮武卫,奚昌也与冯宣直接加入船帮,与杨钦共事,但年纪要赵无忌大上两岁的奚发儿,则带领一部分修炼潜忍之术的奚氏少年,则作为私兵,留在韩谦身边任用。

    冯家部曲此时要么被羁押到大理寺的牢狱里等候审罪,要么都已经逃离金陵,突然有一人声称是冯家部曲深夜跑过来,韩谦眉头也是微微一锁。

    “怕是冯翊跑过来求公子搭救?”奚荏猜测的说道。

    “我能救得了他什么?”韩谦揉了揉太阳穴,舒缓胀痛的太阳穴,跟奚发儿说道,“人在哪里,有没有被其他人看到?”

    “这人颇有能耐,摸进庄院找到郭雀儿,我们的人手竟然没有发觉。”奚发儿有些惭愧的说道,今夜庄院的守值是他负责,让人悄无声息的摸进业,叫他很是不自在。

    算着日子,杨钦、奚昌他们率领船队,要从叙州过来了,林宗靖、郭奴儿带着一部分人手驾船提前去润州进购丝绸去了。

    韩谦不能将左司的斥候、探子调到庄院私用,仅凭赵无忌、奚发儿所率的十数护卫,想要将目前居住近三百口人的庄园守得滴水不漏,是不可能的。

    虽然说庄园里都是韩家的部曲、奴婢,但也要防备着人多嘴杂。韩谦不想惊动到太多人,叫奚荏、奚发儿前面带路,前往郭雀儿的养伤处。

    郭雀儿父母都是重症疫病,被收编入屯营军府后,不久就病故,郭雀儿粗习武艺,为人机敏,最早被韩谦选入左司,也直接安排到冯府做事。

    冯翊、孔熙荣在被从兰亭巷接走后,最终还是将他们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吐露出来之后冯文澜除了将春十三娘的行踪告诉殷鹏外,他还将郭雀儿关押起来严刑拷打,想要知道郡王府及左司更多的秘密,作为自保的资本。

    一直到冯文澜、孔周被天佑帝软禁宫中之后,冯家才将被拷打得面目全非的郭雀儿送回来;这几天,郭雀儿一直都在雁荡矶庄院这边养伤。

    郭雀儿是夜里到水塘边散心时,被冯家部曲找上门的,他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将人带到护卫所住的围院找到奚发儿禀报这事。

    韩谦走进屋,看到一个胡子拉茬的削瘦汉子焦躁不安的站在窗前,他推门进屋,削瘦汉子都吓了一跳,看来这两天受到惊吓不少。

    “小人李骑驴,韩大人可记得!”削瘦汉子看到奚荏、奚发儿等人戒备心很强的站在韩谦身后,也没有仓促上前,而是站在窗户那边行礼问道。

    这削瘦汉子乃是冯文澜后期换到冯翊身边、约束冯翊行动的扈卫,因他只听从冯文澜的命令,韩谦与他见过几次,却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话。

    “你们好大的胆子,冯家罪大恶极,没有诛灭其族,已经是陛下大度宽仁,你们不思己过,不赎其罪,竟然敢潜逃出城,当真以为能逃得了陛下所布的天罗地网吗?来人啊,将这狗奴才抓起来拷打,今夜便是将他的屎尿都打出来,也一定要拷问出冯翊、冯缭、孔熙荣等案犯的下落!”韩谦却没有与来人叙旧的心思,盯住削瘦汉子看了片晌,便直接下令将其扣押下来。

    奚发儿等人如虎狼冲入屋里,将削瘦汉子揪住摁倒在泥地里。

    “韩大人,韩大人,我们知道冯家罪大恶极,贪污枉法,实在该死。我们已将冯缭兄弟数人扣押下来,就等着交给韩大人,好由韩大人送他们去大理寺受审!”削瘦汉子没想到韩谦一言不合就让人将他直接摁倒在潮湿的泥地,慌忙叫嚷道。

    奚荏讶异的看了韩谦一眼,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就知道这人不是冯翊派来求援的,而是抓住冯翊、冯缭等人赶过来领赏的?

    “哦,”韩谦狐疑的盯住削瘦汉子,说道,“倘若你等能深明大义,协助部院捉住案犯,却是不失为戴罪立功,说不定部司还有大大的赏赐给你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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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臣介绍:
唐季既没,诸侯崛起,天佑帝起于草莽之间,于江淮地区创立楚国已经十二年,与占据中原的梁国以及占据河东、幽燕地区的晋国,成为当世最为强大的三大霸主,天下征战不休、民不聊生……【楚臣书迷群,QQ群号:808859328,微信公众号:gengsu1979】楚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楚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楚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