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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燎     我是半妖txt下载     我是半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要抱抱

    陵天苏道:“去藏岭野找顾少,然后一起回永安。”

    “……嗯。”

    “凤凰,外面风这么大,为何不进马车里?”陵天苏看着她笑道。

    隐司倾睫羽微垂:“马车中有人,我不习惯人多的地方。”

    并非是不习惯,他虽是孤零零一个人清冷惯了,身边环境如何,人多人少对她而言都一样。

    只是他不喜同除了陵天苏以外的男子共乘一辆马车罢了。

    陵天苏打量了马车一眼,又打量了拉着马车的骏马一眼,笑道:“你家马车挺宽敞的,这马也挺俊。”

    盛芸露见这位小公子人长得俊,说话也好听,更重要的是那双蓝色的眼眸生得深邃却不见任何杂质,干净且纯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她笑道:“那可不,这可是我盛家的马车,空间宽敞,莫说三四个人,即便是十几个人都容得下去,而拉车的马更是不凡,体内有着妖兽的血脉,乃是龙驹,力大无穷,可拉千钧之力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陵天苏笑了笑,朝着马车上方的隐司倾张开手臂:“下来吧,我陪你一起坐马车,他们几人应当是你一手救下的,总不能不管吧?”

    以他们的境界与修为,可以空间遁术赶路,但这样一来,这几人未免就要遗留在了这原野之间。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哪有护人护一半扔下不管的道理。

    盛卫鹿低声笑了两下,认为这小子不识好歹。

    这位姑娘看起来比他家表妹还要清绝冷傲,且来自灵界凤陨宫,如何会放下姿态跳进你一个无名小子的怀中。

    这占人便宜的想法可是要不得的。

    谁知!

    白衣翻转,一阵冷香飘坠而下,马车上的那名白衣仙子翩然落入到了那银发少年的怀中。

    很快就被他打横抱起,踏上马车。

    盛家兄妹二人惊呆了。

    苏邪还跟在陵天苏屁股后面扯着她的衣摆不满道:“你怎么抱她不抱我呢~”

    陵天苏道:“都抱一路啦。”

    三人进入马车之中,燕天罡看到自己朝暮心念的那名白衣女子竟是这般毫无避嫌的偎在一个少年怀中,一旁还有一名姿容出色的少女陪同左右。

    心中一时又妒又恨,偏偏又不好将这情绪摆在脸上来,只得僵着一副虚伪违和的笑容。

    盛芸露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

    陵天苏目光落在燕天罡的

    脸色,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然后寻了一处地儿坐下,车内空间果然充足开阔,有钱人家的子弟就是不一样。

    “这次去找顾少,以这马车的速度莫约需要两个时辰的功夫,你与苏邪先睡一下吧?这几日你们也没有好好休息。”

    隐司倾摇了摇首:“不必了。”她身子轻动,正欲挣开他的怀抱。

    想着灵界一行,狐狸便一直受伤,三日难得安宁的日子也在苏邪的恶意满满下被摧残了三日,过得极是辛苦可怜,刚想让他眠一眠,自己的肩膀可以借他一用。

    一旁的苏邪却是托腮,笑容不怀好意打断道:“我没枕头,睡不着的,而且我和倾倾都穿的好少,清晨的风最是袭人,你知道的我不善体修,会着凉生病的。”

    陵天苏想了想,也未多言。

    周身妖力涌动,直接变作一只威风凛凛的妖狐形态,大小足有成年妖狼大小。

    虽没有缩小版的那般软萌可爱,但看起来十分威仪靠谱的模样。

    他趴在马车内,说道:“身子给你们当枕头枕,尾巴给你们当被子盖,乖乖睡一觉吧,到地方我叫你们。”

    燕天罡一下从软座上弹了起来,惊骇道:“妖!妖!妖!有妖!”

    不懂任何修行的表小姐那张清寒冰冷的脸亦是吓得惨白如霜。

    唯有盛芸露,眼放精芒,果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

    她拍手笑道:“哇!你果然是隐姐姐养的宠物,隐姐姐,你养的妖宠好威风漂亮啊,我能摸摸他吗?”

    隐司倾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邪喜滋滋寻了一处柔软之地,蜷缩在他陵天苏的身边就要入眠,一手拉过他的尾巴盖在身上,然后又扯过一条尾巴掩在眼睛上,模样好不惬意。

    她淡淡地掀起凤眸,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小姑娘,无情地拒绝她的请求:“不能。”

    小姑娘一脸失落:“怎么这样,摸一下就不会少一根毛。”

    隐司倾不语,姿势优雅从容的依靠再陵天苏身上,阖上眼眸。

    身下那只大狐狸的身子果然暖和,茸毛也十分柔软保暖,简直比离瑶峰上的软塌还要舒适。

    她将半张脸颊埋入雪白柔软的毛发之中,她十分喜欢来自他身上的那种草木灵秀的味道。

    感受到了身上的压迫感,陵天苏主动地动了动另外两只尾巴,盖在了隐司倾的身上,也阖上了那双幽蓝狭长的狐狸眼。

    ……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边关的风卷着黄沙,将衣袍不断吹荡翻涌,发出猎猎的声响。

    顾瑾炎坐在沙丘之上,身后营地里时而传来点兵操练的动静,他身边放着一壶尚未拆封的酒,双手撑在身后,模样懒散惬意地望着天方吐白。

    军队有酒禁,可他本就是京都最不羁的纨绔,要想他在打仗途中禁酒,他顾瑾炎可是会掀桌子的。

    云长空陪他一同坐在沙丘之上,以衣摆擦拭着金羽刀锋上沾染的敌军鲜血。

    冰冷的刀锋倒影出他那双平凡的眼,他低声轻笑道:“这几日夜夜梦魇,倒是难为你了,顾少不如跟我说说看,梦到了什么?”

    岁月的打磨之下,他虽然生得依旧平凡,毫不出色,可他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死人巷中的乞儿少年。

    烈风将顾瑾炎风流微敞的衣襟吹得打开,露出了衣衫下的染血绷带,晕染出来的血迹已经泛着乌黑色泽。

    他眼底泛着一股浓郁的死青色,撑在沙地上的手背青筋鼓胀剧烈起伏,似有什么恐怖的力量在血管中疯狂肆虐。

    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是极为平静的,顾瑾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身子往后轻仰,双手枕在脑海,咧嘴一笑:“梦到了好多人,有姐姐,有老爷子,有城巷里老李家的牛肉汤面,还有叶少,最后还有一个看不清楚脸的家伙在我梦中肆意猖狂,真是讨厌得紧。”

    云长空将擦拭干净的金羽刀缓缓归入鞘中,低头看着他身侧为开封的哪壶酒:“真是奇事,我们顾少爷的梦中还是头一次不见美人啊。”

    顾瑾炎扬眉道:“有美人啊。”

    云长空道:“在哪里?”

    “叶少不就是美人。”顾瑾炎一下子眉飞凤舞。

    “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叶少的时候,还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呢,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那会儿与他在老李家同吃一碗面,虽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是那家伙让少爷我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成家的念头。”

    云长空嘴角微抽:“你带他逛青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居心不良,能够让一名浪子起成家之心,公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高兴的,说不定还会狠狠地揍你一顿。”

    顾瑾炎嘿嘿笑道:“他若是能够回来,本少主动撅起屁股来让他揍。”

    说着说着,他语调忽然变轻了许多:“又有何妨呢……”

    云长空拿起沙丘上的哪壶酒,打开闻了闻,酒香清冽,却不醉人:“你什么时候喝这么淡的果酒了。”

    顾瑾炎侧眸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道:“我家那小娘们想酒喝,可她现在肚子里怀着本少爷的崽,不能喝太烈的酒,这是我在魏国小镇中买的果子酒,酒香纯浓却不醉人,那小娘们喝了也不伤肚子里那小的。”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吞不下

    这话可是着实说得有些惊人了,云长空瞪大眼珠子,赶紧将酒封好生怕漏洒了一滴。

    他不可思议地怪叫一声:“我滴娘勒!你这转了什么性子,那位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顾大少这是栽谁手上了?”

    顾瑾炎悠悠道:“还能是谁,水映月呗。”

    云长空奇道:“水映月?青楼女子?你不是吧?”

    “青楼女子怎么了?”顾瑾炎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子。

    云长空道:“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让一名青楼女子为你生孩子?你家里人也同意?”

    顾瑾炎笑了笑:“你这话说得不对,少爷我阅女无数,难不成还真缺女人给我传承子嗣?

    只不过如今大晋的情况你也知晓,这场战争打得极为辛苦,顾家看似风光无限,可长眼睛的都晓得我顾瑾炎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枝头的凤凰与泥里的脏虫,有时候不过一念之差,但凡是聪明点的,都不会将一辈子压在本少身上。”

    他眼瞳变得有些深邃遥远:“姐姐说了,我胡闹引魔骨入体,活不过五年,这五年间里他任我折腾。

    但必须给家主留下一个子嗣不可让那些分支夺了顾家的基业,少爷我命不久矣,自己是活够了,但这种勉强女人,让她们当活寡妇还拖着一小的这种混账事老子也做不出来。”

    云长空:“那水映月她……”

    顾瑾炎轻嗤一声,眼底却是难得柔和温情:“都说戏子无情,当初少爷我不过想是替叶少出一口气,这女人不安分的紧,却是没想到,她明知我给不了她未来,还是主动提出这么愚蠢的要求。”

    说着,顾瑾炎翻了一个身,背朝着云长空,低咳两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里,嘴角咳出一缕黑色的血线。

    他嗓子沙哑低沉了几分,说话语气却是絮絮叨叨有些像个普通人家里即将成家儿郎:“只可惜,我走不出这藏岭野,不然,回去补给那小娘们一个婚礼也不错。”

    云长空静了片刻,以他修为,怎么可能捕捉不到黄沙狂风中的那抹毒腥血气。

    此次运输物资粮草带兵增援魏国,顾瑾炎这支军队的路线是晋国最高机密,他自藏岭野撤退的行动也是布置得极为谨慎。

    可偏偏当他准备撤离离开魏国国境的时候,藏岭野被离**队偷袭,破关杀魏将,箭火烧粮毒引。

    此刻他可谓是腹背受敌,纵然扛过了毒发,他也难逃离国雄虎之军的围杀。

    看来,这是铁了心有人要他的性命。

    云长空忽然开口道:“我会带你回京都的。”

    顾瑾炎看着自己溃烂入骨的右手手臂,臂骨已经是漆黑一片,

    纵然是医术无双的叶家黄侍骆轻衣在这里,也难续他三日性命。

    魔骨之毒,唯有破境重燃骨身,塑神魂,方可破除这一截魔骨之危。

    可这一年来,战事不断,他四处奔波,甚至连休息睡眠的时间都不够,哪里会有闲暇功夫修炼。

    “不想着成亲了,或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吧,少爷我这一生祸害了太多女子,于是老天爷就不给我成亲的机会了,如此也好,我顾瑾炎一人快活的来,一人快活的走,不亏。”

    他笑了笑:“我只要等到那个魏国皇帝的授印,也就无憾了。”

    “报——”

    一名边城军手持信笺,乘骑绝尘而来,他身穿顾家军的战服,一路疾步至顾瑾炎云长空二人面前,单膝跪下,奉上信笺。

    顾瑾炎没有动作,云长空替他接过信笺递给他,笑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魏国君信。”

    顾瑾炎接过信笺,漫不经心地拆开来,先是细细一看,尾处却并未见到那特殊的红色授印。

    他面色顿时沉凝如水,反复认真观看了一遍,那张英俊的面容上很快笼罩着一层寒霜,宛若积压着什么可怕的**,即将酝酿成可怕飓风。

    云长空注意到顾瑾炎的神情变化,心中一跳,感到了一丝不安,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顾瑾炎反手震碎纸张,薄唇微启,露出了野狼一般的凶狠目光:“好!好一个魏国!好一个夏侯复!”

    云长空知晓魏国国君,名字正为夏侯复。

    能够让顾瑾炎愤怒得直呼其名,想必事态极为严重。

    他微微猜想了片刻,皱眉道:“该不会是魏国主君食言而肥,拒绝授印?”

    “咳咳……咳咳!真当本少虎落平阳被犬欺了不成!”

    顾瑾炎半坐在沙丘之上,双眸阴狠:“本少的恩德,可不是这么好得的,想白拿本少的东西,可没这么容易!”

    云长空觉得此事简直不合理,魏国根本没有开罪顾家的必要,更何况晋、魏二国为盟国,何以做出这等出尔反尔的小人之举来?!

    顾瑾炎阴恻恻地看了云长空一眼,冷笑道:“觉得此事没有道理?”

    云长空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顾瑾炎冷冷掀唇,眼神残酷:“看似好没道理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他目光一厉,看向那名边城小将,冷声道:“当本少是一只垂死的病狗?想白吞本少的东西,呵呵,本少就要你们看看,你们魏国命脉,究竟是谁在做主,拉鸣笛!发信号!让潜伏在魏国都城内的死士开始行动!”

    云长空面色微变道:“那可是你耗费三年心血培养出来的死士,你确定要因为一时赌气,全部用出去?”

    顾瑾炎咳嗽不止,不断有黑血从唇中溢出,他那双生命之火快呀熄灭的眼睛里似乎有光影闪动。

    “在战争面前,本就要学会取舍,以小利夺大益,慕容衡这个女人有手段,虽然是一介女流,却有着帝王之相,她与皇甫复这样安逸惯了的君王不同,她有野心,有手段,更重要的是,她不会违背与本少之间的约定。”

    他从怀中取出三枚锦囊,交给云长空,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里力气,指尖都苍白得可怕。

    他脱力垂死般的伏在沙丘上,露出来的眼神却是无与伦比的肃杀:“魏国既然不肯听话,那便取了吧,交给那个女人,结局也不算太坏。”

    语气轻松得好似取下一个大国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这三个锦囊,待我死后再拆,你如今虽是机遇重重,修为都窜到了本少的前面去,可心智性子还是须得好好磨练一番。咳咳……咳咳……”

    说到最后,顾瑾炎口鼻都开始疯狂涌出黑血,火焰一般的印记从他手臂间开始泛滥侵蚀。

    云长空一个俯身将他扶稳,面色有些难看。

    他素来瞧不起世家放浪公子哥,平日里只会斗鸡斗狗玩女人,除了家世好一点,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优点来,简直就是脓包一个。

    可今日看来,真正脓包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云长空。

    两世为人,心智却还不如一个未满二十的少年成熟。

    他空有妖族少主的身份与血脉,实力进展得飞快,可是在真正的战争面前,他不得不承认,他远远不如顾瑾炎。

    顾瑾炎萎靡得笑了笑:“我知晓我手底下那群不听话的昆仑黑货们性子倔,分批去找吴婴了,本少若是不死,他们就不会停下来,短短几日,怕是死了不少人,如今信笺等到了,虽不是本少的想要的结果,但也没必要再让那群黑货们继续送命了。”

    话语之中有着明显的死意,顾瑾炎那张英俊的、嚣张的面容之上,布上了阴死的魔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云长空眼睛大睁之下,终是渐渐没了生息。

    云长空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亲耳听到顾瑾炎去在意九州大陆上最卑贱的昆仑奴生死。

    他更没有想到,顾瑾炎这几日的苦撑,只为等到那封信笺。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低骂一声:“妈的,老子才不要为你这样的纨绔哭!”

    ……

    ……

    (ps:感谢“北北写得真棒”的巨额捧场,mua)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千里送人头

    关外的风沙仍自呼啸,纵然身处于军帐之中,那宛若阴兵怒嗥的狂风之声未得片刻安宁。

    当顾瑾炎再次醒来的时候,胸前毒箭贯穿的伤势,那种撕裂恶心的感觉已经全然消失。

    伤口被处理得极好,手臂间灼烈的魔火侵蚀也不知为何尽数消退,这一觉他竟是睡得无比酣畅,自从魔骨缠身以来的夜夜噩梦竟然也未发生。

    一睁眼,一吸气。

    是自己的军帐,是人间的气息。

    他竟然还活着?!

    抬起右臂一看,亦是缠满了干净的绷带,绷带之下散发着深浓的药香,被魔骨灼噬的血肉竟是神奇的都长了回来。

    顾瑾炎觉得自己没有睡醒。

    “醒了,看起来精神不错。”一个悠悠漫漫的少年嗓音突兀响起。

    顾瑾炎睁大眼睛,一个激灵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看着坐在茶案旁的那道身影。

    此刻军帐的帘子是遮掩得极为掩饰的,隔绝了外界的风沙严寒。

    纵然此刻已经临近响午,帐内的空间光线仍是有些昏暗不定。

    一盏油灯下,桌案前的那人镇定从容为自己斟满茶水,手边上安静放着一张冰玄面具以及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

    顾瑾炎醍醐灌顶般的震惊袭来,久久无法回神。

    他宛若一个痴呆一样缓缓抬起手臂指着那人,结结巴巴道:“你……你……你……咳……”

    他苍白英俊的面容慢慢涨红,风流不羁的顾大少难得狼狈的语无伦次起来:“这……你……哈哈……少爷我不是在做梦吧!”

    陵天苏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他朝顾瑾炎笑了笑:“你过来把屁股撅起来让我踹一脚,疼不疼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顾瑾炎激动得翻身下床,冲过去就给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大大一个熊抱。

    也不顾自己胸膛上的箭伤被撞得生疼,开心得竟像个孩子似的:“本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你这个大祸害哪有那么容易死!他妈的!苏安那个老正经也学会了骗人,我就说嘛,这世上若是没了叶少你,当真是少了百般乐趣,诶?诶?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行了,行了。”陵天苏一脸嫌弃地推开这家伙:“我怎么就成了祸害了。”

    顾瑾炎搬了个凳子坐下,嘿嘿一笑:“怎么不是祸害,我是小祸害,你可是大祸害,你的死讯传到京都,可不知哭碎了多少姑娘小姐的心,就连春意楼,万花楼,听雨轩里的姑娘都伤心得肝肠寸断,数月不招客了。”

    陵天苏汗了一下,这些事他还真不晓得。

    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受欢迎了。

    “行了,闲事不多谈了,顾少,你体内那根魔骨我并未取出,还剩三年,这三年来,你需得好好修炼突破通元境。”

    陵天苏倒是有办法为他取出这根魔骨,只不过受了圣泉清洗,如今顾瑾炎倒是没有了性命之忧。

    而这根魔骨威力极穷,若是能够破境炼化,对顾瑾炎而言,也是一个极为不错的造化。

    如今的陵天苏,对于这根魔骨有一千种应对之策。

    有他在,莫说三年,甚至无需半年,他便可助顾瑾炎突破通元境。

    顾瑾炎低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说道:“我身上的箭毒已去,可是解药在吴婴那里,你去找了吴婴?还有还有,这一年时间里,你究竟去了哪里?世人都说你死了,在川芜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陵天苏道:“这些事说来话长,暂且不提,至于那解药的确是从吴婴那所得,顾少,我有一件事情想摆脱你。”

    顾瑾炎挺直腰板:“说吧,何事?哥哥我定给你办好。”

    陵天苏端起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缘,道:“我要让你帮我查一查吴婴这个人,还有,我入永安城是如何与吴婴相遇的,你对此人,又是何等印象。”

    “查吴婴?”顾瑾炎惊叹道:“都说这吴婴是你的一生宿敌,远古一行,你与他同被国师活捉,沙海楼之变,我听说那家伙也与你同行了一段路程,如果说在这世上由谁最了解吴婴,那个人不应该是你吗?何必在浪费力气让我去查?”

    陵天苏并不想暴露自己命魂已碎的事情,以免顾瑾炎过多操心忧虑。

    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让你查你就查,方才还答应得挺好的,哪这么多废话。”

    “行行行!”顾瑾炎举手做投降状:“哥哥都听你的,如今我身子也好了,先容我跟魏国好好算一笔账先,待回去以后,一切都好说。”

    “算账?”陵天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指了指茶案上的木盒:“打开看看。”

    顾瑾炎咧嘴一笑:“怎么?千里迢迢来救本少就已经情深义重了,怎么还带了礼物来,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翻开盒面,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顾瑾炎看清盒中所盛之物,火烧屁股一样地跳了起来,怪叫一声:“什么鬼玩意儿啊!你变态吧!”

    盒中竟然装着一颗头颅,一颗成年男子的头颅,睁着一双布满血丝不甘的眼睛,面上神情早已僵硬尸白。

    “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顾少你在战场上斩下的头颅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吧?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一惊一乍。”

    顾瑾炎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这是人头的问题吗?你来看本少,带上礼物,装着一颗头颅,这才吓人好不好!”

    “是吗?”陵天苏一双蓝色的眼睛悠悠然地朝着顾瑾炎看了过去:“可我觉得,这份礼物,你会喜欢的。”

    见他神态高深莫测,顾瑾炎心中一凛,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

    他凝起双眉,再度朝那盒子里看了过去。

    目光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双瞳一颤:“吕丰瑞!”

    盒中所装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藏岭野的魏国边疆首将,吕丰瑞。

    藏岭野失守,离军大破之日,吕丰瑞就已经死在了离国的铁骑之下,被万数铁马金戈踏成血泥,白骨不复。

    怎么头颅出现在了这里?

    顾瑾炎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其中真意,眉宇间沉起一丝怒意。

    他启唇冷笑,白齿森然:“很不错啊,原来一早就打定好了注意来给本少下套,魏国有一手啊,都会诈死诈降了。”

    若非吕丰瑞边军大破,他顾瑾炎怎么可能沦落到被重军包围的困境之中。

    陵天苏取过桌案上的面具,重新带好,低声一笑:“至于那鸣笛,我给拦了,你培养的死士皆是好手,都召回来可以用在别处,至于楚国……”

    他唇边笑意很浓,眼底寒意亦是极深:“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拿了该拿的东西,却不想付该付的代价,既然他们不讲道理,那我们就去那魏国皇宫,好好跟他们讲一讲道理了。”

    顾瑾炎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道:“叶少你就别说这种不现实的帅气话了,你可知晓在藏岭野的山外,被多少大军包围了,如今我们出不出得去还是个问题,你就想着找场子似乎早了些。”

    “你是睡糊涂了吗?”陵天苏淡淡地掀起眼角,眼风朝着顾瑾炎睨了过去。

    分明是一个很简单细微的动作,顾瑾炎却不知为何,浑身寒毛莫名根根倒立直竖起来,心神就仿佛被某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所摄住,嗓子发哑说不出半句话来。

    很快就听到陵天苏继续用那种平静且理所当然的语调说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顾瑾炎一愣!

    是啊!

    藏岭野四处皆是离国重兵包围把守,为的就是耗死他顾瑾炎,他们出不去,外界之人又是如何进来的?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隐兄(第一更)

    顾瑾炎冲到门帘处,奋力扯开厚厚门帘。

    迎面而来的是被鲜血浸染的大地,就连天空之上飘荡地狼烟都仿佛染上了殷红的色彩。

    整个空气之中,血腥浓烈似酒,四野长风卷起的,皆是死亡的气息。

    可是,他的顾家军,沦陷与藏岭野的顾家军,正整装待发,一人未陨。

    山外之山,野外野。

    早已感受不到那离国大军的镇压气势,在北方,代表着撤退命令的号角声不断吹响,宛若招魂丧曲一般,催促着同袍亡灵回归。

    云长空持刀立于顾家军旗之下,面上神色似是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有些僵硬。

    他脚底下散乱了一地的战旗,那些战旗顾瑾炎并不陌生。

    皆是北离赫赫有名的黑水军、赤水军、青城军、北野军四大军团战旗以及大大小小的分支部队战旗。

    藏野岭战场交锋之中,但凡是顾瑾炎印象中所见过的战旗几乎全在这里了。

    他看着眼睛瞪大如铜铃一眼的顾大少,涩着嗓音道:“顾少,离将二十名通元!两名长幽!以及三万大军!阵师麾下十万阴兵!”

    说到最后,自己一张脸憋得通红,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

    他重重顿了一下,喘息一声,好似要平复胸膛下激动的心,两字被他铿锵有力的念出:“皆!败!”

    顾瑾炎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喃喃问道:“这……谁干的?”

    云长空像个木偶人似的,僵硬地抬起手臂指了指风口处:“公子……和那两个姑娘干的。”

    简直太凶残,太狂暴,太帅气了!!!

    当顾瑾炎看到风口之中的那两名绝世女子,他整个人晃了晃,差点没站稳,捂着胸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冷静……”

    他缓缓弓腰,然后像民间市井没素养文化的老太太一样,狠狠剁脚,脸红脖子粗:“他奶奶个熊的!!!”

    扭头就冲进军帐里,奋力摇着陵天苏的肩膀:“你小子是神子转世吗?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什么!那是苏邪!合欢宗宗主苏邪,十七岁的通元巅峰境天才!

    还有那个!那个大美人!简直了!她不是灵界凤陨宫的亲传弟子隐司倾吗?陆离追了一辈子都换不来她一个眼神,你是怎么将这么一位大美人给带在了身边!你他妈是气运之子吗?!怎么是个女人都往你身上凑!”

    陵天苏被他摇得有些无可奈何:“你先冷静一下,这都不是重点。”

    顾瑾炎面容一肃,正儿八经地又重新在他面前坐

    下,板着脸道:“你老实跟我说,你如今是何修为。”

    陵天苏倒了一杯茶给他,道:“长幽初境。”

    “长……”顾瑾炎扶额:“你知不知道你拜的那位剑神师父修为也不过才长幽巅峰,你这是要逆天吗?再过几年,你是不是还想神游,超了你的师父。”

    陵天苏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

    顾瑾炎心好累:“为什么蜀道难的修行崎岖,与你而言,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陵天苏扬眉道:“走过曾经走过的路,总是要快一些的。”

    顾瑾炎没听懂这句话,也懒得去深究,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认真道:“叶少,我发现你变了。”

    陵天苏道:“人都是在一只变的。”

    顾瑾炎摇首微叹:“可是你的变化很大,变得让人觉得越来越遥远,不可捉摸,这些变化无关你的修为境界,我们初遇到现在,也不过才三年光景。

    那时的你就是一个纯粹的少年郎,如今一年时间未见,虽然在你眼中还能看到年少时分的影子,但更多的是给人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陵天苏眼眸微敛:“陌生……”

    “不错,陌生,正如一年前的你,杀性不会如此可怕强烈,纵然是敌军,但三万活人,你说杀就杀了,那些阴兵我暂且不论,但是在这世上,还有策反与俘虏这一说法。”

    顾瑾炎抬首看着他,目光透着一丝忧虑:“如今你的眼神深邃不可探测,就像是一片大海,让人敬而生畏。”

    军帐外的风很大,门帘在风声中狂舞,油灯被吹灭,军帐内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唯有起伏不断的门帘下,光影不断。

    两人的影子,也在正午的阳光之中忽明忽灭。

    陵天苏看着两人的影子出神了片刻,随即轻笑道:“我是叶陵,永远都是。”

    顾瑾炎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伸手拍了拍陵天苏的肩膀:“瞧我,一醒来说什么胡话,你权当方才哥哥我说的话是在放屁好了,走走走,听你的,现在就去魏国找那皇帝小儿算账去。”

    “哦,对了,凤凰在来的路上救了盛家兄妹,我那盛家哥哥说与你顾瑾炎还是外亲关系,想跟着我们一同回永安城发展,你帮忙给安排一下。嗯……还有,你现在叫我隐兄吧,我暂时不想暴露身份。”

    顾瑾炎楞道:“盛家兄妹?盛卫鹿和盛芸露?”

    “嗯。”

    “这可是神奇了,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跑这边塞来做什么?”

    “不管怎样,都是你家亲戚,捎带回去也不费什么力气。”

    “行,我

    知道了,既然兄弟你都开口了,少爷我必然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顾瑾炎答应得极为爽快,可当他走出帐篷,看到燕天罡的时候,面色晴朗的笑容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阴恻恻的笑出声来:“这可真是有意思啊,陛下都将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贬为了边城军,你小子倒是有意思,居然混上了女人的马车想一路顺会永安城,胆子也是不小。”

    燕天罡面色煞白,他本不愿跟随陵天苏等人来到这等险地。

    可念着那位白衣姑娘实力超凡,而顾瑾炎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想必也活不长了。

    即便是与他有这私怨,都是要死不断气的人了,哪里能够再对他发作。

    不曾想这才半日功夫过去,他竟然就活蹦乱跳神气十足了。

    心中叫苦不迭,面对花思雨以及盛卫鹿朝他投来的疑惑目光,他只能够硬着头皮上去行礼道:“大晋边城军燕天罡,见过顾少爷。”

    顾瑾炎鼻孔朝天,哼哼两声:“今日怎么如此乖觉,不乱吠了?要不要少爷在赏你两口粑粑吃。”

    燕天罡面色一沉,隐忍着怒火不敢发作。

    倒是一旁的花思雨,蹙眉冷冷道:“世人常言顾瑾炎放浪形骸,嚣张跋扈,今日看来果然所言不虚!”

    顾瑾炎斜眼看着她:“哟?好一个冷傲的小美人?”

    花思雨柳眉蹙得更深一些,面色冷得跟冰渣子似的:“顾少难道只会以势压人吗?”

    “不不不,本少只欺压吃屎的狗,不压人。”

    花思雨一脸鄙夷:“我竟未想过顾少原是如此一名粗鄙不堪之人。”

    顾瑾炎并未动怒,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心道这又是一个被燕天罡骗的团团转的傻姑娘。

    陵天苏打断道:“顾少。”

    “喂喂,你可别这么看着我啊,隐兄,这小子我不动他,你放心,日后必然有人亲自找他麻烦。”顾瑾炎心道,如今正主儿都回来了,就不必劳烦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让他自己去动手,还能抚慰抚慰家中的世子妃,何乐而不为。

    “隐兄?”隐司倾与苏邪眼眸同时一动。

    苏邪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绽寒芒。

    隐司倾面色不动,端得是一副沉稳清冷的模样,心中却是悄然地哼起了小曲。

    陵天苏知晓顾瑾炎性子乖戾嚣张,但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表达如此明显的恶感,不由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ps:拿小本本记下来,记下来,2020年六6月21日,半妖终于诞生第三位盟主“狐不悲”啦,为盟主加更,今天五更。)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君骨(第二更)

    顾瑾炎哼哼冷笑:“这小子喜欢当今叶家世子妃骆轻衣你是晓得的吧,只不过听雨轩一战后,那位世子妃殿下为了救助全皇城人的性命。

    当然,也包括这位爱吃屎的燕天罡燕大公子而毁容失明,世子大婚,这狗东西当着威武百官的面当众出言百般羞辱世子妃,后触怒圣威才被贬至边关。”

    “毁容失明?”陵天苏眉峰一沉,失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瑾炎一脸惊奇:“你究竟是从哪回来的,竟然不知道?这可是你的媳……咳……”

    “这不可能……”花思雨面色发白地看着燕天罡:“你倾慕叶家世子妃?她救你性命,你恩将仇报出言侮辱?”

    燕天罡当然自是不肯承认,站直身子怒斥道:“胡说八道!我是自愿为国效力参军,怎么到了你的口中,生生将在下逼成了一副小人形象,顾瑾炎,你自己考不上学院,可莫要眼红他人,朝他人泼污水!”

    “呵!你这狗东西说话说得好像你比污水干净不少似的。”

    “够了!”陵天苏语调变得极为平淡:“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他想早点会永安城,去见轻衣。

    不想在这乱耗时间,将功夫耽误在无用之人身上。

    他掀眸淡淡看了燕天罡一眼,目光深邃如渊:“你可是想回永安皇城?”

    燕天罡见此人多次毫不客气地打断那恶少言语,甚至隐隐约约有些向着自己的味道。

    而那恶少似乎十分‘忌惮’这小子,多次被无礼打断也不见他动怒。

    心中不由一喜,忙恭敬行礼道:“不错,虽说为报家国,应当战斗至流尽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马革裹尸,死而后已!但无奈……”

    他面上露出一个悲伤的神色:“燕某人家中母亲重病在榻,我家生活清苦,母亲无人照料,为人子,燕某人实在放心不下,实在是归家心切。”

    陵天苏唇角一勾:“如此诚孝受礼之人,断不可能是顾少口中所言的背信弃义之徒,我观阁下相貌堂堂,必是国家栋梁之才,既然归家心切,那顾少不若做一个顺水人情,将他一同护送回京好了。”

    顾瑾炎摸了摸鼻子,强忍着发笑的冲动,故意做出一副郁闷的模样:“知道了。”

    这么好说话,必然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论腹黑心狠,顾瑾炎可觉得自己不如这位狐狸出生的小少爷。

    看着笑得一脸开心还时不时朝他投来隐晦得意目光的燕天罡,顾瑾炎心中念了一声阿弥

    陀佛,希望这家伙‘不要’太惨。

    魏国,皇宫。

    乘元宫殿内聚集了不少魏国的大人物,主君皇甫复亦是盛装出席,一袭金黄龙袍加身,坐在主席位上,面带微笑地举杯与臣共饮。

    如今刚过晨定,偌大的乘元宫便已经开始了曼妙的乐舞,动听的笙歌。

    北离三皇子南宫协把玩着酒杯,目光含笑地看着御座上的主君。

    神态并未有太多的恭敬神色,只悠悠说道:“陛下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我离国,父皇若是得知战报,必然十分高兴。”

    皇甫复哈哈一笑,道:“晋国大势已去,气运流失,当今大名鼎鼎的天明国师也成为贵国的入幕之宾,晋国天子失德失行,八大门阀世家貌合神离。

    叶家传承已断,就连大晋国的皇后都起了反骨之心,入北离与北离国君行天地之礼,成为北离信任皇后,大晋军心涣散,不出五年,晋国必然不复存在。”

    三皇子目光得意:“五年?灭他一个小小晋国,何须五年,如今剑身前往北冥海域,生死不明,纵有罗生门、天阙楼内两名长幽,又能撑得了多久,要知道,此次围攻藏岭野,我北离大军就已派出两名长幽境。”

    听闻这话,皇甫复暗自皱眉,此次围杀顾瑾炎还是他刻意流露出去的消息给北离,也是他命吕丰瑞诈死大败,引得离军轻而易举杀入藏岭野要塞。

    怎么如今听这位北离三皇子的语气,倒像是他魏国的行为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虽心中暗自不愉,面上却还是赔笑不敢轻易开罪:“三殿下说得在理,此番,顾瑾炎必然无法活着走回永安城。”

    三皇子南宫协轻嗤一声,眼底的轻蔑之意逐渐难以遮掩:“对付一个命在旦夕的顾瑾炎何须出动我北离两名长幽。”

    他目光含笑流转至御座上的那名天子身上:“我北离想拿下的,可不仅仅是一个藏岭野。”

    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皇甫复心中猛然一跳,面上笑容都快绷不住了,额角冷汗直淌。

    与虎为谋,就要做好随时被猛虎反扑吞噬的准备。

    很显然,这位安逸惯了的魏国君主并未想到这一点。

    单纯天真的以为只要他向北离示好,抛出顾瑾炎这块肥肉出去,以表诚心,他日离灭晋,必然会顾念旧情,对待魏国可留存不灭。

    可他又哪里知道,对于一头有野心的恶虎而言。

    天下九州!才是离国的最终目标。

    而他楚国,

    正是这天下之中准备收复的一隅河山。

    “这……魏国可是有意交好与贵国的。”魏国天子干笑两声:“为了贵国战事,今日顾瑾炎战死于魏国疆土之中,可谓是已经彻底与晋国撕了脸皮。”

    三皇子扯过一名舞姬,一面喂她美酒,一面不以为然地轻笑道:“如果说陛下的诚意只是一个顾瑾炎的话,那可不够。”

    他笑眯眯地抬首看着御座上的天子,啧啧两声:“这龙椅可是个好东西,其实本皇子亦是想陛下能够稳坐皇位,只可惜,我父皇那里不好交代啊。”

    堂堂一国之大君,竟然当着自己子民朝臣的面如此放肆威胁。

    魏国在多年间,一只安逸的接受着晋国的庇佑,罕有发生战事。

    皇甫复兄亲并不多,皇室血脉稀薄,他是正统出生,继位可谓也是顺风顺水,从未吃过什么灾难苦头。

    一个安逸享乐惯了的君王,在面临生死存亡大事之前,那根属于君王的傲骨却是寸寸弯曲,步步退让。

    他只好苦笑,继续说道:“那依三皇子的意思是……”

    三皇子一本正经地轻咳一声:“陛下想必也知晓,我北离国土面积极广,今年来征伐之下,国土不断扩张,军力也蒸蒸日上,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人口稀薄,处子珍稀,子嗣难承。

    本皇子听闻万花宫乃是女子修行门派,又是魏国第一宗门,光是门下弟子便有数万,势力遍布魏国各方,当今世上,修行者本就难寻,女子修行者更是珍品,若是陛下愿意献上五万处子修行者,为我离**阀传承子嗣,本皇子愿意擅作主张一回,与魏国签订联盟之约。”

    “五万处子……还须得是修行者!”皇甫复面色发白,嘴唇颤抖:“三皇子这莫不是在跟朕开玩笑?”

    若是如此,他魏国女性修行者尽数引渡于离,那么他魏国下一代传承怎么办,余下的皆是毫无修为天资的女子,那么下一代诞生的新儿能够修行的,却是少之又少。

    长此以来,那他魏国修行一道岂不是慢慢衰竭。

    皇甫复好歹是名君主,这点道理自是懂得,甚至连宴席上的朝臣,都开始喋喋不休,小声议论。

    南宫协面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将怀中千娇百媚的女子狠狠推开。

    不顾她额角嗑地,头破血流,抬眸看着天子冷声道:“陛下觉得本皇子这是在开玩笑,呵!对于一个唾手可得的魏国,本皇子有这闲工夫与你开玩笑?还请陛下弄清楚一点,五万处子修行者,已经是我北离对贵国最大的恩德,还是看在陛下一心交好北离做出的让步,若是陛下不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举国上下无男儿(3更)

    他森然一笑,那双阴冷的眼睛散发着残忍弑杀的光:“陛下若是乖乖听话,除去这五万处子贵国还余有所得,若是不愿,那也好办,由本皇子亲自发兵,边关五万将士,十万阴兵,两名长幽,踏破你魏国都城也不过是朝夕之功,这样一来,你魏国上下所有的女人……”

    说到这里,三皇子南宫协舔了舔嘴唇,目光淫邪地看了天子身侧坐着的端庄皇后一眼,阴森笑道:“包括您身边那位皇后娘娘,可都会成为我离国将士的胯下之奴!”

    侮辱性的言语,让文武百官一下子沸腾起来,嘈嘈切切,低声暗骂。

    可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呵斥痛骂!

    御座上的皇甫复面色涨得通红,神色一下子变得慌乱惶恐。

    皇后秀眉轻颦,眼底亦有怒容,但她并未流露出任何奴颜软骨姿态。

    一双威仪凤眸怒瞪,背脊直挺如松竹,她神情冷狠地瞪了天子一眼:“这便是陛下换来求和,如今这个结果,陛下可开心?”

    “不……”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神色哀求地看向三皇子,竟是支撑不到片刻就妥协:“朕……朕答应三皇子的要求,只是……五万处子修行者,非一朝一夕能够凑齐的,还望三皇子能够许朕一些时日。”

    五万女子,到了这位天子口中,就好似交易的货物商品一般。

    纵然这位天子露出了割肉一般的心痛,但这番心痛,也绝非是心痛自己的子民,而是未来的国运发展。

    皇后面色豹变,隐隐狰狞,厉喝出声:“陛下!那是您的子民,您的臣子!身为一国之君,享受着国君的待遇,便该守护好自己的子民!怎可背弃责任!抛弃子民社稷来稳固自己的皇位,贪一时安逸!”

    对待敌国一副软骨模样的天子在这一刻,面对自己的发妻竟是爆发了雷霆震怒。

    手中杯盏奋力砸在地上,双眸充血般的赤红:“闭嘴!后宫妇人不得干预政事!”

    咣当一声,正在为天子倒酒的一名绿衣小太监似是被天子一怒所吓倒,手中酒壶惊坠于案。

    皇后看了一眼那名小太监,极是愤怒的眼神似是冷静了一瞬。

    天子看着被酒水打湿的桌案,还有几滴酒水飞溅在了他尊贵的龙袍之上。

    仿佛火油桶一下被点燃了,方才在三皇子那受的窝囊恶气,此处很好有地发泄。

    他起身奋力一脚将那年轻的小太监踹翻在地,狠狠在他身上连踹道:“下贱的东西,倒酒都不会!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

    小太监一手捂着头部,一手捂着身下要害处,竟是隐忍着一声惨叫也没有发出。

    三皇子轻啧一声,似是受不了这种闹剧,收回视线

    ,又拉了一个美人入怀,如逗弄宠物一般,捏着她的下巴轻啃起来。

    而其余官员也纷纷低首不敢多看。

    谁也未曾发现,捂着脑袋忍受责罚的小太监一双明亮的眼眸缓缓睁大,迸发出一抹极寒杀意。

    “够了!”皇后怒斥一声。

    任凭谁听了这话,都认为此话是对天子说的。

    皇后家族势力在朝中亦有着颇高的地位,方才皇甫复凶吼皇后之后便有些后悔。

    如今也算是借了这小太监下了台阶,自是给足皇后颜面,理了理龙袍,没有继续教训那小太监了。

    小太监没有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双肩颤抖似瑟瑟,但眼中那抹杀意,却是飞快消失不见,化作了驯服的温顺之意。

    皇后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她看着天子,再度沉声道:“还望陛下三思!”

    皇甫复冷冷看了她一眼:“朕说了,后宫不得干预朝堂政事,皇后两次三番地挑衅朕的威严,是想让朕废了皇后不成。”

    威严?

    皇后心中无力自嘲一笑,如今的魏国,背信弃义,占了顾家的恩利,反手背叛。

    国不像国,君不似君,哪里还有半分威严一说。

    她缓缓起身,摘下头顶上威严华美的凤冠,随手气质与地,冷眸侧看了天子一眼。

    那凤冠太重,正如天子头顶上的帝冕一般,似乎都能够将人的脊梁骨也压弯下去。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她已经承重二十年,自恃皇后职责她从未有负。

    只是她的夫君,她的丈夫,不配!

    她冷冷启唇,自由大家风范,傲然竹骨:“何须陛下来废!一个摒弃臣民的君主之后,妾自废于乘元宫中,望下一任魏国君主,能够成为一代明君,匡扶天下!”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背脊崩得咯吱作响,但是他没有抬头。

    皇后步步走下阶梯,来到三皇子南宫协面前,冷冷俯视着他。

    南宫协露出不屑的神情,看着她抽出自己的北离军刀,冷笑道:“怎么,皇后娘娘这是要于我动手?”

    皇后不懂修行,持刀很费力,在所有文武百官的眼中,她此举可笑至极。

    重刀拖曳与地,刀锋割破名贵地毯,皇后看了一眼万花宫席面方向,那便为首宗主眼眶含泪,似是愤慨,又似屈辱。

    五万处子修行者,想也不用想,多数得出自于她万花宫。

    以北离的贪婪虎狼之心,甚至她这位一宫之首,都极有被招至离国,成为他人手中的玩物宠奴。

    偌大的魏国,被他国提出如此屈辱性的条件,一殿坐满七尺修行男儿,竟是无一人,敢站起来出言反对。

    最后站出来的,却是一位得连刀都难以举起的羸弱女子。

    皇后眼含倔强,缓缓闭上眼睛:“魏国子民,不论男女,宁披甲上阵,也绝不为奴!杨幼沉自知一己力薄,无力扭转乾坤,唯有以死明志!盼愿诸位珍之重之!莫要让天下人——笑我大魏!举国上下无男儿!”

    双手齐握刀柄,奋力一提,她闭上双眸,将刀锋往纤脖之上用力切去。

    南宫协微微睁大双眸,似是被她举动惊到。

    御座之上天子面色吓得煞白,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之上,帝冕歪斜都不知去扶正。

    文武百官面色大变,想要阻止,已是不能。

    千钧一发之际,殿门大开。

    朝阳冷风灌注至大殿之中,吹乱千人衣袍。

    皇后自刎的双手再难有半分动作。

    因为有一双手,稳稳地握在了刀锋之上。

    皇后愕然睁眼,入目之下,是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掌心分明握紧重刀,却不见任何鲜血淌落。

    此人肉身强悍程度,显然非同凡响。

    那只手掌稍作变幻,变作两根手指夹住长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从她手中取下军刀。

    耳侧传来少年温淙的嗓音:“今日染红这把刀鲜血的主人,不该是你。”

    杨幼沉睁大双眸,转身凝望,所见的却是一名长身玉立的银发少年。

    以面具覆掩容颜,他身量颇高,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够看到他线条凌厉的下巴。

    她微楞道:“那该是谁?”

    陵天苏轻轻勾唇,他背后殿门大开,青天流云,映衬长空,那扇巨大的殿门将他身影嵌入,衬得他仿佛成为了一片天下。

    手指轻掂,长刀翻转,稳稳握住刀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冷光,指向右侧那位三皇子殿下。

    “第一人,他!”

    南宫协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背脊发寒,他目光森冷地推开怀中女子,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陵天苏长眸微阖,平静道:“取你性命之人。”

    “呵!就凭你……”

    横刀划过,头颅滚地。

    一个极致简单的动作,让这位极度嚣张放肆的三皇子殿下再难发声。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银发少年。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欺人太甚(4更)

    那位三皇子殿下自去年起便成功步入安魄巅峰之境,实力绝俗。

    可是在这个银发少年面前,就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头颅说取就取。

    龙椅之上的天子都吓傻了,哆嗦着手臂指着他,面色涨红难看:“放肆!好胆!竟敢在朕的乘元宫杀人!”

    该死!

    北离三皇子死在了他魏国国土之上,覆水难收!

    他魏国必遭北离雷霆震怒!

    不行!其罪必须得找人担下!

    陵天苏轻轻推开呆滞的杨幼沉,将手中长刀举在面前,指腹轻抚刀锋。

    方才取人头颅,出刀极快,并未沾染到半分血迹。

    他一步步朝着白玉阶梯方向走去:“魏国天子这怒火发得好没道理,方才你的皇后差点被人逼死在这乘元宫内,你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如今,我替你杀了羞辱你妻子的人,你却反过来指责与我,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不该杀吗?”

    天子怒道:“当然不该杀!你杀了离国皇子,这份罪责,可是要我魏国来承担的!该死的东西,禁卫军都是废物不成,怎么让外人闯入深宫中来!来人!给朕拿下这名贼子!”

    皇后缓缓垂下头颅,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在拿下贼子之前,陛下是不是先应该跟本少好好算一算帐啊?”

    顾瑾炎带着十几名亲卫,笑意绵绵地走近大殿之中,目光却是透着极度深寒凝视着天子。

    这下莫说是天子了,席坐之上所有的人都坐立不安起来。

    “顾瑾炎?!”天子骇得声音都是破碎不堪的,他面色苍白,瑟缩在龙椅之上带着一丝惊恐:“你还活着?!”

    顾瑾炎咧嘴一笑,森然白牙:“不错,我还活着,所以现在轮到你要死了。”

    如果说一人擅闯深宫,可以理解为他本事滔天,可如今顾瑾炎和亲卫都出现在了这里,这显然意味着,如今宫闱内的重重禁军,已被尽数镇压。

    天子像一滩烂泥似地软在龙椅之上,一双眼眸早已吓得湿润一片。

    北离皇子成为乘元宫的入幕之宾,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将魏国阴谋摆了出来。

    顾瑾炎是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更别说他违背了与顾瑾炎之间的交易约定。

    皇甫复哆哆嗦嗦道:“你……你这是弑君……”

    顾瑾炎哈哈大笑,目光冷嘲:“你算什么君,我可不是你的臣子!事到如今,你可以看一看,你的臣子还有谁愿意找出来护你。”

    皇甫复寻求的目光落到宴席上,目光所触之处,众人皆纷纷低首不去触碰天子求助的目光。

    最后,落至最后一排万花宫席面之上时,却是迎上万花宫宫主锋冷如刀的视线。

    皇甫复心中大悲,当他在此回首时,竟然发现平日里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的皇后都已经站到了他的对面。

    看到顾瑾炎生冷着一张脸,抬起一只手臂似要下达什么命令,皇甫复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连滚带爬的从皇位上滚下来,与台阶下的小太监撞做一团,他忙不迭送推开碍事的太监,惊恐地大睁着眼睛,生怕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就这样被夺走。

    “不……不……顾少,此事是朕做得不对!是朕鬼迷心窍听信了北离人的鬼话才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你万不可冲动杀朕,这样实在是有损两国邦交啊!!!”

    “噗!你说这话莫不是要笑死本少,你吞了本少的东西,背后勾结北离人捅我刀子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两国邦交!

    怎么,看我大晋要输了,就赶紧临阵倒戈,将剑锋对着庇护你多年的盟国面前,做君主失信失义到了你这种地步,也的确是空前绝后。”

    “不不不!朕绝无此等想法,顾少你要授印,朕现在就给你!处子!对还有处子!朕备十万处子给你可好!”

    顾瑾炎眯起眼睛低低发笑,目光冷的如刀子一般刮人生疼,他的确风流喜玩女人。

    可但凡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他都一掷千金,好处给足。

    像这种当做货物一般轻视转送,还是被自己的君主,想想都觉得可笑可怜。

    “十万处子,啧啧啧,陛下你可真是懂得投其所好啊。”

    “是是是!只要顾少喜欢,朕现在就去安排!”

    “处子与授印就不用了。”陵天苏不知何时走到了御座之上,伸手随意在台面上翻找了一下。

    从一锦盒中找到了魏国特有的帝蕴玉与传国玉玺,帝蕴玉与玉玺同时加印受礼方可称之授印。

    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将这两个物件收入怀中,群臣骚乱一片。

    顿时有人愤慨出声:“竖子尔敢!”

    子民可弃,脊骨可弯!

    北离要的,仅仅只是五万处子修行者。

    此人却是过分如此,竟是连传国玉玺和帝蕴玉都要霸占了去。

    “欺人太甚!正当我魏国无人了不成!”

    陵天苏冷笑掀眸,幽蓝眼瞳之中似有十方闪电。

    天空轰隆巨响,在他气势外放之下,皇城惊颤,一道道粗狂如龙的紫电惊雷漫天闪烁,震颤大地,雷霆炸响之处,空间撕裂发惊霄之音,震人心魄!

    而陵天苏手中北离战刀,光滑如镜的刀面之上,宛若另一片天空,清晰倒映出了诸天电光。

    他手臂一震,手中长刀呼啸而出,电光四溢,直直贯穿那位魏国天子的胸膛。

    一股大力掀起他的身体,直接钉入宫殿龙柱之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溢出,眨眼间的功夫就染红了金雕龙爪。

    全场震惊,唯有顾瑾炎眉目含笑。

    他竟然真的敢!

    一名老人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面,豁然起身!他面色通红,胡子乱飞。

    “纵然是晋国君王,行事也不敢如此嚣张,这是一国之君,岂容你一个小辈滥杀!老人!传老夫令!调动十万斜羽军,以戚白为首,拿下此贼!”

    显然这名老人手中是有实权的,此刻表现出来的魄力由在那位亡君之上。

    戚白之名,陵天苏有所耳闻,魏国第一镇国高手,为半龙所化。

    其母为人,其父为龙,因血脉驳杂被视为异类,不容于海神界被弃于魏国小镇。

    后其母嫁于魏国丞相蒙尧,也就是这位花话的老人,百年前破境长幽,为其所驱。

    被称之为魏国的奇迹与希望。

    令出,一名 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的男子披甲挎剑,步入殿中。

    所有魏国人都用一种期许敬仰的目光看着此人。

    可是蒙尧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因为戚白没有带兵入殿,只有他一人。

    戚白没有去看御座上的那名少年,目光甚至有些闪躲避畏。

    他扑通一声,朝着那个老人重重跪下,抱拳道:“义父!离国五万大军,十万阴兵,包括那两名传闻中的长幽境大能,皆葬身陨落于藏岭野,鹰眼卫传来消息,皆为殿上那名少年所为!”

    又是一记重拳,重重敲打在了每个人们的心中。

    彻底绝望!

    一下子,宫殿内变得好生安静,安静得就连龙柱之上天子伤口滴血的声音都是那般清晰可闻。

    见老人不语,戚白试探性地小声发问:“要不义父还是坐下来喝酒吃菜吧?”

    干嘛非要强出头,人家既然敢夺玉玺帝蕴玉,自然是有底气收拾您这把老骨头的。

    两名长幽都死在了这小子手中,他魏国成立了这么多年,也才出了他一名长幽,你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拿他?

    这不是找死吗?

    老人一张脸憋得通红,僵硬着脖子看向御座前的那名少年,恰好正对上他那双含着高深莫测的幽蓝眸子,顿时如触电般猛地收回视线。

    最后,他哆哆嗦嗦地重新坐下,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酒洒了一身,还将空杯子凑近唇边,没滋没味地喝着。

    无人再敢发声,也无人敢去动那位天子尸身。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新君(五更)

    唯有方才自废身份的皇后娘娘杨幼沉,度步过去,艰难地拔出重刀,放下丈夫的冷却的尸体,安放与地,然后取过一张昂贵桌毯将其盖住。

    她跪在地上,守在他的身边,神情看不出什么恨意或是感激之色,眼眸长阖平静道:“阁下这是要灭我大魏?”

    陵天苏道:“难不成娘娘还觉得贵国有救?”

    杨幼沉静静地看了他脚边那顶凤冠一眼,露出一个轻嘲的笑容:“方才阁下救我一命,可否在给大魏一个机会?”

    陵天苏目光微动:“那要看,如今的魏国值不值得拥有这个机会了。”

    杨幼沉起身,低声一笑,雍容华美的眸子流转之间,目光一一落在皇子席面间。

    她颔首说道:“我已是废后,如今主君以亡,择定新君,我已无资格择选,如今不如请诸位皇子毛遂自荐,谁想坐上这皇位,不若主动站起身来。”

    起身,皇位便唾手可得。

    纵然她已经是废后,可杨家的实力仍自不容小觑,这一言语,颇具分量,无人敢质疑。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是饱含深意。

    可是……无人起身。

    所有皇子都低垂着脑袋,恨不得将头埋进桌子里。

    这种时候,继任新君,不是自寻死路吗?

    北离皇子死在了都城皇宫之中,此罪责必然是由新任君主承担,北离已经得罪死了,就连曾经的盟国大晋,因藏岭野一战,可谓是彻底撕破脸皮,再难寻求庇佑。

    站起来,所获得的不是万人之上的至高王座,而是一张死亡御座!

    谁也不敢去坐。

    顾瑾炎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陵天苏却是忽然低头,看着跪伏在地的那名小太监身上。

    在一声声群臣哀叹声中,那名年轻太监挺直了腰板,擦去面上的血迹,双臂抬起正了正衣冠,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在千人视线之中,他步步沉稳地走至龙椅前,坐下。

    那双清透的双瞳冷然扫视众人,他启唇肯定说道:“我要坐这个位子。”

    皇子席位的那个方向顿时炸了。

    “你坐?!你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

    他们不坐那个位置是一回事,可由一个太监来坐,就是另一回事了。

    被一个伺候人的太监压在头上,哪怕只统领他们一天!一个时辰!也是奇耻大辱!

    人心作祟,他们并不希望,自己曾经争得心力交瘁的那个位子,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太监夺去。

    “该死的腌贊货色!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笑死我了,一个太监,也相当天子!”

    “你是什么身份!谁给你的狗胆!”

    杨幼沉目光如刀,凤眸威仪怒瞪过去:“我给的胆,你要质疑吗!”

    那名皇子顿时缩了缩脖子,窝囊欺软怕硬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虽然她镇住了躁动不安的场面,可私语之声,始终难停。

    御座之上的年轻太监,目不斜视,虽是年少,却已有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之意。

    他缓缓开口,嗓音不同于其他太监那般细软尖声:“我不是太监。”

    私语之声一下子变得安静。

    不是太监?

    那他是如何混迹在内宫之中一年多的,这可是欺君大罪。

    他目光环视众人,颔首继续道:“我复姓皇甫,先帝赐名‘山’。”

    所有人张大了嘴巴,震惊!

    皇甫是国姓,皇甫山,那是先帝最年幼的皇子姓名,当年夺嫡之战中,不是胎死腹中了吗?

    “承皇后恩德,苟活今日。”皇座上的少年目光看向杨幼沉,面色温和。

    他直言道:“我知晓,方才皇后阻拦我刺杀皇甫复,是不想我沦为弑兄大罪之人,可如今他死了。”

    少年目光定定,似有烈火灼烧:“这皇位无人敢坐,那么我来好了!”

    “荒……荒唐!”有老臣出言,觉得此事当真是轻易随便。

    陵天苏却忽然出声打断道:“玉玺与帝玉,我不会归还。”

    少年侧眸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本意也没打算要夺回这两物,皇甫复做错事情,便该要付出代价,虽然他杀我生母,但毕竟是魏国主君,他惹出来的烂摊子,我自当是要替他收拾干净的。”

    陵天苏眼睛里多出了几分笑意:“你应该入宫没有多久。”

    一个假宦官,自然不可能自幼生于皇宫之中,纵然有皇后相护,但既是救出,必然是安置在了宫外别处。

    少年亦是一怔,没有想到他心思如此敏锐机智,不过此刻,他出了报之以诚,别无他法,无奈笑道:“不错,我是一年前入宫的。”

    一年前……

    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

    陵天苏微微一笑,话锋陡转道:“可否向陛下要一人?”

    陛下二字,让杨幼沉与皇甫山同时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他是认可了这个身份。

    而且他们二人发现,在这名少年说话间的时候,顾瑾炎都会向他头来认真聆听的目光。

    很显然,今日大晋一行人中,以这少年的地位最为崇高尊贵。

    更重要的是。

    他是一名长幽境的大修行者。

    “不知阁下想要谁?”

    陵天苏微寒的方向落至万花宫方向,唇角缓缓勾起:“我要万花宫,严含瑶。”

    语音落下,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顾瑾炎,皆齐刷刷朝着那位万花宫的年轻弟子看去。

    严含瑶目光惨白如雪,整个人摇摇欲坠。

    ……

    ……

    魏国一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一代君王一世民。

    魏国主君更替,改朝换代,继任新君不过双十年华,实在是过于年幼,且无了玉玺、帝蕴玉镇压皇朝,想必接下来的路十分艰辛。

    只不过,她既然能够安排皇甫山入深宫之中潜伏,此人必然是有着过人之处。

    对于魏国之事,陵天苏无心插手深涉。

    他亦是未同顾瑾炎的队伍一同回归永安城。

    顾瑾炎军队人数庞大,率军归城,非朝夕之功。

    陵天苏心系子忧,还有身中剧毒情况不明的骆轻衣,只好暂时与顾瑾炎分道扬镳。

    盛家兄妹有了顾瑾炎的军队护送,但也不必担心北离人来犯。

    只是,陵天苏亲口向魏国君王讨要的万花宫弟子严含瑶。

    在顾瑾炎不紧不慢的军队进度下,始终,未能活着走至永安城。

    至于燕天罡,陵天苏特意嘱咐顾瑾炎暂时不必对他下手,待他回归京都,他在亲自招待这位不战而逃的边成军好了。

    长幽境,空间领域足有千里,只要胸腹之中一口元气不灭,便可持续横渡千里。

    再加上凤翼速度加持,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陵天苏便带着隐司倾、苏邪二人横跨一州国度,成功降临永安小巷之中。

    山河气运的流失,以至于此时的初春永安皇城,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雨水之中掺着一丝落败的阴冷气息。

    透过古老小巷,极目望去。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远不复当年车水马龙,热闹繁华。

    冷风袭来,夹着细雨落叶,卷至巷内。

    陵天苏抬臂展袖,替她们二人拦下风雨。

    苏邪依着小巷红墙,看着陵天苏问道:“陵陵接下来是打算回家吗?”

    陵天苏取下面具,朝她眨了眨眼:“你要跟我回去吗?”

    苏邪面上嬉笑盛浓,掩着眼底深处的认真:“我就不同你回去了,我的家,不在那。”

    陵天苏侧眸发现隐司倾安安静静地面朝着小巷红墙,细长的手指正撕着墙上的旧纸。

    他知晓苏邪有着心结未解,别看她妩媚勾人,热情似火。

    女子该有的羞涩之心她全当不知,可陵天苏清楚知晓,走近她的内心极难。

    乖巧听话,可不是她的性格。

    “你不同我回去是准备回合欢宗?”陵天苏问道。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包:上门认亲

    苏邪眼眸弯弯:“你舍不得我?”

    陵天苏老实点头:“嗯,舍不得。”

    许是那目光过于澄澈认真了些,苏邪俏脸竟是一红,心没由来的漏跳一拍。

    桃花眸中的羞意难掩,这份羞涩情绪并非是平日里妖女作风故作姿态伪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失措不自然。

    她微微偏开脑袋,以手扇风,似是想扇去面上红意燥热。

    后又觉得这样好生窝囊,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扇风的小手立马捏着拳头状,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我才没有被你撩到的模样。

    陵天苏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可爱反差萌,明明平日里最能作妖的是她苏邪,各种花式玩法也不见她有半分害羞。

    推他的时候无比干净利落,手法老道不愧为合欢宗宗主大人,如今不过是最简单平常的一句话,却是露出了一副难得的女儿羞态。

    也不知该说她到底是纯还是污了。

    苏邪轻咳两声后,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陵天苏的腹部。

    她眼儿含媚笑道:“放心啦,我不走远,这一年间的功夫里,我开了宗门分舵在永安城,自有去处,陵陵若是孤单寂寞想我陪你了,捏碎我放进你衣兜里的桃花瓣即可,陵陵得好好修炼鸳鸯双夜才行哦,不然下一次求饶叫姐姐饶命,姐姐我可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哦~”

    纤纤手指一寸寸轻戳着陵天苏腹部,勾人之意不言而喻:“还有这小石头一样的腹肌,下次见面,若是少了一块,休怪姐姐我小皮鞭伺候。”

    见她糗事重提陵天苏就来火,捏住她那根作怪的手指,往怀中一带,拉近了几分。

    四目相对道:“别口花花了,你回到永安城,苏安肯定回来寻你,一个人不许硬抗,需要我帮助就直接来找我,我随叫随到。”

    提到苏安二字,苏邪眼眸平静,看不到半分清影涟漪,仿佛真的放下了。

    她露齿微笑:“你不说他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真是麻烦得紧,这世上总有两件烦心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真想一巴掌给他拍死。”

    可陵天苏知晓,她若是真的放下,便不会露出这般微笑来。

    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陵天苏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紧紧抱住。

    亦是用调笑的口吻回应道:“放心,以后能够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在这世上只有我。”

    苏邪眼眸意外睁大,随即察觉到他这番玩笑话中的认真情绪,心头不由一暖。

    她踮起脚尖,在他脖子上轻咬一口,留下一道小小的齿印,轻笑道:“本姑娘拭目以待。”

    目送苏邪远离,白裙身姿消失在古巷风口处。

    隐司倾这才缓缓转身,红墙之上的旧纸不知何时已经撕掉了大

    块,白靴之下,尽是斑驳碎纸。

    陵天苏看着她微笑道:“隐姐姐这是几岁了啊?”居然还玩这种小孩子才玩的小动作。

    “哼。”她轻哼一声:“我想我离开人间后,苏邪会天天喘不过气来。”

    “咳咳……玩笑话,你别当真。”

    隐司倾:“……”

    陵天苏无奈,两步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然后缓缓弯腰低头,两只白绒绒的耳朵从脑袋上蹦了出来,他轻声细语道:“给你揉捏,莫要生气。”

    隐司倾气极:“你就只会耍这一招吗?”

    语气很硬气,很不吃这一套。

    可是双手却是在耳朵探出的那一瞬,还是不由自主得捏了上去。

    陵天苏借势将脸埋入她的胸前,双手抱住细柳般的腰肢,几步将她压在墙面之上,幽幽冷香萦绕鼻尖,气息安宁好闻,让人不由自主能够静下心来。

    “凤凰……”

    隐司倾并未将他推开,任由被他抱住,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声音闷闷:“嗯。”

    “我怀中有一封和离书。”

    “嗯。”

    “可是回到永安城后,我忽然发现,这一封和离书,我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

    安静良久以后,陵天苏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双冷凉的双手抱住,发间似是落下一个落花般轻柔的吻。

    “嗯,我知道。”她声音浅浅,好似薄冰暮色。

    陵天苏:“……”

    “你……喜欢她吗?”

    “我喜欢喂她吃甜糕,这种……算是喜欢吗?”

    隐司倾静了片刻,道:“若是喜欢,那封和离书便撕了吧,只是……”

    “只是?”

    耳朵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轻轻扯了扯:“只是你不许当着我的面喂她吃甜糕,不然,就算给我捏耳朵,我也不想原谅你。”

    “凤凰……”

    天地小巷,细雨霏霏,轻寒凄恻。

    纤长玉指轻绕银色发丝,在他散开的发间里悄然地编了一束小辫藏于一侧。

    她听到怀中少年,声音微哑,对她说道:“跟我回家吧?”

    很多年后,在天阙玉宫之中,午夜梦回,她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好。”

    一字落定,一世缘分。

    不问归期,不念因果,只为这一刻将他印入眼底。

    长街人烟渺尽,通往叶王府的那条青石长路一如既往的冷清安静。

    薄雾沉沉,细雨纷纷。

    陵天苏与隐司倾执手同行,本想着他的死讯已在京都传开,并不想过度声张,以免节外生枝。

    两人皆收敛气息,欲无声渡门而入。

    却不成想,一名撑着白伞的年轻女子,正在与门口叶家守卫发生争执纠缠。

    “侍卫大哥你就行行好,让小女子见叶老王爷一面吧?”

    跪在地上不断嗑首的是一名容姿清丽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好似风雨中的一朵小白花,满目凄楚哀求。

    陵天苏与隐司倾目光不由都带着几分好奇,落在了那名女子身上。

    只见她身材窈窕,唯有腹部隆起,看那肚子,显然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叶王府的侍卫并不盛气凌人,眉宇间尽是无奈之色,似是想要弯腰相扶,却又隐隐顾忌着什么。

    苦笑道:“姑娘你可就别为难我了,叶公近日以来身子不适,不见外客。”

    两行清泪从那楚楚可怜的女子双眸中缓缓落下:“可……可小女子我并非外客……我肚子里的可怜孩儿是叶家子嗣,叶公当真要如此狠心,闭门不见吗?”

    陵天苏着实被这句话给惊呆了。

    心道这闹得又是哪一出,莫不是爷爷认为他陨落于川芜山,叶家子嗣难成,便亲自出马……

    没忍住,陵天苏又偷偷看了那朵楚楚小白花一眼,心道也姑娘最多也才二十多年纪吧。

    这……

    不行,越想越邪恶了。

    隐司倾目光亦是微微有些古怪。

    听闻子嗣二字,那名叶家侍卫大哥的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也是顾不得男女大防,他伸手做贼似的赶紧将那名女子扶起来,抬首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没有旁人,这才肃容说道。

    “你这姑娘怎么好话不听呢?且不是你肚子中的孩子是不是我们家世子殿下的,世子殿下一年前便去了,您这孩子怎么看都只有几个月大,怎么看都是不妥。”

    敛去气息,不被外人察觉的两人同时身体一僵,如遭雷击。

    只看见那名小白花女子摸出一块手巾揩拭着哭红的眼角,梨花带雨道:“小女子也绝此事过于荒诞,可世子并非常人,体内有着一半妖主血脉,当年小女子发现孕事时正是一年前,腹中孩子不见长。

    足足一年时间才显肚子,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世子殿下又是大晋的英雄,本想着承一夜露水情愿,也是一场极美的好梦,可谁曾想这孩子来得突然。”

    “叶家子嗣事关重大,纵然小女子是一介妇人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家中父母逼问,我都不曾说这孩子是叶家子嗣,小女子知晓世子妃与世子情比金坚,自是不敢奢望名分,只求叶老王爷能够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认祖归宗,也好使得叶家能够继续得以传承。”

    一番话说得如歌如泣,好不可怜。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此胎难养

    隐司倾默默从陵天苏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硬邦邦道:“恭喜你了,要做父亲了。”

    陵天苏郁闷至极,都快气窍生烟了。

    这都什么事,一回家就遇到这种狗血的认亲之事,他还是认亲的主角之一,他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

    真当他是顾瑾炎,四处播种留情不成。

    “不是!凤凰!你别听那妇人瞎说,我压根都不认识她。”

    隐司倾那张精雕玉琢似的脸仍是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墨色的眸子敛着冷色的光华,她嗓音凉飕飕的,不冒一丝儿热气:“我知道。”

    陵天苏楞道:“你知道?”

    浅浅鼻音发出一声轻哼,她烟眉微蹙,满脸的不高兴:“你说不认识,那自是不认识。”

    她的小狐狸虽然花心,招很多女孩子喜欢,但是他从来不会对她撒谎。

    陵天苏有些晕眩:“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生气?”

    隐司倾低头看着自己的雪白靴子,淡道:“狐狸你走到哪里都好招女人。”

    好烦。

    如今她尚且在身边,都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找上门来乱认夫君。

    这若是日后不再了,这得有多少蜂蝶狂扑后继。

    更令人难受的是,虽然知晓那孩子是假的,可是亲耳听到别的女子说腹中骨肉是他,心头还是刺痛的。

    陵天苏恍然,抿唇含着笑凑过去,缓缓蹲下身子,将脸颊贴在她平坦柔软的腹部间。

    他轻笑道:“是她们来招的我这也怪我吗?凤凰你的怨气可真是好没道理,我又不同她们好,日后,我天天来招你,好不好。”

    细雨将她头发晕得微湿,他的鼻息之音飘在她的腹间,惹得她身子一阵轻颤。

    凤眸微微羞恼,纵然敛了气机,旁人无法看到他们二人,但这般肆无忌惮的亲昵暧昧行为,仍是让她乱了心曲。

    她气急抬手就去推搡他的脸,压低声音道:“为何你总是这般黏人,是只狐狸的时候只当你不懂事,也便随你了,可你现在是一名堂堂男儿了,怎地半分风骨都没有。”

    陵天苏道:“你都生气了,还要什么风骨,在自己媳妇儿面前,这些统统都不管用。”

    他抬起头,一张嘴就将推在他脸上手掌的一截温凉尾指咬在了口中,笑容甜蜜如糖:“凤凰你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指尖触及一片柔软,她触电般的抽回手指,捧至了心口处。

    另一只手却是悄然无措地捏住玉笛,转过身不去看他时还传来了微微羞恼的颤音:“谁是你媳妇儿,我才不想要。

    陵天苏拉起她的手,重新十指缠扣,似是在无言宣誓着不管她承不承认,都不会再让她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那边正传来叶王府门卫的争执声:“我的小姑奶奶,不是叶公不想见您,如今可是非常时期,我们世子妃的情况您也清楚知晓,若是叫她知晓了你怀着世子殿下的孩子,你要她从何作想?

    这再大度的女人都会承受不住这番打击的,如今叶王府内这一老一小身子骨都不大好,您可就别再继续闹腾了。

    叶公不是特意给您安排了一座大宅院安心养胎吗?若是这孩子当真是世子殿下的,还怕日后这孩子不能认祖归宗吗?到时候不论是您还是这孩子,叶公都会安排妥当的,您就大可放心吧?”

    那朵小白花仍在哭哭啼啼,嘤嘤声惹人心烦得紧:“小女子也是书香门第出声,也是知晓门阀世家的这些手段的,若真等到孩子安全出生,岂能还有再度相见之日?”

    那名守卫明显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女子实在是缠人得厉害,更何况,叶公曾下令,在无法确认这孩子究竟是否为世子殿下的骨肉之前,绝不可召陌生女子入叶王府。

    如今九州极不太平,叶家树敌过多,世子妃骆轻衣这一年来身子沉疴重患,虽是在叶家军的重重保护下并未出多大的纰漏。

    可潜伏在永安城的刺客谍子,以及其他世家暗地里居心叵测的死士,行刺杀毒杀之事已是数不胜数。

    这女子虽说并非来路不明,乃是当今太守之女,身世清白,可终究不得不防。

    岂能凭借她三言两语,就让她入叶王府的大门。

    许是深知多说无益,小白花女子那双泛着泪光的双眸闪熠着绝望与愤慨。

    决然道:“既然叶家不肯收留我母子二人,小女子这便带着这孩子下那九泉去见他生身父亲!”

    语落,女子双臂奋力甩开那名侍卫的搀扶,就往门柱子上撞去。

    叶家侍卫面色大门,伸手去拉,却是发现这名女子赴死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撞上那门柱。

    咚的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响。

    女子倒地呻吟,面上满是鲜血蜿蜒而下,衬得她那张清秀面容狰狞可怜。

    门口几名侍卫都吓傻了。

    若是这女子腹中当真是世子殿下的孩子,那他们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方才还在与她拉扯的那名侍卫已是面无人色,招来同伴急急道:“快!快招府中黄侍大人,过来搭把手,将这姑娘扶进去。”

    几人忙去搀扶。

    陵天苏心中无奈,暗道是藏不住了,他一步踏出。

    满城无声风雨似是在这一刻变得急

    烈几分。

    那几名侍卫只觉自己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轻柔掀开几步。

    长靴踏碎雨水的脚步声响起。

    陵天苏站在风雨长巷里,携手牵着隐司倾,蓝瞳幽而深邃。

    他似漫不经心地道:“叶陵竟是不知,何时与李姑娘你有过一夜露水情愿?”

    门口几名侍卫看清来人,个个化作石像,一副大白天活见鬼的模样。

    “世……世世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竟然回来了!”

    前一刻还伏在地上奄奄一息,满脸鲜血,虚弱闭眸的女子双瞳豁然大睁!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震惊眸子望向陵天苏,破音惊呼:“叶陵?!!你竟然还活着!”

    陵天苏轻咳一声,目光漠然地看着她,嘴角吮着一抹冷笑:“我寻思着曾经千方百计想着要借种的不是你家中表哥双容公子吗?怎么今日大着肚子寻上门来的,竟然是李姑娘你。”

    隐司倾目光古怪地看了陵天苏一样。

    借种?

    还双容公子?

    这是何等的虎狼之词?

    感情日日夜夜惦记着她狐狸的不仅仅是女子,现如今就连男子都该仔细防范了吗?

    隐司倾觉得心好累。

    “你还有脸提我表哥!”柔和动人尚且清丽的那张脸陡然变得扭曲怨毒。

    她那双眼睛宛若毒蛇一般死死盯着陵天苏:“凭什么我表哥那么好的人如此短命,像你这样的人渣,却是怎么也死不了!”

    陵天苏缓缓吐了一口气:“你若非要将你表哥的死算在我的头上,我无话可说,只不过李姑娘是打算一辈子都活在仇恨当中吗?”

    自钟山一别,李依依便失了下落,却不曾想,竟是扮做了太守之女,今日找上门来了。

    如今她容颜大改,腹部高隆,想必混迹在永安城这么多年,也是吃了极大的苦头吧。

    陵天苏对因痴生怨的女子生不起什么恶感。

    “陆离已经死了,而杀死双容公子的武华生,想必也已经宫破家亡,如果你想抱着这份仇恨才能够活下去,日后大可继续恨我。”

    李依依眼眸大睁,似是不可思议喃喃道:“你说……什么?”

    陵天苏蹲下身子,伸手按在她的腹部间:“我不知你如今听命于谁,又是被谁利用,既然是一名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就莫要将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魔胎这种东西,不是你能养得起的,更不要天真的以为,凭借一团魔息凝结出来的假胎,就能够摧毁叶家。”

    说话间的功夫,掌力一震。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同心结

    贴在她腹部间的掌面之下,震开一圈圈元力波纹。

    李依依面上赫然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之色,双颊一鼓。

    “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之中掺涌着可怕的漆黑魔息,竟是与十六夜雨的气息有些相近。

    陵天苏幽蓝的眸子窜起两道金色的烈焰,那些黑气腾然灼烧,顿时燃至清明。

    李依依虚弱伏地,染着鲜血的额角满是汗水,她痛苦地捂住腹部,神色复杂地看着陵天苏:“你今日帮我,我不会感激你的。”

    “随你。”陵天苏起身,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李依依瞪着他的背影,面上狠厉,眼底却是无尽委屈:“你……你把我的表哥还给我……”

    陵天苏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扔下一句话:“双容灵魂未灭,暂时被阴刹皇朝的七皇女所占据身躯,蕴养魂灵,若是运气好的话,此生,你应当还是能够再与她相见的。”

    说完,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李依依,牵着隐司倾的手步入府中。

    九州开启战乱,清冷的不仅仅是永安城,就连叶王府里的下人,似乎都变少了许多。

    偌大的前院,透骨冷清。

    唯待陵天苏回归,叶家军侍彻底喧嚣了起来。

    谁能够想到,苏安大人亲自带回来世子亡故的消息,竟然在一年后,推翻得如此彻底。

    全府上下很快变得忙碌起来,有人去端火盆说是驱邪,有人拿起锄头就往陵园方向走去,准备刨了那衣冠冢。

    沉寂的一日,事情一下子变多了起来。

    叶沉浮是在叶风的搀扶中满目激动地走出了前厅,两鬓苍苍,须发像是一团干瘪的银丝,面容干瘦,脱相憔悴。

    一年光景不见,爷爷竟是垂苍到了这番老态龙钟的地步。

    当他看到庭院外那熟悉的身影,老人深深凹陷的眼眶之中一下子淌出两行老泪来。

    他推开叶风的搀扶,生怕是一场梦境似地大步朝着陵天苏追赶过来,枯瘦的双手一把紧紧扼住他的双臂。

    陵天苏能够通过老人颤抖的双手感受到他激动的内心。

    “吾孙……吾孙……尚安!天佑我……叶家啊!!!”老泪纵横,道不尽心酸苦楚。

    陵天苏心头一涩,声音微哑的喊了一声:“爷爷。”

    叶沉浮颤抖着手捧起他的一缕头发,老眸惊颤疼惜:“吾……吾孙的头发怎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是在川芜山受了重伤未愈,爷爷这就给你唤黄侍为你诊脉。”

    陵天苏抬手按住叶沉浮激动的手掌,忙道:“爷爷,我无妨,真的无妨,倒是您,为何身子如此衰竭?”

    一旁叶风随即回应道:“世

    子殿下有所不知,两个月前,叶公亲赴越国皇城,被吴婴手下死士重伤,至今伤势未愈。”

    陵天苏眼眸微沉道:“此事我听说了,轻衣如今是何情况?”

    叶沉浮轻叹一声,眼色微微责怪:“这一年间,天苏你是去哪里了,你若是再晚些回来,怕是就见不到轻衣了。”

    陵天苏心中猛然一沉:“竟是如此严重了吗?”

    尸瘟毒是一种极为猛烈的剧毒,一般身染尸瘟毒着,皆是在短时间里暴毙而亡。

    他原以为,轻衣虽说身染尸瘟毒,却已经有了压制之法,只是一直不得根治解药。

    陵天苏虽不是药师,可以他如今的修为以阅历,慢慢找出解毒之法当是不难。

    何以……竟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吾孙,一年前得知你的死讯,全城上下大小世家,无不等着看我叶家笑话,唯有轻衣不离不弃,冥婚成礼,若是放在以往,爷爷还顾念一下你的意愿,如今,爷爷不会在纵容你了!不管你愿不愿,她都是我叶家的世子妃!”

    “我知道的,爷爷……”陵天苏抬首看向隐司倾,这番话,她怕是听了极不是滋味吧。

    隐司倾侧眸静静看了她一眼,凤眸清澈,不见任何风雨阴霾。

    她唇角轻抿,知他心意,轻声缓缓道:“我同你去看看她吧?她当是极为想念你的。”

    她的出口发言,终是让将视线一直放在自己孙儿身上的叶沉浮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老人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两人十指颤扣的那双手,分明是世间最为亲密之人才有的亲昵举动。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孙儿竟是带回了如此一名容姿惊为天人的女子回家,带着紧张意味道:“天苏,这位姑娘是……”

    “灵界,隐司倾,见过叶公。”她缓缓抽出手掌,眉眼恭顺温和,微微欠身行礼。

    陵天苏道:“爷爷,孙儿遭逢劫难,正是司倾救了孙儿,孙儿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授人恩德,您可不能不喜欢她。”

    隐司倾悄悄捅他腰子,不许他乱说话。

    “灵界……隐司倾?莫不是那位凤陨宫的隐……司倾?”叶公瞪大双眸,因为激动,嘴角的胡子都开始乱飞起来。

    这可真是了不得了,他孙儿,竟是把灵界三尊之一的亲传弟子给带回家见家长了。

    老爷子觉得此事当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都说灵界修行者心气儿极高,素来瞧不起人间修行者,更莫说是凤陨宫走出来的亲传大弟子了。

    如此一名风华绝代的佳人,怕亦是有着通天修为,必是一名心傲气高的主儿。

    换做了平日,老爷子必然笑得合不拢嘴,催着孙子赶紧开枝散叶。

    可面对如此天之娇女凤凰儿,他哪里敢啊。

    更重要的是,没有身份背景,容颜尽毁的可怜轻衣,莫说以身侍君,就连行动都无法自如。

    六感尽失,如今废人一个,又如何争得过这位。

    陵天苏轻咳一声,悄悄地捏了捏隐司倾的手指,抛了一个眼神给她,笑道:“这里是你的家,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

    隐司倾白玉似的脸浮现出淡淡红晕,她独来独往惯了,自幼便没有父母长辈疼爱,更不住如何跟老人长辈相处。

    她不似苏邪,能够十分自然地亲近他的母亲,任意撒娇讨好。

    清冷惯了的一个人,不会暖人。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其实很笨的。

    有些紧张地反手捏紧陵天苏的手指,她微微定神,再次敛眸见礼道:“司倾,见……见……见……”

    见了半天,声音逐渐细弱蚊吟,耳朵根子都红成一片。

    看到她这般模样,叶沉浮怔了又怔,怎么他这孙媳妇儿看起来有些傻得可爱呢。

    竟是如此容易害羞。

    心中那抹紧张也随之换成了忍俊不禁:“姑娘同吾孙一样,喊老夫爷爷即可。”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对同心结递给她道:“来,好孩子,这个给你们,一人一个。”

    隐司倾垂眸看着那枚同心结,与陵天苏手中那一枚,是一对。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份平凡却来之不易的见面礼,掀眸柔柔一笑,笑容昳丽:“多谢爷爷。”

    叶沉浮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暗道吾孙眼光果然非凡,这也是个极好的孩子啊。

    ……

    ……

    此时正值暮色,天气是阴沉的,因为落雨傍晚时分而看不见晚霞,庭风不大却遍天弥漫着微细的雨雾,又清冷,纵是华庭贵府也不免凄切冷寞了些。

    府中所余的军侍并不多,想来叶家大部分的兵力都派遣在了前线战场之中。

    骆轻衣虽然如今身份已是叶家世子妃,可由于双目失明。

    一年来纵然是有人照顾仍旧多有不便,为了方便,仍是安排住在自己多年习惯的黄侍别院之中。

    初春的寒风中沁着一缕缕淡而不散的花草药香。

    小别院中不知何时建了一座凉亭,挖了一个小池,栽了几株莲花,莲花非是普通莲。

    陵天苏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人间圣药白拂莲,挖来可以炼制成良药灵丹,种植时,散发出的清香能够凝神养魂。

    (ps:更新晚了实在抱歉,今天忙死了,吃饭都是一边吃饭一边工作,空闲赶稿子的,晚上两章一起发了。找工作了,以后更新可能不会太稳定,但每天都会有更新,不会断更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微雨纸鸢

    小池之中几尾红色锦鲤游窜,碧波金鳞,微微细雨无声润湿莲叶,在清冽池泱水面上荡开圈圈涟漪。

    小院安静极了,没有下人从旁伺候,想来是小院主人不喜人言。

    池畔青石台上,坐着一道纤细柔美的女子背影,她还是穿着平日里的那套黄侍轻服。

    宽大的衣衫罩体,更显瘦弱单薄,好似秋风下的一片羸弱落叶,虽是都有可能随风而逝。

    长长的发漫过腰际,轻柔飘舞,只是那发……却是刺痛人眼的无力苍白之色。

    平日里不离身的承影剑并未看到在她怀中。

    以陵天苏这个方向看去,能够看到她衣袖间婉展出来的手腕细瘦得甚至能够清晰看到肌肤下的骨骼形状以及经络青色。

    自交叠衣领处露出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便断,曾经雪白的肌肤此刻布满了血色的红斑与黑色的脉络。

    她侧眸倾看池畔,似是静看锦鲤,落雨了也不自知。

    陵天苏面色一沉,看这副模样,都不知她独自一人在那坐了多久,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晕透,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形削骨瘦。

    她垂眸轻看,模样静好,侧出来的半张脸颊却是骇人恐怖,宛若鲜血厉鬼。

    她手中并未捧剑,双膝间安静放着一展纸鸢,纸鸢湿透,早已不能放飞。

    脚边池畔,静放着一根青竹鱼竿,有鱼儿咬饵,却不见有人收杆。

    直至鱼饵食净,甩尾离去。长风卷席,青竹鱼竿清脆滚远。

    她却无从察觉……

    青竹纸鸢锦鲤几尾只等故人归,浅笑安然,不问归期,不道惆怅。

    一段小路距离不长,可陵天苏走得极为艰难。

    他似是听到自己微微的低喘之音,似是在隐忍积压着什么情绪。

    隐司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神情复杂。

    迈开最后一步,她清楚看到陵天苏的背影跄踉了一下,似是不稳。

    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池畔女子颊边倾泻的白发。

    陵天苏犹记得当年雷鞭刑罚重伤醒来,那位推门而入,手中端药的年轻女子,端得是一副芙蕖照水,青云出岫的美好模样。

    他记得她不爱绾发,一头乌木般的青丝秀发纵是拢得随意,也是极为好看。

    可如今,眼前之人,白发蒹葭,红颜清瘦脱骨,正如顾瑾炎所言,她双眸光明尽失。

    总是离得这般近。

    她仍是瞧不见他。

    正如爷爷所说,她六感尽失。

    总是这般触碰她。

    她仍是无从变化。

    抚在白发间的手指并未收回,而是落在了她的颈间,动作轻柔,宛若碰碎一般小心翼翼。

    在她血斑乌线遍布的惨败脖颈肌肤间,他摸到了一枚硬物。

    陵天苏眼瞳剧烈一缩!

    那是一根针!

    深深扎进了她的脖颈间的一根针。

    他记得那里有一个特殊的神穴,非垂危之人,非一口执念不散之人,绝不会轻易触碰那道神穴。

    更别说以银针入穴,每一次扎针抽针,都会为她带来非人的疼楚与折磨!

    在那一瞬间,人体的痛楚感官将会被扩散百倍,哪怕是旁人以手轻触肌肤,都会给她带来极为可怕的伤害。

    陵天苏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口执念,让她支撑至今。

    六感并非不受控制的流失,而是轻衣为了续命,不得不以针自封。

    在那枚银针旁,甚至能够看到几个明显的红点。

    双眸失明,强忍体内剧毒痛楚地她,也不知给自己下了多少针,才找准真正的穴位。

    陵天苏将她手中纸鸢拿走也不见有任何反应,揽腰将她抱起,一路行至屋内,安放至榻。

    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灵魂坏掉的烂娃娃,双眸只有黑红两种诡异的色彩,眼尾处蔓延出几道凄楚的血线,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仍人摆布。

    陵天苏却知晓,这具身体,是知道疼,知道冷,知道饿,知道孤单疲惫的。

    “是鬼子菩提。”陵天苏将她身上湿透的衣物尽数褪下,以干净的毛巾细心替她擦拭身上面上的水迹。

    没有假手他人,亦没有避嫌。

    她是他的妻子,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该由她来做的。

    静静站在陵天苏身后的隐司倾长眸微垂,语调很轻,似是怕惊扰了榻上的女子。

    “鬼子菩提乃是七界奇毒,就连没有形态的厉鬼沾染此毒,都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没有人能够在此毒下撑过一年。”

    在骆轻衣脖间轻柔擦拭的动作微微一僵,陵天苏静了片刻,嗓音涩然道:“是我不好,那时候,不该留她一人。”

    就在这时,外界长廊之上的脚步声急促响起。

    陵天苏目光微动,扯过被衾覆在轻衣的身上。

    “完了完了,下雨了下雨了,轻衣人呢,该死,怎么不见了!”

    林淡心火烧屁股似得冲了进来,看到房中居然有这么多人,吓了一跳:“你……你们!”

    陵天苏眸光微冷:“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吗?”

    竟然将她一个人独自仍在庭院之中。

    以她如

    今这副身子状况,根本无法走路,下雨了,连避雨的能力都没有。

    虚弱至此,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看护。

    林淡心显然是刚从别处归府回来,身上的轻甲未卸,靴底沾满了黄沙泥土,一路冲过来,后面满是泥印。

    她看到床榻旁坐着的男子,不由愣怔着一双大眼睛,瞠目结舌:“世子殿下!您怎么回来了!您没死啊!!!”

    陵天苏目光凉凉:“福大命大,死不了。”

    林淡心哪里看不出他话语中的冷淡情绪,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以及散落一地的衣物。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道:“世子殿下您怎么把轻衣的衣服给脱了?”

    陵天苏眼底腾起一丝怒意:“淋了一天的雨,不脱衣裳难道一直穿着湿衣服吗!为何要将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不会多安排几个人照看吗?!”

    今日的雨极绵极细,若非上时间停在雨中,衣衫绝然不可能湿成这般痕迹。

    林淡心被这怒意吓了一跳,忙解释道:

    “世子殿下您误会了,不是我刻意疏忽的,近日以来大晋的天气总是不好,难得的太阳天轻衣都会让我将她抱出去在池畔边晒晒太阳,只是她难以控制体内的鬼子菩提之毒,时而毒素会扩散出去。

    即便是我不甚沾染一丝都会重病好几日,故此这别院没有其余下人照应,以免徒赠牺牲,轻衣一般有意识控制鬼子菩提之毒的时候是早晨和晚上。

    只有这两个时间点我们才可以碰她的,今日清晨还是有太阳的,我将她安置好了,便受命外出,轻衣一个人在院子里,四周皆有暗侍护卫,一般都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谁知今日下雨了。我完成军令,这才赶回来的。”

    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陵天苏,小声道:“所以方才我才问殿下是不是脱了轻衣的衣裳,是不是还碰了她的身子,此刻……其实是碰不得的。”

    碰不得?

    他既然已经认出鬼子菩提,自然比谁都清楚是碰不得的。

    可是,为什么碰不得?

    就因为她遍体鳞伤,浑身是毒,所有人都对她小心翼翼,看似呵护备至,可真正在乎她的,也只有爷爷了吧?

    可是又由谁,能够对一个身中剧毒,六感尽失的人做到面面俱到呢?

    纵然是爷爷,也会有疏漏的时候。

    长达一年间的光景,不可能有人会日日夜夜的守护在一个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更无法出声走路的人身边。

    府中暗侍的确是尽职尽责,下达的守护任务,他们能够完美完成,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庭院之中,保护者他们的世子妃安全。

    可是,下雨了,却是无一人察觉,在院中池畔旁,有人在淋雨。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嫌废

    反正,在他们的心中,这位牺牲一切,救助全皇城人性命的伟大世子妃已经成了废人一个,时日无多。

    虽然作为叶家军,曾经的同袍,对此心中万分悲痛,但他们确确实实地是这样认为的。

    时间一长,就早已习惯了世子妃像是一个布偶娃娃似的安静坐在陌生一角。

    因为鬼子菩提的折磨,甚至连吃饭喝水都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六感尽失的她,不会动,也不会闹,更不会提要求,说是要呵护照顾,自是任务很简单。

    只要将她当成一件货物一样放在安全干净的地方,保护周道便可以了。

    一开始林淡心或许还会陪在她身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可后来发现,她听不见,也不会回应,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好傻,最后也是自己去忙自己的事了。

    可是……有谁曾经想过,坐下陌生一隅处的那名女子,其实也是冬天会冷,夏天会热,肚子会饿。

    会想念……某人亲手喂过的甜糕。

    这些,无人得知。

    所有人都在尸瘟毒的危机中解救,走向光明,独独扔下她一人……在黑暗之中孤独徘徊,找不到出路。

    陵天苏胸膛起伏不定,幽蓝色泽的眼瞳在积压着怒火。

    他的掌心早已是暗红一片,积满的毒素,不过简单触碰,就亦是如此。

    那么轻衣她呢?

    又该是在忍受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痛楚。

    窗外风雨潇潇,暮色逐渐深浓,天色昏暗庭院景物皆是变得模模糊糊宛若水墨淡画,往昔那炽烈的色彩现在都已成为难言的格调。

    隐司倾一袭白衣照影,她目光从床榻方向收了回来,身影微动,素手取过灯台新烛,滕火点燃。

    幽暗的卧室因为这一豆灯火而照出一片昏黄的暖色。

    床榻上的女子很安静,虽是对外界丧失了任何感知,却也并非毫无行动力,至少改坐为躺,她还是能够知晓的。

    安静久了,一个人身陷孤独的黑暗之中,一年光景,足以让她对时间格外敏感。

    分明未到时辰,可她却被人抱上了床榻。

    这便意味着有人触碰到了她的身子,可是她此刻还没有抽出神穴中的银针,外溢的鬼子菩提毒还未掌控。

    不难猜想今日天气应当是由晴转雨了,这一年来她不是没有淋过雨,只是提前带她回房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陵天苏感受到了床榻间的微微动静,沉凝着眼眸低头看去,却见她空洞黑红的眼眸不安地微微转动着,似是在为那个冒失擅自触碰她身子的某人担忧。

    被子下一只纤瘦的手臂艰难撑开被子,摸索着自己的寸寸残破肌肤来到脖颈之间,碰到那根银针,似要将之拔出来。

    看到这一幕,林淡心忙提醒道:“世子殿下可离远一些,拔银针之时,会有血渐出,轻衣此刻浑身皆是毒,若是不小心沾染上了半分,可是会中毒的。”

    陵天苏动作轻柔的伸手握住轻衣那只病弱的手,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缓缓带入自己的怀中。

    看到她不安转动的眼,明知她听不见自己的言语,还是轻声细语地贴近她的耳朵说道:“不要乱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见他丝毫不听劝,林淡心恼怒地跺了跺脚。

    正欲说话,便瞧见那位世子爷淡淡的视线朝她扫了过来:“离,远一些?”一字顿定,让他语调有些深沉。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以上幽幽蓝眸在灯火之中闪熠着妖异的光。

    林淡心身子蓦然一寒,刚呼出欲出的斥责他不惜命的言语顿时咽入腹中。

    面色微僵道:“世子殿下,此事当真是说来话长,我等不是玩忽职守,我虽然平日里不喜欢骆轻衣,但绝不会称她病弱的时候刻意怠慢她,只是……”

    “我明白的。”陵天苏没有责怪的意思,鬼子菩提毒本就难缠,都是叶家军侍,轻衣也不会想因为自己的身子,而害的同袍染上重毒。

    他是自责。

    自责在她最难受痛苦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陵天苏将她手掌放进自己的掌心中轻托,曾经那双握剑的手此刻孱弱得连抽动一根手指都极为艰难。

    轻衣此刻体温有些偏高,好似淋了一场雨,开始不适发热。

    身子却是轻颤发抖,应是体寒。

    陵天苏将她身子圈紧一些,抱在怀中,将被衾拉上盖严实,他眸光微涟。

    修长的手指来到她的颈间银针上,指尖泛起一抹淡而纯净的水光,纯净的水元力散成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光,缓缓融入她的伤口之中。

    那枚银针被一股奇异温和不失强大的力量一寸一寸得被逼出体外。

    看到这一幕,林淡心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每次拔针之时,她都能看到轻衣痛不欲生、咬破嘴唇的情景。

    如今……她面上安静得却是不见任何痛苦之色。

    这世子殿下,很有一手啊。

    须臾,陵天苏掌心便多了一枚被毒血侵染得乌黑的针。

    林淡心赶紧取过骆轻衣交代给她的药盒,打开递给陵天苏。

    将针扔入药盒之中封好,再带下去以烈火焚化,便不会让毒素侵害其他人。

    能否告诉我,这一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陵天苏以袖子轻轻擦拭她颈间伤口内渗出的一颗黑色血珠。

    林淡心眼尖地发现,方才世子殿下乌黑的掌心此刻正在逐渐恢复常色,宛若体内蕴藏着一股强大纯净的力量,将那抹毒素洗净。

    她心头欣喜轻松,心道这样一来,世子爷回归王府,便能够经常陪同在轻衣的身边,渡过最后的时光了。

    有世子爷的贴身相陪,轻衣应当会十分开心吧。

    林淡心不知这一年来世子爷究竟是去了哪里,竟迟至今日方才归家,但多少也猜到了是一年前川芜山上世子殿下所遭劫祸造成。

    身为下属,她十分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将他离去的一年时间里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尤其是当年那场世子冥婚,各大世家已经京都权贵之中人们的丑恶嘴脸尽数鄙夷唾弃了一遍。

    饶是时隔一年,回想起来仍是气得心口发闷堵得慌,为轻衣感到不值。

    当然,在这一年间里,出了世子妃中毒瘫痪,还发生了一件家族大事。

    叶家小郡主并非叶无修亲生女儿,而是在沈柔嫁进叶家之前,一夜冲动与王厨子所生。

    而王厨子身份竟也极不简单,而是北离国的前任君主,被血亲推翻暗害,流落至了永安城,年轻之时被叶无修带回叶家。

    “世子殿下为何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意外?”林淡心讲出这个惊天大秘看到陵天苏的面色,不由发问道。

    陵天苏睫毛微垂,目光复杂:“小叶子并非我的亲生妹妹这件事情,在万首试开启的前夕,我便知晓了。”

    当时他天眼初开,看到小叶子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与王厨子极为相近,与他……反倒生疏陌生。

    凡人无法自行择选自己的父母,在这场王朝阴谋里,她不过是一个傻得可怜,卑微得渴望母爱的小姑娘,又哪里能够论她是善是恶。

    也是那时候起,陵天苏对沈柔本就疏远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漠。

    听闻此言,林淡心不由大吃一惊。

    世子殿下竟是早已知晓了小郡主并非亲生。

    可为何……在明知小郡主并非他的亲生妹妹后,世子殿下仍旧待她极为近亲友好,没有半分嫌恶冷漠。

    林淡心好奇忍不住想要发问,却听到陵天苏继续说道:“小叶子如今何在,南宫与沈柔有何在?”

    林淡心面色一怔,随即神色复杂道:“就在大婚之日,小郡主身份被人一举揭穿,圣上大怒,定下十日为期,要求十日后,叶家必须拿出一个满意的答复给圣上,北离前朝废君潜伏在叶家这么多年,而叶公也清楚知晓此事,甚至有意庇护,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想必也不用属下多说什么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未老颜已枯

    “叶公他老人家怜惜小郡主,这么多年来是她为己出,只是在宴席散后的当晚,南宫景路便自裁与监牢之中。

    就连沈柔夫人……亦是不堪面对于世,饮鸠自尽,此事才不了了之。圣上虽然猜忌叶公收留前朝废君之举是否心存异心,可两条人命,也已经平息圣上之怒,圣上要求叶公交出北离皇家子嗣也就是小郡主,叶公不肯,与圣上闹出了好大一场动静。”

    陵天苏面色晦暗不明,低声道:“小叶子必是离家了。”

    以他对小叶子的了解,那个傻姑娘在父母接连双亡,知晓王府并非自己的家以后,皇城之中再无一人是她的亲人,这些……又哪里是她能够承受的。

    除了逃离,她还能做什么?

    林淡心点头:“不错,小郡主身负天阙楼至宝洛阳铲,在沈柔夫人自尽的那一晚,她……将之安葬,便遁地离去。

    这一年来,叶公派出了不少影侍与风侍寻找小郡主的下落,曾有好几次都差点找着了,可与此同时,圣上亦是派兵追杀小郡主,两方兵力互相干扰之下,小郡主受了几次重伤,便再无消息。”

    压在被衾下的拳头微紧,继又缓缓摊开,陵天苏低头看着自己掌纹出神了片刻,随即拢起掌心,嗓音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道:

    “此事并非是小叶子的错,她是我的妹妹,有人让她受了伤,就应该付出代价。”

    不管,那个人是谁。

    “世子殿下……”林淡心小声开口。

    陵天苏目光朝她滑去。

    林淡心收了收脖子:“那个,方才你眼神有一点点可怕。”

    她看着眼前这位世子殿下,虽然一头黑发不知何故化作皑皑银发,可天生而来的英俊相貌不减分毫。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行为举止与平常也无异,散发出的气质平和普通。

    林淡心却莫名地感觉,此刻的他,更像是一把入鞘神兵,虽是深藏于匣,可是不经意间,会隐隐散发出一种不近人情的锋利。

    林淡心平日里与常与妖兽打交道,感知力也随之如同野兽一般极为机敏。

    这样的世子殿下,让她隐隐心惊。

    陵天苏看了她一眼,道:“当日听雨轩尸瘟毒为祸,轻衣她以身试毒,鬼子菩提为引,在大婚之日,你说……是吴婴送上贺礼冷炎灵蓬?”

    “不错!”提到吴婴这个名字,林淡心顿时变得极为愤慨甚至是有些厌恶鄙夷:

    “当初这位越国太子殿下送药来的时候,我寻思着居然当真能够抑制轻衣的毒,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不曾想他心思竟是如此恶毒阴险!”

    陵天苏道:“我听说爷爷曾去越国求药,可鬼子菩提无药可解,何以你们认为吴婴会有解药?”

    “呸!什么解药,那个吴婴就是想羞辱轻衣,想羞辱世子殿下您!”林淡心唾弃道。

    陵天苏眯起眼眸:“此话何意?”

    林淡心那张与身材极为不符的童颜逐渐涨红:“他不是个东西!他送来的冷炎灵蓬服用之时会给人带来天大的痛苦不说,他更是卑鄙地将自己的指尖血引渡至冷炎灵蓬之中。”

    陵天苏一张脸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话都说到了这里,他哪里还猜不出那吴婴的心思。

    冷炎灵蓬属阴,纯阴之气入体虽能克制鬼子菩提的至毒蔓延。

    可轻衣是女子,女子体阴,同性相斥,会将女子体内的阳气彻底吞噬殆尽,以至于吞食者最终化为中阴。

    中阴已经脱离的生者的范畴,而是一种亡者灵体状态,是人死后以至往生轮回某一道为止的特殊时期,共四十九天。

    这也是意味着,九颗冷炎莲子尽数服下之后,轻衣只余四十九天的生命。

    男子属阳,十指连心,若是在冷炎灵蓬上的每一颗莲子落下指尖血,便克制了至阴之气,达到一种阴阳状态。

    可是即便如此,也仅仅只是在那四十九天的基础上延长了些许时日,要想完全炼化冷炎灵蓬的药力,从而达到彻底解鬼子菩提之毒。

    需得这指尖血的主人与服下冷炎灵蓬者,日月运转,阴阳两仪,行天地交接之礼。

    越、晋两国为敌国,当今天子秦步的皇后二嫁北离君主,已经是晋国的奇耻大辱。

    若再是承上启下,就连晋国世子妃也沦为敌国太子榻上之物……

    其中羞辱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众所周知,吴婴太子与叶陵世子素来势不两立,互相视对方为毕生之地。

    没有什么,比这种手段更能恶心人的了。

    陵天苏生冷一笑:“我倒是不知,这位越国的太子殿下原来这般惦记轻衣。”

    听闻这种事情,他自认为做不到心如止水,毫不动摇。

    只是……他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让她撑到了现在。

    他自认为,若是常人,在这种绝境以及阴谋之下,没有人能够日夜忍受瘫痪、失明、失聪,不言以及苦不堪言的剧痛折磨,怕是早已自行断绝生脉一了百了。

    他低头看了怀中女子一眼,她身子瑟缩得似乎更加厉害了些,银针拔出体外以后,

    她的感官逐渐恢复起来。

    只是她的眼睛似是早已经瞎了,耳朵也是彻底无法视物,陷入了绝对失声的状态。

    唯有体力恢复了几分,体内那骇人的毒意也被她巧妙的控制在了体内,未释放出半分,唯恐伤害了身边之人。

    她黑红的眼珠子空洞一片,双手摸索着摸上了陵天苏的手臂,竟是能够逐渐开口说话:

    “林淡心,你怎么这么蠢,今日未到时辰怎可随便碰我!咳咳……咳……”

    一个不常发声言语的人,此刻气急地说完一句话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心力。

    垂苍皑皑的白发散落在两颊间,更衬得她如血落败容颜枯死般的难看。

    常接近侍奉她的人不多,叶家对待同袍并无私心,可境界低下的修行者若是贴身照顾,终究有生命危险,而叶家军侍首领之中,唯有林淡心是为数不多的女子。

    骆轻衣如今是叶家名义上的世子妃,男女自是有别,其他男子更是不得随便进入这间庭院。

    故而这一年以来,一直都是林淡心陪在她身边。

    只是,她哪里又想得到,此刻抱着她的人,早已换做了旁人。

    说完一句话,整个人都萎靡无力下来,伏在陵天苏怀中,低咳不止。

    手掌颤抖如风中残叶,死命捂唇,似是担忧呛咳出来的气息以鲜血渐在他的身上,将毒感染给他。

    陵天苏看的心中极其不是滋味,苦意在胸膛下泛滥成灾,他握住她瘦弱的手腕,轻柔拉开,低声沉沉道:“在我面前,无需忍耐什么的。”

    骆轻衣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眉头紧蹙,似是感受到被子下自己的身体未着片缕。

    她面上怒意更甚,低咳连连说道:“咳咳……林淡心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平日里我说的话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谁让你脱我衣衫的,直接碰我身子你是想死不成吗?”

    自打与骆轻衣认识以来,陵天苏从未见过她真正发过火,动怒骂过人,今日虚弱成这样,却是难得动了一次肝火。

    遭受无妄之灾的林淡心一脸无奈。

    怒气来得快,同时也消失得很快,淋雨在院子里做了一天,普通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她。

    身子似是疲乏极力,眼皮眼见着沉重缓缓阖上,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小声斥责着,最后声音渐弱,直至完全消音。

    她才伏在陵天苏的膝间睡了过去。

    唯有将银针拔出体外,她方能入睡。

    只是,陵天苏能够看得出来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宇之间,尽是无边殇忧。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吾心归安(端午安康)

    陵天苏以手指理了理她鬓间白发,指尖微颤隔空虚虚临摹着她脸颊弧度,似是担忧将她碰碎。

    他缓缓开口道:“平日里,她吃饭喝水,你都是如何照顾的?”

    林淡心愁眉不展:“她如今这副身子,哪里还能进食进水,都是由黄侍们定期以银针渡药入体,维持体内生机。”

    又是,扎针。

    陵天苏手指终是来到她的额角一侧轻柔落下,指尖晕着一抹透蓝元力淡光,轻按着她额角穴位,助她入眠。

    他静了办响,直至隐司倾缓步走至他的身边,他才缓缓抬首,看向林淡心说道:“行了,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了,你先下去吧?”

    林淡心看着他面色有些苍白,知晓他此刻看着平静极了,可听了这些话,可真实的内心怕是早已波涛惊澜。

    她行了一个退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此离开。

    隐司倾一身白衣冷照立在他的身旁,雪白的肌肤在灯火之下隐隐流光,宛若一尊精致玉像。

    她凝眸定定地看着陵天苏,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盒,放在他的身侧。

    陵天苏看了那锦盒一眼,已经猜出是何物:“八神天沙。”

    “嗯,此物你收好。”

    陵天苏蹙了蹙眉,目光却是温暖的看着她:“荒神界一行,尚且都是一些未知数,此物你应当留着,太古神诀不可弃。”

    隐司倾素手把玩着玉笛,凤眸平静地凝视着他:“我上九重天阙容易,可你若是不好好修行,如何来找我?”

    陵天苏将盒子往她方向推了推,道:“无需忧心这一点,我自有办法。”

    天下人向往而艰难的飞升之道,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时隔万年的归家之旅罢了。

    所以,有无八神天沙,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烛光弥漫,风雨沙沙。

    衬着薄薄夜雨之色,那双凤眸分外清明,她忽而翩然俯身,探手伸入他的怀中,取出那一枚贴身收藏的神魔光阴卷轴。

    “我知晓的,你夜夜翻阅这枚卷轴。”

    她语音清浅,好似溪水清冽:“神魔光阴卷轴是无主之物,每一次开启都要耗费五百年的修为,可是你如今年纪不过十七,哪里这么多的修为去耗费?”

    陵天苏低头看了一眼那卷轴,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凤凰你……”

    隐司倾打断道:“你对其中往事很在意,亦或者说……”墨色的眼眸映着昏黄的烛火,似有暖色尽收于眼的风华:“你是在对自己的轮回往事很在意。”

    她心思玲珑,当日在五曜神殿之中,陵天苏找回记忆,的确

    与还是一只小狐狸时的他前后性格变化极大。

    可是,当年在远古之地,他所认识的那个少年,又何尝不是与现在的他眼神极为不同。

    两年光景的确足以改变一个人,但是,无法从骨子里去改变一个人的眼神。

    能够轻易开启神魔光阴卷轴,那只有一个可能性。

    在过去的某一世里,他是神,亦或者是魔。

    只不过看他这般放心自己前往荒神界,想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诸天神佛,下凡渡劫者的例子自古以来,以不是没有。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狐狸,对你而言,这一世是你渡的一场劫难吗?”

    陵天苏亦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回应道:“这一世,与我而言是重生,而非劫难,我从未想过要渡化此生。”

    烛光下,她清浅一笑,将那枚卷轴重新放入他的怀中:“得君一言,吾心归安,你既已揽我入怀,我便不再多虑你是人是神。”

    一直以来,紧绷的那颗心在她这句话里有所松缓,陵天苏道:“放心,我知晓你的母亲是第九天荒主,我自有办法上荒神界去寻你,这八神天沙……”

    “这八神天沙本就是我为你收下的。”隐司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今你要救你的世子妃,此沙必不可失。”

    陵天苏眼眸微睁。

    她继续说道:“鬼子菩提虽是绝毒之物,可她事后服下冷炎灵蓬,毒素有所缓抑,只是绝毒仍自积压与她的体内。

    苏邪的鸳鸯双夜虽然非正道宗法,却有着它不同寻常的妙用,如今你已步入长幽之境,又修得小木灵仙体,若是以八神天沙提升双修功法等级,助她疗伤,必然对她有极大的帮助。”

    陵天苏眼睛越睁越大:“凤凰你这是让我和轻衣双修?!”

    隐司倾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无需置疑,我是认真的,你也莫要多言,劝你同别的女子双修,我此刻心情很不愉快,惹恼了我,我会给你苦头吃的。”

    陵天苏失笑解释:“我同轻衣……”话语戛然而止,他神情惘然。

    他同轻衣?

    他同轻衣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他与轻衣从未互相交换真心,她亦是从未明言对自己有情,若非此次事故,阴差阳错的行了一场冥婚之礼。

    她不会成为自己的世子妃。

    既已成事实,他认她为妻。

    可是,他扪心自问,当真能够对她像对子忧凤凰这般吗。

    他能否保证,自己待她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愧意使然。

    见他安静下来,隐司倾缓缓站直身子,伸手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说过你喜欢喂她吃甜糕,这种喜欢,当是真心喜欢。”

    陵天苏心中茫然一扫而空,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贴近自己的心口,认真说道:“凤凰,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一颗完整的心。”

    她神色微恼,举起玉笛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如今再来说这话是想吃教训吗?纵然没有这位世子妃,你也给不了我一颗完整的心。”

    试图从他手中抽回手掌,可他握得很紧:“纵是你恼我,我也不会叫你逃走的。”

    隐司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终是没了言语。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本就不是一个霸道横行、事事计较分明的性子,纵是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他,那么,便让她凑齐一颗完整的心赠与他吧。

    反正,对他的纵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陵天苏笑了笑:“如此,八神天沙也不用尽数都给我啊,不若我们对半分赃啊?”

    隐司倾嗓音凉凉:“那我便只取一枚好了,你身边女子这般多,若是哪个不高兴了,还可以用此物好生哄哄。”

    陵天苏她被呛得直接无言。

    夜深。

    陵天苏为骆轻衣细细按摩额角起了作用,她睡得很是安宁。

    继而又渡了一些润养身子的水、木元力给她,将这副受损严重的身子好生疗愈了一番。

    细细听闻她呼吸逐渐平稳,这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捻好被子,起身离开床榻。

    隐司倾见他起身似要离开,惊诧道:“你不打算开始吗?”说着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莫不是见她中毒容颜尽毁,便失了兴致,可她是为了你才……”

    陵天苏苦笑赶紧打断道:“凤凰啊,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劝我与她双修生气的是你,如今见我没有动作生气的还是你,如今你还站在这里,难道你是要我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当着你的面与轻衣双修?”

    隐司倾那张白净的脸‘蹭’的一下通红了起来,她强自镇定从容道:“又……又不是没有经过这样的场景。”

    陵天苏想到了苍怜与苏邪,不由汗了一下,轻咳一声,又道:“我是想为她重新置办一场婚礼。”

    “婚礼……”

    “嗯。”他眸光坚定:“当年那场没有君郎的婚礼是我欠她的,如今拜堂礼仪皆可从简,唯有新房,我想给她最好的。”

    隐司倾怔了良久,随即缓缓垂下头去,玩着雪色穗子:“狐狸你说得对……”

    “……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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