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安息者
可是,她却在引导众生成神上……失败了。
更是使得荒碑被毁于人间。
神征之召,召唤试炼失败了。
天神自然会将赋予她的一切,双倍收回来!
紫薇帝星在九星之中,逐渐暗淡,宛若被诅咒一般,灰化,石化,然后不断凋零出灰败的尘埃。
星体在自封,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出现。
当她失去意识的时候,耳边听到了青城祭酒的声音:“岐山死后,将其尸炼制成古魔,日后,方有大用。”
远山尽头,天地交接的地平线弥散着一片灰雾,濯濯童山仿佛在这个冬季生出了幼嫩的青草,柔软带着湿露的气息,晨曦的微光迎着白雪以及新草。
冰冷的清晨里带着几抹生机的新意。
脸颊微暖,阳光投射在岐山君的染血的睫毛上,眼皮微微一颤,睫毛上凝着的殷红血珠沿着眼角滚滚而落。
当岐山君再度睁开裂疼的双眼时,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并未被人炼成魔尸傀儡。
苍穹之上,嫣红的太阳半掩于乌蒙蒙的半空之中,微光暖人,映在洁白的雪地里,却也有些刺眼。
眼见的湿红液体又淌了一道出来,可她双眼却还能够继续视物。
她昨夜此躯已经成神,纵然……最后尚未成功引导众生,自身也未心魔劫所累,此副身躯也跌至了半神之境。
可即便如此,眼睛的伤势也足以修复,恢复光明。
岐山君茫然地四处环顾了一下,不见齐煜身影,更不见分明已经死亡却还能够阻他道路的青城祭酒。
人间大地,虽偶有战火零星燃于四野,可红尘之中仍有数量极多的人类气息。
硝烟在四处弥漫着,天上人间皆不见断裂的荒碑,亦不见那噬人的九幽旋涡。
人间并不平静,但也未见渡劫失败,帝星陨落后的灭世末日之场景。
红尘人间,依旧未变。
岐山君目光变得茫然至极。
昨夜她并未成功,但体内却也并未起到天道反噬之力。
除了无法感应到那颗紫薇帝星以及人间信仰之力以外,不论是灵台、神魂、还是修为,皆丝毫未损。
她渡劫失败,却并未收到失败的严惩,甚至……青城祭酒的阴谋与算计,似乎也未成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
单手捂着撕裂般巨疼的脑袋,岐山君不顾身体的疲弱,摇摇晃晃艰难地站起身来,正欲往山下行去。
可刚一抬起的脚,蓦然一凝。
她目光幽沉地看着山崖之上,秀发被吹得凌乱的红裙少女。
“是你?”比起昨夜面对着小鲤鱼精的种种不耐,此刻岐山君面色的神色无疑是激动的,惊惶的。
她毫不迟疑地冲过去,双手叩住小鱼精的肩膀,一双锐利的凤眸锋利如严寒的刀子,刮在人的脸上十分生疼:“你家主人在哪里?!”
少女没有说话,双瞳如一滩死墨一般,再也不见往昔的活泼与灵动。
就这样用死掉般的眼神毫无情感地看着岐山君,眼瞳之中倒映出来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为何,岐山君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寒悸。
搭在她肩膀上
的双手手指蓦然收紧嵌入她的衣衫皮肉里面,她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身子,有些暴戾的催促道:“回答我的问题!”
在少女的眼瞳之中,岐山君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容,面色苍白如鬼,紫瞳魔极,墨发凌乱,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与威严。
仅存一丝本色的黑瞳,却是充满了无边的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又是在恨谁。
分明说‘成也是她,败也是她’这句话的那个人是她,为何……还会有这种令人烦躁的情感在滋生。
她……究竟在因何而变得如此焦急,半分不由己?
看着面色逐渐狰狞,眼瞳透露出噬人魔意的岐山君,小鱼精身体微微颤抖。
却绝非是害怕,她洁白的面容间浮现出淡淡的红色鱼鳞,那是妖灵显怒的征兆。
她用力将头偏在一边,抬起一只手放入口中,不多时便咬得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岐山君呼吸停滞了一下,她抓过她的手腕,强行将她那只手掌拉下来,另一只手则是捏住她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唇。
少女口中一片血红,不是咬上手掌的鲜血,而是口中本就早已鲜血淋淋。
她,已经没有了舌头。
不能再说话了……
岐山君胸膛剧烈起伏着,就连呼出来的气都仿佛如火烧一般。
她听到自己声音响彻在这一片山风之中,锋利低沉如一柄饱饮鲜血的戾刃:“谁干的?!”
小鱼精目光讥讽地看着她,不言语,她用力挣开她的双手,眼底似是蕴着泪光,以及恨意。
岐山君不知她因何而来,只知在她醒来的时候,小鱼精便仿佛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务一般,毫不留恋的离去了。
偌大的红尘人世,只剩下岐山君一个人了。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可是她无从追溯,甚至也没有时间追溯。
在看到小鱼精的那一刻起,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来冥冥之中的一点感应,她竟是隐隐察觉,或许……齐煜已经不再这个人世了。
可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昨夜说了,要她同他一起成魔。
齐煜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如今她还未成魔,他怎么可能会抛下她独自一人死去。
除非,让她亲眼看到齐煜尸体横在她的面前!
否则,她是不会相信的。
胸口上的贯穿剑伤还未愈合,神征之召已被心劫魔化,众生飞升之大梦,终究不过是大梦春秋一场。
而岐山君与她的子民,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与报应。
凡人在这场神征之旅中,被夺去了大半的寿元,不论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正值壮年的平凡人,皆只剩下十年的寿命。
而人间势力,也因此而没落。
岐山君也将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紫薇帝星,背负众生的罪妄。
亡国 之君。
这是不再供奉自己的信仰之力的众生凡人对她最后的称呼。
她并未成功引导众生走向天道之上的至高荣耀,反而使这片人间不复当初。
大谕皇城,帝王宫阙,被众人推翻。
这个统一九州**
的盛世王朝,终于,在极盛时期,逐渐开始走向灭亡。
阳春之曲,和者必寡。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她的帝国看似强大,但万人不能同心,最终不敌一人可用。
岐山君并未返回皇城之中,她下了山,开始寻找。
她要跨过九州人间的每一寸土地山河,她要寻便四海**。
若是翻遍人间,仍是找不到他,那便跨越冥土,横渡冥河,去更远的彼岸继续寻常。
她是岐山君,生来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岐山君。
归途,四野荒凉,冬季阴冷潮湿的寒风掀响起万叶千声。
她行过荒芜的村庄,破败的荒芜,长路宛若没有尽头。
君羡剑佩在腰间,贵丽的剑穗染着斑驳的血迹,剑鞘也布满了剑痕,她似是漫无目的的行在荒野之中。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前行的脚步。
直至。
一个小矮坡横栏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两日前,倚在矮坡上的那个男人不见了身影,只得见他躺卧过的地方有一滩凝固的血迹。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曾经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在临时前提出的要求。
一碗清水。
分明那个时候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头,甚至在那个嘶哑的喊声回荡在山林中时。
不过片刻,她便已经自动忽略遗忘了这个人,遗忘了这件事。
可是今日故地重游。
没由来地,那日言语好似还在耳边回荡一般,变得无比清晰。
经历过苦难厄运的岐山君,本应觉得自己无力也无心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是,绕开的步伐,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她转身,不如落败无人的村庄之中,取来一个缺了一口的旧瓷碗,盛了一碗清澈的溪水,缓步来到她曾经一剑掘开的地坑旁。
一双锐利不减,锋芒依旧的凤目低低睨向地坑之中,那里有一具尸体。
覆在尸体上的衣衫已经褴褛,破败的身躯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森白的骨骼,死状很惨。
坑中满是冰冷的灰尘,还有褐色的土石。
可是这个男人却给人一种出奇乖巧宁静的感觉,虽然身躯丑陋残破,可他诚然是一副双手交叠在身上的安息姿势,感受不到任何怨念气息。
这十分让岐山君诧异。
因为感染孽龙业火者,死前必然受到极为可怕的身心剧痛折磨,有人生生被折磨成了厉鬼,临死之间,面无全非,失心疯魔,有的甚至痛苦得能够将地面挠穿,十指断裂。
可是坑中,并未有过剧烈挣扎的痕迹。
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灰败惨白,双眸紧闭,稳稳当当地躺在坑穴之中,分明已经死去,却让人觉得他十分坦荡磊落,从容赴死的感觉。
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岐山君行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尸体,每一具尸体无疑面带怨恨,一副死不安息的模样。
当下能够得见这样一个平静死去的男人,确实十分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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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南风起兮
本应该算得上稍缓欣慰的心,却不知为何,仿佛有一张锋利的薄纸,让人无从捕捉的自她心头划过。
不痛,却也裂开了一道鲜红极细的血口,有鲜血在泊泊流出。
平稳端水的手微微一抖,碗面倾斜,有水溢出。
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在微微颤抖的手掌,眼神茫然。
将手中碗放在地面上,她双手捧心,有些呆滞的坐在了脏污的土地上,思绪竟然是罕见的放空了片刻。
她坐在坑旁,良久,看着那具尸体,幽幽说道:“也许,你是眼下这个世界中最后一个不带任何怨憎死去的人,今日有缘重逢,虽然你只要一碗清水,但朕,也会赠你一场送葬之礼。”
捧来尘土,她亲手将他埋葬。
此山已经无人居住,村落荒败。
孤坟一座。
四野长凄。
不过,倒也无人打扰了。
岐山君埋完最后一蓬尘土,提剑起身,向北行。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春去秋来,她在荒山问世已十年。
山隐隐绕天涯,怎觅故人信。
水茫茫淹海角,难寻锦鲤书。
岐山君以为,在这个世上,除了生死,其他劫难都只是擦伤。
心魔劫如何?她依然能够高山止水地活过这十年。
紫薇帝星崩毁又如何?她依然是人间绝强的神游境。
失了民心丢了天下又如何?她仍是人间最强大的君王。
只要她不死,九州就不会散。
九州不散,人间不乱,乱世金戈,铁甲仍在,举樽迎风家国已安。
可是,独独唯有他不在。
崩毁的剑,在重塑。
十年间,她寻遍青山万水,见过千万人,像他的发,像他的眼,像他的脸,却无一人是他。
在这片人间山河,青山绿水之中,她常常在水中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脸。
被十年孤独岁月侵蚀得有些找不到当年的影子。
那是扭曲的、面目全非的脸,一双凝着冰雪的异色双瞳,时而会露出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栗的狰狞之色来。
她想,她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一定要抓紧时间,在自己彻头彻底变成一个疯子之前,找到那个人。
因为。
爱也好,恨也罢。
她就只有他了。
那个人,是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里,唯一的心安。
若是找不到他,即便挫骨扬灰,她也会死不瞑目!
直至,十年后的这场冬天,她终于撞破了南墙,终成就了未来九千年也无法回头的倔强。
冬夜,南风起兮,卷大火。
孽龙以亡十年,自然不可能是幽畜业火席卷人间。
熊熊火光,烈焰欺天。
夜晚的墨云宛若被火点燃一般,燃烧的晚云携着无穷的妖火,那是朱雀之火。
通体沐浴这火光的
朱雀戾鸣而来,将万里墨云点燃焚尽,露出了云层之上幽蓝的夜空。
最终,朱雀落在了岐山君所在的山头之上,化作一名火红长袍的年轻女子,她的秀发并非凡人那般黑色,而是界于红橙两色之间的一种烈火般的色泽,如夜下的一团火焰在燃烧轻舞。
容姿秀丽,眼眸却是漆黑如墨,极难倒映出一丝光影。
曾经的器灵,如今的妖灵。
断两半的发簪还在岐山君袖中所藏,失而回归的器灵一身妖气,看着她,弯腰行礼:“见过主君。”
岐山君今夕未着紫色帝袍,白衣白服,袖口处以同色白线绣出枝桠细蕊的花纹,漆黑的发被洁白的衣衬出一片墨色。
她殇起清冷锋利的眼,凤目之中倒影出朱雀妖灵那张美得张狂肆意在她面前却不得不收敛的脸,淡淡道:“十八年未见,你已脱离器灵之列,恢复自由之身,这一声主君,可还真真是唤出了世态炎凉感啊。”
朱雀妖灵弯唇一笑,如一滩幽泉的眸子也因为此笑多了几分真意来:“主君可是后悔放吾归生?”
岐山君淡道:“放你归生的是齐煜,而非朕。”
又……何来后悔一说。
朱雀妖灵神情一肃,道:“当是应该后悔的,若吾未曾自由,便不会因此欠下齐煜一笔因果恩情,如此,即便永世镇压,化身为器灵,可吾不愿做之事,谁也逼不了。”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黯,垂下头去,长发烈焰的色泽似乎也随着她的心情变得暗淡了许多:“若非如此,八年前,吾也不必载他去往地门冥府走上那么一遭了。”
风雪之中,岐山君的视线一下被吹得极为混乱,冷淡冰寒的脸色瞬间煞白,压着君羡剑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攒了好久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声成颤抖的音线:“你……什么意思?地门冥府?他去地门冥府做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在人间,已经找不到他了吗?”
朱雀妖灵缓缓抬起头来,面颊上的赤金流彩妖纹在雪白的肌肤间缓缓流淌着,她动了动唇正欲说话。
却见岐山君向后仰倒两步,用手中君羡剑撑地才得以勉强站稳,她身体难抑的痉挛抽搐着,连同着垂于剑柄处的剑穗都跟着一起簌簌如雪,她露出一个很苍白的笑容:“呵……他想走,他想让朕找不到他,不会……不会的……即使他去了冥府……”
说到这里,她面容间陷入短暂的空白,眼圈蓦然红了,嗓音都是破碎的倔强:“哪怕是将那十八层地狱翻过来,朕也要找到他!”
听到这话,朱雀妖灵那双黑黑的眼睛珠子僵硬地转了转,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将她打入无间地狱之中。
“岐山君难道不知,齐煜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撕开。
她忘了呼吸,只是唇角溢出了一缕别样刺目猩红的血线。
整个人如遭重击,再也无法承受得住,摔在了雪地之中。
不论是十八年前那场天坑之战,还是十年前渡劫一战,仿佛任何苦厄劫难都压不垮的这个女子,脊骨就这么简单的弯折了下去,摔得极其狼狈佝偻。
白衣雪泥,如同素缟送葬人。
未得证实的预感终究还是成了真。
她锋利的眼眸仿佛磨尽了锐利的棱角,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为深楚的凄色,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面色依旧苍白,但好似瞬间就恢复了冷静
因为此刻,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冷静,还能够做什么。
绝望伤心这种情绪,从来都是留给失败者的。
她持剑起身,拍去身上的泥雪,面无表情地转身准备朝着远方行去。
可刚踏出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晃,再度栽倒下去。
人间君主,最强的神游境修行者,就这样输给了一场雪,一句话。
摔得惨烈,白皙的脸颊被覆雪的尖锐山石划开,鲜血星星点点如猩红的梅,点缀在白衣雪地之中。
她再次起身,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半分异样:“那又如何,十八年的生离,一场死别而已,朕不怕。”
她擦去脸上的鲜血,指尖抹出一道血痕,她说:“朕早就在十年前便说过了,不把齐煜的尸体待到朕的面前来,朕不相信他死了。”
“齐煜是一个有大毅力的人,他不会向自己的命运屈服,只要他心中执念傲骨不散,朕相信,即便是阎罗鬼君,也不敢来勾魂取命!”
朱雀妖灵漆黑的眼睛珠子荡开了一轮火圈,似是挣扎,又似悲伤,但很快,火圈散去,平复于墨黑色的眼眸深处,她缓缓而道:“主君说得不错,只要陛下想要做到的事,便一定能够做到,可是今日吾来此处,是想告诉主君,您错了。”
“并非是十八年生离,十年前,主君便已经见过他了。”
岐山君豁然转身!
朱雀妖灵继续道:“果然,在这世上最了解他的那个人是主君,可是啊,齐煜曾向主君要了一碗水,主君也施得恩赐,执念傲骨什么的,早已散在了那座帝王坡的土坑之中。”
“齐煜君于主君,是始于一见钟情,止于挫骨扬灰。”
朱雀妖灵一脸悲伤地看着她,目光似有怜悯:“主君,你找不到他了……”
山崖起大风,卷起冬雪,最是深寒。
苍穹之上微薄的天光也被阴霾的天色所吞噬,北风呼啸,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暗了下来,经雪不凋的寒松显得格外凄冷,漫长的山道在黑暗中连绵在没有尽头的山河之中。
看着这样的世界,岐山君忽然觉得一切都冷极了。
这让她陡然明白了命运弄人。
她终究,是一个人。
心如夜寂,无悲无喜无言语,不盼不望不可期。
人间万丈红尘,再无他。
找不到他了?
不!
她抛下了朱雀,横渡万里江山,来到那个已经长满了榛榛野草的帝王坡旁。
千里孤坟。
十年无人祭。
那一碗清水,早已被疯涨的野草所遮掩,碗中水早已干涸,不知是被烈阳暴晒成干,还是被四野寒鸦所饮。
杂草丛中,只见几片覆盖一角的斑驳碎片。
碎片仿佛刮痛了她的眼,她紫瞳溢出一缕血泪,平静呆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分明……很荒唐的。
朱雀说得话,无凭无证。
她分明可以不用相信的。
可是为什么……
这一刻。
她却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会对她温柔一笑的男子,安静有祥和地躺在了那里,被尘土所覆埋。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嘎嘎!”
一声寒鸦嘶鸣。
让她大梦惊醒一般反应了过来,她发着抖地扑了过去,不顾地上的脏污泥土染黑衣袍,弃了手中的君羡剑,几乎是狼狈地、绝望地扑了上去。
十根纤细干净的手指发狠了似的死命刨开尘土老坑。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是在挖坑,几乎可以说是在挖她的心。
直至她的手掌触碰到一块被岁月侵蚀的衣服,衣服之下,是森然的一具白骨,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白色的灰烬。
她脸上的疯狂隐痛,就在这一下陡然凝结冻住。
她不敢再继续发狠用力,动作极致温柔,小心翼翼,就像是新婚之夜为自己丈夫拂去身上的酒气乱尘一般。
这一刻,岐山君满是血痕的容颜,竟是出奇诡异的温柔。
她一点一点拂开他身上的湿泥陈土,直至手掌来到他的面颊上,血肉已经被腐蚀了干净,是一张五官难辨面目全非的脸。
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的脸。
好奇怪,分明面上血肉尽腐化,可为何,看着这样一具只剩枯骨的面容,她竟是觉得好温暖,仍旧叫人觉得他在从容阖目,风度翩翩地在对她温柔发笑。
一颗泪水。
溅在了他枯骨的面容之上。
十年埋葬的腐朽,他的白骨身躯却宛若经历了万年的岁月洗礼一般,一颗泪水的溅落,就这般轻松的融蚀去了他的半副枯骨面容。
见到这一幕,岐山君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面容陡然扭曲了起来。
她收回手掌,抱住自己的双臂,指尖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很快,手臂上就多出了十个血洞。
“齐煜……为什么,你是齐煜?”
岐山君披头散发地坐在坟坑之中,喃喃着,紫色的左瞳里布满了血丝!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犹如悬崖上方盘旋的兀鹫,尖锐,仇恨,刺耳。
每一寸肌肤都在仇恨,恨得发痛,恨得发抖,幽暗无光的眼睛里,却是烧着狞动的深渊劫火。
“哈哈哈哈哈——齐煜,你这个胆小鬼,你在恨我!你在恨我是不是,你丢下我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欺瞒我十年!我找了你十年!我像一个傻子一样,不断祈祷着,你在世界的某一处,等我来找你!”
她眼底的疯狂之意盛烈,宛若有业火在烧,烧干她的灵魂与理智,蓦然出手狠狠地揪住枯骨褴褛的衣衫,不顾那衣衫下的白骨成灰,慢慢散落。
她的语态愈发疯狂扭曲:“可是!你连一点希望都不给我!你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人间业狱之中!你留我一个人行如走尸!你让我……怎么办?”
十年生死两茫茫。
足以让人间徘徊的魂灵渡过那忘川,饮下孟婆汤,步入轮回之世。
他这般一个绝然又倔强的人,既然一个人赴死,那就决心不愿让她找到,自然……不会再去打翻那孟婆汤。
如此,就这样结束了?
疯狂劫火焚烧的尽头,仅存的一丝迷茫在心中反问了自己一句。
心脏骤然被深深扎痛。
不!不!不!
她不要就这样结束!
无力回天的事,她偏偏就要勉强!
“齐煜,我恨你!我诅咒你!永远不得安……”息字一言,尚未明说出口,她眼瞳剧烈一颤。
沙沙落下的骨灰之中,有一张贴着心口保存干净的紫色帕子,同这骨灰一起滑落在了地上。
那是她曾经擦拭手上血污,随手扔掉的帕子。
此刻正安安稳稳的放在他的怀中,保存的极为干净。
正在诅咒亡灵的君王此刻却是一副受到了诅咒的模样,眼中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再也控制不住,她嘶嚎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浑身痉挛。
她惶恐不安地伏在地上,抱着他的衣物,发疯似地拢着他的骨灰,一张脸哭得面目全非。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开始发疯似地道歉,颤抖着手接了自己的外衫,无措绝望地将那些骨灰一点点包好,然后像一个失而复得地孩子一样,紧紧地抱在怀中,面色神情不断交织变化。
挣扎,痛苦,绝望,悲伤,仇恨,疯狂。
最后,这些情绪的尽头。
只有一个齐煜。
她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冷殿,与他同床共枕,抱着他安然舒逸地诉说着温柔的耳语。
“齐煜,你是不是怨我,当年不肯跟你走?”
“齐煜,你是不是生气了,要给我苦头吃?”
她阖上眼眸,有泪水滑落,嘴角却是带着恍惚不正常的微笑:“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当年,我战败于天坑,支撑我回来的,不是君王的尊严与天下的责任,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岐山君不是只知前进,不懂回头,身为君王,我没有取悦人的能力,可是对你,我比谁都认真。”
“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我是愿意的,齐煜……”她哽咽着,委屈着:“那时候,我说不必等我,让你走,那是骗你的,其实岐山小妹小说的是……”
她蜷起身子,抱紧怀中的骨灰,低声喃喃,小意温柔:“此生固短,无你不欢。”
“当年,我想着,若是荣光故里,收服边疆,我便卸了这一身皇袍枷锁,可是不行啊……齐煜……”
她哭腔渐起:“天坑一战,兵败如山倒,我的兄长,我的士兵,让我踩着他们的尸骨往上爬,我背负着十万英灵的命,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做一个自私任性的人,让你带我离开。”
“可是你骗我,瞒我,你从来不同我说你身来寒咒缠身,此生活不过二十五。”
“齐煜你个小混蛋。”坟坑中的女子也许是疯了,一时悲伤温柔,一时怨恨诅咒,一时又娇羞嗔恼。
她说:“齐煜,我很贪心的,我想同你在一起,十年时光不够,远远不够啊,我要同你一起活过这悠悠漫长的岁月,我要同你相守到老。如此,我便只能狠下心来,谋天下,渡苍生。”
“不是因为我想坐拥江山,而是因为天下苍生之中有一个你罢了。”
“小混蛋,你都不等等我……”
“你就是个骗子,我知道的,当我见到你的时候,便知道了。你个头儿分明比我还要矮
,却在信中撒谎,让我以小妹自居,分明更为年幼的那个人是你这个混蛋。”
“齐煜……你可不可以跟我一样贪心一点,一碗水怎么够,不够的,不够的啊,你怎么可以只向我索要这么一点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齐煜……”大雪飘在她的脸颊上,她低泣的声音平静又崩溃,几乎卑微地祈求着怜悯:“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低头隔着布衫亲吻着骨灰,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涌:“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伤我,不怪你与我作对,只要你让我找到你,好不好……”
又是一年寒冬。
大雪无声,泣音绝望。
天戈三十七年,岐山君陨。
……
……
晨风春意渐渐浓,薄雾里林叶沙沙之声,宛若长夜将央下的厉鬼冤魂被晨光驱散,游走而逃。
陵天苏坐在一处青石上,双膝上放着一卷玉卷,卷轴之上的光芒在晨曦之光中逐渐消散,卷面之上一片空白再也窥测不得片言天机。
他任由卷轴摊开着,发了一会儿呆。
似是在将脑海中的记忆逐渐融合同化。
眼角微凉,他看向溪水之面。
水中倒影,少年人的眉眼之间挂着浅浅的白霜,他忍不住低咳两声,将神魔光阴卷轴收好,放入怀中。
弯腰俯身鞠了一捧清水,洗去面上的寒霜。
乾河之水,分两面,一面在于这十万红尘之中,滚滚奔流而逝,是为凡水。
而另一面,则如镜面一般,连接着不可知的神秘河域,可藏人间星辰万千。
若非他神卖已成,身负青龙神威天赋,在水域之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怕是也无法找寻那么一小块紫薇星的碎片。
饶是如此,他吸入了未知神秘河域的古老河水,还是冻伤了肺腑。
他曾亲手毁灭掉了岐山君的紫薇帝星,将其粉粹成肉眼所不得间的星辰尘埃星粉,挥洒至人间九州。
如此一来,即便是青城祭酒当年稳操胜算,也绝然想不到,齐煜会如此绝然狠心,亲手毁去岐山君的本命星辰。
岐山君失去了自己的子民以及帝星,而青城祭酒也没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一场阴谋之战,齐煜君虽然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最终也未能获得成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结局是失败的。
无关青城祭酒是怎样的身份,在神界之中就是扮演着怎样的人物,帝星被他以毁灭性的手段摧折于人间,即便他有着逆天的手段,也无法在当年重聚帝星,纳为己用。
而他筹谋一生,设下一环套一环的阴谋与阳谋,其目的正是为了那颗帝星而来。
如此,即便是化成了人间灰烬,他自然也不会甘心就此放弃。
齐煜不仅仅是修行者、炼器符师,更是一名谋略家,他居轩冕之中,身含山林之气味;处林泉之中,亦含廊庙之经纶。
更甚之处,那温柔闲定之下,更是藏有一颗从容不迫的狂赌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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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她来了
齐煜赌青城祭酒有着夺天造化却又并非万能的神通手段。
他更是赌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勃勃野心之人,必然会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手段,将那些粉尘化的星辰碎片以一个特殊的手段留存于世。
他更是知晓,当年的青城祭酒,也仅仅只有留下亿万紫薇碎新不灭的本事。
青城忌酒并不是齐煜,未曾以自己的本命星辰为祭,来守护紫薇星八年,留的住碎片,却获取不得。
陵天苏倒也没有想到,那青城祭酒本领滔天,竟然一这种庞大无匹的方式。
将整个属于人间修行者的星辰尽数封印于乾河的神秘领域之中。
如此一来,紫薇星的碎片便可分毫不遗地被尽数封存完好。
前世。
岐山君看似兵败如山倒,弃了江山丢了天下。
齐煜看似枯骨死于荒野山坡,万劫不复。
可最终,他手握光阴卷轴,看到的,却是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
看似死渊的尽头,有一道光。
他便就在那里。
前世因,今生果。
齐煜所受的苦厄与劫难,换取来的生机,在他手中。
陵天苏洗去面上的霜寒,看着水面之中自己的那张脸,睫毛不受水珠重量的承载,一颗颗地沿着眼尾滑落,似哭似泣。
他看着水中这张恍如隔世的脸,再也找不到当年齐煜的半分模样与棱角来。
可是,在这样一副皮囊之下,却的确存有齐煜的灵魂。
翻开神魔光阴卷轴,看到的往昔如一幕幕的走马灯,遥远的记忆被唤醒,融合。
齐煜的所感所想,所悲所喜,他皆是亲生重历了一番。
今世的陵天苏,亦是往昔的齐煜。
他轮回千世劫难,每一世所经历的苦果都是不得善终,这千世之中,亦是不缺乏相知相伴的红颜知己。
可是啊。
像岐山君这么骄傲又放纵,却偏偏等了他九千年也不愿散去一口怨气的人。
只有她这么一个啊。
她是他安稳岁月里的节外生枝。
一涉,便是粉身碎骨。
而他,与她而言,却是恨之入骨,也不愿放弃的人。
这场宿命,该如何终结,饶是陵天苏,也不由一时迷茫了起来。
他揉去了面容间的情绪,将青枣收入怀中。
借着晨光,一路返回。
收拾好情绪之后,还有一件烦恼的事情。
那便是子忧和轻衣了。
自己上了马车被带走,自然的,子忧那个小醋坛子必然会带着轻衣一同来捉奸……啊呸,才不是,当是来解救他。
只是胡闹了大半夜,他腰都有些酸了,却是还不见她们二人找上来。
很显然,跟丢了……
那八匹马可是跑赢过了一头成年的巨龙,为灵山仙兽,更别说那辆马车有着遮掩天机只能。
会跟丢,是在情理之中。
陵天苏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身体,确认落河之后,身体并未沾有岐山君的体香,这才放心地返回小镇。
不过仔细一想,若
是子忧她们当真问了起来,难不成自己还能隐瞒了不成。
毕竟……如果再说他与小秦公主之前是清清白白,那简直是有些荒唐得过分了。
若是坦白从宽……
可当初在听雨轩里,子忧问他喜不喜欢小秦公主,他偏偏又掷地有声地说只是先生学生之情,君子之交淡入水。
现在看来,还淡个屁啊。
屁屁都是他的形状了……
这谁能想到,小秦公主居然会是岐山君转世。
陵天苏颇为头疼,心道子忧轻衣二人找不到他,应该会在小镇上等他。
当他返回小镇,尚未来得及赶往药堂,便被堵在了小镇路口处的一间茶棚外。
牧子忧咔咔咔地嗑着瓜子,朝露般的眸子明晃晃地朝他扫了过来:“嗯?陵家哥哥回来的可真快~啊。”微妙的卷舌音。
骆轻衣端着一杯茶,轻轻地吹啊吹,吹啊吹……
可是杯中茶早就凉透了,她就是端着迟迟不品,最后吹得自己都觉得有些累了。
于是便放下手中的茶,朝着陵天苏浅浅一笑:“殿下忙碌了一夜,可是觉得累了?需要妾身为殿下捏捏肩,揉揉腿吗?”
陵天苏被这一句没由来的‘妾身’自称激得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他抖着手道:“大白天的,你们莫要吓人,唤夫君,唤夫君就好……”
忽而,一道锋利的视线朝他掠来。
风起,卷开茶寮的帘布,一袭清瘦的紫色身影,纤腰笔直的坐在那里,手中玩转着一张叶子牌。
因为嘴唇很疼,她并未饮茶,也未嗑瓜子,而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茶寮外的陵天苏瞧。
她弯了弯唇角,半分笑意也无的凉凉说道:“唤夫君?叶家世子这齐人之福享得可真是连朕都羡慕 死 了 啊。”
不知是不是陵天苏的错觉,他听到‘死了’这二字的时候,似乎咬字尤为之重。
而她说着羡慕的言语,可露出来的却是欲要杀人一般的目光。
陵天苏眼前狠狠一晕,差点栽倒:“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三个人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陵天苏嘴角抽抽,看着桌面上铺满了叶子牌,三人各做一方。
他家小醋坛子翘着二郎腿,分明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旁人看来却是极为优雅养眼。
只是那笑眯眯的狐狸眼睛里嗖嗖地冒着寒光,手里的叶子玉牌都快给捏碎了。
而他家的小娇妻正襟危坐,模样看起来与平日里没甚两样,只是桌案旁斜倚着承影剑。
她剑不离身,这是早些年就有的习惯了。
只是今日,这剑的剑鞘不知藏拿里去了,就只剩一柄明晃晃的寒锋利刃斜靠在桌案旁。
这架势,不像是在打叶子牌玩耍,倒更像是要拉人决一死战。
可怜被她们三个女人拉来凑数的老太太正坐在他家小娇妻的对面,瑟瑟发抖,唯恐将她钱赢多了,这位世子妃殿下就一剑给劈了下来。
陵天苏悄悄瞅了两眼,三女面前的银子皆已经见底了,倒是那名老妇人面前,银票金锭堆得高高,看来牌技惊人。
那老妇人时而惆怅惊恐,时而眼睛放光,很显然,陪这三位大人物打牌,当真是快乐并且痛苦着。
不过这三
人怎么回事,一个是北族狐妖,一个是叶家世子妃,还有一个更是为大晋君主。
怎么看,都不该是以这般悠哉姿态在一间茶寮里打叶子牌。
怀着忐忑的一颗心,陵天苏掀开垂帘帐子,迎了进去。
那名老妇人如蒙大赦,飞快收拾了自己赢来的银票金子,赔笑道:
“这位便是三位姑娘的世子爷了吧?好好好,老妇人见过世子爷,世子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位姑娘尚未玩得尽兴。
世子爷这般丰神俊朗,姑娘们必然更喜欢世子爷来同她们玩。
呵呵呵,老妇人昨夜同几个老婆子打了通宵的叶子牌,可怜一大把年纪了,身子实在是扛不住,还望世子爷能够宽容宽容。”
还不等陵天苏答话,岐山君将手中叶子玉牌往案上轻轻一搁。
那双紫瞳轻轻瞥了老妇人一眼,还什么都没有说,那老妇人刚抬臀准备开溜的身体仿佛骤然被定住了一般。
然后讪讪一笑,什么也不敢说,又重新做了回去,一脸哭丧:“陛……陛下何苦为难我这么一个老婆子……”
从这些姑奶奶手中赢点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看似风平浪静的牌局,实则暗锋涌动,虽然三个小姑奶奶都没有明面上交锋,可你一言我一语说出来的那些话,可当真是听得她胆战心惊。
折寿!
太折寿!
她目光幽怨地看了陵天苏一眼。
心道这位年纪轻轻的世子爷好会玩,家中有这么两名如花似眷的天仙美人竟然还不知足,竟然将国之新君都勾搭到手。
这可真是……
国之新君手指轻击桌面,冷笑道:“老人家如此能言会道,说话又好听,朕怎会为难您老人家,只是方才有句话朕没能听清楚,方才您老人家说这位……”
紫瞳悠悠抬起,凝神定定地看着陵天苏,目光冷极戾极含着一丝未散的屈辱之意,仿佛恨不得用目光将他活剐了一般。
她语调微微一顿,继续道:“这位世子爷,是谁的世子爷,嗯?”
那一声反问的嗯?尾音优美地拉得极长极长。
与此同时,牧子忧和骆轻衣的目光也‘温柔’地探了过来,一副满眼好奇的模样。
老妇人哪里见过这种阵容,登时如一个受了冻的鹌鹑似的。
心中飞快的琢磨着,暗道这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要抱也应当抱胳膊腿最粗的那一个。
于是老人家昧着良心,揩拭去眼角吓出来的老泪,哆哆嗦嗦道:“世子爷当然是……陛下的世子爷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对于老人家来说也不算不无道理。
岐山君舒服了,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锋利的眼眸低敛着,模样看着莫名有些乖。
牧子忧骆轻衣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他们的男人,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的世子爷。
更何况这个女人……
对于她们二人来说,这个女人所作所为实在是可恨,堂堂君王。
你勾别人家的相公也就罢了,勾到手,吃进嘴里了还不忘特意绕一个大弯子跑到她们二人面前来个下马威。
比起眼前这个万古一帝岐山君,那个温婉可人的小秦公主简直不要太可爱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见过先生
牧子忧与骆轻衣分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陵天苏将老奶奶扶至一边,然后自己坐下,颇为同情怜悯地又掏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她,以示安慰。
老妇人顿时诚惶诚恐地……误会了。
“真是怪不得世子爷这般风流倜傥,老婆子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像陛下这样的人物,也独独只有世子爷您能配得上了,其他的阿猫阿狗,哪里有资格多看陛下君姿一眼。”
岐山君眉眼顿时舒阔开来,阴郁化作晴空万里,本就美丽的容颜更显明媚动人,丹朱般的唇愈发娇艳无双,可偏偏却要做出一副恹恹嫌弃的模样:“谁喜欢同他一起玩了。”
老妇人临走时还不忘噼里啪啦一大顿,惹得骆轻衣剑都压不住了,小醋坛子更是气得恨不得当场横陈躺下,啪叽一下把他的狐狸崽崽生出来甩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叫她好好看看世子爷到底是谁家的!
哼!
陵天苏屁股刚一挨着板凳,便听到骆轻衣忽然开口问道:“世子殿下开起来钱很多啊。”
“啊?”陵天苏眼睛睁圆了些。
骆轻衣素手轻抬,以茶盖撇着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浮沫,斜放在一旁的承影剑在铮鸣,发出锐利的声音,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看来世子殿下十分欢喜方才那个老婆婆说的话,心情愉悦,一出手便是一千两呢~”
陵天苏忽然发现他家小娘子说完尾音居然跟小醋坛子有些同化了,怎么还卷起了绕舌音,音色虽然勾人好听,可配上那似笑非笑的小眼神,总是让人内心悚凉悚凉的。
“咳咳……”陵天苏正欲开口解释,唯恐天下不乱的岐山君眉峰一挑。
任谁都能够听得出来这是世子妃殿下的酸话,当不得真。
可她偏偏就当了真,喜上眉梢,敲击着桌面的手指节拍也愉悦了起来,她一本正经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枚紫玉扳指,扯过陵天苏的袖子,正欲套在他的拇指上。
陵天苏避开:“你干嘛。”
见他如此警惕,岐山君也不恼,只将那白玉扳指放在他的掌心里,扬起眉角,笑容有些得意:“她说得不错,一千两的确不是什么小数目,这个给你。”
她一副‘干得不错,这个赏你了’的表情是哪样?
好家伙,小醋坛子和小娘子齐刷刷竖起了小眉毛。
陵天苏心道要遭,最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尾巴毛毛,再这样下去怕是又不保了。
反手捏住那枚玉扳指就要丢开,他忽然一声轻嗯,却是触摸到表面一点略微凹凸的纹路与痕迹。
“嗯?这是……”陵天苏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
岐山君单手支颐,她似是爱干净极了,撑在桌面上的手臂下头还垫着一层白色的布料,四四方方,十分宽大。
她嗓音带着几分慵懒之意,似轻松调侃般的问道:“怎么,不喜欢?那不如来跟朕说说,你喜欢什么好了。”
陵天苏低头看着手中那枚白玉扳指,以及上面
刻绘的符文线路,目光一片冥晦之色。
白玉扳指的原材料是当世顶级的乌霜玉,生于古川海藏十万里之地,万年人间也只会生灵出半掌之大来,是稀世顶级的炼器原材料。
纵然是在神界,也是极为罕见的灵源。
恐怕光是如今大晋整个皇城宝库之中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块玉来得珍贵。
当然,真正珍贵的还不是这玉本身的价值,而是玉面之中所绘制的符纹。
博语咒,那是千机图中千极咒纹中的顶级咒纹,可融入山河大势之中化作攻伐十方杀阵,破坏力极为强大,也正是当年岐山君酷爱之术,用以横扫**。
顶级咒纹极其难修,即便是像当年齐煜这样的炼器符师,都有着极大的可能性绘制出错,而且此术杀戾之气极其之中,唯有山河之力方可承载。
即便是顶级稀珍材料,也难以蓄存此咒术之力,稍有不慎,玉毁炸裂,反而还会伤其自身。
可此刻,这枚白玉扳指之中博语咒却是改了死杀之势,逆锋奇笔,逆反回路一笔一划勾勒出了生守纹咒,成为了一件护身的防具。
虽说只是一次性之物,但在重要关头,催生此物,却是能够抵挡得住虚命的致命一击。
有了此物,无疑是多了第二条生命。
曾经,齐煜留在冷殿之中的毕生之学,岐山君都有日夜参悟,甚至信奉‘绝强的杀伐便是最好的防守’这个战斗观念的她,竟然会耗费如此非常之心力炼制一枚护身扳指。
这自然,绝非为自己所炼。
陵天苏指尖不断摩挲着冰冷的玉扳指,白玉温润,却也微微泛了一丝古老的黄意。
此物,已经经历了九千年的历史。
饶是知晓此刻手下此物必然烫手,可这枚白玉扳指却是变得异常滚烫沉重,怎么也甩不开手了……
看到他迟迟并未带上,岐山君面色不动,搭放在桌案上的玉指却是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淡道:“不喜欢。”
陵天苏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我若是不喜欢,你待如何?”
气氛忽如其来地变得沉重起来。
牧子忧与骆轻衣也感受到了一丝古怪的异样,她们看着陵天苏眉眼间带着一抹恹恹的疲倦之意,二人皆为默契的陷入安静,并未在继续酸醋。
冬寒已过,帘外伴随着渐起的晨光,呼啸的晨风也随之平复下来。
小镇好安静。
茶室之中,只有茶水烧开的翻滚之声。
岐山君嗓音生涩道:“朕给的东西,你不喜欢也得收着。”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可是随之,她又缓缓说道:“天下好东西很多,总有你喜欢的,一物不喜,那便日后再送一物,若是还不喜,朕便送到你遇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为止。”
她垂眸:“只是,朕给的任何一件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哪怕你亲手给毁了,朕也只当你好生给用坏了。”
陵天苏冷哼一声,将白玉扳指
收回怀中:“我是姑娘家吗?需要你这么劳心劳力的费尽心思送东西哄我开心?”
岐山君垂下的眼眸又抬了起来,眸光明亮地看着他将东西手下,这一回,那锋薄的红唇却是真真实实地蕴出一抹笑意来,撑在桌面上的手臂缓缓挪开,笑道:“礼尚往来,你赠留的东西,朕瞧着不错,你家中两个小~娘子也看着十分艳羡,朕开心了,自然也会让你开心开心。”
这下好了,不仅仅是骆轻衣,就连岐山君也学着那牧子忧一吃味儿就开始卷音的调调了。
陵天苏被二女同时杀过来的眼神刺得停止腰板,一脸不喜的拍着桌子道:“什么啊,什么啊,我何时有物蹭你了东西了?不要胡言乱语好不好!”
正在生气的陵天苏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岐山君,伟大的万古一帝,慢悠悠地将手臂下方垫着的那块白布用两根细嫩的手指给拈了起来,轻轻一抖。
那是一条白色的四角小裤裤。
嗯,门阀之中公子们用的款式。
上头还绣着一只眯眼坏笑的骚气胖狐狸。
子忧给绣的,轻衣给穿的针,引的线。
在场间,不会没有人认不出来这玩意儿是谁的。
她笑意绵绵,笑声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陵天苏脸上刮啊刮:“叶家小郎君~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如此私密之物,自然不会大意轻丢,可偏偏昨夜就无~意~落在了朕的马车之中,这难道不是有意相赠。”
四根细细的手指左右捏着底 裤两旁,半张玉容从底 裤边缘探了出来,露出一双幽深紫瞳,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呵呵~”小醋坛子笑出了卷舌音。
“呵~呵~呵~”骆轻衣轻轻擦拭着承影剑,也跟着笑出了卷舌音,舌头甚至卷得更为夸张。
陵天苏豁然起身,面色涨红,就去抢岐山君手中之物:“无耻之尤!你藏我底 裤做什么?!”
当然是她有意藏起来的,在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脱下他裤子的时候,小脚一勾,就踢到了龙椅下头,他浑身不得动弹,压根就没察觉。
后来绑骗她这样那样后,陵天苏有意出尔反尔,走得也仓促,并未找到自己的底 裤,又担心她反应过来,提着裤子就跑狐狸了。
谁能想到,她一开始就打的这鬼主意!
岐山君见他扑过来,眉眼生冷扬起,飞快将手中衣料一卷,塞入自己的怀中,并且示威般地朝他挺了挺胸膛。
陵天苏该做的事都做了,哪里还怕她这点小手段,面色狰狞地继续前扑,伸手直接拉开她的衣襟就往里头伸去。
这下可真是惊到岐山君了,她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恢复平静,幽紫眼瞳闪烁了一下,紧跟而来的就是一声尖叫声。
陵天苏手中动作不得不止住,僵硬收回手掌,站直身子,毕恭毕敬、老实巴交地朝着‘岐山君’弯腰行了一礼:“见过小秦先生。”
很明显,眼前这个惊恐抱胸,瑟缩羞恼,满目通红的女子,只能是那位端庄典雅的小秦公主了。
第一千三百八十章:没办法,小秦比较倒霉
牧子忧看不下去了,嗑着瓜子哟了一声:“这还带变脸变戏法的。”
骆轻衣淡淡道:“没办法,我们的公主殿下比较倒霉,魂魄中养了个千年女流氓。”
秦紫渃道行太浅,出现隐没的自由权全在岐山君的一手掌控之中。
听到流氓一词,她眼神陡然凌厉,扫向她们二人:“朕流氓你们了?”
骆轻衣冷笑:“没有,毕竟岐山陛下口味独特的很。”
岐山君勾唇一笑,眼底隐隐流露生气之意:“朕,没有流氓你们,却被冠上了这么个不雅的词汇,朕若是不做些什么,当真是有些对不起你的这一番评价了。”
骆轻衣肃然起身,还以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君又要对她家殿下做什么不雅之事,正欲绕过去将陵天苏护住,谁知刚一起身,手腕便是一紧。
她未料有如此变故,猝不及防地被岐山君拉入了怀中。
“你做什……”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在牧子忧与陵天苏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将她的唇堵了个严严实实。
骆轻衣恼极怒极,反手就要去摸剑砍人,谁知剑没摸着,手掌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摁在了桌子上。
活这么些个年头,骆轻衣还是头一遭被女子轻薄。
但很快,她就放弃了抵抗,眼睛微微眯起,泛着冷光。
陵天苏发现,那冷光居然是朝着他瞥看过来的。
想也没想就去拉开两人,怒道:“岐山君你又在发什么疯。”
岐山君胸膛犹自起伏,面无表情地擦了擦红润的唇。
骆轻衣也面无表情地从她怀中站起身来,诡异的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陵天苏看。
眼神漆黑地有些吓人。
牧子忧手中瓜子都忘记了嗑,大着舌头问道:“轻衣,有人调戏你,你居然都不反抗?”
“想知道为什么?”岐山君嫣然一笑,问道。
牧子忧呆呆道:“总不至于是你好香好甜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怜尚未从轻衣被轻薄这件事反应过来的牧子忧也惨遭厄运,被压在地上狠狠一顿狂吻。
诡异地是,从一开始的愤怒反抗,到最后的放弃挣扎,竟是与骆轻衣同出一辙。
片刻后,两人分开。
牧子忧呵呵凉笑一声,没有说话,去端茶到了三杯。
三人同时看着一头雾水的陵天苏……淑了个口。
骆轻衣说:“我算是知道了。”
岐山君嗯哼了一声,目光高深莫测。
牧子忧磨磨牙:“我算是也知道了。”
岐山君打着哈欠,走出茶屋,上了马车,声音远远飘来:“困了,朕一夜未眠不得好歇,这很不公平,所以叶家小郎君……你也别想好好抱着你家两位小娘子睡一个安稳觉了。”
陵天苏一头雾水:“他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莫名其妙。”
面色难看的二女一人踹了他一脚,眼底分别隐有泪光。
牧子忧捏拳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她
就是来宣示主权的。”
骆轻衣漱完口还不罢休,猛往嘴里塞着糖果果,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酸得冒泡:
“世子殿下可越发能耐了,人家顾大少爷是自个儿出门寻花问柳,殿下可倒好,那些花儿柳儿自己寻上门来让你慰问,人家顾大少赠出手的东西无非就是些不值当的玉啊金子什么的,您可倒好,子忧亲手缝的小裤裤都给了人家,更可气的是……”
她捂着唇,目光迷离不知是羞恼还是泪意,跺了跺脚:“那个混蛋女帝她不漱口就来胡乱亲人。”
牧子忧同她一唱一和:“更过分的是还咬舌头,生怕旁人不晓得她干了什么似的。”
骆轻衣轻呵一声:“子忧这话说得不对,应该是生怕不知世子殿下对她做了什么似的。”
牧子忧怒得捏起了小拳头:“瞧她那股子稀罕劲儿,仿佛谁没做过似的,有什么可得意的。”
骆轻衣震惊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牧子忧。
牧子忧注意到她的目光,自知失言,将捏紧的小拳头藏在身后,偏开脑袋哼哼唧唧道:“我指的是轻衣你……”
这祸水东引的让骆轻衣一口气差点没能提上来。
滚你的啊,回家生你的孩子去,别什么羞耻的事情都往她身上扯。
陵天苏深深震撼于岐山君的无耻。
“言归正传,天苏难道就不打算解释一下你与岐山君之间的关系吗?”
牧子忧像只小猫儿似地,趴在桌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清茶,一双眼睛眯起,虽然还带着一丝酸意,却也知晓他并非胡乱放肆之人。
陵天苏无奈笑了笑,便将久远一切的前因后果告知了她们二人。
虽说前尘世,断于忘川奈何桥。
可他终究并非凡夫俗子,而青城祭酒,也始终是他心头的一颗难以拔除的毒刺。
听完这一切,两人都陷入深深的沉默。
良久,骆轻衣将剑归鞘,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抹肃杀:“世子殿下,轻衣想知晓,当年齐煜,究竟因何而死。”
听完这个久远的故事,在她的认知当中,不论是当年的齐煜,还是今生她的夫君,绝然不会是一名见坑就跳的懦夫。
牧子忧亦是听得心情沉重万分,对那位岐山君的怨恼之意也不由淡去了几分,虽然醋意依旧深重,重得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她马车里生孩子。
可更多的,还是对当年事的心痛与怜惜,她也问道:“齐煜当真是死于帝王坡吗?”
陵天苏给自己端了一杯茶,目光穿透过茶房帘窗,看着街道尽头那辆白玉马车里静坐不动的紫衣身影。
他叹息一声道:“往事何须再提,知晓多了,也是平添烦恼躁意罢了,齐煜虽然死了,可是我,依然还在这里。”
他朝着两人微微一笑:“不管是窝囊的死法,还是轰轰烈烈的悲壮死法,我都不会去选。”
得此承诺,二人也没有多问。
牧子忧道:“我们该出发了。”
陵天苏嗯了一声。
南风春起,是一个踏沐雪疆的好时节。
牧子忧默了片刻,又补充一句:“你去
送送她吧?”
“嗯?”
骆轻衣将他往茶房外推了推,道:“世子殿下九千年前欠下的风流债,今生怕是也断不干净了,为妻我啊,虽然很想拧殿下的耳朵,但眼下的确不是时候,她……是个可怜人,山路遥远,世子若是能够送上一程,她必然能够安心归去。”
说着,她从小药包包里取出一管雪玉 肌凝膏,好没气地塞到陵天苏怀了:“我同子忧需要关门在小房间里说一会儿悄悄话,世子殿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悄悄话是假,生闷气才是真吧。
陵天苏无可奈何,将那一管雪玉 肌凝膏放入怀中,又取出一物,便抬步走至长街尽头。
长街微风,在温煦的阳光之下,人很容易起瞌睡。
车帘之中,小鱼儿正在蹲在地上收拾着凌乱的物件,岐山君半倚在龙椅上,支颐小眠,像一只高贵优雅的猫儿。
忽然,她耳朵动动,闭上的眼睛撑开一条浅浅的线,看到一只手掀开车帘便要进来,又立马闭上了眼睛。
“诶?你进来做什么,公主殿下都休息了,出去出去。”世上所有人唤她为陛下,此刻,也唯有小鱼儿一人,仍是喊她做公主。
陵天苏不退反进,笑着摸了摸小鱼儿的脑袋,道:“我就待一会儿,你先出去。”
忽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小鱼儿面色蓦然一红,抱着脑袋咚咚后退两步:“你你你……你休要胡乱轻薄人!”
陵天苏摸着下巴,打量着她,忽然想起了九千年前的那个整日想着如何吃掉主人的妖灵少女。
果然,如今拾起了脸面,看起来顺眼多了。
小鱼儿实在受不住这种目光,红着脸,将他奋力一推,推倒一旁,便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陵天苏笑着摇了摇首,也不嫌地上杂物纷乱,抬步就坐在了岐山君龙椅前的地毯上,将软膏挤于指腹间,抬手在她受伤的唇角上细细认真上药。
支在额前的手指轻轻一缩,似是紧张一般的崩着,眼睛仍是闭着,装睡。
……
……
身着军甲的叶家军纵列与长街两侧,目光肃然直视,对于那少年未经通传擅入马车内部的行为似是熟视无睹。
跪在马车前列二十米远的县令师家一众人远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师家兄妹二人神色无不复杂。
比起师韬韬,师药药倒还好,除了面容苦涩悔恨以外,更多的是对于自己昨日说的那番话而感到羞愧难当。
而师韬韬于其父,早已是面色如土,眼神一片灰死之意。
陵天苏上完药膏,便看着岐山君的脸发呆,分明知晓她实在装睡,却并未叫醒。
最后还是岐山君被看得不自在了,撑着额头的手臂开始发酸,心中不由恼怒起来,终于忍不住磨磨牙,道:“你看够了吗?”
陵天苏手指间转着那一管软膏,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道:“不继续装睡了?”
岐山君睁开眼睛,看着他:“有事说事,没事不要打扰朕休息。”
陵天苏摸着下巴点头道:“还真有事。”
第一千三百八十一章:你穿我裤裤做什么
车外天光真好,映得陵天苏指间那枚套得稳稳当当的白玉扳指流光溢彩,甚是贵气漂亮,就连白玉扳指表层上不甚明显的纹路都变得清晰起来。
岐山君锋利的眼眸顿时变得柔软下来,嘴上却偏偏要说着气死人的话:“你若是来要底 裤的话,朕不给,那是朕的战利品,也是你欺辱朕该付出的代价。”
陵天苏不禁睁大眼睛,用一种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她。
下一刻,他展手一抖,空间戒玄光闪烁,数十条干净的裤裤飞了出来,整整齐齐地落在岐山君的怀中。
岐山君怔怔地看着怀中的这些衣物,有些呆傻。
陵天苏却在那里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神踌蹴又期盼。
然后贱贱地搓了搓双手,迟疑道:“原来岐山君你好这一口啊,那个……这个……真是不巧了,此次出门匆忙,只带了十几件出来。
岐山君喜欢那都给你好了,如果按等同交换的话,岐山君是不是也该支付一下报酬了,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也就不跟你一一计较数量了,凑个整数,十次好了。”
说着,他摊开双掌做出了个十次的手势,在岐山君面前晃了晃,扬眸灿烂一笑,一口牙齿健康洁白,笑容爽朗:“我戒指里也还有腰带系绳,你是喜欢被绑着呢?还是自由一点。”
“你给我去死!”铺天盖地的衣物当头砸了过来,岐山君气得浑身发抖,俏脸通红。
陵天苏一件件将衣服整理叠好,放在地毯上,面色的假笑也随之消失为一片平静之色:“行了,都开不起玩笑还来嘚瑟得意个什么劲,我来是想说,北方冥海水患已经愈发严重,我需要去一趟北族,解决一场血仇,很有可能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到那时,北离的那些家伙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你作为大晋的新君继位,无疑成为了北离的头号诛杀人物。
如今京都的八大世家并非齐心,但是叶家无疑是可信的,你若是心力不及之处,不妨多依赖依赖叶家,爷爷他还是很喜欢小秦公主的,还有五皇子,他虽有野心,却无心于皇位,只要你为他二哥沉冤摘了那乱臣贼子的罪名,他必然诚心愿意为你所用。”
听到这里,岐山君眉头不由一动,似是有些意外:“七皇子竟然还活着,他不是被秦浩拿下,当众绞杀了吗?”
陵天苏车经熟路的从一旁金柜里取出一套茶具,一盒茶叶,烧了一瓷壶的开水,便开始自顾自的泡起了香茗。
“不过是狸猫换太子罢了,五皇子比秦浩有用,自然不会让他死在小人手里。”
岐山君沉吟了片刻,很快了解到其中的关键,冷笑道:“你远在他乡,却已然能够洞悉京都之事,看来那位亡楚的女帝,没少为你所用。”
小桌案上的茶已经泡好,正邈邈地散着热气,陵天苏端起茶喝了两口,丝毫没有给她也泡一杯的意思,道:“我助她称帝,她为我所用,并不过分,不过正如你所说,她的确很好用,是个聪明人。”
岐山君冷冷看着他品茶的动作,冷不丁来上这么一句:“
床上也很好用?”
陵天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脸色发黑道:“你又屁股痒了是不是!”
岐山君声音凉凉,不冒一丝热气:“屁股不痒,疼得很。”
陵天苏神色一滞,顿时败下阵来,叹了一口气道:“我同她是清白的。”
岐山君俯身也去端茶:“现在清白,日后可就说不准了,不过朕方才所言的确不妥,那日皇城一战,她以脏腑为祭,招来灵雨救了钟山里那几个你的手下,付出了挺大的代价。”
“代价?”陵天苏喝茶的动作一顿,眉头蹙起。
岐山君用一种‘就知道你会心疼’的眼神看着他,冷笑道:“她修的功法对自己倒也是极为残忍的,祭了一颗肾,招来的灵雨能够灭去饕鬄龙血业火,也实为不俗了,我瞧着那女人也是个傲气性子,分明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还在人前强撑自若,愣是没叫全城人看出半分端倪来,日后在你世子殿下的床榻上,必然也是个要强冷傲的性子,不会将自己身子劳损的事告知与你。”
说到这里,分明是有意刺一刺陵天苏的,结果自己越说越气,将陵天苏泡好的香茗啪的一声从车窗外摔了出去,双眸冒火一般的说道:“最会懂得怜香惜玉的叶家小郎君,对她可莫要像对朕那般粗暴就行了!她那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一生气砸东西的坏脾气是一点也没变,扔杯子的动作剧烈了些,似是扯到伤口,疼得俏脸又是一白,整个身子往龙椅软垫上缩了缩,继续用凶狠地眼神瞪着他。
陵天苏好气又好笑,再也忍不住将她手臂一把拉过来,将那具柔软的身子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抬手就是清脆一巴掌甩在她屁股上:“你还有完没完了,都说了,她只是一颗比较好用的棋子罢了,我同她若有什么的话,还轮得到你来分一杯羹吗?”
听到解释,岐山君面色稍缓,趴在他的腿间,屁股挨了一下,不由又转过脑袋来,紫瞳幽幽:“你再打朕一下试试看?”
“打就打。”陵天苏丝毫不惧地抬起手臂。
趴在他腿间的人顿时不安分地轻轻扭了扭,那柔软的肌肤在隔着衣衫在他身上蹭了蹭,似是表达自己的不满,又是欲迎换就的暧昧勾引。
她捏起小拳头砸了砸他的大腿,声线清冷:“不要打了,真的很疼。”
陵天苏目光幽沉地看了她一眼。
岐山君似是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氛,忙缩了缩身子,恢复正经之色道:“北方那场水患来的太突然,也太巧合了。”
陵天苏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岐山君感觉到了什么,咬着唇,目光水盈盈地扭头看着他:“我不要你第二条底 裤了。”
陵天苏:“哦。”
“所以……手拿开,不许解我衣带。”
陵天苏忍笑道:“真当我是色中饿鬼了不成。”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背,动作很是轻柔,语气也是轻轻的,不再含着刺人的锋芒与嘲意:“你乖一点,我给你上药。”
初春峭寒的长街微风,不知何时也变得有些微微懒暖起来。
岐山君果真乖了下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忽然被捋顺了,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蜷在他的腿间,慵懒眯起的眼眸很快现出了雾蒙蒙的水汽,肌肤雪白,唇色嫣红,乖巧的模样看着有了三分娇弱一分妩媚。
身体忽然一凉,与此同时,马车四方荡出一圈隔绝内景的结界。
岐山君撇了撇嘴,心道这小家伙占有欲还是很强的。
忽然,听到背后噗嗤一声轻笑,岐山君感觉到他笑得大腿都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她恼怒地捏了捏他的大腿:“有什么好笑的?”
可陵天苏笑得压根就不是这一点,他用手指勾了勾岐山君的那条裤裤,上面绣纹正是胖狐狸眯眼笑。
是他的那条。
他笑得东倒西歪:“岐山君,你……你干嘛穿我的裤子。”
岐山君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又羞又恼就要去扯衣服遮挡:“你给朕滚!”
陵天苏笑声说收就收,修长的手指如抚琴一般抚过她纤细的背脊,声音舒缓而低沉道:“岐山君,你让我滚是认真的吗?要知道,滚远了,可是回不来的。”
搭在他大腿间的手指骤然一紧,力道之深,几乎都快要嵌入皮肉里去。
陵天苏看到她死死咬唇,将唇畔咬得发白,一副不说话的倔强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对不起啊。”
趴在他腿间的岐山君身体狠狠一颤,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将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腿上,肩膀簌簌颤抖着。
街道上的长风一刻也未停,即便隔着车帘与结界,依旧能够捕捉到外界的风声轨迹。
光影透过白帐车纱,斑驳的洒在两人的身上,尽是岁月的痕迹。
陵天苏取过药膏,细细涂抹,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始说话:“分明知晓你是这种坏脾气的性格,并不是真的想让我走,当年我若是再成熟一点就好了,这样一来,你也不会那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了。”
岐山君不适应他手指的温度,轻轻动了动身子,抬起一双眼圈晕红的眸子,里头有泪光隐隐闪烁,可仍自要强的道:
“说什么混账话,你当真以为朕离了你就不成了?朕乃一国之君,朕怎会孤独寂寞,当年朕养的面首可不是你那一做小小冷殿能够放得下的!”
听了这话,陵天苏眼眸轻轻眯起:“你非要惹我生气才高兴吗?竟然拿我同面首比,岐山君,你当真是狂傲得过于自负了些。”
“嗯……”岐山君苍白的面容顿时染上一层绯红之色,她恼怒地举起拳头砸他的腿:“轻一点!”
陵天苏继续为她上药:“少逞能了,你若是敢养面首,当年我直接闯入你宫中,可不会管你是不是什么岐山陛下,直接捆了带回荒山之中,还有,我不是你私养的面首。”
第一千三百八十二章:谁让我是小狐狸
另一只空闲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狐狸眼狭长而锋利,好似威胁一般的说道:“岐山小妹,我可是你的齐家哥哥,这一声哥哥喊了,便是改不得了。”
岐山君看着他那双眼睛,怔怔办响,久久不能言语。
上好了药,陵天苏又悉心替她穿好衣物,只是看到那裤裤上的狐狸图纹,他忍不住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再笑朕就杀了你!”
陵天苏为她系着衣带,目光柔柔的:“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以前的夏天,你在冷殿时忒不讲究,谁知道对外威严八方,一丝不苟的岐山陛下,在我这活的这般随意邋遢,为了图凉快方便,不爱穿裤子,随手拿了我裤裤就穿,真是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了。”
说到这里,陵天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是笑影:“后来有一次,临时有军情夜入皇宫,那会你睡得迷糊,走得时候都忘了脱,穿好了宫群就去了内阁殿,后来女官嬷嬷伺候你沐浴的时候,看到了,可真的是……连夜拿着菜刀就往我这赶,那架势,可真是吓死人了。”
叙说着遥远的往事,岐山君面容间的冰冷锐利也随之柔软温和下来,
趴在他腿间,支起下巴,耐心地听着这些看起来毫无意义又有些愚蠢可笑的荒唐事迹。
两人都没察觉自己嘴角挂着笑意,陵天苏继续诉说着:“你总是混蛋混蛋地喊我,可也是那时候,我才发现,真正的混蛋明明就是你,自从嬷嬷发了好大一场火以后,你这厚颜无耻的家伙,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后来自己的亵裤都不穿了,天天从我这里拿,我从没见过那个女孩子这么臭流氓的。”
岐山君轻啧一声,眼睛里满是笑意,却还要故作嫌弃道:“当年齐煜的裤子虽然料子差了些,但胜在工整朴素,如今九千年过去了,你这品味也是愈发的低下了,那狐狸的图案真是愚蠢死了。”
陵天苏耸了耸肩,道:“没办法,谁让我现在是一只小狐狸呢。”
岐山君轻呵冷笑,下一刻,却是将他拦腰抱住,头埋入他的胸膛里,低声道:“我分得很清楚。”
陵天苏眼眸之中有光华流动,反手将她抱入怀中,掌心轻抚她清凉的发丝,嗯了一声。
岐山君道:“不论你更迭多少次姓名,不论你相貌如何改变,不论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恨之入骨的那个人。”
“所以,在你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之前,不许出事擅自死了,不然,我便要你身边所有人为你陪葬,这一次,我疯起来,可是不会再像九千年前那样了。”
说完,她轻轻将他推开,目光定定的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陵天苏道:“不要再进自己的陵墓了,青城祭酒很有可能就潜伏在人间,若是让他找到帝王陵园之所在,他有千万种方法对你的遗体下降术。”
这枚白玉护身扳指,是九千年岐山君亲手炼制而成,后来成为陪葬品,自然不可能是小秦公主所有。
他所担心的不无道理,可岐山君却是丝毫不惧地道:“这点无需担心,他找不到我
的遗体,不过经你提点,却是需要多加注意了,毕竟我当年在临死之前,可是将青城祭酒的容貌以及脸色的纹腾给绘画成了一张卷轴,那是挖出他身份的最佳关键。”
陵天苏无奈叹气:“照你这么说,你是记不得他的容貌了,而且去了一趟陵墓也未带出那画像卷轴。”
“混账!九千年的时光,我光是记住你的一切就已经十分吃力了,青城祭酒那样的杂碎,有什么资格去占据我的一丝记忆。”
至于为何没有取卷轴,岐山君自苏醒以来,满脑子都是齐煜,哪里还记得起来还有青城祭酒这个人物。
齐煜的死对她打击极大,而那枚白玉扳指未曾送出也成为了她生平最大的憾事。
所以,自苏醒以来,她第一时间,便取出了那枚白玉扳指,迫不及待地想要交到他的手中。
直到陵天苏转身准备离开了,岐山君却忽然叫住他,道:“是大荒山。”
陵天苏掀开车帘的手微微一僵。
一次拥抱,终于换来了岐山君不再坚持,她说:“大荒山,是我的埋骨之地,岐山君的陵墓,就在其中。”
岐山君闭上眼睛:“你若是当真能够找到青城祭酒,那便杀了他吧?虽然你比青城祭酒还要可恨千百倍,但是,真正该死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你。”
陵天苏沉默了办响,道:“嗯,知道了。”
看着终于走出马车的陵天苏,岐山君一本正经地做完一件事后,就看着桌案上的茶盏发呆。
忽然,盏内的清茶在荡漾,她一抬头,又看到了重新返回马车里的那个人,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陵天苏磨牙:“我放在地毯上的那十几条小裤裤呢?”
岐山君眼睛眨了眨,耸了耸肩:“谁知道,你自己的东西不收好怪谁。”
陵天苏阴恻恻一笑:“你若不还给我,那十次可赖不掉了。”
岐山君侧躺下去,翻了个身,只用屁股和脑袋背对着他,道:“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人了你。”
陵天苏:“……”
暂时解决掉岐山君这个大麻烦的陵天苏出了马车。
很快,有一名军侍迎了上来:“世子殿下,师家这一批人,该当如何处置?”
陵天苏面对岐山君时的慵懒散漫顿时豁然而空,他目光犀利地射向跪成一群的县令一大家子。
所有人顿时颤抖起来,不断哭泣求饶。
师药药还算是镇定,虽然身体在微微颤抖,面色发白,但仍旧能够吐字清晰道:“还望世子殿下见谅,昨夜我家兄长言语之上多有冒犯,全是醉酒胡言,而小女子……”
师药药嘴唇抿得苍白,根本不敢抬首去看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连连嗑首,额头上满是红痕:“而小女子自不量力,妄自恋慕世子殿下,还口出狂言,如今看来极其可笑幼稚,小女子与我家兄长皆已经知道错了。”
陵天苏摩挲着白
玉扳指,目光低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眼神之中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痕迹,只淡淡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轻衣是我妻,且不论我身份究竟为何,在分明知晓她已经是他人妻子的情况下,你家哥哥竟然还能够起觊觎之心,你说酒后胡言,可我觉得,倒更像是酒后吐真言。”
“不敢!不敢!”师韬韬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昨日陵天苏离开酒楼,他们师家一群人便被叶家军拿下,扣在长街上跪下。
昔日县令之子,药师宫弟子,却是成为了万众瞩目的耻笑对象。
陵天苏淡淡道:“不敢那是因为我是叶陵,如若我是普通人,你怕不是就要不择手段的强取豪夺了?”
师韬韬痛哭流涕,正欲辩解,却听到陵天苏冷冷打断道:“你的所言所行,足以让你将罗生门内的酷刑挨个儿尝以遍了。”
师韬韬面上血色霎时褪去,整个人泄气一般的瘫在地上。
师药药不断从旁求情哭泣。
陵天苏道:“放心,该受到的惩罚一个都跑不掉,你家哥哥是修行者,死不了。”他话锋忽然一转,目光陡然凌厉起来:“只不过啊,这罗生门你家哥哥不用去了。”
师药药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解地看着陵天苏。
陵天苏蹲下身子,摊开手掌,很快有一名军侍送上一枚玉佩在他手里,并恭敬道:“世子殿下,这是从师家搜出来的。”
看到那枚玉佩,师家县令露出了心如死灰的神色。
师韬韬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中满是惊惧。
陵天苏将那枚玉佩仍在地上,冷冷道:“这是北离附属妖族的图腾玉佩!好一个师家,好一个县令!竟然容那北方妖物入我南晋国境!师大县令,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入山,并非是为了你家千金而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进去的吧?”
师药药显然不知其中门道,一张俏脸像死了一般惨白。
师县令一身肥肉剧烈颤抖,嘴唇都因为恐惧而吓得乌青一片。
陵天苏站起身来,冷冷俯视师家一众人:“京都饕餮业火,欲焚我身,千里之外,北离妖孽盗取神龙之血,助纣为虐!你们父子二人,要的是本世子的命!”
他冷笑一声:“真不知北族许了你们怎样的好处,竟能得你们这般相助,还是说……”幽蓝的眼瞳闪过一丝雷电戾泽:“你们原本就是北离安插在我南晋的一枚棋子势力!”
一语见血!
无话可辩!
师家父子如同魂魄被抽空。
陵天苏转身离去,摆了摆手,道:“上刑具,至于能够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什么,那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这话,是对叶家军说的。
而事实上,他对师家所知晓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反正此次北行,那雪域之中,终将被血染大半疆土,不论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都将会被他一同埋葬。
(ps:北北拍桌子!质问!北北的一百条小裤衩呢?!!)
第一千三百八十三章:千里而来的礼物
南风冬末,雪已停。
三人北行,初春至。
远山他国,楚萱战战兢兢,已然抵达越国皇城。
朝堂之上,四面八方围聚而来的讥讽嘲弄目光,让楚萱如站针毡。
她手中端着的献礼此刻已经安安稳稳地摆放在了吴婴的桌案上。
楚萱可以说当她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差点当夜就跳井自杀吗?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且不说晋越二国之间的战争如火如荼,两国之间的仇恨已经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
更别说这位太子殿下,与她家世子殿下是毕生之敌,二人似乎对罗生门司运大人皆有那么一点意思。
死敌加情敌。
如果说在这个世上谁最想要他家世子殿下的项上狐狸头,楚萱赌上自己这条性命,可以万分肯定的说:一定就是那吴婴了!
楚萱看着皇座之上,面色乖张戾意深重的年轻太子殿下,心如死灰,心道今日自己怕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在这种敏感时期,作为南晋使臣,世子手下来此皇城献礼,无疑是羊入狼窝,自取灭亡。
吴婴眉眼轻掀,看着殿堂下方的年轻女子,指尖轻敲那锦木礼盒,目光冰冷道:“你是何人?”
楚萱被那视线扫中,有一种如置身于黄泉之中的冰冷窒息感。
她当然十分清楚,吴婴不可能不知晓她的名字,又是何身份。
可吴婴认识这般发问了,其中必有深意。
一颗冷汗缓缓自她额角滑落。
若是不好好回答的话,她一定会当场死在这里。
楚萱脖颈全是冷汗,她沉默着思考了许久许久,僵直着身子深深行了一礼,嗓音紧张发哑:“叶王府世子外姓之臣,楚萱。”
她知道这样回答,换来的必然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她没有说自己是慕容女帝家臣,身为劲敌之下臣,以这位吴婴殿下的气量,必然不会让她活着出去,甚至连那礼盒都不一定会去打开瞧看。
纵然清楚知晓这一点,楚萱仍是这般回答的。
她虽亡国商奴出身,软弱又可欺,但亦有着身为楚国人的骄傲与信念。
今日到此,她是为恩主世子殿下谋事,若是自称为他国之臣,难免让殿下为敌人所耻笑。
怎可就此拜倒于敌国太子的威严与恐怖之下。
楚萱缓缓抬起被汗水湿儒的睫毛,声音颤抖却也坚定地道:“外臣一名,殿下以为如何?”
“放肆!”
“此女竟敢如此轻视我国,当是处以车裂极刑!”
“外臣!好一个外臣!真当我大越无人了吗,贱婢!”
两字外臣,让朝臣顿时愤怒了起来。
既然身为献礼之人,那位敌国世子,竟然只派一名外臣来。
这是在轻视他们的太子殿下,还是在挑衅他们越国的国威?!
原以为会一怒血渐三尺的太子殿下,仍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御座之上,冠冕的白玉碎珠帘下,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散发出难以琢磨的色彩,目光似是在大量楚萱那双如花似玉的面容。
吴婴沉默许久,重复了一遍:“只是外臣?”
楚萱好不容易下定决意赴死的,又被她那幽凉凉的语调给提了起来,她嗯道:“不错,仅是外臣。”
旁人不知,这个‘仅’字,用得恰到好处,甚合吴婴心意,她那双锋利提起的眼尾也随之松和下来,淡淡道了一句:“赐座。”
全场哑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都这样了,还不杀?
还赐座?
楚萱也开始腿软,心道该不会赐一个老虎凳吧?
众臣面面相觊,无人猜得透这位太子殿下的真实心意,但很快,一把座椅便被宫人搬了出来。
楚萱只敢用屁股尖尖挨着座椅,坐一点点的位置。
整个朝堂之上,除了她与吴婴是坐着的,其余大臣乃至于吴婴皇兄吴璋皆是毕恭毕敬地保持者一个站立的姿态。
楚萱浑身不自在。
“此番献礼,所为何事?”吴婴手掌贴在那为拆封的锦盒之上,隔着盒面,都能够感应到盒中寒凉的气息,应当是安置了什么特殊的冰块储藏其中之物。
吴婴对着盒中所盛放之物,兴致寥寥。
虽然楚萱说她为叶家世子外臣,可在场间的所有朝臣皇子们,无不知晓楚萱的真实身份实则为胤国新君女帝手下的心腹之人,习得闻名天下的机巧之术,经她之手炼制出来的机栝飞鸾,分明是普通的死物,却能够承物载人,遨游苍穹。
在两国战事之中,越国朝堂之上不知多少武官将军在战场之上吃过那空袭军队的苦头。
对楚萱的敌意不可谓不深。
她自称为叶家外臣,可在所有人心中,早已深深认定,她只会是胤国慕容女帝的心腹之臣。
什么为晋国世子谋事,不过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掩饰罢了。
吴婴,自然也不会对慕容衡所准备的礼物感兴趣。
胤国为亡国复苏的新生国度,在这个战火燎原的时代里,根基甚是薄弱,慕容衡能有今日,无非是依靠叶家世子的势力与资源一步步走到今日这番层次与高度。
可吴婴知晓,他心在远方,故国不在南晋,不再朝堂,慕容衡所能够从他那里汲取来的东西似乎逐渐变得开始有限起来。
要想继续在这个九州上鼎立,慕容衡自然不能单单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如今这楚萱来得极巧,这礼也送得极为微妙。
吴婴并未拆盒观礼,却也能够猜想得到这盒中所放之礼,怕是九州之中极为难寻的异宝珍物吧。
光是隔着那盒面,所感受到的非凡寒意,就能够感应到其中用以冰藏的寒冰都是绝俗之物。
这慕容衡,倒是会花费心思。
若是换做了旁人,怕是必然十分好奇盒中所藏究竟为何等珍宝。
只是吴婴,倒还真是对这人间之物,并不感兴趣。
当她开口问话时,朝堂一片安静,除了殿外的轻风微作,偌大的殿堂之中,就只有吴婴幽冷的嗓音在大殿中盘旋。
语调虽是舒缓平静,可萦绕在人们的心头,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寒透骨的冷意。
楚萱紧张得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更不敢抬首去看御座上的那个俊美少年,低着头,缓声道:
“我家主上交代过了,今日来意请求太子之事,不可叫外人所知,还……还请殿下遣去堂上众臣。”
说这句话的时候,楚萱简直就要窒息而亡了。
这是什么鬼要求,众目睽睽之下,面见越国太子,商议求谋国事却让臣子尽数退下。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自行谋算的一场愚蠢的暗杀之事呢。
以吴婴的性子,绝然不可能这般乖乖依从。
“此女嚣张!”
“这是何等愚昧的请求!殿下,下臣谏言,此女不肯说明来意,心思不轨!必然包藏祸心!应当尽快拿下,压上伏罪台上枭首示众,以镇我越国威!”
“臣附议!”
“臣附议!”
就连皇子吴璋,都一脸阴沉地作揖弯腰:“臣附议!”
吴婴暗瞳朝着人群之中轻轻一扫,嘈杂的场面瞬间变得极其安静,她眼珠子微转,最后落定在楚萱身上,目光毫无波澜地淡淡吐出二字来:“理由。”
楚萱此刻已经连见招拆招的决心都没有了,认命般的垂头说道:“没有理由,这是我家主上的原话。”
吴婴眼眸眯起,暗沉沉的眸子划过一抹猩红的光:“你可是有两个主上的人。”
楚萱一怔,抬起头来,却还是没敢将视线投降吴婴那方,抿了抿唇道:“今日所行之事,皆尊叶陵主上之令。”
朝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而吴婴眯得锋利的眼眸也随之缓缓张开,她“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目光却是认真地落至了掌下那枚盒子上。
楚萱余光瞥到吴婴的动作,正奇怪为何杀意忽然消失了,便又听到吴婴的声音自御座方向缓缓飘来。
是的。
是飘了过来。
声音都是飘的:“所以说,这件礼物,也是他让你准备的?”
竟然,原来……不是慕容衡吗?
楚萱怔了又怔,随忙低声恭敬道:“是。”
“殿下,此事有诈啊,盒中事物必然是奇毒杀物,万万不可中计开启啊!”
“臣谏言,叶家世子是我越国之敌,此番献礼不合情理,这礼物必然暗藏杀机,应当将此盒与这名女子一起焚烧才是!”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可听信这妖女所言啊!”
好烦……
这些老东西怎么这么吵!
那嘈杂的声音像是银勺刮过瓷盘的刺耳之音,嘈嘈切切错杂弹,直接勾起了吴婴心头的杀意。
整个殿堂,如坠寒冰炼狱!
人人面色惨白如霜,好似恶鬼临头,惊悚万分。
吴婴按捺住心间如野花滋生的杀意,一只手掌压在了心口间,另一只手掌缓缓抬起,正欲让年轻太监遣了这群吵闹碍事的家伙。
可手掌尚未抬起,她心思流转,一面杀气如麻,一面又起了几分孩子气的炫耀之意。
她目光落在盒面上。
这是他千里迢迢送来给她的礼物。(其实千里迢迢的是楚萱,吴婴此刻自动将她忽视,脑补成了狐狸。)
第一千三百八十四章:本太子没钱
在如获至宝的那个瞬间,吴婴忽然有些想要向这些平日里多看一眼都觉得烦的脸孔面前,打开盒子好生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
纵然这群人很不识货。
但是她仍是想就这么任性一次。
在所有人紧张目光的注视下,吴婴疯狂压制住嘴角即将上扬的弧度,心情愉悦地将盒子给打开了。
浓白的冰雾扑面而来,清霜寒意甚是沁人舒适,那渺渺的雾气仙气飘飘,十分写意。
在听闻这是叶家世子送来的礼物后,伺候在一旁的年轻太监不由投来好奇期待的目光。
只见那缥缈的非凡雾气之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一碟子莹绿水汪汪的……葡萄?
而且还是剥好了皮,抽去了籽,撕去了葡萄筋络的葡萄。
可是这葡萄处理得再怎么好,那也只是葡萄啊。
年轻太监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世子殿下,简直不要太幼稚好玩了。
吴婴敛起了眼瞳之中碎华,她小心翼翼地从盒子中端出这一盘子葡萄。
嗯,这盛放葡萄的盘子,竟然同她寝宫里的那一个盘子是同款同色。
羞羞羞的时候,喂他吃的葡萄就是用这样的盘子所盛放的。
他竟然找来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盒子中的寒冰未化,却也未将这些剥好的葡萄冻成一坨冰块,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功效。
竟然连日以来保持了这葡萄的水润与新鲜,就像是刚剥好的一般。
“这……”长殿之下,那些臣众们有些呆傻。
怎么会是葡萄呢?
方才的杀气冷意还未散去,他们不敢再随意发言,各自暗自腹诽。
这南晋世子莫不是变着法儿的来羞辱他们越国,来羞辱他们的太子殿下?
有眼力尖尖者,还发现了那葡萄的异样,不由诧异出声:“这葡萄怎么……只有一半,好像……应当不是我看错了吧……”他的声音十分不确定。
众人细细看去,顿时无语。
果然盘子里,所盛放的葡萄,每一颗,都只剩下一半了,而且并非平口刀切,而是一排排的牙齿印。
众人恶寒,看着那葡萄水汪汪的布灵布灵模样,一时间也分不清那是葡萄的汁水,还是某人的口水了。
更过分的是!
那牙齿印的模样,一看就是非人类的,有点像某种小型犬类咬过的。
这下,众人心中更为肯定,那个世子铁定就是来羞辱人的!
竟让将这廉价的‘献礼’事先给狗子啃了一口,这狗子肯定是经过某种特殊训练的,不然这整整一盘子,怎地啃得如此工整,不多不少,每一颗都只留均匀一半。
简直可恨。
这下,太子殿下保不齐要雷霆一怒,血流千里了。
楚萱看到那一盘子狗啃似的葡萄,顿时汗如雨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世子殿下,竟然这般来整顿她。
死了死了!
这下怕是越国十大酷刑都要用在她一人身上了。
就在所有人认为将会迎来一场毫无悬念性的虐杀血腥场景……
他们十分期待着的太子殿
下那只能够轻易将这个无知女人胸膛破开捏碎的手,却是慢悠悠地拈起了半颗狗啃似的葡萄。
水汪汪的汁水很快将她苍白指尖所濡湿。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空气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凝滞起来。
楚萱也慢慢张大了嘴巴。
转世轮回为人,可是吴婴体内多少还留着鬼婴的习性与本能,在这人间历经十八年,她进食大多时候都是在无人所见之地。
故而不论是国宴还是各种私下场合,极少人见到吴婴会吃东西。
在朝臣人们的眼中,甚至有时候都隐隐将她定性为只食人血身躯以及灵魂的鬼婴。
直至那半颗葡萄彻底放入了口中,人们仍未能够反应过来。
整个殿堂安静极了。
只有吴婴细细咀嚼的轻微声音。
由于殿堂过分安静,以至于那轻微的声音在人们耳中扩大的很多倍,他们心脏冰寒,仿佛御座上的太子殿下不是在吃葡萄,而是在吃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
殿下吃了?
竟然真的吃了?
那个像狗啃一样的食物?
羞辱意义十足的食物?
皇子吴璋甚至都觉得近日以来他这太子皇弟脾气性格变得极为反常。
自从那日择太子妃会试过去以后,吴璋心中那名白月光银发美少女自从入了太子殿以后,除了当晚寝宫之中传出了人们都懂的声音。
吴璋听着那动人婉转的嗓音,简直不敢想象殿内是怎样的情景。
他只知道,那一夜,他生不如死。
也是此事,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分明夜间,殿内还会传出时而的声响。
可是直到次日清晨,那名少女就仿佛从来没有来到过这里一般,就如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连与之共度一殿的吴婴,对于这个叫屈篱鸣的少女止口不提,分明是他们越国的太子妃,却如抹杀般消失,吴婴却半分交代都没有给自己的子民与朝臣。
以吴婴这种冷血暴戾的性子,极有可能在极为粗暴残忍的以非人折磨的手法将那少女宠幸完了之后,便觉无趣,随手给杀了。
不!
以他这个皇弟的冷血性子,直接吃进肚子里都极有可能!
如若不然,一个好生生的人,怎么会一点气息痕迹都没有的就消失得如此彻彻底底,无迹可寻。
自打那次以后,吴婴也就变得极为奇怪。
虽然具体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吴璋就是隐隐觉得他这位皇弟,眉眼间的味道有些不大一样了,容颜轮廓也变得有些分明与温柔。
吴璋觉得活见鬼都没有这么惊悚与可怕。
朝堂一派安宁。
吴婴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未察旁人那震惊悚然的目光,再度拈来一颗葡萄。
楚萱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突然起身说道:“太子殿下,您不可以吃了。”
在这片国土之中,还无人敢对吴婴说‘你不可以吃’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纵然是吴婴的生身母亲也不可以。
众人心中无力想到,这个女人,到底要挑战吴婴太子的底线一次又一次地到什么时候。
婴目光淡淡扫来,并不如何冷酷,只带着些许茫然与迷惑,手指间的葡萄就这样堪堪停在了唇前。
吴璋的面色变得极其古怪。
这反应……
简直像极了当日太子妃会试是对待那位屈姑娘的态度一般。
楚萱并未感受到吴婴的敌意,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说出了世子殿下那个古怪的要求:“我家主上说,这礼并非是无偿白送的。”
此话一出,楚萱就迎来了无数道看白痴般的目光,她硬着头皮道:“您……您得支付一个铜板。”
感情你这千里送葡萄,礼轻情意重,末了还得收一个铜板。
这又是何深意?
殿堂之上,不少年迈富有学识的幕僚官们,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
不论是南晋世子,还是那位慕容女帝,既然特意派人送这一盒葡萄,自然不可能如此儿戏,若是只为戏弄他们的太子,那手段也未免太过于可笑拙劣了些。
其中,必然有着让人无法看透的目的与杀机。
楚萱背后主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些幕僚官们开始复杂推演,抽丝剥茧,试图找出背后隐藏的杀机与真相。
这一叠葡萄,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铜板?
那又是什么?
他们并不认为,楚萱所要求的铜板仅仅只是普通的铜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他们真正所盘算的,是越国皇宫宝库之中,缩在禁阵尽头的那一枚藏有山河策的大运神机之古方铜钱。
那可是国之重器。
狠狠磨牙。
还真是敢开口啊。
难不成,这葡萄里,藏着吴婴殿下所需之物?
方才殿下吃了半颗葡萄,神色虽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隔着老远,人们却能够感受到来自吴婴的情绪微妙变化。
难不成,这葡萄也并非俗物。
不过,若是殿下真的动心想要之物,莫说一枚国之重器,怕是颠覆整个越国宝库都是有可能的。
这下可真的是麻烦了啊。
在他们隐隐担忧的目光下,果见御座上的太子殿下听到要吃这个葡萄就必须先给钱后,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那是难以抉择的眼神。
他们的太子殿下,竟然因为一盘葡萄,如此为难?!
这下可是真的坏了?
若是将古方铜钱亦是给他国势力,这对越国而言,无疑是一笔极为严峻的损失。
有人顿时准备冒死谏言,可谁知吴婴一脸依依不舍地将那半颗葡萄放回了盘子里,两只手安安稳稳地叠放在桌面上,竟然对着那盘葡萄做出了一副乖巧静坐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但并未表现出来,看着御座之下那个出言要她铜板的女子,目光带着几分警惕意味说了一句很不符合她身份的话:“我没铜板。”
末了,又心虚地补充一句:“一个铜板都没有。”
啊这……
文武百官忽然觉得太子殿下此刻像是蹲在街口和买菜大爷试图讨价还价的老妈子似的。
这抠巴模样……
真的一言难尽。
第一千三百八十五章:北疆黑水
楚萱却是看着御座上的太子殿下,心中恐意散去不少,反而生出这太子殿下怎么有几分可爱的感觉。
她轻咳一声,紧张的情绪不知何时逐渐淡化,面上带着从容的微笑,道:“那如此,楚萱唯有将这葡萄重新……”
不等她将话说完,吴婴一本正经地将手掌往盒面上轻轻一放,其中所存可半年不化的寒冰顿时淌了一桌子的水,她面无表情的啊了一声:“殿内炭火太旺,冰化了,你若是重新带回去,这葡萄得坏。”
伺候一旁的年轻太监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脸的姨母笑。
楚萱茫然了一下,心道为何世子殿下连吴婴会耍赖化冰这一迷之行为都猜得分毫不差,随即她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家主上说若是殿下付不起铜板,这盘葡萄就由楚萱吃下。”虽然她万分嫌弃就是了。
因为这盘葡萄可是她亲眼看到她们家那位腹黑的世子殿下变成一只狐狸,将那葡萄啃得满是口水……
她很嫌弃啊……
可是吴婴并不知道她的嫌弃,眼神陡然锋利起来:“凭什么!”
忽如其来的杀机如潮海般袭来,楚萱面色刹时苍白,看着吴婴冷唇起伏道:“凭什么你吃葡萄就不用给铜板?”
生……生气了。
楚萱忙道:“若是殿下能够遣散殿中文武百官,这盘葡萄其实不用给钱的。”
吴婴冷哼一声,这一次坐姿不再规矩,一颗一颗地拈起葡萄吃了起来,目光锋利如刀的扫过群臣:“怎么,还需要本太子一个个请诸位离开不成?”
朝会到此结束。
在一声声“荒唐,怎可如此”的小声抱怨言语之下,殿堂之中顿时散了一个干净。
楚萱看着太子殿下身侧五步远的年轻太监,蹙起了眉头。
吴婴也摆手示意让他离开。
楚萱却道:“我家主上说,若是殿下身边有一个叫来福的大人,可不退。”
正欲退下的年轻太监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有些感动。
他虽未吴婴的心腹,在越国内有着不凡的地位与权势,可私底下,他终究是人们眼中的宦官内臣,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他算不得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货色。
可是楚萱口中世子对他的称呼,不是太监,也不是宦官,而是太监。
吴婴也微微有些意外,看着年轻太监若有所思。
并不理解陵天苏对来福的善意与温柔又是因何而起。
人已清空,楚萱朝着吴婴弯腰见礼,道:“今日楚萱来,并非谈论国事,而是有关世子殿下的家仇,世子殿下出神与南狐妖族,与北方境土之中的分支妖族有着不共戴天之血仇,此番世子离开永安皇城,只为踏平北疆,血洗祭奠至亲。
可北族狐妖一族已与北离共盟,有北离庇佑,又得海神界护界结界崩坏一角,北冥死域海水倒灌入人间,横成一界,海中似藏诅咒,飞鸾不可渡,鸿羽不可载,即便是跨入天人门槛的神游境亦不可横渡此海,故而,世子殿下想让楚萱替他来向殿下索要一人。”
一盘狗啃了的葡萄来换一个用心布置安插在敌国阵容的优秀暗棋。
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是吴婴吃葡萄的速度一点都没有慢下来,她思索了片刻,后道:“叶陵是想要北离境军首领,夜醉尘?”
楚萱这下可是万分的意外了,您辛辛苦苦安插的重要暗子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楚萱正想着措辞如何与这位九州之上的梦魇人物周旋,便见她点了点头道:“可以。”
楚萱震惊,这么好说话?
还是说这葡萄里施了什么使人听话的术法。
吴婴吃下一颗甜滋滋的葡萄,思索了片刻,有道:“我想大概知晓叶陵想要的真正东西是什么,想要一个夜醉尘很简单,但是此举却是有些杀鸡取卵了些。
夜醉尘这个人实力虽然不强,身份却是有些复杂,既然你能够提出这个名字,想来你们家那位女君也查出了点什么,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远离北境,怕是会有生命之危,叶陵想要,我虽然可以给,但是确实没有必要,若单单只是想要横渡那死亡海域的话,方法很简单。”
楚萱心道,果然还是敌国的太子,没有那么好糊弄忽悠。
她面上维持着温和礼貌的笑意,道:“此事,楚萱须得先问过我家主上才行,还望殿下能够容我写封书信。”
吴婴拈起盘子中的最后一颗葡萄,刚放入口中,却见那瓷白的盘底,汪汪葡萄汁水里还润着三个用糖浆写下的三个字:甜不甜?
“咳咳咳!!!”吴婴一下子被呛住了,那半颗葡萄就这样圆溜溜地从喉咙里滚了下去。
纤长白皙的脖颈很快染上一层淡淡的绯色,两颊亦染薄红,她掩嘴低咳难止,一双暗红的眸子顿时水气成了氤氲一片。
雾蒙蒙的水汽里,仿佛所有的戾光都藏了起来,半分也瞧不着了。
看着咳得很是狼狈,半分锋冷之意不见的太子殿下,楚萱目瞪口呆,心道这九州第一的绝世少年强者,就这样被半颗葡萄整成了这副模样。
你是小孩子吗?
吃个葡萄也能呛成这样。
还有那小太监你怎么回事?
你家殿下都呛得如此厉害了,你怎么还在一旁笑得一脸春风明媚。
最后还是太子殿下卑微地自己斟了一杯茶,将葡萄给顺进了肚子里,眸子水汪汪地看着那盘子。
怎么办,好想抱起来舔一口盘子,那三个字的糖浆看起来好甜的样子……
“咳……那个太子殿下?”楚萱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吴婴回过神来,抬起了那双清晰可鉴人影的红瞳,她若无其事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帕子,拭了拭咳得嫣红的唇,道:“可。”
叮伶一声脆响。
帕子带出一枚铜钱,一路小滚,在三人的视线下滚到了楚萱的脚边,正是南晋的铜钱样式。
吴婴豁然起身!
楚萱冲她眨了眨眼,弯腰拾起那枚铜钱。
这一刻,心中对于吴婴最后一丝恐惧都好像消失不见了。
她十分大胆放肆的穿过亘长的殿堂,来到吴婴的御座之前,秀气的手指将那枚铜钱轻轻推给吴婴,嗓音温软恭敬:“太子殿下,您的……
一枚,铜钱。”
一枚,铜钱。
顿字极为微妙。
吴婴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年轻太监,道:“这是哪个女官为本太子收拾的衣裳,竟然掉了一枚铜钱在袖子里。”
年轻太监含笑弯腰道:“想来是新进的那个小桃红,今年不足十二岁,手脚不利索也是实属正常。”
吴婴一本正经地将那枚铜钱捡起来,放进衣襟里,点了点头道:“小桃红啊,是个乖巧的姑娘,本太子会寝殿见到她在还给她好了。”
年轻太监笑眯眯道:“小桃红一定会很开心的。”
楚萱:“……”
……
……
北方飘雪,一路北行,一开始那乌云倾压的天空只是一点点零星的雪花,直至北行渐深,天地间的温度飞速下降,仿佛来到一个冰川严寒的地带,脚下松软的土地在步步行路间,变作了坚硬的冻土积雪。
这是一个霜杀百草的世界。
翻涌的暴风裹着严寒大雪,似乎在吞噬着这个尘世的所有温度。
冻裂的杂草之中,有着无数动物甚至是人类的尸体僵硬发青的积倒在了一块。
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将人类与动物的身体冻僵粘合在了一块。
一眼看过去,草丛堆中的尸体们结合在了一块,反倒是更像个畸形的怪物。
长靴踏碎了积雪与浅草。
陵天苏早就换下来身上的黑色衣袍,着一袭素色白袍。
银发白袍,仿佛要与这北疆雪域融为一体。
骆轻衣、牧子忧分别立于他的左右,皆是素白裘衣,发如青墨。
三人立于皑皑雪崖之上,脚下曾经的雪域山河已经全然不复。
那片广盛美丽的冰雪草原,此刻早已被一片黑色的海域所覆。
海域之中,没有无穷碧浪,没有波涛汹涌,仿佛就连海水都未在流动,仿佛一片沉寂在人世间千年未涸的死海水域一般。
可是,就是这么一片死海水域,却是在以着极为恐怖的速度,吞噬占领着人间的领土,万数的生灵。
黑色的水域宛若不会流动,可是它的海域面积却是在无声无息的扩张着,那些边境草原上的牛羊们,甚至仿佛都感受不到那海域接近的存在。
它们低头吃着冰雪下的冻草,直至身躯完全被那黑色水域所覆盖,这才仿佛察觉到了生命的危险。
哞哞咩咩的惨叫声在安静的世界里格外显眼刺耳。
牛羊们在水中巨烈挣扎着,那无法流淌,并不怎么汹涌的黑色海水里,仿佛有无数只安静不知言语的恶鬼之手,柔软地缠住了它们的身躯,温柔却不容反抗地将这一片草域的牛羊们吞进了海底世界之中。
草原上能够发出声音的活物被吞下以后,这一片天地雪域里,仿佛风雪之声,便再无其他。
诡异安静得宛若末日降临一般。
随后,会有两根森然的兽骨,咕噜噜地冒泡浮起那么一瞬,好似这些草原上的动物,在做生命中的最有一次挣扎,不甘被命运吞下。
第一千三百八十六章:有鹰东南来
可是,那些兽骨的主人早已被这片海域给吃掉了,那些兽骨不过是形式性的翻滚涌动着,随即就缓缓沉入了大世界的海洋之中。
寒风掺夹细碎的雪花,拂过三人的衣袍。
骆轻衣向前走出半步,断崖上有积雪簌簌朝着崖底深渊落下,她看着被黑色海域覆盖的冰川草原,缓缓伸出手掌,对着那片海域做了一个虚抓的动作。
死寂的海域拂起轻微的海风,将犹如黑色死亡镜面的海水吹出一层淡淡的涟漪。
涟漪起波澜,很快,那海面凝结出一枚黑色的冰凌。
随着骆轻衣手掌一动,那枚冰凌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一般,嗖的一声化作一条黑色的流影,稳稳地落入到了她的掌心之中。
看到这一幕,牧子忧撇了撇小嘴道:“真是厉害,轻衣的控水之力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般地步,这可是海神界死亡海域的黑水,纵然是神界的司水之神也无法掌御的神秘海域,轻衣就给直接控水成冰了,这下,若是打架的话,我可不是轻衣你的对手了。”
骆轻衣偏首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微微一笑,道:“你乖,我就帮你打架,子忧不用出手的。”
牧子忧失笑:“轻衣你这语气,可真的是越来越像哄小孩儿的老妈子了。”
骆轻衣洒然一笑,将手中的黑色冰棱递给陵天苏,道:“世子殿下怎么看?”
陵天苏深处一根手指,在冰面上轻轻擦拭而过,两指轻捻,在鼻端细嗅了片刻后,面容看不清是何情绪。
他平静道:“这黑水的气息十分奇怪,在我的印象之中,北冥海域之中,即便是死亡之海,气息也绝非如此诡异。”
那股气息很淡很淡,淡淡的脏臭,味道并不刺激熏人,就像是一抹腐烂的血块埋在了十万里深海之中。
若不细细深究,纵然是嗅觉敏警的海妖,也无法捕捉到那气味的踪迹。
陵天苏眼底划过一丝异色,道:“这黑水之中,有一股奇怪的腐烂味道。”
牧子忧看了一眼草原上继续被吞噬的牛羊,蹙了蹙眉道:“这片海域在吞噬草原上的生灵,那腐烂的味道会不会就是那些生灵时候累积出来的。”
陵天苏摇了摇头,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截然不同,若是那些牛羊的尸体,散发出来的将会是一种犹如胃部腐蚀未消化完全的气味,可是这黑水海域……”
他幽蓝色的眼瞳倒映出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水,映得又幽又冷:“显然胃口是极大的,在那些牛羊被海水淹没吞下的一瞬,瞬间就被分解同化,莫说气味,光是其存在气息,在它们被吞没的那一瞬就已经寻不到半分了。”
骆轻衣蹲下身子,身上的轻裘在雪地间轻柔的铺散开,静美如素的容颜是落入这墨山白雪中的绝色,她手握黑色冰棱,嗤的一声插入雪地之中。
以那冰棱为中心,周围积雪瞬间扩散成漆黑之色,好似浓墨打翻了在了雪地一般。
可是浓墨终有量,而这一枚冰棱,却是在不断在扩散蔓延着那象征着灾难与不祥的黑意。
骆轻衣不徐不缓地挑起眉头:“纵然我以应龙的御水之力将这黑水冰封,它仍旧能够侵蚀大地,殿下以为,这黑水究竟是什么东西。”
天苏也跟着蹲下身子,以手指揉起一抹黑雪,放入口中浅尝了一下,随即,他闭上眼睛,蹙起眉头,感觉到了有一种精神意识融入到了脑海之中。
那种意识绝非人间生灵所能够拥有的,可是陵天苏发现自己对这意识并不陌生,甚至……隐隐有些熟悉。
这抹熟悉的意味并不久远,这个记忆不属于前世轮回中的任何一世。
记忆并不久远,可是却很难让人忆起。
他一定是经历过这种意识的。
一时间难以捕捉想起,陵天苏叹了一口气,继续分析着自己对此物的认知:
“如果我没有推演错误的话,这黑水海域看起来虽然是一片死水之海,可是在我看来,它是富有生命与意识的存在。
而且,这个意识十分零散,就像是无数个不同生命的意识被强行剥离体外,然后禁锢在了海域之中,强行拼凑出来的一个庞大意识。”
陵天苏低头瞥了一眼地面上的黑色痕迹,手掌倾覆,那黑意就停止了扩散。
掌心火焰吞吐之间,燎起一道火蛇,将黑雪尽数焚尽,以至于积雪深处被黑化的表层山体地面也焚去一个空疤。
骆轻衣掌心微震,一缕缕白色的浓霜气流溢出指缝,将那黑水冰棱盘旋包裹。
霜白的气流不见气息如何强大,只是那冰棱却是在她掌心之中,不断迸溅出黑色的冰渣子。
掌力一吐,便听得咔嚓一声,冰棱四分五裂,碎成无数黑色的晶体。
掌心溢散而出的霜白气流未散,在她修长窄秀的手掌间流转成一朵如烟般的白莲,莲叶枝芽招展绽放成冰霜冷火,黑色冰晶被那霜气冷火掠中,顿时化成嗤嗤的白烟,彻底消散。
骆轻衣摊开手掌,轻看两眼,眼帘低垂泛着一丝冷意:“这黑水中所承载的东西,很麻烦。”
天空之上,墨色的长云叠层流转,天色映海,海色映云。
陵天苏看着眼前被云层倾覆压得极低的天空墨色,缓缓道:“是啊,这片海域,神游难度,隔山可平,隔海却难填。”
不论是遁速,还是展开凤翼飞行,都无法度过这片黑色的海域。
千里海域绝境,无一飞鸟苍鹰盘旋。
牧子忧遥看天海,目光投放得极远,在海面的地平线彼端,可依稀见到北族部落的城池与雪域轮廓。
这片海域虽然已经吞并一州,可是很显然,黑水之中的磅礴意识有在被来自北方的另一种意识所操控着。
以一州为隔,护北境无南兵可侵。
而这黑水,却在一路南下吞并而去。
若是不横渡这片海域,抹杀掉海域另一边的意识操控主人,这片黑色海域,将成为人间的恐怖末日。
如今,北境就在眼前,曾经的血仇之耻,灭族之痛,历历在目。
复仇的刀刃已经握在手中,随时化身为屠戮的修罗恶鬼。
可是,如今却因为一片海域,让他不得不停下来脚步。
海神界,是一片汪洋冰蓝色的海域,而黑色则是一种代表着死亡的传说。
黑色的死亡海域,即便是成年巨龙不甚落入其中,也极难在其中存活下来。
即便是有,直至强悍的巨龙横渡了黑色的海域,出来时,那万古不朽,比星辰陨石还要坚硬的龙躯却大多数被侵蚀腐烂的大半。
最终,不生不死地活着。
再强大的龙族体魄修复力,服食再多的朱灵果,也无法再生一块血肉龙骨出来。
陵天苏相信,或许像应龙、青龙这种上位龙族神兽,在全胜无损时期,方可不惧黑水的意识吞噬,从而横渡海洋。
只是……
如今轻衣与他接受应龙、青龙的传承,尚未完全融会贯通,境界也远远不够,即便能够抵御黑水的意识所侵,那也绝不持久。
这偌大的水域,要想横渡,还得借用外力。
牧子忧看着陷入沉思而紧锁眉关的陵天苏,下意识地用两根细细的手指拉住他的衣袖,那张清绝美丽的面容间满是愁思忧色。
若是就这样被隔绝在此,当年血仇若是因此始终无法做个了结的话。
纵然他嘴上不说,可心中却始终有一个死结难解。
手背忽然一暖,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了上来,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之中。
牧子忧抬首看着他幽蓝澄澈的眼睛,便听到他声音安慰,缓缓说道:“别担心,我一定会带你见到你亲生娘亲的,子忧不怕。”
在这片风雪交织的寒天里,他柔软的一句话仿佛撞开了冰雪,暖极软极的揉在了她的心口间,发软的心坎重重跳了一下。
不疼,却有着充实温暖的满 胀感。
什么心结,什么血仇。
这种东西,从那夜钟山之上,便已经不复存在了。
现在有的,仅仅是一个愿意牵起她手,愿意与她一起同行,让她满心欢喜的夫君而已。
年少誓言,她不曾有忘。
他亦如此。
“呖!!!”一声清越的鸣啼,一只雄鹰自东南方向飞翔而来,黑色的羽毛间翻涌着白色的气浪,可见起速度有多快。
雄鹰利爪如钩,抓着一把泛黄的旧纸伞。
翅膀扑腾而下,落入雪崖之上。
将那把旧纸伞放在雪地间,那双凌厉如刀的羽毛双翼再度招展而飞,地面上的积雪成片飞舞,苍鹰消失在远方国境。
“看,我都说了有办法的。”陵天苏牵着牧子忧的小手,弯腰拾起地上的旧纸伞。
牧子忧看着那平平无奇的纸伞,不由有些好奇:“一把纸伞,难不成还能载我们渡海不成?”
骆轻衣忽然道:“那鹰,是吴越的计渠鹰,有着翻山越岭、日行千里之力。”
牧子忧一怔,看向了嘴角勾起玩味笑意的陵天苏。
他将这柄旧纸伞在指尖悠悠地打了一个转,笑道:“本以为那鹰会抓着一个人过来,没想到是一把伞,不过,既然出自吴越,这伞,自然能够载我们渡海。”
见他笑得从容自信,牧子忧心中疑惑更甚。
第一千三百八十七章:父亲
陵天苏手腕一抖,运用巧劲将纸伞撑开,一张小字条从伞中飘零而下,纸条上只有一字。
甜。
牧子忧一头雾水。
骆轻衣忆起了陵天苏啃葡萄时,用蜂蜜糖浆写下的那三个字,又想起了那一盘葡萄最后送至了何方。
唯有将那满是口水的半颗葡萄吃完,方能见到盘中问题。
骆轻衣没想到那位殿下竟然真的给吃了。
更没有想到居然还一本正经的回了答复……
九州之中,最不可能动情的人物,如今都公然的在这遥隔千里玩着投食喂糖的游戏。
说好的至邪鬼婴,人间杀神的呢。
你的冷血残酷呢?
你的无情杀戮呢?
就这?就这?
谁能想得到堂堂一国太子君,写出来的一个‘甜’字,因为紧张而认真的一笔一划写出来,端端正正像刚识字的小孩子的手笔。
骆轻衣目光幽幽地看了她家世子殿下一眼。
沉默转身,返回到雪崖边,寒风吹气她的秀发与白氅,她抿了抿唇,继而又揉了揉额角,道:“我需要冷静一下,来消化一下这个事实。”
……
……
远山,煌煌大殿。
金铜盆炉之中,碳火烧得正旺。
殿外雪寒,风雪呼啸。
怀山单膝跪在地上,冰冷的连鞘黑刀持地,像案前的中年男子不断汇报着情况。
中年男子一身白色轻袍,身材宽阔,十指交叠在案上的手掌一只莹白秀气如玉,宛若女子的纤纤玉手。
而另一只手掌粗糙难看,手掌掌纹深刻如沟壑。
听着怀山的来报,中年男人的眉目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他取过一根墨条,在干砚中倒了几许清水,细细研磨。
男人沉声道:“依你此言,我族千余名狐妖精英战士,就这样窝囊地实在了南方国土之境?”
怀山眉峰压得极低,眼眸中流露出沉痛与悲伤的神色,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说道:“千余名同族,无一生还,唯有族长大人,昨夜才返回族疆。”
说着,怀山扬起被仇恨充斥的俊脸:“二长老,昨夜我见族长大人回归时魂不守舍,显然短时间内无心再为我族谋算统领未来,南族那只半妖当下为我族最大的敌人,若是不尽快将南族少主解决,我族命运堪忧!”
牧片风面色阴沉,冷哼一声:“解决?若不是我们这位伟大仁善的族长大人,在当年那只半妖弱小之际,有意放水,进而导致放虎归山,如今这般局面,可都是拜我们这位族长所赐,如今,就连老族长都死在了那只孽畜手中!”
说到这里,牧片风那只粗糙手掌青筋暴起,手中的那根墨条骤然粉碎,他阴沉的面容逐渐狰狞:“他牧连焯更是生了一个了不得的女儿,为了一
己儿女情长,竟然全然不顾家族安危,与那杂种半妖勾结厮混!眼下海域之外,我们的北族少主竟然还能够与南族余孽同行试图踏平我北疆之地,呵呵……”
他黑色的眼珠子流溢出噬人的妖气:“昔日养的狗不听话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将自己的利爪与尖牙指向自己的故土,这样的少主,怕是留你不得了!”
怀山变色骤变,但很快当他迎上牧片风的眼神时,心头一阵凛然,他重新压低眉目,面容埋入阴影之中。
他沉声道:“少主心已不在我族,她化身为听雨轩苏九儿已有三载,却并未为我族谋算过半分利事,属下也以为,少主人选,应当另则她人。”
老族长已经亡故,牧片风忽然对于权势**的争夺之心淡了不少,仅凭牧连焯那个废物,是保不住这族长之位。
对于可轻易到手的东西,如今看来,却也不甚重要在意了。
他将身子靠在座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怀山:“那依你之见,何人是少族长的最佳人选。”
怀山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挣扎,但很快,眼底的挣扎被仇恨与同族的鲜血所代替:“二长老的六孙女菁雪小姐,虽不及子忧小姐出生时觉醒的九尾妖脉,但在当代同族之中,能够觉醒六尾妖脉,也已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牧片风眼眸皱然深眯,在怀山抬首朝他看来的那一刻,目光随即很快恢复常态:“菁雪年纪尚幼,又是自小被家里人护养着的娇气性子,虽然修为不俗,可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如今扶她为北族少主,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怀山顿时愣住,神色不解地看着他。
牧片风是一个薄情之人,膝下子女无数,在那死在南晋国土的千余北族同胞之中,亦有牧片风的直系儿女在其中。
可是对于他们的死亡,牧片风都并未表露出太大的悲伤在意的情绪。
而当下,牧菁雪无疑是让他稳固北族上下绝佳的人选,可是,牧片风却拒绝如此行事。
可见,他将这位六小姐,看得有多么珍重。
牧片风幽幽的语气打断了怀山的沉思:“等到牧子忧死了以后吧。”
他揉了揉眉心,道:“待到前路无碍,也就是这孩子承担大统之日了……”
“嘭!”
一声巨响。
精铁打造的殿门顿时被一股狂戾的巨力所掀开,碎裂的铁石门块乱飞入殿中,怀山单膝跪在地上,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一个碎裂的铁块直接轰中背脊,咔咔骨骼断裂的声音响了起来。
怀山口鼻之中直接喷出两股鲜血,整个人被狠狠撞得前扑飞去,倒在地上抽搐不已,面容惊恐地看着殿门以外,那个沐着风雪而来的高大身影。
牧片风眼眸微抬,如女子柔荑的纤纤玉手朝着虚空轻轻一点,乱渐的铁门碎块顿时化作无数铁屑,朝着殿外吹卷而起,带起阵阵如鬼泣般的尖锐啸,将殿外的男人头发吹得猎猎作响。
铁屑锋利,斩去几缕碎发。
牧连焯面容如覆寒
霜,一只手掌贴在殿口墙壁之上,整座大殿都在他的手掌之下隆隆作响,。
的嗓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狗一样的杂碎们,子忧再不听话,那也是我牧连焯的孩子,你们要动她,是想死不成!”
牧片风眯起眼睛,看着气势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废物族长,心头蓦然一沉。
他没有想到,牧子忧竟然在这个废物懦弱的族长心中占据如此分量,要知晓,当年族长夫人被打入冰牢之中,都未曾见他站出来多说一句话。
今日,反应如此之大,一副不死不休的拼命模样,着实令人有些心惊。
牧片风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他看着牧连焯充满杀意的赤红眼眸,沉声道:“如果我说这是老族长的意思呢?”
牧连焯神色一滞,但很快,他那双深楚的眼眸眯得锋利,杀气凛然:“如今我还没死,北族族长是我!非是你!也非他!如今北族被你们搅 弄得妖非妖,魔非魔,沾染那些冥种的乱因乱果,是我这个族长无能!身为族长我已是一败涂地!如今,身为父亲!只要我一日未死,子忧她就一日是我的孩子!不管是谁的意思——”
他冰冷杀戾的目光扫在怀山与牧片风的脸上:“胆敢打她的主意,那就化成北疆深雪之下的白骨冷尸吧!”
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紧绷到了.asxs.,寒风冻雪灌入大殿之中,拂过牧连焯的袖口,让他的杀机变得更为冷冽森寒。
怀山捂着气血翻涌的胸口,压抑着咳血的冲动,看着族长这副模样,神思难定。
砚台中的墨汁被寒风冻结凝霜,散发出幽幽冷意。
在与牧连焯的对视之下,牧片风缓缓站起身来,拍去面容间的风霜,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族长小侄儿是不是想得有些多了,二叔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提,且不说那黑水海域横隔千里,每一次渡海,我族都要耗费极大的代价,纵然牧子忧心向外人,他们不知渡海方法,自然不会与我族产生交锋,。
何况,听闻如今子忧少主的实力依然达至通元之境,这可是比服用了冥种之力的我都还要稍强一线,纵然是我动了杀心,又如何能够将她杀死。”
牧连焯目光阴沉地看着他,不语。
如今的牧片风实力看起来的确是通元之境不假,可是此番父亲离族,留下来的那件东西并非交在他的手中,而是交给了二叔牧片风,这一点令人十分不安。
牧片风忽然一笑,走到他的面前,拍去他肩膀上的雪花,道:“族长小侄儿是关心则乱了。”
他面上带着无比自信的笑容,手掌虎口处,有着一道奇异的黑印闪烁了一下,继续道:“有北冥死海为界,人间九州,即便是那位吴婴亲赴于此,也绝然无法横渡彼岸,纵然她急着想送死,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牧连焯冷冷地拍去肩膀上那只娘里娘气的手掌,冰冷的目光斜斜瞥了他一眼:“我可真是期待看到你这张自信面容被打破时的情景。”
牧片风哈哈一笑,知晓他是在意最后那件东西老族长交给了他而非他这位族长大人,心中窝火,才会说这种不现实的气话。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何人渡海
“族长小侄儿你可真是天真,护住我北方疆土之地的,是那片连龙族都畏惧恐慌的死亡神秘海域,那个大人将幡海策叫给我族保管,便是赐予了我们制霸天下的绝强武器,假以时日,只要我们打破阴界通道,将黑水引入黄泉三途河中,吞噬同化那横亘古长的血婴鬼树。届时,人间阴界皆可成为属于我们的领土,已经没有人能够再阻挡我们的脚步了。”
他发出阴恻恻的笑声:“无人跨越的海域,将成为屠怒人间绝强的一把刀!”
“叮铃,叮铃……”一名狐族年轻武士神色惊恐慌乱,腰间望风铃佩在脚步匆匆的疾跑间,发出了凌乱的碰撞声:“不好了!二长老,族长!有人两人在横渡黑水河域,而且速度极快,已经渡了大半海域,眼看着就要侵入我北疆之地了!”
牧片风的脸,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那种阴狠的自信,野心以及从容,僵在脸上,十分滑稽。
牧连焯神色也是微变,无从闲暇去欣赏此刻牧片风的神情,立马询问道:“两人?可知是何人在渡海?!”
那名狐族武士咬牙道:“是水月洞湖的湖主双容公子,以及北离白玉洞府二弟子,卢惊野!”
听到这两个名字,牧连焯与牧片风眼神骤然大变,再也没有继续询问的心情,方才还在争锋相对的两人,极为默契的朝着北疆外围赶去。
有海无浪,黑海如镜。
雪域之中狂暴的风雪席卷至这片海域之中,仿佛被催眠了一般,陷入一种死寂绝对安静的状态。
听不到静水深流之音,不见黑浪滔滔,大水滚滚。
在这片浩瀚的海域之中,只有两道身影,在海面上踏出浅浅涟漪,一步千米,信步而来。
在牧连焯以及牧片风赶至这里的时候,那两个身影已经抵达彼岸。
“咳咳……”‘双容公子’脚下软靴踏入雪地之中,俊秀精致的面容立即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纵然有风雪冰寒扑打在她的脸上,也无法令其嫣然褪色半分。
她从袖口中摸出一块绣着冷月的雪帕,轻捂唇鼻,压低嗓音咳喘着。
繁复交叠领口之上的纤细脖颈有着一道明显的深褐色疤痕,在咳嗽间,脖颈间的肌肤与苍白的耳垂很快浮现出淡淡的红意。
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久病的无力孱弱,捂着帕子的手指微蜷,让人无端起了怜悯之心。
一旁并肩而立,套着卢惊野壳子的即墨蛛阴淡淡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漠道:“你这具壳子已经用不了多久了,更别说其中还残留着一息残魄,你若是不尽快更换躯壳,损耗的只会是你自己的本源阴力。”
即墨兰泽将帕子收入袖子里,掌心取而代之的,变作一把窄长的漆黑弯刀,她目光坚定之中又有些无奈:“小皇叔,你又不是不知,阴刹氏族,生来没有肉身躯壳,阴体特殊,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实属不易,这个壳子虽然破了点,但将就将就也还能用用。”
刀锋点在雪地之中,漆黑的刀刃映着冰冷的白雪,即墨兰泽翻起的蓝色竖领被风雪吹拂,削尖苍白的下巴在领口拂动间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秘且凌厉的美感。
腥甜的杀意很快渗透在了风雪暮色里。
她目光冰冷地看着围上来的北狐妖族们:“至少,在换壳子之前,怎么也该将这些卑劣的杂碎屠尽才是。”
话音落下的同时,刀锋浅浅没入雪地之中,天地间的长风飘雪之声陡然间被一种尖锐疾频的弦音所代替,那声音有着撕裂耳膜的质感,刀意卷动着无形的气流,没入大地。
即墨兰泽握刀的手顺着刀势撩天一劈。
咔咔咔!!
积雪冻结成为坚冰,结冰的大地瞬间疯狂沿着刀气疯狂猛涨起恐怖的冰晶藤蔓,生着宛若锋刃般薄透的逆锋,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围上来的北狐妖族武士直接贯穿切开,柔软韧性的身体滴血不见,而是化作一块块的冰冷肉块落入雪地之中。
其后围上来的妖族战士顿时止住脚步,面露恐惧之色。
一刀撩天席雪,冰雪般透明的藤蔓将人们的面容倒影得有些扭曲狂乱。
鲜血的气息,愈发浓烈了。
牧连焯露出了警惕的杀意。
牧片风抬起那只秀气的手掌,拂去两鬓间的白洁雪花,他看着即墨兰泽与即墨蛛阴这两人,气度仍旧从容,表情依然平静,手指摩挲着虎口间的印记,不知在想写什么。
绝命刀锋在暮色中散发出阴绝的色泽,即墨兰泽将刀横于胸前,指尖轻抚锋刃,幽幽的瞳仁之中倒影出暮雪鲜红,显得整个人透着一股无情的味道:
“三千年前,妖界狐族有一只玄尾狐妖,觉醒了九尾天狐之力,成就大妖之能,力量甚至压于妖界至尊之上,至此,狐族自妖界中分割自立种族,坐落于人间妖域,当年何等荣耀辉煌的狐妖一族,如今竟然没落至要以这些阴诡小计,将自己圈禁在这一方小世界中,何其可笑。”
牧连焯眼中怒意闪动:“妖鬼两道互不干涉,我狐族再怎么没落,也轮不到你一个阴刹鬼族来评头道足!”
即墨兰泽那双幽深煞人的眼眸怒意却是不比他弱上多少,绾着墨发的一枚玉蓝簪子毫无征兆地碎成两截,黑发披在在肩后,缓缓飘舞起来。
毫无征兆的,手中绝命刀锋翻转,空间被竖劈成两个绝然不同的空间,一半映着人间暮色,一半映着无间阴狱!
牧连焯眼神微沉,浅退半步,手指并拢成剑指,可两指之间,融入出来的一道无形气流所形成的,却是一道绝强的刀意!
风雪狂乱,巨大的冰墙拔地而起。
菁霜刀诀!
北族秘技!
即墨兰泽的刀显然更为霸道强横,刀锋重如天神手中的巨锤,巨大的冰墙被刀锋直直轰上,瞬间粉碎!
牧连焯面上不见任何狼狈慌乱,右手虚点,左手握拳,在自己的手臂间轻轻一击,刀气迎风暴涨,手中无刀,却做出了一个横刀防御的姿态。
粉碎的冰晶如屑,犹如古老雪域荒城之中迸发而出的青苔粉尘,飘舞之间,折射出淡淡的青意。
返景入雪林,复照青苔上。
青苔晶尘被刀风吹卷成片,在空间中凌乱漂浮,看似无迹可寻。
可下一刻。
叮的一声脆响!
宛若银针砸在精铁之上的轻脆之声。
即墨兰泽手中的刀停在了空中。
手腕微紧,手背上的青筋色泽明显了几分,刀锋发出咔咔颤抖之声,却始终难以劈下。
牧连焯额角划过一道冷汗,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发凛舞美丽的即墨兰泽。
在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把绝命。
还有一座巍巍雪城,那是牧连焯以菁霜刀诀未媒介,勾勒出神魂气场,固化显现出来的防御灵技。
刀诀与灵技配合相融,形成了一种惊人的防势。
即墨兰泽止与势境之前,哪里肯就此放弃,她眼底的杀意冰寒,衣袍轻摆,足下白靴点在一片雪花之上,周身携风雷,绝命卷罡风,斜劈一斩,气势再变!
如斩天山大雪崩一般,刀锋迸溅出霜白的云气乱舞,一刀竟是削开小半城头,恐怖冰寒的势如下冰雹刀雨一般,朝着即墨兰泽厉铺而去。
苍白秀气的脸颊顿时裂开一道道鲜红的血线,即墨兰泽不退反进,迎着这铺面而来的凌厉攻势,右手一松,将绝命刀丢开。
丢开瞬间,刀如黑尘烟雾一般散去,绝命的轮廓还未完全散去,即墨兰泽左手手掌之中,便已经出现了一柄完整的绝命刀。
在恐怖气场的交织中里,即墨兰泽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冷芒闪烁,原本的杀机却是被一片深渊暗色所替代。
左手执刀,腕心出一道黑色的血线流入掌心,手中的刀出现了漆黑的裂痕,她整个人的感觉忽然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变化。
牧连焯浑身一麻。
那是杀气如麻的麻?
如果说方才右手执刀的她只能斩下城头一角,眼下的即墨兰泽绝然能够劈城取命。
看到即墨兰泽鼻息间有气流拂动,牧连焯心头一紧,知晓她这是在更换一口气息。
不等她将那口吐息咽下,化作绝杀的力量,牧连焯反应奇快无比,吐气开声,双手握拳往腰际一收,施展得则是北族又一不传之秘籍。
烽火阳拳!
天阶功法衍生而出的至阳刚拳,专克阴鬼邪冥!
他大步跨出,肩膀如山撞碎前方的防御雪城气象,支离破碎的气流成为了干扰即墨兰泽视线的绝佳障碍,他一拳轰出,青阳色的光芒缭绕在手臂之上,将右拳映得犹如青铁一般。
一拳引动万千气象,犹如烽火连绵天不绝!
即墨兰泽以刀横格,刀锋撞在那拳头之上,一声轰然雷鸣,身后死寂的黑海也荡起了惊人的水浪。
可是即墨兰泽只有一把刀,尚未来得及换足一口气,牧连焯的左拳已然而至,不用拿眼去看,都能够感受道那拳头上包裹着的海量元力。
正中腰侧。
即墨兰泽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绝影削斩而出,却被牧连焯偏首侧开,只斩落几缕碎发。
(智障皇女强势登场了(帅不过三秒系列),还不快快迎接!)
第一千三百八十八章:何人渡海
“族长小侄儿你可真是天真,护住我北方疆土之地的,是那片连龙族都畏惧恐慌的死亡神秘海域,那个大人将幡海策叫给我族保管,便是赐予了我们制霸天下的绝强武器,假以时日,只要我们打破阴界通道,将黑水引入黄泉三途河中,吞噬同化那横亘古长的血婴鬼树。届时,人间阴界皆可成为属于我们的领土,已经没有人能够再阻挡我们的脚步了。”
他发出阴恻恻的笑声:“无人跨越的海域,将成为屠怒人间绝强的一把刀!”
“叮铃,叮铃……”一名狐族年轻武士神色惊恐慌乱,腰间望风铃佩在脚步匆匆的疾跑间,发出了凌乱的碰撞声:“不好了!二长老,族长!有人两人在横渡黑水河域,而且速度极快,已经渡了大半海域,眼看着就要侵入我北疆之地了!”
牧片风的脸,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那种阴狠的自信,野心以及从容,僵在脸上,十分滑稽。
牧连焯神色也是微变,无从闲暇去欣赏此刻牧片风的神情,立马询问道:“两人?可知是何人在渡海?!”
那名狐族武士咬牙道:“是水月洞湖的湖主双容公子,以及北离白玉洞府二弟子,卢惊野!”
听到这两个名字,牧连焯与牧片风眼神骤然大变,再也没有继续询问的心情,方才还在争锋相对的两人,极为默契的朝着北疆外围赶去。
有海无浪,黑海如镜。
雪域之中狂暴的风雪席卷至这片海域之中,仿佛被催眠了一般,陷入一种死寂绝对安静的状态。
听不到静水深流之音,不见黑浪滔滔,大水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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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复交叠领口之上的纤细脖颈有着一道明显的深褐色疤痕,在咳嗽间,脖颈间的肌肤与苍白的耳垂很快浮现出淡淡的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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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连焯眼中怒意闪动:“妖鬼两道互不干涉,我狐族再怎么没落,也轮不到你一个阴刹鬼族来评头道足!”
即墨兰泽那双幽深煞人的眼眸怒意却是不比他弱上多少,绾着墨发的一枚玉蓝簪子毫无征兆地碎成两截,黑发披在在肩后,缓缓飘舞起来。
毫无征兆的,手中绝命刀锋翻转,空间被竖劈成两个绝然不同的空间,一半映着人间暮色,一半映着无间阴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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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兰泽的刀显然更为霸道强横,刀锋重如天神手中的巨锤,巨大的冰墙被刀锋直直轰上,瞬间粉碎!
牧连焯面上不见任何狼狈慌乱,右手虚点,左手握拳,在自己的手臂间轻轻一击,刀气迎风暴涨,手中无刀,却做出了一个横刀防御的姿态。
粉碎的冰晶如屑,犹如古老雪域荒城之中迸发而出的青苔粉尘,飘舞之间,折射出淡淡的青意。
返景入雪林,复照青苔上。
青苔晶尘被刀风吹卷成片,在空间中凌乱漂浮,看似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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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兰泽手中的刀停在了空中。
手腕微紧,手背上的青筋色泽明显了几分,刀锋发出咔咔颤抖之声,却始终难以劈下。
牧连焯额角划过一道冷汗,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发凛舞美丽的即墨兰泽。
在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把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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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秀气的脸颊顿时裂开一道道鲜红的血线,即墨兰泽不退反进,迎着这铺面而来的凌厉攻势,右手一松,将绝命刀丢开。
丢开瞬间,刀如黑尘烟雾一般散去,绝命的轮廓还未完全散去,即墨兰泽左手手掌之中,便已经出现了一柄完整的绝命刀。
在恐怖气场的交织中里,即墨兰泽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冷芒闪烁,原本的杀机却是被一片深渊暗色所替代。
左手执刀,腕心出一道黑色的血线流入掌心,手中的刀出现了漆黑的裂痕,她整个人的感觉忽然产生了一种无形的变化。
牧连焯浑身一麻。
那是杀气如麻的麻?
如果说方才右手执刀的她只能斩下城头一角,眼下的即墨兰泽绝然能够劈城取命。
看到即墨兰泽鼻息间有气流拂动,牧连焯心头一紧,知晓她这是在更换一口气息。
不等她将那口吐息咽下,化作绝杀的力量,牧连焯反应奇快无比,吐气开声,双手握拳往腰际一收,施展得则是北族又一不传之秘籍。
烽火阳拳!
天阶功法衍生而出的至阳刚拳,专克阴鬼邪冥!
他大步跨出,肩膀如山撞碎前方的防御雪城气象,支离破碎的气流成为了干扰即墨兰泽视线的绝佳障碍,他一拳轰出,青阳色的光芒缭绕在手臂之上,将右拳映得犹如青铁一般。
一拳引动万千气象,犹如烽火连绵天不绝!
即墨兰泽以刀横格,刀锋撞在那拳头之上,一声轰然雷鸣,身后死寂的黑海也荡起了惊人的水浪。
可是即墨兰泽只有一把刀,尚未来得及换足一口气,牧连焯的左拳已然而至,不用拿眼去看,都能够感受道那拳头上包裹着的海量元力。
正中腰侧。
即墨兰泽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绝影削斩而出,却被牧连焯偏首侧开,只斩落几缕碎发。
(智障皇女强势登场了(帅不过三秒系列),还不快快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