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马车中的君王
在那支队伍正中心,以九匹黑色骏马拉着一座巨大的白玉车,金轮白玉,雕梁画栋,白纱帷幔在滚滚风尘之中富有者某种神奇的韵律不受法则之力的舒缓漂浮着。
重重帷幔之下,影影绰绰隐约可见一道端坐的纤细身影。
身影纤细,却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王者贵气。
这是一个大人物!
商贩们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货物收摊躲避,在这样的可怕的一支军队下,他们若是不知死活地拦了路,死在了铁骑践踏之下也不为过。
可是那队伍逼境的速度实在是过于可怕了些。
他们根本来不及收拾,便已经漫过长街,驰过古道。
让人们惊诧不已的是,如此雄浑黑压压的大支军队,在如此疾驰的奔势之下,竟然无一人,无一马干扰到两侧商贩平民。
很快,这支队伍来到了酒楼外。
那座尊美白玉金车恰恰就停在酒楼门口。
大堂之中,鸦雀无声。
人们震惊道了极点。
啪的一声脆响!
师大公子手中的酒坛子惊掉在地,整个人踉跄一下,站立不稳。
一旁人随忙扶稳,吸着凉气,结巴道:“师……师公子,这是皇城叶家军……那可是叶家军啊!当真被您说准了,京都之中当真有大人物看上您了,这……这是专程来接您的?”
师大公子腿都软了,脑子更是迷迷糊糊的转不过劲儿来。
他母亲恩师与叶家军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去,这当真有可能是来接他的?
他怀着一个忐忑狂跳不已的小心脏,在大堂内一一扫掠而过。
那支军队的目的地毫无疑问正是这座酒楼,而整个酒楼之中的人,他都不陌生,不是普通商贩,就是一些贫穷的江湖游侠,要么就是普通镇民。
当然,虽说有一位罗生门的司运大人在此,可罗生门的官员,何时也配让以叶家军来亲自接送。
师大公子心肝儿狂跳,目光不受控制地朝着白玉马车方向看去,重重纱幔描绘着缥缈的山河重浪颇具古意雅致,却又不失大气磅礴。
窈窕倩影端庄而坐,腰背笔直如一把绝世不出的帝王之剑。
在那马车一侧的白玉灯笼琉璃罩上,虽然极为不显眼,可师大公子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灯笼琉璃罩上所浅纹的紫龙遨游九天之图腾。
唯有帝王,才敢用如此腾印。
这其中所坐者,竟然三日前登基的新君陛下!
陛下怎会来此?!
师大公子激动得身体一边冷一边热,
忽然想起来,民间的传闻。
今夕夺嫡之战,天子暴毙而亡,皇子之间互相残杀,兄弟相护弑戮,血染皇宫,当下已然是皇家血脉稀薄难存。
新君继位,子嗣若是难承,大晋必然走不长远。
先帝旧臣,甚至包括那位潇竹学院的院长都纷纷谏言,劝说新君招揽皇夫,绵泽山河气运,壮我大晋江山。
这这这!
师大公子这才想起,在母亲求信于师长的那日,可是连同他与妹妹的画像一同遥寄到了京都之中。
莫不是母亲的先生见自己丰神俊朗,品貌出众,这才得以引荐给陛下,从而陛下她……
不敢继续再往下想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师大公子再度踉跄一下,醉意上涌使然,让这位师大公子敢想平日之不敢想,妄动平日不敢动的念头。
开心激动地想要跳起来欢呼劈叉。
师药药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家兄长,心道何以能够激动至此,她尚未饮酒,自是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叶家军当真是冲着他们兄妹而来。
心头愈发不解之下,大堂内的人们开始纷纷跪下。
师大公子也一脸激动欣喜的跪下。
骆父骆母骆云也胆战心惊地跪下。
她无奈,也只好跟着一起跪下。
不管怎样,叶家军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一条不可触怒的大龙,见之下跪,这已经是大晋百信的常态。
在堂内所有人纷纷跪下的时候,却有三个人仍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骆父骆母一个劲儿的打着眼色。
三人无动于衷。
师药药也小声提醒了一句:“公子你在我面前狂妄也就罢了,药药喜欢你,也就都随你了,但这可是叶家军,那马车中坐着的不是叶家世子妃那就是当今陛下,你这都不跪是要掉脑袋的……”
她刚想悄悄抬起手拉扯一下陵天苏的衣摆,让他跟着一起跪下。
“参见世子殿下!世子妃殿下!九儿殿下!”手刚一探出去,宛若雷霆震怒一般的声音荡撤在这一片天地间,吓得她一个哆嗦,魂都快骇掉了,又飞速将手给缩了回去。
心中震惊不已,迷惑至极!
世子殿下?
世子妃殿下?
在这个天下能够当得起叶家军齐齐下跪一声尊称的世子与世子妃只有两人。
那九儿殿下又是谁?
还有……堂内没有你们说的这三位殿下,瞎跪着吓什么人?
师药药心中暗自抱怨了一句
这整齐的恭迎之音,气势骇人,所有人只能将头压得更低。
人们低头的同时,陵天苏站了起来,看向了马车那个方向。
师药药跪在地上,只看到一截衣摆在地上撩动轻摆,鲜红的衣摆。
她愕然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少年起身意味着什么。
陵天苏看着马车后的倩影,语气舒缓而认真,道:“我不去皇城。”
车帘之下,那位行过万水千山,跨国一州三十二城的女子,身体微微一僵。
师药药豁然抬首,恰好正看到陵天苏抬起双手,摘下头上所戴的乌纱软帽,一头银发柔软的散落下来。
那双长眸淡淡扫了一眼黑压压而跪的军队,嗓音也显得十分平淡:“都起来吧?”
仿佛证实了师药药心中最后的猜想,酒楼意外跪着的大片军队得言,恭敬起身,肃然而立。
骆父骆母都傻眼了,抬起头来眼瞳震颤地看着陵天苏的背影,神情呆滞。
骆云白与师韬韬十分默契的身体一软,双眸失神地趴在了地上,他们二人的脸色都十分苍白,撑在地上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
骆轻衣也随之站起身来,立在陵天苏身侧,紧随相依,亦如当年那个跟在世子殿下身边的小黄侍一般。
她仍然是黄侍,但在绝大部分人心中,她更是世子妃。
明白这一点的师大公子心中开始生出无限悔意,他想起来方才他在大堂之内的那句醉酒胡言,此刻将自己舌头拔下来的心都有了。
骆云白傻傻地干笑了两声,面上神色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他用力搓了搓脸庞,仍是避免不了面皮子的抽搐颤抖,他沙哑着嗓音,忍不住喃喃轻唤:“阿姐,姐夫……”
酒楼外,帷幔轻纱车帘被一只玉手抬起掀开,那只玉手被一展宽大紫袖所拢,显得格外纤细孱弱。
可是,看到那只手掌,堂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陵天苏不动声色地眯起了眼睛,平稳的呼吸声也不有屏住停顿了一瞬。
素色的车帘被撩开,晨时的阳光透过重重薄透的纱幔,在她细瓷般的面容肌肤上渡上一层游戈的金色光斑。
那是一张十分柔美且精致的美容,只是,在那被风影摇碎的阳光落入眼梢眉间时,仿佛落入眼底的不是暖阳,而是冰雪。
以至于那张脸显得过于冷漠严肃,让人觉得十分难以近亲,尽管那张面容十分柔美恬静,但此刻看起来确实更像是一张看起来美好的假皮罢了。
她缓缓殇起那双色泽不一的眼眸,紫瞳幽深神秘,黑眸古井无波,她目光所触的空间十分有限。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天寒,要添衣
因为这件酒楼一楼大堂并不大,可是所有人,迎上那目光,心头都不由凛然一寒,只觉得这一眼所包含,所看破的森罗万象实在是太多了。
这是来自帝王的注视。
但实际上,她所看待的事物比人们心中所想的,更为有限,更为狭隘。
她在看一个人。
只看一个人。
马车中的女君王终于开口了:“经年一别,君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同朕说的吗?”
骆轻衣神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眼前马车中的这名女子,绝然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位公主殿下。
在那副皮囊身体里,还存在着新的……不,是更为古老久远的灵魂。
而现在这个灵魂再说。
经年一别……
这一刻,透过这个眼神,她终于理解陵天苏口中的大麻烦是什么了。
陵天苏伸手拉住要将他护在身后,隔绝其视线的骆轻衣,目光直视马车中的那名女子,道:“事来如沤生大还,事去如影灭长空,你袍下群臣,皆唤我一声世子殿下,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马车中,女子左瞳一下变得极深幽紫,仿佛有业火自瞳内深灼。
她缓缓支起手掌,将半边脸颊放在手掌中,遮住了那只眼瞳,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可朕,有想要知道的答案。”
陵天苏平静道:“这个答案并不重要,知与不知,也没有意义,时隔沧海,再来追寻,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若朕非要探究这个答案呢?”
“可是我不想说。”
“朕曾祭过一捧清水。”女子放下遮住左瞳的手掌,双手安然地搭放在膝盖上,十指纤长,轻轻交叉。
注意到这个动作的陵天苏眼神不变,却也知晓这个熟悉的习惯意味着她逐渐不耐。
听到清水一言,陵天苏沉思了片刻,在女子的注目下,他将脑袋压低,行了一礼,道:“多谢。”
……
女子安静地等待了片刻,却只见到陵天苏说完两字,便直起身子,双手垂于两侧,不再说话。
“这就……没了?”女子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语气深沉。
陵天苏道:“当年一捧清水,不过是你顺手的善举,今日我言谢,却是由衷的感谢,对你来说,很公平。”
交叉的微不可查的蜷了蜷,淡红色的指甲颜色也随之变得十分的冷淡,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可是……胸膛却是隐隐有些起伏了
良久,她再次开口,冷淡的嗓音带着些许的疲倦与无奈:“你一定要招惹我生气吗?”
陵天苏想了想,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解了身上的鲜红官袍,他说:“情绪在于自己,而非他人。”
她为君,可是,他不想为臣。
这身本该是为他遮掩身份的衣服,此刻看起来,颜色却是有些扎眼了。
衣袍刚刚解下,骆轻衣便十分自然地替他取过衣物,抱入怀中。
只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刻她抱着自家夫君衣服的动作,像极了三日前,那座皇城之中的公主,取过业火之中的衣物紧紧抱入怀中的模样。
女子黑瞳轻轻一动,倒映出了骆轻衣的身影,但也紧紧只是将目光一触即分,她扬起一只手掌,嗓音轻缓冷漠:“春寒,要添衣。”
马车侧后方,有人接了圣令,随忙手掌双托着一件黑色外袍,弯腰一路送至到了陵天苏的面前。
陵天苏盯着那人瞧,忽而发出一声嗤笑:“十一皇子何时做起了随从。”
秦浩将背脊脑袋压得更低,看不清是何模样,陵天苏未接衣服,他便就一直这般僵持这递送的姿态,声音亦是听不出喜怒,缓缓道:“世子说笑了,我虽是皇子,也是臣子。”
陵天苏接过外袍,随意披在身上看着他左手淡淡道:“义肢。”
他衣服披得随意,衣带随意敞着也未系,几缕发丝散落于襟,不经意间就只剩下风流与不羁了。
骆轻衣并不喜欢他随意间自己都未察地风流韵味,鲜红官袍拢放在手臂间,悉心几步向前为他系好了衣衫与腰带。
秦浩低头笑笑:“这都对亏了苏邪宗主送的一场造化。”他又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收起一身刺的单纯无辜小皇子,声音轻缓,听起来纯良无害。
陵天苏没再理会他,重新看向酒楼以外:“陛下若是没有什么要事,还请性格方便,叶陵眼下还有要事要办。”
大晋新君坐在车帘以内,侧颜如雪玉堆砌,那抹天生的柔美的轮廓此刻更显淡漠得显得有些遥远不可及。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间,不属于这个时代。
“上车一叙,你给我一个交代,我也给你一个答案。”
陵天苏摇了摇首:“对于你,我没有想要的答案。”
过于直白的言语,让车帘在风中飘缓的显得有些凌乱急促,交叉的十指色泽更为冷淡如冰雪,她缓缓闭上眼眸,吐出四字:“青城祭酒。”
陵天苏毫不动摇的眼神终于多了一丝变化。
女子睁开双眼,紫黑双瞳中当下只呈现出他一个人的身影,深邃的眼瞳宛若可以囚禁世间万物:“朕觉得,对于他,你有都很多想要了解的答案,很巧的是,朕知道很多关于他的事。”
陵天苏:“……”
“今日你要走,朕留不住,只是,他日,关于他的一切只能埋与黄沙之中了。毕竟……”
那张被气质染得柔美不再,仅剩高贵冷漠的容颜展现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意:“一个死在过去的灵魂,并不属于这个尘世,谁也不能够保证,我何时会消散,何时会离开。”
“今日,仅限今日,你只有一次机会。”年轻的女君语气十分肯定。
“世子殿下……”骆轻衣露出担忧的目光。
牧子忧眸星闪烁,沉默了片刻,然后拉了拉骆轻衣的衣袖,对她摇了摇首,示意这种决定,最好是由他自己抉择。
她们不知事因从何起,他若不想说,不打扰,便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陵天苏捏起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下,然后说道:“还请陛下指教。”
女君岐山,将撩起的车帘松开,帷幔重新垂落,马车中的人影再度变得朦胧虚幻起来。
陵天苏穿过大堂,门开阶梯,无人敢上天子座驾,为得允许,自是无人敢掀动车帘。
所以他只好自己动手,掀开重重纱幔,然后 进入空间极为宽阔的马车之中。
九匹黑色骏马同时发出一声嘶吼戾鸣,原来在他们腹上两侧,有着一道黑色的闪电暗纹,在陵天苏进入马车后,暗纹流溢出一道道雷光,霹雳闪烁,竟是招来一对赤金色的羽翼。
这九匹骏马,竟是传说中的龙驹天马。
展翼翱翔,羽毛闪烁着雷电的光泽,在长街上掀起厚厉的长风,然后拉动白玉金车,朝着苍穹飞驰奔跑而去。
镇上的百姓,堂内的食客,皆被眼前这宛若神话的一幕所震撼到了。
师药药面色入土,直至目送那马车消失在天际,她整个人失魂落魄,想起方才自己骄傲固执的发言,此刻竟是显得如此可笑。
从始至终,高攀不起的那个人,一只都只是她啊。
“阿……阿语……”骆母喃喃一声,看骆轻衣的眼神拘谨又胆怯,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错。
而此刻骆云白也终于知晓,为何阿姐简单一言便可引荐周士深入黄侍军,为何阿姐总是眼里无他。
因为从亲人重逢的那一日起,她便已经站的很高,看得很远了。
“阿……阿姐,你还会管云白的,对吗?”骆云白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恳切。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紫衣胜龙袍
他此刻已经完全不敢在打牧子忧的主意了,但此刻他的姐姐是世子妃,就连叶家军见到她都要一跪三拜,只要姐姐一句话,他便可毫不费力的飞黄腾达。
只要姐姐亲自提亲,师家,得上赶着将他们家的明珠千金塞到他的房中来。
本清晨还沉浸在家屋毁于一旦,他即将面临着一无所有的苦日子。
当下,有了姐姐这个靠山,他就……
“云白。”一声淡淡的嗓音,打断了他接下来兴奋的思绪。
骆轻衣瞥了他一眼,平静地有些无情:“方才我家中夫君便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了你,叶家,不养废物。巧的是,当年你们将我卖给的那位过路药商,不是别人,正是叶家黄侍首领,我已是叶家人,自然不会忤逆我的主子,我的夫君,去养一个废人。”
骆云白激动泛红的俊脸刹然惨白,整个人如临头浇下一盆冷水,从里冷到了外,身体说不出的冰寒绝望,一切美好的幻想止于此,破灭了。
一旁一言不发的牧子忧抬步离开了酒楼,骆轻衣目光一动紧随而上,不禁问道:“子忧你去哪里?”
牧子忧眉目生冷,脚步不停:“天苏。”
骆轻衣露出惊奇的目光:“方才你给我使眼色,难道不是让他随着陛下离开吗?”
牧子忧道:“这是两码子事。”她恨恨的磨了磨牙齿,道:“天苏想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止,只是啊……”
她面色微微有些铁青:“只是啊,那个穿龙袍的女人千里迢迢来此处找他,轻衣你以为这就是简简单单地要一个结果答案的?”
骆轻衣愣道:“难道不是吗?她看起来好像很有故事。”
“当然不是,她有故事,天苏可没酒陪她,我得跟上去看紧了些才是。轻衣啊,你不是妖族,可能感受不到……”她声音闷闷。
“需要感受到……什么……”骆轻衣不知为何,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牧子忧继续磨牙,磨得狐狸尖牙都咧了出来,寒气深深道:“感受到那个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发 情的气味啊……”
她气恼地跺了跺脚:“我担心我家天苏清白不保啊!”
这个女人太狡猾了,三言两语就拿捏住了她家天苏的脉门,她又不得阻止。
正恨恨想着,耳侧一道凌厉剑鸣声起。
牧子忧回首一看,只见那位世子妃殿下浑身衣袍鼓胀猎猎,头顶之上悬着一柄清寒长剑,万千剑影遮天!
有苍青之龙缓缓抬首。
“她若是真敢做,她这帝王生涯,我想三天也就够了。”
牧子忧被那超强的气势震慑住了,办响,她举起小拳头,一副冲锋上阵的勇猛模样:“姐妹,干她!”
……
……
骏马在天空疾驰,春雨冷寒,在苍穹之上,结出了无数细小的冰晶,云层下的阳光折射在无数冰晶中,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来。
白纱帷幔几乎快要与苍穹之上柳絮一般的白云融为一体。
天空呼啸的大风,将冰晶吹得四散,扑扑如粉尘一般穿过帷幔,吹入马车之中,落在人的身上有几分寒意。
陵天苏侧目看着苍穹之上,明日旁那一轮光辉被夺走的残月,如一枚锋利的钩子,悬挂于九天之上。
他没有说话,御座上的女子也没有说话。
他抬头看着天空,她低首俯瞰大地。
两人的视线并未触及,亦或是进行交流。
良久,九匹骏马拉车,天上那轮残月逐渐圆满,大日失去光辉,落入山头之中,留下一抹残阳血色,便不带丝毫留恋的没入人间大地。
天空变得昏暗,苍穹有星辰无声滑落。
女子终于换了一个坐姿,双手重新十指交叉,目光冷淡地朝他看来,而不是继续看向人间大地:“天空,又那么好看吗?”
陵天苏摇首道:“并不是,我曾经居住过很高的山,每日攀登,直到抵达山顶,终于发现,即便我来到群山之巅,离天依然遥远。”
岐山君眼眸一动:“你是想说,我为人间君主,即便当年统一九州**,仍然抵不过天命,仍然只能够止步于苍穹?”
陵天苏并不想讨论这么久远的话题,他看着她那异样的双瞳颜色,忽然开口问道:“小秦先生的意识对你如今,还有几分影响?”
岐山君很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忽如其来如此一问,紫瞳明显怔楞了一下,黑眸闪烁出了其他的光泽与色彩。
随即,她冷哼一声,面上有着明显怒容:“看来,在你心中,这一世的大晋公主,颇占分量。但你要知晓,她因我而生,若无我死后一口执念未散,便早已止境与天道之前,何来有今日一世轮回。”
陵天苏道:“你总是这般霸道,她不就是你吗?何以话语如此尖酸,将她灵魂压制于此。”
岐山君眯起狭长的眼眸,目光愈发冷厉:“你这是在为她抱不平?”
陵天苏点头:“是。”
空气中的寒意明显加深了几分,她冷嘲
一笑:“若无我,那场业火足以将她烧死,如若不然,她灵魂早已覆灭,我救了她,你反倒怜惜她,来质问我?”
“我没有质问谁的意思,我说了,她便是你,你便是她。”
“可我就是不愿!”帝威席卷长云,冰晶震出千万里以外,无风亦无雨,只有深深的怨怒!
陵天苏神色稍缓,却是不合时宜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不继续摆架子了?”
岐山君:“……”
陵天苏笑道:“你就只会跟我独处时,不再自称为‘朕’吗?”他言语毫不客气地打击道:“说实话,紫衣很适合你,但是紫色龙袍,一点也不适合你。”
岐山君神色依然冰冷,可弥散在空气中的帝威怒气却是一点点的消散掉了,她干巴巴道:“这句话,在九千年前,你拒绝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
说完,她目光讥讽道:“恰不似今夕,你给予女子们的宠爱,倒是十分慷慨,当年,你若是有今日万分之一的大方,也不至于落得一个千里孤坟的下场。”
几千年的一口执念,将她熬成了一种锋利伤人的剑。
伤人也伤己。
若不是当年看到那座千里孤坟,她何以在意气风发的盛年韶华里命绝辞世。
陵天苏低下了头,看着她交叉的十指指尖,宛若透明般的苍白,他沉思了片刻,然后道:“我曾许一人之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可是,再慷慨的一颗心,她不要。”他定定地看着他,十分认真的说道:“区区齐煜,不敢妄自说爱人,但论心动,却只有一人。解了铜花盒,却解不开一颗帝王心。既然消我清肠,那便任她冷眼,齐煜自当回归青山,坐沉红日。至于千里孤坟,冰解我身,那皆是我咎由自取,既然是自取的结局,即便是苦果,那也是我合该如此,理应如此,当愿如此。”
岐山君一下子呼吸不能,修长交叉的十指蓦然蜷缩合拢,指节用力得极尽苍白。
她的神色依然冰冷,眼眶却不知何时红了,她缓缓闭上双眸,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笔直端坐的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
陵天苏也垂下了眼眸,眼底一派深浓幽深。
她缓缓开口,声线极冷,牙齿却是在轻轻打着颤:“我问你,你说这话,是真心的吗?”
陵天苏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我今日来这里,不是同你论真心还是假意。”
“岐山君,不要太狂妄了,我现在是叶陵,我对你不敢兴趣,我想要知道的,是青城祭酒,关于他的一切。你若愿意告知于我,我便认真聆听,你若不愿,我便自行去……”
第一千三百三十四章:可恶啊
一句话尚未说完,陵天苏恰好抬眸,与她目光触及在了一块,他下意识地止住了话语。
因为那双眼睛不论是紫眸还是黑瞳,皆无悲无喜,只剩下一团血气在翻滚。
这让陵天苏有一种置身在荒凉绝域里的错觉。
一时之间忘了移开视线,他看到御座上的女子缓缓起身。
素手摘去头上的帝冕,白玉的珠帘在清脆作响,她手腕一松极为随意地将那象征着至高无上帝位的冠仍在了地上。
她朝着陵天苏走了过去,陵天苏抬首看着他。
一双被风雨吹得冰凉的双手抚上他的脖子,那张高贵圣然不可侵的玉颜竟是难得出现了一抹悲色。
双手蓦然收紧。
纤细的手掌带着死亡一般的巨力勒紧他的脖子,黑瞳之中无泪无光,紫色的左瞳却是在疯狂战栗:“我问你,你方才说的,都是真心的吗?”
玉齿在轻轻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颤抖声:“你说……你死后不得善终,死无全尸,是合该如此,理应如此,当愿如此……”
她的声音轻若雾霭,却有着印入灵魂都不可磨灭的恨:“你真的是当愿如此?你真的宁愿死,也要背叛我?”
那双手掌里的怨念实在太深,以至于依附着极为可怕的力量,一时间,陵天苏竟是挣扎不得,他心中一惊。
这绝无可能,纵然岐山君实力恢复巅峰,当也应该与他修为一般才是,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夺走他对身体的控制权?
他只能够僵硬地转动着眼睛,视线忽然看到了腾空飞翔的马车意外,竟是拉出一条长长的尾焰,而九匹骏马在飞行一日,跨越了万里山河后,竟然又回到了南池镇的上空,盘旋不断。
灰色的尾焰消逝,陵天苏体内的力量也仿佛被抽空一般,僵硬难以动弹,而马车内箱之中,却是浮现出无数古老的符文印记。
他死死咬牙,低声念道:“山……阵图,你算计我……”
山阵图,以符力勾勒群山大势,借势于符阵之中,在以借来的山势之力倾压,可以直接震灭一国。
这是岐山君盛名之时,符道巅峰术法之一。
今日,却用在了他的身上。
脖子被死死掐住,窒息的冰冷感觉充斥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难以挣扎反抗。
只能眼睁睁看着岐山君一点点的将他倾压在地上,两相衣袍相叠,陵天苏垂下的右掌掌心有着雷纹在闪烁,似是酝酿着什么杀机。
只是,当他看到岐山君那只战栗的紫瞳,他仿佛看到了充斥着鲜血人生的绝望历史,仿佛看到了衣衫褴褛的帝王从湖边捧
来一掌清水,祭献在了那个土坡旁。
掌心霹雳爆裂的雷纹悄然而逝,他没有出手。
他曾说过,岐山君是故人。
他不会对故人妄动杀机。
而小秦先生是友人,他不会伤及友人。
仿佛陷入一种极端的默契,在散去雷纹的同时,掐在脖子上的手掌蓦然收力了。
岐山巨紫瞳幽深,悲伤再也难掩,她双手落在他的胸膛上,微微用力,撑起身子,跪坐在他腿间两侧,她的神情依然冷漠,只是冷漠之中仿佛多出了点别的东西。
她说:“解我心中之惑,我便散去这一口气机,从此以后,消失在这片人间天地里,我将秦紫渃还给你。”
陵天苏骤然获得呼吸,剧烈猛咳两下,道:“解你之惑,我怎么记得,当是你要给我答案才是?罢了,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我会酌情回答。”
岐山君,长眸眯起,手掌抵在他胸膛隔着衣衫,揉过肌肤,眼神清冽微颤,雪白的脖颈高傲轻扬起来:“无需你多嘴多舌,我自会自行追溯我要的结果。”
陵天苏这下可真是比掐脖子还要让人心寒,他面色极其古怪且愤怒:“岐山君你是不是有病啊,九千年不咽那最后一口气,就为了这事!!!九千年了,死过一场了,你这性子当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我不过是做我当年未完成的事。”岐山君冷哼一声,高贵的面容却可疑地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长眉紧锁,似乎听到她低低地说了一声:“可恶,好像比齐煜那副身子结实了不少……”
陵天苏绝倒,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有闲工夫去比对!
齐煜怎么了?齐煜也很厉害的!
不对,这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
陵天苏憋得面色涨红,气得手指都在发颤:“从我身上滚开!”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得就是他了,一时心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现下还即将面临着把自己都给搭进去的危险。
恨啊!
岐山君右手轻拢发丝,从腰间抽出一根系带,单手给自己灵巧地系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她压低身子,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她冷声道:“要让我停下来很简单,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年你分明已经离开,决意归隐,为何忽然答应祭酒出山暗中帮我?可你既然答应帮我,为何最后却又要背叛我?”
饶是他肉身强悍如此,也抵不过束手无策之下,被觉醒力量的岐山君这般施为,五指如钩,他疼得眉头直皱,偏生浑身又动弹不得犹如粘板上的鱼肉。
他怒道:“岐山君,你身为一国之君,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卑鄙手段,有本事放开我,光明正大地和我比试一场,而且,也不要用秦紫渃的脸和身体做这种事!”
岐山君冷笑:“你背叛我,我从未恨过你,我只当你是为了报复我,心中甚至有些开心,至少我在你心中很重要,可是……”
那只紫色的眼瞳深深沉痛,仿佛触及到了什么不可触碰的逆鳞之伤,美丽的面容微微有些狰狞起来
“可是你为什么要背着我一个人死在那种地方!为什么要让我祭上一捧清水的时候都认不出来帝王坡旁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其实是你!你留我一人!你冻我心房!是你让我万劫不复!”
此刻,她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含着一口怨气不肯被度化的怨鬼。
不知是愤怒还是其他的什么,撑在陵天苏胸膛上的玉手都在轻轻微颤,指甲透着一股子凄美的苍白。
指尖深深嵌入衣衫皮肉之中。陵天苏疼得额头满是冷汗。
隔着衣衫,他感觉到了那只玉手冰凉,冷酷,无情。
让他头皮都麻了。
虽说曾经也有相似的场景,可那时候的岐山君远没有今日这一身戾气。
当年在那巍峨宫阙之中,姿色龙袍的君王女子虽然强势逼人,可压在他身上时,涩赧的情愫更多余强势。
今日这红了眼的模样,着实是有些将他吓住了。
陵天苏布满痛苦汗水的喉结不安滚动了一下,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那双异色双瞳,透亮得过分,光华灼灼,眼神偏偏且有厌世且颓废。
虽然这副身子里承载着的是岐山君的灵魂,可经年的洗礼与岁月的磨砺,这双眼睛早已没了往昔惊世的神采与光耀。
如今的她,只不过是含着一口不化怨气的执念,拘禁在这副身躯皮囊下痛苦挣扎着。
冰冷的纤细手指分明在做着极为暧昧的事,可她面色神色漠然,孑然带着一股肃丽端庄的美丽冰冷。
撑在陵天苏胸膛上的手掌沿着他被汗水湿透的脖子滑了上去。
冰冰凉的手指一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首看着自己。
没了手掌的支撑,娇柔无骨的冰冷身躯压了下来,淡淡的栀子熏香随之袭来。
陵天苏想要伸手去推,可身体被山阵图镇压得力量,而他也错事了最佳的攻击机会,双臂只能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手指轻轻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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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五章:齐煜君,你告诉我
自那娇软身躯压在他身上的时候,龙袍之下柔软的触感腻在了他的胸膛上。
陵天苏冷哼一声,死死咬牙,极为艰难地偏开脑袋不去看她,小秦先生熟悉的面容就在眼前,他同她是君子之交,从未距离得如此之近过,可此刻她贴着他,分明是在挑逗,却又无半分温情可言。
有的,只有那样强烈的侵略之意,让他极度不适。
看着一脸恼怒偏开头去的少年,疼得发白的唇固执紧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银色的发丝沾濡在汗水打湿的脖颈间,胸膛明显起伏着,也不知是疼还是怒。
她眼眸深深眯起,妖异的紫瞳流露出一抹诡异的光芒,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沿着他紧抿的唇探入他的唇中。
陵天苏只觉得那根冰冷纤细的手指极具侵略意味,暧昧却冷漠地勾缠住他,像极了当年万人之上的君王兴致阑珊时随意拨弄逗玩幼犬的意思。
他反感极了,齿关正欲发力狠狠咬上一口,身体骤然一阵刺痛,胸膛上的指尖如锋钩般正一点点入皮肉之中,微薄的鲜血渗透衣衫,她眼神冰冷至极:“你咬过我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再咬第二次,你若不信不可一试?”
陵天苏苍白,忍不住闷哼一声。
岐山君这才满意地放轻了几许力度,手指轻动,却是捏住他不知何时妖化的尖牙,不咸不淡道:“哦?竟然半现出了原形,有这么疼吗?”
陵天苏眼神如喷火一般:“岐山君,你有完没完!这么戏弄我有意思吗?!”
岐山君一本正经道:“呵呵,不是戏弄,是玩弄。”
岐山君眼神清澈而嘲弄,然后认真说道:“我想要求证一件事情,你曾背叛于我,我理当恨你入骨,可死后含着的那口怨气无一不是你,我很好奇,对你当下的你,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见她这般一本正经的说着,饶是陵天苏一腔怒火也不由失笑出声,冷嘲一笑:“求证的方式有千百种,你偏偏选择了最荒唐的一种,岐山君,你是想被我欺负得走不动道,才肯罢休吗?”
她勾起他的利齿尖牙,冷冷道:“看来齐煜兄还是没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到底是谁在欺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指尖的力度仿佛要将他口中那枚尖牙掰断,陵天苏蹙死了眉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无声斥责。
岐山君触上他的眼神,冷硬的心肠莫名的狠狠一酥。
像是被一只毛茸茸的猫爪子挠过了一般。
她呼吸不由为之一乱,紫瞳闪烁,忽然将手指从他口中抽出,重新捏住他的下巴,压低脑袋,重重吻了上去。
冰冷的唇带着初晨时草木般青涩的寒意,却充满了攻击性地用力蹭着他的唇。
岐山君显然不懂如何亲吻,一腔子火意无处释放,只是反复地磨蹭。
陵天苏眼眸猝然睁大。
来真的?
两人的唇被蹭得红红的,岐山君那双冷漠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潮湿之意。
她冷冷勾起唇锋,似是调戏,又似是愚弄,眼神得意得让人有些讨厌,冷冷如烟的声线说出了让人眉头大皱的话:“这就不行了?”
陵天苏冷哼一声,不语。
马车仍在九天之上疾驰,冷风不断灌入,卷走了陵天苏肌肤上的热汗,他的目光很平静:“岐山君,放开我,关于这方面,你只有一次机会,你玩不起的。”
他如何看不出来,如今的岐山君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若是得一时欢愉,这副灵魂怕是真的就要永不超生。
更何况,他如今是叶陵,早已放下当年齐煜旧事,虽然做不到斩去半分**,但悬崖勒马,还是难不倒他的。
岐山君想与他共度一夜,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如今这副身子,不仅仅只是岐山君一人的身子,若是继续下去,日后该当如何面对小秦先生,也是一个难事。
读懂了陵天苏眼底的情绪,看着他清明的眼神,岐山君端庄美丽的长眸威严眯起。
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格的人,你若是越要违背忤逆我,我便越是要强求。
直至你妥协服软,否则,她宁可毁在手里头,也绝不让他安然的离开。
缓缓支起身子,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解开腰间封腰与系带,宽大的龙袍一下子散开。
衣服松散地自雪白肩头滑落,秀颈优美,锁骨精致,雪颜冰冷清贵,衣衫之下的肌肤雪玉咬红,情致两饶,却又让人无端觉得冰冷漠然。
九天之上的寒风卷起的不仅仅是流云细雨,还有她的衣袍与长发。
墨发紫袍如仙般狂舞,她手臂轻轻收住衣物,不让衣袍尽数褪下,端庄的面容分明一派禁欲,可婆娑着水色眼眸的样子却是动人勾魂。
强烈的视觉冲突让陵天苏心跳加快。
他咬了咬牙,方才深吸一口气,这位人间初代女帝就倾压身子,姿态傲然自信,宛若当年收复九州,统一**时的从容霸气,直接单手捧起他的脑袋。
陵天苏只觉脸颊说不出的柔软,让人不自觉心生沉沦。
头顶上方,传来女子冷淡超凡的嗓音,命令道:“给我乖乖听话一点。”
我听话你大爷!
陵天苏怒极,瘫软的手臂不知哪里来的气力,艰难抬起就去推搡。
入手之下,却是一只冰冷纤细的**,冷而滑腻的触感告诉他,这家伙帝袍之下,裤子竟然不见了!
不对!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
如此想来,这女帝大人,竟然一路真空上阵,自永安皇城从容淡定了跨山跨海寻来此处。
似是早就猜想到了陵天苏不会乖乖听话,捧在他脸颊上的手掌骤然发力,带着摧金裂石之势,以势危险。
陵天苏恼怒张口,重重的咬了她手指一口,随即而来的,是那柔腻酥入骨的浅浅呻吟之声。
他恨恨咬牙,却听到岐山君一声满意低笑:“你摸我腿的那只手,什么时候才肯松开?”
陵天苏这才察觉,自己的右手来搭在她的腿上,他恼怒正要解释,刚一开口,她身子轻移,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竟是直接朝他压了下来。
陵天苏睁大双眸,怒道:“你比起九千年前,更加霸道无耻了。”
岐山君冷淡的声音不再如烟般缥缈,而是染上了一层湿湿的潮意,轻喘一声,道:“好好听话就是,就不能乖乖的,诚实一点吗?”
陵天苏性子终究不似岐山君那般冷酷,更别说曾经对她动过满怀的情意。
虽说今日诸多愤怒不满,可听着耳边那细细哀怨婉转的低吟声,十分怒火怎么也消了三分。
他口中温柔地含着她的指尖,抚慰般地轻轻撩了一下。
“嗯……”那腻人的嗓音简直勾魂。
陵天苏声音却有些无奈:“岐山君,已经够了吧,再玩下去,真的就没意思了,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她捧起他的脑袋,一记头槌撞在他脑壳上,笑道:“你现如今真的还能能够同我好好说话?”
陵天苏吃痛,齿关不受控制的紧了紧。
岐山君微微蹙眉,指尖被咬痛了,他目光嗔怨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也没有报复,眼神里反而还透着微妙的开心。
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陵天苏顿时知晓自己失了力道,赶紧松口,雪白如玉的指尖有些许破皮,渗出了一点点殇红。
陵天苏皱起眉头,看着不语。
岐山君却无甚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看得这么出神,有这么好看吗?我可是都被你咬伤了,怎么,见我受伤,你很得意?”
分明是一只拔了利爪的小兽,却已然能够将她咬伤,他总是这般让人无可奈何。
陵天苏眉头皱得更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冷嘲热讽她的机会,道:“这难道不是你自找的,我还当岐山君有多么厉害,原来不过轻咬一口也是会受伤的啊。”
岐山君秀眉倒立,眼神含煞,给他几分颜色瞧瞧,却见怀中少年眉宇间锁着冷嘲刺讽,两边脸颊却是微微鼓起,朝着她手指轻轻吹吹。
素来一直冷漠含冰的紫瞳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她家齐煜君转世手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可爱。
念及此处,岐山君对这一世的身份大感不屑,转世后的齐煜君变得更加鲜嫩可口,这一世的自己竟然毫无进展,简直没用丢人!
陵天苏注意到她的目光,鼓起脸颊的小动作顿时收起,换做一脸不屑:“你给我滚。”
岐山君挑起眉梢,那双高贵的眼眸浮起一抹妩媚,她缓缓压低身子,在他滚动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清冷的声音多了几分柔和:“乖乖听话,我就不弄痛你。”
陵天苏嗓音沙哑:“你可以试一试,到底是谁弄疼谁。”
“还在嘴硬。”岐山君轻轻一笑。
“岐山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的。”
岐山君冷冷一笑:“生气?我怕的就是你不会生气。”
她侧颈以唇,目光逐渐潮湿迷离,声音冷淡之余好像笼上了一层雾气:“曾经宫中女官将你抓入我宫中时,曾对我说,你是解了铜花盒的良人,荒山野鹤齐煜君,天赋异禀,炼器天才,女官同我秘说,你甚好。
当时我尚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至那夜,同今日有几分相像,你说要了我可以,但要我同你一起离开皇城,那时你虽一身病痛,看起来孱弱,可实力与炼器天赋的确不凡,后来也给了我很多惊喜,只可惜齐煜是个不解风情的人,我不愿同你走,你便真的不肯越雷池半步。”
诉说着往事,岐山君面色的笑容罕见柔和:“今日一见,才知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齐煜君,你又长大了。”
陵天苏被她撩拨得不要不要的,奈何腰间提不起半分力势,不然定要好好将这个嚣张的女人扔出马车外面去。
岐山君是帝王出身,对任何事物都是浅尝即止,绝不可能屈尊降贵的对他温言细语,历来如此。
那双威严的眸子深眯之间,少了几分锐利锋芒,微妙的多出了几分媚眼如丝的感觉。
她清雅的嗓音逐渐轻哑,似是裹着浓浓的**:“齐煜君,长大了的果实,本该就是要让强大之人来采摘的。”
一双蓝幽幽的眸子如夜下凶狼般深邃危险,他越来越生气了。
她一手捧起他的脸颊,在他唇角边轻轻落下一吻,蓦然收
紧的手指彰显着此刻她的心情并不平静。
陵天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扶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他不得窥见,直觉怀中女子如夜下朝露般微凉湿润。
陵天苏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她也怔了怔,似是也没有意想到,然后轻轻蹙起眉头,冷冷地看着他,道:“这是错觉。”
陵天苏道:“我还还么都没说。”
“这是错觉。”她声音隐隐含怒,也含羞。
陵天苏哦了一声,然后撩了撩龙袍衣摆,一本正经道:“的确是错觉。”
岐山君露出苦恼的神色。
他笑道:“这下好了,不用求证什么了,结局显而易见。”
岐山君看着他露出得意的笑容,面色阴沉下来。
她冷哼一声,拨开他的手,决定掩耳盗铃,当一回蒙昧的昏君,没有看到的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好了。
陵天苏看到她继续,顿时急了:“喂,你干什么?”
岐山君眼眶蓦然地就红了,有些愤恨自己的无用,又有些莫名的委屈:“干你!”
“你这……暴君!”陵天苏怒不可揭。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岐山君,我不想陪你胡闹,你当真要为了一时的任性,毁了自己?”
毁了自己自然不是字面上的自己。
岐山君此刻是一口不灭的执念怨气所化,这样下去,怕是什么怨气都没了。
她依靠着这口怨气而活,若是怨气散了,她身为岐山君的人格也就此消失了。
“你不希望我化了那一口怨气?”岐山君咬唇时的春意尚未散去,眼底却是蕴着墨色深沉的发问。
陵天苏一怔,想要矢口否决,可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也清楚,若是当真应了,她怕偏偏就要反其道而行之,将自己玩完一了百了。
沉默了片刻,他才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岐山君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紫眸内的烟雨冷意渐收,双腿微微用力撑起。
呼吸声掺着九天之上的风声紊乱而急促。
凉凉的声音在风音里响起:“你有阳关道,我有独木桥,有的是其他办法。”
“嗯?”
“聒噪!”
“等!等一下!岐山君……嗯……”强硬的岐山君根本就不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
两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岐山君煞白煞白的玉容,陵天苏怒火腾腾:“我说够了!”
垂在大袖中的左手悄然点动着什么,陵天苏尽量拖延时间,僵持了这么久,解阵图就快要画好。
可这副情况下,谁能够心无旁骛地以最快速度划出解阵图来。
“唔……可恶……”岐山君水润的双眸眯得像一双猫儿眼一般,嗓音酥得她此刻嗓音竟是带起了几分甜腻。
这个女人,太不爱惜自己了!
是皇帝就了不起了吗?!
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敲击出两下,岐山君没有发现马车正上方一轮逆解阵图正勾勒出最后两个笔画。
金车内的符文如雪花般被风卷走。
陵天苏无力的四肢,失去的力量,瞬间被夺了回来。
腹间并不明显的肌肉蓄势待发的紧绷而起,像是一只即将猎食的猎豹,下一刻,岐山君一脸茫然的发现自己在下面了。
瞬间被反扑。
在一声惊呼声里,啪的一声脆响,陵天苏毫不犹豫的一巴掌甩在她屁股蛋上,他怒火中烧:“不是很早就同你说过了!男儿应当雄飞,怎可雌伏,压我一时,你还翻了天了!”
岐山君没有想到会忽然有如此变势,极为羞耻地挨了一巴掌,她眼神瞬间冰冷欲绝:“放肆!你敢……呀~”威严清冷的声线忽然转为柔美的妖娆。
她哼哼一声,手掌推在他衣衫松垮的胸膛上,偏开侧颜,眼神厌世冰冷:“滚开!”
傻子才跟她继续废话,陵天苏一手覆在她的酥胸上,一只手臂穿过她的细腰,将这位心傲气高的女君王箍在怀中,幽蓝色的眸子如妖魔一般噬入她的魂魄,冷然着沙哑的嗓音道:“滚?方才我给你机会滚你不滚,现在让我滚?岐山君,你当真是欠揍啊……”
“你试试!”岐山君眼神冰冷,充满了威胁。
皮痒的家伙怎么就揍不得了。
陵天苏很快就凶吼吼起来。
岐山君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紫瞳凄迷狼狈。
这位叱咤风云,遨游九天,唯一一个收服九州疆土的高贵女君,忽然觉得马车速度太快了,她有点晕。
方才还一副杀气腾腾,要一副好好较量的模样。
就在就是打不过打不过,赶紧遁。
岐山君逐渐目光放空茫然失神得看不到半分光彩。
看着身体僵硬,茫然轻喘仿佛不知身在何方的岐山女君,陵天苏得意地笑了笑,低头吻在了下去。
岐山君茫然的眼眸豁然大睁,一张悄然滴血般地通红了起来,陵天苏没有发现那双冷漠的眼瞳此刻没有了一点威胁性,如小鹿般可怜又无辜,水汪汪地盛满了羞。
她呜呜咽咽哽咽不断,举起小拳头不断捶打着他的胸膛,换来地却是陵天苏按着她的脑袋猛亲。
身下的女子先是一愣,旋即感受到了什么。
简直不敢再想,因为方才发生的一幕幕记忆,宛若流水一般涌入她的心中。
小小的脑袋瓜快要装不下了,不仅仅是身体,她觉得自己整灵魂都要裂开了。
她……她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对他做出如此下流猥琐之事来。
陵天苏亲得也有些累了,心中抱怨了一句,这岐山君一点也不知情识趣,他吻技如此高超,竟然一点回应都没有,跟个木头人似的。
他用鼻尖蹭了蹭一脸呆傻掉的女子的鼻尖,他轻轻笑道:“真没用啊你。”
身下女子眼瞳一缩,整个人如遭雷击,这下羞得浑身都绷了起来,身体透着醉人的粉红。
这叫什么,人在家中躺,世子这么个大锅,说砸就砸在了她的头上。
可气的是,那个君临天下,霸气超凡的岐山女帝,竟然羞耻于自己落败,立马跑路将她唤醒,将身子控制权丢给了她。
怎么可以如此过分!
自己坑自己,有意思吗?!
秦紫渃试图唤醒岐山君来应对接下来的尴尬局面,却发现那个家伙蹲在灵魂小角落里,抬首凝望虚空,露出一个寂寞孤绝的背影给她。
装!真能装!
秦紫渃默默退出灵视状态,欲哭无泪。
陵天苏忍不住眯了眯眼,叫她不语一副好欺负的模样,龇龇了牙,露出一副凶犬要咬人的模样。(这个等下北北在书评区放图,不知道怎么内心就跑出这张图来,很形象。)
小秦先生顿时花容失色,吓得不行,撑住陵天苏的胸膛,颤抖柔声地喊了一声:“世……世子殿下,别……不要……这样。”
岐山君也曾说过不要,只是她的不要十分气势逼人,却没能让陵天苏停下。
秦紫渃的不要,柔弱无力,可怜无助,然后他停了下来。
陵天苏眼瞳蓦然一缩,仿佛有一道九天而来的闪电直直劈在了他的灵魂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憋了办响,他竟然乖乖点了点头,如同一个乖巧听话的学生,一本正经道:“见过小秦先生。”
秦紫渃明显一愣,随即也呆呆傻傻地点头致意,很有礼貌地乖巧可爱:“见过世子殿下。”
客套并不疏离的见礼一如往常一般,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依旧是淡如君子之交。
闲淡适中的距离感,规矩的交谈方式。
可是他们并非是适中的距离,而是很不适中的负距离。
一时无言。
他脑子狠狠地晕了晕,只好干巴巴地解释一声:“小秦先生,此事说来话长……”
“我知道。”秦紫渃的眼圈蓦然红了,眼底满是羞耻自恨:“方才发生的一切我都知晓,岐山君说到底也是我,此事绝然与殿下无关,都是我……欺辱了世子殿下,还……”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血迹斑斑的胸膛,咬着一口羞耻的嗓音:“还弄痛了殿下,殿下可还安好。”
纵然是一肚子怨火,陵天苏此刻对着她也是无处发泄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怕她过于自责,便道:“无妨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秦紫渃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怎么可能只是小打小闹……”
陵天苏轻咳一声,说道:“放心,真的还好,这不是小秦先生的错。”
秦紫渃生平从没经历过这么荒唐的事情,小小的心灵巨大的冲击,她红着眼圈,看着心中爱慕的那个人的眼睛,小小声的唤了一下:“殿……殿下。”
陵天苏此刻也尴尬得要死,没敢表现出来,维持微笑道:“嗯?怎么了。”
“你……还有需要吗?如……如果没有的话,可不可以先起来……你压在我身上好重……有点喘不过气来。”末了,她又咬了咬嘴唇,哼哼了两声,表示他真的很重。
陵天苏眼底掠起一层歉意,半扶起她的娇躯。
他低咳一声:“这是不可抗力。”话语忽然一顿,陵天苏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认真起来:“小秦先生,我会对你负责。”
秦紫渃雪肩簌簌一颤,心头先是一喜,随即又是一涩,她缓缓放下掩盖住脸颊的手掌,看着他缓缓摇了摇首,道:“世子殿下不必介怀,此事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
陵天苏怔了一下:“小秦先……”
啪!
一声脆响,陵天苏被忽如其来的一巴掌扇的有些怔楞。
白皙的脸颊上顿时出现五道鲜红的掌印,他头偏向一边,脑子嗡嗡作响,这一巴掌力道可不含糊。
只见秦紫渃缓缓抬起头来,面色红晕未褪,眼神却是冷极怨极,未散的情潮与冷漠的威压揉杂在一起,让她那张容颜愈发美丽而诡异。
她娇艳的红唇冷冷轻启,面上肌肤明玉生辉般的美丽,还是春华也融不尽的绝域冰雪:“你当真是放肆至极!”
陵天苏哪里还明白不过来此刻又换人了,他眼底的柔和与客套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冷声道:“传闻中的岐山君原来也只是一个胆小鬼。”
陵天苏也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条腿屈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目光微寒道:“岐山君眼下可是满意了?”
岐山君紧紧抿唇,紫瞳中泛起强烈的恨意,她屈腿抬脚,就朝着陵天苏踹去。
陵天苏眼眸深寒,叩住她的脚踝,冷声道:“帝王之心都是如此残酷无情的吗?”
吧嗒一声。
有着什么冰凉的液体溅落在他的手背上。
陵天苏心头一惊,猛然抬首,看到的却是一张秀丽的容颜落下了两行清泪。
他赶紧松开她的脚踝,起身为她擦拭脸颊上的眼泪:“岐山你……你有什么可哭的,今日我可没有强迫过你半分,你倒是自己先委屈起来了。”
岐山君咬唇恼怒地偏开他的手掌,深楚的幽瞳酿出一片暮色,他看到她雪腮紧了紧,似是在咬牙,她用力将他推开,冷冷道:“你方才说要对她负责?”
陵天苏一怔。
她目光如刀锋般裂人:“我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让我滚,换成那个她以后,你却要对她负责?!”
她威仪的眼眸瞪起,又恨又怨:“可你从未对我说过这句话!”
陵天苏气极反笑:“你脑子进水了吗?你与她有区别?”
“我不管!”岐山君那只紫色眼瞳近乎妖异般的危险,声音极致冰冷,却有带着一分微不可查的委屈:“我就不管,那个废物有什么好的。”
事实证明,自古以来,不论是君王还是平民,只要是女人都是无理取闹的生物,生起气来,任何道理都没有用。
这位岐山君自己被自己气得浑身发抖,嫉妒发狂的样子也是没谁了。
陵天苏也来了脾气,语言就像锋利的刀子,哪疼就往哪里戳:“我就爱对她负责,你管得着吗?她比你温柔一百倍,就算是同一张脸,同一个灵魂,我就要她,不要你!你这种臭脾气,谁会喜欢你,当初齐煜也是瞎了眼,重来一次,我宁可要了你身边那名温柔可人的女官,也绝不会在你身上浪费半点时间!”
岐山君眼圈蓦然红了,尚未结痂的伤口仿佛又在此被血淋淋的揭开,重重两步上前,一记膝顶,毫不留情砸在陵天苏小腹上。
“啊!”陵天苏被顶得眼前一黑,再坚强的性子哪里受了创也忍不住凄烈惨叫出声来,他勃然大怒:“你有病是不是!”
岐山君冷冷收回那只大长腿,俯瞰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死鱼:“废物配废物,这不挺好?”
陵天苏一脸阴郁,嘴角还在因为巨疼未散而微微抽搐,他低声沉沉道:“闹够了吗?”
岐山君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冷笑道:“又生气了?”
陵天苏胸膛起伏了一阵,他强行压下沸腾的怒火,今日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的了,这个女人沉睡了九千年方才初醒,携一身怨气未消,纠缠起来必然没完没了。
他不再试图惹恼对方,冷声道:“回归正题,青城祭酒,我要的答案。”
岐山君不语,抬起手掌似是要临摹他眉眼间的轮廓。
陵天苏偏头避开,又生硬冰冷道:“青城祭酒,你答应过我的。”
岐山君脸不红,气不喘得道:“不知道。”
陵天苏眼眸深眯如电,嗓音逐渐危险起来:“你……不知道?”
岐山君道:“青城祭酒常年带着白鹰面具,容貌从不在世人面前显露,即便是我,也不曾见过,他来历神秘,我只知晓父皇对他敬重有加,有传言,他是不死之躯的古老罪神,可究竟是何来历,是何容貌,我皆不知晓。”
亏她有脸理不直气也壮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陵天苏眼睛里如酝着一团子危险烈焰:“这么说,你骗了我?”
岐山君傲然颔首,仿佛这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对,我骗了你。”
陵天苏低沉一笑,抬起一双阴郁的幽瞳:“你玩我?”
岐山君冷笑:“不是已经玩过了吗?”
语音尚未落全,岐山君便觉一阵天璇地转,然后被他压在了身下。
她漂亮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戾气,抬起手又要扇巴掌,陵天苏左手一架,戾气腾腾地将她双手架在头顶之上,感觉到身下一阵厉风,竟然又是准备故技重施。
他冷笑一声,毫不怜惜地一记头槌下去,将她撞得眼冒金星,取过一旁散开的衣带,将她双手捆住,然后拦腰抱起,衣带挂在车梁上方将她身体之间悬吊半坐在龙椅之上。
陵天苏知晓她实力通天,也不敢马虎,找到了神征之召的印记,他身为帝子,自是知晓禁锢神征之召的力量咒法,指腹轻轻一按,岐山君左瞳内的紫芒阵图豁然大亮,随即飞速黯淡下去。
雪白的肌肤间渗出一缕缕淡金色的元力回路,如潮水一般涌入那只眼瞳里,随即消失不见。
岐山君惊恐的发现自己体内调动不了半分元力,虚弱得就像是个普通人。
做完这些,陵天苏立在她面前,冷漠扬起手,准备还她一巴掌,可手掌一扬起,他看着她那双承载了几千年岁月的沧桑眼睛,似疲惫,似绝望,没由来的又心软了。
他垂下手臂,心情堵闷。
岐山君惊恐的目光逐渐安定下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将我绑起来又如何?你这废物又能做什么?”
陵天苏目光一动,竟是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亲昵地亲了亲她的唇,又将那一身小狐狸精的本能与天赋发挥了出来,声音缠勾勾的说道:“岐山姐姐~话别说得这么过分嘛,难不成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我为何要背叛你吗?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杀了我吗?”
岐山君脸上先是不适应被如此调戏,蓦然一红,随即听到此番言语,面上血色尽褪。
被绑住的双手也随之收紧了起来,她眼眸微微潮湿,这个素来孤独就骄傲活着的女帝面上生平首次露出了一抹悲伤、仇恨、无助的神色。
陵天苏眼眸深沉如墨,凝望着她。
岐山君淡淡吐出三字:“告诉我。”
夜晚的星空十分幽元宁静,马车外的尾焰仿佛被夜雨浇熄,车帘帷幔在夜空中狂舞,淡淡熄灭后的焰烬如烟尘般弥散,衬得这辆白玉马车好似自仙宫中飘来的一般。
陵天苏拾起地上的衣衫,随意披在肩上,他冷冷一笑,道:“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岐山君为九千年前,大谕王朝唯一的神征之召,且为荒界主宰之神亲选之人,若是渡劫飞升,那是直接可成为上位之神,为荒帝亲自培养成荒界三世三重天中的第六重大君继任候选者之一。
如果说神征之召是十万年难得一遇的奇迹,那么,为荒帝亲选的神征者,那既是神征之召中不可存在的奇迹。
荒界彼端神国,三世三重天每一重天即为绝对主宰者。
神征者,即为荒帝天选者,有着得天独厚的才能与诸神都艳羡的条件。
因为在神征之召的尽头,那是绝对的光明。
但天神无疑是冷漠公平的存在。
你若是背弃神明所赐予的奇迹之路,未能回馈神明的恩赐,渡劫飞升失败,那也就将面临这等同的惩罚代价。
永世不得轮回。
神征者,要么风光无限,立于诸神之上。
要么,渡劫失败,永堕阎罗,灵魂不复。
实在难以想象,岐山君这一口执怨究竟深刻到了何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自古以来,无人能够违抗神征渡劫失败的阎罗覆灭之旅,可是她却强撑着一口怨气不散,强行逆了天道,入了轮回。
可见,她当年死的有多么不甘。
不甘自己死得一无所知。
而如今,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陵天苏偏生不言,这让岐山君如何不心生狂乱戾然。
她死死地盯着他,宛若被灵动羽翼交织而成的紫瞳殇起一抹潮冷之意。
她沉默良久,似是在酝酿杀意,最终,她阖上眼帘,心中十分清楚,若是他不想说当年事,即便是杀了他,也换不来自己半分想要的答案。
紧绷的身子缓缓松弛下来,她冷淡沙哑的嗓音终似妥协:“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睫羽簌簌,当她再次睁开眼眸的时候,双瞳深邃不可测地问道:“你想要关于青城祭酒的一切我当下给不了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在欺骗你,岐山君陵之中,关于我的陪葬品里,有着记载青城祭酒来历,长相,氏族重重一些相关信息。”
她抬首看着陵天苏,紫色的眼瞳湛然平静:“齐煜,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那个怪物面具下的脸,是你。”
“齐煜,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屠我子民,又为何……要刺我心房?”
岐山君抿着娇艳不再的苍白唇畔,黑瞳看上去像是一滩化不开的死墨。
年轻艳美的皮囊下,宛若禁锢着一个不得超生、将行末路的千年灵魂,她明知自己不该如此,最后还是忍不住,轻启颤抖的冷唇问道:“齐煜,你是真心想要我死吗?”
陵天苏身后的浓浓夜色有风雨急乱,狂风吹散了两人的头发,他抬起手掌,替她拢了拢凌乱的马尾,笑了笑,捏起她的下巴。
岐山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调戏,她眼睛骤然深眯,几乎是从牙齿锋里挤出来的这个字:“滚!”
他捏着岐山君的下巴,声音玩味而冷漠:“想知道?”
“那就给爷乖乖听话。”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岐山君费力挣开他的手指,抬首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渣子一样:“想死还是异想天开?”
陵天苏挑眉道:“怎么?岐山女帝陛下这是觉得屈辱了?无妨,你若不愿,我现在就走,日后两不相见,你也别想只想知晓半分当年之事了。”
“你!”
陵天苏毫不留恋,没有半分迟疑,松开她的身子撤身就走。
岐山君目光锋利如刀,死死咬牙:“慢!”
“我可没有那么多功夫何你耗。”陵天苏懒洋洋道:“天冷风大,我受伤了,受不得冻的。”
第一千三百三十六章:人间有河,河里藏星
岐山君气得浑身发抖,她终于耻辱地低下了头:“你将我手解开。”
陵天苏自然不会解,他知晓,岐山君一生之中,最喜征服,最厌被征服。
今日,他很疼,也很生气,不介意有失君子一回。
反正,他从来都没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
寒风撩过她额前的秀发,发丝间隐隐约约透出来的冰冷目光含着难以磨灭的愤怒。
整个人像是一只难以驯服的孤狼,死死咬牙道:“齐煜,你果然是我这一生最该恨,也最该杀的人!今日屈辱,我来日自当百倍奉还!”
陵天苏皱眉懒得听她废话:“哦。”
岐山君气得胸膛起伏,觉得没有哪一个瞬间想现在这般耻辱,她最终闭上眼眸。
一颗流星。
两颗流星。
三颗流星。
好多颗流星。
心满意足的陵天苏终于解开她身上的封印。
岐山君手臂一震,直接将捆在双腕上的腰带震得粉碎,目光冷极煞极。
陵天苏笑着擦拭了一下她的嘴唇,懒散的目光还有一丝温柔:“行了,扯平了,我不生你气了。”
饶是煞气附魂的岐山君也不由为这眼神陷入瞬间的恍惚,她紫瞳微微一动,半撑起身子。
目光恢复了淡然,却依旧有些迷离,她想放肆一回:“齐煜君,你暂时先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陵天苏笑了笑,道:“好,你想让我做什么?”
“……吻我一下。”她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陵天苏双眸一眯,却没拒绝。
岐山君被吻得呼吸急促,不由自主的捏紧衣衫,片刻后才将他推开,喘息道:“好……好了,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陵天苏嗯了一身,起身将衣物穿好,端得是一副正人君子衣冠禽兽的好少年模样。
夜风吹气他银色的长发,他立于玉车边缘,俯瞰着这片九州大地,此刻他脚下这一片山河不再南池小镇,而是一座古老的无名山脉之中。
山脉丛林叠嶂里,有着一条小小川流不息的河道。
“方才孟浪了,抱歉。”穿上衣服,又是一个郎朗清骨好少年。
但一本正经的道歉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可恶恼人。
岐山君面无表情地拢起衣衫,目光冷冷微嘲地看着他。
陵天苏目光放得极为悠远,仿佛整个人间山河都挡不住他的视线,他一只都是当年那个喜欢遥望远方的少年。
“岐山君终究还是岐山君,虽然状似荒唐胡闹,可你今日真正的目的,亦或者说想告诉我的事情,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这场荒唐之事吧?”
岐山君先是一怔,随即揉了揉额角,疲倦地半倚在龙椅上。
不爱穿裤子的女帝陛下那双修长的**自叉开的龙袍慵懒交叠,迷人且勾魂,可她眼神威严漠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陵天苏叹了一口气,转眸看向她,道:“当年,我不爱多问,你便将心事憋在心中,从来也不同我多说,如今时过境迁,你我都是经历过死亡的人,你依然是老样子,那只好由我来坦诚一点了。”
他抬起手臂,指向车外世界大地,道:“你特意招来灵界古山之中的护山仙兽,载我同游,分明是想邀我遨游九天,观九州大势,你自轮回中苏醒,以你的天赋,在这三日内不仅仅可以平复动荡的永安京都,还足以让你观遍天下山河之势。
虽说历经几千年之久,可你对当年灭国一事始终耿耿于怀,放不下心中执念,千年足以磨灭历史的痕迹,但山河归山河,尘土归尘土,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神灵也无法完全彻底抹灭掉苍生之中的尘微痕迹。
因为人间天下有秩序,有自己的运行轨迹,在这三日中,你看到了很多人们不曾看到的东西,曾经被人有意遮掩欺瞒的真相,在你这个巨大隐患威胁死亡后,便不必那么在意的去继续刻意隐瞒。
山河之中,有着过往的痕迹,正如此刻,在这马车之中,能够看到外界无法看到的许多景物,我竟是不知,原来在这九州之上呈现的竟然是一种断脉之势。
而九千年之前,本应该被黄沙沧田掩埋的乾河,竟然依然流存到的当世,整个九州看似河海百川,但世人不知却是由那一条乾河贯穿整个人间,支起万域河流。”
岐山君目光冥晦,没有打断他的思路。
陵天苏继续道:“但是此刻,即便身处于这片马车之中,我依然看不到那河汇入到了哪里,源头不知何处起,尽头不知归往哪一方。
源源不断的河流却不知为何源源不断,如今唯一能够看到的是。
那条河是一张图,河图之中呈现出了水底的砂砾,较为显眼的砂砾会折射出星辰的光辉。”
陵天苏收回手臂,看向岐山君,认真说道:“岐山君,你应该在九千年前便发现了这河的存在,而你,也在水中找到了自己的星辰,人间修行者的星辰,看似在天上,实则却是在河底。”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这般类似的猜测,可是这个猜测念头实在是过于疯狂了些,简直颠覆违背了世界的常理。
天上星辰沉于人间沙河。
虽然只是属于人间万千修行者那一部分的星辰。
可是星辰自古便诞生于浩瀚无垠的宇宙界域之中,纵然是神灵也仅仅只能够动用召唤属于自己星域之中的那颗本命星辰。
即便是主宰万物的神界君尊,也无法做到这一步。
那片河流,不是奇迹,而是神机。
而且绝非自然力量的神迹。
九千年前,她在河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辰本源,明烈如东方朝阳,有紫色腾龙之气象。
那时她便知晓,自己将来一定为成为一代盛世之君。
最后,她如愿以偿的成为了统一九州的伟大君王,成为了人人称羡的神征之召。
可是她那时不知,原来能够看到河底属于她那颗星辰的人,不止她一人。
还有将那星辰一颗颗装入河底的神秘存在。
如今,只要一想到那个神秘存在很有可能是凌驾于神明之上的事物,再挑挑拣拣地看着河中星砂晨宇,看到星光渺茫的便从那神秘存在的指间流逝而去,混入尘土之中掩埋辉光。
直至,那个人挑拣了不知多少岁月,看到了那颗帝王星辰。
然后,她渡劫飞升之日,兵败如山倒,子民化作白骨尸山,从辉煌堕落到尘埃里,那颗盛烈如骄阳的星辰,就此消失……
岐山君抬起眼帘,听他言语间,眸中是升起两道火光刺破寒夜,冷冷的眼角余光里倒映出山河岁月的一角。
她换了一个姿势而卧,纤长修细的手支在脸颊边上,分明是一个慵懒又漫不经心的姿态,娇艳美丽之余又给人一种无上冷漠的感觉。
“你倒是不蠢,在方才那样的情况下,你竟然还余外的心思与观测天下山河势,这与当年那个闲云野鹤的齐煜君可真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啊。”清冷高贵的神态暗藏淡淡讥讽。
陵天苏悬坐在马车护栏上,两条长腿晃在车外头,狂风掀卷着他黑色微微湿潮的衣摆,他已经冷笑反击道:“若非你一上来便对我动手动脚,我又何止只会发现这些?”
目光转望了一下白玉马车的结构,看着内壁的复杂浮雕与紊乱,似是灵界古山之上特有的流云明视。
灵界古山未达神界,自生为一座古老的方外仙山,山中浮云经年不散,云中有着缥缈虚无的真实视野,也观人间不可见之事物。
当年岐山君收复山河,成为第一名可自由穿越界域的人间修行者。
她得灵界古山认主,山中仙兽成为她座下护国仙兽,山中视野流云也可为她所用。
她将山中流云锻为特殊仙器,也就是这辆白玉马车,在加持了防御以及遮掩气机等功能以外。
最为重要的是,马车之中藏有了流云视野,以铭符的方式以笔锋勾勒至笔画之中。
而坐于马车之中的人,若是得这辆白玉车的认灵,自可同其主,观测人间不可视的风景。
这是岐山君与齐煜之间为数不多的小秘密之一。
当年,举国天下只知,九匹神骏仙兽拉车,是为岐山君尊贵御座,无人敢侵。
只因这辆白玉仙车为岐山君亲手锻造而成的不凡仙器,其防御力与遁速,非寻常修行者能及。
可旁人绝不知,此车真正珍贵之处在于,白玉内壁之上,那些云纹回路。
更不知,早在九千年,这辆白玉仙车看似不容他人沾染立足一步。
实则,齐煜早已是此境的入幕之宾,常出常入,与她一同探讨炼器知识,已经精深优化这些云纹回路。
这个秘密,即便是大谕帝国的青城祭酒,也不曾知晓。
对于陵天苏的嘲弄之言,岐山君眯了眯锋利如刀的眼眸,冷哼一声后,下意识地抚了抚微疼的唇角,蹙起眉头:
“若非我当年少不更事,将此境秘密愚蠢的告知与你,今日又怎会被你反将一军,破去阵图,任你这般欺辱,若有机会,我自当抽去你一身鲜血,涂祭云浮,收了你入车的权柄。”
唇上刺痛让岐山君莫名烦躁的收回手指,看向身前一侧的马车玉壁,眼神惘然失神了一瞬。
抬起之间细细抚过车壁上的精美云纹,分明说着冰冷无情的话语,可是唇角去勾起了一抹仿佛念起往事回忆的笑容。
陵天苏看着那些云纹一脸思索,露出了惆怅之色。
岐山君看了他一眼,嘴角笑意未散:“怎么,也就这点本事了?你还看出了什么门道了。”
陵天苏一脸忧郁,晃了晃修长的双腿,道:“在这辆玉车中对岐山陛下这般那般的确很爽快,你要收了我入车的权柄,着实让人有些难过,岐山君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在你抽干我鲜血涂满云符之前,我是不是该趁着还可以的时候,再欺负你一下?”
岐山君嘴角的笑意顿时一僵,柳眉倒竖:“你给我滚!”
“好。”陵天苏爽快的召出一对火翼,飞出马车之外,双翼招展,立于一匹仙兽背上,遥遥直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现在就滚。”
见他作势当真要走,搭在额间的手指微微一僵,微不可查的轻蜷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
她冷着一张君仪四方的俏脸,目光自他身上漠然一收:“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点在马背上的脚尖轻轻一旋,就只留下一个后背给岐山君,双翼招展。
羽翼轻盈却舞动出一股可怖的爆音,白色的气流在他周身旋舞,脚尖离开马背那一瞬,已是遁出了极远的距离。
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全然看不清其身影轮廓,依稀只见一道明亮的火线,划破夜色长空。
岐山君漠然的神情变得极为难看,她随忙撑起身子。
哒哒哒……
裸着一双秀美的足,有些慌忙急促地踩过横阶白玉,身子的撕裂疼楚让她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可怜狼狈,哪里还有半分君王的风度与威仪。
她手提着松散的龙袍衣摆,不顾大片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被寒风吹得一阵刺痛,被他用手梳拢过的长长青丝也在风中凄美散开。
她目光柔弱地张望远方,却只见到那个身影越飞越远,直至连夜空中的火线完全消失,她才知晓他是真的走了。
她怔怔地凝望了许久,然后自嘲一笑,步伐阑珊地返回至龙椅上,失魂落魄地缓缓坐下。
双臂有些孤单落寞的抱着双膝,眸子幽沉沉的,看不到一点光。
忽然黑眸轻轻闪烁,她唇角微微一动。
随即很快轻抿冷声道:“你出来做什么?”
散乱一地的物品中,静躺着一枚铜镜,铜镜里倒映出她秀美的容颜,而容颜之下,禁锢的却是另一个温柔的灵魂。
秦紫渃声音弱兮兮的:“殿下他……走了?”
岐山君下巴搁在膝盖上,讥嘲一笑:“怎么,方才动得那般起劲儿,还舍不得了?”
秦紫渃沉默了片刻,声音更加弱了:“对……对不起……”然后抿了抿唇,她记忆尚未完全融合,奇怪道:“你吃了什么,好奇怪的味道……”
“闭嘴!”岐山君愤怒道:“不许咂嘴巴。”
秦紫渃顿时老实下来,那令人疯狂的记忆在脑海中奔涌融合。
“啊啊啊啊啊!!!!!”她发出悲鸣的尖叫声。
岐山君双手捂住耳朵:“鬼叫什么?”
“你简直太过分了?!”秦紫渃小宇宙在燃烧,快把自己烧死了,她在镜子里疯狂捂脸。
岐山君随手抄起一个东西就要朝着那枚铜镜砸过去:“是他在欺负我们,到底谁更过分!”刚一抄起的手蓦然一僵,她发现是盏金杯,幽紫的瞳蓦然一暗,她又将杯子放下。
“你这个暴君!昏君!狂傲自大的家伙!”秦紫渃情绪从未像此刻这般激动过。
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不吵不闹,骂人的言语也十分贫瘠,一边凶一边哭,好生崩溃。
“够了!”岐山君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你再废话,朕现在就去将他给杀了!”
秦紫渃顿时闭上了嘴巴,良久之后,又:“我……”
“朕让你闭嘴没听见?”岐山君烦不胜烦,厌恶极了这个懦弱又无用的一世灵魂。
“可是……”小秦先生锲而不舍地再度出声。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挑战朕的耐心,若非见你以身殉业火,将朕召活,朕如何会留你灵魂到今日,你若乖觉听话,本座执宿一了,自然会还你肉身自由,若是再敢聒噪……”岐山君声寒凛冽:“那就别怪朕留你不得了!”
秦紫渃性子软,但不代表着就可欺,她故意沉默了许久许久……
直至岐山君认为真的镇住这位小公主后,小秦先生才慢幽幽地来了一句:“岐山陛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岐山君:“???”
小秦先生继续慢幽幽:“作为您想要的答案为条件,世子殿下让你乖乖的,您当真乖乖的听话了,可眼下是怎么回事?乖完了,世子殿下也爽过了,您却一字不问……”
她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声线,长长哦了一声:“我明白了,陛下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只不过拉不下脸面,毕竟一代君名赫赫的帝王,侍奉男子,是一件十分有**份的事情,但假装被逼无奈,就很好下台了。”
小秦公主不伤人则已,一伤必中要害,转而一副凉幽幽的语气道:“这可真是一个两全其美之事呢,世子殿下舒服了,岐山君您也舒服了,但这样会不会是太舒服了,所以导致你忘了去索问答案。”
感觉到身体逐渐僵硬的岐山君,小秦公主可是念着她那致命一踢,还有她心爱之人痛的满地打滚的模样,她的小脾气也上来了。
可劲儿刺激:“还是说,您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齐煜君因何而背叛您,您压根不在意,在意的是,吃到嘴里就行了?”
岐山君豁然起身,面色苍白。
她忘了!
她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
今日整个人本就被顶了昏昏沉沉的,意识本就昏沉,思维也远不及寻常状态,其实在被解开手腕束缚的时候,她还是念着这个答案的。
奈何对手太狡诈,一副故作高深姿态,提那什么破河!
好吧,她承认今日确实就是待他来看这乾河变化的,也有意提醒他此事,莫要阴沟里翻船了。
可是这家伙七绕八绕,一本正经的推演之余还不忘讽刺一二,调戏一二,最后更是故意提出再来一发的荒唐要求。
她成功被惹怒带沟里去了。
她让他滚。
他便滚了。
眼下后悔莫及,想让他再滚回来……
但是很明显,这家伙已经滚远了。
岐山君气得直磨牙:“你为何不早提醒朕?!”
小秦公主在镜子里摊了摊手:“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我乏了,去睡觉,你记得沐浴漱口。”
最后还不忘讽刺一下,然后果断消失。
岐山君气得来到玉车窗夜前,黑发美丽凌舞,她朝着夜空大喊一声:“混蛋!”
她不顾疼痛,狠狠擦了擦嘴唇,揉得色泽鲜红娇艳,揉得眼眶湿润,委屈得差点哭出来。
一滴雨水,沿着金车玉檐垂落,拉成一条长长的水线,折射出星辰般的光辉,湿润的水意带着人间沙河的气息。
夜雨早已停歇,人间一片寂静,万里长空可见流云明月,郎朗岁月星辰,美不胜收。
白玉马车为特殊仙器,纵然是大雨瓢泼,可绝不会承载一丝雨珠,可此刻却有水滴溅落。
岐山君接下来的谩骂之语一下子哽在了喉咙里,她僵在原地不动。
白玉马车之中流云散动,视野转移,只见万里长空之上,少年银发乱舞,发带早已不知被吹向到了何方。
他姿态有些懒散地蹲在马车上方,发丝还有衣衫都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河里打捞起来的人。
他手中捏着一颗青枣,咬得咔嚓咔嚓作响,他哼了一声:“暴君。”
岐山君暗沉的眼眸一下变得无比明亮起来。
他竟是没有走。
不。
当是走远了,只不过不知何故,又自投罗网回来了。
岐山君阴恻恻一笑。
她未着靴袜的秀足擦过护栏白玉,纵身一跃,飞入至马车玉檐上,身姿傲然独立玉檐角,衣带龙袍轻飘,修长的**在龙袍下若隐若现。
她眉目分明起了一丝嫣然之色,却偏要故作冷然姿态:“算你识相。”
话语间,她的视线落在陵天苏身上一刻也挪不开了。
但见他浑身湿透,高空之上的狂卷的夜风吹气湿漉漉的银发,发丝间被风带起的一颗颗水珠被月光洗练,如银子般璀璨。
陵天苏咬着枣儿,牙齿却是在轻轻打颤,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他高挑清瘦的身体间,能够看到身体的寒冷紧绷之意。
睫毛上还挂着一层薄冰,面色白的跟霜一般。
以他如今的修行,自然不畏夜风寒凉,衣衫间的水意,极不正常。
岐山君面容微凝,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额头:“我十分好奇,你是如何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的。”
陵天苏偏首避开她的手指,眼神疏远清淡。
抬起的手指微微一僵,继而她垂下手掌。
同时陵天苏忽然伸出了手,托住她的手掌,将一枚冷硬粗糙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里。
在触碰到他手掌的时候,岐山君感受到了他指尖不正常的冰冷。
她低头看着掌心幽蓝绽紫的一颗不规则小石,小石表层附上了一层黑色的石料,内部散发出莹然的光泽,想某种陨星的碎片。
“这是何物?”
陵天苏收回手掌,双手捧在唇前,哈了一口热气,好像是真的很冷,肩膀上的骨头架子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他声音倒还是平静得很:“紫薇星的星辰碎片。”
握着小石的手掌蓦然收紧了几分,岐山君此刻心情当真是说不出怎样的复杂。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颗形状不规则的紫蓝碎星,仿佛是有由无数尘埃碎片强行修复拼凑而成的碎片。
紫微星为她的本命星辰,亦是荒界彼端神国第六天之上的主宰星辰之一,这是一颗曾经属于她的星辰。
只是,在渡劫飞升那一日,她失败了。
身陨星碎,她神征失败,将受到极为惨痛的严厉惩罚,万古不灭的帝王星辰在星域之中爆碎成无数的尘埃,一颗如此强大浩瀚的星辰,就这样被摸消了存在。
那是比微尘还要细小的尘埃粒子,经过九千年的岁月侵蚀,莫说是学识高深的大修行者,即便是她自己,也无法感知到毁灭星辰的半分痕迹与气息。
如果说是一个鼎盛亡国被千年岁月摧毁埋葬,尚且还能够在厚厚的尘土黄沙之中挖掘出亡国的遗迹与历史。
可这是毫无灵性被毁灭的微尘,藏在广阔的河域之中,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无数倍。
别看这小小半掌大的碎片,那不知是由多少尘埃粒子拼凑而成的奇迹。
更为神奇的是,在那碎片之中,曾经被毁灭掉的灵性,竟已然复苏。
乾河是一条古老的湖泊,既然能藏人间万亿形成,绝非表面看着似一条凡河那么简单,那自然是隐藏了让凡人无法预知所见的神秘危险。
他在河中打捞紫薇星的痕迹与碎片,如此短时间里收集到了这一颗石子,无法想象他是否触及到了什么危险的禁地,亦或者潜往了怎样的暗流深处。
冰凉刺骨的星辰碎
片,此刻握在手里头,却是有些莫名的烫手灼人。
陵天苏打了一个喷嚏,薄薄的嘴唇冻得有些发青,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恹恹的味道。
“虽说九千年历经了多个甲子岁月,即便是修行者也无法活过如此亘远的岁月,可是我仍旧怀疑青城祭酒还活着。
你的陵墓我自会想一闯,即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出这个人的踪迹来,九千年前我便看不透此人,我并不认为他是一个会被历史尘埃所掩埋的人,九州各国王朝宗卷却皆无此人一鳞半爪的记载信息。”
陵天苏吸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岐山君复杂的神思,低咳一声,继续说道:
“而他成为青城祭酒,多半目标是为了你而来,如今你觉醒于世,我想,他极有可能会再度悄然接近,你自己须得多加注意。
还有,神征失败者,星辰陨,天罪罚,即会为天道抹去存在。你将此石贴身配好,只要紫薇星一息尚存,就不算违背神征之召的法则,纵然是荒帝亲临,也拿你没有办法的。”
“咳咳……”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清药味道,那是药星宫开启的体现,他又咳嗽了两声,冻得苍白的面容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话语也不由为之一顿。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颗青枣,咬了一口,以青涩的甜压下了口中的腥,继续说道:“紫薇星为上古帝星,当年毁遗在你的手中,荒帝自然愤怒,日后你自己还是得想办法慢慢补全星辰才是。”
岐山君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我复苏的目的,不是为了修复紫薇帝星,一个亡国的君王,断送万千黎明百姓的君王,如河流逝,往而不返。人命亦如是,逝者不还,纵然是紫薇帝星重聚,我也无资格继承了。”
“你这是在跟我自怨自艾?”陵天苏嗤笑一声,眼神嘲讽至极:“原来你是这种货色吗?”
岐山君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陵天苏一只手臂抱着冰冷的身子,一只手臂还不忘兜着一堆青枣,蹲坐在马车上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锋利,面对美人含怨哀愁,他不见半分怜惜疼爱,言语只是愈发冷漠:
“我以为,堂堂岐山君于历代君王有何不同,原来也不过如此,端着那一身廉价的君王傲性,在这说着什么并无资格。
你曾对我说过,你是岐山君,无人能够替你决定你的生死,即便是刀剑相向,利刃插进你胸口里,使你面临绝境的敌人也不能。”
“如今这么伤春悲秋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他冷笑一声,抬手间动作却是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之意,以指腹拭去她唇角裂开渗出的鲜血,
“还是说方才欺负你欺负得太狠,陛下的傲骨于棱角方才都一同被迫咽入了腹中,自尝苦果?”
岐山君利落的甩开脑袋,冷冷道:“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陵天苏扬起眉角,笑了:“的确,方才教育就已经足够了。”
岐山君捏紧了手中的碎片,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眼晕却是无故多了几分潺潺媚意。
她轻拢凌舞的发丝,孱弱纤细的手腕透着色泽淡薄的青筋,她抿唇道:
“我并非毫无考量,至少,这副身子是那个废物的,虽说她为我的转世,但我并不认为我与她是同一个人,她并未拥有岐山君的记忆,是单独的人格。
四日前她唤醒了我,我的记忆,经历,死亡,绝望,都像是强行塞给她的,承载着这些极为辛苦,这是我欠她的。”
她缓缓抬起眼眸,紫瞳幽然如电:“如今,怎么说,也该帮她将身边的隐患给除掉才是,毕竟,她这么一个废物,又能成什么大事。”
陵天苏道:“她比你会动啊。”
“你想死是不是!”
“好了,你别打岔,问你正事,你留下那秦浩不杀,是有何打算?”
“究竟是谁在打岔?混账东西!”岐山君很是生气,她胸膛起伏难定,平复了片刻,忽然嗅到空气中的药香气息又浓了几分。
她微微蹙眉,再次伸出手掌,覆在陵天苏冰冷的脸颊上。
这一次陵天苏没有避开,任由她那只温热的手掌抚摸自己的脸颊,听她继续用那冰冷的音色说道:“我为何留下秦浩,你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你也觉得秦浩体内的那道神征之召是假的?”陵天苏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岐山君的掌心温度有些暖人,他下意识地蹭了蹭,并未发现自己此刻的举止行为有些像冻僵地幼兽在掌心磨蹭取暖。
岐山君眼眸柔软了一瞬,声音平静道:“那是魔迹之召。”
在万年以内,出现两名神征之召,这本就是一件极低概念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出现在岐山军翼后代之中。
这本身就是十分诡异得过于巧合了些。
而陵天苏方才也说了,青城祭酒的目标是她,而青城祭酒很有可能没有死。
亦或者说,纵然岐山君已经死亡,可是那位祭酒大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帝薇星。
于是极有耐心地将一场精妙的棋局布在了一个渺茫并不可能出现的残魂之上。
他似乎笃定岐山君会怨念缠身,不得瞑目。
他似乎笃定岐山君能够抗下天逆的惩罚,轮回沉睡,等待复苏。
而那一枚神征之召的印记,或许不仅仅只安排在了秦浩一人身上。
甚至极有可能,在当年岐山君陨落归湮后,他将神征之召的印记打入在了十大军翼的每一名将军身上,世代传袭。
很巧妙的是,十大军翼之一的白翼后人,嫁进了皇宫,诞下了秦浩。
于是,神征之召,名动天下。
可怜身为棋中人的秦浩,还沾沾自喜,自命为天道传承之人。
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神征者,为神尊召唤征召,而他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位神尊召唤,召印却自然显出。
就连为他引路的神灵,也不过是天上人以看不见的灵线所操控的木偶罢了。
早已察觉出来的陵天苏露出一个微笑:“这还真是可怜呐?”
“你这是在可怜你的敌人?”
“难道你没发现我此刻笑得很开心?”
“……”
陵天苏面上笑容收敛,眼神露出一抹阴郁之色:“若真只是魔迹之召,倒也罢了,但很显然,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岐山君先是迷惑,但并未询问,而是蹙眉微微思索,很快眉头展开,肯定说道:“神界尊者,有叛逆。”
若仅仅只是魔迹之召,他不可能会受到神迹庇佑,更不可能请下天上神民,虽然那位神民乃是傀儡之身,但傀儡下的灵魂并非魔灵,而是真正的神族。
这也就意味着,这场神征之召,确实由神尊亲赐。
一股遮天般的阴谋乌云笼罩上了心头。
神尊之中,出现叛逆,而且这个叛逆早在万年前便开始布局,陵天苏心中一直所在意的青城祭酒,极有可能便是此人。
如此一想,当真是头皮发麻。
第一世轮回,身边便潜藏了如此可怕的敌人。
更让人心情沉重的是,这个敌人还不知藏在何方。
岐山君正是清楚这一点,这才心照不宣的留下了秦浩一命。
她虽是凡人出生,却心比天高,在知晓了自己被人暗算,即便知晓暗算自己的这个人是神界星域主宰人物,众生敬仰虔诚信服的伟大神灵之一。
她却敢以凡人之躯,一缕不散的残魂,反去推演算计,甚至是胆大包天想常人不敢想,试图根据鱼饵,将坐于九天之上的那尊大神顺着鱼线扯下来。
陵天苏知晓她的脾性,也未阻止,偏开她的手掌,道:“秦浩可留,但他是一把双刃剑,此人有野心,不甘屈居于凡间,是一条会咬人的狗,你自己小心一点就是。”
陵天苏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天际的破暗晓光:“天快亮了,一晚上没睡,我困了,要回家抱媳妇困一觉,这青枣摘多了,吃不下,哝,都给你好了。”
陵天苏一副没有注意到岐山君逐渐生冷的脸色,很没有眼力见的将兜在手臂里的一堆青枣抖在了岐山君的怀中。
岐山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怀中捧着一堆青枣。
陵天苏也看着他,然后变戏法似地抖出一条质地柔软的长裤,道:“不爱穿裤子的女帝陛下,凉了一路的屁屁不觉得难受吗?乖乖把裤子穿好再回去。”
岐山君生硬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低头睨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少年,冰冷道:“齐煜君不是以心胸豁达著称的吗?怎么,还怕我被人占了便宜去?”
心事被戳穿的陵天苏恼羞成怒,狐狸耳朵都愤恼地跑了出来,生气地动着:“你到底穿是不穿。”
岐山君面容间依旧没有多大的神情变化,但终归还是抬起了玉足。
陵天苏不再言语,替她套上衣物。
岐山君十分配合,穿好一条腿后,又乖乖抬起另一条腿。
穿好长裤,陵天苏上下打量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从身后摸出一双靴袜。
岐山君立刻蹙起了眉头:“我讨厌穿靴子。”
陵天苏眼睛珠子一瞪:“给我穿着!”
岐山君顿时老实闭嘴,神情闷闷阴郁。
很快,冰冷的足下是柔软的罗袜与软靴,很暖和。
她低头看着为自己穿衣着靴的少年,紫色的眼瞳浮出几许水色:“齐……”
尚未等她念出他的名字,陵天苏抱胸蹲在那里身子一歪,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从车顶上滑落了出去,一路下坠。
身后火翼轻轻招展,走得是一声招呼也不打,好像提前预知到了什么。
岐山君心头掠起的一丝丝感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气得朝他扔出一颗青枣,怒火中烧:“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你背叛我的真正原因是吗?”
陵天苏哈哈一笑,抓住那颗青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互相骗骗,不吃亏。”
双翼招展,飞速消失在了天下群山之中,一抹气息都难以捕捉到。
这一次,是真的穿上裤子走狐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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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齐煜岐山(1)
岐山君怒容满面地踢了踢玉车上的顶檐:“混蛋。”
可是她看向夜风长空的眼眸里,却是并无多少愤怒之意,自怀中拈了一颗青枣,用唇畔轻轻蹭了蹭,唇色刹那变得嫣然娇艳起来。
学着方才陵天苏的动作,她蹲在了车檐上,摸着枣儿嘴角含笑,目光里皆是水意漫漫,飘荡的音色不再冰冷如霜,而是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嗔恼恨恨:“小混蛋……”
小混蛋陵天苏落入到了一片林间,揉了揉疼处,自语一声:“暴君下手真是没轻没重的。”
林间忽然风起大叶过。
他眼眸骤然一凝,嘴角含着一抹冷笑,抛着手中的青枣儿,道:“都跟一路了,出来吧。”
黑暗森林深处,步伐阑珊的走出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眉目间满是戾气阴沉,身上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有被妖兽的撕咬伤痕,亦有被荆棘刺伤的伤痕,走过来的时候,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不是气的,而是累的。
陵天苏一天一夜未睡,与岐山君激烈周旋了一日,已经很累了。
而这个少年,他更在九匹仙兽马车后面,在人间大地上奔跑了一天一夜,穿过无数危险迷障之地,浑身骨骼都快熬裂了,唯恐跟丢了那辆马车,一刻也为歇,也很累了。
他是十一皇子,秦浩。
陵天苏看着他扬起眉角:“以你的修为,竟然能够不跟丢灵山仙兽,这可真是难得。”
秦浩冷哼一声,扔了手中三枚开裂的黑色珠子,那珠子造型诡异,更像是某种邪灵的眼睛。
“这是神征赐印时,神尊赐予我的开灵之眼,可窥天行轨迹,仙兽隐于天地阵势之中,你身边的那两个女人找不到,但不代表着我找不到,毕竟……”秦浩冷冷一笑,面色无尽傲然:“我可是神征之召,万古以来,第二位神征之召,在这个世上,能够跟上她步伐的,只有我。”
陵天苏向前走出两步,寻了一处大树懒懒依靠着:“哦?是吗,那可真是了不起啊。毕竟是真的跟上来了,你要我追我肯定是追不上的,还是坐在车里头舒服。”
秦浩整个人如遭重拳一击,面色顿时苍白。
是啊,纵身追赶又如何,同为神征之召又如何,他做了这么多,将自己的一切都算计了进去,却还是触碰不到她的指尖。
可眼前这人,什么都没有为她做,却能够轻轻松松上了那一辆传说中的岐山座驾。
他气得灵魂几欲升天,纵然满腹怨火与怀疑,但始终没有勇气去问他在那辆马车中待了一天一夜才出来究竟是同她在做什么。
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得到了她!
光是方那方面想想,他都气得神识巨痛难忍,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暴戾与冲动。
可陵天苏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浩眼底杀意涌动:“你少得意了,我今日来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陵天苏唇角勾起:“何事?”
秦浩道:“四日前,皇城摘星台业火焚烧一事,我承认,的确是我想要你是,但是背后真正想要你命的,却是天上那位神尊大人。神灵不便插手人间事,可是那位大人要你死,自然是因为你有着非死不可的原因,陛下认为我言称以你之命,安邦天下是谎言,可是只有我自己知晓,这却为真言。”
陵天苏神色不变,玩转着手中青枣。
秦浩继续道:“北冥海域的海水逆流,倒入人间自是想必你也已经听说,此情此景,你难道就不觉得有些熟悉?”
陵天苏眉角一动,被高高抛起的青枣稳稳落入掌心之中,他挑眉道:“你是想说人间因我兴起,引来天妒,故而降下惩罚?”
秦浩用一副‘看来你还不傻’的眼神看着他,哼声道:“当年岐山君陛下少年成名,符器双修,为万古引来绝无仅有的天才,可单发能够与皓月争辉的天才,必遭天妒,以降天罚。
就连岐山陛下这么伟大的存在都躲不过天罚降临,千万子民尽数死于罡风烈火之中,如今又出了世子殿下你这么一个人物,你如今年岁满打满算不过十八而,却已然长幽初境,即便是当年神界招揽的剑神刑荆也不过如此,你……”
陵天苏抬手打断了一下:“不是初境,而是巅峰大圆满。”
看到秦浩眼皮狠狠一抽,深深嫉怨,陵天苏抬了抬手,道:“你继续。”
秦浩咽下心中这一口恶气,继续道:“你若是继续成长下去,你的存在必然会让这个世界感到害怕,分明不过人间一枚俗子,却有着比肩生灵的资质,你的修行之路实在是过于顺风顺水了些,所以,北方那场逆流之海,是为你准备的礼物。”
“可是,这是你一人的劫难,凭什么要整个苍生为你陪葬!”秦浩目光怨毒:“四日前,我失败了,成了人人唾骂的乱臣贼子,祸乱朝纲的罪人!可是又有谁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天下黎明苍生!”
“叶陵!至始至终,该死的那个人都是你罢了。”
陵天苏看着他,忽然笑道:“如此说来,岐山君同我一样,可是她还活着,为何不见你要杀死她,来保全天下苍生?”
秦浩眉目一滞,说不出话来。
陵天苏哈哈一笑,开始朝他的方向走过去:“原来,谁死谁活,不是由天说,而是该由人来说啊……”
秦浩脸颊蓦然一紧,却是陵天苏一只手掌落在了他的脸颊之上,透过指缝的双眼剧颤,尚来不及心生恐惧,一股磅礴大力从那手掌间爆发开来。
他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被重重砸在地上,身下大地顿时塌陷出一个巨大的深坑,脑袋之下开始流淌出温热的鲜血,他整个脑袋嗡嗡作响,疼得已经开始麻木。
那只手掌还压在自己的脸上,凄冷月光下,那少年的眼瞳蓝幽幽地,仿佛北冥之中不可窥测的深渊大海。
秦浩很显然没有想到陵天苏会忽然出手,甚至不听他将话说话。
他心头开始恐惧,浑身骨骼裂疼难当,心道他难道这是知晓了真相,恼羞成怒?
随即,陵天苏缓缓开口道:“九千年前那场大谕的浩劫不假,你说得却是也对,可是啊……”
覆在脸颊上的手指骤然发力,秦浩仿佛听到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陵天苏幽漆漆的眼瞳里透出一抹摄人的凉意来:“可是啊,你却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将所有的罪与罚算到岐山君的头上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她的确很厉害,也很懂得战国策论,谋算打仗,可是这就并不意味着她喜欢战火硝烟的味道。她也曾想求一个太平盛世,人人有热粥可食,有冬衣可穿,她彻夜未眠,呕心沥血,换来了一个自己想要的天下。
可是这人呐,永远不知满足,拥有了热粥便会想去夺得更多的鱼肉佳肴,拥有了冬衣,看到富贵华衣也会心生占有之心,拥有了九州还想扩张更多的领土,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一个君王可以为你们带来九州盛世,但是她却改变不了每个人心中的野心。”
陵天苏神色漠然:“以凡躯涉及禁域,引出祸神孽龙的不是岐山君,是你们自己每个人心中的贪婪与对权利的渴求,时隔今日我真的很想说一句,被烧死,你们真的挺活该。”
“你!”秦浩发觉自己一时之间竟是无言反驳。
陵天苏冷笑一声,掌心传来一股无形不可阻挡的力量,侵入他的识海之中。
秦浩目光大惧:“你要杀我?”
陵天苏淡淡道:“岐山君不杀你,我又何必多管闲事替她擦屁股,只不过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手掌离开秦浩的脸颊,可是秦浩却发现自己丝毫不得动弹,眼眶内,仿佛有着什么东西在被剥离出体。
不是眼球。
秦浩大叫出声,奋力挣扎。
那是比眼球更正重要的东西!
“神征召印!那是我的神征召印!怎么可能会被你夺走!”那张阴戾怨恨的脸,此刻扭曲得十分难看。
陵天苏漠然而立,掌心一吸便将那道神印纳入掌心之中。
秦浩整个人剧烈一颤,昏死了过去。
“既然你不肯露脸,那便由我自己来看看你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好了。”陵天苏眼神冰冷地看着手中印记,用力捏在手心中。
天地间还是剧烈旋转,日月星辰落在了脚下,山河大地嵌入苍穹之中。
天地间的景物瞬息万变,陵天苏蓦然抬首,再一只藏冥巨兽上,看到了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古老的祭袍,祭袍上绣着暗色的沧海图纹,看不清是何容貌,因为面上带着一个鸟怪面具,面具上有着尖长的鸟嘴,绘画着古老又什么的红色古老油彩。
在藏冥巨兽的身下,有着一条极长极长的河流,无数河沙之中掺夹着闪烁的星辰,他随手打捞起一颗星辰,脱下手中的鹿皮手套。
看到那人掌心里的印记,陵天苏眼瞳骤然一缩!
罪印!
那是神界之大逆才会印上的罪罚印记,罪无可赦,大逆不道之神灵,为诸神所擒,再以神帝亲自落印,不论是轮回多少世,哪怕是挫骨扬灰,死无全尸,这一枚印记也会永世跟随。
可是,他现在看到,那枚罪印之中,打下了一道神征之召,在随手投入河流之中,继而在手指虚点轻晃,整片河域之中泥沙乱搅,翻天覆地。
他姿态随然的再度取出一颗星石,视若不受一名神尊万年只需落下一道神征之召的规则,再度施施然地落下一印,随之抛入河水之中,顺着沙泥飘入远方。
画面到此为止,陵天苏所见所景飞速消失。
他再度站在了深林之中,低头看着手中这枚印记若有所思。
那副装扮,那个面具,毫无疑问,正是青城祭酒本人。
眼下根据秦浩身上这条线索,可以确定的是,青城祭酒,正是神尊之中的某一位,亦或者荒界之中,三十三天君主之一。
可是,陵天苏能够感觉的到,青城祭酒体内的明星之力远多于暗星之力。
故而,前者的可能性较为大一些。
但也有可能,是为了掩人耳目刻意改变了自己体内两种星域力量的平衡,遮掩身份。
但不论如何,不管是神尊那样的大人物,还是陵天苏极少接触的那三十三名天域君主,都
不是他如今能够比拟的存在。
不过值得庆幸的一点是,此刻的青城祭酒似乎不宜暴露自己的身份,毕竟他的索索所谓,都有违天道法则的力量,甚至他所谋算的都是不为神界荒域彼端神国所能容的大罪。
不论是九千年那场阴谋还是如今海神界的冥海逆流,想来皆是他在暗中操持所为。
他只能够躲在暗处,操控傀儡手中的杀刀,这一点陵天苏倒是不惧。
只是,他十分不喜欢这种不安定因素危险存在,若是有一天,青城祭酒起了必杀之心,无视天道的压制,光是一个呼吸就可以将他以及身边之人彻底毁灭。
如此一算,倒是不得急于找出青城祭酒的真实身份了。
陵天苏屈指一弹,将那神征召印弹如秦浩的眼瞳之中。
不再理会昏迷睡去的秦浩,陵天苏转身踩着沙沙枯叶,离开了这片深林。
面上神色有些凝重。
暗夜已经破晓,可是天际的初阳尚未照耀人间,深林昏暗,最后一抹月光依稀还落在林间竹叶上。
他抬首看了一眼永夜与黎明交替的世界,心绪不由飘至了遥远的古方。
那一年轮回。
他叫齐煜。
是一名被山中神灵捡到的人类弃婴,饮灵山地泉,食山中野果长大。
他在山中修行,山灵万物教会他人类的语言,人类的知识,人类的习俗。
群山之巅,峡谷密林,他出入逍遥,纵横自在,听牧唱樵歌,观山水清音,人间好自在。
他练得一手好灵器,修得一身好道术,是山神最为宠爱的孩子。
竹篱茅舍风光好,松柏群吟,斜阳树下,卧读一卷书,浅尝一口茶,再以一尾锦鲤河寄一纸书信便阀,与天下炼器师共探器道之学。
身在青山,远离世俗,两耳却可听遍世间三千语。
齐煜这一生,有三愿。
一愿识尽天下好人,二愿读尽天下器学书,三愿看尽世间好风水。
他这一生,极为短暂,只活了二十五年所以只来的及完成前两愿,第三愿,他本是想喝第一愿中的一位好人一同完成。
可惜,一出山,便沦为世俗子,沉身苦海,再也无法心无机事,看遍青山绿水。
他认识岐山君的时候,不是在红尘俗世,也不是在帝都皇城。
而是锦鲤口中所衔的一纸会信上。
当时,他足不出户,以锦书游天下,与万人论道器学,不论是天资纵横的名家天才,还是声名远播的一代宗师,皆一一被他论败在了一条小小锦鲤鱼嘴之中。
直至有一天,锦鲤回信,信上笔迹清秀有风骨,凌然有锋意:“若以符入器学之道,当以如何入?”
这个问题在当世而言,在天下炼器宗师眼中,无疑是荒唐可笑的,就仿佛一个门外汉在寻问学识渊博的老者,人类怎样才可以插上翅膀自由地翱翔于天地间这么白痴的问题。
可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每日一纸锦书的齐煜竟然五日没了消息。
第六日,一条红色的锦鲤慢悠悠地游了下来,嘴上含着一纸,纸上写道:“为何要以符入器道?”
举世震惊,但凡是炼器师都会无视的白痴问题,却换来了齐煜君如此严谨的反问。
大家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很快,锦鲤另一头回信:“佩剑饮血太饱,怨念积深,日夜剑锋戾鸣,有阴魂附绕,磨损剑锋,器可杀人,却无法镇魂,若以镇魂符入剑,可解每日阴魂鸣泣之扰。”
游河滩上,无数炼器师看得是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是拿捏不准锦鲤尽头那位神秘客,究竟是器师还是符师还是剑师了,何以字里行间,杀气如此浓重。
不出半日,齐煜回信,信中无内容,只有所有炼器师都看不懂的一道古卷经文。
一日后,那人再度回信:“果然可入,符器当可双修,齐煜君果然名不虚传。”
这般天才与天才之间的对话,旁人是一头雾水。
若是旁人说符器可双修,他们必然会洒然一笑,再好生教育嘲弄一番。
可齐煜君答:“很期待你的剑,能够光耀九州,肃清一切阴邪幽鬼。”
第二日,大谕王朝,太子岐山君剑杀荒域战鬼修罗,手中名剑君羡剑锋含符道山经,化战鬼之戾,一剑破万法,至此名动九州。
但名动九州者,不仅仅是她岐山之名,还有那位山野之中的少年隐世。
他开创的符器双修的先河,至此无数老符师摘了宗师之名,三叩九拜,拜入深山之中,只为拜在齐煜门下,哪怕是一名扫地学生,也毫无怨言。
可无数虔诚符师,皆被山中禁制拦于山外,不可入内,唯有一条锦鲤,悠然如山,信上写道:“得书甚慰,如见故人。吾名岐山,与君相逢,说来惭愧,空有伤人一剑,无甚礼馈,唯一颗诚交之心,不知君可笑纳否?”
齐煜回:“君之诚心,煜已珍收。”
就这样,人间皇朝的太子与那位山中居客成书信密友。
而那条锦鲤,再也无旁人能够撬开其鱼嘴,打开其中之书信,若是有人想要强取,便会被锦鲤鱼身之上的鳞片划成重伤。
人们这时才知晓,那条锦鲤鳞片上,镌刻了密密麻麻的护身符文,若有人擅动锦鲤,必会被其所伤。
众人皆惊,原来,早在岐山君提问那个问题的时候,齐煜便已经在山中钻研出了符器双修之道。
进一步推演可得,那个看似可笑白痴的问题,何以就不是岐山君通过齐煜书信观测出符与器可共存的痕迹道理。
天才之间的交锋,凡人不敢再继续从中自取其辱。
几度深秋,寒来暑往。
齐煜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准备出山入人间。
因为这一日,锦鲤入山,含来半块青玉。
而齐煜身上,便有这青玉的另外半块。
那是他被遗弃时,襁褓里唯一的信物。
他出山,并非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生身父母,而是为了了断尘缘,断去那一丝牵挂的执念,再入山中修行,安然度过平静又美好的一生。
可他不知,在这世上,有一句话。
退一步便远隔千山,一染指便深入万仞!
那时候的晋国尚未兴起,不过是一个连名号都不曾拥有的边陲荒野之地。
齐煜不在红尘之中,岐山君则为皇朝太子,当年大谕皇城极盛辉煌,几乎收复九州,何等荣耀,他本就是淡泊名利之人,自觉得与岐山君这样的人结实,无需刻意亲近讨好,以书信往来即可。
故而下山一行,并未打扰,只提前在锦书上说明,最近有要事缠身,稍缓几日再以书信讨教器学。
而岐山君觉如此甚好,因为近日以来,她诸多烦事缠身,每日闲暇仍是孜孜不倦地与他商学,亦是心神具惫。
岐山君在书信之中内敛不失沉稳,那是钦于齐煜之才学,擅以君王之道,礼贤下士。
现世中,她的性格却是心气极高,杀伐果决,自命比天高,生来便点燃帝王星命格,紫薇横空当照,天选君王,即便是如此盛世强国也破例立她为太子储君,有此也培养了一身皇家贵族的矜傲与霸道。
那一年她十七岁,若是换做正常皇家男人太子,早已妻妾成群,子嗣延绵了,既为储君,那自然也就有义务为国延绵龙脉,延续昌隆。
当然,家族如此作为,自然也是别有用心,宫中之人巴不得将自家内亲举荐为未来皇夫,从而剥政掠权,女儿身自当误国,可垂帘掌政,最后扶持家中内亲登临皇位。
岐山君心高气傲,眼中无一男儿能入她眼,她胸怀伟略,如何甘心屈于男子之下,她便创下九珑褚花盒,那是枚内含七千九百八十一道连环精锁的炼器机关,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一口气全部解读拆化方可取出盒中雾。
她自认为,天下无人能够解开她的精心所作,便扬言若谁能够解开此盒,她便嫁于谁。
九珑褚花盒悬于皇城整整二十三日,便有了数千人尝试解盒,可不论是刀劈火灼,还是水淹轰炸,都无法解开。
皇城之中,著名炼器家族,肖家二公子,亦是不出世的炼器天才,且肖家二公子早已对岐山君情有独钟,爱慕思怜,便在第二十四日,初次尝试解盒。
这一试,他便试了整整十六日,盒子依然纹丝不动。
更可气的是,他发现此盒根本无锁,既然无锁,又如何得解。
听闻此言的岐山君,当众解盒,又重新锁上,将九珑褚花盒冷冷扔砸在肖家二公子的面前,冷漠微嘲道:“技不如人,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肖家二公子如何被人如此羞辱过,顿时颜面扫地,沦为皇城笑谈。
被岐山侮辱,他气急,却幸家中寻来久经失散的器书幼弟,二公子有心给岐山君点颜色看看,便诱骗重逢相识的三弟齐煜去解此盒。
齐煜性痴,入了皇城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器贤书,对于皇家亲事更是不甚上心,只是听闻有器学难题无人可解,这便来了兴致,顶着肖家三公子的名头,来到皇城之上,随手摘下岐山君引以为傲的作品,随指拨弄了两下便给解了。
并取出盒中之物,那是一枚女子用的发簪,这枚发簪来历可不小,镶火珠为衬,火珠之中却是封印了一只仙兽朱雀。
他笑笑问道:“是否解开此物,其中东西便是我的了。”
皇城上的守卫军目瞪口呆:“肖家三公子您就这般给解了?”
齐煜不解他为何要如此惊讶,谦虚一笑,便道:“小孩子把戏,不过焉如是了。”
本洋洋得意,期待看到岐山君受挫表情的肖家二公子听了这话,顿时心头好不是滋味。
小孩子玩意儿,却难倒了天下千万人炼器师。
齐煜不知,这谦虚一言,脱口而出便惹来了祸事。
岐山君励志成为一代明君,她自是不愿嫁人,也心知家族为她安排婚姻究竟是做何打算。
本对着自己的九珑褚花盒持有万分的信心,却不
曾想昨日打发了皇城最厉害的炼器师,今日盒子便被其弟所解。
更让人生气的是那一句‘小孩子把戏,不过焉如是了’的轻笑之言。
岐山君一向自负,如此被解盒之人轻视,也不由动了肝火,天家为她择婿,自然不会听她一人之言,当真解了盒子便如此轻松了当成为了太子皇夫。
而肖家二公子不过是有意羞辱岐山君,却也不是真想让自己弟弟与她联姻,也是夜间偷偷私带他上皇城解盒。
皇城之上的军侍皆被封口,鲜有人知皇城之上的那枚盒子已经被人解开,且取走了其中之物。
但这不代表这岐山君不知。
当夜,肖府便被重重大军所围,其架势如抄家一般,让肖家上上下下跪了个严严实实,一出事,这位新认的是外来私生子也就无人敢护,任由禁卫军将齐煜带入了皇宫之中。
齐煜听到要拿他之人,竟然是岐山君,无不诧异,也未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拿下。
那一年,是风雪之年,是他第一次在宫中见到信交两年的至交好友,大谕的太子,岐山君。
茫茫雪夜,四下严寒凄楚,而他所面见的大殿灯火月光四下通明。
她一身雪衣,就立在殿下明灯荧荧里,身上衣袍间的纹路高贵且复杂,面容间的神色冷漠矜傲,再也不见信中笔锋下的半分亲和。
她说:“将盒中物归还于孤,再为孤所用,孤便不杀你。”
岐山君曾经在信中询问过齐煜的年岁,并奉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再生辰之日,便会厚颜找他讨要礼物。
齐煜却是比她更厚颜无耻,收了生辰八字等信息后,他提笔回道:“天戈十九年生。”
恰好,比岐山君大一岁。
实则岐山君十七,他十六。
至此,岐山君便以煜兄为称,在打趣之余,时而还会称他为齐家哥哥,自称则是小妹岐山。
今日听她一声‘孤’言,当真是恍若隔世。
齐煜从不受人胁迫,哪怕对方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他道:“我听皇城上的军侍说,若是解开此刻,盒中之物便属于我的了,岐山君为一国太子,却不能一言九鼎,这是想叫天下人耻笑吗?”
殿内三千明灯虚晃,将两人影子斜斜拉长,可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遥远。
岐山君默了片刻,羽冠之下的玉颜绝世,倾城冰冷的眸子在光线下宛若一对昂贵的黑色宝石,她说:“盒中之物,是孤。”
她踏过两人中间所隔的道路,朝着齐煜步步行来,行路之间颇具贵族皇家风范,却给人一种夺人的锋芒气势。
也许那时因为她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也许那时因为她腰间所悬之剑未剑,发出了渴血的铮鸣声。
她来到齐煜身前,足足高他半个头,如此更显气场逼人,她用那双狭长锋利的凤眸轻睨着他,声音轻且冷:“孤的这副身子给你,你敢要吗?”
齐煜心中升起一丝恼怒,不是因为她此刻眼底的轻视与嘲弄,而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比她矮上一截,这若是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那年龄之谎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他小退半步,与她目光直视了片刻。
岐山君见他后退,以为是心生怯以,但又见他取出火簪,心中更是大为不屑,伸手欲接过此簪,却被他偏开接了一个空。
指力流转间,火簪之上的禁仙术却是被他悄然而解,发簪碎两半,朱雀划破长空,羽翼灼燃,消失在了远山间。
他说:“你这副身子我不要,簪子,我也不要。只是簪中仙灵何辜,要得以皇家世世镇压禁锢,盒子为我所解,朱雀仙灵是你输给了我,我便有权利决定它的去留与生死。”
齐煜蹲下身子,将手中断簪认真方子地毯间,起身说道:“我不曾得簪,不曾得雀,亦不曾得你。岐山君若不想嫁,大可将那枚空盒放在皇城之上,无人能解。而我,也不会归顺于任何人。”
风雪愈发严寒,齐煜感觉到了一丝寒冷,他虽修行绝佳,可生来便含着一口恶咒而生,素来体寒畏冷,这时便起了归程之心。
岐山君静静地看着地上两枚断簪,贵派清冷的眸子终于多了一丝变化。
女人便是这般,再强大,再孤傲,可若是你在她引以为傲的某方面将她打败,她会念着你一辈子。
若你将她打败以后,心仪于她,愿意娶她,她表面上再如何冷漠疏离,心中也终是会悄悄窃喜一番。
可你若是打败了她,不愿娶她,且摆出一副无所在意的态度。
那这个女人就要开始生气了。
女人生气本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更不要说这个女人是九州之上最位高权重的大谕太子了。
就这样,齐煜被拘禁了起来。
一开始不给饭食,每日喂些清水吊着一条性命。
人人只道是这位肖家三公子自不量力,不愿交出殿下想要之物,妄想攀龙附凤一步登天,却不知簪中器灵以飞,簪花已残,存于岐山袖袍之中。
齐煜被禁锢的这段时间,并未收到怎样的酷刑对待,只是深宫冷点,腕间枷锁,不得自由罢了。
岐山君好似将此人遗忘一般,每日也就潜人送一些清水过来,在也无从理会。
齐煜知晓她有意消他傲骨,冬夜寒凉,无冬衣可添,无热粥可食,他攻于符器之道,虽修为高深不至饿死,却也难抗这冬日严凉,腹中饥寒,在加上这日夜对着冷殿石壁,伶仃孑然,换做旁人早已被逼至疯狂。
可是就这样过去了三个月,冷殿之中无一点动静传出。
后来,索性那每日一碗清水都断绝了。
没了每日宫人送水的脚步来往声,独深剩下寒风凄迷,春寒微雨,更显大殿荒芜萧索。
最后,没了耐心的那个人反倒是岐山君。
虽说不愿嫁个这个人,但岐山君也没有想过要让殿中人的性命。
那一夜,她遣了宫中的门客官员,不徐不缓地处理完了手头间的一点紧要之事,并未招用晚膳,便提灯撑伞,故作才想起来有肖家三郎这么一个人,去往了偏殿那方。
她心中想着,敛了气息,在窗外稍稍打探两眼就好了,确认那家伙活着就行。
其实她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看出肖家三郎身体似乎有些不大好的样子,虽然幽禁在这座偏殿之中无人理会,她却也暗自派遣了信得过的贴身女官看着,以免受了什么疾病还无人知晓,死在了宫中实在是……
实在是,晦气。因为此人的固执,岐山君这般恨恨地想道。
提着灯,撑着伞,走到了半道上,她清瘦高挑的身影又顿在了宫道长廊间,伞面下,漠然着一张毫无波澜的脸,又默默转身,去了内殿取了一件大氅披风挂在臂间,这才一路折回偏殿。
片刻后,她面无表情的站在破旧的古窗边。
今夜飘雨不大,却十分绵密,窗棂一角被打湿了大片,沾濡着几片沤烂的落叶。
窗户内,一豆灯火微摇,两道身影微靠。
垂放在脚边的灯笼火光已然熄灭,雨水扑扑击打在伞面上,声音很是细微。
岐山君眯着狭长威仪的凤眸,平静看着冷殿之中,并肩而坐的两道身影。
齐煜眉眼亦如初见那般湛然平静,三个月的孤单苦寒似乎没有消磨掉他眼眸中的半分光亮,在烛火下,显得奕奕有神。
只是比起三个月前,他清瘦不少,两袖青衫拢得是一双瘦弱的手腕,他正在执笔书写着什么,桌案上堆着一摞厚厚的宣纸,在他左手边有着小小一叠落满字迹以及图案的纸张。
在他身侧,坐着一名白衣宫装,红绳发冠的女官,正出神地看着他的侧颜。
微雨忽然急骤,袭来一阵冷冽的寒风,殿内尘迹发黄的帷幔轻舞,齐煜落笔一顿,忍不住轻咳一声,捏笔的指尖都冻得有些微微发青。
研磨女官眉头轻蹙,眼神隐隐担忧,为他轻抚后背,然后贴心温柔地取过他手中狼毫,捧过他的双手,拢在自己手心里搓暖呵气。
不是是咳得有些难受还是因为其他,岐山君远远便看到他耳朵微微发红了起来,面上一阵羞赧尴尬,却没有推开那名女官。
看到这一幕,岐山君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难以保持自己多年来一颗身为储君之心的宁静,拖着大氅披风的手臂微微颤抖。
作为岐山君,作为大谕储君,确认这小子还活着,并且似乎活得十分快活,她最正确的做法应当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在招来那名贴身女官严惩一顿,最后彻底断了他身边所有人的看护。
可是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她平静不下来。
所以她推开了半掩的殿门,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的一男一女。
伞斜斜地仍在脚边,被风吹得滚动,发出了萧寂的声音,原本臂间的大氅此刻正安安静静地仍在院子的水滩里,积满了泥水。
岐山君的神情很平静,至少表面看不出来与平日里有何不一样。
可是那名女官面色的血色,一寸寸的化作了霜一样的惨白,赶紧松开他的手,惶恐下跪。
岐山君却是看都不去看她一眼,衣带轻飘,缓步来到齐煜对立面坐下,毫不客气地取过他写过的一张宣纸,细细地看了两眼,冷声道:“不错,在炼器之道上颇有造诣,孤倒是不知肖家三子竟有如此天赋,倒也难怪孤身边这位女官对你另眼相看了。”
跪在地上的女官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肩膀簌簌发抖。
冷殿的地板格外寒凉,齐煜见了叹息一声,便脱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神情不卑不亢:“你怎么来了?”
分明是个阶下之囚,竟然还敢如此大胆放肆,对她直呼你。
岐山君蹙了蹙眉头,面色微讥地看着他的行为,抖了抖手中宣纸道:“原来肖家三公子宁愿受这饥寒之苦,也不愿服软寻求自由,这是看上孤身边的女官了不成,如此倒也好说,你若是肯为孤所用,顾孤不介意成人之美一回,将她赐予你,并为你们二人主婚。”
(ps:不好意思,昨天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推书居然脑子犯抽把书名发错了,真正的书名应该是网的《星空蕴道》)
第一千三百三十八章:齐煜岐山(2)
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少年看似随和,可骨子里不可磨灭的傲性是怎么也摧折不了的,知晓他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折服,说这话,也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谁知,刚披好衣衫准备起身的齐煜身子微微一动。
竟是又重新顿了下去,将跪伏在地上簌簌发抖的女官扶起,目光落在女官的脸上,直至将她瞧得红晕满目,才悠悠说道:“深宫苦寒,正缺一人相偎取暖,若是岐山君有心成全,在下自当是恭敬不如从命。”
岐山君微嘲的神色蓦然变得十分难看,站起身来一脚将桌案踹翻,动静之大,吓得那名女官面容间的红晕羞喜之意全然不复。
“你想得倒还挺美。”冷冷扔下这句话,岐山君伞也不拾,便直径离去。
看着消失在殿门口的那个清绝背影,分明心愿被拒的齐煜,却是忍不住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长廊外,听到这阵阵笑声,岐山君背脊蓦然一僵,心情愈发烦闷了。
次日,冷殿之中,便再也看不见那名女官的身影了。
倒是这位日记万里的岐山君,会时而冷着一张脸出现在这座冷宫之中。
以论道为名。
那一夜,虽是憋了一肚子闷火回宫,可寥寥数眼看了齐煜君所手绘阵法符文,以及一些记载要述是她从所未见,不论是哪一卷古轴记载,还是符书道论,她从未见过这般奇妙的炼器手法。
如此,不难推演出,那些皆为他自我演创而出。
饶是岐山君自诩天才,在这一方面上,也不有为之感到深深挫败。
换做平常的傲气性子,她必然会动用非凡的武力,让他书写出自己的演创器学之道。
可经过昨夜回归,心中燃烧不尽的怒火告诉她。
她喜欢上了这个人。
并非一见钟情,也并非是她平日里受万人追捧,忽然一人对她视而不见,淡漠疏离让她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情感变化这种狗血原因。
当那个少年解开盒子的时候,她便已经有所猜测,这位肖家三子,很有可能就是她的书信挚友,齐煜君。
直至这三个月过去,锦鲤无书,她便愈发肯定这个猜测。
好巧的是,她的确十分喜欢那个未曾一见的煜兄,齐家哥哥,更巧的是,这位肖家三子的模样长相亦是十分合她胃口,那般固执反抗不听人话的自大模样也十分想让人一步步将他征服。
她想着,若是他的话,当她的皇夫也未尝不可。
却不曾想,她一句讥讽笑言,要将身边女官赐予他,他竟然当真就偏偏高兴答应了。
这三个月的苦难折磨,就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念及此处,岐山君仿佛自己成了热锅上的一条鱼,熬得一边身子灼疼,好不容易翻了一个身,仍是免不了煎熬的灼烧。
她将心中这份不甘心的情意藏在了心底,也未曾点破齐煜的身份。
只是,逗留在冷殿中的日子愈发的频繁。
虽说没做其他的事情,大多都是谈论器学之道,他被囚禁于此,岐山君却抱着不养闲人的态度,无极所用,但凡是军中收复某只不可驾驭入器的凶兽或是暴走的器灵,皆都扔入这冷殿中来,让他一人独自处理。
处理好了,才供以热饭。
而齐煜被抓之后,炼器世家肖家也没有半分要来宫中要人的意思。
仿佛这位肖家第三子,被人遗忘一般。
一个不放人,一个不服软。
就这样,他们二人以一种诡异平衡的状态相处了数月。
打破这场平静的是一个雨幕如帘的夜晚,山岳般倾塌倒来的黑云压迫在整个皇城,墨蓝色的闪电如蛟龙一般翻腾滚跃,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庭院上,泥浆乱渐,更显凄清荒凉。
这一夜,岐山君没有入殿来。
但是齐煜知晓她来了。
他虽整日关在冷殿之中,无人打扰,近日来月的从她口中得知到了一些关于那位青城祭酒的传言。
青城祭酒,为大谕开国国师,曾在神冥大战的余烬战火之中,一人血屠自身血肉,以白骨铸阵,护住了泱泱国度,这才导致谕国在四野荒境之中守护了自己的国境,肥沃的土地,以及昌盛的子民。
而这位青城祭酒修为早已脱离的凡道,崩解自身灵魂不灭,世人便铸金身供养三十三年,才得以让这位伟大无私的青城祭酒复活成人。
青城祭酒复活后,兼并起了辅佐太子监国之重任。
岐山君十分尊敬这位曾为国牺牲的青城祭酒,也十分钦佩他的修为与能力,只是,在国家政策的某些方面,她不能苟同,屡屡起了争执与分歧。
她虽身居紫薇星帝王命格,可毕竟只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女,而青城祭酒却有着极老的资历与人望,近年来岐山君如日中天,他一来,在所难免的在各个方面都要打压一下她的气焰。
岐山君如她腰间佩剑一般,出鞘可如绝世神兵,锋芒毕露,归鞘可沉稳内敛,古朴大气。
她并非是意气用事之人,知晓身居高位,当以平常湛然之心观天下,断不会因为一些烦郁抵制她的小事而过多自扰,最多也就是在对器之时同齐煜抱怨两句。
可是今日清晨,城郊西山,一场大火烧了一间隐世的佛堂。
今日上午,邻国邦交使臣来访,大谕收复一州,四方来贺,更有南河水龙共庆,为大谕难得盛典大礼。
收复一州主要功臣不是他人,正是声名赫赫的岐山君。
班师回朝,她轻甲未卸,刃上还残留着战场余烬业火的肃杀之气,尚未来得及以林间溪水洗剑,便看到了西山之上,浓烟卷卷,黑尘焦土,烈火滚滚,几乎烧痛人眼球。
看到这一幕,岐山君眼角涩然,如刀锋掠过眼角,刺痛难当。
可是,她没有去往那个荒凉的西山庙宇,而是去了皇城,卸了轻甲头盔,换了一身宫裙礼服,迎四海之宾,八方水龙。
天子说,朝堂国家大事,身为一国之储君,当与国生死宠辱逢此时,生人既得兮归桑梓,逝者当埋骨兮安长。
人生在世,生而为君,自然不可修顺心意之道,君者享万里江山,奢侈繁华,那么也一样,凡人所凡之事,对于储君而言也是一种奢侈之物,若想悲恸哭绝,那首先得完成储君的职责。
岐山君这一日表现得像一个完美无缺之人,四方来贺,水龙共庆,表面看似平和,内里暗潮涌动,有多少双眼睛希望能够看她出丑,又有多少时辰暗中挑拨使绊,平和之下,是杀机四伏。
若是共庆祭奠出错,堕的不是她岐山之名,而是大谕之名。
索性,她是一个强大的人,对于四方看似温和实则含着看不见的刀枪剑戟,一一以犀利唇舌化解,正是人们心中那个完美无懈可击的岐山君。
庆典结束,举城欢庆,朝臣使臣纷纷献贺,恭祝岐山君凯旋归来。
岐山君礼笑受礼,风度涵养找不到一丝破绽。
是夜,庆祝的烟花绽放在雨夜之中,岐山君以不胜酒力为名,离开席位。
没有人发现,她平稳的脚步在微微颤抖,似惶恐,似害怕。
然后她开始逃。
天下,有太多人的眼睛放在了她的身上,此刻,她不想在挂着那从容强大的微笑去应付那些虚伪的假面。
她一直逃,一直逃。
宫苑之中,四处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这个皇城宫殿过于繁华富饶,宛若传说中的不夜之天,纵然黑云压境,仍有万家灯火明亮。
可无一盏,是为她所燃。
她想将自己藏进黑暗里,光太亮了,像火一样,落在身上,会将人烧死。
耳边,逐渐没有了人声笑语,没有了那橙火般的光芒。
唯有耳边,淅沥的雨声。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荒芜的冷殿长廊尽头,落雨连绵,这里没有遮雨的屋瓦,可她也不愿进殿躲雨。
因为雨水很凉,落在身上不烫不灼,十分舒服。
她在雨中痛哭,奢侈的痛哭,因为有暴雨替她温柔地掩饰哭声。
冰冷的镣铐在雨声中当啷响起。
一个温热的身体倚着墙面缓缓坐了下来,一只的手掌落在她湿漉漉的发丝间,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声音清朗温柔:“哭吧,哭出来便好受了。”
繁华皇城之下,有破败冷殿,殿外旧廊新雨之中,有败迹的储君,禁宫的囚笼者。
他们紧紧相依,宛若这个宛若风雨末日世界里的最后两个人。
常年受病痛折磨,阴寒入体的齐煜今夜身体异常温暖火热,自出生起便强大健康的岐山君淋了一夜雨,仿佛心中什么东西被摧毁了一般,身体寒得吓人,竟是生了一场大病。
殿中被褥很薄,灯火熄灭,褪了湿衣,齐煜抱着冰冷昏睡过去的岐山君眠了一夜,听她梦呓如陷入永远醒不来的梦魇之中,柔弱得娇嫩可怜。
但是他知晓,次日醒来,她必然又是那个强大无双,有高傲的有些令人讨厌的岐山君了。
也是在这一夜,齐煜从她断断续续的梦呓挣扎声里,听出了个大概。
岐山君并非嫡系所出,其母不过为宫中一名执事女官,但由于她出生的特殊命格,便被送到了皇后手中所养,这一直是宫中禁秘,岐山君在十四岁以前,都以为自己是皇后所出。
直至十四岁之后,她具备了一名储君应有的心机与城府,逐渐查清当年事情真相。
帝王临幸过的女官无数,宫中女官地位低下,自然不可能一一封妃,岐山君出世后是天下公认之主,甚至能够打破自古不立女君的城规,可见众人对她期望有多高。
如此岐山君,一生自然不容许有一抹污点,而那个女官,就是她的污点,而皇后自是不愿自己的地位动摇,天子更是不愿后宫动荡,便
打发了女官去往郊山一名无名庙宇断去过往种种,出家修行。
岐山君在知晓自己生母真相后,无不痛苦挣扎,也曾有冲动去见之一面,将母亲接出。
多年帝王权谋术,让她知晓,她只能够忍耐,身居高位,她必须看起来完美无双,无懈可击,断不可将自己的一丝弱点破绽暴露,如若不然,亲人相见,换来的极有可能是一场血腥屠杀。
她一直在忍耐,忍耐自己足够强大,统一天下,再也无人可以阻挡她的时候,她以神征之名,带领皇位之下,国疆子民一同飞升成为一代新神。
到这个时候,就再也无人能够伤她母亲,阻她相认。
闲暇之余,她喜欢在临江河水一道卧石洗剑,因为那条河水离山很近,在河岸边能够看到山中庙宇隐约的轮廓,可以听到山上晨钟暮鼓之音。
可是直到今日,她的梦碎了。
清晨归京,她听到暗子密报。
山中庙宇有一女修,身感恶疾,命不久矣,听闻岐山君凯旋归来,四方共庆,女修神色疯癫,固执欲下山,口不择言,被山中老僧错手杀死。
老僧自知罪孽深重,点火**荒山。
次日,清醒醒来,岐山君睁开雾气蒙蒙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正温柔圈抱着自己睡得安宁的少年。
殿外暴雨已化作微微风雨潇潇,鸟雀清唱,是个十分宁静的早晨。
薄被之下,十分温暖,她偏头看了一眼屏风上搭着的湿漉衣袍与白色亵衣,便知晓被子下是怎样的光景。
凤眸戾气闪过,她撑起身子想要掌掴这个不知死活的阶下囚,却发现自己身体传来阵阵虚弱感,原是昨夜灵台几乎崩塌,意识混迷,又淋了一场大雨,高烧了一夜,身体虚得厉害。
这一动,薄被掀开,冬末的冷风灌入其中,卷走了暖人的温度,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熟睡中的少年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将她抱紧了几分,他身子十分暖人的紧。
岐山君眼眸骤然大睁,威严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羞恼之意。
还未等她召来佩剑,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下意识地撞了撞她的肚子。
岐山君勃然大怒,双腿间骤然受力。
一声低吟闷哼,齐煜被疼醒了,睁开了一双甚是疲倦的眼睛,带着晨醒的湿漉迷茫,眼神微微涣散,看起来像极了林间温驯的鹿类,纯净又多情。
岐山君心口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鞘中蓄势待发即将出鞘取他狗头的藏剑也变作了嗡嗡剑鸣之声。
齐煜清梦被扰,精神显得有些不济,夹着一抹泪光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就道:“昨夜折腾了我一晚上,一大早起来就这么杀气腾腾,剑拔弩张的,岐山君可真是有精神啊。”
“说得什么混账话,孤昨夜如何就折腾你了!少贼喊捉贼。”岐山君气得手指揪紧了被窝。
齐煜微微一怔,便知晓她将他的话误解成了歧义,噗嗤一笑,道:“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昨夜你高烧不退,梦魇缠身,分明虚弱成了那般模样,梦中还大力挣扎,对我拳打脚踢,抱着你哄了大半夜才可乖乖睡觉,即便是睡着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目光责怪不满:“岐山君你的睡相是真的差。”
“孤的睡相差?”岐山君冷哼一声,推开他的胸膛,冷静到几乎漠然的眼神带着丝丝轻蔑嘲讽,抬起手指在两人中间被子下方指了指:“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滚开。”
齐煜面色明显一怔,随即脸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红,他取过一张枕头压在岐山君脸上,就掀开被子下床穿衣。
冬寒潮湿,晾了一夜的衣服还有些湿润,贴在肌肤间极不舒服,穿好衣衫鞋履,岐山君已经拿开脸上的枕头,露出一张精致的、面无表情的脸来。
她五指揪紧薄被,缓缓坐起身来,平静说道:“昨夜你保持理性没有趁人之危,是个明智之举,不然,今日你已经是一具尸体横着出去了。”
齐煜哦了一声,拾起地上的脚铐与手铐,咔咔几声,就套在自己的腕间。
这一幕看得岐山君眼皮一抽。
那镣铐是特殊玄铁加持了禁咒所熔淬而成,没有钥匙与密文解说,唯有叫手脚砍断才可得以自由。
这小子……
取下带上,如穿衣那般轻松简单。
岐山君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脸火辣辣地疼。
默了办响,才阴沉着脸道:“你分明有着解开枷锁的力量,为何还要故作无用姿态,受此禁锢。”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戏耍。
齐煜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取出几张符纸扔入火盆之中,火苗窜起,橙光温暖,再去过她的衣物一抖,搭在手臂间翻烤着,道:
“解得开锁链不代表着我就有本事离开这里了,岐山君,你当我傻吗?宫中有三千大修行者禁卫军,亦有天子悬间于宫城之上,宫境四方以八百镇兵王俑守境。
别的不说,但是一尊镇兵王俑碾死我如同碾死蚂蚁一般,若我任意离开走动,第二日,你看到我的时候怕就已经是宫墙一角下的冻肉烂泥了。”
岐山君十分讨厌这么恶心的比喻,她皱了皱眉,凛然地瞪了他一眼,随即神色一收,看到火光下温烤着衣物的少年,不禁问道:“昨夜为何陪我一夜。”
火符的力量十分温和,柔柔的火光在冬末清晨里色泽很是温暖,齐煜衣衫外边原本还透着几分血色活力的肌肤却是被火光映得逐渐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清瘦劲儿。
他笑了笑,道:“早些时候就说了,冷殿清寒,有美人陪伴,自不会推辞。”
岐山君眼神变幻了一阵,随即冷声道:“那名女官孤已经将她遣出了宫去,许了一户人家,你即便示好于孤,也没有机会再得到她了。”
听到这话,齐煜非但没有动怒,神色反而平静极了,好似早已有了意料一般,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
岐山君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问道:“你不是想要她吗?”
“呵,岐山君未免也有些太小瞧人了,我若想要那位姑娘,这三个月里,她就早已经是我的人了,何须等到岐山君来赏赐。”齐煜伸手一抖,从宫群中抖出一件绣着白蛇腾飞的红色肚兜,捏在手里怔了怔。
岐山君羞恼地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玉足来踹在他肩膀上:“把衣服还给孤!”
齐煜并未转身,背对着她将烤的温热干燥的衣服扔给她。
岐山君飞快穿好衣衫,颇为嫌弃地掀开身上的薄被,蹬蹬下了床,扯过齐煜腕间的镣铐,强行将他提了起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什么意思,你并非真心欢喜她,那日却为了她肯妥协?肖三郎,你肚子里究竟在打什么坏水。”
齐煜身高差她半个头,岐山君气势又着实汹汹,将他整个人提起,不得不以脚尖点地。
可他面上没有半分狼狈,只是笑了笑,坦然道:“若是不这样,你又怎么会将她遣走,说实话,她夜夜腻在我这里,动不动就宽衣解带的撩拨我,真的挺惹人厌的。”
这可着实没有想到他竟是这般想的。
岐山君道:“这绝不可能!她是我身边的女官,纵然心许你,亦有矜持,怎会勾引你这么一个阶下囚。更何况那一夜我亲眼所言,你并未半分不喜之色。”
齐煜用眼神指了指桌上那一叠子写好字迹的宣纸,道:“她的目的很明显,但一直赖在我这,这个目的就容易让人看穿,所以不得不找一个理由。至于我为何不拒绝……”齐煜君启唇一笑,道:“因为被子真的很薄,我是真的很怕冷啊。”
“荒谬!”岐山君手臂用力一甩,将他推得向后摔去,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你当孤是三岁小孩般好哄骗吗?!”
齐煜伏在地上,低咳了两声,稍稍压抑着,手掌压在肩下一寸,那里有着一抹蛛网般的黑纹不受控制地流动了一下,尚未来的极露出衣衫意外的肌肤上,便被他掌心用力一震,生生将寒气压了下去。
咳完,他面上神情收拢,抬起头看着岐山君,认真的吩咐了一句,“帮我取过一张纸和笔来。”
淡淡吩咐的语气十分让岐山君不爽,可是她看着他漆黑明亮的眼睛,蹙了蹙眉,没有多说什么,取来了笔纸道:“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画符,真的是性痴!”
齐煜落笔,让人意外的是画出来的并非是符,而是一张图腾之画,一只四翼天鸟图,笔锋勾勒出最后一笔,平平无奇的图案里陡然流转出隐隐的信仰之力,虽然极淡,但确实存在。
画完,他手中笔一扔,看着眼神怔住的岐山君,淡淡道:“四翼天鸟图,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种图纹应当存在于一种古老的阴魔人类混血种的氏族里,虽然我不知这类人在人间究竟是处于一种怎样的阵营,但无疑阴魔混血种天生骁勇善战。
一旦成年,自己体内一半阴魔血液便会沸腾,需要以欲止魔血沸腾,而这种欲,以杀欲最为容易填满魔血的沸腾反噬。
世人说阴魔生来有罪,被驱赶至东荒遗弃之地,虽然我不能苟同这般看法,可是一名阴魔混血种,却全然看不出半分修行痕迹,且藏于岐山君身边,这一点,不能说是正常。”
岐山君怔楞办响,但好在心性有着过人之处,很快冷静下来,蹙眉道:“这不可能,宫中女官都是通过严格选拔方可入宫,更被说是孤的贴身女官了。”
说着,她掀眸看了他一眼,道:“即便是你这个阶下囚,在住进这间冷殿之时,都由我身边女官亲自检验你是否身藏邪道魔印,这一点你想必是再清楚不过,她入宫那年不过十一岁,只比孤大一岁,身子干干净净,并未半分图案印记。”
齐煜懒懒地靠在床沿边,说道:“若是光明正大的印在身上叫你看见,她又如何能够进宫,自然是服用了特殊药剂,这才隐去了图案。”
岐山君冷声道:“若是隐去了图案,你有如何知晓?谎话连篇。”
齐煜手指轻轻敲了敲床板,道:“女子动情,药剂力量会减弱大半,她撩拨我时,我并未拒绝,小腹上三寸之地,可见印记。”
小腹上三寸之地。
听到这几个字,岐山君心中怒火翻涌,心道这该死的家伙在冷殿中竟然同她贴身女官都这般那般了,属实可恶!
她当即露出鄙夷的神色,道:“原来是有色心没色胆,在紧要关头见到了那阴魔混血氏族的图腾,这便就怂了?”
听了这话,饶是齐煜这番淡然不争的性子也不由起了几分火意,那张温润含笑的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他缓缓起身,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声音低缓之中带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我对她有没有色心,岐山君当真不知?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岐山君还要胡乱猜忌不可能的假象,还是说,岐山君在故作不知地逃避什么?”
迎上那目光与忽如其来压迫性的嗓音,她心中竟是没由来的一慌,她下意识倒退一步,声音冷冽道:“放肆!世间有何事物是需要我岐山君来避让的?!”
齐煜逼近一步,继续道:“一年前,你食了一颗奶酪酥,酥油渣滓掉在了信纸上,我拆信是不甚触到了一点,十分厌恶,便回信同你说过,我性洁,厌恶的东西非常讨厌有多余的触碰,这便是我不爱出门,不爱下山的原因,若来信,只需要有你的信纸与墨香即可,多余的东西我都不要。”
岐山君整个人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竟然早已知晓她猜出了他的身份,这一个多月来竟然还顶着肖家公子的皮子与她闹。
属实可恶!
齐煜再度逼近一步,分明是矮她半个头的身量,却隐隐有了某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压迫力,他漆黑的眼眸一派深沉的黑:“多余的东西,岐山君,你可知晓是什么?”
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轻颤,仿佛想要握住什么,却有发现手指软绵绵,酥麻麻的,像是被闪电劈中灵魂一般。
她不知晓自己现在应该摆出一副怎样的神色,只是一味的板着一张脸,眼底盛满了冬雪之意。
而冬雪之下,究竟埋着的是什么,那就需要拨开才知道了。
就在这时,齐煜又开口了:“手中之器笔,眼前之岐山,除此之外,好像都是多余的。”
岐山君浑身僵硬得仿佛被施了咒,浑身不得动弹,唯有一颗心在狂跳不止。
齐煜垂下眼帘,道:“我说了,冬天很冷,外边井水藏得很深,打上了都结了冰,我并不喜欢那个女人身上的气息。”
岐山君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默然无声。
齐煜忽然笑了起来:“那日我若不向你要她,她还在我这腻着,虽然不喜欢她,虽然她是阴魔混血,或许她混在你身边的确心思不正,可没有确凿就去害了她性命实在没有道理。
如今,你遣走了她,不管她背后是否有人操控,都只会认为岐山君是因为发现女官勾引了自己的结盒人,那霸道的性子容不下她了而已。”
袖中忽然滑落出一枚黑色的棋子,棋子之上有着细微玄奥的纹路,他将棋子放在她的手中,道:“所以,如今先手是在岐山君你这里,皇城里的妖魔鬼物现下害不得你了,若是害了你,你也有反击之力,是杀是留,全凭你自己。”
岐山君看着掌心之中,那枚圆溜溜有些可爱的棋子,一时有些无措。
齐煜手上还带着镣铐,可姿态神情从容得好似高居闲士,距离她一步之遥,便堪堪停下脚步,纵然是动怒,也怒得极有分寸,点到为止。
他握拳掩唇轻咳一声,轻飘飘地最后一句话砸进她耳朵里,就让这位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岐山君终于溃不成军,心乱如麻。
“虽说那日我同你要她,你看起来非常生气,果不其然第二天她便从我身边消失,虽说孤身一人清冷,可是后来,常入此殿的那个人,不是换成岐山君你了吗?”
他笑得像是一只补着肥美猎物的黄鼠狼,很开心:“井水很冰,但总算不用浪费力气去打井水净洗身子了。”
最终,岐山君慌忙落败而归。
当她青丝凌乱,一路趔趔趄趄,有失端庄威仪得返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之中。
殿内女官都惊呆了,岐山君虽说常去偏荒冷殿,但在其中待了整整一夜,可还是头一次。
看着她游魂般无措的眼神,凌乱未拢而四散的长发垂于臀间,一回来,竟是抱着一张软枕伏在榻间窝成小小一团,小口小口的喘着气。
软枕掩住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惺朦的眼儿,雾气勾着潮气,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半分锋芒威严。
鞋袜未脱的小腿似是愤恨,又似羞嗔撒娇一般踢着柔软的床榻,娇娇弱弱的模样竟有三分媚态入骨的风韵。
女官们都吓傻了,心道昨夜庆国大殿都没见岐山君开心成这样,莫不是邪风如脑,魔障了。
有一名女官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小声恭敬道:“殿……殿下,您昨夜去哪了?”她在明知故问,其实是想问她昨夜有没有将冷殿里的那位公子给办了。
岐山君用脸颊蹭了蹭被子:“嗯……”
“呃……”好像在答非所问,女官很是悉心的换了一个问题:“殿下在他那里用过早膳了吗?”
岐山君整个脑袋乱糟糟的,胡乱应了一句:“哦……”
女官不动声色捶了捶脑壳,又问:“殿下身上这件衣服还是昨儿个的,殿下想不想让奴婢准备新衣。”
“哦……”
女官嘴角抽抽。
得,这怕不是在妖精狐狸窝过夜一夜,这人是回来的,但魂儿却是早就被勾跑了。
女官磨了磨牙,继续温声细雨道:“殿下若是觉得累了,奴婢准备热水,伺候殿下沐浴更衣可好。”
岐山君整个脸颊都揉进了枕头了:“唔……”
女官两眼无神。
这孩子,没救了。
但最终,还是准备了鲜花与热水,女官是宫中当职多年有经验的人物了,一眼便看出来岐山君今日身体状况似乎很不佳,怕是在偏殿受了寒,鼻音很重,着了风凉。
悉心替她除去衣衫靴袜,女官试了一个眼色,偷偷查看两眼,确认这位尊贵无双的殿下很有分寸,并未作出什么有**份的出格之事,身子尚且完好,心中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岐山君浑身被热水温泡着,眼睛像猫儿一般眯了起来,懒懒散散地,眼眸潮气很湿润。
“娟娘……”
“殿下有何吩咐……”
“再去准备一桶热水吧?”
“殿下待会儿可还是要继续沐浴?”
岐山君哼哼了两声,面色微红:“送到偏殿去,免得到时候被人耻笑我们偌大的大谕,连沐浴的热水都没有,还要劳烦阶下囚自己下井打水。”
“呃……是,殿下。”
也是在这一年,岐山君确认了一件事情。
千里迢迢的锦鲤书信另一头,那个山中的齐家哥哥,是喜欢她的。
至此,冷殿不再荒冷,火盆,热水,饭食,软塌床褥,除了婀娜多姿的侍女女官没有以外,那殿中应有尽有。
若不是那手腕间的镣铐未除,谁能相信这是一名阶下囚,简直就是岐山君殿下养了面首一名了好吧。
对于这一点,无人敢反驳多问。
寒来暑至,冷殿清幽,甚是凉霜,已非是寒冷冬雪霜夜,清凉一夏,瓷枕丝绸薄被,仍有些许热躁之意。
齐煜看着每日如约而至的岐山君,仍故作不知夏日已经到来,其实殿内不冷,也无需人帮忙舔香暖床。
可她却像是一只慵懒高贵的白猫儿似地蜷在他的被窝榻间,朝他勾了勾手指,道:“肖家那小的,过来,被子孤已经替你捂暖了。”
齐煜却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书写着什么:“你先睡,我还有一些东西尚未写完。”
床榻间的人凝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案间的男子,烛光夜色在她眼里皆成了昏蒙的背影,她只看着他,目光明亮含笑,抬起眼梢却傲意自存:“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当孤的时间很宝贵不成,孤可是把宰相的折子都给撤了来此陪你,识相的,还不赶紧过来,孤冷。”
齐煜无奈放下手中笔,起身丁零当啷地走了过去,看着唇角翘起,无不傲然得意的女子,他忽然伸手扼住她的双腕,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将她压在了塌间,含笑道:“莫要胡闹了,我可不是圣人,你若再勾我,明日你也不消回去了。”
岐山君何时被人这般压过,刚起挣扎之意便听他这番一句话,随即身子松软下来,屈起膝盖顶了顶他的肚子,忽然笑问道:“若孤不是储君了,可便不能像当下这般养着你了。”
齐煜目光闪烁了一阵,忽然笑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嗯?”
他懒懒般道:“我可比你想象中的有钱,到那时,我来养你好了。”
见他这般懒懒模样,岐山君眼眸深深眯起,似是看出了点什么门道,她道:“去年冬夜,孤派人擒你入宫,以你的本事,当有很多种脱身的办法,我见肖家人也没太将你这个小儿子当回事儿,都抓进来这么久了,连死活都不问一句,生怕孤迁怒他们,如此你也不像是会顾及肖家存亡的人,这般老实的就被抓了进来,齐家哥哥,你莫不是别有用心。”
齐煜缓缓抬起眉梢,道:“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这个问题。”
“孤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他松开她的手腕站直身子,笑了笑,转身离去又很快归来。
归来时,手中多了一枚枝芽,他将枝芽放在床头,看着她认真道:“岐山君,我心悦你,想让你做我的山主夫人,你愿是不愿?”
岐山君坐直身子,目光明亮如星,但随即很快黯淡:“我是储君,不能跟你走。”
齐煜笑笑坐在她身边:“即使我们不去,山仍旧还在那里,我虽不喜朝堂俗事,可我喜欢你远胜于那些不喜,你若为岐山君,我当为冷殿之中的入幕之宾,当初你招揽我,本就用错了方式,你当是问……”他牵起她的手,在她指尖落下一吻,道:“齐煜君,小妹岐山想要你,你给是不给?”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齐煜岐山(3)
被他亲过的地方热热的,岐山君蜷了蜷手指,并未抽回,看着他继续听他笑道:“若你日后不再为储君,在我这里,亦有后路可退,所以无需担心。”
岐山君心有所动。
她是一个绝对理智之人,也知晓世家男儿一张嘴生来就会说情话哄女孩子开心。
她身居高位,世间赞美之词听过无数,始终心无波澜,知晓他们所赞美钦慕的不过是岐山君这个身份。
可是此话由他口中说出,竟是让人无比开心。
直至半年后的那个秋天,京都皇城,变天了。
岐山君奉旨,率三万精兵,讨伐西域荒魔,无一生还。
不败的传说,止于这年秋冬交替之季。
天空之上,那颗盛世明亮的紫色帝星,如沙灰般陨落,再也无法升起。
三万精兵未能守住国土边关,煌煌盛国如被抽去了最重要的一根支柱,疆土如地陷一般坍塌而落。
国君受不了如此沉重打击,年老体衰,一病呜呼。
皇后嫡子,双程君登基为君。
岐山之名,很快被世人淡忘。
而炼器世家肖家也随之进宫请求新君放人。
肖家在皇城之中,地位不弱,而肖家三子本就没有犯什么大错,于是新君也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放人离开。
可齐煜却婉言拒绝,日复一日,孑然一人,青灯笔墨,日夜绘画记载。
仿佛好似没有听到外界岐山身死传言,亦不见任何悲伤之意。
冬至,猖獗荒魔却是无端止了侵略,如潮水一般退回了西域。
就在皇城所有人送上一口气的时候,齐煜去了院中,折下一截树枝,放在床头,似待故人归。
当夜,皇城以外,一道沐着风雪,浑身鲜红的身影,提剑赤足行来。
岐山君未死而归,轰动全城。
可紫薇帝星,始终未燃。
有人怀疑她的身份,有人怀疑她是荒魔以恶术复活的死尸傀儡。
有人怀疑她背弃家国,堕入魔道,所以家国也背弃了她,紫薇星不再兴燃。
不论是哪种猜忌,对于新君而言,都抵不过岐山君这个人,碍了她的路。
虽不好直接打入死牢或是冷宫,却也起了囚禁之意。
便以皇姐久战而归,身体带伤疲劳,需得好生休养,囚入了冷殿之中,以百尊镇兵王俑监视看护。
当齐煜再度见到岐山君的时候,她一身白衣,手脚间的镣铐与他的一致,未着鞋袜的双足有着被冷雪冻伤的青紫之色。
白衣之上,亦有血痕,在被关禁的前夕,很显然,她是受过刑的。
可是,回归皇城以来,她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更无话可辨。
大半年的时光,她眼底的温情洗净,只有一片凝望深渊般的空虚冰冷,眼神比初见时还要冰冷伤人。
齐煜说:“我一直在等你。”
岐山君说:“不必等我,你走吧。”
齐煜没有走,在全天下都将她抛弃的时候。
他一直在这里,等她回来。
他弯腰替她卸下她腕间的镣铐,喂她食以热粥,替她打来井水,以火符烧热,为她沐浴上药。
他说:“我不会走,我说过,不论你是储君还是阶下囚,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退路,岐山,回头看一看,你是有归宿的。”
岐山君任由他清洁着自己满是战火留下的血污与伤痕,眼底没有了半分波澜与羞涩。
只是淡淡讥笑:“如今我身在城中,却已非当年,去留皆不由我,凭你,如何将我带走。”
齐煜淡然的眸子十分明亮,仿佛没有什么能够磨灭其中的星辰与大海。
他认真说道:“只要你想,我便能够带走你,这里,无人可拦。”
岐山君忽然自水中站起,雪白掺伤痕的肌肤蒸着缕缕的热雾,给人一种残败的艳美之感。
她的眼神冷极锋极,还有深深的不甘:“储君也好,阶下囚也罢,我是岐山君,只会进,不会退。”
她的眼神冰冷似剑,历经战场的她锋芒并未消磨钝损半分。
她天生便是一柄伤人的神兵利器,纵然折断,也不会弯曲半分。
齐煜在她身上所见的罕见柔情,也不过是温柔春雨溅落于剑锋之上的寸许温柔,锋芒切开春雨,沿着剑身滑落,只会让冷剑变得更加锋利雪寒。
她说:“天下唯有庸人无咎无誉。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敬我杀我,悉听世人。”
齐煜缓缓放下手中的热巾,手背上还沾着一片滚烫的水珠,可他身体却逐渐冷透凉透。
只见得岐山君眉眼压低,淡淡睨着他:“齐煜,我放得下你,却放不下手中的剑,去与留,从来都不是我在抉择,而在于你。”
“你留下,当助我复位。你离去,自去做你的闲云野鹤。”
“在这片进宫之中,你永远也等不到你要等的人。”
冷冷扔完这几句话,也不再等待他的答复,她赤身离开。
在地板上留下道道湿痕足迹,就躺到了殿内那唯一一张床榻上,裹着被子,闭上了眼眸,也不知是睡去还是在冥想。
齐煜觉得自己应当冷静一下。
出了殿门,悉心将殿门关好,悄然来到院中,打了一缸子冰冷的冷水,将整个人泡入结出薄冰的水缸之中。
冰水刺骨,寒咒剥心,的确足以让人好生冷静下来。
殿内安静没有半分动静,他在水中就这么一直泡着。
第三夜,他见到了禁宫之中的那位青城祭酒,率三千白翼军团,三百镇兵王俑,携着一身杀意而来。
没一名白翼军侍皆有着通元巅峰之境,没一尊镇兵王俑皆有着长幽之境,为首的那尊金色王俑,则是有着神游之境。
如此阵仗,莫说杀死一名废储,即便是踏平八方国境,大半人间疆土,也着实不再话下。
更别说,还有一名实力不明的青城祭酒了。
齐煜在水缸中冷淡地瞧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何须来赶人,明日天一亮,我便走了。”
可场间所有人,都将这位只会炼器的孱弱肖家三子无视,无人将他放入眼底。
甚至有几名白翼军侍直接绕过他,朝着冷殿方向走去。
齐煜见状,眼神冰冷了下来,缓缓抬起水中被冻得青紫的手。
于是,一场无声的战斗在夜晚中进行着。
次日清晨,天光初阳似是染上了一层血色。
满院花瓣凋零,皆被鲜血所染。
水缸早已化成了无数碎片,流水一地。
齐煜手中握着不知是从哪一名白衣军侍手中夺过来的长刀,上面沾满了鲜血。
苍穹已然天明,可星辰如棋子一般,一子未落,构建出一个磅礴浩瀚的古阵,悬于庭院上方,倒映于他的脚下。
他湛然如高山流水般的眼眸此刻也因为鲜血染上了几分锋戾,雪亮的刀锋映了一地的寒尸与镇兵王俑的碎片。
他浑身湿漉的衣衫在冬夜下冻结出了一层浅浅薄冰,睫毛上也覆着一抹霜意,他舔舐 去指尖的鲜血。
昨夜一战,不甚被那金色镇兵王俑的气刃撩伤了手指。
鲜血一直未止。
但这并非是那镇兵王俑的手段有多强,而是因为他的体质原因。
他身含寒咒,不得受伤,即便是一点小伤,也会血流不止。
所以,他喜欢炼器,不喜欢同人打架。
他讨厌受伤疼痛。
但不喜欢是一回事,这不代表着炼器师就不会打架了啊。
场间,对立面还站着的,只有那名青城祭酒,他脸上的面具碎了一般。
露出一只震惊战栗的眼眸,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
齐煜上前几步,看似懒散随意的迈动着步伐,可踏出来的步数却是极为精妙的落在各方星位之上。
每落下一步,天上的星辰就骤然明亮大绽光芒,他足足点燃了十七颗星辰。
他今年年岁正是十七,一年代表着他点燃了一颗人们急切渴望而不可求的本命星辰。
齐煜举起手中的刀锋,插入至了最后一枚点燃的本命星辰之中,极寒而锋利的星线在他脚下连接出一道古老的阵图,依次将那十七颗星辰串起。
天寒地冻,冬晨地风仿佛变得更加刺人骨头了。
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凛冽寒风便将他苍白的面容吹出了几分觉不正常的淡红色泽,被冻得发青的唇角也溢出一缕鲜血。
滴滴答答,鲜血不断从他唇中溢出。
三千白翼军团,三百镇兵王俑,都紧紧只能够伤他一指肌肤,除此之外,连一角衣袍都沾染不得半分。
如今这灭星一刀,却是真真自伤了肺腑,就连心脏都无法承受这转接的力量,裂开一抹血痕,鲜血泊泊涌出。
他单薄的身子歪了歪,似是有些不稳,但握刀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纹路明显了几分。
插入大地星辰中的长刀整体没入其中,阵光大亮,苍穹之上,一颗黯淡的、蒙尘的、灰暗的星辰徐徐升起。
黑暗的尘灰在寸寸剥离,裸露出了其中紫极的星辉。
而齐煜眼眸之中,似是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光,在一寸寸地消失变暗,连同着他脚底下的十七道星辰,一同被黑暗吞没。
他抬首看了一眼天空,眼眸盛着那一颗盛世星辰,眼眸冷极淡极地说道:“自今日起,吾十七颗星辰为帝星护道,鬼魅妖邪,何敢蒙尘掩星!”
青城祭酒身体狠狠一晃,随即沉声道:“你误会了,此星非我堕沉而为。”
齐煜当然知晓非他所为,不然,他活不过昨夜。
他缓缓起身,任由长刀插入大地之中,阵图却在缓缓消失,抬臂朝着天空招了招手。
云层之中,一只鲲鹏展翅翱翔而来,他衣带飘舞,凌空越至鲲鹏之上,懒懒卧坐道:
“知晓如此,所以,你刀锋之所向,不该是她,而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青城祭酒微微压弯身躯,做出了一个恭敬的送礼姿势,沉声道:“我知晓该如何做。”
交代完这一些,齐煜轻轻拍了拍鲲鹏的羽毛,眼底起了一层恹恹的灰青之色。
他的嗓音不见任何疲惫或是失落,只淡淡道:“走吧,我累了。”
鲲鹏展翅,扶摇北上行。
他想,他此生应该都不会再下山了。
齐煜时隔一年归山,又仿佛回到了过往的生活。
夜寒煨炉坐于小院之中,渴则敲冰煮香茗,饥则拨火煨红薯。
家中所养的锦鲤又胖了两圈,锦鲤鱼须儿动了几分灵动的金色之意。
他随手点了点锦鲤的小胖头,将之点化成人,看着月下的红衣少女,他撇了撇嘴,道:“小鱼儿啊小鱼儿,山中这十年来的灵果都给你一人吃了,如今还是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化形成人,你也忒懒惰了些,自个儿下山去历练去吧。”
少女面颊边的鱼儿须须还没完全退去,抱着齐煜的大腿就是一阵痛哭:
“主人啊!你下山都一年了,怎么回来将自己弄成了这副凋零的模样!是山底下的哪个妖精将主人的精气都给吸走了吗?
主人啊!你怎么也不等等小鱼儿,呜呜呜,说好了我化形成人就嫁给你当娘子的,你怎么能被别的妖精吸成这个样子了,小鱼儿以后还能用吗?”
“滚!哪个跟你说好了,我看你怕是还没睡醒呢!”
齐煜抖了抖大腿,拿起扫帚就将这个恬不知耻的女妖精给赶出山外了。
如此,天地山间,就他一人安宁了。
依靠着槐树而读书夜坐,月色如洗,洒洒林叶间,远闻钟声,梵音相响,化作天籁虚无,足矣,足矣……
山河虽在,锦书难托。
没有了那一条养了多年的灵性锦鲤,自然无鱼为他传信,两耳不闻天下是,独自一人读书养星魂。
直到二十五岁那一年,他在召回那条鱼儿,将东西交给她就好了。
可是,在齐煜二十五岁那一年,他没能等来那只锦鲤少女,而是等来了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
天空上的残月被火光映得一片绯红,瞭望月面可以看到巨大的盆地和雄伟的山脉。
不知是那月光本身带着浓郁的邪魔猩红之意映红了世界,还是那沦为一片火海的山川大地沁染了月光。
黑夜仿佛一片遮天的绸缎,被一把锋利的剪刀裁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有不属于人间的恐怖气息正从那道裂缝之中降临。
大片如山磅礴的灰黑色剪影纵然隔着山海也难以窥得全貌,只能够看到一角的狰狞。
火光凄厉的照烧着长夜,却无法照亮那巨大的黑幕影子是什么。
踏过一片火光,那人身上的黑袍还带着烈焰的余烬。
八年前被齐煜一刀战破的面具此刻也换了新的,覆在面容间看不清楚容貌。
那不知是何种生物怪鸟的面具涂着鲜红的油彩纹路,勾勒出令人觉得有些不祥的诡异突然。
青城祭酒。
齐煜挑起了眉毛,看着这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毕竟受了人间百年香火,这副体魄,自然十分高大强大。
青城祭酒一身黑袍,单膝朝着齐煜跪下,膝盖点地的同时,他身后的天穹之上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好似天人发怒一般,仿佛都要将天空上的那轮残月撕碎!
他无声低头,似乎在等着齐煜主动开口,他才肯说话。
齐煜起身看了他一眼,道:“说说今年状况,再说说你的来意吧?”
青城祭酒低声缓缓,道:“八年前,岐山君那张伐魔之战,之所以会落败,只因皇后之子,意在天权皇位,不知从何方请来灵界巫师,在战争开启交锋之日,遮掩侵蚀那颗紫薇帝星,使岐山君感应不到自己的本命星辰,无法动用本源之力。
再得双程君有意让她永埋西域,事先将我国出军战略信息外泄给荒魔,三万精兵以及岐山君,尽数被活埋于冻土天坑之中。
无人知晓岐山君在失去了本源星辰的维持力量下,是如何踏着自己将士以及皇兄的血与骨爬出那座天坑。
她并未踏上归途皇城之路,而是一路西行,带着自己兄长的配刀,一路杀至荒魔部落,直取部落主宰君王的头颅,这也是荒魔南下征伐为何中途退兵的缘故……
刺杀无疑是极为完美成功的,我想在这个世上,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拥有者那般不屈精神与意志的岐山君,无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她也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身后的追兵,以及人间退守的重兵,将她围入了一场绝境之中,岐山君气海丹田被魔刃贯穿,不得修行,若非她受到灵界古山之庇护,有灵云玉车为护,她回不到皇城来。
后来,她被禁足,齐煜君以自己十七颗本命星辰为代价,唤醒了紫薇帝星,这才得以让岐山君修复气海。
次月,岐山君亲手斩杀昏君双程,弑弟登基为皇,短短三年时光,扫清西域八荒的六部群魔,五年时光,统一天下九州,是为盛世之君,壮举千古未有。
只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大谕鼎盛,却因国度消耗国本,连连征伐,引来祸乱之神降临凡尘,并派下一头幽雷孽龙惩罚世人,时隔一年皆会出现一次火焚人间,荼毒百姓。
每一年现世,皆是由岐山君逼退,只是,那孽龙非龙,而是为万千幽畜淬雷诞生的魂灵融合所化的怪物。
即便岐山君精深屠龙之术,也无法彻底将之灭绝斩杀,换来的是一年强盛一年,今夜,孽龙再度降临,岐山君已然负伤,举国上下,危矣!”
齐煜听完着一大段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听到天降神罚的时候,面容都十分平静,他道:“孽龙既然非龙,而是由幽畜淬雷而生,当以风冰二元神符可破,这对岐山君而言,并非难事。”
青城祭酒连连摆手道:“非也,那头孽畜沐浴过龙冢的海脉,既有了龙的特征,又有了幽冥生物的不惧风冰二元之力,几乎毫无弱点可言。”
天空之上有星火坠落,砸入深深老林,无疑又是一场厄难火灾。
只是齐煜所在之荒山,却仿佛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保护这座古老荒山,竟是无一道火星溅落。
橙红的火光照亮他的眼眸,齐煜忽然露出一个十分轻松的笑容。
“如此,那还真是没办法了啊,找我来做什么,我就是个只会炼器的无名小辈,若真的末日来临,那也该是洗干净大家一起等死才是。”
青城祭酒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言语,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正如当初岐山君所言,抉择的选项,一直都在他的手中。
看着青城祭酒即将消失的背影,齐煜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忽然说道:“是她让你来的吗?”
青城祭酒脚步一顿,嗯了一声,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这一夜,齐煜立在荒树下良久,最后,他取出了一把刀。
自此下山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清晨,山林间的火焰已经熄灭,天空上那个降临而下的巨大黑影无人看到是否有人将它重新逼退到了天幕之中。
也无人听到战斗交锋的声音,如此恐怖足以灭世的存在,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就仿佛,被某种更为恐怖强大的巨兽,吞入到了腹中然后蛰伏在了人间大地的深处一般。
人间,再次度过了一场浩劫。
同年,岐山君参悟大道,昭告天下,飞升在望,可携万民共同飞升神道。
盛世隆恩,普天同庆。
屠戮的野火背后,是无限的光明,而光明背后,只有一个渺小的身影在挣扎。
在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泽,亦没有无端消失的劫难。
若是有,那便是恩泽被人所夺,杀劫有人为你去挡。
孽龙幽雷,擅闯过龙冢海域,龙冢之地,为龙族英灵永眠之地,擅自以幽畜之身打扰,必然遭受诅咒,而那诅咒,便是不死不灭。
岐山君的每一次崩毁逼退,换来的是幽雷更为深戾的反扑与报复。
杀死是无法毁灭它的,唯有永恒封印。
齐煜携刀下山,继而又登山。
下的是自己的故乡之山,登地是亡者之路。
群山之巅的极高处,有一座无间之狱,那里的时间、空间皆与人界有着极大的差距。
他布下三千引魂阵,将幽雷引入苍生刀中,以苍生之力为容器,以自身为封印之锁,坐落于无间之狱,长刀灌心,永世镇压。
幽雷神含诅咒为不死不灭,永世堕落为幽冥孽畜,不得超生,活着比死还要可怕。
要想彻底消除其意志,唯有引渡使其超生。
三百年风霜,三百年日晒,三百年雷罚。
冻的不是幽雷,焚的也不是幽雷,劈的自然也不是幽雷。
而是齐煜。
孽龙因为被齐煜镇压,体内都是他的阵血,两人身体乾坤二移,孽龙力量大为减弱,而齐煜也成功汲取了孽龙幽雷的诅咒,它不再是不死之身。
只要拔刀折断,孽龙将永远不复存在,而岐山君,也可以安心渡劫飞升。
可是,他没有想到,认他为主的群山之巅,无间之狱,竟然还会容许第二个人类,来到如此绝狱空间。
黑袍漫步而来,面具洞 眼之下的一双眸子暗金如古铜。
面容间覆满黑色鳞片,已经不见人形的齐煜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无神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大雨滂沱中,耳中世界却听不到雨声,只有一片嗡鸣。
良久之后,齐煜紧紧抿住了唇,闭上了眼,复又缓缓睁开眼眸,嘴唇嗫喏了一下,啊啊发出来的声音不再是人言。
鸟嘴面具下,是一双隐隐含着冷嘲讥笑的眼睛。
齐煜闭上嘴巴,沉思了一会儿,果然像他这样的天才,很快就找回了自己遗失的语言。
虽然嗓音沙哑如损坏了的金属那般难听,却的确是人类的语言:“既然你能够来到这里,那便意味着你是神灵。呵,堂堂神灵扮做人间祭酒,谋得一手好算盘主意啊。”
青城祭酒没有说话,而是蹲下身子,抬手拨开他握刀的手柄间,冷冷一
笑道:“长刀贯体裂心九百年,看着自己人类的身躯一步步魔化成为最低贱,最肮脏的幽冥孽畜,你竟然还没有疯掉,果然不愧是……”
齐煜嘴角一动,似是隐晦地笑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他,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能够将他面具看穿一般的说道:“果然,不愧是什么?”
嗤!
回答他的,是剧烈的抽刀之疼!
青城祭酒冰冷的目光带着漠视生命的残忍,下手之时可以运转刀锋死死吸住他的那颗心脏,狠狠抽离出体!
齐煜重重倒在雨地之中,浑身颤抖抽搐,胸膛心口间,赫然多了一块巴掌大的血洞,腥臭的鲜血不断从血洞中流出。
他这般一个爱洁之人,却将自己的身体弄得这般丑陋不堪,污秽浑浊,这的确是一个令人发疯的事情。
密密麻麻的黑色诅咒文字从那洞口中蔓延而出,布满他肌肤上的鳞片上。
此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濒死发臭掉的鱼,那双从来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也浑浊透着不堪的血水。
他汲取了幽畜的身体,自然也被那不死的诅咒之力所折磨,纵然心脏被抽出体外,他也只能这般痛苦剧烈的活着。
不死的诅咒代价极大,你身体所受到的创伤有多严重,那么给你带来的痛苦就有多大。
若是致命的伤,痛苦足以熬干一个人的心智。
“咳咳咳!!!”齐煜伏在地上,剧烈咳嗽出大量的猩红以及内脏的碎末,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在二十五岁这一年死掉,反而不是一件坏事了。
可是,怎么可以死!
这个人的目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在青城祭酒冷漠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齐煜骤然出手,抓住了苍生刀的刀锋。
手腕嗡颤,刀身弯曲如月,口中默念咒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一般。
此刻孽龙幽雷就藏于苍生刀中,而他的人类身躯被孽龙所依附,若是刀折,他将永远也变不回自己了。
可即便如此,他默念咒诀的速度非但没有半分停滞,反而还越来越快。
青城祭酒冷哼一声,用力震碎刀锋上的心脏,以及他的那只手掌。
苍生刀再度恢复笔直状态,他将长刀随手一扔,淡银色的光粒自刀中浮涌而出,化作一个人影。
人影逐渐清晰明亮,成型之后的那张脸,赫然就是齐煜的脸。
看到这一幕,齐煜眼瞳赫然一缩,眸内脓血涌得更多了,失去了左手,他单手撑在冰冷的大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目光冰冷弑杀地看着孽龙:“一个孽畜,以为得了我的身躯,神灵的庇佑,就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成人了不成?”
孽龙眼神戾气闪烁,缓缓举起手中的刀,试图斩去他的脑袋,却被青城祭酒阻止:“蠢货,他正是在激你杀他,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孽龙目光骤然一戾,垂手收刀,抬起腿踹出一阵风雷隆隆之音,正中齐煜胸膛之上。
刹那间,齐煜身后空间爆出一阵恐怖的气浪与裂音,身体重重弹飞出去,在冰冷的大地上拖曳出长长一道血痕。
“咳咳咳!!!”拖曳的血痕大地裂开好几条缝隙,鲜血不断淌入渗透其中。
孽龙一脚之威,犹如无数冰冷极寒的气机侵入体内,沸腾不休的寒冷像无数把尖刀在他经脉骨骼之中翻转切割。
齐煜张着嘴剧烈咳嗽着,重若千钧的痛苦压在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仿佛被重锤极为精致地碾压敲打成粉碎。
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如此重伤,即便是大修行者也绝然活不下去。
可那足以逼疯人的诅咒之力在体内窜急肆虐,在经脉之中膨胀开来,幽畜发狂魔化的弑杀毁灭本能不断催生刺激着他的意识,逼他杀戮!
“痛苦吗?”
占据着自己身躯的孽龙已经可以轻松的发出人类的语言。
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淬着新生的火光,交织出一抹狰狞的狂意与畅快。
属于齐煜那张温润俊秀的面容此刻透着深沉的邪性:“我啊,这样不生不死的活了万年,如今,还请你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带着我永生的诅咒,永远待在这一片无间地狱里吧?”
“噗……哈哈哈哈……”口中尚且在狂涌着血沫的齐煜已经很难站起身来,彻骨的痛,让他倒在血水之中再难动弹,光是简单发笑都疼得身体微微痉挛抽搐不已。
姜黄色的眼睛里不断有鲜红溢出,他抬起一张血迹斑驳,满是泥尘的脸来,嘴角的嘲讽笑意是那般的明显:“永生的诅咒?啊,对啊,将自己身躯活的像一只碾不死的臭蟑螂的确难受极了,可是啊,你以为获得了我的身躯,便逃过了诅咒吗?”
“你说什……”心中逐渐升起不祥念头的孽龙浑身忽然一阵,心脏仿佛被什么粘腻冰冷的手掌骤然跩紧了一般,用力一握,黑色的咒毒不断从心口蔓延,紧接而来的,就是那要命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刀咣当落地,孽龙疼得几乎魂飞魄散!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剧痛让他瞬间抓破自己的咽喉,恨不得当场死去。
看着这副凄惨模样,齐煜艰难撑起身子,臂骨间的骨头咯吱作响,仿佛似要散架,他面无表情道:“真是过分啊,竟然将别人的身体弄得这般血肉模糊,有这么疼吗,我可是每一年,每一月都会发病的啊。”
孽龙生生痛昏了过去,翻着惨白的眼珠子,身体还在余痛之中抽搐颤抖。
青城祭酒走过去,将孽龙一把抗在肩头,拾起长刀,看着坐在血水之中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佝偻残躯。
他声音漠然道:“你觉得事到如今你还能改变什么?做了这么多,眼下你连下山都困难,而山巅之上的天雷还会继续劈打你永生永世,这才只是第一世,你便将永远禁锢在此方境界之中,永远也无法跳出轮回了,如此诅咒,你可惶恐不安。”
齐煜低头摸了摸自己心口前空空的血洞,其中没有了心脏能够继续跳动,面色依旧没有多大神色变幻。
在这种绝境之下,满身血污脏泥,唇角仿佛天生就上扬的弧度已然没有垂落半分。
他悠然闲定道:“若是我惶恐不安能够改变这场困境,那就勉强的惶恐一下吧。”
“只可惜,这并不能够改变什么啊。”齐煜又是低咳两声。
他用那双被鲜血沁红的眸子定定看着青城祭酒,道:“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又何以知晓我的前世今生,我齐煜,不看前世,不想来生。”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二十五载日月星辰,经纶反复,以我热血为她封疆。”
他的眼神极为坦诚且谭昂,继续道:“像你这样藏头露尾连脸都不敢露的沟渠老鼠,你的图算,你的阴谋,由我来粉碎。她是一个耀眼又强大的人,或许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我无法再继续保护不了她,但是……”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迎着十方闪电,仿佛浊污躯壳之下有着一个无法磨灭的灵魂,吐字成言灵:
“以我齐煜之名,在此落下诅咒。你,青城祭酒,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无法完成心中之愿,不论经年多少春秋,不论轮回多少世,你的一切,都由我来粉碎。”
“当我挖出你面具下那张脸的时日,便是我对你的葬送时刻。”
化身为丑陋怪物的青年露出一个满脸血污的笑容,齐白的牙齿竟是别样爽朗干净。
青城祭酒走了,并未将齐煜这一番话放在心头。
一个失去力量,空有一个不死诅咒怪物之躯的凡人,连离开这里的力量都没有,又何谈改变未来。
他的本意目标本就是岐山君,却不曾想遇上了未去刻意寻找的帝子转世。
若是能够将他永生禁锢于此,那比直接毁灭还要来得令人开心愉快,这样一来,不论是剥离还是掠夺对,都无意要轻松百倍不止。
无心捕鱼,鱼儿却自行跃入他的罗网之中。
没有什么,比令这更让人愉快的了。
只是,青城祭酒不知,世上无绝对。
齐煜常在山中一人对弈下棋,除了是一名十分优秀的炼器师,他还是一名棋手。
在行每一步棋的时候,都会考虑到未知的变故与危险。
虽然青城祭酒能够破开此山结界十分令人意外,但他还没有到措手不及的地步。
他曾有一条鱼,放归于人间山河之中。
那条鱼是他的伴生妖宠,体内早已落下他的妖印。
虽说是无间之狱,但抵不过主仆之间的召唤之印。
他召来了那条锦鲤,锦鲤携河水支流而来,红衣少女背负怪物一路东游之下。
行过千里河域,落至了一处无名村庄部落以外的小河之中。
将怪物背负上岸,少女便是一阵鬼哭狼嚎,跟死了爹妈似地伏在齐煜胸口上哭得好不伤心。
齐煜虽然知晓这只锦鲤妖精平日性情跳脱,但见她为自己哭得如此,也不由浅有动容感动。
正欲出言安慰两句,便听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主人啊!你怎么变得这么丑了!这要我如何下手吃掉你啊!你就算不肯从了我,也不必如此折腾自己啊!”
嘿!这条色令智昏的臭鱼,我扫帚呢!
说着,少女脸上泪水都未擦,摸摸齐煜的胸膛,吸着鼻子道:“主人,你是不是要死了?”
齐煜好没气道:“放心吧?你主人我死之前必然先解了妖契,放生你归去。”
谁知着少女压根就不在意什么妖契不妖契的,纠结着一双小眉毛,拳头一敲掌心恍然道:“是不是应该趁热下手来一发,免得凉透透了更是无从下手了。”
“你给我滚!一起下地狱去死了算了!”
心如止水的齐煜被气得胸膛起伏,也着实是她的好本领了。
少女拧着一双小眉毛,很是委屈:“主人啊,你不会又要赶我走吧?那新主子可真是不好伺候,若是有主人你半分温柔我也就从了,可当君王的臭脾气似乎都很多,我这般日夜勤劳地保护她,她从来都不对我笑,你说过分不过分?”
齐煜目光变幻了一阵,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走吧,让她小心青城祭酒,务必让她延缓飞升之日。
(还是四合一的一章,明天开虐了,心疼岐山君。)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来自人间的恶意
少女抱着他又是一阵哀嚎:“我不走,那个女人坏的很!”
齐煜默默不言,起身捡了一堆树枝,串起了火架。
“主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肚子饿了,想吃烤鱼。”
“………………”少女很快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主人,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待在那个女人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每个月给的俸钱很多,可以够我养好多娇俏小相公了,您自儿个抓鱼烤着吃吧,我先走了。”
说完便果断干脆的化成一条红色锦鲤,鱼尾轻摆,消失在了夜色河滩之中。
是夜,孤独一人。
齐煜目光极冷地看着刚升起的火堆,身子冷得裂疼,却将火给熄灭了。
夜晚的火光会引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左手齐腕已断,断骨之中不断有鲜血溢出,混着河水淌下。
他走至河边,借着月色看着水中的自己的倒影,面目全非,模样丑陋极了。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抠出一大块泥土,捏成一个泥团。
以残破的指尖画出一道符文路径,泥团便如心脏一般开始跳动。
他随手将泥团塞进空空如也的心口中,如针扎般的痛意席卷全身。
但若不这样,他根本走不了多远。
看着指尖上的青青紫紫,时而有脓血溢出。
他虽是不死之身,却也没有修复的能力,裂开的伤口仍然疼痛难忍。
雪花漫天飘舞,风雪灌入袖子中,这个冬天,比往年都要难熬。
齐煜身为山中人,不愿下山是知晓人间四处充满了令人不快的恶意。
他曾拥有着非人的力量,又身居深山老林,远离这些恶意。
并不知晓这些恶意是有多么的锋利寒人,逼人骨髓。
当他第一次直视人们恶意的时候,是在跋山涉水的艰难路途中昏厥在了山林河道之中,被人们当成水鬼打捞起来。
他躺在湿漉漉的河水了,脖子上套着杆绳,不断呛咳着血与河水,目光茫然地看着四周围上来的人群。
脖子上的杆绳是村子里的村民用来捕猎套畜生的,如今却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听到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快,一个年长的老者以袖掩鼻,一脸厌恶的迎了上来。
他看着趴在地上的那个身影,语气仿佛作呕,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
“你……你这家伙从何处来,见你一身蛇鳞,肌肤溃烂,倒像是几日前被业火侵蚀感染的病患。
既然感染了传染性的厄难脏病,那当是自觉烧了这具腌臜身子才是,怎
么如此不识大体的出来祸害人!
你难道不知,这条河道养了千余来人吗?被你这么一染,你让大家去哪里求水!”
孽龙降世,烧的是人间,焚地是山川。
他身含幽冥诅咒,血液可化作业火魔焰,但凡是沾染了一丝鲜血火焰者,即便是及时扑灭了身上的火焰,也难以存活,只会感染无解的疫病。
这类人,纵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但为了保住天下大道,大多数都是强行被人烧死活着挖坑活埋。
短短几日内,像这样的病患逃脱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他们纵然明知没有生路,纵然一身脏污恶臭,满身流脓,仍是想抓住最后一根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就像是一个濒死绝望的人,拼尽全力地汲取着最后一口呼吸,也要活下去。
这是人的求生的天性。
齐煜并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他为了让自己走得更远,脚下所踏过的路程以及河道依然干净。
他宁可以泥土化阵为心,强忍着那非人的剧痛,也要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幽畜诅咒之力。
此刻他身体里流出的鲜血,除了他自己会感觉到温度的流逝冰冷,以及伤口的剧痛,其实对于旁人而言,是无害的。
对于无知者,他初次认知是无罪的,便耐心解释了一句:“我并非身患疫病之人,不过是穿越河道时力竭晕了过去,此间水无毒,我乃荒山齐煜,不会害人。”
齐煜虽说山野出生,可炼器符道之名闻名于天下。
更重要的是,齐煜曾与九州共主岐山君有过一段风流佳话。
岐山君虽未九州国君,今年二十有六,却十分洁身自好,端庄刻己。
除了齐煜一人以外,从未传出过其他等子什么情史来,男色女色更是从不沾染,一心只浸于九州国事之中。
虽说二人分离八年,可在天下人眼中,齐煜君与岐山君,无疑是他们心中的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来日飞升,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身侧,必然有齐煜伴卿,傲世苍穹。
故而,即便是偏远山村,也不会无人不识齐煜之名。
齐煜此言一出,非但没有平息众人,反而引来更甚的怒火。
原本鄙夷忌惮的目光变成了深深的憎恶与反感恶心。
当即就有人拾起尖锐的溪石,往齐煜头上狠狠砸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狗东西!也敢假扮齐煜君,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就你这连条野狗都不如的尊容,也敢辱齐煜之名!”
“这人就是个得病的疯子!打!打死他!”然后有更多的碎石砸来。
齐煜浑身早就被河水冻得僵硬,
又饿又乏,根本无法闪躲。
他以刀炼魂,付出恶咒钉死自己的代价封印孽龙,保全换来的天下子民无恙太平。
他诞生人世二十五载,所受到的善意来自那山川河流,山神老父。
而所受到的恶意,却是来自被他庇佑的人间百姓。
肩膀,大腿,腰间,胸口,甚至是那受伤断掉的左手,都不断被石子狠狠砸中,那种恶意是**裸的,不加以丝毫掩饰的。
伴随着这个冬季而逐渐流逝的听力,此刻却能够听到那些人因为他即将死亡咽气而兴奋得意的笑声。
平凡的村民在击杀恶毒的怪物,手中最为普通的石子仿佛成为了世间最神圣的神兵利器,他们觉得自己是这般的勇敢无畏。
砸死他,就能够让更多人得救。
尖锐的石子划破他的额头,生脓巨疼的鳞片被砸得四落,混着鲜血落在石子泥沙中。
齐煜没有反抗,也没有弯下自己的腰骨。
他伏坐在地上,仅剩一只的手掌贴在大地上,大地尘土熟悉的气息让他在这样的恶意绝境之中竟然感到另类的安心。
他渗血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地上碎裂的鳞片与鲜血。
好脏。
他心中早已生不出任何疑惑的情绪,因为他已无心。
不带痛苦悲意的目光里只有寸许的茫然,极为短暂,无心却也凄凉。
奇怪。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脏了。
他发出低声轻笑的声音,肩膀在轻轻颤动。
放在还正直勇敢的人们面上忽然起了一阵惶恐忌惮之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怪物居然还笑得出声来,莫不是还有力气站起来,朝他们飞扑过来,将脏血涂在他们的肌肤上,将那脏病传染给他们。
最后恶毒又畅快的拖着所有人下地狱?
有人飞快的取来了一把长长的镰刀,绑在驱赶野兽的木棍上,目光厉然凶狠:“你可别想继续害人了,现在就送你上路!”
镰刀的刀锋朝着齐煜的头颅劈砍而去。
感觉到了头顶上的厉风,他微微偏开脑袋,镰刀的刀锋削开他的一缕黑发。
嗤的一声轻响,如弯月般锋利的镰刀插入他的肩膀之中,没入整整一半,裂肉削骨,剧痛难当。
可齐煜神情依然平静,不知是感觉不到痛还是已经习惯痛麻木了,他缓缓抬起头来,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竟然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从容温和:“打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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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帝王坡
下一刻,深深插在肩膀上的镰刀一颤,握住木棒的人似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吓得狠狠一抖。
可是他分明没有流露出半分敌意与杀意来,握着木棒的那个青年迎上他的目光脸色惨白。
倒是他身边的一名半大的孩子,目光清澈投放过来,带着不忍说道:
“阿哥,这个人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明明昨日王家那流氓癞子欺负阿哥你的时候,你连挥舞拳头的勇气都没有,为什么今日要来欺负别人?”
那名年轻人面色陡然一狠,就要抽出镰刀:“你懂什么!王家那流氓恶霸,再坏也只会欺负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像这个浑身是病的痨死鬼最是害人不浅了。”
谁知手掌刚刚发力,镰刀却是抽之不得,他惊恐抬眼看去。
便见无力坐在地上的那个丑陋怪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握住了刀锋,掌心鲜血狂涌,面上毫无表情。
那人吓得猛一用力抽出镰刀,怒骂道:“肮脏的贱民!”
有人顿时应喝道:“这样砸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他弄死,这打死了俺们还不得遭罪孽,去牵一匹马来!”
没有人愿意去触碰得了脏病的流民。
齐煜听到牵马这一句话,心中顿时了然这群人要做什么?
套在脖子上的杆绳骤然一紧,他被拖在地上,那长杆则是紧紧绑在了马腹上。
那名年老的村民抽着烟杆儿,目光憎恶又悲悯的说道:“我们都是老实人吃老实饭的,纵然是你这样罪孽深重的贱民,就这样杀了,手上免不了是要沾些人命恶果的,如今你的生死就让这畜生来决断好了,若是一夜过去,你还活着,那就是老天爷不肯收你的命,我们也不敢随便杀死你,也就自放你一条生路去了。”
这名老者很显然在村子里很有声望,一番言语过去,换来四处交好声,夸赞他心慈人善,做事总是留有余地。
齐煜脖子上的圈绳骤然一紧,在人们的欢呼交好声里,他被拖绑在了一匹马后。
他爬在尘泥里,缓缓抬起头来,被鲜血侵染的双眸露出平淡的目光。
而前方那匹马听到主人吹了一声口哨,嘶鸣一声,下意识地抬起前蹄想要奔跑。
可前蹄刚一抬起,就蓦然收了回去,马儿回头凝望着那个满身血污的身影,一双黑润的眼睛深深凝望着他。
他的目光很平静。
它的眼神很温和,缓缓放下马蹄,转了一个身朝着齐煜方向走去。
众人欢呼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愤怒道:“你个死畜生做什么!那
病鬼也是你能碰的!老子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去沾染这些脏病的。”
马儿的主人扬起鞭子就在他臀上落下一道血痕,阻止它回头。
马儿吃痛,下意识地朝着齐煜的反方向跑了两步,齐煜被拖动,血肉在地上摩擦一段距离便又听到一丝委屈的嘶鸣声。
马儿前驱一弯,竟是坐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走了。
那主人怒极,又挥舞了几鞭子,仍是无果,可这病鬼绝不能放任不管,一狠心,抽出一把切瓜的小刀来,在马儿的屁股上狠狠一扎,鲜血终究是刺激了动物的凶性。
这一下,彻底势若疯狂地在山道间狂奔起来。
齐煜一声不吭,被拖了整整一夜,双臂胸口被拖得血肉模糊,本就面目全非的脸更加惨不忍睹。
饶是如此,他仍是死不了。
幽畜这具失去力量而腐朽的身躯,仍有诅咒缠身,他死不了。
跑了一夜,马儿都力竭了,喘息着,口吐白沫。
主人当然舍不得自己家中养的马儿就这样活活累死,很快解开绳索。
人们又纷纷围了上来,用长棍戳了戳地上趴着一动不动的那个病死鬼。
齐煜脸颊埋在满是血腥的泥土里,感受着身上那几根木棍恶意的试探,觉得像极了他初次下山来到人间,看到乡间孩童欺负流浪弱犬时,用手中树枝轻戳地上那一团奄奄一息,浑身脏污的东西。
如今,他在人们的眼中,比那流浪犬还要恶心,令人厌恶。
他翻了一个身子,仰天看着天空。
顿时引来不少人的惊呼声:“我的妈呀!这哪有人被马拖了一夜还活着的!”
“怪物!真是个怪物!”
齐煜微微侧过眼眸,目光冷淡的看着这一群布衣村民:“天都亮了,我还活着,所以,你们是打算兑现承诺放了我,还是继续替天行道的折磨我。”
“呸!”一名妇人吐了一口痰在地上,怒道:“你这个脏东西,不如一把火烧了得了,哪个愿意浪费力气的去折磨你!”
“对对对,六婶儿这点倒是提醒我们了,快去取桐油火把来!”
果然,这群人还是没有守信。
当冰冷的桐油如雨一般洒在他的身上,沁入伤口之中火辣辣地疼,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挑开他糜烂的血肉。
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油腻腻的恶心感觉,实在是让人很不愉快!
嘭!
火把分来,点燃大地,火势汹涌地烧起他的头发,衣衫,还有肌肤。
黎明,有时候不仅仅是破暗为人们带来温煦的微光。
黎明下的烈火,可以毁灭一切。
齐煜活过了二十五个岁月春秋,苦受寒咒折磨,今日得以体会,原来这烈火酷刑,也是如此十分的难熬。
他艰难撑起了身子,肌肤依然在烈火天光之中变成了焦黑的色泽,血绽的肌肤随着他挣扎起身的动作裂开血红的嫩肉,撕裂出猩红的鲜血。
摇摇晃晃地,在众人惊恐大睁的目光下,他战了起来!
他看着前方一排排道路上的人们,头无力地搭耸着,声音被火灼烧得沙哑,肺部仿佛要被烤裂了一般的疼,光是开口说话都成了巨大的痛苦。
他说:“让开,别挡道。”
于是,人们让开了道路。
他浑身裹着烈火,人们心生畏惧忌惮,不赶近身。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晃,步伐踉跄,身躯佝偻地朝着林中深处走去。
人们面面相觊,紧跟而上,直至看到那个病死鬼行过一个山坡的时候,终于无力滚了下来,尘土扑灭了他身上的烈火,整个人无力颓废的倚在山坡之上,看起来最后一点精神都给磨去了。
人们似乎被眼前这令人震撼的一幕给摄住了,因为由始至终,从石子砸身,到烈火焚烧,这个人都没有发出一丝痛苦之音来。
直到那个身影倒下,他们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切实际的感想来。
或许,这个人躺在那里,要不了多久,还会继续站起来,然后前行离开。
分明残躯都落败这了这副模样,分明前方的道路不是为他而设留,分明在未来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恶意在等着他,可是为什么,人们却觉得他可以走得很远。
没有人再敢继续为难他,而是一名小女孩啊了一声,指着齐煜背后的小山坡,道:“那是帝王坡……”
听到帝王二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眼皮子似是掀了掀,但始终没能有多余的力气将眼睛打开,只好缓缓勾起唇角,带着几分趣意:“帝王……坡吗?可是有何典故。”
人们顿时去捂那小女孩的嘴巴,仿佛是在觉得这么纯净单纯的孩子同这个满身脏病之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污染自身。
可那小女孩灵活闪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满是小星星,一脸兴奋道:“这可是帝王坡啊,你居然没听过?真是太没用了,这里可是英雄之地。”
齐煜实在不知这一个平凡长满杂草的小矮坡怎么就成了小姑娘口中憧憬的英雄之地,他无力地笑了笑。
(ps:半妖群号:876441971)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重逢
小姑娘兴奋地在山道间跑来跑去,手舞足蹈,眼中满是对英雄的美好憧憬与向往,可惜言词缺乏,说了一大段都不知要表达些什么。
齐煜听得断断续续,自行拼凑她的言词语句,唇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帝王坡,本是这片贫瘠之地的小矮坡,出了陈土和乱草意外,没有任何的灵气活着了不起的传说。
只是,在五年前,因为大谕之主岐山君被恶龙幽畜的业火围杀,百信子民还有武臣将士皆被困于临近的古城之中。
都说君子思危,君王不居与危墙之下,可这位女帝君王行事作风与历代帝王截然不同。
只身一人独引孽龙,投身于危险之中,救了全城国士,最后,她是在这座小矮坡上独斗孽龙,并且成功将之逼入九重天云之中,最后成功活了下来,血染长坡。
很多人说也是那一年,她称帝与九州,成为历史以来第一位收服人间九州疆土的伟大帝王。
而这小小矮坡,也成为了一国盛景之地。
亦是万千儿郎所敬佩敬仰的典故之一,这个故事,成为了每家每户大人们哄睡孩童入眠的绝佳故事。
上至八旬老翁,下至三岁稚子,皆被这位惊艳岁月的女帝彻底折服。
听完小姑娘言不达意的漫长故事,齐煜倚着湿土,闭上眼睛,微扬着唇角道:“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但我喜欢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小姑娘顿时一脸挫败:“是我故事讲得不好吗?岐山君美丽又强大,当然不会没有人喜欢她的。”
看到倚在帝王坡上双眸渐渐闭上入睡的那个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那名年长者抽了一口老烟杆,吞云吐雾道:“此人感染那幽畜之毒怕是已然入了肺腑,咱们还是莫要动他了,放在那里不给水不给吃食,自己也就饿死了,看他那个样子,显然是没有力气在爬起来了,放个几天,反正现在是冬天,尸体冻僵了,脓血也化不开,等他彻底咽气了,再挖个坑埋了就是。”
若是这个时候动他,保不齐抓主人咬一口,抓一口,那可不是死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众人纷纷同意,便各自散去了。
天光如火,又是夕阳坠落,迎来幽蓝永夜的长空。
睡梦中的齐煜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他没有力气抬首推开那东西,阖着沉重的眼皮,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声:“不要闹我,我已经很累了,让我再睡一会,再睡一会……就去那里了,不会让任何人害她……不会……”
果然,那东西没在继续舔自己了,半昏半醒的状态下,他似乎听到
骏马嘶鸣声,随即有人发生下马离去,马儿还在他身前喷着热雾鼻息。
很快,细微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他唇仿佛触及到了冰凉之物。
是水!
他渴了两日,干裂撕痛的唇一碰到清凉的水,第一时间不是想要大口痛吟,而是被刺痛到了,不禁皱起了眉。
有滴滴答答地液体溅落在他胸口里,他顿时明白过来,是有人为他捧来了一掌清水。
这几日来,他如孤魂野鬼一般在人间游荡,受到了太多来自凡人们的恶意,一副残躯残破得仿佛连胸口里那块泥土捏的心脏都要承装不住,甚至在宁静的夜晚里,他仿佛自灵魂深处隐隐听到了招魂的铃声。
这一捧冰凉的溪水,刺痛他的嘴唇,仿佛将他从幽冥的彼岸又拉回了人间。
这双捧着溪水的手,仿佛成为了人间最后一点,仅有的善意。
他昏昏沉沉地垂下了头,汲取着她掌心的冰冷甘甜,干裂撕扯般剧痛的嗓子被清水润过,混沌的意识也随之回归现实。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借着清冷如水的月华,他看清楚了月光下那个人的脸。
微微睁得的眼眸随即不动声色的浅浅眯起,他唇角便的水珠混着脏污的血水溅在她的指尖。
那人身上穿着九州最高贵的紫色帝袍,腰间悬剑,名君羡。
八年未见,她清减不少,脸颊消瘦而锐利,肌肤似雪,分明宛若一柄出鞘的锋然利剑,可是被月光冷冷一照,又仿佛一碰就碎的薄玉瓷胎。
齐煜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这名女子,淡然收回被污血染脏的双手,取出帕子,细细拭净了指尖的血污。
最后那张看起来质地精良的帕子就被扔在了地上,动作随意淡然,自带几分君王特有的高贵气质。
她左掌压在腰间剑上,那双锋利多余温情的凤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矮坡上这个浑身血污的男人。
她声音清冷又威严,不带丝毫情感地说道:“朕为那孽龙而来,你身上有它的气息,而且十分浓烈。”
她没有认出他来。
那是一双帝王才会拥有的眼神,悯然众生,不带丝毫感情,不带丝毫杀意,却又那么的……高高在上。
齐煜这会儿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虽然一颗心早就被震碎了,可那里还是会隐隐作痛。
在她审视的目光下,齐煜没有什么表情的摇了摇头,说:“我不是幽畜孽龙,你找错人了。”
“我知道。”她神色淡淡,目光却是在不住地打量着他:“若你是那孽龙,怎会这般模样
地躺在这里,若你是它,朕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齐煜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很生涩的笑容:“方才,多谢了。”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道谢,岐山君眯起眼眸,没有回应,而是说道:“你在这里躺了多久。”
齐煜想了想,道:“整整一日。”
“你是不是快死了?”她问得十分直接。
齐煜:“是很快,但应该比你想象中的,要久一点。”
岐山君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方村落,冷冽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杀意:“前方那个村落里,所有人都死了,此事可与你有关。”
齐煜眼神毫无波澜:“与我无关。”
岐山君的眼神很锋利:“他们死于孽龙之毒,一日爆发,全村灭度,无一名活口。”
齐煜眼珠子动了一下:“是吗?”看来,昨日那个给他讲故事的小姑娘,也已经不在了啊。
分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下一刻,他的下巴被君羡剑的剑鞘强行抬起,被迫与她直视。
她说:“全村的人都死了,唯独你还活着。”
齐煜笑了笑,偏开她的剑鞘,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他脸上的伤口血绽,溅出几滴鲜血,落在她的剑鞘上。
“也许是我的命比较硬。”
岐山君默然收回君羡剑,目光冰冷之中带着明显的嫌弃,她又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剑鞘,说道:“他们可是因你而死?”
齐煜道:“我想应该不是。”
被孽龙幽畜气息污染者,人间绝不止他一人,而村庄之中,未必就不会藏着真正的血污者。
只是,他们有亲人的庇佑,纵然知晓,也会藏得死死的,直至掩盖不住那血浓的污臭,一度爆发,毁灭性,可比他这么一个怪物要来得可怕多了。
真正的怪物,永远不会是来自外敌,而是自己人的心中。
对于齐煜的解释,岐山君眼中仍是露出怀疑的神色。
可即便如此,她即便怀疑,在看到一个垂死的人,仍是会喂一捧清水。
不管村子里的人是不是因他而是,岐山君都不会去杀一个孱弱之人,她目光扫视了一阵,忽然视线凝在他的胸口处,君羡剑缓缓挑起他掩在心口间的衣物,
衣物之下,是一团黑土,黑土表层的符文线路,淡化得几乎快要看不见了,她淡淡道:“原来是以黑土为界,压制住了自己体内的毒血污染,如此想来,那些人的死,是当真与你无关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何人祭我
“我只想赶路,不想杀人。”
“你可还有力气站起来?”
齐煜道:“再睡一会儿,应该是可以的。”
岐山君翻身上马,压剑的手微微一动,剑气如龙,清越的剑光噗噗切割在大地之上,一瞬间,齐煜身边就多了一个大坑。
岐山君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拉缰绳,马脖子扭转,马蹄飞驰,就消失在了林中深处,去继续追捕她的目标孽龙去了。
齐煜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个大坑,良久之后,没有表情的面容间浮现出了淡淡的苦笑,宛若自语喃喃般:“岐山君啊岐山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傲自负,我都说了,我只想赶路啊。”
挖坑的意思十分简单,简单到有些无情。
她的意思,便是让他在恢复力气的时候,自己爬到那坑中,一个没有救了的人,静待死亡,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体内的孽龙之血,绝非一团符文泥土可以压制得住,大坑之中,掩埋着无伤剑气。
但凡他在坑中咽气死亡,那些剑气将会化作碑墓,将他身体的孽龙之血,永世镇压,不得害人。
好一个伟大的岐山君啊。
你可知,你现在是在让谁爬进自己的坟墓里?
你可知,你这一剑,在将谁埋葬?
齐煜对她,从来就没有什么要求的。
在他还是那个威名四方,少年英俊的炼器宗师时,他便对她已然没有了什么要求。
她若要走,他带她去无人之地。
她若要留,他在山中永不打扰。
可是现在,他真的,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冷眼静观这个世界了。
他忽然大喊出声,嗓音沙哑难听,宛若夜下嘶鸣的恶鬼。
可是,如此嘶吼的嗓音,却又是那么的温柔,孤独:“若你行路有归途,可否,祭我一碗清水。”
“一碗,足矣。”
他这一生,于她。
只要一碗清水。
敬给陌路人的……一碗清水。
凡人们的恶意,被剥夺肉身的痛苦,血肉的糜烂,被马长拖的耻辱,石子的乱砸,都没有击败他前进的决心。
此刻,看着那盛满剑意的土坑,他心口中的那一团泥土做的心脏,宛若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冰冷。
昏暗的夜晚里,冰冷的夜色已经涂满了群山的没一个角落,唯有山脚下遥远的城池,能有依稀可见零星灯火。
岐山君放弃了骑马上山,群山之巅的尽头,没有了森林覆密,在黑海中生出一股骇人的寂静。
天空正落着冰冷的
雪花,山雪寂静,冷月无声。
在这个冬冷的暗季里,落雪时分,抬首间,却是极为难得地见到了月亮。
那一轮远远几乎占据了小半边天空,立在山顶之上,仿佛下一刻抬手间便可触碰这一轮似血的圆月。
月光是凄惨的猩红之色,将宏伟的群山,渲染上血一般的红。
山中生灵动物们,变得极其安静,像是怕极了被血色的月光照到,纷纷缩进了自己的巢穴之中。
岐山君腰间剑穗迎着风雪飘舞,他沉默的行于山峰之间,抬首看了一眼那轮圆月,锋利的凤眸微微眯起,整个人的气势幽然而变,宛若一座雪山,寒冷又遥远。
身上那一袭象征着人间帝王权柄的龙袍也随着这气势变得飘然出尘,宛若不再红尘之中。
风雪似是带走了她眉眼间的最后一丝温度,漆黑的眼瞳如天下最美丽的夜景一般,密集的飘舞出白色的雪幕与山风。
她蕴影而藏的目光被风雪所覆盖,但风雪,无法阻挡住她的视线。
涂满了鲜红油彩团案的鸟嘴面具,在这片暗夜风雪之中,显得十分诡异冰冷。
他高大伟岸的身体像是没有重量一般,随着那些雪花漂浮在空气里,面具之下,那双古铜色的眼眸掠过稍纵即逝的一抹光,漆黑的袍子在猩红的月光中荡漾出宛若漆黑鱼类的鳞光。
磷光宛若流水一般在他衣袍间勾勒出一副生动的画来。
那是一张黑色孽龙喷吐业火的画纹。
岐山君终于在山巅之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轻靴擦过白雪,停下脚步,与青城祭酒对视。
两人之间,隔着重重山海与云层。
可是,她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黑袍间涌动的祸神气息。
她取下腰间君羡,将剑撑于前方大地之上,双手交叠压在剑柄上方,手指轻轻敲击了剑柄一下。
手指与剑的交击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倒是天空之上,那一轮猩红圆月,发出一阵急促尖锐的弦音撕裂长空。
猩红的圆月顿时被扯出一道巨大的缺口,裸露出绯月表层之下清华的银色月光,无数寒霜卷动着白色的极寒气浪,从那缺口中翻涌而出,掀动着岐山君的秀发与衣袍。
她白皙的容颜被霜雪的气浪吹拂得更加冰冷,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青城祭酒,你就只会这么一点邪道之术了吗?”
圆月之中深藏大术,绯红的月光在这片空间之中构建出了一间无形地、绝对地空间牢狱,以连绵落雪为符杀荆棘,看似绯雪美丽,却犹如吸血的冰藤荆棘一般,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的每一丝气血与元力。
若是此刻,山中有猎户翻开野兔野兽的地穴,必然能够发现,那些瑟缩地、惊恐地、颤抖地躲入地穴深处的那些动物们,此刻早已化作了白骨干尸。
如此气场大势,纵然是长幽境的大能,也不敢轻易的踏足其中。
落入绯月牢笼的陷阱里,等待他们的,只有任人宰割。
可岐山君不仅进来了,还一步步踏着绯色的余光,那噬人性命的漫天飞雪,一步步走上了山巅之上,阵眼之所在地。
一剑斩裂大势!
甚至于,她的君羡剑,尚未吐露出半分锋芒戾气。
全凭举手投足之间的意念牵引剑气,便轻松破去的那噬人大势。
山海以后,面具之下,那双古铜色的眼瞳划过一丝赞许的异彩。
紧接着,岐山君冷笑一声,微微抬起手中剑,连鞘一起,轻轻敲击了一下大地。
剑鞘没入足足厚有五寸的积雪之中,点在坚硬的地面上,天地间,忽然起了一阵恐怖的飓风,自她剑鞘底端席卷千万里!
山崖上的积雪就像是被天人朝着大地吹了一口气,恐怖的气浪掀斩开来,重重积雪化作冰冷的雪块崩渐出去,气浪之中包含着千道万道的乱斩之势,将空气中的绯红飘雪斩得化作了一蓬蓬的血雾。
一道笔直的剑意,如拔山之势冲天而起,直破九霄!
岐山君秀发凌厉狂舞,每一根发丝都宛若形成了绝强的一笔剑意,锋利无双。
那道笔直的剑意势不可挡,直接没入苍穹圆月之中。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声,宛若纵横交错,不绝于耳的响起。
天空之上,空无一物,可在那剑气拔长肆虐的瞬间,仿佛有着什么恐怖的巨 物尸体,被切割成小山一般的尸块轰轰直降大地。
可是空中,什么都没有。
唯有岐山君,能够看到空气中无形的大势存在。
最后,山风平复,天降鹅毛白雪,月光凄清如水,她站在山崖月光之下,灵力如剑的秀发逐渐变得柔和轻缓,带着某种古典的韵律,缓缓漂浮垂下,美得有些过分不凡了。
积雪之下,是漆黑的山体。
山体之上,是美丽的她。
一切仿佛好像陷入了某种静止的失控中,唯一不变的,是那剑意余势未的戾气,横横切过漫山山头,巨石滚滚而下,直逼倾城祭酒而去。
在那极为遥远距离的消耗下,她的剑意宛若烈阳下的寸雪,凋零溶解,纵横的剑气最后难以支撑的,化作了一抹微风拂面。
(ps:对不起,北北又虐主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故人在何方
换做旁人,施展这种霸道又直接的攻击方式,往往只会让自己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陷入更危险的危难处境之中。
可是她的剑,不会弯曲,只有霸道!
纵然只是一徐微风拂面,其中苍凉、强大、霸道的煞气永不磨灭,笔直前行的一缕剑意宛若一只亘古已存的巨龙,降临山巅。
面具咔咔震碎出蛛网般的裂缝,鲜红的油彩迸溅而出,色泽像血,在那双古铜色的瞳孔深处,幽幽点燃了一点宛若来自灵魂的金光。
青城祭酒抬起手掌,朝着那一缕剑气掌劈而去。
暗夜的世界掀起了磅礴的厉风,那一只宽厚的手掌,宛若将这一片空间劈成两半,肉眼可见的白色巨大风障如一扇被劈开的天门,爆发出隆隆雷音。
他的手掌有着雷电天火缭绕,一掌劈灭剑气之后,他姿态从容随意地拢了拢被厉风吹乱的袖袍。
眼底的金光尚未散去,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看不见的剑气贯穿他雷霆天火缭绕的手掌。
锋薄的剑气带着无匹的磅礴之力,他手臂间的筋脉疯狂鼓胀都难以抵挡那股巨力的推动之势
手掌被那道剑气重重贯穿,其势不停,带动着他的手掌继续贯穿他的胸膛。
此刻这个动作看起来,倒像是他自己将手掌拍在自己的胸膛之上,然后被一把利剑连手带着身体一同被贯穿。
袖袍撕裂,鲜血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淌下。
岐山君依旧保持着双手搭剑的姿势,一步未动,眼神威仪,宛若天地间唯一的君王。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青城祭酒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掌,拢了拢面色开裂的面具。
而他手臂间的衣袖还在持续炸裂,渡着孽龙图纹的衣袍已然损毁一半。
而与此同时,他的身后浮现出了半只巨大如山的孽龙身躯,卷动地滚滚的长云,宛若隐藏在山巅尽头的一只怪物。
翻涌之间,不祥的罪孽气息荡撤在群山云海之中。
如墨的黑云此刻猩红如渗血一般!
青城祭酒的胸膛与手掌还在淌着鲜血,鲜红的液体将那一抹无形的剑意渡上了一层清晰的轮廓。
他低头看了一眼,凝重地皱起眉头,掌心喷出一道赤红的火焰,连同着胸口间的衣衫一同将那剑气焚灭。
他刚一垂下滴着鲜血的手臂,十二道无形剑气切开山风与夜色,再度降临至他的面前。
青城祭酒冷哼一声,并未受伤的左手朝着虚空狠狠一握,身后的显现半副身躯的孽龙发出一声嘶吼的龙吟,他身上的黑袍疯狂鼓荡,龙纹的腾案也如水银一般脱离他的衣衫。
最后,一把漆黑暗锋之剑,凝聚在他的掌心之中。
他吐息成音,音从龙吟,举臂挥剑,那是最基本的起剑之势,却挥舞出了吞天之势。
十二道剑气如波涛海浪上的十二枚落叶,轻而易举地就被扑灭在无垠广阔的剑势海洋之中。
“君城十三剑。”青城祭酒冷漠的声音似乎多出了几分笑意:“传说中的古老剑技无人能够习得,因为在皇宗收藏阁内,只有残卷,纵然你是天纵之才,何以能够仅凭残卷,将此剑技习得巅峰,并且成功地伤到我呢?”
他保持着挥剑的姿势,但战意却很浅。
岐山君的目光跨越过重重黑幕空间,淡淡道:“伤你,何时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青城祭酒又拢了拢面上的面具,目光落在她并未出鞘的君羡剑上,在剑柄与剑锋紧密相接处,有着细微如屑的剑火在迸溅。
他顿时恍然,面具下的唇角勾出一抹冰冷的趣意,忽然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成了天机,又仿佛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这么的合情合理,让人欢愉。
面具下传出两声低笑,他漂浮的身体也随之降临在山中大地之上,向前跨越出两步,便已然到了岐山君的面前,染血的右手手指端着下巴前端的一角面具,浑身上下最后一点战意也仿佛悄然失踪了一般。
岐山君掀起眼眸,冷冷看着这个男人。
他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是千机图的力量吗?”
搭在剑柄上的素手蓦然收紧,苍白手背上的淡淡青筋色泽变得深刻了几分。
诡邪面具下,那双古铜色金瞳眼眸微微眯起:“齐煜君当年被陛下幽禁于冷殿一年之久,他从未离开冷殿,日夜提笔绘画,一年光景,便让他临摹出了毕生的绝学,可是,当他离开的那一日,一张纸都没有带走。”
他的笑声似乎变得更加欢愉了一些:“那么……他的这些心血,又是留给了谁。”
岐山君平稳的呼吸紊乱了几分。
青城祭酒继续悠悠开口,嗓音醇厚似酒,看似甘醇磁性,但那时毒人心肠的鸩酒。
“千机图,可通过阵图强化灵器,亦可根据千机图的锻刻手法,来推演出完整的武技灵法,如此精妙的千机图,可不仅仅只是依靠读书学习才可以参悟通透的,齐煜君纵然再天才,在其中历经投注的心血也绝然不少,可是为何,他偏偏……要将这些东西装订成书册,留在了那冷殿之中。”
看着身体微摇的岐山君,他的声音开始展露出邪恶、恶毒的一面:“分明啊,那座冷殿的主人,就是禁锢他自由的那个人啊……”
“陛下啊,您可真是了不起呢?能够禁锢如此厉害的一位人物,并将他的一切都剥夺而去。”
“你给朕住口!”君羡剑怒然出鞘!
天空之上的血厚云层在一道极盛的银芒之下,被深深劈开成一道巨大的缺口,遥远星域之中的星光都无法被天幕继续承纳,连同着天雨一同倾洒至人间山河。
一只巨大的龙首,轰隆一声如山岳倾塌,焚燃成业火的鲜血如岩浆一般乱沸乱洒,落入到了山林之中。
短短一息之间,如火山爆发一般,将大片山海都给焚燃。
岐山君举剑而立,目光冷极厉极,眼瞳深处如淬着什么灭世的妖魔,肩后未绾的墨发狂舞,仿佛将苍穹夜色都遮蔽住了。
她薄唇冰冷启伏,一字一顿。
“你没有——”
“这种资格——”
“去妄论——”
“我与他——”
她森然冰冷的话音如一把鸣戾的绝世神兵,锋意荡澈天下群山。
空气中孽龙身躯陨落的肉块不断与人家发生剧烈恐怖的摩擦之音,鲜血业火如灭世的火焰,灌溉四野!
她足下的群山,宛若倒灌投入到了冥府业火炼狱之中。
青城祭酒的腹部被深深划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场子内脏热腾腾地淋洒了一地。
他踉跄两步,面具下似是传出吸冷气的声音,仿佛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
可是看着光是提及那个名字,眼瞳就在疯狂战栗极不平静的岐山君,青城祭酒又发出了低笑声,他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不,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论他的事了。”
“当然,这也包括他的生与死,皆有我一人来论。”
青城祭酒身后的气机大散,滚滚的魔气失控似地从他衣袍里翻涌而出,而隐藏在他体内的孽龙,也被生生一剑逼出体外斩杀,残尸祭奠于九州山林之中。
岐山君前进一步,软靴擦过山间大地,如炼狱火海一般的狂暴世界骤然一凝,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
随即,不论是那龙尸,还是业火,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生生压制住了一般,无情的烈火不敢在造次焚烧,如畏惧,如惊恐,如战栗地毁灭掉了自己。
千里业火消失散去。
残败的龙尸也尘化成灰。
岐山君周身剑气缭绕,晨曦尚未启明,长夜才刚刚苏醒,可那一剑却劈开了天光。
苍穹之上,那道巨大的缺口之中甚至可见紊乱的罡风,以及某种法则秩序被破坏出了一角,隐隐窥得九天之上,那个遥远而真实存在的星域。
那么的悠远,古老,神秘,圣然!
金黄色的天光辉映着星芒,将她眉目照耀得愈发清晰美丽。
虽此刻并未成功渡劫飞升,可她眉间星砂,已经有了荒古神韵,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传说中的完美天神。
她的手掌来到青城祭酒的肩膀上,手掌微微用力。
青城祭酒高大伟岸的身躯向后仰去,倒在了血泊之中,重重喘息着,尚未死去。
岐山君低眸睨着他:“可是此刻,你的生死,是由我在论!”
“咳咳!”大量的血沫从他的面具中涌出,沿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下,看起来凄惨至极,他以手捂着开裂的腹部,居然还能够笑出声来。
笑声嘶哑难听,却很畅快:“岐山君谋了一世的天下,青城敢问一句,当年你幽禁齐煜,仅仅只是因为他解盒得你愤怒,还是你知晓了他是齐煜动了女儿家的那点心思,还是说……因为他只是齐煜?”
岐山君眼瞳急缩成线,她面上的神情仿佛被抽去仅剩一片空白,扬起手臂,剑锋挥舞,很显然不想再听他接下来的言语,直接将他脖颈声带切断。
“咕咕……咕噜噜……”
倒在地上的青城祭酒身体畸形地开始扭曲,手臂双腿反方向的折起,将自己的身躯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态撑了起来。
他衣衫破裂的胸膛处,咕噜一声,长出一只猩红的竖瞳,竖瞳朝着岐山君眨了两下眼睛珠子。
岐山君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再次扬起了手中的剑。
谁知,那眼睛下方,忽然裂开一道残月一般猩红的嘴巴,獠牙森森,嗡嗡开合之际带着猩红的肉丝,极其可怕诡异。
“陛下情绪这般激动,显然是对齐煜动了真情,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当初陛下强行留下齐煜的用心。
你心系江山,认为齐煜是个可造之材,他的炼器之道,可助你君临天下,名扬四海,在你的眼中,他是岐山君的笔友,信友,同时也是……猎物。”
握剑的手在颤抖,心脏仿佛在燃烧。
猎物二字,扎伤了谁的心。
那张恐怖狰狞的嘴又不断启伏道:“陛下故作不识齐煜,齐煜也故作不识陛下,我派暗子阴魔接近齐煜,想让她提前谋得千机图的破译之道,只可惜那名女官对齐煜生了情意,反倒被将了一军,竟然被齐煜看破身份,借陛下之手,将她驱逐出宫。
齐煜不喜旁人对他的不良算计,分明知晓女官对他动了真情,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毅然绝情地将她赶走。可是陛下啊
,你的那份心思,真当齐煜看不透吗?”
岐山君垂下手臂,剑尖点着大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
青城祭酒的头颅半挂在脖子上,他双手齐上,将自己的头颅撕扯下来,抱在怀中,咔咔面具碎裂,露出一张沧桑而古老的脸来。
面容上的嘴与胸膛上的嘴齐齐开口道:“陛下可知,齐煜是在陛下手中,画地为牢,自缚为笼。”
岐山君抿唇不语,只是唇瓣,在颤抖。
“陛下又可知,其实齐煜他很强,强到离去之日,杀了皇城之中的三千禁卫军,已经数百镇兵王俑,但这些,他没有让陛下知道。”
“他并非是被陛下的武力所缚,而是在年少时分,收到岐山君的第一封锦书时,就已经落入到了深渊之中。”
“陛下当年以冷语之言逼退齐煜,不愿让他置身于王权斗争中来,从那一刻起,陛下就已经是一个失败的君王了,君王无心,不该动情。
可是陛下既想当好一名君王,又想握住手中根本留不住的美好之物,如此一来,陛下不仅仅是一名失败的君王,还是一名可恨的女子。”
“两者都想要,两者皆不可得,你以为你在保护齐煜,实际上,他却将自己十七年参悟点燃的本命星辰为你护道,助你紫薇帝星重现于世,再也不得邪道侵扰。”
“陛下只以为齐煜是一名孱弱的炼器师,却也不知他是一名修道天才,炼器第一,修道第二。他的炼器第一,最终留给了陛下,他的修道第一,最终让给了陛下。”
青城祭酒的嗓音仍然嘶哑,却莫名带上了几分诡异的蛊惑之音,那双古铜色的眼眸金光大盛,却极其邪恶,仿佛压抑着某种扭曲与兴奋。
这时,岐山君并不知道青城祭酒下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是等到多年以后,她再度重聚星魂,是这一句话,摧毁了她的一切。
“陛下,你可知,如今的齐煜……身在何方?”
回答青城祭酒的,是冰冷一剑,贯穿了他的两个嘴巴,让他永远的闭上了嘴。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青城祭酒冰冷的身体,岐山君唇鼻之中分别溢出一缕血线,她为了今日这一天,准备了太久太久。
每日以血养剑,以魂通灵。
今日这一剑,她养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间,她御兵杀人,以符制道,以器镇天下。
自五年前起,当她查出孽龙为青城祭酒以言灵之力召唤至人间的那一刻起,她腰间的帝王之剑便在未出鞘。
直至今日,君羡见夜,杀一龙一人,天下安。
苍穹之上的巨大剑痕裂缝逐渐愈合,四裂的云层缓缓聚拢,将天光与星辉与这个尘世隔绝。
岐山君苍白冰冷的面容在天光中变得昏蒙不定,根根分明纤长的睫毛之下投射出一片阴郁的暗影。
她沉默了片刻,看着青城祭酒的尸体,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冰冷认真,犹如誓言:“不管他身在何方,我都会找到他。”
转身之际,她没有看到,断了生机的青城祭酒,那副冰冷身躯,褴褛衣衫下的一寸肌肤上,忽然裂开一个新的鲜红大嘴,勾出一个嘲讽冰冷的笑。
岐山君重新寻了一个无人的山头,君羡剑配在腰间。
她迎风而立,黑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
抬首看着苍穹星辰轨迹的变化,她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燃烧着美丽的星火。
她说:“是时候了。”
有溪水潺潺之音在他眼帘前漂浮而过,一道极薄的水幕出现在岐山君那双美丽的眼眸前方。
一条锦鲤的幻影在溪水中游荡而过,那条锦鲤的鱼须在水中乱舞,少女的声音有些心急:
“岐山君,你不要胡来,我主人说了,现在还不是引劫而渡的最佳时候,他让你务必再迟缓三年,三年人间,必然成为一片新生的彼方国度。”
岐山君静静地看着水中锦鲤幻影,她说:“朕筹谋八年之久,等的便是今日,青城祭酒已亡,孽龙已灭,朕的星体之术也已然大成,此刻不是最佳时刻,你告诉朕,何时才是。”
锦鲤少女的声音不再活泼跳跃,说不出的沉凝郑重:
“我家主人说了,等待三年,那便自然是三年以后。岐山君,你就不能乖一点,听话一点吗?知晓你肩负重则,可是八年你都等了,何须还在意这三年。
我家主人明确的跟我说了,岐山君你天资非凡,重塑紫薇帝星八年间必然可以星体大成。
可是,星体之术大成以后,还有更为重要的心魔劫需渡,渡化心魔劫,常人最少需要耗费十年之功。
主人他对你的期待很高,三年,这是最少最少的时限了,若是你连三年都等不得,飞升之劫必然变故重重,你当真要为了这一时之快,赌上你百万子民与信徒的性命吗?!”
鱼儿这一番话皆是从齐煜那言传身教而来。
不论是齐煜还是鱼儿,都觉得这个理由足够说服岐山君暂时打消此刻引劫强行而渡的念头。
因为这个理由不仅仅是理由,还是现实。
纵使帝王之心,渴于天道飞升,那致命的诱惑足以使一个绝对冷静的人变得失去本心。
可岐山君绝非常人,稍稍点醒,便可回头,继续沉稳如山有耐心地坐在她的那张龙椅帝位之上,静心等待成功降临。
“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可是,岐山君却是这么说的。
而且她的自称是,我。
而非朕。
鱼儿不由在幻影中瞪大眼睛,心神颤动。
因为她看到,说这话的时候,岐山君的那双威仪的凤眸蓦然红了一圈。
天光已暗,她的肌肤宛若夜下雪,墨间花,极致分明的黑白两色,拼凑出了这么一个极致美丽的人儿来。
美得彻骨冰寒。
美得让人绝望。
她眉心有星砂闪烁,苍穹之上,四方五曜之星灼燃而起,整个人间大地,沐浴在一片神辉之中,映得整个九州,宛若新生的神国。
尘世间的人们被这光辉沐浴触及,即便是卑微的乞儿凡人,都能够感受到来自九天之上,神祗的恩赐。
整个九州,开始沸腾了。
欢呼之声,即便隔着千山云海,也能够听到大地之上发自内心的狂喜与兴奋。
而岐山君体内的信仰之力,也攀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地步。
这一刻,她已然成神!
只要她度过苍生雷劫,共十万道天罚古劫,这片人间九州大陆,即可被荒界归入星域之中,不再为凡,人人皆可成神。
一身神意的岐山君,立在夜色中,目光尖锐,深楚,明亮,冰冷,在这些复杂情绪混杂的尽头,却是一个锈迹斑驳的灵魂。
那不是一个对飞升成神权柄渴求的眼神。
黑漆漆的瞳孔深处,有光,有火,她看着红尾锦鲤,说道:“若是你家主人真想让我三年之后飞升。”
她掷地有声:“可以。”
“那么,你让他自己,站到我的面前来。像当年那样,伴我左右,莫说三年,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我都等得。”
溪水幻影之中,红色的锦鲤停止了摆尾,她幻化成红衣少女的目光。
一双绯色的眼沉凝地盯着岐山君,那素来没心没肺的小脸上,竟是难得多出了几分冰冷的味道。
她直视着这名人间的君王,道:“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岐山君。”
岐山君注视着少女,眼底逐渐没有了耐心:“我知晓,他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敢?”少女笑出声来,眼底怒意渐起:“岐山君,当初究竟是谁将他往外推的,如今你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岐山君不再与她分辨,她抬起手掌,挥乱水波,少女的身影在水面中逐渐扭曲模糊。
她在水波之中怒吼:“岐山君,若你今日执意渡劫,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自己的抉择,不论是硕果还是苦果,她自己咽下,何来后悔。
少女自知无力阻拦,只能够在水面之中哭泣大喊:“岐山君,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我都会恨着你!”
“随你的便。”
在这世上,尊敬她,爱戴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偶尔有这么个人,恨着她。
也挺好。
金色的天光破开云层,光照在她苍白而冰冷,却异常坚决的容颜间,她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君羡。
十万雷霆闪电在苍穹之上霹雳闪烁。
十方山鬼起然而起,天有雷劫,地有鬼神。
一人以凡躯渡劫本是逆天之举,如今以人间君王之身,携百万之众,共同飞升证道,更是有违天道。
人们在红尘中欢愉,纵然天穹震怒,雷霆万钧,仿佛随时让这个人间天崩地裂。
劫难来得如此暴戾,宛若末日降临。
可人们丝毫不担心,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那位大人无所不能,必然能够带领他们前行到永生的领域之中,见证奇迹与未来。
天地劫火起,十方闪电霹雳群山之巅,有一人一剑,撑开了这一片天地。
人们的信仰之力源源不断,仿佛永远不知疲惫一般。
他们依然生活在这片大陆之中照常的过好每一日,他们成神所受的劫难与刑罚,皆由他们的君主,那位伟大的帝王,为他们尽数抗下。
整整十日过去,天光仿佛渗透出了一抹凄丽的血色。
岐山君立在天道之下,山巅之上,手中的君羡剑已经斑驳破碎,龟裂的剑身之上有着雷丝缭绕。
她半边身子像是淋了一场血雨,湿漉漉,鲜红鲜红的。
这一刻,人们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整个人间,极为默契的陷入了一瞬的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群山之巅,云尽天出,一尊巨大浩瀚而古老的荒碑,屹然耸立,只破云霄之下,斜斜立入人间来。
荒碑极广,极大,占地面积足足有一州之广。
碑面之上,有着神符无数,星痕无数,有一凡人,诚惶诚恐地登上那座古老的荒碑。
碑面之上,骤然亮出一个属于他的神纹。
人间,再度沸腾起来,人们如疯蚁一般,拥挤着,势若疯狂地密密麻麻朝着荒碑爬去,唯恐自己慢了别人半分,疯涌如野兽出巢掠食一般。
光是短短时间里,不
知践踏死了多少老人幼 童,画面一度失控凌乱。
山巅之上,传来一声淡淡冷哼。
那些疯狂的、如魔的、失控的人类顿时僵立在了原地,很快便听到他们共同的、伟大的君王声音传遍天下:
“朕召得来封神荒碑,自然也封印得回去,如若你们再以如此丑陋姿态现于朕前,朕不介意就此将你们葬送在这人间九州之中!”
无人再敢造次,人们自荒碑上踢下那些老人孩童的尸体,面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井然有序的开始登天。
反正,天在那里,只要他们的君王不恼,成神之路又跑不了。
他们因岐山君的强大而有了今日之荣耀。
而岐山君也是因为他们的信仰之力而变得像今日这般强大。
两者之间,相依相辅,他们可不认为,岐山君只身一人飞升成神,能在那渺渺浩瀚的荒界之中闯出怎样的丰功伟绩来。
他们需要岐山君。
岐山君也需要自己的子民信仰。
所以,不必心急。
他们供奉出来的君王,不会失信于他们。
山风掀起她染血的帝袍,黑发间不知何时沾濡了几片雪花。
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了千片万片的白色雪花。
又落雪了。
她的目光投放得极远,落在那苍茫人间,芸芸众生。
可始终,没能找到她要找的那个身影。
山崖之上的风雪寒雨带着久远的岁月苍凉,却浇不灭她心头的火烫。
视野变幻,神念交错。
她继续极目瞭望,目光没有错过一个人,在人海茫茫之中,寻找着。
扶摇十万里,登神之旅需要整整三个月才能彻底完成。
可是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年后,那便意味着他二十六岁的生辰将至。
岐山君眼底的不耐与戾气越来越重,她的视野跨过泥沼,穿过草木,甚至能够看破世间的任何虚妄,仍是没有找到。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的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决绝的情绪,握剑的手极度不稳,决绝到甚至有一种将那些不是他的身影全部烧光。
“唔……”眼瞳骤然战栗!
手中剑咣当坠地,她身体不稳,单膝跪地,左手骤然捂住剧颤失控的左瞳,她疼得头颅仿佛要炸开。
掌心里一阵粘腻的温 湿感,她嗅到了新鲜的鲜血味道。
右瞳茫然地动了动,她放下掩住左瞳的手掌,摊开掌心一看,满掌的鲜血。
猩红的血液之中掺夹着一缕紫极的魔意。
她漆黑的左瞳,赫然已经魔化成了一片幽紫之意,瞳内蕴着神征召引。
心魔劫,开始反噬了!
“不……”一声不甘的低吟声几乎从她的牙缝里挤了出来:“我不会失败!”
可事实上,却是因为她的心魔劫开始反噬,那座贯穿天地的荒碑开始不稳晃动,连同着十万大山也跟着颤抖起来,四方海域之中的海水化作奔腾的海啸,冲垮吞噬着无数人间领土。
真正的劫难……
开始了!
“怎么回事!为何着荒碑如此不稳!”
“该死!从未说过,登神之路如此艰难啊!”
“神灵啊,这是神灵给凡人们降下的考验吗?”
人们开始恐慌,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躁动,甚至有人跌倒,险些从高空之上坠入人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那些险象环生的人们,口中唾骂之言几乎都快要喷出嘴边,好在及时收住,明白那位大人绝不是他们能够肆意辱骂的对象。
有时候,秩序这种东西,在死亡的恐惧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人们在即将到达成功巅峰的时候,最是害怕变故与失败。
所以他们开始推开前方的碍事者,疯魔一般的拼命往前冲,踏着同袍的身体,踩着同伴的头颅,不顾一切地朝着天空奔跑。
人间。
乱了。
紫极的魔意在她左瞳扩散成灾,甚至隐隐开始同化右瞳,眼角淌下猩红的血痕,将岐山君那张面容衬得愈发凄丽苍白。
她死死咬牙,去拾地上的君羡:“不,我不会失败,也不能失败。”
八年前的十万英灵,如诅咒一般的耳语,日日夜夜,从未有过停歇的在她耳旁盘旋回荡,她这八年来,无时无刻不是被当年那场绝境天坑的一切所束缚着。
有些人死了,却还能够在人间游荡。
有的人活着,却成了一座镌刻十万英灵亡魂名字的墓碑。
八年前,火光中,兄长那张染血的脸,在对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来的时候,便注定了她今日的渡劫之厄难。
必须是今日!
哪怕失败,也必须成功的今日!
混乱的意识让她指尖剧烈颤抖,好不容易,她握住了君羡,剑身上的符文初燃出一缕剑火,宛若破暗的光芒。
胸口却是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冰冷,死亡……的凉意。
岐山君怔在了原地,低头看去,一柄墨色的剑锋在她身上穿膛而过,鲜血滴答,溅落在了地面上。
黑色的山石地面,宛若生出一朵朵鲜红的花。
生机在飞速被掠夺。
岐山君眼眸先是大睁,随即骤然一眯,如此突如其来足以令人绝望的变故,却是逼出了她体内的凶性,竟是将左瞳的魔劫都压制住了。
她出手如电,死死握住剑锋,手臂用力,十分残忍地让剑锋在自己的体内断裂成两半,锋利的断口将她骨骼内脏切裂重创,唇角溢血,胸口伤口骤然撕裂。
甚至来不及去适应这份剧痛,她抽出断锋,反手挥去,直听得咔嚓一声,木头面具脆裂的声音。
她捂着胸口的剑伤,单手一拍大地!
君羡剑凛然而起,十方阵位起剑兮,简单一拍,却是瞬间设下九十道绝杀剑阵,以君羡剑为阵眼。
夜风瞬间狂暴如龙,绕着山崖发出恐怖磅礴的剑鸣。
剑鸣之声如海,霸道的剑海之势不过眨眼间形成,染血的帝袍在空中轻舞,她单手撑在地面上,双腿微微发力,半蹲在地上的身体灵活地在地面划出一个弧度,人也随之转动半圈,不再是以背对着敌人。
如潮海的剑气在空气中虚化,然后瞬间将袭击者围杀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她缓缓仰起那张冰冷绝杀的容颜来。
而袭击着,却是带着轻松微嘲的笑音说道:“岐山君,多年未见,就是这么招呼老朋友的。”
围杀而去的剑意骤然一散。
是的。
是散,而非停滞。
散得彻底,散得毫无防备,散得疯狂决绝!
她不禁睁大眼睛,一紫一黑的眼瞳之中最后得见的,光明下的那张脸,半张面具滑落,是一张染血却英俊的脸。
那是属于齐煜的脸。
可是,她只来得及在模糊与清晰之间的视线里恍惚一眼,便看到他扬起了手中的残刃。
挥下。
剑锋割裂开她的眼球,双眸绽出血色的光。
这一下,她并未感觉到有多疼。
只有冷。
仿佛血液被冻结,流出来的鲜血都是冷的,蜿蜒在脸颊上,如冰川淌出的河水一般。
紧接着,她的头发被一把大力直接抓起,曾经温柔的、低缓的嗓音此刻听起来无比扭曲,怨憎,他说:“岐山君,成神多没意思,跟我一起……成魔吧?”
随着这句宛若刻印在灵魂里的灰色诅咒一般的话音落定,天空轰隆一声。
仿佛有着什么东西被折断了!
那是荒古至碑,众生尚未来得及全部爬上那荒碑,有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没有丝毫征兆地出现在了荒碑之上,他立于荒界与人间的交界处,手臂抬起,万千云气化作墨一般的色泽,凝结成一柄横贯人间的巨大魔刀。
在人们惊恐的目光里,魔刀劈下,将巨大神圣的荒碑一分为二,然后他立在断口出,足下狠狠一踏。
赫然!
在荒碑底端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之中有着幽冥旋涡在缓缓旋转,大批的人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肉身连同着灵魂,一同被那旋涡汲吸进去。
人们开始逃窜。
不再敢贪图天道的诱惑,那些推开同伴踩着同袍不断往上爬的人,现在从荒碑之上毫不留恋的跃下,哭爹喊娘地试图逃走。
可那荒碑仿佛带着无穷的吸力,那些离开的、逃走的人们在一阵飓风乱绞之下,化作一片血雾,唯有无形的灵魂,被纳入荒碑之中。
轰隆隆!
荒碑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带着人间的众生,一起一寸寸的往那幽深的旋涡之中沉下。
“为什么……会是你……”岐山君如同灵魂被抽走了一般,喃喃问着。
眼前见不到任何事物与光明,只有一片黑暗。
她听到眼前的人发出笑声:“也许,这就是宿命。”
“岐山君,你说的不对,你是一个凡人,凡人,那就该得认命,你不是不会失败,只是……是我让你直到现在,才开始失败而已。”
“你的梦想,由我,来粉碎。”他似陶醉的低吟了一声,拽紧她头发的手都似乎因为兴奋而隐隐颤抖:“真无法想象,在你死去的那个瞬间,流下的眼泪将会有多么的甘甜美味,届时,请务必让我好好品尝品尝。”
她反复似乎只会一句:“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很可惜,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岐山君。”
属于她的世界,在毁灭……
紫薇帝星重塑,的确万古不灭,不可为外力所催,纵然是神帝到此,也无法捏碎那一刻星辰。
紫微星不灭,她就不死。
更何况此刻,她已是神。
可是,她却在引导众生成神上,失败了,更是使得荒碑被毁于人间。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安息者
可是,她却在引导众生成神上……失败了。
更是使得荒碑被毁于人间。
神征之召,召唤试炼失败了。
天神自然会将赋予她的一切,双倍收回来!
紫薇帝星在九星之中,逐渐暗淡,宛若被诅咒一般,灰化,石化,然后不断凋零出灰败的尘埃。
星体在自封,等待它的下一任主人出现。
当她失去意识的时候,耳边听到了青城祭酒的声音:“岐山死后,将其尸炼制成古魔,日后,方有大用。”
远山尽头,天地交接的地平线弥散着一片灰雾,濯濯童山仿佛在这个冬季生出了幼嫩的青草,柔软带着湿露的气息,晨曦的微光迎着白雪以及新草。
冰冷的清晨里带着几抹生机的新意。
脸颊微暖,阳光投射在岐山君的染血的睫毛上,眼皮微微一颤,睫毛上凝着的殷红血珠沿着眼角滚滚而落。
当岐山君再度睁开裂疼的双眼时,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并未被人炼成魔尸傀儡。
苍穹之上,嫣红的太阳半掩于乌蒙蒙的半空之中,微光暖人,映在洁白的雪地里,却也有些刺眼。
眼见的湿红液体又淌了一道出来,可她双眼却还能够继续视物。
她昨夜此躯已经成神,纵然……最后尚未成功引导众生,自身也未心魔劫所累,此副身躯也跌至了半神之境。
可即便如此,眼睛的伤势也足以修复,恢复光明。
岐山君茫然地四处环顾了一下,不见齐煜身影,更不见分明已经死亡却还能够阻他道路的青城祭酒。
人间大地,虽偶有战火零星燃于四野,可红尘之中仍有数量极多的人类气息。
硝烟在四处弥漫着,天上人间皆不见断裂的荒碑,亦不见那噬人的九幽旋涡。
人间并不平静,但也未见渡劫失败,帝星陨落后的灭世末日之场景。
红尘人间,依旧未变。
岐山君目光变得茫然至极。
昨夜她并未成功,但体内却也并未起到天道反噬之力。
除了无法感应到那颗紫薇帝星以及人间信仰之力以外,不论是灵台、神魂、还是修为,皆丝毫未损。
她渡劫失败,却并未收到失败的严惩,甚至……青城祭酒的阴谋与算计,似乎也未成功。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
单手捂着撕裂般巨疼的脑袋,岐山君不顾身体的疲弱,摇摇晃晃艰难地站起身来,正欲往山下行去。
可刚一抬起的脚,蓦然一凝。
她目光幽沉地看着山崖之上,秀发被吹得凌乱的红裙少女。
“是你?”比起昨夜面对着小鲤鱼精的种种不耐,此刻岐山君面色的神色无疑是激动的,惊惶的。
她毫不迟疑地冲过去,双手叩住小鱼精的肩膀,一双锐利的凤眸锋利如严寒的刀子,刮在人的脸上十分生疼:“你家主人在哪里?!”
少女没有说话,双瞳如一滩死墨一般,再也不见往昔的活泼与灵动。
就这样用死掉般的眼神毫无情感地看着岐山君,眼瞳之中倒映出来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不知为何,岐山君心中没由来地有些寒悸。
搭在她肩膀上
的双手手指蓦然收紧嵌入她的衣衫皮肉里面,她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身子,有些暴戾的催促道:“回答我的问题!”
在少女的眼瞳之中,岐山君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容,面色苍白如鬼,紫瞳魔极,墨发凌乱,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从容与威严。
仅存一丝本色的黑瞳,却是充满了无边的恨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又是在恨谁。
分明说‘成也是她,败也是她’这句话的那个人是她,为何……还会有这种令人烦躁的情感在滋生。
她……究竟在因何而变得如此焦急,半分不由己?
看着面色逐渐狰狞,眼瞳透露出噬人魔意的岐山君,小鱼精身体微微颤抖。
却绝非是害怕,她洁白的面容间浮现出淡淡的红色鱼鳞,那是妖灵显怒的征兆。
她用力将头偏在一边,抬起一只手放入口中,不多时便咬得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岐山君呼吸停滞了一下,她抓过她的手腕,强行将她那只手掌拉下来,另一只手则是捏住她的两颊,迫使她张开嘴唇。
少女口中一片血红,不是咬上手掌的鲜血,而是口中本就早已鲜血淋淋。
她,已经没有了舌头。
不能再说话了……
岐山君胸膛剧烈起伏着,就连呼出来的气都仿佛如火烧一般。
她听到自己声音响彻在这一片山风之中,锋利低沉如一柄饱饮鲜血的戾刃:“谁干的?!”
小鱼精目光讥讽地看着她,不言语,她用力挣开她的双手,眼底似是蕴着泪光,以及恨意。
岐山君不知她因何而来,只知在她醒来的时候,小鱼精便仿佛完成了主人交代的任务一般,毫不留恋的离去了。
偌大的红尘人世,只剩下岐山君一个人了。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可是她无从追溯,甚至也没有时间追溯。
在看到小鱼精的那一刻起,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何来冥冥之中的一点感应,她竟是隐隐察觉,或许……齐煜已经不再这个人世了。
可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昨夜说了,要她同他一起成魔。
齐煜是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如今她还未成魔,他怎么可能会抛下她独自一人死去。
除非,让她亲眼看到齐煜尸体横在她的面前!
否则,她是不会相信的。
胸口上的贯穿剑伤还未愈合,神征之召已被心劫魔化,众生飞升之大梦,终究不过是大梦春秋一场。
而岐山君与她的子民,也因此受到了惩罚与报应。
凡人在这场神征之旅中,被夺去了大半的寿元,不论是强大的修行者,还是正值壮年的平凡人,皆只剩下十年的寿命。
而人间势力,也因此而没落。
岐山君也将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紫薇帝星,背负众生的罪妄。
亡国 之君。
这是不再供奉自己的信仰之力的众生凡人对她最后的称呼。
她并未成功引导众生走向天道之上的至高荣耀,反而使这片人间不复当初。
大谕皇城,帝王宫阙,被众人推翻。
这个统一九州**
的盛世王朝,终于,在极盛时期,逐渐开始走向灭亡。
阳春之曲,和者必寡。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她的帝国看似强大,但万人不能同心,最终不敌一人可用。
岐山君并未返回皇城之中,她下了山,开始寻找。
她要跨过九州人间的每一寸土地山河,她要寻便四海**。
若是翻遍人间,仍是找不到他,那便跨越冥土,横渡冥河,去更远的彼岸继续寻常。
她是岐山君,生来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岐山君。
归途,四野荒凉,冬季阴冷潮湿的寒风掀响起万叶千声。
她行过荒芜的村庄,破败的荒芜,长路宛若没有尽头。
君羡剑佩在腰间,贵丽的剑穗染着斑驳的血迹,剑鞘也布满了剑痕,她似是漫无目的的行在荒野之中。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前行的脚步。
直至。
一个小矮坡横栏在了前方的道路上。
两日前,倚在矮坡上的那个男人不见了身影,只得见他躺卧过的地方有一滩凝固的血迹。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曾经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在临时前提出的要求。
一碗清水。
分明那个时候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头,甚至在那个嘶哑的喊声回荡在山林中时。
不过片刻,她便已经自动忽略遗忘了这个人,遗忘了这件事。
可是今日故地重游。
没由来地,那日言语好似还在耳边回荡一般,变得无比清晰。
经历过苦难厄运的岐山君,本应觉得自己无力也无心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可是,绕开的步伐,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她转身,不如落败无人的村庄之中,取来一个缺了一口的旧瓷碗,盛了一碗清澈的溪水,缓步来到她曾经一剑掘开的地坑旁。
一双锐利不减,锋芒依旧的凤目低低睨向地坑之中,那里有一具尸体。
覆在尸体上的衣衫已经褴褛,破败的身躯之中依稀可以看到森白的骨骼,死状很惨。
坑中满是冰冷的灰尘,还有褐色的土石。
可是这个男人却给人一种出奇乖巧宁静的感觉,虽然身躯丑陋残破,可他诚然是一副双手交叠在身上的安息姿势,感受不到任何怨念气息。
这十分让岐山君诧异。
因为感染孽龙业火者,死前必然受到极为可怕的身心剧痛折磨,有人生生被折磨成了厉鬼,临死之间,面无全非,失心疯魔,有的甚至痛苦得能够将地面挠穿,十指断裂。
可是坑中,并未有过剧烈挣扎的痕迹。
那张看不清五官的脸,灰败惨白,双眸紧闭,稳稳当当地躺在坑穴之中,分明已经死去,却让人觉得他十分坦荡磊落,从容赴死的感觉。
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岐山君行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尸体,每一具尸体无疑面带怨恨,一副死不安息的模样。
当下能够得见这样一个平静死去的男人,确实十分罕见。
(ps:这个月冲月票榜啦,有保底月票的还请投给北北,保底月票不用钱的,有的麻烦棒棒北北,没有的就算了,也不用花钱捧场打赏了,北北只要保底月票,谢谢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