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八十四章:白翼
他面上挂着微笑道:“世子殿下来得好生突然,也不提前告备一声,瞧我,连壶美酒都尚未来得及准备,这可真是失礼了。”自称,悄然地发生了变化。
这是忌惮。
陵天苏却没有心思和他绕弯子,只冰冰凉凉地吐出一个字:“蛊。”
十一皇子肃容道:“世子殿下这可是大大的冤枉我了,虽是下蛊不假,可我也是一番好心,皇姐她生来命格含煞,虽二十年间一次未显,可那位神使大人推演出皇姐必然在过二十生辰那一日,煞气大显,有损心魂,我这才寻来良蛊,为皇姐破煞一用,只是却被人误认为我竟要以蛊来毒害皇姐,挟持小鱼儿,也是我不得已为之,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姐好啊。”
陵天苏手指捏住秦紫渃的脉门,探查了一番,心中顿时有所了然,他轻呵一声,冷笑道:“这好话都叫你给说了,给皇姐下蛊到了你的口中,倒是成了一件好事,只不过这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方式,可真叫人有些不喜。”
秦紫渃出生含煞,不假。
二十岁爆发煞机,也不假。
此蛊能够吸收煞意,也不假。
只是,重要的是,此蛊在吸收煞意的同时,还能够控制人的心魂,让中蛊者一步步沦为施蛊者的傀儡,而且蛊虫一旦种入心魂,终身难解。
十一皇子指天道:“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我当真是为了皇姐的安危着想,并未有半分操控之心。”
陵天苏冷笑连连:“我何时说过此蛊作用为操控心魂了,你这不打自招得也有些太快了吧。”
十一皇子面色一滞,再也说不出半分话来。
而陵天苏也不想跟他过多的废话,牵起秦紫渃的手,便往外宫走。
谁知,秦紫渃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良久,却是挣脱开他的手掌,微笑道:“殿下莫要胡闹了,我不能出宫,父皇刚刚去世,我还得为父皇守夜。”
不等陵天苏多说些什么,她眸光闪烁,微微欠身行礼:“恭送世子殿下。”
陵天苏目光沉了沉,静静地凝视她片刻,也未多加强留,只是低头看向十一皇子秦浩:“解蛊之药,交出来。”
十一皇子笑道:“观测出皇姐体内含煞的是神使大人,此蛊自然也是出自于神界,我小小一介凡人,怎会有解蛊之药。”
陵天苏冷笑一声,没有与他多做口舌,他对秦紫渃道:“还望能够借小秦先生一滴鲜血为用。”
秦紫渃露出愕然的
神色,然而陵天苏口上虽是客套,态度却是极其强硬,丝毫不给她反对的机会,兀自抓住她的一根手指,咬破,吮去一颗鲜血吞下入腹。
灵台之中的星魂药宫缓缓运转,将那颗鲜血解析。
秦紫渃一张俏颜顿时通红,手指间温润的触感让她心神一颤,赶紧收回手指,藏在背后,声音都有些结巴了:“世……世子殿下。”
陵天苏嘴角一抹残红,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气带着几分安慰:“别总是想着一个人强撑了,你若不愿跟我回去,想必是有自己的理由打算,我不会强迫先生的意志,但也请先生信我一回,给我些时间,此蛊我莫约是能解的。”
秦紫渃深知他的为人与性子,他说的莫约,那莫约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十一皇子却是心中不以为意,甚至暗自有些轻蔑,神族氏蛊,岂是凡间修行者能够破译得了的。
陵天苏朝着秦紫渃回了一礼,便从云台上跃下,他踏着裂痕的大地间,忽然回首说道:“今夜入宫急躁了些,毁了宫门与围墙,需要赔银子吗?”
十一皇子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世子殿下又说玩笑话了。”
陵天苏笑了笑,目光轻嘲道:“也是,毕竟十一皇子殿下的母族可是大名鼎鼎的白翼军团出身,自是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十一皇子面上一直维持着的和谐微笑终于崩不住了,身体微微一晃,记住有些站不住,仿佛心中最深的秘密一时间被戳破,摊开在了光天化日的郎朗乾坤之下。
“你……”他一向清朗自信的嗓音瞬间沙哑下来,只艰难地滚出来一个字便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白翼军团,共分十翼,可绝非如今叶家的十大侍军可比。
十大白翼军团,那绝对是令九州惊天变的存在,那是一个辉煌的时代,惊鸿闪耀的黄金时代,九州大大小小百国统一为一个雄城帝国的奇迹时代。
这个帝国的国君为岐山之主,偌大的整个九州大陆,皆在这十大白翼军团的掌控之中。
那时候的白翼军团,纵然是妖、灵二界的强大修行者都闻风丧胆的强大军队。
只是后来,伴随着岐山君的陨落与死亡,帝国以着崩塌之势陨落毁灭,而这十大白翼军团,也从奇迹变成了一场噩梦,彻底消失在了九州历史之中,最后随着岐山君这个伟大的名字,被人们逐渐淡忘。
可是,有些东西,不会随着人们的遗忘而彻底消失。
那就是传承。
纵然时隔万年,消失的帝国,消失的白翼军团,即便是露出一鳞半爪的狰狞来,也绝然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来撼动如今的时代。
更别说,以十一皇子他母族如今的稀薄势力,除了守着那些古老又无用的秘密,再也没有多余的实质性财富。
可即便如此,十一皇子秦浩也从未想过,隐藏了万年的家族因果,竟然会被眼前这个少年,简单说破深藏已久的秘密。
这简直不可思议。
十一皇子终究还是一个少年,心神动摇之际,再也无法维持表面上那些假装出来的成熟心机,面色有些难看僵硬道:“你……你是如何得知的?”他眼神一变,反应过来:“是暗侍?!”
心中波澜大起,暗道叶家暗侍力量竟然已经突破到了这般地步,竟然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查出他的氏族真是来历。
陵天苏冷笑一声,没有为他解答心中谜题,转身踏着裂石,就这样缓缓离开了他的视线之中。
可十一皇子又哪里知晓,对于掩藏在万年历史泥沙中的真相,叶家暗侍能够所查的极为有限。
而他,正是在这极为有限的暗报里,结合秦紫渃以这么奇怪的方式被请入宫内,他步步推演排除,才得到了白翼军团这个唯一也是最合理解释。
空间一阵扭曲,一名身穿白金华袍,浑身沐浴着星辉的人从另一道空间跨越了过来。
直至他身后的衣摆全部离开那个与人间气息截然不同的异度空间,他身上的神辉才停止释放光芒。
镶着银边铁片的长靴轻轻落地,看着很有质感以及重量的伟岸身躯在降落时分,却是给人一种别样轻盈如羽一般的错觉。
咔哒一声,一颗鸡蛋大小的红色宝石从空中坠下出一道细细的红线,宝石落在那个神民的手中,裂成两百,缕缕的清辉从裂口中溢出,很快失去神意,黯淡失光。
“方才那个人,是诈你的。”神使如是说道。
十一皇子面色阴沉到了极点,这一点他又如何才不透,他的母族将这个秘密向来保护得极为完善,纵然有人怀疑,也竟然无法获得半分绝对肯定性的证据。
或许这个世子殿下都无法十成十肯定他便是白翼后代,只是方才自己的种种表现,无疑是默认了他心中的猜测与想法。
“啊!”十一皇子沉吼一声,抬脚就将铜炉一脚踢翻,少年独有的戾气与叛逆写满了他整张脸:“待我大事一成,第一时间便杀了他!”
第一千两百八十五章:末路中的“奇迹”
神使不语,目光看向一旁平静沉思的秦紫渃,他的目光沉沉起伏,观测不到瞳底所深寒的秘密。
十一皇子踢炉发泄了一阵,也冷静了下来,只是面上的余怒未消,便问道:“方才神使大人藏于异象空间之中,不曾露面,可是为何?”
若是有神使出面镇压,那叶陵,何以敢如此嚣张。
神民面上带着独有的孤傲与冷淡,道:“此人具备天眼神通,能够看破我的真名,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出现在他的神机视线范围之中。”
神民为神界的下位之神,像神征之召,这种神灵天道认可的具象化奇迹诞生在人间,自然需要有人能够指引具象化者登临天界为神。
寻常上位亦或者是中位生灵自是不畏惧这一点,但若是下位之神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并且下位之神的真名若是被凡尘之人亲言唤出,命格便是避免不了地染上一程凡污气运,这样会变得很麻烦。
秦浩逐渐冷静下来,目光幽幽地看了秦紫渃一眼,话中内容却是对着这位神民说道:“此人不除,余生难安。”
秦紫渃眉角微微一动,婉约温和的眸子染上了一层如水冷冽的寒意,那双无害的眼瞳深处,似有湛蓝的电焰窜急,看得让人心头不由为之一凛。
秦浩心道一声果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名身材伟岸的神民祭袍下手掌微动,取出一根泛着金属色泽的乌木权杖,权杖顶端延伸分叉成短短两截。
每一端上,都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那珠子色泽鲜红,像是灌饱鲜血的咒珠,珠面表层还流溢着宛若活水一般紧紧流淌的黑色古老咒文。
漆黑的乌木权杖看着极为古老,古老的表层都已经腐朽开裂,那裂口之中,流淌着粘稠的鲜浓血水,将他整个手掌染得鲜红。
纵然是相隔数米,都能够感知道那权杖之上缭绕地淡淡邪恶诅咒之力,秦紫渃光是多看一眼,一股子意想不到的恶心粘稠感就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
然后占据全身,胃部像是被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掌紧紧握住一般,挥之不去的血腻粘稠让她肠胃一阵痉挛抽搐。
只见那名神民握住权杖,尖锐的乌木尾端在地面上轻轻一点,以神民所站为中心,一轮巨大猩红的法阵自他足下升涌而起。
神民的身体开始上升。
并非是他自己飞起来了,而是一只巨大又深黑的恶兽自那法阵沉睡中苏醒过来,神民立在它的头颅之上,权杖的尖锐尾端深深插在它的头颅里,那两个拳头大小的血珠开始绽放刺眼的猩红光芒。
秦浩恐
惧的目光又带着莫名的狂热与兴奋,他忍住上前一幕,颤巍巍地伸出手掌,想要触碰那只巨大恶兽身上犹如深海岩石一般的倒刺,他颤声道:“上古凶兽,饕鬄……要复苏了,它的力量……即将属于我。”
神民朝他投注过来一个冰冷的视线,秦浩正欲抚摸的动作堪堪停住,手掌垂于袖袍之中,却仍是忍不住在微微的颤抖。
权杖之上那两颗拳头大小的血珠忽然开始疯狂涌出大量的鲜血,像是两滩源源不断的小河一般,鲜血入注,不要钱似地疯洒在那只巨大的恶兽身体之上。
饕鬄的身躯极为庞大,如一座小型的巨山,可是即便如此,它那庞大的身躯似乎都经受不住权杖里那两颗血珠里所蕴藏的如海鲜血。
它痛苦厉吼连连,想要挣扎,可头颅却是被那权杖深深钉入神魂之中,纵然是一名弱小得可以被它吼声震死的小小神民,一旦神魂被控,它只能够毫无还手之力的任人宰割。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饕鬄的整个庞大身躯都沁入在了那大量的鲜血之中。
神民微微扭转手掌,权杖顿时开裂成无数锋利如刀的木屑飞条长刃,带着无边恐怖的烈焰,将饕鬄染血的身躯切割出无数深深的血口,不等饕鬄体内鲜血流出,血泊之中的鲜血无火自燃起来,纷纷流入它的伤口之中。
饕鬄爆发出震天吼地的痛苦悲怒声,直至那些鲜血全部流入它的身体之中,血口才缓缓愈合,而开裂出去的木屑飞条长刃,则是如蛇归为一般,重新凝聚成了权杖的模样。
只是权杖之上的那两个珠子,失去了本有的光泽,就像是鲜血被抽空一般,变成了琉璃透明的色泽。
饕鬄萎靡的伏在大阵之中,可气息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乃是上古凶兽出身的它,体内那股凶煞之气自古而生,可是吸收了那两颗血珠之中所蕴藏的鲜血,这只饕鬄的气息竟然多出了几分古老沧桑的神意。
神民立在高空之上,神袍猎猎,冷漠的眸子俯瞰大地,道:“饕鬄腹中藏有无边乾坤,可吞天下,此子虽说为大晋子民,命格却是污浊不堪,与越国鬼婴太子一般无致,生来不祥,天降神怒,当之以罚。十三日后,将此子罪名公布于世,处以焰食极刑!”
与此同时,饕鬄巨大庞然的身躯如流水般融化,在长风的撕扯牵引下,一阵涌动飞舞,竟是冲至秦浩的身体之中。
那袭明黄蟒袍,变得漆黑玄暗,袍上的那条四爪巨蟒,也随之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吞掉一般,逐渐被一只漆黑的恶兽盘踞,代替。
腥风猎猎,长夜无极。
秦紫渃那双淡雅漆黑
的水色眼眸被血焰倒影出一抹极深的幽夜之色,藏在袖中的手掌,逐渐收紧。
秦浩面上再度露出那个乖巧的笑意来:“皇姐不如考虑一下弟弟的建议。”
秦紫渃目光中的幽色褪去,化作一派深深的迷茫。
……
……
陵天苏无召夜闯皇宫之事,终究还是在京都传开了。
神征之召,乃为顺命天意的至关重要之大事,人间凡者成神,这是自古以来可名为奇迹的存在。
自晋国创立已有千年,在这千年之中,却是无一人真正能够飞升成神,就连剑神刑荆,也不过是修行了几千年,才有被神族揽收之资。
可如今这位小皇子年岁未过二十,却能够引来神征之召,神使指印。
这对晋国上下而言,无疑是一件值得举国欢庆的狂喜盛宴之事。
常年的战争杀伐,山河图的丢失与损毁,离国的强势崛起,国本的流逝,让晋国最普通的百姓都能够意识到。
大厦将倾。
这个千年古国,已经走到了历史的末路尽头。
若是没有创造性的改变,谁也无法阻止得了晋国的衰败与灭亡。
门阀世家不可以。
那个可与吴婴并肩齐称的叶家世子亦不可以。
除非诞生神迹。
而十一皇子,无疑就是行至末路的一场奇迹。
就连清高孤傲的几大门阀之主,都因此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就连那个誓死效忠与天子的黑甲军统领小司马风多年,也能够毫无心理阻碍的端上那一碗有毒的参粥。
大势已去,天命所归。
十一皇子,便是全城百姓心中不容置疑与亵渎的天命。
叶家世子于晋国的确有着赫赫战功,以及让人不容忽视的奉献与恩德,只是这一切,在国之根本上,实在太值一提了。
以至于,曾徒手剥龙鳞,断龙角,毁皇宫都不过换来众人为之苦笑摇首,都未曾敢发作的人们,此刻却是因为这一场夜闯皇宫,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共识。
皇城的积雪已融,城外远山断崖积雪仍是深寒。
这一次,陵天苏与慕容衡的面见不是在小庄园,而是这一片雪崖绝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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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两百八十六章:我为殿下开枝散叶
断崖仿佛横于天边,崖下一片漆黑,却是传出轰隆乱海流淌激渐之声。
天地苍茫,天空之上孤鸾绝鸣之声都被狂风给撕扯得模糊不可听闻。
可陵天苏的声音依旧平稳有力的传递到了慕容衡的耳中:“我要你,帮我做成这件事。”
慕容衡面容上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她看着手指间猎猎飞舞的玄黑旌旗,旗面之上刻画着一道活灵活现的九尾玄狐的妖族图腾印记:“世子殿下这是想借我新国之势,积累人间信仰之力?”
她上下不住的打量着雪崖山巅之上的银白少年,似笑非笑道:“看来殿下这是有大动作了。”
陵天苏抬起手臂,指向脚下这一片人间大地:“在开启一场盛世美丽的繁花之前,总是会有一些潮湿、黑暗、阴冷的东西留存于世,黏附在根茎与土壤里,佝偻着身躯躲在阴暗里做着最后的挣扎,想要将泥土里埋下的那颗新种翻开,挖掘出来毁掉。”
慕容衡慢慢蹙起眉头。
陵天苏回首看着她,幽蓝色的眼瞳很明亮:“你是想做盛放前夕被挖掘践踏踩烂的种子,还是做吞噬占据世间一切的王?”
微熹的天光,在慕容衡脸上涂上了一层淡美的秀色,她缓缓上前两步,与他并肩而立,一同俯瞰着脚下的人间九州大地。
孤鸾自远方飞来,青羽舞起雪尘,最后落在两人的足下,轻啄梳理着羽毛。
慕容衡敛去的面上的笑容,她微微颔首,闭上眼眸,似是轻嗅这人间俗尘乱世的气息,她平静说道:“我站在这里,闻到了一股自大地泥尘中散发出来的腐烂腥甜的气味。”
语罢,她缓缓睁开眼眸,侧目看着陵天苏,目光里透着晨光微熹的朝晖,漂亮夺目:“而往往,腐烂的东西,更易成为泥土的养分。”
陵天苏道:“决定好了?”
慕容衡平静的眼瞳深处暗藏着如火的炽热与疯狂,她纤细柔软的双臂攀上陵天苏的脖子,脚尖微抬,秀颈轻凑。
这是一个让人容易误会且暧昧的姿势。
可是她面上的神色却是极为严肃沉凝,带着一丝不苟的庄严与认真,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两人眉心星砂同时大亮。
陵天苏磅匹的神魂意识十分顺利地就侵入到了她的神魂世界之中。
两人并非真正的心意相通,故而这个入侵的过程给慕容衡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她那诱人的红唇血色尽褪,痛苦咬唇的模样
别样风情楚楚。
陵天苏瞬间进入状态,心念缓动,体内血脉之力缓而有序的流淌着。
慕容衡终于难以忍耐,一声痛苦轻哼,秀颈间渗出了层层薄汗,几乎站立不稳的软在他的怀中。
陵天苏目光平静,双手扶住她柔若无骨的柳腰,只见她雪白秀颈肌肤间,除了微起的薄汗,还有一道道玄黑色的线条,一笔一划地正勾勒出九尾狐的图腾模样。
那剧烈的疼楚在逐渐削弱,慕容衡半睁着虚弱的美眸,檀口中吐着细而轻微的气息,缓缓说道:“以妖腾为契,我为殿下收集人间信仰之力,殿下可要答应我,成为我向上攀爬缠绕的参天大树。”
说着,她苍白美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淡淡笑意,竟是带着几分调戏:“我这颗刚刚发芽的小小种子,还得多多汲取殿下的树汁养分生长,带我照耀更多的阳光才是,这样我才能够为殿下最快的开枝散叶,重融泥土,生生不息。”
陵天苏面色不由微微古怪。
话是这么说没错,怎么听着有些怪怪的。
慕容衡将他推开,理了理凌乱沾濡汗水的秀发,脖颈间的那道黑狐图腾印记也在元力气机的遮掩下,淡化消失。
只是若以天眼观测的话,却是能够发现在她秀颈肌肤的脉络之下,有着一道不属于她的气流血脉之力,充盈在血管之中径流慢淌。
陵天苏生而为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通过神魂之力开启妖族图腾的力量刻印在她人的灵魂血脉之中。
这也就意味着,慕容衡是他收下的第一名直系眷属。
光是心念微微一动,甚至都能够感受道对方意识里的种种情绪。
当然,这也不是陵天苏单方面的掌控权,如今陵天苏木灵仙体已然大成,这图腾可不仅仅是妖族图腾,更是自染仙体气机,慕容衡亦可共享妖仙同修之道。
有着图腾加身,光是单单拿**境界而言,慕容衡的肉身便已经超脱了凡境修行者的层次,甚至连自身的修复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更别说妖族图腾之中其他隐藏着有待一一发现的种族天赋。
陵天苏目光从她秀颈上收了回来,道:“如今十一皇子已然成了天选之人,我听闻三日前,他曾亲赴小庄园与你商谈合作之事。”
慕容衡微微挑眉,笑容忽然多出了几分陵天苏不曾见过的骄傲:“欲做精金美玉,需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之事功,须向薄冰履过,这种只会仰望星宫,坐等命格降才敢有所动的人
……”
不同于方才的动人乖巧,她那一双薄薄的凉唇轻蔑一笑:“也配?”
她看向陵天苏,微微一笑,眉目尽嫣然:“虽然我只是一株幼藤,可还是有些力气与尖刺的,他这一棵空有一副名头的干瘪小树,我这随便一盘,不得垮了?也罢,见他如此可怜,又难得意气风发了一回,实在是不忍对这棵小树下手啊。”
“所以啊,还是继续盘世子殿下吧?”
陵天苏:“……”
他是属核桃的吗,谁要给你盘?
“这几日我需要离开一下京都,近日来你且先帮我注意一下动向。”
“说起动向,北离公子异那边倒是有些消息。”
慕容衡正色道:“北离位列与九州北部,而极北有北,是为北极银狐一族,归于北离。七日前,北离一州平原大陆,出现天海倒流的异景,将偌大的一州尽数淹没成一片汪洋大海,十万离国百姓,尽数成为海中泥沙枯骨。”
陵天苏神情顿时发生微微异变:“天海……倒流?”
慕容衡面色也露出沉重之色,天生异象,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海水逆流,仿佛是苍穹出现破洞,天河之水倾泻倒灌而来,通过昆仑奴们炼制出的玄光镜记载的那日洪水涛涛,平原化沧海的震撼场面,倒是像极了天怒神罚。
“不错,无人知晓那海水从何而来,说是倒流也不尽然,因为覆灭一州的海水,一半来自于天上,一半来自于地底。”
“地底?”
“如此绝景,我从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那海水自大地渗出,宛若黄泉之水决堤一般疯狂涌浮了起来,海天之水逆流相接,一半海水为沉黑,一半海水为汪蓝,一州万里江山,无论是人还是妖,但凡是有生命的灵物,尽数死于淹没之中,那里仿佛成了一片死地,即便是通元境的大修行者,也无法飞跃过那片海洋,一旦涉入那片海域之中,就像是会有一只无形的巨兽将你咬住,扯入海水之中。”
说到这里,慕容衡眼底隐隐流露出不安之色,继续说道:“哪里分明是一片绝海无光之地,任何鸟兽鱼虫都无法生长在其中,就连岩石都会被吞没沉入海底,可偏偏却会有一具白骨尸身,托着一座古碑,生与海面之上。”
听到这里,陵天苏心口莫名刺痛了一下,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的眼瞳深处有着戾气翻涌了一声,他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竟然会有如此奇事?”
(肯定会有人误会章节名。)
第一千两百八十七章:毒死嘤嘤!
“那海水在短短三日之内,便淹没了一州大陆,此事怪就怪在,离国上下,竟是没有采取半分措施仍由自己的子民被那海水吞没,就像是……”慕容衡语气微微一顿,眸光也有些暗沉危险起来:“就像是在用红尘凡世为祭,试图唤醒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
陵天苏眼底的戾意愈发隆盛了,面上神色却是平静到了冰点,他极为冷静地思索了片刻,沉吟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有人打开了一角海神界的结界,将其中一片诅咒之海,引渡到了人间。”
至于为何这么做,那就有待查证了。
还有那白骨托碑,十分令人在意啊。
慕容衡那双冷静的美眸也不由泛起了一片忧色:“我本就是市井出身的公主,虽然这几年来不断的学习观测天下大势,知微于尘埃末毫,可始终学习的,都只是这个人间九州的知识,对于那个遥远又古老的海神界,当真是一筹莫展啊。而且那个公子异,虽然在北离地位不低,但这次,却无法触及到这个层次领域里了,所能够提供的消息也极为有限。”
陵天苏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倒是有一人可用。”
“何人?”慕容衡目光微亮,心道这只狡诈的公狐狸,莫不是还安插了更厉害的暗子在北离国境之中。
这该死的冤家,居然还跟她玩藏一手这一套。
陵天苏缓缓地念出一个令人陌生的名字:“醉夜尘。”
慕容衡也对这个名字是很陌生的,因为这个名字如他的人一样,实在是太普通了,以至于她思索回忆了很久,一双小眉毛都拧了起来:“你说得这个醉夜尘,该不会是北离天都十三营其中的一位副将,那个醉夜尘吧?”
陵天苏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北离天都十三营听起来名头唬人,可是像这样的军队,自北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更别说一个小小副将。
醉夜尘就像是一片沙,一片叶,藏于这乱世红尘之中,名声极为不显,而慕容衡,作为一代复国新君,竟然能够记住北离一个副将的名字。
想来,对于北离军队信息这一方面,没少下功夫。
“不错,正是此人。”
慕容衡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此人修为卡在安魄境已经有五年了,殿下凭什么觉得此人有那能耐亦或是权限为我们调查清楚逆海之事,况且此人对我们的忠诚心,实在是有待查证。”
陵天苏一脸奇怪地看着她:“我何时说他是我的部下了?”
慕容衡:“……”
他笑了笑,又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死亡沙漠里的那场暗杀?”
“暗杀吴婴?”
“不错。”陵天苏点了点头,道:“你觉得,一个小小的副将,能够担任暗杀吴婴的主力之一吗?”
慕容衡睁大眼睛,竟然漏掉了这般至关重要的一点。
陵天苏目光投向断崖下的海潮里,用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气说道:“此人,当是吴婴心腹才对。”
慕容衡更加迷糊了:“吴婴太子与离结盟,九州皆知,即便安插暗探在北离,又如何能够为我们所用?”
问到这里,慕容衡明显看到陵天苏面色变扭了一下,也不知在变扭个什么劲儿,偏头扭向一边的模样都显得有些幼稚赌气。
“哼,那混蛋,尚未兑现承诺,还欠我一次,借她的人用一用,不过分,而且海神界的镇海星晶为天冥所盗,至今未复于海中,诅咒之海已经非神龙所控,北离结合北狐一族的妖力将海神界大门结界开辟一角,逆流倒灌的海水不受控制,而那结界打破容易,彻底修复却是极难,若是海水彻底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莫说他区区离、越二国,整个人间,都将成为一片海狱,所以……”
陵天苏偏过去的脑袋带着几分执拗地扬起:“她不跟我合作,还想跟谁合作。”
慕容衡发觉他口吻怪怪的,却也没有多想,而是试探性地问道:“所以,我们需要派死士前往越国一趟,与吴婴商议此事?”
去越国找吴婴,这不找死吗?
真当人人都是世子殿下,深入那龙潭虎穴之中还能够全身而退不成,谁人都知晓吴婴那乖张暴戾的性子,一言不合,灭你魂灵都是便宜的。
她心想,这种送死的绝命任务,派谁去都好像不太好啊,手底下刚培养起来的势力,能够担任此等人物的都是人才,死了谁都好心疼啊。
嗯,算了,还是让夏运秋再跑一趟了,反正这人死了也不心疼。
“嗯。”
“我觉得可以让夏运秋跑一趟,此人最擅长逃跑了,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回来?”
陵天苏皱了皱眉,有些不愿意:“换一个人。”
“那叶隐先生,我瞧着他是个有本事又高深莫测的人,当时能够从容不迫地与吴婴周旋。”
陵天苏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换一个人。”
慕容衡彻底无奈了:“你直说让谁去吧?”
“随便。”
慕容衡:“……”你是耍性子的小女人吗?这小祖宗脾气跟谁学的?
陵天苏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随便派一个女人去。”
慕容衡的目光一下变得有些鄙夷了:“世子殿下,美人计这一招用烂啦,吴婴何许人也,鬼婴杀神降世,无情无爱,是一个只知杀戮无欲无求的人,如此行事,只会枉费性命。”
陵天苏恍惚了一下,是这样子的吗?身体上被那个混球小尖牙咬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
他怎么觉得,犯起混来的小鬼婴,**比谁都强烈,分明只是一个不中用只会嘤三下就软 掉的废柴,哪里有她说的这么可怕。
“无需多问了,此事不可耽搁,就让楚萱去吧?不必忧心性命之事,我会准备一盘剥好的冰镇葡萄,你让她同行带给吴婴。”
“呃……这听起来有荒谬的迷之行为,请问一下殿下,这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陵天苏手腕间那枚常年佩戴从未变幻过位置的铃铛由于没了红绳的缘故,改成了发饰,缀发尾上了。
而腕间也没半点闲着,改换了一根新的红绳,穿了一枚古旧的铜钱,安安稳稳地藏在袖子里。
他摸了摸那枚被体温煨暖的铜钱,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笑容有些狡猾道:“你让楚萱将这剥好的葡萄给吴婴,她必然会十分想吃,因为冰镇过后的葡萄,很甜,然后……”
慕容衡顿时精神一振,明白过来了世子殿下的险恶用心,点头明白道:“然后毒死她。”真是好一只歹毒的公狐狸,不过无毒不丈夫嘛,她喜欢。
陵天苏幽幽瞥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年轻女帝有时候聪明归聪明,但脑子里指不定还是塞了一些浆糊。
看着她眨啊眨的期待小眼神,陵天苏淡淡道:“然后。”
“问她要一文钱。”
“一文钱……”慕容衡复杂的心情一时难以描述。
陵天苏嘴角勾起,活像是一只坏狐狸想到了什么欺负人的坏水:“吴婴自然是舍不得那一文钱,但是没办法,她又会想吃葡萄,只能乖乖妥协,这个主意简直不要太天才。”
慕容衡都不知该从哪里吐槽了,这是三国机密大事,如今面对的是比北离大国还要可怕的吴婴殿下,怎么被你闹得像过家家一样。
“我觉得这一观点很难成立,吴婴即为一国太子,如何会没有葡萄吃,又何愁宫中无人为她剥葡萄?”
陵天苏:“哼,旁人剥的葡萄会有我剥的好吃。”
第一千两百八十八章:观梦
慕容衡彻底沉默了下来,面上一阵阴晴变化,忽然有了一种颠覆一直以来对他的认知感觉,她憋了办响,才缓缓开口道:“殿下,我怎么感觉殿下并不怎么关心天海倒流、淹没人间的灾难与厄运,反倒是在趁着这次的事在借机……调戏吴婴。”
做人不要太聪明,不然容易被灭口。
……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有无尽虚空道演的神力支撑起的世界,繁星满宙,颗颗星体巨大,横列于星空轨迹之中,片片界域陆块,在位面之中穿梭不定,即便是神力通达的神族,也难以捕捉其运行的道义。
在这一片广阔的大千世界里,有一条横亘三千里长长银池,盛着星空与日月光辉,静水深淌的连接着星河点点,宛若凡与天之间最后一道亘长的桥梁。
而这一条银池,又称之为灵池,又可意为凌迟。
若想登高临神,必先踏过这条三千里灵池,隔去这一身**凡胎,再以灵池之中所蕴含的古老星辉神力,重淬灵身,锻神体,熬筋骨,即可跨越成神的最后一步。
而神女府地位最高,身份最尊崇的神女幽笙,此番当真是被这三千里灵池折磨的苦不堪言。
这是她第十一次力竭,疲惫欲死地倒在了灵池之中,鲜血如花一般绽放在洁净的水面间,晕染成一圈圈妖娆美丽的红。
随即,淡淡的光波闪烁了一下,池中的鲜血如同被一种纯净又升起的力量净化般,褪色消失不见。
幽笙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她生来便是神体,自然不用像那些苦修的凡夫俗子一般,受着三千里徒步的凌迟之苦。
她疼得想哭,可是生来高傲的她,决不允许自己此刻回头,去找寻父尊的怜爱与帮助。
身体割裂般的疼痛终究还是没能抵得住潮水般涌来的困意与疲倦,她沉沉睡去。
池水轻柔地将她身体温柔托起,滚着金边的华美黑裙在水中摇曳,宛若一朵美丽的黑生花。
灵池两岸生长着草木莹辉,星芒洒在草木丛间,被那锋利的草刃切割成星星斑驳点点金色光辉,犹如万千萤火虫一般神秘而美丽。
被枝叶包裹着的露珠忽然惊颤,坠落滴下,渗入深灰色的土壤之中,很快就被吸收,消失不见。
一只展着紫色光翼的梦蝶自那片枝叶上飞走,光翼扑扇之间,挥洒出淡淡的一道紫色的光粉,落在林木间,落叶上。
最后,那只紫色的梦蝶来到幽笙挺翘的琼鼻上,它的一双蝶翼停止了扑扇,
薄薄的光翼上开始流淌出一道紫极梦意更深的线条与纹路,纹路勾勒出两朵花的模样。
阴界冥土生有彼岸花,象征着死亡,指引着亡者的去程与归途。
而神界,亦是生有一种奇花,名为寻梦,象征着梦境,为神窥梦引用。
蝶翼上的寻梦花开始绽开两道花蕊,没入幽笙的眉心之中,星砂很快黯淡下去,而幽笙那张美丽的睡颜也变得更加安宁沉静。
啵的一声轻响。
紫蝶破灭了,化作一片光尘。
而灵池岸上青石旁,一名斗笠青年面上则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迷醉梦幻笑容。
“嗯……这可真是一场人间好梦呢。”斗笠下的面容无眼也无鼻,只有一只嘴和一双耳。
他的耳朵是用来盗听梦境的。
他的嘴巴,则是用来诉说盗听而来的梦境。
手中盲杖朝着面前虚空轻轻一点,一轮虚空光镜陡然凝结而成,光镜虚虚漂浮扭曲了一阵,一道金色的身影很快浮现其中。
因为没有眼鼻,长相分不清年轻还是年长的梦术师第一句话便是:“引兵下灵界,执行天诛吧?大人……”
那道金色的身影没有说话,但是通过那轮虚无缥缈的光镜,一道意识清晰准确的意念渗透到了梦术师的脑海之中。
他知晓了神意,旋即笑了笑,而与此同时,他额角也淌下了一滴冷汗:“灵界彼岸阁妖尊陆姬晨,实为怨古苍龙后裔。”
“咔嚓!”
分明是无形之物,却发出了破裂之声。
镜面之中,不再是以意念相传,而是发出了古老沉沉的低语笑声:“原来如此,难怪以彼岸阁命名,妖尊陆姬晨,原来是怨古遗脉,这么一说,那朵黄泉尽头的九池幽妖莲,就在她的体内。”
什么祸世妖莲,原来不过是欺骗世人眼睛的幌子罢了。
一双冷漠的金瞳,在云烟缭绕中逐渐清晰,带着冰冷的杀意,低声缓缓:“如此,那便只好屠龙取莲了啊……”
身份成谜的弑神者女子,身负帝子神骨神脉的人间太子,还有那个当年遗弃却不知何时跳出棋盘的半妖少年。
如今,又多了一位本已灭绝的怨古后裔。
这个时代,当真是成为了让他都不禁为之沉迷贪婪的红尘盛宴啊……
……
……
云清,天远。
这是一个午后。
南池乡
野,荷叶田田,冬霜已去,迎来春寒第一季,万物生机勃勃,草木欣荣,野花繁盛。
虽然狭小但胜在整洁平坦的乡间小路两侧,是成片开垦的良田,水稻霜杀般的枯靡,周围有青河小沟纵横交错,引来肥沃水源灌溉。
虽说已到初春,可是此地良田土壤优良,不说收成满满,也绝不是如现下这般怏怏之态,就连那湿泥土壤被农人翻挖之际,都渗出了一股隐隐的臭息,弥散在空气之中。
并不宽阔的小道之上,正同行着一路小型商队,至于那规模有多小,稀稀拉拉五六人,拉动货物的马匹瘦弱枯黄,一看就知是常年吃不起上乘饲料的劣马。
拉动马车的是一名青衫书生,头戴纶巾,脚踩步鞋,穿着打扮倒是朴素中添了几分风雅,眉眼过分年轻,看着也莫约十九岁的模样。
他分明一副书生模样打扮,却在此护送商队,护送商队也就罢了,手里头还捏着一本百草药经,书面贴着脸颊很近,一副眼神不太好的样子却在那边走边记着药经上的诸类草药模样,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背草药的功效与特征。
马车两侧各行两人,都是身材魁梧健硕的普通汉子。
他们是在出城的路上,而迎面行来的,一辆牛车。
五人不由朝着那牛车方向多看了两眼。
因为驱使着牛车的,不是同他们一样五大三粗的汉子糙老爷们,而是一名身姿纤细优美的女子,那名女子看不清容貌,那双安静搭放在膝上的漂亮纤手也未执驱牛用的软鞭或是什么,面上带着笠帽,垂着纱幔,透着天光依稀能够看到纱幔下的优美轮廓,让众人肯定,这是个美人。
她十分安静的坐在牛车上,那只青年无需驱赶,也无需出声指引,自行慢悠悠地朝着前方行驶。
女子身后牛车上是高高的稻草堆,看着金黄且柔软,在马车商队与牛车相遇的时候,由于路过于狭窄,自是有些麻烦。
那青牛不知为何,训练得十分乖觉,都没能主人驱使,它便自己抛了抛牛蹄,避开一边停下,让出大半路来。
在交错相遇的时候,无人才发现,在那高高的稻草堆上,还躺了一名白衣女子,斗笠帷幔放做一旁,面上带着白纱,眼如朝露,眉似远山。
纵然看不清全貌,光是那双眸子,便是众人此生见过最动人美丽的眼眸。
赶路的腿一下就迈不动了。
少年书生手中的药经也因失神,而掉在了地上。
一是惊叹于那双眼睛的美丽,而是因为他刚念到药经某一页,习得芝兰星草这一页,便看到了那白衣少女的衣襟领口前,别着一枚类似于荆棘银叶一般的东西。
第一千两百八十九章:不嘛,不嘛
那模样,赫然便是书页上水墨临摹绘画出来的图案。
他想起县令家的那位千金,药师宫的门徒,在他离家前的吩咐,若是有机会,便替她寻来一株芝兰星草,她炼药要用。
他视若圣旨,这才刚刚出城,便真叫他给遇上了,这怎能不欣喜。
“二位姑娘冒昧了。”那少年书生忽然叫住马车,态度温和客气。
牛车之上,正用稻草编织胖狐狸的那名白衣少女似是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她纤细的手臂撑在柔软的稻草间,缓缓坐起身来,素净的白衣上还沾这几缕细碎的草屑,她拾起一旁的斗笠帷幔戴好,那双让人见了一眼便永世难忘的眼睛隔绝在了白纱帷幔下,颇有雾里看花之感。
“何事?”她嗓音淡漠如烟,带着几分午后的淡淡慵懒。
少年书生听得心头一酥,却不敢过于轻肆,他看着牛车上的少女轻轻翻了一个身,半支着身子,将手中刚编好的一串糖葫芦递给驾车的女子,显然是没将他的搭讪放在心上。
驾车女子淡淡看了一眼那只编织得活灵活现的糖葫芦,搭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声音却是有些淡淡的清冷不屑:“小孩子玩的东西,给我作甚?”
见她不接,白衣少女锲而不舍地将那串糖葫芦在她肩膀上蹭啊蹭:“真不稀罕?那等我回去以后给苏邪好了,她一定很喜欢……”
话尚未说完,便听得她闲闲淡淡地哼了一声:“你何时同她成了好朋友。”
一句话的功夫,那只稻草糖葫芦就已经被她收到了衣袖中,还不忘拢了拢,好似怕掉出来一般。
帷幔下,牧子忧那双朝露般的眼睛弯如月牙。
“那个……姑娘……”被人彻底无视的少年书生面色踌躇得开始泛起一层红意,他目光宛若被少女衣襟领口上的那株芝兰星草吸住一般。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姑娘那株芝兰星草,是否能够忍痛割爱让给在下,在下真的很需要此物。”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那四名汉子顿时就不愉了:“喂,你小子怎么回事,答应好了镖头送这次的货物,我们才答应让你一起上路的。”
那名少年书生忙歉身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各位大哥,药药她现在正值宫门炼丹考核的重要关头,这株芝兰星草对我实在是太重要了,若是能够早一步将芝兰星草送到药药手中,她就能够早一些通过宫门考核。”
少年一副诚惶诚恐的歉意模样,但话中的意思却是表达的很明显,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换来这株芝兰星草,若是得手,他自然不必在白白浪费时间,同他们几人护送商队入临城了。
一名汉子听闻此言,眼底露出淡淡的讥讽嘲意:“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这几年不景气,我们镖头会请你这个半桶水来护送商队?”
另一名汉子面容沉肃,虽然态度上一个汉子客气不少,可语气中的不满也没有掩饰:“虽说你是免费同我们跑这一趟腿的,镖头没有支付你半分银子,可是这也是你自己提出要走这一趟要求来的,你家境贫寒,筹备不得去往临城的盘缠,我们这一路带着你,吃喝住行方面也未曾亏待过你,如今你这般行事,着实有些让人不喜。”
一名矮壮的男人冷哼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请村口那个宋四儿好了,读书人就是屁事多,你看他哪里是做大事的人,整日就知道围在女人屁股后面转,真以为自己献上一株破草,那县令家的千金就非你不嫁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最后一名汉子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呗。”
“你……你们!”少年一张脸顿时气得通红,想要发作反骂回去,却又想着本就是自己理亏,骂也无用。
只能憋屈地用双手拽紧两边衣摆,一双眼眶都憋红了:“当真是有辱斯文,我与药药自幼便相识,青梅竹马,情谊旁人又能知晓几分。”
“我管你什么情谊,今日你出尔反尔,我们哥几个也不为难你,只是你日后再想进临城,没钱了,可别来求我们镖头!”
少年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张了张唇刚想说有些服软挽回的话,目光落在那银白色的枝叶上,他眼眸又沉定下来,被某种执着代替,将刚涌上来的话语又深深咽了下去。
“哥几个,走!缺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咯吱……咯吱……
瘦马拉动木车的声音渐行渐远。
虽说同为苦寒出身,可那四名汉子终究是与少年书生不同。
他们为了生计奔波四处漂泊,他们已经不在年轻,家中有妻儿老母要养,没有少年人这种任性妄为的精力。
空气中仍自飘散着田间淡淡淤泥的腐臭味,少年书生一个人站在路中央,看着有些可怜,他低下身子拾起地上的药经,还有方才从马车上被那几名汉子扔下来的包袱,他的包袱。
包袱松散,依稀可见里头摔破的瓶瓶罐罐,那些是炼制好的一些寻常治病的丹药。
牧子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蓬葵瓜子,无聊般的嗑着,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看热闹的性子,只是轻衣没有驾车离开,她也就耐心等着。
那少年将脏兮兮的包袱抱在怀中,细数了一下里面的瓶瓶罐罐,苦笑道:“我本是想着去临城用这些丹药换些财钱和物资的,我们家乡穷得很,没有芝兰星草这种好东西,所以我只能去那里置办。”
骆轻衣淡淡看了一眼他怀中的东西,很不留情面地说道:“你那些丹药,杂质太多,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反而还极有可能引发病患的伤势,与其抱着那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倒不如早些将这些祸害人的东西扔到沟渠里去。”
少年书生露出不甘的愤愤之色:“你一个乡野间的小女子,又如何懂得医术之奥妙,一叶障目,不识好物!”
牧子忧歪着身子,又将剥好的一蓬饱满瓜子果仁递给车前的女子,视若无人地就开始软软撒娇:“我的好轻衣,什么时候走嘛……我肚子饿了,你知道我是不能挨饿的。”
骆轻衣淡漠的目光很快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宠溺道,唇角弯弯勾起:“少给我摆小祖宗的架子,都说了让你别跟来非要跟过来,饿着你也是你活该。”
“不嘛不嘛……”小祖宗架子摆起来就甩不下来了,细白的指尖轻轻捏着她的一簇头发扯啊扯,若是这时候有尾巴,也当时该在她小屁股后面摇啊摇的。
这样一个小妖精,蓬松又柔软,怎能不惹人怜爱。
骆轻衣嘴上说要饿着她,可她仍是从自己的随身小布袋里抓了一把小零食给她。
牧子忧将小零食装了一衣兜,狐狸眼都快笑弯了。
牛车没有等来任何声令,骆轻衣仍是姿态优雅地靠在牛车上,那只青牛就自行走了起来,准备离开。
那少年书生顿时傻眼了,跟在后头追着,道:“姑娘这是不打算将芝兰星草给在下了?”
他面色也有些苍白,惶恐又后怕,他辞了护送货物的任务,银两短缺的他根本不足以让他支撑到临城,况且那几位珍稀的芝兰星草就在眼前,他怎能甘心放过。
“给?”牧子忧失声一笑,目光微嘲。
少年书生顿时察觉自己的口误,忙举起自己手中的包袱,那些瓶瓶罐罐撞得脆响:“是买!是买!”
第一千两百九十章:骆语
牧子忧懒得再搭理这个天真的少年,重新躺回去,毫无心理压力地享受着这位世子妃为她驾车的待遇。
虽然骆轻衣什么都没有做就是了。
那只青牛虽然看起来与寻常牛儿没什么两样,可实则却是出自于叶家的玄侍堂,又岂是凡类,无人驱使,它也能够知晓自己要拉着她们去往何方。
两人都没有理会后面那个追逐牛车的少年,直至到了城乡小镇,二人抵达目的地,马车停在了一间药铺前。
骆轻衣一言不发的翻身下车,牧子忧也身姿轻盈地自稻草堆上跳下来。
守在药铺门口的是一个模样普通的青年男子,头戴毡帽,身穿一个明蓝色的大外褂子,诚然一副药商的打扮。
他看到马车车轮上的一处暗标记,目光微微一亮,赶紧迎了上去,客套道:“恭候多时了,二位。”
骆轻衣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只用目光指了指牛车。
那名青年男子明显是一个聪明人,顿时会意,就将药堂中的下人使唤出来,将牛车给牵了进去,面上带着恭敬的赔笑:“二位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知可否需要在下安排食宿。”
还未等得她们二人的回答,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先追了过来,因为一路追驰,累的他满头大汗,那双深深疲倦的眼眸里也升起了年轻气盛的不耐焰火:“二位姑娘就不能看在我一番诚意上,将……”
可一番话尚未说完,骆轻衣便伸手将牧子忧衣襟上的那株芝兰星草给摘了下来,放在药堂门前的石狮子上,并未多看那少年一眼,然后看向那名青年男子,淡声道:“不必了,我们住客栈就好。”
少年欣喜若狂的一把抓住那株草药,捧在心口里,口中喃喃:“药药……药药……”
年轻男子却是微微一怔,看着那少年,目光微微有些古怪:“少东家?”
少年欣喜若狂的面色顿时一僵,猛然抬头才发现自己竟然一路追到了‘自家’的药堂来。
他面上笑意随即一沉,看着那年轻男子的面容,眼底隐隐透着一股怒意,捧着手中得来不易的芝兰星草,先是朝着骆轻衣道了一声谢,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那名年轻男子显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一只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势沉的力道压得他一步路子也挪不动,一张白净斯文的脸上顿时涨红起来,怒吼道:“周士深!你给我放手!”
周士深先是朝骆轻衣二女抱之一个歉意的微笑,随即转首看向那少年,虽然仍是微笑,可眼底却是多出了几分冷意来:“少东家可真是有本
事啊,日日夜夜为那师小姐奔波。”
“你管我!”
周士深眼底笑意愈发讥讽冰冷:“我管不了你,可你毕竟是这里的少东家,每日不做事干拿月钱,这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快活了些。”
那少年书生气得浑身直抖:“你还有脸喊我少东家,若不是你背地里同你家那个老东西给我家下套,我又岂是如今这般空有一个少东家的头衔,每月才十两银子,谁稀罕!”
周士深冷笑:“说得你挣得到十两银子似的,行了,今日让我逮住你小子就别想跑了,给我老老实实干活去,后院在清点药货,你给我下去帮忙。”
“你以为你这是在指挥谁呢?!我……”
“你若再敢废话,我现在就捏碎你手里头那玩意儿!”周士深一语就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少年书生顿时耸下脑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士深这才松手,朝着骆轻衣礼貌一笑,道:“二位既然不愿让在下安排食宿,在下也不好强留了,只是身为送货人,还需最后一物,二位当时知晓规矩的吧。”
骆轻衣微微颔首,从腰间取出一块木牌,递给他。
周士深小心接过翻开两眼,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才准备放人离开,他将手中木牌抛给少年书生,吩咐道:“好生收着,这是南府城药宫的信物。”
少年书生口中嘟囔抱怨了两句,接过那木牌随意看了两眼,正欲塞入怀中,他忽然轻咦一声,塞放的动作微微一僵,又重新翻过那张木牌,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遍,生怕错过一个笔画似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
周士深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发什么呆!”
“骆……骆语?”他猛然抬首看着骆轻衣,眼中含着泪花,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似地小声询问道:“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
骆轻衣想了想,道:“南池人士。”
而她们脚下所站的大地,则正是划入南池第九城。
“姑娘芳……芳龄几许?”这个问题确实有些过了。
骆轻衣蹙了蹙眉,却也没有露出不喜之色,淡淡道:“二十有一。”
啪嗒一声,少年书生手里的木牌掉在了地上。
周文深呵斥:“你小子做事毛手毛脚的性子什么时候能够改改!”
可少年书生全然未闻耳侧的呵斥声,他满目激动,手足无措喃喃道:“阿姐……你是我阿姐……”
骆轻衣:“……”
牧子忧则是静静地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说是回娘家,这下,怕是真的回娘家一趟了。
日光渐沉,夕阳照着她的斗笠帷幔,将帷幔之下那一轮漂亮的轮廓容颜映得模糊了几分。
骆轻衣察觉到了牧子忧的视线,她微微侧首看着她,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帷幔白纱之下传出一声浅浅轻笑。
她摘下覆面的笠帽,隐藏在帷幔之下的容颜被夕阳暖,极白的肌肤如雪胜丽,一双明亮的眸子生得平静干净,又一尘不染,连朝夕的暮光都不好意思在她瞳内留下斑驳的痕迹。
在这车马水龙的闹市中央,她立在这里,别样的清美出尘,身后便是冬日夕阳,沉沉日下西山,她的身影就这样精精致致地嵌入在那一轮残日之中。
美景夺人,人却夺世美丽。
少年书生刚激动伸出去的手掌一下僵在半空之中,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敢随意亲近触碰。
饶是见过人间百态的周士深,也不由看得为之一愣。
心道这次的药宫送货人,怎会是如此一名看起来并不普通的绝美女子。
骆轻衣看着呆傻掉的少年书生,平静而客套却不会叫人觉得又半分刻意的疏离,十分自然而应:“云白,好久不见。”
骆云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中的唾沫,润润干哑的嗓子,虽说儿时关于阿姐的记忆一时不断在心头掠过,可是眼前这名女子,给他的感觉实在是太陌生了。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消磨一切。
“阿……阿姐近些年过得可还好?”骆云白有心与她熟络感情,一张口却是结巴了,微微有些紧张。
骆轻衣道:“一切安好。”
本想着,看她这一副淡然平静的样子,想必是对于当年爹娘为了一家上下的温饱问题,将她卖给行商路人的事情耿耿于怀,必然心存芥蒂,亦或者根本不会与他相认。
可现下这么一看,仿佛又不是这样的,那副淡然随和模样看起来倒真不像是装的。
没有经年十一载重逢时的激动,亦不见本该有的悲伤与愤慨,客气有礼,不远不近,又如同对待初始的周文深一样。
饱谙世味,一任覆雨翻云,是慵开眼。
会尽人情,只是淡淡点头寒暄。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能够淡然寒暄得这样自然如流水,眼底更是不见任何踌躇或是抵抗。
第一千两百九十一章:苦瓜
就连当他提出邀她回家一聚,一家共用晚食,她都未曾拒绝,坦然接受。
日落黄昏,老鸦昏沉。
骆云白的家是在处于一间普通的小村庄里,村落距离城镇有些距离,群山环绕,山高林密,山中有水,倚着田园风光。
当三人来到骆家村的时候,天光已暗,疏星并不光亮明朗,借着那昏蒙的月光,乡间小路倒也勉强可走。
这里看起来并不富饶,细沙石子铺就的道路两侧并未有灯笼照路,村落之中,缕缕炊烟自农家屋舍房顶上邈邈飘出,那是野菜炒蛋的朴素香味。
比起那规模本就不大的小城,此处就显得更为贫穷落后。
在骆云白热心的带领下,骆轻衣与牧子忧二人穿过阡陌村巷,远方有高山流水,近处有乡歌阵阵。
在村落中,有着三五成群的顽童赤着乌黑的小脚丫,穿着打补丁的小袄子,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倒也算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如何?回娘家的感觉?”牧子忧忽然开口小声打趣道。
“去。”骆轻衣好没气道:“我那是故意放话气殿下的,谁让他未经允许就擅自去找那吴婴的。”
谁又曾想,一时戏言竟成真。
不过说实话,骆轻衣对此地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她只依稀记得,她小时候与家人们挤在一间茅草屋里,屋外有棵枣树,结出来的青枣很酸很涩,远没有世子殿下喂的糖果果甜。
她还记得,树上挂着她曾自己编织的风铃,那时的夜晚很黑,她自药铺当学徒晚归时分,借着那幽幽风铃的声音,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就是这了,阿姐你久未归家,怕是早已不记得路了吧?没事,我多带你走上几回,就熟门熟路了,爹娘他们若是晓得我找到你了,定然会高兴坏的。”
骆云白热情地推开外院篱竹门,面上洋溢着激动喜悦的笑容,朗声道:“娘,我回来啦!而且我还带了一人回来,您快来瞧瞧这是谁!”
骆轻衣在门口静站了片刻,这间屋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简陋的茅屋,而是由红砖绿瓦修葺而成的四方屋舍,透着薄纸窗棂,能够看到此屋有两间卧室,以及一个矮矮的小厨房,前院还有一口旧井。
整个做底面积足足扩张了两倍不止,而院前的那棵挂着风铃的老树,早已被伐断,只余一截破旧的木桩子嵌在土壤之中,老树的根部已经被药物腐蚀,再也无法生长。
院子里飘散着食物的香味,这让一日都在追跑尚未进食
的骆云白腹部一阵空鸣打雷,他忙往院中走去,显然是姐弟重逢让他兴致极高,嗅着食物的香味。
他一路小跑至篱院一角,挖出一坛子酒来,高兴道:“闻这香味,娘亲在炒苦瓜炒蛋,这是阿姐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一道菜,我现下就去给你端上来,你先跟这位姑娘坐一下。”
骆轻衣:“……”
骆云白十分殷勤地搬过来两张椅子,招呼她们坐下后,便去屋里端菜喊人。
紧接着,屋内就传出几声惊呼,然后是锅铲子掉地上的声音。
很快,一名中年妇人一面痛哭一面悔恨地拍着自己的大腿飞快迎了出来,那张被人间烟火熏得蜡黄的脸上,泪水纵横,鬓角也依稀发白。
她激动得直抖身子从矮房子里冲了出来,脚下被门槛一绊,甚至都来不及说些什么久别重逢的感动话语就一脑门栽了下去。
骆轻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飘然向前,一把支起妇人的一只手臂将她扶稳。
那妇人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满腔都是酸涩涨疼,她颤巍巍满是老茧的手激动的握住骆轻衣的手臂:“好……好……好……”她连连说了三个不明意义的好字,嗓音就变得更加哽咽无声了。
另一边,屋舍中,一名中年人也手提着老烟杆走了出来,面色无尽复杂,有震撼,有愧疚,有歉意,亦有欣喜。
这名中年人显然是个沉着的性子,除了眼角微微发红以外,情绪控制得很好,他似是感慨,朝骆轻衣点了点头,道:“回来就好,饿了吧,先吃饭吧。”
在如此氛围之下,骆轻衣神色倒是如常,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淡淡一笑,无比自然地扶着妇人说道:“天黑,娘当心脚下,可还要菜要炒?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这一声‘娘’,妇人的身子颤了颤,哽咽着嗓音道:“好孩子,好孩子,哪有你一回来就让你做饭的。”
说着,她脑袋朝着厨房那扭曲,面上泪痕未干,表情却是陡然变得有些凶悍:“臭小子!找到你姐姐也不同家里说一声,你这是要气死个人啊!”
她双手不断在自己的油污的围裙上擦着,口中还在继续说道:“瞧我,今日儿都不知道孩子你会回来,这……这……家里都没准备什么肉食,要不你先吃着,娘去隔壁王寡妇家借坨五花肉来。”
说着就解开围裙就要往外走,骆轻衣赶紧拉住她,道:“真的不必麻烦了。”
那汉子也是皱了皱眉,道:“这大晚上的,你去敲人寡妇的门,成何体统。”
那妇人讪讪笑了笑,道:“那为娘明日,明日去给你买好吃的做给你吃。”
骆轻衣哭笑不得,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回应。
那一方,骆云白一手端着苦瓜炒蛋,另一只手提着一坛子酒,令人意外的是,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布衣袄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模样倒是清秀,年纪与他相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两个手指搅着衣角,目光踌蹴又胆怯地看了骆轻衣一眼,躲在骆云白背后,不敢说话。
骆云白面上却是有些烦她的样子,方才还笑着的面容一下子就有些不耐烦:“你哑巴了啊,那是我姐,叫人啊,真不懂事。”
那小姑娘手指一颤,小小声地说了一句:“骆家姐姐好。”
骆轻衣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好。”
见她在笑,那姑娘胆子才大了一些,跟着骆云白一同入座。
刚一入座,那妇人就一边抹泪,一边往骆轻衣碗里夹菜,正是骆云白方才说得他阿姐最爱吃的苦瓜炒蛋,口吻话语竟是与他一致:
“这些年在外头吃苦了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头过得苦,家总是给你留在这里的,想家了那就回来,虽然如今连连战场,日子过得不景气,但一口热饭,娘还是给得了你的。”
骆轻衣此番前来南池城,另有要事,且不得不隐瞒身份而来,与牧子忧一路行来都极为低调,身无长物,就连衣物打扮,也近乎朴素。
这落到了骆母眼中,十一载音讯全无,毫无归家之迹象,如今忽然临门,想来是外界生活实在是过于辛苦难熬了些,这才回归故土,寻一片瓦,一口饭。
也是,但凡卖出去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够好过的。
骆父听到她隐隐有要将女儿收回来意思,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并非是薄情寡义,只是儿子临近乡试,读书开销所需甚大,一家人本就是过得紧巴巴的了,如今再要多养一个人,怕是有些困难。
虽心中有着想法,但也没有特别排斥自己的闺女回来这件事,而是苦恼地用枪杆磕了磕桌面,点燃烟杆,轻啄一口,自那一旁吞云吐雾。
一言未发的牧子忧却是忽然伸出白皙匀长的玉手,在骆母错愕的目光下,将骆轻衣面前一碗盖住米饭的苦瓜炒蛋可自己的碗对了一个调。
隔着白纱帷幔,她举筷进食,吃得不慢却很文雅,没有浪费妇人的一片好心,将碗中苦瓜炒蛋与米饭都吃下去,然后说道:“这炒蛋很好吃,可是轻衣她吃不得苦的东西,尤其是苦瓜。”
第一千两百九十二章:身上血
帷幔之下,那漂亮的眸子微微转动,视线悠悠在骆家这对母子身上打了一个转,用一种不带责备,而是有些认真的语气说道:“她吃苦瓜,身上会起红疹子。”
骆轻衣手臂撑在桌面上,支着雪颔,轻咳一声,笑道:“当是青瓜炒蛋吧?只是你们也说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记差了也实属正常。”
骆家母子二人顿时愣住。
骆父眉头皱得更深了:“在外头养了这么多年,却是不知还养出了这么一个小姐身子,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难民饿死。”
牧子忧很想说其实十万个小姐身子都不及她家轻衣来的骄贵。
对于骆父的严厉批评,骆轻衣只是笑笑,未语。
倒是一旁骆母,偷偷地在桌子底下掐了他一下:“这孩子回来你就甩脸子,是给谁看,平日里你吃饭不也挑挑拣拣有话说。”
骆父面色一滞,也没多做声了。
树叶沙沙,夜晚起了一阵凉风之意,桌面上的食物热气被吹得斜斜缕缕。
牧子忧放下了筷子。
骆轻衣也放下了筷子。
骆云白扒饭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急道:“阿姐你还没吃两口呢?这就不吃了?爹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别跟她置气。”
牧子忧站起身来,拍了拍骆轻衣的肩膀,朝露般的眸子在夜晚的凉风一衬,不似方才柔美,掀眸开合似电,夜色不由为之一寒。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动听温和,似是劝慰:“轻衣归家吃顿热饭不易,你就别跟来了,我去去就回。”
“不,我同你一起。”骆轻衣那双平淡的眸子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带着极为明显的关切。
骆云白柔声道:“姑娘怎么刚坐下就要走,不留下了歇歇脚吗?”
牧子忧的一身温柔仿佛只对骆轻衣,对于他的挽留,她只淡淡道:“不了,我想上山一趟。”
这一下,席面上三个人的面色都变了。
骆母忙劝慰道:“山林之中野兽四伏,据说还有妖魔藏于夜晚之中害人,你一个姑娘家,再要紧的大事,怎可一人独自上山,要不先休息一晚,明日在动身,我让云白陪同你一起。”
天地间的风阵阵袭来,凡人们或许未觉,可是骆轻衣与牧子忧都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抹不属于人间生灵的戾意血腥之意,距离这个村落并不远。
骆轻衣眸子微微闪烁,知晓事不宜迟,今晚便是探查的最佳时机,她刚一起身,就被牧子忧按了回去:“我需要你陪什么陪,别忘了,
你体内还中着毒呢,可别上路了晕过去还要我来背你,好好吃你的饭,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弱,今夜我并不深入。”
听她这么说,骆轻衣才没有继续坚持,只好点了点头:“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牧子忧走后,一家人又关切地围了上来。
“什么?孩子,方才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你中毒了,中了什么毒啊,云白是学医的,你同他讲讲,必然能够帮你的。”骆母一脸焦急,心道大意啊,若非身体安康,这孩子怎会临门归来得如此突然。
骆轻衣淡淡一笑,道:“娘莫不是又忘了,我也是学医的。”
一时,雅雀无声,场面静得有些尴尬。
十一年前,他们正是将她卖给了一个路径此地的行路药商女子,那药商女子来自京都,自有一手不俗的医学手艺。
就骆云白那半桶水的本事,还是从骆轻衣在药铺当学徒时记载的心得与要领学来的。
骆轻衣重新捏起筷子,那小妖精让她好好吃这一场家饭,她自然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好心,她继续说道:“不妨事,不过是试药的时候误食了有毒的草药,已经服过解药了。”
听到她这么说,骆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骆轻衣替那边缩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夹了一块竹笋肉片在她碗里,她生得瘦弱,该多吃些肉。
“这姑娘是弟媳妇吗?不知叫什么名字?”
骆云白顿时反应有些激烈,面色微恼道:“阿姐你说什么呢?她不过是村北茶匠家的女儿,有一年她爹出外经商,被拦路的水匪给砍了,没能挺过来,我们家这才好心收留她的。”
骆轻衣看了那姑娘一眼,心知他这是在扯谎。
她天庭阴阳之气饱满,眉眼开阔,显然已非处子之身,虽然骆云白对她百般不耐,可是她的目光却始终下意识地有所依赖般地黏在他身上一般。
可是依赖之中却又带着某种怨艾的绝望。
其中种种,一幕了然。
“阿姐你快别说我了,跟我说说呗,你是如何进入南府药宫的,我听说那里面好多修行者,只是送货人都是最底层的药徒,你们这次送的又是什么货物啊?”
“没什么,不够是药宫宫主听闻此处水源出了一些问题,很多地方闹了一场规模不是很大的瘟疫,便筹集了一些药物让我送过来。”
“这样啊。”骆云白又是一笑,道:“阿姐你身边那个姑娘也是药宫的吗?可我看她气度不凡,不太像啊,而且随随便便就将那株芝兰星草佩在身上,莫不是某位偷溜出来的世家小姐?”
骆轻衣端着茶杯轻轻一抿,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骆云白一点小心思被看破,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再说话。
又陪同骆家人简单寒暄了两句,这一场晚餐也接近了尾声。
骆轻衣没有打算就此离开,因为她家的那只小妖精还没有回来。
屋子里只有两间卧室,一间简陋的厅房。
小姑娘正在厅房的矮桌上收拾自己的东西,往骆云白的房间走去,骆母安排她与这名叫小籁的姑娘同住一间屋子,让自己儿子委屈一夜,睡客厅。
可是骆轻衣却不习惯与陌生人同睡一屋,更何况,这屋子还是除了殿下以外男子睡过的床榻。
她已嫁人为妇,自是不会轻肆。
她就在房顶绿瓦上,合衣躺下,静待小妖精归来。
空气中那股腥浓的气息越来越重,屋内一片安静,宛如丝毫异状为察,可是修行者的感官可以探测道全新的世界轨迹,这股气息实在是让她作呕。
莫约两个时辰过去了。
风清云远。
屋内的油灯早已熄了。
唯有骆轻衣支身躺在屋顶上,那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美丽的眼眸正观测着这片寸缕头顶上方的星空宇宙。
牧子忧回来了。
她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湿透。
骆轻衣心脏顿时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一样,都快停止跳动,她刚一迎上去,就见她朝着自己摆了摆手,气息很是平稳,不像受伤的样子。
“轻衣别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来,明明见到自己的父母家人,你都能平静成那样,好了好了,不急不急,这不是我的血。”
骆轻衣那双惶恐不安快要失去焦距的眼眸这才恢复了一丝明亮,虽然她是这么说,可骆轻衣仍是不放心地抓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脉沉声道:“你在山上,看到了什么?”
牧子忧面上的调笑神情也随之收敛下来,她清澈明亮的眸子微微沉了沉,声音如夜色微寒,道:“正如你预料的不错,饕鬄为那神民所带来的,似乎是想龙族鲜血祭献凶兽饕鬄开启某种血焰大阵,只是血焰大阵究竟是为准而备的,那太明显不过了。”
骆轻衣面色亦不是很好看:“你身上的血,是龙血?”
“已经是死龙了。”
“你杀的?”骆轻衣露出惊奇的目光。
牧子忧笑了笑,手捏一道法诀,被露水还有鲜血打湿的衣衫在元力流转之下,迅速灵界成冰。
第一千两百九十三章:山中事
她剑指一点,衣衫上的冰哗啦啦地震碎成一蓬粉尘冰屑,被夜里的寒风一卷,衣衫再度变得干净洁净。
冰晶中的血色未凝散而去,她抬起素手轻托,几抹血气很快收到她体内的妖力牵引,缭绕在指尖盘旋。
她垂眸看着指尖的血气,虽然这道龙血的主人已死,但鲜血之中隐藏的威压霸气之意仍是让这片丛林四野中无数隐藏在黑暗里的野兽变得无比安静,就连夜晚的虫鸣声,都听不到半分。
“我可还没有这本事来屠龙。”她轻飘飘道:“等我长出第九条尾巴来吧。”
骆轻衣蹙起了眉头:“龙这种生灵极少出现在人间,为北冥海域的龙神所庇佑,何人敢如此放肆,竟然将龙屠杀至此,且没有半点音讯传出。”
牧子忧含笑的眉目也微微一沉:“方才我上山,在山中外围便感受到了龙血之气,却无法接近龙陨的具体之地,但得以肯定的是有三点,一是屠龙者是以极为邪恶残忍的虐杀手段将之折磨至死,二是龙陨之地当为在一泉活流之中,我观察过山上地势环境,山中野草花木虽未枯萎,却都已经发生异变,变得极为狂暴攻击力极强。”
她本来就是天生的木灵之体,对于草木花灵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天赋,对于山林之中的种种蛰伏变化,或许一般修行者都未必能够有他感知得这般彻底。
“最后一点……”牧子忧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极为沉重:“被虐杀的龙,有两条,而且绝非南河双子君姐弟之流。”
白皙的指尖鲜血淡淡流转出古老的蕴杀之力,她用一种沉重且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是上古一族的纯血氏龙,即便放任至海神界,也绝对是上位龙族,甚至体内还流有王族血脉。”
此言一出,无疑是石破惊天,骆轻衣骤然失声:“两条?王族……血脉?”
龙,无疑是凌驾于万物的永恒强大存在,虽不划入神族之列,却也有着比肩与神明古老强大,龙的寿元甚至比起神灵,还有着过之而无不及,若非有摧毁性的力量将它们龙元毁灭,龙族便可永生不灭,不死不朽。
就连神灵,都不敢轻易弑戮龙族,害怕龙族倾覆北冥之海,怒淹神界,可如今却又两条龙,丧命于人间……
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人间屠龙,还将龙族尸身,镇压与偏远山镇之中。
联想到某种可能性,骆轻衣气得浑身发抖,嘴唇苍白:“宫里头那位,看来是下了铁心要世子殿下的性命!”
牧子忧目光锋寒厉然,将手中那一缕血气捏散道:“一条上古之龙的龙血,可开三万绝秘杀生术,而两条叠加,可绝非是一加一等于二这种计算方式了,轻衣你不妨想想,在这个世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又如此胃口,胆敢来吞噬炼化得下两条上古巨龙的鲜血?”
骆轻衣一双薄唇紧抿若红线,嗓音微寒:“性好食之饕餮,食欲如海难填,可吞万物。”
饕餮腹含乾坤,永远处于一种饥饿状态,永远不知饱腹,而这两条龙,旁的东西吞不得,它却可以。
“可是,万年前,凶兽饕鬄,死于那场征天大战之中。”骆轻衣看着牧子忧沉思说道。
牧子忧摇首道:“可听雨轩暗门一牺牲三名通元初境所查得,在宫中,所遗见饕餮之影,我可以很肯定,宫中那位所谓的神征之子,必然在暗中养凶兽,淬恶灵。”
她垂下手臂,目光投向远山:“万年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或许,有人拾得饕餮尸块,缝合成尸鬼傀儡,亦或者,有邪修之人,抽取凶兽之灵,养灵万年,以灵体状态吞噬龙血,但其中种种究竟为何,我们没有时间去查证了,必须赶在他们计划之前,毁了那条龙族尸身。”
“毁去龙族尸身?”
牧子忧点了点头:“虽说极有可能是饕餮,但纵然如此,上古王族血脉的龙族之血,又岂是它一次性能够吞噬干净的,山中血气凝结浓厚,想来是龙血并未被彻底抽干,故而镇压在山河之中。”
可是那两条龙被虐杀至死,死后还不得安宁,被人当成牲畜祭品一般镇压在山河里,随时供人取血祭炼。
如此行为,自是怨气滔天不散,一旦那怨气积攒到一定不可收拾的地步,怨气蚀魂,血屠千里!
莫说这一个偏远的小山庄,即便是整个临溪十九城,大晋的半边疆土,都要化作一片疮痍毒地。
在来时路上,尚未抵挡临溪九城,乡间良田泥土,便已经开始泛起了沤烂的死腐气息。
坐镇当地的黄侍军卫们,早已提前察觉事情有异,可黄侍高层军侍却也隐隐猜到,此事与京都皇室有关,即便有所动作,却也不能大动干戈。
骆轻衣与牧子忧一路伪装南下,借助南府药宫之名避开京都里那些皇城军以及世家门阀军的眼线,至此发送抑制水源龙祸的药物。
光是细闻着风中的气息,怕是那两条被镇压在河底泥沙中的龙尸已经开始腐烂化脓。
如此,最易容易发生瘟变,导致天灾毒祸降临与世。
骆轻衣沉吟道:“此事已经将龙族祸事给牵扯进来,已非是人力能够掌控解决的能力范围了,不可见的因素实在太多,必须要尽快告知叶公,集结十大军侍之力,若是有必要的话,还需要将剑神大人、罗生门门主、沙海楼楼主三位长幽境召来此境,一动镇压龙祸。”
牧子忧目光微带古怪地看着她。
骆轻衣:“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牧子忧嫣然一笑:“轻衣你假借回娘家为由,骗过叶家那群人,包括叶公来此调查此事,我还以为你准备将此事一人独揽下来,同我一起偷偷解决呢,怎么,不同他置气了。”
骆轻衣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道:“置气归置气,可我也是有分寸有自知之明的人啊,如今我的修为还不如你,而你肚子里还带着一个小的,若是任意妄为,伤到了你,我真不知如何向世子殿下交代了。”
牧子忧目光有些无奈:“你们都成亲了,你都将我的狐狸这样那样的捏捏碰碰了,怎么还一口一个世子殿下。”
骆轻衣面上一红,伸出手指头就去戳她的小蛮腰,将她五条白绒绒的尾巴都戳出来,搔痒痒:“好啊你,还敢调戏我,我看你这小狐狸是皮痒痒了。”
牧子忧顿时蜷生抽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同她家那只大狐狸一样,都怕痒,娇躯抖如筛糠,赶紧将脑袋埋进骆轻衣的酥胸里蹭蹭求饶:“不调戏了,不调戏了你了,别揉我尾巴!”
骆轻衣轻哼一声,收回手掌,修然漂亮的五指在她面前虚作一动,好似无言威胁。
牧子忧白里透红的粉面上还挂着一串盈盈泪珠,她吸了吸鼻子,立马认怂。
嘤嘤两声,尾巴软软蓬松、柔若无骨般地缠上了她的细腰,重新将脸埋进那触感惊人柔软之中,软软糯糯撒娇的声音带着狐妖天性的柔媚:“好轻衣~我们继续说正事嘛~”
这股子勾人的劲儿,莫说天下男子了,就连骆轻衣这样一个女儿身都有些承受不住:“你好好说话。”
自打上次服用了千年醉,骆轻衣以着伤毒之躯,长长陪伴在她左右,虽是沉睡回梦状态,对于外界之事一无感知。
可灵魂在遥远他乡之际,离开身体已久,本该是时常崩溃难稳。
却是在她每日悉心照料下,一次崩毁的征兆都未曾有过。
第一千两百九十四章:你讨打
她不是一个喜爱亲近人的性子,也曾因为听雨轩中,看到陵天苏一口一个糖糕喂给身边那个小黄侍还一度有些讨厌她,视若情敌。
嗯……虽说如今这个情敌仍是‘情敌’,而且还成功上位将她的大狐狸吃得干干净净。
可是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她了。
甚至,她都未曾亲近依恋过自己的哪位同族长辈,对她,却是可以毫无忌惮的撒娇任性。
牧子忧心想,我才不会随便对一个女子沉沦,一定是她睡了我的狐狸,身上沾染了我家狐狸的气息与味道,我才特别喜欢同她亲近的。
她眼睛眨眨地看着骆轻衣,笑道:“轻衣你都打算通知叶老王爷他们了,难道不打算让你相公知晓此事,让他也赶过来见见你的爹娘弟弟吗?”
骆轻衣一怔,旋即淡笑道:“没有这个必要,世子殿下初归京都,想来是宫里头那些老权贵们对他颇有言说,毕竟身为一国世子,且无圣上点头,私入敌国皇城,更容易被那些有心之人污蔑成通敌谋逆之大罪。
如今正值风尖浪口之上,那个十一皇子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更别说他身后还有一名下凡的神民为助,世子既为殿下,在这种紧要时期自是不便再度离京被人抓住把柄。”
“他需要留在京都,需要时间来了解事态与局势,连二皇子、五皇子那样的人物都败在了秦浩的手上,甚至连那几个傲慢的世家家主都心甘情愿为之臣服,他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物。我们必须尽快解决掉这里的龙患,才好早些回京都帮他。”
牧子忧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又不解问道:“轻衣你总是说龙患大事,总是说天苏京都局势问题,为何对你家人父母之事,止口不提。”
骆轻衣有些奇怪道:“为何要提他们?一来,他们并非江湖中人,亦非朝堂中人,只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牵扯过多,对他们并非是好事。”
“让他们平凡度过此生,便够了。”
牧子忧静静地看着她。
骆轻衣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你觉得我是太过于平静了?分明是与自己的家人久别重逢,却表现得有些无所谓?”
牧子忧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过了一会儿但还是开口说道:“方才听他们口中的意思,是他们在轻衣小时候将你给卖掉了。”
骆轻衣目光很温柔,看不到任何阴霾或是黯然的情绪,她缓缓的嗓音如清墨一般,水就是水,墨就是墨,捕听不到任何的棱角复杂。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有些事情过去了那便是过去了,遇事遇人用心而为,不必彷徨执着。”
“因为当下,该我用心执着的人,在眼前,在心间,这便足够了。”
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她来此,虽说并非乘兴而来,但也该尽兴而归才是。
说白了就是,何必矫情。
看到这样的她,牧子忧绝美的容颜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个开怀的笑意:“轻衣,你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感觉在你身边,能够学到很多为人的道理。”
“是吗?”骆轻衣唇角勾起,笑道:“那你可要将学来的道理好好教教你家中那只狐狸,毕竟,他性子实在是太坏了。”
“是的,逼着轻衣喊他好哥哥的臭狐狸太坏了。”
“……你讨打。”
……
……
是夜,谷底山坡,成荫的绿草带着微微的黄,一路景致美丽,月光被山溪折射出粼粼波光,点缀着稀疏的星辰,透着清湛的蓝沿着峭壁潺潺而下,弯成一道碧水清清的河流。
合流道路旁,草丛低矮,野花却是异常繁密,按照常理而言,这山野之间盛放的野花种类不一,色泽自然也是不一。
可是这里边山遍野的花,却皆是鲜红如樱,妖娆灼灼。
风景如画,被夜色一衬,却是有些诡异。
在这山景画册的边侧,有一位黑衣斗篷少年正悠闲骑驴而来,在那小黑驴的屁股后面,却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名红衣少女。
那驴儿一路行来一路食草,入了这片山深之处,却是不再懒散偷吃,扬起那高傲的驴头‘欧啊’一声,吐出口中的小红花,蹄子不安地加快了几分。
而跟在后面的那名红衣少女面色明显慌了几分,她一瘸一拐好像腿受了些伤,只能忍痛加快速度道:“那个……等我一下,公子……”
信驴由缰的少年却是忽然伸手拉了拉牵驴的缰绳,让它停下了步伐。
斗篷兜帽下的蓝色眼眸平静地扫视过前方的溪河池畔,以及泱泱红鲜红花海。
手拉动缰绳,使得驴儿侧了侧身子,他坐在小黑驴上,一言不发地朝那少女伸出一只手来,淡淡道:“上来,前方的路,你走不得了。”
那红衣少女看着兜帽下那张清俊无论的脸,月华满发更显气质殊然,一双狭长的狐狸眼虽是生得漂亮极了,却不会叫人觉得有半分女
气,在这样诡异危险的夜晚里,仿佛有着不容错辨的尊贵。
那是这一片乡野山水小地方绝然养不出来的气质。
少女眼眸迷离,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心神一颤,毫不迟疑地就将小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这少年模样俊美,不知是何来历,可她知晓他一定是个好人,不然也不会在山中妖兽口中将她救下。
他虽然看起来冷酷极了,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更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分明将她救下,她腿受了伤,带她离山前行这一路却不施以任何援手,很没有君子之风的一人骑驴。
如今这忽然邀她同骑一骑,着实让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欣喜。
陵天苏握紧手中的手掌,轻轻一拉,便将少女轻盈的身子拉上驴背,她乖巧地缩在他的怀中,红着小脸,双手踌躇紧张地摸着小驴儿的毛发。
若是认识这姑娘的人见到她如此乖巧一幕,必然大吃一惊,眼睛都要掉到地上去。
这名少女名唤师药药,临溪九城县令家的千金大小姐,那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平日里非白马良驹不骑,今日却是如此一只丑驴儿,上去得无比欢欣鼓舞,激动难抑。
待到少女坐稳以后,那驴儿的身体仍是极为平稳,晃都不带晃一下,陵天苏松开缰绳,它又“欧啊”一声,重新前进。
踏踏的驴蹄将花草踏碎成泥,山中云烟氤氲,浩如如坠烟海,极易迷失道路与方向,可是驴儿的前行的方向一直很准确,步伐很平稳。
那少女问道:“公子,我们既然是要下山,为何却要往山上走呢?”
他将她救下后,便一人独行,也未曾搭理过她,若是换做旁人敢这么对她师药药,她早就拿鞭子抽人给教训了。
可是他这般英俊,这般出色,纵然是不搭理她,她也觉得这是一件极为理所应当的小事。
如今同乘一骑,如此近距离之下,她怎会错过交谈熟悉感情的机会。
陵天苏目光从粼粼河面上收回,眉心金色竖痕一闪而逝,他淡淡道:“此山瘴气渐浓,草木生灵,发生了肉眼难以看到的异变,虽然山是此山,可山中道路却受到了某种力量而扭曲分化,你看到的道路也许不是路,而下山的方向,也许是同向死亡,还有地上那些花,你若是踩到,它们会将你勾缠吞噬个干净。”
师药药听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心道着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可是她踩不得,那为何这只驴儿就不怕了呢?
第一千两百九十五章:骑驴的少年
她微微有些好奇的俯身悄悄偷看两眼,这不看还好,一眼看去,手脚都冰冷了下来,被眼前这一幕刺激的眼瞳急缩。
只见那驴儿的蹄子将花草踏碎,深褐色的土壤则是在它前行的动作间不断不安的翻涌鼓起,仿佛有着什么活物存于地底之中。
紧接着,那泥土果然被撑破得四分五裂,极致肉蛆在土壤中钻蠕拱动着。
而那肥大的肉蛆身体里,则是包裹着无数缩小版的蜈蚣虫,蜈蚣虫深红色的触须如坚硬的钢针一般,破开肉 虫的身体,密密麻麻四面八方扎满了。
蜈蚣虫未死,肉 虫也未死,两者并生而折磨,在土里恶心钻拱,肉 虫一口咬在驴儿的蹄子上不撒口,驴儿脚上带着质地特殊的腿套,一路延伸到腰身之上。
肉 虫的利齿没能咬穿那精铁脚套,只能有那血淋淋的虫口紧紧地吸附在驴儿的腿上。
在驴儿行走间,肉 虫长长的身躯自泥土中拉出足足有半米长的身躯,肉白发胀的虫躯之中,不知吞噬了多少蜈蚣毒虫,触须密密麻麻地在身体间舞动着,看得少女胃部一阵痉挛,头皮发麻,恶心极了。
那些蛆虫都是生于这些灿烂花草之下,若是自己一步踏足进来,怕是瞬间就会被这些恐怖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那驴儿一路‘欧啊’‘欧啊’前行,蹄子上的铁蹄套上流溢着符文的光线,蛆虫在被符文光线扫中之下,顷刻之间无声化为肉渣残沫。
少女花容失色,直往陵天苏怀里缩:“这些都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陵天苏微微蹙眉,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人,并不喜欢和陌生女子凑得如此近,双手推在她的肩膀上,没让她依靠上来,淡淡道:“不过是地里的一些蚯蚓蜈蚣,因为这里的水质原因,都发生了变异,山中的草木灵药你也莫要乱踩,非但没有益处,反而还有奇害。”
少女原本生得骄傲张扬的眉眼皆被恐惧与后怕所代替,面色发白地看着前方花草丛林,一副要哭出来的无助神色。
她长这么大,都是在爹爹还有师长的庇佑下成长,从未经历过如此危险可怕之事,想着平日里自行出入的山谷,此刻竟然变得如此陌生恐怖,她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陵天苏将她推开几分,没有宽慰,只是淡淡嘱咐了一句:“此山发生异变,原因尚未查明,不可再随意入山,还有,你若是山下小镇的居民,最好想办法以最快的方法告知每家每户,莫要上山徒添性命。”
少女一脸苦恼悔意:“我……我原本也是不想夜间上山的,平日里都有师父带着我们一同菜药,可是今日我炼丹毁了一炉子灵药,师姐们嘲笑我无用,仗着师父的宠爱就随意浪费。”
说到这里,这少女眉眼间那抹隐藏的娇蛮劲儿又起来了,既是愤慨又是不甘:“所以我气不过啊,放言要独自上山采药,炼一炉上乘丹药来好好酸酸她们,公子公子,你知道吗?我可是临溪城药师宫的弟子,我瞧你的样子似乎也是个修行者,若是又需要辅助修行的丹药回元散,可以找我呢。”
“临溪城,药师宫?”陵天苏蹙起眉头,幽蓝色的眼睛里交织着夜色与乱花,陷入了短暂的沉凝安静,后缓缓说道:“方才一路行来,山间有草药采摘的痕迹,且观采药手法正是出自于药师宫,草药采下却未带走,而是弃于一侧,很显然是察觉到了山中气息有异,草药发生了毒变,心知深入必然有危害。”
小姑娘一下子呆住了。
陵天苏淡淡低睨了她一眼,虽然无意于多管闲事,可既然能够轻言提醒一句,也并未吝啬:“明知山中有异,却无人提醒你,且还是夜间如山,很显然你受了旁人的算计,日后自行小心一些,莫要恣意行事。”
“好啊!”师药药气得捏紧拳头,怒不可揭道:“我原是还奇怪平日里常炼的青阳丹极少出差错,怎地今日一炼就炸炉,想必也是那几个小贱人暗中动的手脚。”
平日里虽然与她们多有吵闹争休,她年纪虽小,却深受师父喜爱,师姐们嫉妒不是什么奇事,可她却没想到人心竟然可以险恶到如此歹毒的地步。
陵天苏没有再说话,目光直视前方,沿着溪河一直往上游走,山路逶迤,一路万木萧条,可他身下那只驴儿耐力惊人,竟是远胜千里良驹,驮着两人行在陡峭山路间,很快,就来到了云雾缭绕的山顶之上。
陵天苏翻身下背,目光落于一处,那处云雾最为稀薄,却极有规律的微转成一个巨大而的旋涡,在那淡淡雾邈旋涡之后,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渊。
师药药正跟着跳了下来,山顶上的风掺夹着未落至民间的雪粒,铺洒在眼角里有些寒烈刺疼。
她不禁望向陵天苏:“公子……这都到山顶了,我们该如何下山啊?”
陵天苏指了指那到雾气旋涡,道:“你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便可抵达山脚,记住……一直走,莫要回头。”
师药药目光先是茫然地看着那宛若旋涡凝聚而
出的大门,通不通往山脚下她不知道,只是那旋涡背后已无路,向前踏出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眼底全是抗拒。
子夜十分,俊美公子。
一路而行,将她带到这个无人的山顶之地,却让她朝着深渊悬崖走去,那冷淡的嗓音被山风一衬,更显缥缈失真,在配以那句让人莫名的“一直走,莫要回头。”
师药药就寒毛立起,她心道这公子俊美得不似凡人,身穿漆黑斗篷,显得气质鬼神莫辨,莫不是山间勾人的鬼魅,心中顿生悚然之意。
毕竟,古老人间话本里经常有说,山中鬼魅修灵于天地间,需汲取吞噬新生死灵来成为自己本身的养分。
何为新生死灵,那既是刚死不久的人,灵体初离肉身那一瞬。
人间有秩序,一般修行的鬼魅但凡不是厉鬼,都不会亲手伤人性命,因为那有违功德因果,故而都会设下**阵,诱人主动自亡……
目光下意识地往地上看去,见到他有影子,才松了一口气。
陵天苏将她的小动作尽收于眼底,多少也猜出她心中想法为何。
这也怪不得别人误会,他才离越国无两日,曾与吴婴在太子宫落中亲密缠绵一整夜,周身气息难免沾染了些短时间里挥之不去的阴鬼气息。
被人误会,在所难免。
他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手掌将驴儿屁股一拍,那驴儿欢快的撒着蹄子就往旋涡中走去,走得很慢,可以看到它的身体慢慢消失在旋涡之中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师药药目瞪口呆。
“走吧,有它为你指路,你很安全。”陵天苏却不想在于无关之人周旋,因为他已经隐隐感知到……山中有着某种沉寂的东西,正在自黑暗迷雾中苏醒。
更为重要的一点,他在这片山中,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
师药药确信那的确是下山的安全道路,可仍是不解道:“公子你不同我下山吗?”
山中恶果不除,莫说这整片山脉,不须多日,整个临溪十九城都将沦为一片疮痍绝境。
师药药不禁睁大眼睛:“原来公子你是除魔师啊。”
未等来陵天苏的回答,山巅天空云层之中,忽然传出一阵不似人间凡物的凄吼怒嗥,吓得师药药连连缩脖子。
第一千两百九十六章:一件衣衫
陵天苏不愿再与她继续周旋,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我已为你指路,下山与否,那是你自己的自由。”
说完,他脚尖轻点两下,身轻如燕,消失在了山顶迷雾之中。
在无人相伴,本就诡秘的此境氛围更显阴森肃杀,黑暗森戾之意仿佛少了某种力量的压制一般,无形的阴冷感四面八方地朝着师药药围来。
她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尖叫一声,转身就冲进了旋涡云雾之中。
果然,前方看似无路,可落地轻盈,宛若踩在一团云雾之中,柔柔地将她托着,四面景物扭曲虚幻,前方驴子脚步悠闲,三步一回头,好似在遵循主人的命令等她一般。
师药药一脸惊喜,心道那少年果然好心又温柔,抬步就紧跟了上去。
大夜茫茫静无言。
直至晨旭微透,星光黯淡,初阳斜升,村落之中的公鸡报晓,打破永恒的黑暗长夜。
“唉,你说说你这孩子,有屋子不睡情愿睡屋顶。”妇人晨起淘米洗菜,摇首埋怨:“还有这位姑娘,昨夜几时回来的,这山中近日来可不太平,即便是有要事,也莫要到处乱跑了。”
骆母心中想着,若不是看在你同我家闺女一同来的,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官府来查,她闺女怕是要担什么责难可就不好了,不然,她也不愿多嘴多舌地去管别人闲事。
毕竟,对于清苦老百姓而言,在这乱世之中简单过活,安家立命都是极为不易之事了。
看着一早起来就喋喋不休的妇人,牧子忧无奈地看了骆轻衣一眼。
骆轻衣亦是耸了耸肩,表示咱们老实听着就是。
可显然,骆母没有就此住口的意思:“不是我说你这小姑娘,既为我家阿语朋友,你脸上那面纱能不能就此摘了,咱们都是安生人家,你说你这一天天藏头露尾的,叫村民看见了到时候再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可就不好。”
这话里自是藏话了,如今离越二国长年战争不绝,各国之间经常安插密探谍子潜入他们国土之中刺探军区,在小镇告示栏上,三天两头就有人物通缉画像。
他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牧子忧看在她是轻衣的娘亲份上,也没同她计较,只是笑弯了那双狐狸眼,道:“实在是没办法啊,我家相公是个小心眼,实在不喜欢我在外抛头露面。”
一旁正在漱口的骆云白顿时愣住
了,口中盐水都忘了吐,震惊道:“啊?姑娘你成……成亲了?”
牧子忧转眸一笑:“怎么?不可以吗?”
骆云白心情有些堵闷,她眼睛生得极是漂亮,声音也美,纵然未观得全貌,却也大概能够猜出,恐怕全城上下都找不出一位能够比她好看的好看的姑娘了。
怕是药药都不及她十分之一吧。
还原见着她与自家姐姐感情较好,若是哄哄姐姐,多与姐姐亲近亲近,将这十一年来生分的感情都拾回来,姐姐怕是不会袖手旁观,定然也会帮他好好说道说道。
这姑娘不知家世如何,但见她那一株芝兰星草,若是某位大家小姐,也实在是他捡了大便宜,如若不然,家境平平的话那倒也无妨,如此佳人,若是能够像小籁这般养在身边当一个暖手丫鬟,也别有一番滋味。
可他心中这点小九九不过才盘算了一夜,今天就被彻底打空。
她竟然嫁人了?!
一想到如此佳人,还是姐姐什么关系颇深的好友,他都尚未近水楼台先得月,却被旁人娶了去。
心中落差未免有些大,可对于她的询问,骆云白只得讪讪一笑,道:“没……没有,就是姑娘你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居然嫁人了,有些意外罢了。”
话是这么说,可落在旁人眼中,傻子都能看到他眼底的巨大失落。
那位生得瘦弱的小姑娘早早就起来了,正弯腰在井边打着井水为着一大家子人浣衣,她话很少,显得十分沉默寡言,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汗珠,一身看不出年份的灰袄子被冰冷的井水打湿,冻得肌肤都透着一层寒意。
可她没有抱怨什么,独自洗着堆了满满的衣服,对于院中的交谈,她并未在意,直至骆云白这支支吾吾的一声解释,她才咬着唇,抬头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看不清面上神色。
唯有骆轻衣,看到两颗晶莹溅落摔碎在她的手背上。
可是那小姑娘始终一言不发,无声无息,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般。
反倒是骆云白,听到牧子忧已有夫婿,这才将实现回归,看到小姑娘盆子里的衣物,眉头顿时紧紧扭成一团,咕噜噜地将口中盐水吐出,那张清俊的脸上顿时被沉沉怒气所代替:“你在做什么!”
小赖被他吼得肩膀簌簌一颤,抬起头来看着他,这时,她眼底已经没了泪意,只有逆来顺受的胆怯与习惯,小声道:“我……我洗衣服,
婶婶昨夜交代好让……让我洗的。”
咯云白气得胸膛起伏,指着那盆子衣服说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的儒衫料子同家里人的不一样!不能放在一起洗!你是猪脑子吗?!说了这么多遍怎么还是混在一堆洗!”
骆轻衣蹙起眉头,目光如清晨的风一般微微寒凉:“一件衣衫,何至于此?”
牧子忧没有说话,安静地朝着林间走去。
“阿姐你不知道!这件衣衫花了我不少银子,药药身边都是有钱的公子哥围着她转,像是一堆臭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我若穿着差劲了些,丢人了些,那群人口水都快把我淹死了,这衣服是定制的,只能用好的皂料来柔和清洗,她这样堆拧成一团,洗都洗旧了,皱皱巴巴的叫我如何穿出去见药药!”
越想越气,骆云白就是个被父母骄纵惯坏的孩子,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他撸起袖子竖起眉毛气不过就要过去动手,一双黑眼睛里喷涌着怒火,这么多年来苦追心上人失神无果的窝囊怨火一下子就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贱人!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就是巴不得药药嫌弃我,离我远远的然后好娶了你是不是!我们骆家供你吃穿,收留你,你就这么对我的!”
“不……我没有……是云白你自己昨夜累了,将衣物脱了就放在衣服堆里……早晨我……我起来洗衣服的时候天光未亮,我……我看不清,真的没有注意……况且……是你同我说家里拮据,节省灯油,早晨不可点灯的……”
小姑娘见他气急要动手,面上虽然害怕,却也没有过多的意外,想来是被他这样发神经的迁怒对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骆轻衣一个飘身,晃到了小姑娘身前,那双黑而沉深的眸子有些冷冽夺人,自会面以来,平淡处之的她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严厉:“你都多大的人了,自己的衣裳不会自己洗吗?”
身为叶家军侍多年,她自由一般凡人不能抵抗的威压,骆云白被这目光正式,顿时心头一怵发寒,顿住了脚步,连动怒都忘了。
只不过这话骆母就有些不爱听了,面带不愉道:“阿语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云白是读书人,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骆轻衣淡道:“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不成?”
正刚起床的骆父恰好也听了这话,顿时皱眉道:“不是少爷的身子就使唤不得别人了吗?再说这丫头在我们家住了七年了,当初来我们家的时候,可是一文钱都没带的。”
第一千两百九十七章:小籁
骆轻衣微微侧眸看了骆父一眼,目光透着陌生的疏离:“爹您也当时年轻时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谁云贫是病,谁言轻是贱,连最简单的为人道理都不懂吗?”
“够了!让你回来不是让你在家里说三道四的!”骆父面皮一抽,怒道。
骆轻衣摇了摇首,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望亦或是悲伤的神色。
就在这时,牧子忧也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绿网藤野编织的小壶,那是她用灵力编织而成的,密不透风,自然也不透水,其中装着滚烫暖人的热水。
她蹲下身子,捧起那小姑娘的手,果然被冰水冻得冷极了,将藤壶塞到她的手中,她温声说道:“我瞧着你方才不停的在揉小腹,想来是来月事难受吧?用这个暖暖肚子,没那么疼的。”
小姑娘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一双眼圈蓦然通红起来,她咬唇低下头,肩膀簌簌,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嗓音哽咽道:“谢谢姐姐。”
骆轻衣也不理会骆家人的态度,看着那小姑娘苍白的面容,走过去,声音温淡却不再疏离:“你先起来。”
小籁先是怯生生地看了骆云白一眼,却听他冷哼一声,面色不是很好看,她犹豫了一下,捏紧了手中的暖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双手捧着暖壶站了起来。
骆轻衣解了身上的外衫,套在她身上,元力不动声色的流转而出,将她身上被冰水打湿的衣衫烘干。
小姑娘一脸惊诧的抬起头看着她,但很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
骆轻衣替她把了一下脉,目光愈发阴沉不定,忽而轻呵一声,眉目凉凉:“你竟堕过胎?”
小姑娘这年岁,满打满算不过十六七岁,可这堕胎却是有些时日年份了。
小籁身躯一颤,面色倏地惨白以来,眼底的伤心之意更为悲浓,一只手紧紧拽紧了小腹的衣服,指节苍白。
骆云白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亦没想到姐姐竟然如此厉害,随手一个把脉,竟然就探出了她堕过胎。
此事的确是他做得有些不人道,有些心虚地讪讪道:“那个……阿姐,你不知道,我与这丫头虽是青梅竹马,可并未婚配成亲,却先有了身孕,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实在是有损我骆家的声誉啊。”末了,还小声嘟囔一声:“我还得参加乡试呢……”
骆轻衣冷冷道:“你坏人家姑娘身子的时候,可还名正言顺?呵,声誉,你若当真有心,何不在孕事初显前就娶了她,若你还有半分责任心,也何至于忧
心那所谓的声誉?”
骆云白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姐姐竟然丝毫不给他颜面,顿时有些恼怒,想要回怼过去,可迎上那锋利如剑的目光,心下又是一怂,心道姐姐气场好强大,语气一下子就弱了下来,只好指着那小姑娘皱眉道:“是她!还不是她勾引我的,我年轻气盛,犯点错也不为过吧。”
勾引一词都出来了,这可不是什么轻视了,简直就是**裸的羞辱。
小籁面色苍白,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仿佛重新认识他一般。
骆母这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将手上洗菜留下来的水擦了擦,忙道:“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呢?不就是一件洗衣服的小事吗?云白你姐姐刚回来,莫要给她气受,还有阿语你也是的,云白这不是年纪还小不懂事吗?又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至于这么咄咄逼人吗?”
看似两方维护,实则还是在为自己儿子的过失开脱找借口。
骆轻衣:“……”
骆云白是个灵活善变的人,顺着骆母的台阶立马就下来了,看着那小姑娘颇为埋怨道:“你来月事了为什么不早说,搞得我虐待你似的,行了行了,你回屋休息去吧,衣服我自己来喜。”
小姑娘低着头绞着衣服,泪意呛上喉间,心道一年十二个月,日日夜夜他从未关心挂念过自己是否来月事。
不是她不早说,而是他根本就不在意。
骆轻衣却道:“这是休息问题?”
骆云白一脸苦愁:“那阿姐你还想我怎样?跟她道歉?”
骆轻衣看着他,道:“你好歹也是药馆的少东家,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充愣,她尚且年幼,第一胎却以如此生猛的药剂直接滑掉,身子本就大损,为得护理修养却还要她大劳,你可知,这对她而言,每月月事无疑与刀绞酷刑。”
她用一种极淡的眼神睨着她:“回屋休息?这句话,你晚了两年,自然也就不必再说。”
骆轻衣搭放在小姑娘上的手指,温和元力催生,徐徐渡入她的身体之中,将根深蒂固在她体内骨头里的寒意尽数扯出。
小姑娘心头大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骆轻衣随意一手医术,便将她体内的隐患寒气驱除,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愿不愿意同我去一趟镇上,你身体里的病症是陈年旧病,我医术不佳,治疗不得,带你去医馆找医道精湛的老先生。”
小姑娘仿佛听懂了什么,眼眸豁然
一亮。
骆父不耐烦地敲了敲烟杆,沉沉道:“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一些小病小痛吗?开药也无济于事,那些老先生问一次诊就要二十文,主要是还诊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何必浪费精力。”
他担忧的不是浪费精力,而是浪费没必要的钱财。
骆轻衣道:“看病的钱我出,就看小籁姑娘有没有这个勇气去看病了。”
那小姑娘豁然抬首,用前所未有认真的语气说道:“我去。”
药馆里没有什么老先生,而小籁体内虚寒之气也已经被骆轻衣治疗拔除。
她想见的,自然不是什么老先生。
而骆轻衣,带她来见的,自然也不是什么老先生。
药堂柜前,正在拿着小银秤称药材的周士深手腕一抖,将药材洒了满桌子都是,平日里商人的沉稳与心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绝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他嗓音干哑道:“小……小籁。”
骆轻衣淡淡道:“好好照顾她。”
周士深一时震惊,一时惊喜,忙从前柜迎出来,眼神激动难抑,朝着小籁伸出去的双手一副想落却不敢落的样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籁眼眶微红,面上带着深深羞愧与自卑:“我……我就来看看你,看一眼就好。”
“好好好,你……你吃饭了吗?你先坐,我出去给你买王家食铺的烤羊肉,那里的酱肉调得最好,我去给你买来。”
“不……不必了,我坐坐就走。”少女面上勉强一笑:“看到你一切安好,便好了。”
可周士深那里肯,去摸了好大一堆果盘出来,堆在茶桌间里,招呼她们三人坐下,很快就去买来了烤羊肉,各类酱汁都用小碗装好打包带过来,店里生意都顾不上了。
这年轻人脸都兴奋的通红了,站在一旁连连搓手:“你多吃一点。”
周士深与骆云白还有小籁三人皆是一起长大的同乡,三人幼时感情甚笃,骆云白因幼时自骆轻衣那获得药铺学徒的手札与笔记,也习得了一些医术与识得草药的本事,家中父母就替他提前铺平前路,将卖掉骆轻衣那一千两银子置办了这么一件药堂,以骆父与周父二人帮忙打理。
周父家境贫寒,可谓是依靠着骆家而活,在他们家手底下当帮工。
而小籁家则是走的茶商营生,虽说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胜得过寻常百姓家。
第一千两百九十八章:冲动
只是天降横祸,一场走商途中,小籁父亲死于山匪乱斧之下,而她父亲又是鳏夫,小小年纪的她举目无亲,周父见她着实可怜,便想将她收为义女照料。
当然更深的一层含义是自家儿子与小籁一同长大,关系和睦亲好,他也起了一层当儿媳妇来养的心思。
只是,周父有如此想法,骆家亦是如此,那时小籁父家产业良田并不算小,若是能够让小籁住进骆家,那些良田基业便也能够慢慢想办法转为己用。
那时候小籁过于年幼,只有十三岁,背后又没有一个替她拿主意的人,正是彷徨的年纪。
骆云白长她两岁,因为家中有那一千两巨资支撑,手里头也有些闲钱,平日最会逗一些小姑娘开心,也就练生来嘴巴乖巧又会哄人,十五岁的他端得一副少年英俊又甜蜜的五官,买点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说几个小笑话故事,便将沉浸于悲伤无助中的小姑娘哄笑了。
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周家只是附属于骆家的帮工,二者之间地位高低立下,周士深是三人最为年长的,性子生得古板,嘴巴也笨,幼年时有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这一来二去的,小籁自然而然也就进了骆家的家门。
美名其曰抚养。
可是骆家却没有周家的那般想法与打算,认小籁为干女儿,久而久之,小籁的身份难免就变得有些尴尬,被众人在心中下意识的打上了一个标记:骆云白的童养媳。
茶商之女,却成了他人家的童养媳。
小籁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读书识字,并非大字不识一个,虽然年幼却也知晓男女大防。
可耐不过世俗人的眼光与偏见,她常年住在骆家,自然而然被骆云白认为她的吃穿用度皆来自骆家,从她着索取点东西走,也不无过分。
你若是反抗,那就是你忘恩负义,不识大体。
强要她的那天,是骆云白日间在师药药那碰了一鼻子灰,心情郁闷之下喝了点酒,借着酒醉便将一肚子怨火发泄在了小籁身上。
作为父母的骆父骆母,虽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可他们就骆云白这一个儿子,基本都是含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忍心制止呵骂。
心道他将小籁收入房中也是迟早的是,儿子是读书人,将来是要考秀才当大官的人,三妻四妾太正常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哪曾想,就这么酒醉的一次胡来,就让小籁开始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男人,都是太轻易到手的东西不会过于珍惜。
对小籁亦是如此。
但凡他在外头、在师药药大小姐那受了气,便会将一切闷气发泄在她的身上,家中杂货亦是交给她为,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附庸品,觉得女人就该为他打理这些家务事,全然未想到,自己从未做到应有的责任。
即便是小籁意外有孕,他也不过是拿了家里的一些钱财换来两剂滑胎药给她,草药甚至都是她自己熬出来,自己喝掉。
谁能够想到,那时候,她是抱着怎样心灰意冷的心来熬下那碗汤药的。
幼时的甜蜜与感情,终是如水中月,雾中花,看似美好,却朦胧虚幻。
骆云白日复一日的围着师药药打转,但凡是她说一他绝不说二,她若心血来潮说喜欢药理之道,他便去买昂贵的医经孤品,学习研读,想着好在她面前好生展示一番自己的医道知识与本事。
谁曾想,他学习的速度远不及这位大小姐的三刻钟热度来得快,前些日子还痴迷于药理,过些日子又对诗文歌赋起了心,说来日必嫁给一个状元郎。
骆云白在学习方面同这位大小姐的兴趣热度亦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果断弃医从文。
结果没过几日,这位大小姐又说文人墨客终是挑不起大梁,当以武立国。
于是乎,骆云白整日团团转,不是以巨资置办珍品藏书经纶,就是差人量身打造华美佩剑,耗费钱财去习武馆拜师学艺。
一来二去,家中钱财所剩无几,就连从小籁家那获得而来的几亩良田,百担珍茶都以低价卖出来迎合这位县令家的大小姐喜好。
长此以来,倒成了样样百事都沾却又百事不精的半吊子,一事无成,累垮了整个家,都未换来那位大小姐的芳心。
就连早些年骆父为他盘下来的药馆也无人打理照料,生意日渐冷清,反倒欠下一屁股外债。
最后还是周家替他还清了外债,而那药馆的主人,自是归于周家名下,周父毕竟是看着骆云白长大的,见他整日一事无成,心有不忍,便挂了个少东家的名头给他,盼着他能定下心来帮忙打理药铺生意,每月十两银子绝对高于普通工人。
谁曾想这小子光拿钱不干事,心安理得继续当蛀虫。
周士深知晓小籁过得苦,曾悄悄接济于她,却被骆云白意外发现,怒不可揭地说他意图染指自己的女人,拿起扫帚就将他打得浑身是伤。
怒极的周士深也不是好惹的,当即怒吼质问道:“这是你的女人?可是你亲口承认的!有本事,你就八抬大轿将她
给娶了回去?!”
骆云白这才讪讪罢休,后来对于周士深的接济,明面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小籁却是怎么也不肯收了,她自己的身子已经脏了没有未来,绝不肯再拖累周士深,他尚未婚配,年轻懂事又顾家,镇上不少姑娘都对他有好感。
她不一样,若是骆云白不要她,她就没有容身之处。
可周士深不一样,他不愁婚娶问题,绝不能被自己带臭名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麻木不仁地苟活着,直至今日,却有人为她暖手,站出来替她说一句公道话,积压多年的冲动让她红了眼,乱了意。
在骆轻衣说带她来到小镇上时,她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可是现在,一看到他,心中那股子怯弱,卑微,惶恐,种种负面情绪一下如潮海一般泛滥在心头,让她心生悔意,不该如此冲动。
周士深将羊肉悉心切好,撒上辣椒面与蘸料,一一摆好在她的面前,也没敢落座,就站在一旁说道:“姑娘原来是骆云白的姐姐,我倒是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一个姐姐。”他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骆轻衣见那姑娘不动,将羊肉块夹入她的碗中,温声道:“吃吧,不着急着走的。”
心细如尘的小姑娘听清楚了这句话的含义,是不着急走,而不是不着急回去。
哪里,不是归途,她该着急所行的,也不是归程。
小姑娘一脸愕然地看着她,咬唇道:“可是姐姐你为什么帮我,他不是你的弟弟吗?”
骆轻衣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给一旁安静坐着很乖的牧子忧泡了一杯随身的茶叶,有安胎养神之功效。
将手中热茶推过去后,她看着少女平静说道:“在人生的抉择上,无人能够帮你,人生短暂,善待自己,一味的容忍与退让,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可欺。”
“可是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身无分文的我就连这个身子都如此廉价,我当是如何不去容忍,不去退让。”
周士深忙道:“才不是!小籁是你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我……我心中最值当的珍宝,是那混蛋有眼不识明珠,是他!”
骆轻衣淡淡道:“虽囊乏一文,还怜茕独,便是气骨清如秋水,终傲王公。”
“小籁,你不欠骆家,是骆家欠你的,不该是你再次低头,而是该活的更为漂亮,即使最后,不比扬眉,也当是在在他们面前昂首挺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