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自己人
然而,下一刻,发生了更为尴尬的一幕。
陵天苏启唇一笑,眉心星砂闪熠着猩红妖异的光:“双子君今日好威风,这一步可是退不得的,不然失了面子,陛下可是要怪我无礼的,不若……我让你更近一步好了。”
话音落下,丝毫不去理会面色豹变的双子君。
陵天苏一手负背,姿态从容,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脚步微微后移半步。
轻袍招展之间,一股无从抗拒的擒龙巨力直接将双子君整个掀翻。
天旋地转,在所有人眼珠子都快瞪下来的视线中,只见那位龙族双子君被抡圆了前进一步,狠狠砸在地上。
一声巨响,大地龟裂。
陵天苏摇了摇首,似是犹未满足,不听身下那位怒嗥连连,声颤大地。
不等他挣扎起身,这位世子爷再度慢条斯理的退了半步,露齿微笑道:“我今夜还可以让步你许多,双子君,你喜欢吗?”
又是一记轮砸,双子君终于忍无可忍,掀起一阵可怕浓烈的妖风。
他布满鳞甲的人身迎风就涨,瞬间化作一只蓝色巨龙,张牙舞爪,龙须飞舞。
满目凶光的龙目之中戾气腾然,他刚一腾飞起身,吞云吐雾,凝结出足以屠城的可怕龙息:“人类!你成功地激起了本君的怒火!”
陵天苏呵呵一笑,白皙的肌肤之间渡上一层圣金色的光,他按在龙爪上的手就从未离开过:“小龙!你成功地激起了本世子的冲动!”
虐龙的冲动!
九天之上,体积更大,威压更强的紫霜雷龙张口吐珠。
一颗大若陨星的紫雷龙珠朝着双子君迎头降临,霹雳一声,刚嚣张试图飞起的双子君就像是渡劫失败一般,浑身疲软的再度重重落了下来。
陵天苏退了一步,连抡两下,偌大的龙躯直接将整个宫殿掀垮,玉瓦难全。
人们自烟尘弥漫中爬出,看着那位世子殿下手镇巨龙,一步步得退着。
忘忧殿。
宁晨宫。
千禧宫。
大乘阁。
皇家校场。
偌大的皇宫眨眼之间就这么一抡一砸,直接塌毁了一半。
居住在后宫之中的娘娘嫔妃们惊骇尖叫,睡得好好的,忽然一只巨龙降临砸塌房屋,当真是魂都要给吓出来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陵天苏以一个绝对强横粗暴的手段,毁了一座座宫殿。
如此恐怖的力量之下,竟是未损一人性命。
顾瑾炎坐在废墟之中,双目早已呆滞:“我滴个乖乖……”
以后这双子君可得长教训了吧,不能见到长得好看的少年就上前去意图包养。
不然,调戏不成反被干……
当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里啊。
天子浑身龙袍变得灰土一片,龙冠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他满目阴沉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厉喝一声:“叶陵!莫要忘了,这个名字还是朕赐予你的!”
玩得正值气劲的陵天苏终于停了手中的动作。
他翻身坐在龙首之上,脚踏龙角,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
如此狂妄傲世的姿态不知为何,在众人眼中,竟是格外的浑然天成,十分自然。
就让人觉得,他当是天生而来,就坐在云端神座上,漠视着芸芸众生,凡夫俗子。
狂乱的夜风将他发带吹得松散开来,如瀑银发极为漂亮张狂地在风中狂舞。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依旧淡淡,宛若方才的疯狂之举并非由他所为。
“天子当初赐名,却为好意,只是今日,陛下这一声叶陵,换得可还有几分初心?”
天子面色一滞,咬牙说道:“你还不赶快给朕下来!那是龙族,你这般羞辱于他,就不怕承担龙族的怒火与报复吗?”
陵天苏洒然一笑,他用行动证明了他到底怕不怕。
踢脚,落下。
咔嚓一声脆响,被他踏在脚底下的龙角直接托体飞出。
鲜血顺着龙首如瀑洒下。
双子君嘶吼惨叫,想要起身,却是被陵天苏落下一掌,直接将另一只龙角也给拍飞出去。
他淡淡道:“你乖一点,再吵再闹,我便将你龙筋扯了,龙鳞拔了,龙鞭剁了。不要试图怀疑我说的话,你们龙族的小公主,是叫那个北筱岚吧,她屁股上都还留有我设下的妖印?,你觉得我还怕得罪你们龙族吗?”
一番话,听得双子君是心如死灰。
嗡嗡沉沉的龙吟声不甘愤慨。
可龙首之上,姿态肆意的少年之躯宛若一座亘古沉重的山岳,镇压得他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他心中震撼极了,同为长幽之境,单论力量,他竟是被对方稳压一头。
天子面如泥塑,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说不出的危险。
废墟之中,大臣们纷纷推开巨石翻身而出,有人愤怒得面色涨红,怒斥道:
“世子殿下这是仗着自己修为高深便如此肆意妄为吗?当下大晋外敌未除,离国先有炼器宗师公子异,后横空出世天才阵师夜醉尘。
越国结营于北,且不论太子吴婴是何等可怕的人间恶鬼修罗,光是太子麾下剑师千羽尘,刀屠杨小北。
两大敌国今年以来人才倍出,犹如流星崛起,过江锦鲤,络绎不绝。大晋边城连连失守,领土强遭侵占。
身为臣子,非有一颗为国效力之心,埋骨边疆之勇,反而在这里极力羞辱龙族盟军,破坏国运之根本!
你难道不知,你身下所欺之龙,其名下水军,可灭北离阵师所召三万阴兵!
而双子君自身亦是不可多得的长幽之境,可参与诛杀吴婴太子之计!今夜!世子殿下却将这一切毁于一旦!”
因为愤慨激动,那名资历颇老的去权贵气得双眸通红。
陵天苏好整以暇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怕得罪南河双子君,怜他修为实力以及麾下水军不能为大晋所用?”
大晋特制的官靴漫不经心的在龙躯之上踏出节拍,仿佛是要故意气死那老贵族一般。
陵天苏每踏一下,巴掌大的龙鳞皆会撕开一片血色,飞溅而出。
他脚下不留情,片刻间的功夫,身下那只巨龙便亦
是血迹斑驳,整个看起来像是从血池里打捞出来的一般凄惨。
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意,目光深邃地看向那名老者,薄唇之间透着一丝森寒:
“可是你们要以我叶家的灵山,我叶陵的女人,去换取这所谓的盟约,就不怕得罪我吗。”
那名老贵族被他视线掠中,心中陡然一寒,仿佛被一双可怕的眼睛摄住心魂一般,身子踉跄一下,几乎跌倒。
一旁孟子愉眼疾手快的扶住这位老贵族,面色沉凝宛若滴水。
他厉声道:“食君俸禄,理应为国解忧,世子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皆是君恩,如今为了天下百姓让你交出君恩,又有何错之有?!世子殿下如此破坏盟约,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好大一定帽子叩了上来。
陵天苏也不见恼,模样竟是极为老实道:“你眼瞎吗?”
孟子愉面色一滞,正欲发作,便听到他继续幽幽说道:“这宫殿我都毁成了这样,造反的事情都已经做了大半,你还在这问个什么劲儿?还是说你读书读傻了,看不出来我是在造反?”
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堵住了接下来的千言万语,四下寂静无声。
天子朝臣站在象征着帝国千秋大梦的残破红墙金瓦中,脚下皲裂的大地所代表的并非是小孩子的玩笑戏弄。
而是那不动风雨的面容之下并未叫人看出的滔天怒火。
在他们心中,叶家私养北离废君,二十五年前本该一同命丧与断头台上,诛其姓名的那位皇子,却成为了叶家剑侍。
四方兵权在握,叶家若反,天下必乱。
他们无不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忧心那一日的到来。
可是忧心是一回事,叶家是否真的会反,又是另一回事了。
今日叶家世子表现出了绝俗的修为与力量,甚至连那位南河双子君都能毫无反抗的被他压在身下凌虐。
可由始至终,他们都觉得。
天子为君在上,世子为臣在下。
他的力量理所索应当便是晋国的武器,天子手中的锋刃。
为天子所用,那是天经地义,为社稷牺牲几座灵山,一个合欢宗的妖女,谈何委屈。
如今乍听此言,他们心中既是震惊又是恨恼。
他们之所以如此,不过认为他们与世子同为天子之成,自是好心亲切的将叶陵当成了‘自己人’了。
正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无需跟他客气。
叶家出兵塞外,镇守国土,世子妃牺牲自我,解救皇城,那是职责所在。
可双子君乃为海神界的龙族,驾驭天地万灵的可怕生物,纵然他实力不如叶陵,可能够借龙族之势,得此外援,自当是该付出酬劳与代价。
可他们没有想到,这份心思竟然能够如此‘轻易’逼反叶家。
遥想当年,叶家鼎盛时期,兵侍创出一器,可开采诞孕灵石的山脉,短短三年之间,大晋国土之中大部分的灵山山脉皆入叶家势力之中。
九大门阀以着日落西山的速度打出可怕的差距。
先帝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一道圣旨,便成就今日这般现象。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庸人自扰
当年割让出六十多座灵山,都并未让叶家心生反意。
何以到了今日,叶家世子竟然将造反二字说得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轻易。
不是灵山,那难不成还是为了一个合欢宗的轻浮浪荡女子不成?
他们光是想想都觉得有些可笑。
陵天苏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铁青,眼底流露出隐隐惧意的孟子愉,双臂微张道:
“孟公子授君恩,食俸禄,自当是心怀天下黎明的傲骨君子,方才训斥本世子的一番言论颇为慷慨激昂,言之有理。
如今本世子要造反祸乱苍生是因为我很不高兴,为了让我开心开心,孟公子如果愿意献上那位容家小姐,也就是你三日前定下的未婚妻,本世子或许以高兴,便不造反了。”
“无耻之尤!”孟子愉气得浑身发抖。
五日前,在街头小巷偶遇公主,好生闹了一番不愉快,纵然有心成为当朝驸马,可公主对他颇为冷淡。
更重要的是,那日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当晚归去,悄然入夜,寐俗春意楼,点了一名相知如意的姑娘作陪,可身子却是出现了令人难以启齿的隐疾。
那位姑娘失望的眼神至今历历在目,他羞愧难当,悄悄塞了些银两给她,作为封口费。
并连夜让她出楼前往黑市,买了整整十人分量的逍遥丸,身子只是微微发热,仍是无动于衷。
他绝望之际,有心寻找当世名医为自己诊治,却又忧心自己身怀隐疾的事情败露。
公主是娶不到手了。
若是隐瞒隐疾真相,那便是欺君,杀头大罪。
如此,便只好退而求次。
及时雨般的,户部尚书容大人命亲信下帖,意图联姻招揽。
孟子愉的出身一直都是他的喉中鱼刺,与尚书千金联姻,虽不如公主地位尊崇高贵,却也是个平步青云,一洗寒门之名的大好机遇。
他欣然应允,与容家小姐互换生辰帖,半月之后便设下婚定之宴,成就好事。
可是就在今日,竟然有人要让他献上自己的未婚妻子。
何其可憎!可恶!
“怎么?不愿?看来果然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道理都未参透。
还是说……你觉得你孟子愉的身份比本世子还要高贵不可侵犯?让你交出未婚妻子便是无耻之尤,为了满足你们的一己私欲,让本世子让出我心尖儿里的女子,就是天经地义?”
陵天苏犀利如锋芒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苏安身上,神色格外生冷无情。
“还是说,在你们眼中,本世子视若珍宝,如玉如珠的人——合该命如草芥,任人转手相赠!”
“世子言重了,不过是个邪宗妖女,是个男人皆可调戏的放荡女子,与楼内戏子有何区别,牺牲一人换国泰民安有何不可。
您拿一个无父无母无出生的轻贱之人和户部尚书家的千金相提并论,
实为大过!沉迷于妖女美色,不可自拔,枉顾社稷超纲,实为大罪!”一名年轻学子跳出来,端得是一副郎朗清骨正义之风。
正欲说话的苏安面皮一抽,又没了言语。
陵天苏目光凉凉地扫了那人一眼:“口舌如此厉害,好像凭你那区区凝魂境就能调戏到她似的,若真有本事,你倒是挨她一块衣角给本世子瞧瞧?”
永安城内,何人不知,合欢宗新任宗主苏邪是一名通元巅峰大圆满境界的修行者。
这名学子也敢在背后议论议论,若是此刻本尊在此,他又哪里敢以轻贱戏子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
被轻视的年轻学子面色顿时涨红起来:“不过是依靠双修邪术提升的修为,谁知道她是采补了多少男子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虽力微,但求无愧于天地!”
陵天苏笑了笑,目光愈发危险:“她采补本世子,怎就愧于天地了?像你这种只会挺直背脊说上两句酸人刺语的小人既然知晓自己力微,那到底明不明白像你们这样的力微小人是活在谁的庇佑之下?”
说着,他轻笑出声,笑容轻嘲:“当然了,以你们那溜须拍马的好本领,当然会说这是天子君恩,哪怕送命的是我叶陵的世子妃,你们仍旧觉得这一切活在了皇恩浩荡才得以遮风避雨,不如,我再来叫你们知晓知晓,什么是暗无天日吧?”
他的声调愈发飘忽遥远,就像是天边的乌云,酝酿着雷霆雨露。
年轻学子面色惨白至极。
因为他看到了巨龙之上的少年缓缓起身,踏着双子君破裂的龙鳞,肆意流淌的鲜血。
以及他幽蓝眼瞳之中的火焰。
眼瞳深邃似海,烈火焚浮于海面,看不清海底是何等的波涛汹涌。
年轻学子只觉自己被扔下一片烈焰烘炉之中,五脏六腑都在这样的目光之下焚烧煎熬。
他喘息却不得发声,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体之中有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眉心升起一道火焰,修行者最为重要的那颗星砂,还未点亮,便被瞳内烈炎焚烧炽亮。
年轻学子痉挛倒地,绝望地发出无声的哀嚎。
星砂是点燃本命星辰极为重要的存在,虽然在九州大陆之上,能够点燃本命星辰着寥寥数几,可是每个人都有着登临修行顶峰的梦。
如今,被人强行摧毁焚烧星砂,这便意味着,九天之上,那颗与他有缘的星辰,将万古永封。
他露出惊恐的目光,近乎哀求地看着陵天苏,希望他能够手下留情。
陵天苏目光微移,他眉心那颗焚烧凋零的星砂宛若被他目光勾动牵引而出,落在了他脚下的龙身之上。
感受到了背部那星砂焚烧的灼热,双子君身体难以抑制的发抖。
陵天苏漠然抬脚,继而落下,将那一抹星火踏碎。
年轻学子终于能够发出一声哀嚎吼叫,彻底的晕死了过去。
所有人面色煞白,天子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孟子愉苍白的唇紧紧崩起,心惊胆寒,方寸大乱。
叶家世子实力如此恐怖,若他当真非要自己的未婚妻,自己绝然没有能力能够护住。
难不成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心中极为不甘,计上心头,他正色厉声道:“今日世子殿下行事嚣张,果真是应了那谣言!”
一句话,让人们为之色变,好似想起了什么,无数目光落定在了陵天苏的银色长发间。
天子转了转拇指间的玉扳指,神色不可捉摸,只是淡淡睨了孟子愉一言,眼中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只可惜,孟子愉一心只想将陵天苏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好让他没有精力去打自己未婚妻的主意,故而并未看到天子头来的警告目光。
“六日以前,我国派出援兵增援邻近魏国,就在顾少鸣金收兵之日,魏国发生了一件极大的事件,想必无需孟某说明此事件为何,大家都有所耳闻吧?”
孟子愉冷笑道:“魏国与我国素来交好,此番援助之战也是大捷而归,可是魏国皇城之中,却是发生了一件令人极为寒心的事。”
陵天苏眼底多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的确挺让人寒心的。”
孟子愉面容冷厉道:“六日前,魏国君主被人当朝钉死在镇国龙柱子上,而那人佩戴面具,不知身份,可巧的是,探子形容那人相貌,竟是银发蓝瞳。
世子殿下今日造反之言说得轻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真是为了红颜一怒,可是六日前,你弑魏君的所作所为又是为何故?!
是嫌如今我国为离、越二国所犯还不够,还想破坏与魏国多年和平,再度挑起一国之纷争吗?!还是说——”
孟子愉目光如电犀利,字字诛心:“世子殿下早已与北离勾结,意图夺我大晋江山!”
听了这话,不等陵天苏说些什么,顾瑾炎直接笑喷:“你这人怎么只报忧不保喜,还是说你那探子其实也是个坑人的货。难道他没同你说,围剿藏岭野的两名长幽,三万离军,十万阴兵,皆丧于世子之手吗?”
孟子愉身子大僵,随即面色一沉,道:“还望顾少言语自持分寸,纵然世子有着长幽境的修为,可六日前对上的是两名长幽,十三万大军,任凭他有通天的本领,也绝无可能一人独自……”
“谁说是一人了。”顾瑾炎挖了挖耳朵,目光讥笑:“是三人,其中一人好巧的,正是你们口中要拿去赠送双子君的合欢宗宗主苏邪。”
顾瑾炎嘿嘿一笑:“当然了,你并不知晓此事,也是在情理当中,你们所谓安插在魏国的探子是否还忠于晋国还是个未知之数,那一战,我三万顾家军上下亲眼所证,岂能有假。
在你们想方设法地想要讨好双子君,请求龙族水军出战阵师手下三万阴兵,殊不知阵师夜醉尘十万阴兵尽数灰飞烟灭,你说你们这算不算是庸人自扰。”
何止是庸人自扰,简直是自寻死路啊!
所有大臣权贵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尤其是方才一些叫嚣鄙夷合欢宗妖女轻贱的人们,窘迫得都不知如何自处。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赤炎金沙
他们身处于最是安逸的皇城府宅,口中鄙夷轻视的对象却是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在战场最前线,洗清了让所有人心中的梦魇阴兵。
更可笑的是,他们捡芝麻掉西瓜,竟然还将这名女子当成商女货物一般,慷慨赠予他人。
何其可笑!
顾瑾炎昂首挺胸,睥睨着面色霜白的孟子愉:“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以为你现在是在质问谁!”
场面死寂了一瞬。
有人涩涩出声道:“可……即便如此,世子为何又要弑君,此举着实令人费解啊……”
孟子愉精神立马为之一振:“不错,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世子弑君这个事实,今日他可弑杀魏君,来日,岂不是还想对陛下起谋害之心!”
众人目光尽数朝着陵天苏望去,似是想等待一个完美的回答。
陵天苏平静垂眸,嘴角吮着一缕冷笑。
孟子愉见他不语,心中底气更足:“世子强大又如何!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不成!莫要忘了,在永安城中,夜门主与孟楼主皆为长幽!如今你得罪龙族,双子君龙姐他日寻上们来,你觉得你还能嚣张到——”
淅淅沥沥类似于大雨瓢泼的声音打断了孟子愉的话语。
可若单单只是倾盆大雨,何以能够让正值激昂亢奋的潇竹学院大师兄闭嘴。
只因此刻,入眼四下之处,长空千里,漂泊落下的是金色的急流般的‘细雨’。
‘细雨’本该润物无声,此刻却是落下了瓢泼的声势,金色的‘落雨’好像扑粉似的,落在人们的脸上却是一阵生疼。
一片继续不断的波动充塞了黑暗世界,落下来的金宛若流着的水,晕开起了一片漂荡的模糊声音。
所有人的身体都在颤抖。
他们抬首掩目,神情激动地看着天空之上的长鸳形状的浮穿。
“赤炎流沙!这竟是魏国盛产的赤炎流沙!”
赤炎流沙,乃是天地灵物,聚地脉深处的灵火岩浆精华淬炼而成,魏国修行者专攻符道,而这赤炎流沙便是突破符道巅峰必不可失的珍贵至宝。
可谓是一斗赤炎流沙堪比一城之价值,以赤炎流沙熔符,其威力可大大提升数倍不止。
魏国地势易守难攻,鲜为人知的,更是魏国符师高手以赤炎流沙布阵绘符护国的功劳。
这赤炎流沙,说是魏国最强大的底牌也不为过。
晋国多年保护魏国,魏国所上供的贡品也不过为赤炎流沙的高度仿制品。
可近日,那艘高悬魏国皇家旗帜的长鸢竟是飞泄出千里流沙,早就出了一场盛世金雨的美景。
自从《社稷山河图》被毁,晋国国运流逝,留下巨大的隐患。
若是以这些赤炎流沙为山河灵符,融入大地之中,何愁无法稳固山河国本!
这下,就连天子面上都露出了火热的神色。
赤炎流沙于魏国无比重要,他实难想象,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能够让魏国献上如此
庞大数量的赤炎流沙。
有老臣手捧滚烫如火的赤炎流沙,老泪纵横。
长鸢浮船,是魏国近年凌空现世一位机巧大师,半年光景便以金火两种属性的灵石转化为强大的动力,使得木船浮空,日行千里,是一个极其有效运输物资的方式。
船头之上,立着一名青年男子,他双眸沧桑,五官阴柔俊美,一双狭长的唇朱红似血,头戴孔雀翎乌纱帽,一身烈焰色的太监官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看清那人容貌以及特殊的太监官袍,其身份呼之欲出,让人们露出了比看到赤炎流沙还要震惊的色彩。
“魏国先帝钦监太监,黄阎川!”
“他不是为殉先帝,自封与魏国先帝之陵中了吗?怎会出现在此?!”
“黄公公自我封印已有了十九年光景,怎会突然现世!”
“他这是将老祖宗的规矩都给丢了吗?钦监太监为天子贴身监司,天子陨,监司殉葬!他怎可破陵而出!”
“莫不是知晓魏国君主以亡,特来寻仇!”
“该死,我就说这世子不安好心,尽会给人惹来灾祸!竟然屠杀魏国天子,要知晓这位钦监太监在百年前便已经是长幽巅峰之境,若非魏君陨落,这位黄公公可是有着与剑神日月同辉的美名!如此可怕的敌手上门寻仇!我看他如何收拾残局!”
众人在见到那位中年太监的瞬间,便从赤炎流沙的狂喜之中冷却下来,变得忧心忡忡,生怕那位世子殿下的胡作非为,迁怒到了他们。
别看那太监生得俊美年轻,真实年龄怕是早已过了百岁之龄。
废墟众人,唯有天子,目光沉凝莫测。
他知晓,在魏国即将被离国大破吞并,都未能让这位黄公公现世援助,如今不过是死了一个病弱无能的帝王,怎么可能引出这位钦监太监出世!
就算正如人们心中猜想那般,是为魏国君王复仇而来,又何必乘鸢而来,还携领这般多的赤炎流沙。
天地飘金,声声漫漫。
长鸢之上的年轻太监并未就此降临落下,只听得他独特尖细的嗓音自苍穹飘荡下来:
“奉陛下之命,特献千斤赤炎流沙与世子殿下,以念世子殿下六日前慷慨出手,废乱君,安天下。”
“什么!!!”
“竟是谢礼!”
“方才他喊什么?陛下?!钦监公公竟然真的认可魏国新君?!我怎么记得如今魏国新君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宦官出生啊!”
窃窃之声并不大,可钦监太监何等修为耳目,瞬间捕捉到了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
当即那双狭长邪魅的丹凤眸划过一丝危险的阴冷,他缓缓探出一张与他俊美面容极为不符的苍白枯瘦手掌,掌心之中握着一捧赤炎流沙。
金色的沙自他指间诡异垂直落下,宛若一条极细的天光自长夜坠落。
纤细如发丝一般,仿佛嚣狂的夜风随时能够吹散,可是那道线依旧笔直如箭。
精准无比的落在了那个人的头顶之上。
众人就听到噗的一声轻响,方才还好端端立在那里的年轻官员眨眼之间便化作了一团血雾。
空气之中瞬间弥散着一股残忍的血腥气味。
长鸢之上的年轻太监搓了搓手指,阴冷的眸子深深眯起:“吾朝天子,岂容你一介宵小能够轻言质疑!”
无人再敢出声,唯有立在龙首之上的陵天苏,随手握住一蓬赤炎天沙,若有所思道:“我倒是不知,那位小皇帝的背后还有阁下这样的高人。”
小皇帝一言,虽未羞辱,但也没有多少的敬重之意。
可那名年轻的太监却收起了眼中的阴冷情绪,朝着陵天苏微微点头之意,目光变得有些遥远追忆,喃喃道:“我亦是没有想到,在这人间,还有陛下的存在。”
陵天苏似是在这一瞬捕捉到了什么,眸光微微闪烁,随即轻笑出声道:“成长得倒是令人叹为观止。”
话中也不知是在夸谁,听得众人一头雾水。
唯有长鸢上的年轻太监听懂了,目光不由为之一变,由衷说道:“殿下亦是让人十分的叹为观止,目光放得如此长远,以至于造势出这般个了得的人物,阎川佩服。”
陵天苏笑了笑:“我倒是挺好奇她竟然能够在一年间里做什么多事?竟然连自封殉葬的钦监大人都请了出来。”
年轻太监面色一僵,目光有些不自然的从陵天苏脸色移开,目光深邃不明:“此事……世子殿下好奇想要知道,那位必然将其中因果告知殿下。”
虽然拿捏不清楚这位钦监太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但如今看来明显是友非敌。
陵天苏自是不会多加为难。
“钦监大人备上如此厚礼,替本世子转告贵国天子,这份心意,本世子甚是感激。”
年轻太监微笑道:“世子殿下严重了,若无殿下出手相助,陛下也无法如此快的登基称帝,如今谢礼已经送到,杂家这便告辞像陛下复命去了。”
轻沙飞扬之间,浮船飞鸾尚在,只是那烈火赤灼的人影却如风散去消失。
千斤赤炎金沙,自浮船上漂浮坠下,还须得好些时间。
金色的雨仍在持续,带着无比炎热的气息,宛若将所有人的脸庞都熏烤地火辣辣地疼,宛若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巴掌一般。
有人确认那位钦监公公真的离开后,才小声疑惑道:“何以魏国君王被世子诛杀,这位公公还心怀感激,我记得他非是凡臣,对待先帝那是极为效忠的。”
顾瑾炎面上嘲弄笑意不甚深浓:“一个投靠敌国贩卖子民的君王,还留之何用?你们只知叶少诛杀魏君大逆不道,却不知当本少前往魏国皇宫的那一日,魏君正在大逆不道的宴请北离皇子,商议着如何要让我五万顾家军,全军覆没于藏岭野!”
所有人为之色变:“什么!那魏国君王居然投靠敌国北离!北离狼子野心,他怎地生得这般愚蠢!”
“切!定是见我晋国国力薄弱,国本流失,已经无力再继续保他魏国,这才急着倒戈相向,投诚自保!居然还将自己的子民当做祥和的货物商品,呸,这样小人,当真是枉为人君!”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可人儿
“所言极是!还是现任魏君深明大义,知晓感恩世子殿下,特回赠我们如此量多的赤炎金沙,如此,我们必然也当投桃报李,待借助这批赤炎金沙,绘符设下山河大阵,修补国运气脉,届时,我们大晋也必当投桃报李,继续护他魏国周全。”
“世子殿下果然不愧为忠良之后,今夜更是戳穿双子君的阴谋诡计,当真是见仁见智,才情无双呐!”
“也不知孟子愉这木头脑袋怎么想的,世子殿下这般好的一个人,他怎能怀疑世子殿下通敌卖国,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他是心虚,自己才是通敌卖国的那位在这贼喊捉贼吧?”
孟子愉顿时面色煞白难看,万万没想到竟是一场引火烧身。
“可笑,世子殿下看上他的未婚妻,那是他莫大的福分,他竟敢不乖乖拱手让之,京城中哪家女子不想进入叶王府,哪怕是当一个暖床丫鬟,也是求之不得,他孟子愉区区寒门贱民出生,也敢跟世子殿下抢女人,当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陵天苏如同看笑话一般看着这群喋喋不休的人们。
“方才钦监太监说得分分明明,一清二楚,这批赤炎流沙是回馈叶少的谢礼,如今三言两语,到成了共主之物。这如意小算盘,打得当真可是够响的。
方才还叫嚣着让叶少交出自己的女人,如今又高喊着将他人的未来妻子送入叶少的府中是理所当然,莫大的福分。
可是你们从始至终,似乎都未问过女子的意愿。口口声声唾弃魏国前任君王皇甫光将自己的臣民当成货物轻易转赠,你们有何尝不是同一种小人!”顾瑾炎再度恶心了一番,晚上吃的瓜子都快反胃吐了出来。
无人去理会顾瑾炎去将他这番话记入心中。
反正在何事的时候装聋作哑,权当没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是他们为人臣子最厉害的天赋。
对自己不利的言语,充耳不闻就是。
唯有户部尚书家的那位小姑娘,捏着衣摆,面色羞红踌躇,竟是鼓足了勇气,闭着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说道:
“其实我还挺乐意当世子殿下的暖床丫头,这样一来,我闺中姐妹定然羡煞死我了,我才不要嫁给孟子愉这个夜夜流连青楼,把自己玩成了废物的家伙。”
“噗~”正在幸灾乐祸的人们顿时笑出了声,无数挪愉的目光纷纷朝他看去。
“哎呦喂,我都没想到孟大学子竟然还去青楼之地,平日里的君子之风感情都是装出来的,笑死我了,你出生贫寒,哪里来的钱去嫖啊。”
“怕不是找院长要的的吧?毕竟院长这么疼爱他。”
“只是院长大人也一时没有想到吧,一时的溺爱,竟然玩废了自己最喜爱的弟子身子。”
“啧啧啧,我听闻前些日子陛下还有意将紫渃公主许给孟子愉,如今看来,谁敢将自家姑娘许配给这么一个浑身花柳病的家伙。”
三言两语之间,从废人一度进化成了浑身是病的家伙。
这一刻,孟子愉深深体会到了自己平日里轻视鄙夷的叶家世
子妃是何等尴尬的境地了。
被人肆意嘲弄,当成一个可笑的笑话看待,成为人们闲茶饭后的余资评论。
竟是让人无比的难受,想死!
就连平日里最疼爱的师长,都用一种看脏东西的目光看着他。
孟子愉面涨如猪肝色:“无凭无据的!你们胡说八道!无中生有!”
顾瑾炎懒懒道:“你在诋毁叶家世子妃的时候,不也是在无中生有,胡说八道?你可先别着急急眼,发现你有病同你欢好的姑娘是叫妙翠儿吧?”
孟子愉怔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周围传来一阵爆笑之声,笑声犹如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刮在他的骨头上,疼得让人恨不得现在就窒息过去。
顾瑾炎嘿嘿一笑:“有眼光,我也是那姑娘的常客,有一次你走得急,怕是上课要吃到了,腰带都忘在了那里,我瞧着这是潇竹学院学子的腰带啊,一下乐了,塞了五百两银票给那姑娘,她便什么都同我讲了,当真是个贴心的可人儿。”
“你……你!”孟子愉面色如土。
怎么也想不到春意楼那位欣赏自己才华,一心相许的妙翠儿在口口声声夸他好人,不介意他贫寒出身的同时,竟然还与顾瑾炎私下有染。
“我什么我?”顾瑾炎笑容促狭:“你这一副被姑娘家骗了身心的模样是想闹哪样,戏子无情不常常出自于你们这些穷酸文人之口吗?你都没有一副真心交给其他人,就像平白无故的获得别人的真心,世上哪有这么公平的事。”
顾瑾炎摸出一把折扇,刷的一下打开,不伦不类的扇着:“这便是因果报应。”
天子秦步亦是淡淡扫了孟子愉一眼,然后目光木然地看向户部尚书容房,声音低缓听不出喜怒:“朕倒是不知,容爱卿竟有着与潇竹学院联姻之意。”
且不说当下孟子愉是个怎样的才华与人品,身子是否中用,可是在几日前京都之中朝廷官员皆知晓他有意招孟子愉为驸马。
可是这位户部尚书与孟子愉,竟敢私下交换生成贴。
户部尚书看似并未参与任何夺嫡党争,可这也仅仅只是看似罢了,他究竟是哪家皇子的人,天子心中自是有数。
如今这才几日光景,便仓促交换生辰帖,而孟子愉又是潇竹学院的核心弟子,虽是寒门出身,但凭借容房的背景实力,自是不难在朝堂之上替他争一个举足轻重的官衔。
听到天子亲口发问,户部尚书骇得扑通一声跪地:“臣罪该万死!”
孟子愉立在那里,在自家师长严厉苛责的目光之下,身子摇摇欲坠。
天子淡淡道:“容卿爱女心切,何罪之有,只是孟子愉身患隐疾,自然非是良人,方才世子亲口讨要容家小女,她又甘愿入世子门府,不若就让朕顺水推舟,借花献佛,让你家小女儿入了叶家吧。”
最是无情帝王心。
当朝大臣之女,在他的口中便成了舟与花。
陵天苏目光微闪,他从未想过要收容家小姐入府,方才所说不过也是恼怒孟子愉的那番做派,所以故意反将一军恶心他一下。
他心中其实也清楚,容家小姐与此事无关,没必要将她牵连进来。
只是他并未想到,天子竟然会亲自开口,这般轻描淡写地将容家小姐送至王府之中。
果然,户部尚书面色有些难看,王府固然风光无限,可他的女儿可是书香门第,世家出身,与人为正妻是一回事,被人转送至王府为暖床丫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没名没分的,这成何体统!
“陛下!小女尚且年幼,还望陛下三思。”
“年幼?都到了可以护换生辰帖的年纪了,谈何年幼一说。”天子眸光淡淡,透着一股冷情的意味。
“爹爹,你就别捣乱了,陛下这是好心。”容家没志气的小女儿立马不依,觉得当个王府丫头也是极好的。
户部尚书差点被把鼻子给气歪咯。
陵天苏自龙首上翩然跃下,漫天金雨逆流而上,宛若受到牵引一般尽数回归于他藏在衣袖中的九重鸣幻铃内。
人们欲言又止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盘算着无数的注意。
陵天苏飘然落地,神色那只蓝色巨龙元气尽敛,流光风霜漫起之中,重新化作了人类模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额前鲜血流淌,看着陵天苏的目光如看一个怪物一般,充满了惧意。
陵天苏侧眸朝他微微一笑,眉间星砂再次不受控制的漫出一抹殷红之色,盯着他的目光却是冰冷之际:“如何?当下可还想继续建设水上楼台,接我们夫妻二人一叙?”
‘夫妻’二字震惊四处。
叶家家风最为严谨,莫说是世子正妻,就连妾室婢女皆是须得清白出声。
他今日当着全天下的面,竟然认可一名专攻双修之术的妖女为妻,不怕叶老爷子打断他的腿吗?
众人之中,神情最为复杂的,当属苏安无疑了,他看着夜色下的那个少年,不知为何,面上一阵火热难堪。
就连虚弱趴在地上的双子君亦是不由睁大双眸,不可思议道:“夫……夫妻?那可是合欢宗的妖女……”
陵天苏脚步轻移,鞋尖将他一根手指推起,后脚下微微用力落下。
龙族强大的体魄在他的脚下便脆弱得好似新生的春笋一般,令人牙酸的咔嚓一声脆响,那根长着尖锐龙爪的利指直接在陵天苏的脚下反向折断。
双子君凄厉惨叫,冷汗沁沁。
陵天苏声音冷淡:“妖女也是你能叫的?”
双子君不敢抽手,瞪大惊恐的眼睛,连连吸着痛苦的凉气,忙道:“我错了我错了!不叫了,再也不叫了!”
陵天苏这才缓缓收回脚,目光漠然的环视众人:“她是本世子心尖尖上的人,眼中的明月,在这个世上,能唤她妖女的,只有我,记住了吗?”
无人答话……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无尽花色
陵天苏继而轻笑出声,幽蓝深邃的眸子在夜风中璀璨生辉,不近人情:“记不住也没关系,只是日后让我给听见你们管不好自己的舌头,我不介意为你们一一给拔了,给这世间少几分清净。”
对上他冰冷的目光,人们骇然的移开视线,心中十分清楚。
叶家世子并非实在开玩笑。
天子弯腰,拾起地上沾满灰尘的龙冠,有太监立即诚惶诚恐地小跑过来,要为他擦净,却被天子抬手拒绝,目光沉凝地看着龙冠良久。
最终,幽幽开口道:“今夜,就到此为止,诸卿,散了吧。”
今夜这场宴席吃得是惊心动魄,天子开了金口,这群人自当如蒙大赦,纷纷告罪请辞离开。
人员陆陆续续散了。
顾瑾炎大有深意地看了陵天苏一眼。
陵天苏冲他微微点头,顾瑾炎这才带着姐姐和父亲一同离开。
就连重伤不起的双子君,也被人抬了下去。
天子撤人撤了个干净,就连贴身侍奉的小太监也没能留下。
一片废墟之中,只剩天子与陵天苏相对而视。
两人心照不宣,一个并未离去,一个并未出言让他退下。
天子拍了拍龙冠上的灰尘,随意将帽子带好,他那双不再年轻的双模深深沉沉地看着陵天苏:“陵儿现在对朕一定很失望吧?”
陵天苏摇了摇首,道:“乱世之中的帝王,多是如此,叶陵心中自是清楚,何来失望之说。”
天子笑了笑:“陵儿今夜独自留下来,难道不是想找朕算账的吗?”
陵天苏漠然道:“何必与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较真。”
天子垂眸不语。
《社稷山河图》已毁半数,今夜宴会也未见星父大人王渊出席,在陵天苏离开人界之前,星父王渊便以自身气脉融入大晋山河气运之中。
但任何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星父大人修为在强,可又如何能够以一人之躯,顶起三州大国气运。
一年光景,大晋不再暴雨连绵,也不见蝗虫灾祸,妖魔横行。
很显然,这位晋国天子,付出了超乎寻常的代价,暂时稳固了山河。
虽然现下天子看着精气神都不错,可是陵天苏已经感受不到他体内又任何修为元力的存在。
眼眸虽然明亮有神,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郁郁青色,明显是依靠药物强撑起来的精神在于朝臣周旋。
虽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是天子不同,天子身上所压的重担太多,他会担心,千年基业河山,会在他手中毁于一旦。
故而,他必须收起自己的仁善。
越是死到临头,越是不安猜忌。
行错半步,万劫不复的,不仅仅是他一人。
陵天苏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陛下手眼通天,其实一早便知晓,魏国有意投诚离国了吧?”
天子
捏了捏眉心,道:“魏国依附我大晋而活,在魏国都城之中,自然有朕安插的棋子死士。”
陵天苏眯起眼眸:“顾家出了一位与我交好的顾瑾炎,纵然世人都觉得我死在了川芜山上,叶家无人继承,可是陛下没有想到顾瑾炎竟会如此固执,为了一个已亡之人筹谋势力,毫无顾忌的与叶家交好,这与陛下而言,是一盘死棋。”
天子转动这拇指间的扳指:“朕一只知晓,顾瑾炎并非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学无术,这些年他一直在韬光养晦,这于大晋而言,是一件好事。
可是啊……他终归是年轻气盛了些,叶家若仅仅只是叶家,门阀世家之间尚且能够保持一个微妙平衡的状态,可是顾瑾炎过了。”
天子缓缓抬首,那张熟悉的面庞间透着一层死意,许是他此刻半边身子都已经裹进了死亡的阴暗之中,目光再也找不到当年初见赐名时的和煦慈爱,反倒多了几分绝望阴冷的意味。
他嘴唇轻碰,声音轻缓,却是沾染着无限杀机:“他过了朕的底线!”
陵天苏对他眼底的杀意视而不见,平静道:“陛下有意削弱叶家势力,担忧顾叶两家结盟,会让大晋再度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认为顾家毁去一个寿元只有五年的顾瑾炎无伤大局。
只要顾瑾炎一死,顾叶两家之间那根微薄的相连的之线便就此断去,陛下早知魏国起了投降之心,故而对于魏国的求援百般推延无视,皇家军按兵不动,却下旨让顾家出兵。”
天子道:“顾瑾炎是个可用的人才,只可惜他寿命不长,桀骜难驯,就连朕下的圣旨他都直接抗旨不尊,更是在当夜,无召进宫,提出让朕授印认可楚国亡姬的身份才愿出兵。”
陵天苏看到天子的目光逐渐冷却下来:“顾瑾炎是朕的子民,朕的臣子,朝受命,夕饮冰!昼无为,夜难寐!这便该是他身为臣子的义务。可是顾瑾炎非但桀骜不从命,竟敢扶持一个女人继任楚国新君,陵儿,若你为王,可会允许自己的臣下这般放肆!目无君王!”
陵天苏深深垂眸:“巧诈不如拙诚,惟诚可得人心。”
“你是说朕未以诚心待人?!”
陵天苏淡淡道:“陛下所谓的诚心在哪里,叶陵并未看到。叶陵所看到的是顾瑾炎带兵出征,被困于魏国战场藏岭野。
魏国将军诈亡,投靠于北离,为得求存,使得顾瑾炎腹背受敌,更有趣的是,顾瑾炎遭受的埋伏竟然是火箭围攻,火箭是魔骨磷火,能够彻底催生了他体内的魔骨爆发,莫说五年,中箭之后怕是连五日都无法撑过来。
还请陛下告诉叶陵,为何您事先知晓魏国起了降心却仍要顾瑾炎亲自带兵,顾瑾炎身负魔骨是京都秘事,何以离国人对他的弱点知晓得这般清楚?”
看似反问的话语,陵天苏说的平淡至极,肯定至极。
他殇起那双宛若承载了幽蓝月夜的眸子:“明主之道,必明于公私分明,可是陛下心中存了私心,你想让顾瑾炎死,甚至不惜牺牲三万晋军为他一人陪葬。”
陵天苏缓缓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天子:“国无常强,无常弱。陛下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也许会是一个明圣之君,只可惜,战乱四起,陛下便乱了阵脚,连手中的锋刃都不知指向何方。君王尚且未能奉
法,又何必责怨大晋气数已尽。”
“今夜我留下来,并非是要质问关于顾瑾炎的事,我只是看在叶陵这个名字上,奉劝秦叔叔一句话。”
时隔两年,天子显然没有想到还能够从陵天苏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绝望阴冷的目光不由浮现出难得的柔软。
可接下来,陵天苏淡淡一言,将他打入深渊。
“您乱了分寸,已经不适合再为君王了,趁着如今健在,尚且能够稳压那群蠢蠢欲动的皇子们,尽早拟旨,选定下一任新君吧。”
……
……
出了半片废墟之地的皇宫,宫门守卫禁军仍是风多年。
只是来时与去时,那位小司马大人的眼神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夜色凄清,天地静谧。
许是刚落完一场盛世金雨,春寒之夜反倒多了几分暖躁之意。
陵天苏踏着月光,后背隐隐麻痛。
掀皮扒肉之痛,岂是朝夕能好的。
南河双子君自恃龙族出生,肉身强悍,陵天苏虽然稳压他一头,按在地上好生凌虐了一番。
只是自己也因动作过大,双子君的龙身反弹挣扎的厉害,他看似风轻云淡的镇压之时,背后伤口早已崩裂开来。
本来以寒劲元力强行封住鲜血的伤口,如今出了皇宫,被夜风轻轻一吹,便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小手,在一点点地掀开他后背血淋淋的皮肉。
疼得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他倒是不惧这伤势,夜色已深,他本想在宫宴结束以后便快马加鞭的赶回府中,看看轻衣睡眠是否安稳,可有梦魇缠身。
可是今夜,那位钦监太监的出现,不得不让他先去一趟小庄园了。
夜幽暗香浮动,桃花夭夭,李花点点。
夜寂阑珊,可庄园之中,明灯未灭。
似有人等客而来。
篱竹大门敞开之处,一颗桃树,正值烂漫花开,入眼之处,四下尽染无边花色。
暗夜之下,瑟瑟几响,似是夜风袭来,桃色的花瓣纷纷落下,雾色渐浓,桃李花草色渐朦胧,月光浓雾却是夺不走桃花树下那名紫衣女子的照人生动。
分明她的眉眼间是平静恬淡的,明亮的双眸好似盛放的烟火,映着桃花,却又显得那般与世无争。
似是听到脚步声,她朝着来人微微一笑,舒展开来的容颜极有韵味,刹那之间宛若在纯白的花蕊暗夜之中绽放翻开,呈于净土之中展示着蓄势待发的美。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一张与世无争的恬静笑容,陵天苏冷不丁地想起了远在灵界的那只小毒蛇。
她亦是用安宁微笑的美好外表,将自己的毒牙深深藏起,不叫人察觉半分。
经历过国破家亡,在尸山铁血之中泡出来的,是一颗无情冷厉的心。
这颗深沉浸染鲜血的心虽然藏得极深,可他忍不住拿慕容衡与小毒蛇做了一番对比。
几乎实在一瞬间里,便分出了高低胜负。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她已称帝
慕容衡血管里流淌的始终是人类的温热鲜血。
而那只小毒蛇,将她那冷血动物的天赋本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光是脑海中浮现出阿绾那张生动温柔的笑脸,陵天苏就背脊发寒。
虽然陵天苏觉得顾瑾炎的做法有失妥当,但是陵天苏不得不承认,在这乱世之中,慕容衡的确有着帝王之才。
她独倚长椅,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纤纤玉手此刻竟是轻轻推着一张小小摇床,许是陵天苏的脚步声,惊醒了摇床内浅睡的小家伙。
很快,寂静的长夜发出了婴儿不安焦虑的啼哭之声。
慕容衡眉头轻蹙,却是不见任何不耐之意,蹙眉蹙得别有动人温柔的风致。
她俯身轻哄,浅斟低唱着不知名的乡间摇篮曲,听那调调,好像是楚国的曲风。
听她吐语如珠,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摇篮中的婴儿很快止了啼哭,咯咯笑了两声,继而又酣睡过去。
陵天苏十分好奇这小庄园内怎么会多了这么一个孩子,迎步过去,目光好奇的朝着摇篮中看去。
带看清那孩子的长相,他嘴角不由微微一抽,道:“慕容衡你这是跟谁生的孩子?”
并非他有意误会,而是那摇篮中的女婴与慕容衡竟然有着三分相似。
而且,他才不会相信,以慕容衡的性子,竟然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婴儿露出这般温柔的一面。
浅浅低唱曲音终了,慕容衡端起石案上的茶水,也不嫌茶以凉透,轻抿一口,掀起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我与世子殿下的孩子啊,你可不能不认。”
莫名其妙的荒唐一言让陵天苏沉默了下来。
他的沉默并非是去思考自己何时做了这种让她怀孕的错事,而是另有所思。
静了片刻,他看着月色浓雾中的美丽女子,道:“你是想以这孩子,借助叶家的势?”
顾瑾炎逼她起誓,一生皆是叶家世子的女人,哪怕日后登上皇位,也终身不得纳皇夫,立子嗣。
以顾瑾炎的性子,岂能光是起誓便能够轻易相信她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如今小庄园内多出这么一个与她有着三分相似的女婴,而整个京都皆知晓她是叶家世子金屋内藏着的美娇娘。
这孩子一旦现世,她慕容衡女帝之名,将终身与叶陵之名捆绑在了一起。
慕容衡轻笑一下,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在那婴儿肥嘟嘟的脸上轻轻捏了捏:“可别小看了这孩子,她的用处可大着呢。”
陵天苏十分识相的没有问这孩子的父亲是谁,看着那女婴娇憨的睡颜,不禁想到子忧腹中的那个孩子。
今夜一直紧绷严肃的心情不由一时也放松了下来。
他面上多出了一分真切的笑影,蹲下身子,亦是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小家伙肥肥胖胖的脸颊。
谁知小家伙警惕得很,手指刚一碰到她,立马睁开了那双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
眼睛一挤,嘴巴一瘪,一张可爱的小脸蛋顿时变作难看
皱巴的苦瓜小脸,哇得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小嗓门甚是洪亮吓人。
豆大的眼珠子哗啦啦的流。
陵天苏被吓了一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赶紧收回手指,双手都无处安放:“喂……你别哭啊,啊乖乖乖,我力气又不大,应当没戳痛你才是。”
小家伙丝毫不给面子,继续嗷嗷哭叫。
紧张无措的汗珠从陵天苏额角渗了出来,一副做了坏事一发不可收拾的心虚模样。
他头大如斗,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捂住小家伙的嘴巴,可是有担心一不小心弄伤了她。
万般无奈,他只好向慕容衡求助,扯了扯她的紫衣裙摆。
慕容衡慢条斯理的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轻抿着,似笑非笑地看着陵天苏道:
“今夜世子殿下好威风,毁了半数皇宫,将龙族双子君都好生按在地上羞辱了一番,龙角拍断了,龙鳞也给拔了,就连当今圣上的面子也丝毫不给,怎地下半夜来了我这,却被一个孩子逼成这副没用模样?”
陵天苏面色涨红,耳边那孩子的哭闹声像是催命符似地,让他不安失措,心慌意乱。
暗道以后若是带自己的孩子,也是这般闹腾,他跟子忧能哄好小家伙吗?
他笨手笨脚地用衣袖给那女婴擦了擦眼泪和哭出来的鼻涕泡,无奈道:“你可别哭了,你娘忒狠心,都不知道哄哄你。”
慕容衡嘴角抽了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终是俯身从摇篮中将那孩子给抱了起来,动作轻柔的抱入怀中,浅唱歌谣,温柔哄她入睡。
布袄之中,那只白白胖胖满是肉窝窝的小手捏着慕容衡胸前的一缕秀发,哭声却是不如方才那般乖巧止歇,反倒是断断续续的哭着。
陵天苏看了办响,目光落定在慕容衡胸前,冷不丁来道:“她是不是饿了。”
似是注意到陵天苏的目光所落之处,慕容衡先是一怔,随即那张白皙的容颜瞬间明艳染红,她轻啐道:“你脑子都在想写什么?”
陵天苏皱了皱眉:“我又怎么了?”
他无语的背过身去,郁闷道:“我对你又不敢兴趣,你尽管喂她就是,我不看你。”
本想着今夜来找她是谈正事的,谁曾想慕容衡身边竟然多出了这么一位小祖宗。
慕容衡露出一个苦闷无语的神色,她脚步生风,抱着哭声不知的婴儿绕到了陵天苏的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她疯到竟然要当着自己的面给那小家伙喂食。
读懂了陵天苏面上的羞赧惊吓,慕容衡咬着嘴唇,红着俏脸,将那女婴轻柔地往他怀中塞去,命令道:“抱好!”
陵天苏不敢含糊,手忙脚乱的双手撑在小家伙的腋下,浑身僵硬的举着婴儿。
看着慕容衡正在解婴儿身下的袄裤,还不忘贴心的随手打出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寒风。
陵天苏皱眉道:“你在干什么啊?”
话说他今夜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怎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般滑稽的一幕。
很快,慕容衡沉静的嗓音响起:“她尿
湿了,不舒服才哭出来的,你再抱一会儿。”
说着,这位即将登基为皇成为未来九州之上唯一的女帝,竟是亲手将缝补好的柔软布垫悉心给小家伙换上,再裹好衣衫,从陵天苏怀中接过孩子,抱着哄了好一番,才哄睡着去。
几番折腾下来,她白皙的脸蛋上也起了一层浅浅的薄汗。
陵天苏如蒙大赦的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灌了个底朝天,目光钦佩的看着慕容衡:“都说女子成为母亲后都会变得无比温柔强大,今日一见,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慕容衡拈起一角宽袖为自己燥热的脸颊扇了扇凉风,目光含笑地直盯着他瞧:“世子这话说的,仿佛衡儿从前就不是个温柔的人似的。”
被薄汗一蒸,她那张琼姿花貌透出一层胭脂之色,衬得她脖颈间凝脂般的雪肤透显出一片诗意光泽。
陵天苏淡淡睨了她一眼:“你说这话的时候竟然不觉得脸红的吗?”
慕容衡笑了笑,并未在继续跟他玩笑。
她在陵天苏对面处坐了下来,目光落在陵天苏的发间,轻笑道:“世子殿下这一年想必过得极为丰富精彩吧?”
陵天苏道:“彼此彼此。”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雕龙白玉,以及一方玉玺,在慕容衡大睁的目光下,最后又取出一张大晋授印的金令。
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摆好,放在她的面前:“魏国的帝蕴玉以及玉玺,还有晋国的授印,如今你登基所需之物,尽数都在这里了,你看你准备何时归国登基。”
慕容衡神色复杂地看着桌案上摆放好的物品。
曾经,这个少年许诺她的东西,就在眼前。
不过一年,他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慕容衡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里流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她换成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支着下巴看着陵天苏,笑道:“顾少难道没有同世子殿下说,早在半年前,我便已经在楚国皇城,举行了登基大礼吗?”
陵天苏着实是吃了一惊:“你已经登基称帝了?!!”
慕容衡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三国授印?”陵天苏分外不解。
“所谓三国授印,得到的是天地认可,继承正统气脉,化国运为自己的力量,从而收纳万民的信仰之力,没有三国授印,我便收不到自己的子民朝臣半分丝毫的信仰之力,但这并不影响,我登基为皇。”
陵天苏面上的不解之意更浓了:“你既然已经成为新君,为何还要待在这里?”
慕容衡道:“小庄园如今规模渐渐操持起来,我复国不久,异改旧‘楚’国号为“胤”,如今大胤国不异于新起之国,百漏百疏的地方数不胜数。
我如今羽翼未丰,尚有许多知识需要弥补,若我返回故国,无人相护,只会死得更快,如今在这小庄园里,有这个孩子。
还有顾瑾炎,如今更是运气极好,居然等到了你的回归,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呢。”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西勒蛮神
陵天苏无语。
感情培养着培养着,倒是培养出了一个家中蹲的女帝。
不过正是这一点,才托显出慕容衡了不起的地方。
她足不出户,却能够观一叶,而知九州天下春秋事。
虽说她如今锋芒未显,九州之上,甚至绝大部分无人知晓楚国新主继任登基,大胤之号更是籍籍无名,陵天苏归京如此之久,竟未听到半点风声动静。
当然其中必然多少有着某人刻意锋芒内敛的意思。
陵天苏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开口说道:“今夜有客自魏来,传闻中的长幽境高手,钦监大人。”
慕容衡面上不骄不躁,笑容清浅:“他来了,又当如何?”
陵天苏腕间铃铛轻晃,千斤赤炎流沙纷涌而出,在庭院之中堆积如山,金金灿灿,炽意逼人。
“他虽嘴上明说此物是感激赠予本世子的,可是在本世子眼中,他却是想借本世子的手,将这一批赤炎金沙转交你手。”
慕容衡神色如常,垂下沉黑的眸子,面上并无像今夜那群大臣们见到赤炎流沙的狂热与惊喜。
阵阵微风拂过,树上的花瓣飘零落下,擦过她白皙绝美的脸庞,慢慢飘下,最后散在了她的紫衣乌发间,白里透着淡粉的洁净花瓣,沾染在了她的身上,竟是无端多了几分夜色妖娆美态。
她素手拈起一片花瓣,手臂轻抬,将那朵花瓣置入杯中碧色茶水之中,荡出几圈涟漪。
她看着那散开的涟漪,沉静的眸子起了丝丝笑意:“世子殿下果然不愧为世子殿下,居然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下,竟然就推演出了黄阎川是我安排的。”
陵天苏直言不讳道:“我对你的手段很感兴趣,魏国一行,那位年轻新君很有意思,若是无人安排,我不相信他能够顺利坐上那龙椅。”
慕容衡竟是大方承认:“不错,皇甫山的确是我一年前安排入宫的,黄阎川,亦是我从魏国先帝皇陵之中请出来的,他现下,为我所用。”
运筹帷幄的算计在她眼中化成了一圈浅而平静的涟漪,就仿佛那位传说中能与剑神一战的钦监公公为她所用,是一件极为正常不过的事情。
陵天苏抚掌赞叹道:“厉害,不妨同我说说,你是如何请出那位大人的,我记得先帝皇陵有强大结界固守,非外人不得进入。”
慕容衡眼底笑意渐浓:“我能说这是运气吗?说实话,黄阎川当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不错。”慕容衡点了点头,道:“大晋逢难,魏国那点小动静瞒不过我的眼,魏国天子有意投降于离国,这是一个废君收复为我所用的极好机会,我本意落子安插入皇宫之中,在择选人选的时候,我看中的皇甫山。”
陵天苏笑了笑,天眼之中,尽是慕容衡紫气东来之气运,果然,她天生便是称帝的命格。
他道:“因为皇甫山是先帝私生子,恰好能够为你所用?”
“不。”慕容衡眼底划过一丝诡异的光,夜色桃花下,她的笑容意味深长:“若仅仅如此,他可起不到如今这般大的作用。”
陵天苏在她那样的目光下再度陷入了沉思,不过十几息的时间,他眯起狭长的狐狸眼,将近日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他忽然联想到了一种很是荒唐却又合理的可能性:“你该不是想说,那皇甫山并非先帝所出,而是钦监太监之子吧?”
慕容衡意味深长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色,化作深深浓浓的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年间成长的已经极为惊人,却不成想,这位世子殿下进步更是近乎妖孽一般了。
她这什么都还没说,就露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眼神,装了一把高深莫测。
还没看到意料中他那张求知真相的神色,这三言两语地,怎么就直接道明了真相。
重点还是,道出真相的竟然是他。
慕容衡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没滋没味道:“世子殿下所言无差,皇甫山正是钦监公公所生。”
按照正常套路的对话,下一刻陵天苏应该惊奇不已的发问‘怎么公公也能有子嗣的吗?’
这样一来,也算是稍稍挽回了一下她的虚荣心,可继续故作高深莫测的一番讲解。
却不曾想,这家伙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在那兀自推演自语道:“如此说来,在十几年前,这位钦监公公竟然是一个假太监,可今日我远观他气息,的确是阳脉已经断绝的真太监,他以一个假太监潜伏在宫中而不被发现,其中必然存有一番玄机故事。
唔……从一个假太监变成一个真太监,那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身份暴露,补刀进宫。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他早已过了百岁之年,既然能够毫无破绽的藏于深宫之中,必然有着一番不叫人察觉的手段。
如此一来只能是第二种可能性,那便是他在后宫之中犯下大错,大错滔天,罪无可赦,他自行受罚净身。
既然是发生在宫内的大错,那便只能是与天子的后宫有染,而皇甫山又是钦监太监的子嗣,如此推断,只能是皇甫山为钦监太监与后宫某位妃子,亦或者说……皇后,诞下的子嗣。”
一番祸乱宫闱的可怕言语,也亏得陵天苏一脸心平气和地叙述出来。
末了,他还一脸纯真平静地看着早已呆滞的慕容衡,问道:“我推演的可有不妥之处。”
哪里不妥,简直妥妥当当得令慕容衡一颗自尊好胜心碎成一地渣渣了。
她默默地品了一口凉茶,然后干巴巴道:“何有不妥,简直好极了,正如你所言,皇甫山为钦监公公与先帝皇后所生。”
陵天苏咋舌。
还真是皇后啊。
这宫里人可真会玩。
很快,陵天苏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合理的地方,皱眉道:“钦监公公自闭于魏国皇陵之中,两耳不闻天下事,既然皇甫山非是皇家子嗣,自然无法利用他的血脉打开皇陵禁制,如此,你又是如何将黄阎川请出世的?”
“谁说皇甫山非是皇家血脉了?”慕容衡笑了笑。
看到陵天苏微微错愕的神色,她心中终于多了几分舒爽的意味,道:“非是皇家血脉,仅仅只是长幽境高手之子,可不值得我去花费这么多功夫在他身上,以假乱真固然便捷,可我做事,更喜欢万无一失。”
陵天苏沉吟道:“黄阎川……他难道真姓为皇甫?他以男儿之躯立足于后宫之中,非是自行隐瞒,而是令人有安排?”
慕容衡捏了捏眉心,虽说与聪明人说话,能省不少功夫,可是同太聪明的人说话,当真也是很心累的。
她失笑道:“不错,黄阎川真名为皇甫川,与先帝为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只是皇甫川的母亲并非魏人。
而是来自西勒草原上的蛮神之女,西勒草原间一只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凡是蛮神后裔,不论男女,所诞下的子嗣皆不可一胎双子,不然必遭大祸。”
西勒蛮神,那是一个极其遥远,遥远到了让九州大陆上所有人都觉得陌生偏门的存在。
西勒草原,虽说是草原,但是领土却是不大,甚至连一方小国的人口都无法比拟。
但是,陵天苏却知晓,被西勒草原上的人们尊称为蛮神的那个存在,他的的确确为天界上的神明。
亘古的时代里,九州尚未划分,江河尚且一体,人间大陆之上。
第一批人类并非诞生于都城,也非诞生于江河,而是来自那个遥远的草原。
他们被称之为西勒人,九州之上唯一的霸主,曾经也无比辉煌,草原之上,那座钢铁王座,无人敢侵。
直到后来,草原之上诞生了一个诅咒。
仅仅一夜之间,王座崩塌,拥有着不老不死,受蛮神庇佑的西勒人病死大半,濒临灭绝。
蛮神毫无征兆地变得十分虚弱,普照大地的庇佑圣光也在顷刻之间熄灭变弱,最后仅仅只能勉强维持千里。
西勒草原虽说有着一州的领土,但西勒人真正能够自由身后的国境,也仅仅只有千里。
那里远离九州,过于贫瘠,就连苦寒的边境小国都不愿浪费兵力物资去攻占西勒那片诅咒之地。
逐渐的,是十几万年时光匆匆而过,再也无人记得曾经的人间霸主,西勒蛮神。
若非看过神魔光阴卷轴,陵天苏甚至都记不起来在人间之中,还要西勒蛮神的存在。
而慕容衡竟然能够顺藤摸瓜,将魏国前代君王皇后的旧事查得如此了如指掌,着实令人心惊。
慕容衡继续道:“西勒人被永生诅咒与大草原之中,不得离开故土,魏国国君一次偶然误入西勒草原,与蛮神之女相恋诞下子嗣,腹中新的生命有一半是来自魏国皇家血脉,打破了她身上的诅咒,魏国国君带蛮神之女归京,可是终究未能够逃脱诅咒的命运,诞下一对男婴,皇后欲扼死长子,魏国国君一力相保,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子嗣,后来,天子请来术师,为自己的长子剥皮改容,欺天欺命,从此以后,魏国太子身边便多了一位年纪相仿的亲信太监。”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许我白首,天下不换
陵天苏眼底不知何时,多了一层晦暗不明:“为何是长子继承这不祥的命运,而非幼子?”
慕容衡微微一怔,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有异,心中分外不解,但还是说道:“西勒诅咒,若是双胞胎,长子为祸,理当诛灭。”
理当……诛灭。
陵天苏一时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远古尘封的记忆要破土而出。
他不动声色地咬紧齿关,面色平静道:“继续说下去。”
慕容衡见他面色苍白难看,目光不由一动,并未继续言语,而是起身归屋。
片刻后,她捧着药箱,缓步而来,垂眸淡淡道:“世子身上有伤,为何不言?”
陵天苏这才察觉,后背上子忧替他缠好的绷带已经湿透,淡淡的红晕渗透衣衫,空气中都透着一缕淡淡的血腥气。
他皱了皱眉,看着她手掌药箱,道:“小伤而已,回去后我可自行上药。”
慕容衡笑笑不语,绕至他的身侧,纤细修长的玉臂环绕过他的腰身,手指灵巧地解了他的玉带。
白皙如玉的素手拂过他身上的衣衫袍子,缓缓上移,来到陵天苏松散开的领口处。
正欲往下拉开,却被陵天苏伸手握住制止。
他道:“如今你既已称帝,便不该再做这些事情。”
慕容衡不以为然道:“这些事情?殿下觉得我做这些事情有**份?”
陵天苏不语。
她笑了笑,目光澄澈,比起初进小庄园时那双警惕算计的眸子已是大不一样。
“更有**份自荐枕席的事情衡儿都做了,如今再继续在你面前傲然清高,摆出一副女帝的臭架子岂不是可笑至极。”
她挣开陵天苏的手掌,动作轻柔地将他衣衫缓缓拉下,露出少年劲瘦的肩背。
黑白分明的眸子平淡如水,并未有任何羞涩之意,只是当她目光落在那张血肉模糊缠满绷带的背脊上时,神色微微动容。
很快,她收起眼底略微复杂的情绪,手指轻解被鲜血染透的绷带系结。
“世子这副身子伤痕累累,还要参加夜宴,与那龙族双子君发生争执,是不怕疼吗?”
陵天苏道:“我倒是不后悔今日参加夜宴。”
若非如此,他怎么知晓竟然还有人不知死活,敢将歪心思打在他的小妖女身上。
慕容衡何等玲珑心思,手中沁湿药水的帕子轻轻拭去他后背上的鲜血。
她轻声道:“人们都说戏子无情下贱,合欢宗的女弟子更是比戏子还要不堪,世子愿意为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女子,甘愿做到这一步,到真的是与世间男儿大不相同。”
后背的伤被处理得极为细致周道,除了上药时偶尔的撕裂刺痛,倒也没有其他的不适,看来慕容衡平日里待在小庄园内,除了修炼观天下事,基本的医术倒也涉及了一二。
“一个男人护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这是从什么时候起,在这世上,
一个再寻常不过理所应当的事情落在了世人的眼中,反倒成了伟大的壮举。”
淡淡一句话,倒是将慕容衡反问得微微一愣。
夜色下,她目光明亮,喃喃道:“原来你觉得这是一件很寻常普通的事情吗?”
陵天苏为了方便她上药,索性趴在石桌上,轻嗤一声,道:“一个男人,可以懦弱,也可以无能,对于自己喜欢在意的姑娘,无力保护的话,那一开始就不要去招惹好了,一旦招惹上手了,那便该紧紧握在手中,捧在心里才是。”
似是在这一刻,慕容衡觉得天地间的所有声音都静了一瞬。
耳侧只是轻轻徘徊着他那一句‘握在手中,捧在心里’的温柔言语。
她忽然有些羡慕那位叫苏邪的女子。
可以得他不顾天下苍生的傲慢与偏见,待她万般柔情。
伤口已经涂匀药汁,鲜血已止,只是无了皮肉保护的后背,血肉狰狞翻卷着,慕容衡将自己一身宽袖紫衣扎束好,以免衣衫碰上他的伤口,开始缠绕绷带。
她目光微微闪烁,轻声道:“听闻世子妃服用冷炎灵蓬用以续命,每日都会爆发几次折磨人的寒症,寻常冬衣火炉皆无法为她驱寒取暖,世子殿下为妖狐之体,这是将自己的皮囊给扒了,给世子妃取暖不成。”
陵天苏趴在桌案上,道:“你今夜怎么老是问一些废话,我来寻你不是要同你谈这些的。”
慕容衡却是不搭理他,自顾自暇地说道:“若是有一人,能够像世子这般对待苏邪还有世子妃,即便是拿那天下共主之位同我交换,我也不换那一人真心。”
缠好纱布,慕容衡微微欠身,替他穿好衣衫,她俯身屈尊蹲在陵天苏的身前,悉心替他扣好腰间玉带,扬眸朝他微微一笑,笑容倾城。
“或许在世子心中是在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是对衡儿而言,万物枯荣不及一人真心共白首来的重要。”
陵天苏一时拿捏不定这个女人的心思,伸手扳开挂在自己腰带上的那只素手,他皱起眉头,正欲说话。
慕容衡却是飘然起身,神色淡定从容:“让世子见笑了,衡儿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永世孤寂的帝王之路,自然不会另生妄念,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衡儿还是知晓的,不过是与世子殿下一番言语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堪的往事。”
“往事?”
慕容衡伸手拂去他发间的花瓣,盈盈笑道:“方才世子殿下止口不提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我还以为世子殿下对我的事情不感兴趣呢?”
陵天苏道:“可是你一副很想说的样子啊。”
慕容衡神情一滞,算是败给他了,无奈的目光落入摇篮中那个女婴身上。
她低声道:“世子殿下应当知晓,在这世上有一句美言‘生子当如风多年,嫁君当如厉方沉’。
在我们楚国,那位千秋宗宗主厉方沉,正如今夕世子殿下这般受万千女子欢迎爱戴,当年,楚国未亡,上至公主,下至民女,皆想嫁入千秋宗,觅得如意郎君。”
说到这里,慕容衡眼底多了几分戏虐的笑意,目光盈盈的看
着陵天苏。
“只可惜,他自诩正人君子,君心似铁,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酸话,今生只爱我皇姐一人。”
陵天苏暗自皱眉,他记得这位千秋宗宗主的结发妻子并非是楚国皇室公主,当下的厉方沉已过知命之年,妻妾成群,更是谈不上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然,他也没有资格去批判他什么。
毕竟当初年少,他亦是在心中起过誓言,这一生只爱子忧一人,只是事与愿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负了子忧。
看到陵天苏神情微黯,慕容衡玲珑心思,竟是猜出他的几分想法,继而又道:
“可是世子殿下与厉方沉非是同一类人,当年,他与我皇姐海誓山盟,立下婚约,非她不娶,可是在国破家亡的那一日,皇姐在城头看到的是他仓惶离去的背影,由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她在烽火城头中等了他三日,也是在国破之日,当着满城子民被拖到了城头之上被北离军士凌辱整整三天三日,她在遭人凌辱之时,厉方沉是知晓的,可是他不回头。”
苍穹上的乌云凝结成厚厚铅墨,远山之外,一道无声的闪电继而有将乌云撕裂出一道亘长的裂口,蓝色的雷电之光渡在她白皙的面容,美丽得有些不近人情。
陵天苏沉默了下来,见她并未继续言语,继而才缓缓说道:“你皇姐她……”
慕容衡为自己到了一杯冷茶,将手掌心里沾染的血迹冲洗干净,眉眼虽是含笑,却再难冒一丝热气。
“我皇姐与我这个市井出生的私生子不同,她是楚国名正言顺的公主,为当朝皇后所生,一代千娇,也是如今永安城罗生门司座大夫人。”
她眼底漫出一抹轻嘲的神色:“也就是京城人们口中,那个与人通奸,害死自己夫君的淫 娃荡 妇。”
陵天苏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忽然想起七日前,那个远赴战场,竟然出手救助顾家军的夏运秋。
“那这女婴……是她与夏运秋的孩子?”
若真是这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慕容衡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陵天苏对这女人的手段也算是颇为了解,一看到这笑容就明白了什么,他汗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夏运秋不会被她利用得这么惨吧?
慕容衡施施然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离国留下我皇姐的性命并非是因为好心,他们安插皇姐入大晋罗生门,作为谍子,就应当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陵天苏问:“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离国第一炼器师,公子异。”
陵天苏:“……”
她这网洒的可够广的啊。
“当年凌辱皇姐的,公子异亦在其中,他敲碎了皇姐的自尊心,收她为禁脔,这么多年,皇姐一直在给他传播情报,只是他小看了我们楚国女人,皇姐岂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故意怀上他的骨肉,并且在欢好之际服下道机果,将公子异的一道命引引入自己的腹中,想用这个孩子制衡公子异。”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奈何影子在人间
慕容衡目光温柔和善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启唇轻笑:“公子异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不会为外界因素所牵制,可事当危机自己的性命,却是容不得他不去妥协了,有道机果为引,若是这孩子死了,他也活不成。”
陵天苏背脊微微发寒,这一箭四雕之际,也唯有她想得出来。
一个婴儿,一下制衡了三人,对外宣称这个孩子是她与叶家世子的,更是杜绝了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陵天苏只觉得今夜他当真是没白来一趟。
这个女人,假以时日,若是给她足够的成长空间,怕就是要成为第二个天净绾了吧。
“如今三国授印已全,你准备何时授封天地。”陵天苏问道。
慕容衡道:“此事倒是不急,如今大帝梵天诀我才修至第四层,共有九层需要我去好生专研修行,如今这授印虽是齐了,但要知晓,各国授印越多,人间信仰之力便越强。”
她目光盈盈地看着陵天苏,一切皆在不言中。
陵天苏蹙眉道:“你还想要他国授印?”
慕容衡露出了野心勃勃的目光,那双明亮的眼睛似淬着星火:“离、越二国的授印,我也要。”
陵天苏眼眸微眯:“你也不怕吃不下撑死。”
慕容衡无畏笑了笑:“既然为帝,不求与天同齐,只求弑天逆命。逐鹿天下,乱世求存,要么分毫不取,置身事外,庸碌一生。要么……贯彻到底,山河尽揽。”
她转眸微笑,那双澹台平静、与世无争的眸子,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锋芒意气。
“我既然出手争了,那要的便是整个天下,若非全部,我宁可不争。”
“天下?”陵天苏失笑:“千古以来,何人称王敢称一统九州,女子为帝本就困难重重,你不张口倒还好,一张口便是整座天下。”
夜色璀璨,远山寒黛。
慕容衡敛去面上笑容,正色道:“你若赐我辉煌,我便为你君临天下,平定四海九州。”
陵天苏道:“我倾力助你,于我有何好处?”
慕容衡道:“于你没有半分好处,可是于天下苍生,却是有着莫大的好处。当初殿下问我是否想当女帝,不就是持的这份心思吗?春秋我为王,必许殿下一个天下太平盛世,朝堂清肃,万世千秋,域外冥族永不敢犯!”
慕容衡面容染上几分漠然笃定:“天下为公会有期。”
陵天苏抬首凝望她良久良久,始终一言不发。
乘着夜色,他拂去案前飞花,缓缓起身,背影消失在了苍茫夜色之中。
慕容衡默然望着案上两盏冷茶,目光微黯。
苍穹寂空,日月无光,星辰云中埋,终是掩去了她眼中的光。
一将成名万骨枯,成就新君帝王,所要牺牲的,有何止是万人尸骨。
她空有一腔乾坤抱负,废国新君之名。
可如今所有用的一切皆是源于他,她所能够回馈的少之又少,如今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承诺都拿不出来,又如何能够凭借今日一袭话,去打动一名藩王世子的倾力相助。
他能够为自己的女人,战龙族,摧皇城,可是
她,又算什么?
天地风起,风声中,少年朗朗清越嗓音顺风而来:“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慕容衡,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天下,我十分期待,莫要叫我失望了。”
云尽月出,星光消融于天,檐上落白。
她的眼眸,重拾锋芒光彩。
……
……
今夜,慕容衡向他展示了超乎凡人的手段与心智,魏国新君继位一事,内藏玄机,她有意避之不谈。
但正如慕容衡所说,这个天下,需要一个统一**的新君。
陵天苏手握神魔光阴卷轴,一双幽蓝色的眸子顷刻之间褪色成夜。
他本无意恋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终究是人间世子,妖族少主。
有些事,还需得给出交代才是。
归府。
夜半三更。
当陵天苏看到府内宅堂之中,盈盈俏立的那名少女,以及满脸沉怒之意深浓的叶沉浮,陵天苏风中凌乱。
他看着那名少女,嘴角微微抽搐:“你大半夜的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那少女提着裙摆就朝着陵天苏黏了上来:“殿下殿下,是你出口向陛下讨要我的呀?你忘了吗?陛下金口已出,将我赠予殿下你了,今后,容秀便是殿下你的人了。”
这少女正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
看着近在咫尺的俏容,陵天苏头皮发麻,心道若是子忧那小醋坛子知晓了此事还得了。
这谁能想到大半夜的,竟然真的有人将这容家小姐直接打包送进了王府里来。
若非一旁几名老妈子拉着,这双眼放光的姑娘怕是能够立马冲上来投怀送抱。
叶公最是见不得这种轻浮放肆的场面,沉着一张快要滴出水来的老脸,怒道:“还不赶紧将她给我带下去!”
他并未直接将这名女子轰出家门,毕竟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又是天子御赐之人。
两名腚大腰圆的粗犷老妈子左右将那花痴少女用力一架,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就将她直接架了出去。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复杂,叶家影侍遍布京城,想必宫里头的消息,早已传入了叶公的耳朵了。
叶公满目阴沉,面上见孙儿平安无恙归来的喜悦早已席卷而空,眉眼之间的怒意都快暗藏不住。
“跪下!”
一声暴喝。
陵天苏无言跪下。
叶公宽大袖子招展之间,一根两指粗细的藤条从臂间滑入手掌之中。
正是叶家刑罚家法。
藤条破空,疾疾如影。
很显然叶公是动了真怒,抽动的流风之中还闪烁起了淡淡的元力光辉。
啪的一声重重脆响,落在了陵天苏的肩头。
陵天苏并未用元力防护,他体魄强大,倒是不畏疼痛,只不过那藤条韧性绝佳,不满荆棘藤刺,用力抽打在陵天苏肩头的同
时,前半端部分则是顺着肩头抽落在了后背间。
剥皮的重伤未愈,再又被撕裂开来。
陵天苏跪地不语,心中暗道,这绷带算是白换了。
又是一藤条落下,叶沉浮许是气机了,手中力道偏了几分,藤条上的倒刺勾擦过陵天苏的侧边脸颊,血珠乱飞,遗留下一道猩红刺目的血痕。
模样甚是凄惨。
叶沉浮掌心一抖,面上浮现出丝丝不忍。
陵天苏平静抬首,认真说道:“爷爷今日以家法惩戒孙儿,不知孙儿是犯了何错?”
叶沉浮被他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手中藤条厉指着他的眉心,怒道:“你今夜所作所为,竟是觉得自己半分错处也没有吗?”
陵天苏不卑不亢道:“爷爷觉得,天子做法是对的?”
叶沉浮道:“天子有意削我叶家之权,的确有欠妥当,可是他是天子,为人臣子,怎可议论天子对错,君在上,臣在下,君为天,臣为地,你怎可私毁皇宫圣地,扬言造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陵天苏眼底多了几分薄凉的笑意:“那爷爷告诉孙儿,何为道?”
叶沉浮捏着荆棘藤条的手背爆出了根根青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天子本性非是如此,你今夜进宫,应当不难看出,他已经祭献自身气血,弥补山河之失,陛下纵然心存偏私,可是你不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反叛,叶家灵山山脉交与不交,最终的决定权是在我叶家手中。”
只抽了一鞭,叶公便收手了,见孙儿面容染血,终是心疼了。
雷霆暴怒,终究还是不忍严惩。
陵天苏却是这般说道:“爷爷怎么和京城里的权贵持有同样的想法,若仅仅只是灵山山脉,孙儿何以做到今夜这般地步,天子虽然不仁,但孙儿仍是记念叶陵之名为他所赐,我分明将态度表露的极为明显了,为何现在还是有人不肯相信,我今夜是真的非常生气。”
他抬手轻抚面颊上的血痕,低头看着指尖鲜红,他低笑一声:“爷爷觉得我没有顾忌天子的感受,但爷爷您可知晓,若是孙儿当真放开手脚的话……”
他扬起眼睛,眸中似有星火四溅:“今夜怕是会死很多人。”
叶沉浮眼瞳陡然一缩,强撑这随时都有可能勃发的怒火,咬牙说道:“你知不知晓你在说什么?你生气,你因何生气?你是想跟老夫说,你当真是为了那个合欢宗的妖女!你对得起轻衣吗?!”
陵天苏道:“今夜该说的孙儿都已经说了,爷爷若是因为苏邪的事情生气,那便打孙儿一顿消消气吧,只是还请爷爷莫要叫她妖女了。”
他不求世上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与作为,但求问心无愧便好。
叶沉浮气得浑身哆嗦:“这种祸国妖姬你也敢招惹!叶陵,老夫在这把话放下!你休想带那妖女进我叶家大门!”
他今夜不气孙儿不敬君王,不气他凌虐双子君。
他最为气愤的是,他的孙儿,堂堂叶家世子,竟然对天下扬言,他竟敢视那人尽可夫的妖女为自己妻!
谁给他的胆子!
陵天苏双手交叠于地,额头轻点手背之上,将自己的后背尽数交给身前这个老人,语气平淡如水。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你思故我在
“爷爷放心,这里的人不喜欢她,我不会将她置身于流言蜚语之地中来,她亦是不会喜欢这里,所以我不会带她出现在这里,她是我的人,她若需要我,我便只需出现在她的身边就好。”
“冥顽不灵!你若再固执,今夜老夫非要教育你到清醒的那一刻为止!老夫绝不能让叶家一世清明,尽数毁于你手!”
怒火已经彻底掩盖住了心中的怜惜疼痛。
叶沉浮面色豹变,藤条掀起一片恶风,重重落在陵天苏的背脊之上。
一下,两下,三下,十下……
陵天苏并未求饶认错,叶沉浮未等到他的服软之言,自是不会停手。
比起一时皮肉之苦,他更不愿自己的孙儿沉沦与美色之中。
合欢宗宗主,一听这名头,便是祸国殃民的妖物!
陵天苏脸颊逐渐苍白,失去血色,他虽俯身,背脊却始终如一,挺拔笔直,不曾弯曲傲骨。
转瞬之间,叶沉浮见他竟然没有丝毫悔过之心,下手愈发严厉,面色愈发阴沉可怕。
“你让那位妖族女子受孕本就是老夫做出最大的让步!合欢宗那位,你休要再与她有任何瓜葛!若是让老夫知道你与她不清不楚!老夫定然打断你的双腿!”
陵天苏抬首,染血的唇齿溢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爷爷话还是没听明白啊,孙儿说了,她早已是我的女人了,而且啊……我其实还挺想和苏邪有一个孩子的。”
她一生过得太凉薄,他想待她好,想与小妖女有一个共同的亲人,来弥补她心中的伤痕。
旁人不懂他这份心思,只觉得他贪恋的是苏邪的美色,沉沦欲念,色令智昏。
虽然此刻陵天苏只要服软认错,必然能够免收一番皮肉之苦。
至于事后,他与苏邪如何,在与叶沉浮好生周旋,也不是毫无余地可言。
可是事关苏邪,他一旦认错,这便意味着苏邪便是他的错,他的污。
可是她不是。
两人皆不退让。
直至五百藤鞭一鞭不落的尽数落在了陵天苏的背脊之上,衣衫早已破败零碎,血肉掺着碎衣,血迹斑驳,更是寻不出一块好肉来。
空气中散着腥浓的鲜血气息,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药香。
叶沉浮终于停手,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下手虽重,可陵天苏毕竟是修行之体,五百鞭落下虽说会留下伤痕,但断然不会凄厉至这番模样。
陵天苏察觉到他停了手中的动作,淡定从容起身道:“爷爷教训完了吗?若是教训完了,孙儿就此告退,轻衣还需要孙儿照顾。”
叶沉浮心中憋着火,虽然有心询问他背上伤势是怎么回事。
可看到陵天苏那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愤愤拂袖道:“你且滚下去吧!”
陵天苏抹去唇角血迹,行礼告退。
长夜将央。
陵天苏没有时间处理自己背上的伤势,伤口撕疼如火灼,鲜血不断从模糊血肉中沁出。
若是这副模样去了轻衣院子里,纵然她嗅觉不佳,也难逃被其察觉。
陵天苏随手捏了一个诀,后背血气冻结成霜,正是学着从凤凰那硬撑隐瞒的本领,将血腥味给冻散。
火辣疼痛的伤口在被寒气一刺,当真是无边折磨。
饶是陵天苏这副强悍的体魄也惊不起这折腾,唇色当即惨白,额角冷汗渗透。
他从药房中取了药,趁着轻衣入睡期间,熬制了一桶药浴,又催生小木仙灵体,为她固本培元了一番。
药浴滚烫,只需静待水温温热即可。
陵天苏又趁着灰蒙蒙的天色里,开始熬粥,烤饼,捏饺子。
他知晓苏邪那家伙,练功勤快。
可照顾自己确实疲懒得很,小时候饿狠了,许是把胃给饿出了毛病,曾经在秋雨梧桐时,他便察觉苏邪食量甚是不行。
有时候练起功来,甚至好几日都忘记吃食。
还是身为小狐狸时的他,每日勤快叼着盘子送吃食给她,她才会笑眯眯的停止修炼片刻,哄他一般的随便应付两口。
他其实,一直都想把她养得胖一点,这样抱起来才不至于骨头硌人,让人心痛。
这几日以来,纵然抽不开身去看她,他都会做好一日三餐,命人送至京城合欢分宗去。
今日自是也不例外。
将做好的早膳吃食分成三份,一份送往合欢宗,一份送往听雨轩。
而轻衣如今的身子状况不好,只能吃上一些流食,最后一份他只留了一碗熬制浓稠红薯粥。
好在子忧去了听雨轩出了暗门事物,看来短时间里不会回王府里了。
如若不然,要是叫这小醋王知晓了,家中多了一个容家小姐……
他怕是剩下的半张狐狸毛都不用留了。
天光启明。
轻衣幽幽转醒,她缓缓睁开空洞暗红的眸子,这几日她的睡眠总是格外安稳,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被梦魇缠身,夜夜惊醒了。
她寻着那缕淡淡的草药清香,手掌摸索,果不其然,在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鼓鼓胖胖的香囊。
她手里捏着质地柔软的香囊,凑近鼻尖轻轻细嗅。
那特殊的草药清香,便是从这香囊中散发出来的,指腹摩挲过香囊上的针脚,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是针脚。
做工手法实在是太烂了,但为了不让里面的药草漏出,能够摸出针线反复来回的走了好几趟。
做得已经是十分用心认真了。
很快,她唇边绽开一抹笑意:“你在吗?”
她听觉未复,无法察觉身边是否有人。
在过往,她每日清醒过来,绝不会多此一问。
因为她知晓,不会有人时时陪在她的身边照看她,纵然凑巧林淡心在这间屋子里,她也不想出言打扰,吸引别人的目光朝她这副丑陋的尊荣看来。
这小黄侍不过新来六日,却让她心境改变至此,这是她自己也没能想到的。
因为每夜她是裹着那张大氅披风入睡的,身子手掌也不再彻骨寒凉。
她温暖的手掌不出意料的,很快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托起撑开,指尖在她掌心写下了令人无比心安的两字:
我在。
她将手中香囊朝着他的那个方向晃了晃:“你做的?什么时候偷偷放在我枕头底下的?”
陵天苏低头写着:“嗯,我做的,缝的不好,你别嫌弃。”继而又想了想,又些担心的写问道:“味道可熏人,其中药草我是晒干了的,有安宁养神的功效,如果味道你不喜欢,下次我再换一个方子。”
骆轻衣摇了摇首:“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陵天苏写道:“你喜欢就好,若是药包气味淡了,我再重新给你缝制一个,夏天快到了,也可以熏蚊驱虫,夜里当是可以睡一个好觉。”
骆轻衣手指轻抚香囊,出神了片刻,随即笑道:“你这药方配的极是不错,身为黄侍可谓是合格了,可是身为女子,这针脚当真是有够粗糙的。”
陵天苏大窘,他何时会这些。
他从未做过这种缝缝补补事情,第一次缝这香囊可是浪费了不少的药材,唯有反复缝补才得以严密,不至于让里面药材漏出半分扎人。
他无奈写道:“丑了丑了些,你先将就着用吧?今日我便重新配药,让慕影给你缝一个好看的。”
谁知,话刚一出口,只见她将手中那个丑丑的香囊握紧了几分,然后往背后藏了藏:“我就要这个。”
慕影针线功夫虽好,却不抵她手中这一物里深藏的认真与用心。
陵天苏失笑摇首,在她掌心写道:“一边嫌弃,一边又不肯撒手,世子妃殿下可真是愈发不好伺候了。”
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下一刻,手指忽然一紧,被她僵硬握住。
那双空洞的眸子闪过一丝失措彷徨:“你……你觉得我不好伺候了?”
当一个人尝过了甜头,便再也尝不得半分苦头了。
短短六日,她便已经喜欢了这个小黄侍陪在她的身边。
她本是一个擅于独守寂寞孤独的人,纵然睁眼看不到光明,醒来听不见声音,她亦是可以从容一人,淡定独处。
可是善于,非是喜欢……
握着他手指的手掌被他动作轻柔地打开,一笔一划地写道:“正是因为不好伺候,才应当伺候一辈子才是。”
骆轻衣心头微松,笑道:“放心,我的一辈子不会太长。”
陵天苏眼眸微眯,继续写道:“该泡药浴了。”
“……嗯。”骆轻衣轻轻颔首,面上却未有羞赧:“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她并非天天都要浸泡药浴,如今她身子虚弱,元气亏空,扛不住日日浸泡的猛药。
陵天苏虽是配的药物温和,却也只能每隔七日泡药浴一回,再逐渐增加药量。
在今日之前,每日醒来,她都是直接服用汤药,并未被人伺候脱衣沐浴。
同为‘女子’,她无需避嫌,只是她知晓自己此刻衣衫遮掩下的身躯,必然十分难看。
不想吓到对方。
陵天苏没有出去,静默无言,伸手解去她身上的衣衫。
由于是初醒时分,骆轻衣身上仅着一件白色亵衣,系带轻扯,衣衫便轻易挽下。
他欺身上榻,不顾她瑟缩躲避,将她直接打横抱入怀中。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很平,跟北北一样平
骆轻衣知晓自己此刻不着寸缕的被人抱起,神情窘迫,双手下意识揽住陵天苏的脖颈,指尖时而擦过对方冰凉的发丝,寒凉似雪,却不伤人。
倏忽间,迎面袭来一股熟悉的气息,骆轻衣只觉自己的额头被他低首时压下的额头轻轻抵住。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平日里,陵天苏再忙碌之时,双手未得空闲,无法写字与她交流,就会像一只幼犬似地用脑袋拱拱她的手背或者身子。
而她便会将自己的指尖贴在他唇上,摸读唇语。
只是像今日这般以额抵额的亲密行为还是头遭一次,骆轻衣怔了办响,忘了动作。
陵天苏就颈倾凑,身子愈发压低了几分,鼻尖抵着鼻尖,轻轻蹭了蹭,动作好似催促。
这下可就有些暧昧了。
骆轻衣面上起了一阵火烧之意,心道如今叶家所收的新人黄侍怎地变得这般黏糊撩人了。
虽说同是‘女子’,但这其中的轻薄之意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可是转念一想,如今她这副模样,谈何轻薄一说。
可是对方毫不生疏拘禁的亲近之意,却又并非做作虚假的讨好,一举一动,都透着丛云流水般的自然随和。
像他这般肆意的亲近蹭蹭自己,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
一时之间,骆轻衣也有些拿捏不定此人心中究竟是做何想法了。
她瑟缩地蜷在他的怀中,避开他亲近的动作,缓缓抬起手臂,将指尖贴在他的唇上。
一双蓝色的狐狸眼深深地眯了起来,他嘴唇微动道:“肚子饿吗?我熬了红薯粥,待会儿喂于你吃。”
温热的吐息铺洒在她的指尖,似乎在这一瞬,她再也无法听到任何声音的耳畔忽然多出了一道少年温淙的嗓音。
那道嗓音鬼使神差地似是与这平淡家常之语融合在了一块,如流觞曲音般,一点点的漫散在心头。
一下子,点在唇瓣上的指尖宛若油炸果子一般,快要酥化成渣。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听,她紧张开口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陵天苏目光一动,带着几分惊喜:“你能够听见声音了?”
骆轻衣摸出了这一句话,可是耳畔仍然一片死寂,半点声音皆无。
果然……只是幻听吗?
她露出一个自嘲可笑的神色。
自己如今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都已经走了一年之久了,怎还会可笑地将一名黄侍认错是他。
心中这般想着,可仍是不死心地将他胸口摸了一把,平平的。
她满目狐疑:“你当真是女子吗?”
空气中散着阵阵药香热雾,宛若春晨轻风,萦绕鼻尖。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最适合晨浴。
陵天苏俯身将她小心安放至浴桶之中,挽起宽袖,将她微湿的长发捞起以元力烘干,绾好。
他在她掌心写着:“若非如此,难不成我还是采花飞贼?”
倒不是想刻意隐瞒她,只是方才她隐忍激动时的状态
不是很妙,这几日以来好不容易稳定好的病情又有了反扑的征兆。
骆轻衣蹙眉道:“可是你的胸口很平,而且一点也不软。”
陵天苏面不改色的写着:“家境贫寒,幼年苦力活做多了的缘故。”
骆轻衣一副我继续‘看你’满口胡诌的神色。
陵天苏无奈,只好握住她的手掌往身下带去,另一只手掌在她手臂间写着:“是与不是,你自己查探一番不久知道了?”
动作刚起,她如同火舌舔过一般飞快的抽出了手掌,一脸羞恼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怎能这般轻浮!”
陵天苏憋着笑,忽然发现每日逗一逗这傻傻的媳妇儿倒也有趣,他敛去自身气息,幻杀术悄然而起,拟阳化阴,将手腕放在她的指腹之下。
骆轻衣手指微紧,搭脉探测。
办响无言。
陵天苏收回手腕,托起她的手掌,故意不继续写字,而是将她指尖贴在自己的唇上。
他失笑道:“如何?我没骗你吧?真是令人伤心呐,世子妃殿下竟然怀疑我,姑娘家家身子长得硬朗本就难看,殿下竟然还直言指出,戳人伤口。”
看到骆轻衣立马手足无措的模样,陵天苏憋笑憋得肚子有些疼。
她趴在木桶边缘,手指还落在他的唇上,脸颊被药雾蒸腾出了一层薄汗,模样看着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我……我不知道,你别难过,我无心的。”
陵天苏笑道:“好,你若是乖乖听话泡药浴吃粥的话,我便不难过。”
骆轻衣正欲作答,指尖忽然温 湿,宛若被什么犬类轻轻舔舐了一下。
好吧,她又再一次被这小黄侍给调戏了。
她赶紧缩回手指,肃起面容道:“平日里摸摸碰碰也就罢了,只是我岂是你能够随便入口的,知晓你不畏剧毒,可鬼子菩提之毒非同寻常,入体沾即必亡,你在我身边,不求你时时谨慎,但也要学会如何保全自己。”
陵天苏乖巧写道:“好,知道了,现在不入口了。”
骆轻衣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红眼睛用力一瞪,看着有些渗人:“少耍花腔,以后也不可以!”
陵天苏倒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并不渗人,反而虎里虎气的有些可爱。
他伸出手掌想要摸摸她的脸颊,骆轻衣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磨了磨牙,暗道这家伙当真是油盐不进,好难对付。
她默默从发间摸出一根银针,寒光硕硕,威胁之意甚浓。
陵天苏无奈叹息,只好收回手掌,端过红薯粥和板凳,坐在浴桶边为她吃粥。
药浴中的女子浑身湿漉漉的,雪白发丝凌乱,沾濡在脸颊间,许是不习惯自己眼瞎耳聋的时候还要将这副被鬼子菩提侵蚀的身子的暴露给了旁人,还要被人一口一口的喂着热粥,让她有些踌躇难安。
自从她中毒的一年间里,从未有人会将她照顾得这般面面俱到,体贴入微。
待她好得都有些让人觉得不真实。
陵天苏将粥吹凉,正欲喂去,又有些不放心,自己亲口温品了一小口,这才将调羹送至她的唇边。
唇瓣之外,溢入口中一抹甘甜稠软,骆轻衣双手撑在木桶边缘,有些紧张地扣紧木桶,
乖巧张口,咽下热粥。
粥煮的极为软糯绵稠,火候也是算好了的,口感上佳,绝非是王府厨子能够做出来的。
她咽下那一口红薯粥,忽然从桶中伸出一只微湿的手,摸索着捏住陵天苏的衣袖,轻轻扯了扯,问道:“这几日的膳食,不会都是你做的的吧?”
陵天苏又盛了一勺热粥,认真吹凉,他本想着喂了这口粥再回答,谁曾想骆轻衣的手指便已经搭在了他的唇上。
他笑道:“是啊,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今日这粥可还吃得惯。”
不见光明的那双青黑眸子微垂眼帘,她小声低语:“你既然能够得入叶家黄侍,想必天赋卓群,对于修行者而言,时间是这世上最珍贵之物,你何必每日每夜的守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边,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陵天苏心道这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他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你是我的世子妃啊。”
骆轻衣并未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她的的确确是叶家人的世子妃,他说这句话倒也没有什么毛病。
一勺吹温试尝过的粥再度送到了她的唇边,她张口咽下,有些乖巧的趴在木桶边缘,抬头虚虚‘望’着陵天苏:“很甜。”
陵天苏嗯了一声:“红薯是从甘奚城运来的,那里的红薯最是甜糯,用来煮粥极佳,用完了粥,我便陪你下棋参悟药经,待到中午,我再蒸半个红薯给你,虽然说你如今只能吃流食,但红薯这种谷物的话,蒸软的话,还是可以吃上小半个的,晚膳就吃莲子杏花羹和甜蒸蛋。”
为了能够让她摸读清楚,这段话他说得极为细致缓慢。
骆轻衣心头一时又涩又胀,青黑的眼中似是被水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名小黄侍倾心待她,看似平淡寻常的言语之中无不充斥着明日的希望与宁和。
小黄侍莫不是觉得,一只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活的长长久久,安康无忧吗。
一场药浴泡下来,粥也见底。
虽然称不上神清气爽,但精气神也着实恢复了不少,身子不再是一副软弱可欺的疲惫之态。
味觉也从七七八八,恢复了个完全,一勺勺的粥咽下腹中,竟是越品越甜。
“今日不下棋了。”
她被他从那温热的药浴之中打捞起,用大氅包好,送至榻间,柔软的毛巾将她身上的药叶与水珠一一擦拭干净,只是某种时候,她仍是极为羞涩地按住陵天苏的手掌,说着‘我自己来就好’的话语。
陵天苏自是当做耳旁风,悉心替她穿衣束发。
“今日不想下棋,那世子妃想做什么呢?”
骆轻衣道:“你去帮我寻些布料针线来吧?”
陵天苏微微睁大眼睛:“要针线做什么?”
“你每日照顾我,又煮粥制作香囊于我,我没什么好给你的,唯一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挂在墙上的那把剑了,只是那把剑我虽是无法再用,却也不能给你,所以,我就缝一个荷包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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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万千星辰,日月亘古
陵天苏笑着在她掌心划着:“荷包?我以为世子妃只会那针扎人,原来也会绣这种女儿家的小玩意儿吗?”
骆轻衣得意的扬起眉角:“小瞧人不是,我再不济,也比你强。”
陵天苏写道:“你眼睛不大方便。”
“无妨的,你在身边,不会扎到手的,就陪我打发打发时间嘛?”
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不过是下意识说的一句话,包含了极其微妙的信任,甚至还有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陵天苏唇边的笑意弧度慢慢散开,低头写道:“若是扎到手了,就再也不许你玩针了。”
一个时辰后,陵天苏似笑非笑的把玩着手中的小荷包,眼神狭促。
骆轻衣面色微微紧张的坐在床围处:“如何,好看吗?”
陵天苏蹲坐在床榻下方,捧着小荷包如获珍宝似的不肯撒手,用脑袋拱了拱她的小腿。
骆轻衣微微探下身子,去寻他的唇。
陵天苏笑道:“挺不错的,这两只肥鹌鹑绣的十分逼真,看起来叫人觉得好有食欲。”
骆轻衣面上一红:“我绣的是凤凰。”
陵天苏震惊,本以为是鸳鸯戏水图,虽然丑了点,胖了点,但勉强说是两只长残了的鸳鸯还算说得过去。
这竟然是凤凰?!
“咳咳……”从无言中推断出了此刻某人震惊的表情,骆轻衣假意咳嗽缓解尴尬。
她小声嘟囔着:“我此刻看不见,是丑是美,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反正我觉得我绣的挺好的。”
陵天苏看着手中的荷包,心道:姑娘,你哪里来这么强的自信心。
“行吧,那日后治好了你的眼睛,你需得秀个更好看的给我,到时候是美是丑,我们两个人说了才算。”
骆轻衣眯起眼睛笑着:“到时候就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治好眼睛……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
……
阳春三月,春光初露,人间大地暖得不行。
楼庭阁外,菉竹猗猗,春风拂柳。
春光尚暖,云荫绿阁之上,初阳斜暖,苍穹暖日冉冉入云汉,在那一轮金色昊阳之侧,却是有着一道锋如弯刀的残月高悬。
日月同辉,乃为人间奇景。
楼台小阁之中,骤然之间,磅礴的元力凝聚出一座巨大的旋涡,方圆十里空间顷刻紊乱无序,天地之间的元力流动秩序也变得杂乱无章。
无形的旋涡在旋转之间,声势变得愈发可怕。
而天空之上,那轮锋利残月也逐渐朝着圆满之境盈充而归。
小阁之中,不断迸发而出的气机与元力宛若将天上那**日之光尽数吸纳。
天地之间,乍现漆黑。
唯见天上明月,散发着朦朦之光,光线难定,依稀可见在这天地之间,紫色流光月芒弥合成天地一线,与楼台小
阁逐渐相依。
“有人在破境长幽!”君亭之畔,天子正与星父王渊对弈。
他看着漆黑的皇城,以及那道光束所在方位,他面色震惊。
星父王渊目光缓缓从那一方收回,看着手中漆黑无光的棋子,失笑道:“陛下输了,输得一塌糊涂,用大龙换小龙,着实不值。”
天子一脸复杂:“可双修之道,终究难成天境大道,采补之功,犹如在江之水,根基虚浮,即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强行吸纳他人元力,多种属性功法纳于一体,其肉身终究难以支撑驳杂强大的元力,故而双修一道,能够真正修至长幽者,少之又少,她不过年岁十八,如若不是过度采补,何以能够将双修之道修成至臻境?”
他心中不甘:“今日成就越高,他日肉身难承功法修为,必然千里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王渊失笑摇首:“陛下未见过此女,何以妄下定论,陛下不妨抬首看看天上的那颗星辰,天上星辰有万亿,以日月亘古不灭,如若此女当真是陛下口中双修采补千千人,何以元力精纯得能够将皓月点亮为自己的本命星辰?”
天子浑身大僵,不可以死道:“先生的意思竟是此女竟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绝无可能……她才十八岁……”
王渊淡淡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陛下所见的天空,当真是您眼中所看到的真正颜色吗?水积汇而不深,便没有力量承载巨船,风积聚而不雄厚,便无法托负巨大羽翼一飞冲天,邪径小道,当真能够造成今日这般扶摇直冲九万里的浩然之景吗?”
说着,王渊缓缓起身,朝着那道光束深深一礼。
他面容谦卑,无不尊重道:“王渊被世人尊称星父,但自知还无法像这位姑娘一般掌控六气,阴、阳、风、雨、晦、明万物规律之道化,陛下只知她所修为双修邪术,却是不知,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她真正所修乃为正统阴阳大道。”
天子煞白,缓缓僵直起身。
好蠢,若是将此女换做给了双子君,才是大晋莫大的亏损。
如此人物,如何能够成为他族胯下玩物,如此行径,无异于杀鸡取卵啊!
王渊站直身子,目光看着那道光束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后,他失笑出声:“经昨夜一役,今晨奇景,这些日子怕是有好多人都要睡不安稳了,呵……想必当以苏安为首咯。”
不知为何,这位星父大人话语之中,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在好多人行列的天子涩然出声:“先生此话何意?”
王渊侧身凝望天子,微笑道:“天子难道不知京都坊间的那个传言?”
天子皱眉:“什么传言?”
王渊意味深长一笑,道:“自一年前,苏家大人回归京都,便有传言自苏府中传出,虽是隐蔽,却也并非无人知晓,有人言,合欢宗苏邪,实则为苏安之女。”
天子无力摆了摆手:“朝臣之中,总有这种事情发生,再正常不过……等等!”
天子看到王渊那高深莫测的眼神,心中顿时一悸,颤抖着嘴唇道:“苏苏苏……苏家?”
王渊微笑道:“天生大帝万年不出世,
何以传承到了苏安这一代,他偏生现世神躯降临人间?有传言说道,是为苏家这一代之中,出了觉醒神脉者。
既是神脉者,且是神尊一脉,自是会由天生神尊亲自带往飞升神界,亲力培养。天生神尊十分亲近苏家小姐苏天灵,可苏家小姐今年亦是年满十八,却始终未能点燃本命星辰。
有趣的是,在一年前的川芜山上,世子陨落那一夜,合欢宗这位新宗主点亮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辰,更加有趣的是,天生神尊所掌星域,当以月轮宫为首。”
看着面色越来越精彩的天子,王渊面上笑意更浓,语重心长道:“如今天下人都说,昨夜世子所行之事过了,京中那些老权贵们暗中所谋划针对世子的攻击手段,王某人当真觉得是愚不可及,依陛下之见,如今这事情做得过了的那一方,究竟是谁呢?”
天子久久难言,颓废地倒坐回了椅子上。
王渊叹息道:“过与不过,原来终究还是看身份的啊。”
说着,他目光微微流转,轻咦一声:“可惜,当真是可惜。”
天子涩声问道:“先生叹何可惜?”
王渊看着天上那轮明月逐渐衰弱难以维持的光,极其不稳,天地狂风掀刮之下,那道极细的连接天地之线犹如雾邈一般飘忽不定,看着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
极空之上,皓月之下,一道月轮,始终难得圆满。
王渊叹道:“修为到了,时机也到了,**之道也参悟地极为透彻,只可惜……此女心结未解,气机看似郎朗如月清明,实则内藏囚笼枷锁,看来今日,是无法长幽了。”
心境,终究还是差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妖异的紫芒月光终是散了个干净,天上大日重夺光彩。
京都暗无天日奇景也仅仅不过维持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恢复如常。
苏家大宅,苏安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楼台小苑,六扇大门齐齐被一股暴走失控的力道掀成粉末。
苏邪一口猩红逆血喷出,伏在蒲团之上,气息紊乱至极,眉心月芒星砂若隐若现,闪烁着妖异失控的光。
“失败了……”她头疼欲裂,破境失败的反噬之伤袭体,识海动荡,神魂巨颤,几欲崩塌。
如此危险之境,她十分沉着冷静,盘膝坐下,抱元守一,不过调息片刻,便将伤势稳定下来。
一位宗门女弟子听到动静,提着食盒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着实吓了一大跳:“宗……宗主?”
苏邪抹出嘴角血迹,嗓音慵懒道:“不是说过了吗?本座练功之时不许擅闯,将本座之言权当耳旁风了吗?”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摄人,慵懒倦倦的嗓音甚至带着几分魅惑撩人之意。
可那名女弟子遍体寒凉,冷汗狂淌之下,不敢有任何放肆之举,跪地忙举起手中食盒道:
“弟……弟子知晓宗主闭关练功,不得打扰,正欲解决此物,却听到动静声响,心下担忧,这才匆忙赶来。”
苏邪抚唇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瞧,那双妖治的桃花眸弯起的弧度格外明显,分明是在含笑,可眼角带钩略显锋意。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小龙,不好杀
“湫乐,你心中那点小心思还是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吧,本座的确是破境失败负伤了,你也无需这般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查探情况,即便我受伤吐血,你也无法趁虚而入哦~”
“弟……弟子绝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名唤湫乐的女子连连嗑首,诚惶诚恐。
苏邪不耐摆手:“行了行了,宗门门规本就有写,但凡杀死宗主者,便可继承下任宗主,本座并不反对门下弟子有此贪心,有杀意锋芒那是好事,本座并非谢无涯那老东西,不喜欢虚伪这一套,嗯……对了,你手中拿着的是何物?”
湫乐当真是拿捏不定这新宗主的喜好,手中东西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偏偏又是叶王府影侍亲自送来的,如此,必然是世子差人送来的。
虽说入京以来,新建的合欢宗门几乎时时门庭若市,城内不少王亲贵胄,门阀公子上赶着送礼。
打扫卫生的妇人每日都要轻扫出好多稀贵珍宝,比起那些人送的,这小小吃食当真是有些不够看的。
可那是叶家世子,就算是送来一根鸡毛过来,也不能同其他人的东西一起扫地扔出去。
她犹豫了片刻,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自家宗主究竟是怎么看待世子的,只好捏着一把冷汗说道:“这是叶家世子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早膳……”
苏邪一双美眸缓缓张开,似是怔了那么一瞬,然后匆忙起身,鞋子都忘了穿,竟是赤着一双白皙雪嫩的小脚匆匆小跑而来。
直至来到湫乐跟前,她急躁的动作才堪堪停了下来。
那双桃花眸定定地看着檀木食盒,眼睛眨了眨,似有璀璨流火装进了眼睛里。
她蹲下身子,动作有些小心的捧起食盒,抱在了怀中,开心窃喜尽数都表现在了那张绝美动人的小脸上。
湫乐将首埋得更低,偷偷打量着眼前宗主那双白皙的小脚丫子开心地在原地踩出欢快的拍子。
好孩子气……
湫乐心中悚然,谁能想到这位邪里邪气,不可捉摸的少女竟然还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您可是刚刚破境失败,反噬重伤,嘴角的血迹都还没擦干净呢,怎么一个小小食盒就让您开心成了这样。
湫乐心中百转千回,短短时间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藏在了心中。
她面上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偷偷看着苏邪捧着食盒迫不及待地直接坐在地上,也不嫌弃一地木尘,哼着欢快的小曲就将盒子打开。
一股食物的香味很快飘出。
其中放着一盅粥,几碟葱油小煎饼,一看就十分水灵好看的水晶饺子。
最醒目的是中间那个白白胖胖捏成狐狸形状的大馒头,还以红豆沙搓出来的胡子须须,甚是憨逗可爱。
这些食物下头,还垫着铁网,以文火烤着,食物竟还是热腾腾的,不用吃也知晓甚是暖胃,不用想也知晓某只狐狸担心她胃不好,吃不得凉的东西。
如此一看,便知这些食物并非是王府厨子做得。
而是某只狐狸仔亲手做的。
苏邪心情大好,
眼尾勾起的锋利弧度全然不见,尽数化作了弯弯的月牙形状,都不去计较她擅闯的罪责。
苏邪嫌她碍事般的挥手打发道:“行了,别跪着了,今日此事你办的极好,下去领赏去吧,你不是想修习本宗功法璃幻吗?去吧去吧,本座许了。”
湫乐被忽然降临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璃幻乃是合欢宗至高魅术心法,从来至传圣女亦或者亲传弟子,何以如今不过是送了个早餐,就办事办得极好了?
她都还没开始刻意的拍宗主娇臀马屁,这就心花怒放了?
宗主大人,您也太可爱些吧?
不是说还采补天下,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吗?
如今就初藏了一片叶子,怎地就泥足深陷到了这般不成器侯的程度。
湫乐如置身梦境,飘飘忽忽地准备离开。
谁知苏邪忽然响起什么似的叫出她:“对了,叶家世子怎么知晓我今日出关?”
湫乐一转身,便看到自家宗主口中咬着那个狐狸馒头,胖胖的狐狸脑袋已经塞进口中一半,两颊鼓鼓甚是可爱,哪里还有方才半分骇人气势。
她强忍着笑意,回答道:“这七日以来,世子有差人一日四餐,准时送餐过来,一餐不落。”
苏邪咬着狐狸形状的馒头,双眸瞪大:“什么?!送了六日的餐?”
“是的,宗主大人。”
她有些着急:“那餐呢?”
“呃……宗主大人,近来天气回暖,餐是留不得的。”
苏邪一张俏脸顿时冷了下来:“所以你们都给扔了?”
该死!这些可都是他亲手做得!她们居然给扔了!真是罪该万死!
湫乐打了一个寒颤,忙道:“不敢不敢,世子所赠之物,自是不敢随意遗弃,既然是食物也好解决,同门师姐妹们一同分食了。”
什么?!分食了?
这群家伙们,竟然比她先吃到陵陵做得食物。
逆徒!逆徒!都该死!
看到苏邪一双眼睛珠子都快红了,想必是气极,她愤愤开口,带着几分杀气腾腾质问:“你们为何不来叫我出关?!”
湫乐凌乱至极。
小姑奶奶,您可是闭关,生死大关,谁敢招惹您,就为了几口吃的较真。
您的胸襟呢?豁达呢?
好吧,送个餐,她里外不是人了……
“咳咳,还望宗主见谅,宗主闭关是大事,实不敢扰,宗主可知昨夜发生了一场大事。”
苏邪目光凉凉,将狐狸身子给吃了一半,里头甜甜的奶黄陷流染了白皙的指尖:“你休要转移话题。”
“不不不,这场大事与宗主世子有关。”
苏邪目光微动,眼眸眯起,舔去指尖的奶黄陷:“说下去。”
“昨夜宫中夜宴,龙族双子君亲口向陛下讨要两人,欲带回海上龙宫享乐,一位是世子殿下,另一位则是宗主您。”
苏邪面色一黑,眼底掀起狂风巨浪,她森然磨牙:“好啊好啊,竟然有人觊觎我苏邪的鼎炉……”
湫乐其实很想来一句:不仅仅是觊觎宗主大人您的鼎炉啊,他可是连您都一起觊觎了,你怎地就忽略了自己,只想着鼎炉呢?
下一刻,苏邪低声自语了一句,让湫乐更加凌乱。
“双子君么……是个长幽境的小龙啊,有点不好杀啊。”她嘴上说着不好杀,眼底却是一派盈盈笑意,锋冷杀机。
湫乐那张俏丽多姿的小脸顿时煞白煞白的,忙说道:“宗主大人多虑了,当夜他提出要世子殿下与宗主您的要求,天子只应允了你一人。”
苏邪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将手中狐狸馒头吃完,喜滋滋地端起红薯粥喝起来。
对于天子应允以她交换双子君的友谊,苏邪亦是觉得再正常不过:“陵陵可是叶家世子,那天子的心再大,断然也不可能真的将他给送出去,除非是想逼叶家造反。”
湫乐不禁问道:“可是那双子君也要宗主您,以及整个合欢宗,天子也应允了,何以宗主大人您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苏邪端着盅蛊小口小口的喝着甜粥,腾腾的雾气熏得那她双多情桃花眼漂亮极了。
“我为何要生气,君王做事的风格不是一向如此吗?反正对于京城里的这些权贵世家而言,我们合欢宗就是邪魔外道,大晋毒瘤,用一颗毒瘤去换龙族双子君的三万水军对他们来说简直不要太划算了。”
她低声发笑:“只是他想他们的,我苏邪可不是任人鱼肉的软柿子,只要他们敢踏足我合欢宗的地盘,就别想完好无损的出去了。”
湫乐怔怔看了她一眼,旋即苦笑道:“怕是无人敢来了,昨夜陛下就派了身边一名通元境的老太监来提人,还没等他走出皇宫,天降大雷就直接给劈得半死不活,怕是半年都下不来床了。”
苏邪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哪里听不出来那天降大雷是谁的手笔。
她倒是不会怀疑自己在叶陵心中的分量,虽说平日里一口一个小妖女的唤她,可他终究与旁人不同,对于她出自合欢宗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多的偏见与想法。
可他毕竟是大晋的臣子,叶家一脉单传的世子殿下,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纵然是心中有怒,也绝然不可能在天子夜宴之中,下手如此狠绝。
光是听着,便知晓当时他有多么的雷霆震怒了。
通元境的老太监,说劈就劈,当真是半分颜面都不留给那天子啊。
湫乐目光暗藏艳羡地看了苏邪一眼:“宗主修行天下至上功法‘璃幻’,果然魅功绝伦,竟然让那位与太子吴婴并肩的人物都拜倒在了宗主的香裙之下,好在那夜有世子阻拦,不然那通元老太监找上门来,一宗上下还真是无人可拦,宗主闭关必然遭受干扰重创。”
苏邪皱眉道:“他当众这般作为,怕是得罪了满宴宾客,天子朝臣,还有那龙族双子君……今日你出去一趟,探探情况,若他有麻烦,及时回报于本座。”
湫乐不动声色地看着一脸平静从容的宗主大人,心中却是清楚眼前这位此刻心一定是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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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想他
若是叶家世子当真惹了麻烦,有怎会如此清闲的一大早便备好早膳派人送来。
她都明白的道理,宗主这般聪慧的一个人竟然也有一叶障目、关心则乱的时候。
或许……这位世子殿下能够成为她的软肋也说不定。
合欢宗上下无人不知,她们这位信任宗主虽是年幼,手段却是残酷冷血,美丽妖娆的红颜之下是蚀骨的冷情,柔软包裹的内里,是危险致命的毒刺。
能够让她沉沦的男子,简直是世间的奇迹。
湫乐眼波流转,计上心头,笑道:“宗主不必过于忧心,昨夜世子殿下便已经将事情处置妥善了,如今的双子君龙鳞被剥,龙角已断,生生打回原形,被世子殿下拖着撞毁了大半宫廷,天子虽说心中压着火,却也没有发作。”
苏邪楞在原处,心狠狠一揪。
湫乐眼底泛起一层笑意,语气无不艳羡道:“宗主可知昨夜世子殿下当着文武百官,四方学院说了什么?”
苏邪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浓密的睫羽帘子微微垂着,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眉目漂亮得不可思议,妖异摄人。
她缓缓启唇:“他……说了什么?”
湫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世子殿下说,您是他的妻,他唤你一声妖女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他一个人唤也就罢了,若是再让他听到旁人唤您做妖女,他就要一一将那些人的舌头给拔了。”
湫乐痴痴一笑:“都说世间男儿皆薄幸,弟子以为这殿下却是个另类,他是忠良之后,王权贵胄,寻常朝中普通臣子都断不敢说要娶臭名昭著的合欢宗弟子为妻,他竟敢当着全天下的面直言承认。
还说宗主您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眼中的明月,掌心的珍宝。合该是甜齁死人的甜言蜜语,在那种场合中说出来,倒是真叫人惊心动魄。”
食盒之中的文火尚未熄灭,热粥仍自腾腾的冒着热雾。
苏邪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咽不下,混杂着方才吃过的甘甜薯粥的味道,糅合出了一种复杂的甜涩。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指尖还是干干的。
憋了办响,她才幽幽说道:“他不是一个喜欢说甜言蜜语哄骗女孩子的人。”
湫乐见她神色有异,眼眸隐晦地微微眯起,旋即立马舒展开来,轻笑道:“宗主大人是不知,如今这京城里的女子纷纷效仿我合欢宗的穿着打扮与妆容,一个个不知多羡慕宗主您呢?
世子殿下当众示爱宗主您,非但没有引来那些小姐姑娘们的反感,反而还让她们一个个疯了似的愈发痴狂迷恋那位殿下,说着什么世子殿下超凡绝俗,与世间男儿大不一样,不为人间俗礼偏见所束,入了眼的姑娘,都不会分辨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妖还是邪?
如此一个倾心爱护自己女人的男儿,让她们夜夜几乎揉碎了心的思念如狂。据说沈家那位沈飞兰小姐,昨夜见了世子殿下的英姿,当夜便害了相思,今日都下不来床了。”
苏邪勾起唇角冷笑:“她怕不是更想叫陵陵亲自过来让她下不来床吧?”
湫乐嘴角微抽,心道您这醋来得好没道理吧,人家不过是单相思世子殿下,您也酸成这样?
“宗主说笑了,不过今日下不来床的可不仅仅是
沈家小姐,京中不少权贵家的女儿因效仿合欢宗的做派,试图偷偷翻墙潜入叶家,却是被影侍发现,一个个拎了出来请回了家,被家中长辈打断腿的都大有人在。”
苏邪嘴角抽搐,怎么京中女子都这般可怕的吗?
湫乐唉声叹气:“还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有福气,竟得天子金口,昨夜便打包送入了叶家门府,也不见叶公相赶。”
苏邪施施然地重新端起粥,小口喝着:“进来门府又如何?叶家大着呢。”
湫乐故意刺激道:“可是宗主您连大门似乎都进不去吧?”
苏邪目光一下变得无比锋利:“你说什么?”
“弟子该死!”湫乐立马磕头,忙道:“弟子的意思是,昨夜世子归家,叶公知晓此事,命他不得与合欢宗有任何瓜葛,世子不听,宁愿受五百戒鞭,也不肯退让半分。宗主……宗主若是前往叶府,怕是只会给世子带来更大的麻烦吧……”
苏邪瞳孔微缩,握着瓷器盅蛊的手指骨节透着一股子苍白之色。
湫乐默默闭嘴之后。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安静地连针尖落地都听得真切。
须臾,苏邪将盅内的红薯粥安静喝完,盯着食盒内的水晶饺子和葱油煎饼发了一会呆。
湫乐最后一番话,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插进了心口之中,身子每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她低声缓缓:“你先下去吧?”
湫乐目光一转,‘好心’建议道:“虽说宗主不好去王府走动,需不需要弟子悄悄去一趟王府,将世子给请过来。”
“请过来?”苏邪眼底静水深淌,桃瓣迷幻,瞧不清眼底的真实情绪,只是拿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勾眼看她:“请过来,你想如何?”
仿佛这一瞬心思被瞧透了个干净,湫乐心脏宛若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一般难受,她面色苍白道:“弟子……弟子是一心为了宗主好。”
苏邪淡淡瞧了她一眼:“不要多事。”
“是,弟子告退。”
听着苏邪愈发危险的声音,湫乐不敢久留,恭敬行了一个告退之礼,便退出屋外。
转身之际,她那双恭顺谦卑的眼神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她伸手摸了摸微勾的唇角,那唇角的笑透露出丝丝的邪恶,媚悦流俗。
苏邪一一将盒中食物吃干净,每一份食物不多,却做得都很精致认真,很显然陵天苏清楚知晓她的食量,将最后一口饺子吃完,刚刚好。
不饥不撑,胃里腹中,都洋溢着暖暖的温情味道。
屋外阳光渐起,将大半天穹照亮。
苏邪抱着食盒,赤着小脚躺在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继续做些什么好。
想他。
想见他。
想继续像平日里肆无忌惮地调戏他。
可是她不可以。
正如湫乐所说,她去了王府会给他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而她,亦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他过来。
她能够嘴上对隐司倾硬气的说着,她不会嫁他
她更不会遵循世间礼法,但凡她想要他了,自会用尽一切手段勾他过来。
不论他这会儿是否心中有她人,只要是她想他的夜晚,那么这一夜他就只能属于她。
可是入京已经有七日了,这七日以来她低估了那只小狐狸的厉害,每日每夜都在她心头蹦跶,时不时就在她脑海中窜出那张可恶有好看的笑容来。
想了七日,念了七夜。
可是她始终没有招花喊他过来。
如今骆轻衣危在旦夕,在这个时候喊他过来,只会令他更加分心受累罢了。
她在天下人眼中,是个祸国殃民的可恶妖女。
可是没人知晓,她为了他,其实可以很懂事。
……
……
“你怎么了?”感受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掌微微一僵,骆轻衣不禁好奇回首问道。
春风大好,柔软的柳枝在晨风中飘曳。
此刻,陵天苏正撑站在她的身后,掌着骆轻衣的身子以免她不慎摔倒,两人手**执一线,长线尽头,纸鸢高飞。
日日下棋也是乏味,陵天苏帮她放高了纸鸢,线再交予她手中,一同发玩。
只是骆轻衣看不到,方才天色一暗,天地倾月线芒飘忽散去的异象。
陵天苏静了片刻,幽蓝的眸子熠熠之光如流水一般散去,化作浓墨重彩的一片漆黑暗渊之色。
他抬指在她手背写道:“抱歉了殿下,我可能要出府一趟。”
骆轻衣微微一怔,这还是他这几日以来陪在她身边的时候第一次主动提及离府的要求。
被他理所应当的陪在自己身边,日夜照料,以至于她都快要忘记,其实他是叶家军侍,身负要职,断不可能身上一点责任都没有。
她也没有过多挽留,微微一笑,道:“好。”
没有问他是否还会回来,亦没有问他走了何时会归。
放开他手掌时的动作洒脱从容,仿佛看不到半分留恋。
此刻的她,面上再也看不到半分今晨沐浴时分,她趴在木桶边边时忐忑询问她是否不好伺候的可怜兮兮模样。
不远不近的距离,浓淡相宜的来往。
她与他之间,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交心皆是淡如君子,不曾强求。
与她而言,刻意去抓住的东西,往往是抓不住的。
陵天苏俯身抱入怀中,一步步走入屋内,熏好药炉,摆好棋盘,备好药经,甚至还从玄侍手中捉来一只驯好的小老虎,落下了灵印不会伤主,无聊之时也能与她逗个闷子。
他在她掌心中写道:“实在是有要事,半个时辰后我便回来,等我。”
不知是不是骆轻衣的错觉,在最后‘等我’二字上,他写得格外认真缓慢。
她抽回手掌,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知道了,我又不是孩子,你不在,我不会哭闹的。”
一个人,不也是过了这么久吗?
……
……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招神
灵界一行,苏邪传承古天庭锁情箱传承,炼化箱中历代前辈高人斩情之念,再加上她觉醒的神尊血脉辅佐,她本身又绝非什么懒惰性子,十几年来,练功如一日,基础根基稳扎稳打。
按照常理推断,她既然闭关破境,必然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才是。
可是方才陵天苏看到了天地间那一束光。
月芒成线,贯穿天地。
竟是紫极之意。
下一步,紫极成黑,那便是成魔之征兆。
别看陵天苏方才与骆轻衣谈笑风生,愣是看不出半点异样,实则此刻内心深处,积压了万里云翳。
果然,锁情箱里的欲道对她并非毫无影响。
秋雨梧桐那三日以来的持续荒唐,并非是她的任意妄为,而是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锁情箱之中所锁的,皆是修行者的一众负面情感欲念,能够十倍百倍的扩散人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阴暗过往。
此番破境,之所以失败,非是修为领悟不够,而是心境未道,死境之意滋生。
也是这种时候,极易滋生心魔。
修为越高,心魔所造成的伤害便越是可怕。
想想枫瑟那女人,灵界三尊之意,都被心魔折磨成了那副凋零模样。
陵天苏不敢想象,若是苏邪气运由紫转黑,他又该如何应对?
出了王府,第一时间,他并未前往京城合欢宗分宗。
而是来到了大碑亭。
上一次来到这里,天上落雨,身旁随红衣。
这一次,天光大明,他只身一人。
长亭幽静,并未生竹,自然无人来扰。
陵天苏立于长亭大碑之前,看着古碑上的碑文,显然良久的沉默。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大碑虽尘封万年,但碑中藏剑,剑中藏灵。
如何察觉不到身前之人变化。
亘古而立的大碑威严屹立,风雷不动,唯有布满碑面的尘沙,簌簌而落,灰尘与沙粒本是轻尘之物,却是在簌簌落下之间,摩擦出了古剑般的颤鸣之音。
大碑纹丝不动,尘灰激动鼓舞乱渐,好似在长久的历史中等来了故人,白发相逢。
陵天苏纵然知晓古碑上的文字,可仍是再一次,重新将碑文一字不落的重新观读一遍。
他忽然抬掌,修长的指尖落在三千神文之上,其中一个古老的文字,微小的文字在一瞬间散发出一场辉煌的光,将他指尖映衬雪白。
指尖散发出来的那一团光,极其耀目,它有着顷刻指尖点燃三州光明的强大力量。
可是,陵天苏指尖并未离开大碑,那一团光虽是辉煌耀目,却也被锁在了方寸之境中。
他伸手握住那一团光亮,银白神圣的光辉化作千丝万缕的光丝散溢在陵天苏的周身,宛若银白色的蛛网一般,将他包裹其中。
陵天苏面色苍白至极,在璀璨银光的映照之下,面上肤色更是近乎透明。
并非是错觉,在神文爆发出光芒的那一瞬,陵天苏通体充盈的肌肤散溢出点点纯净的萤火,就仿佛肌肤内藏的生机与元力,都在被神文光芒洗练干净一般。
这也是他返回人间这么久,一只并未着急取剑的缘故。
他的神血、神骨、神脉,不知何故,早已遗失在了轮回之中。
大碑剑承载着三千星域,亿万星魂,他虽是大碑之主,七界之中唯一一个有资格可以拔剑之人。
可是如今他肉身血脉实在是太弱,不敌过往万分之一,莫说拔剑,即便像当下这般,点燃一颗神文之中所藏星魂,都几乎磨灭去他大半肉身内蕴藏的本源力量。
若非早在灵界之中,修炼出了小木仙灵体,此刻怕是早已被神光炼化去了肉身。
陵天苏面上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痛苦神色,面庞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汗意,星魂的力量本源在于回归本源。
此刻他体内的气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神光净化,这具身体已经到达一种极为薄脆的地步,若是这时有个孩童朝他扔掷一颗小石头,都能够直接将他身体洞穿出一个血洞来。
他立在银色蛛网之中,狭长眼眸深眯之间,百道意念化剑,瞬斩而出。
天枢雪莲剑不再是实体形态,而是淬魂状态的雪白灵剑将千丝万缕的银白蛛网斩成点点莹然,没入陵天苏的每一寸肌肤之中。
近乎透明的肌肤下清晰可见薄透的青筋血管,其中的血气几乎实在吞噬莹然的那一瞬便消耗殆尽。
最后一点银白莹然落入他的眉心,吸收。
裂纹之中,溢出一抹猩红的血迹,宛若张开的第三只眼落下血泪。
做完这一切,九天之上,终是有一颗接近月宫的星辰,被点亮出了一抹血色妖异的光,转瞬即逝。
陵天苏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浑身力量被抽空似的,身子绵软倒跌一步。
脚步落下的那一片地面,竟是瞬间整体塌陷一块,咔咔声不绝于耳,道道龟裂朝着八方蔓延千里,缕缕冥气散发而出。
他惊讶地看着脚下这一幕,不过是吸收了一道星魂的力量便造成了如此恐怖的威势。
大碑无声释放剑气,将他一步打碎的大地再度缝合。
陵天苏扶着亭柱等待。
九天之上,云殿之中,由星光淬成的神座之上,坐着一名紫袍青年,他支着脸颊小眠,长长的睫毛都透着一股懒散的意味。
直至一抹猩红之光从他双目之间一映而过。
他豁然张目,渡着一轮金边的漆黑眼瞳似盛诸天闪电!
紫袍青年神情肃穆的从神座上起身,藏于宽大袖袍之下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唇,默然抬手取下头顶上的流珠神冕,神色复杂。
人间大地,瓦蓝的天空云气凝结不散,远远看去,好似一把盛世洁白的古剑倒悬于天。
感受到了那道熟悉而又久远的气息正在以着惊人的速度逼近。
陵天苏苍白的手掌间正把玩着一枚星魂淬成的光刃,虽说炼化一枚神文,几乎耗去他大半心血,可也并非是毫无收获。
至少依靠这枚光刃,可重创长幽巅峰,立于不败之地。
微风袭来,掀起陵天苏额前的碎发。
他抬起眉目,看着三千落叶缱绻之中,那位紫衣高挑青年信步而来,周身霞光明明,气胄高华。
而青年身后悬空漂浮这一个巨大的空间旋涡,旋涡之中,倒影这星辰云殿的背景。
他自天上来,气质不是犹如神祗。
他,就是神祗!
七界之中,最为高贵的神祗之一,天生神尊!
人间大晋多次陷入绝境之中,山河社稷图被毁,苏家家主曾多次携女天灵,请君下凡,一年间始终无果。
可是如今,他却被凡间一道星魂指引,来到人间。
被苏邪继承去的那双最会招蜂引蝶的桃花眼朝着陵天苏审视过来,印着一轮金边的黑瞳带着几分迷茫探索之意。
天生神尊细细打量着依靠在黑碑上的少年,他缓缓开口,嗓音磁雅,不复以往风流轻佻,带着几分慎重:“我记得……你是人间叶家的小世子……是你召本尊的?”
“不用试探了苏敖,事实正如你心中所想。”陵天苏化去掌心星魂光刃,掌面贴在身后碑面之上。
三千文字应声而燃,大碑狂颤,星火漫漫,好似随手都有可能从他手中崛地而起。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一幕更能证明真相了。
天生神尊呼吸声仿佛一下子就被掐断似的,他浑身绷紧,眼眸刹那亮如星辰:“果然是你!”
天生神尊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天界传闻,你道陨于血婴树下,灵魂不复,可是如今,你不仅未灭,看样子似乎还是找回了记忆?”
陵天苏道:“今日应当就你一人前来吧?”
天生神尊面色复杂:“我像是那么不稳重的人吗?你点燃月宫之中的一道主位星魂,不就是让我单独来见你的吗?我知晓当下你举步艰难,星域之中,处处杀机,我拿你当朋友,自是会替你隐瞒一切。”
说着,他目光一刻也难以从陵天苏身上挪开,感慨说道:“我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人间大晋的世子,竟然会是你的转世,我曾推演,大晋气数将亡,何时来的如此福运?”
陵天苏精力皆耗在了那一枚神文星魂之中,身子疲乏得厉害,与苏敖谈话不过片许,抵着大碑的后背便无力的滑下,萎靡坐在了地上。
苏敖面色一变,渡空而来,直接晃在了他的身侧,面色有些难看道:“你的神脉……”
陵天苏平静点了点头:“遗失了。”
苏敖眼底腾出一道怒火:“说什么混账话,神脉与灵魂神灵相连,纵然是踏入轮回,又怎会遗失,纵然你为了那朵海棠花,甘愿被万鬼啃食,那些鬼物所啃的也不过是你的血肉罢了,难以伤你半分神骨,又怎么可能将你神脉一同夺走。”
说到最后,他嗓音似是哽了一下,眉心戾气深浓:“定是那往生狗老儿!使用了什么邪术夺你神脉,你等着!我这就杀进他的往生神殿,给你讨一个公道!”
陵天苏一把扼住他的动作,苏敖没敢动用神力,生怕伤了他,一抬目,便对上陵天苏那张静如澜渊般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