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九章:举国上下无男儿(3更)
他森然一笑,那双阴冷的眼睛散发着残忍弑杀的光:“陛下若是乖乖听话,除去这五万处子贵国还余有所得,若是不愿,那也好办,由本皇子亲自发兵,边关五万将士,十万阴兵,两名长幽,踏破你魏国都城也不过是朝夕之功,这样一来,你魏国上下所有的女人……”
说到这里,三皇子南宫协舔了舔嘴唇,目光淫邪地看了天子身侧坐着的端庄皇后一眼,阴森笑道:“包括您身边那位皇后娘娘,可都会成为我离国将士的胯下之奴!”
侮辱性的言语,让文武百官一下子沸腾起来,嘈嘈切切,低声暗骂。
可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呵斥痛骂!
御座上的皇甫复面色涨得通红,神色一下子变得慌乱惶恐。
皇后秀眉轻颦,眼底亦有怒容,但她并未流露出任何奴颜软骨姿态。
一双威仪凤眸怒瞪,背脊直挺如松竹,她神情冷狠地瞪了天子一眼:“这便是陛下换来求和,如今这个结果,陛下可开心?”
“不……”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神色哀求地看向三皇子,竟是支撑不到片刻就妥协:“朕……朕答应三皇子的要求,只是……五万处子修行者,非一朝一夕能够凑齐的,还望三皇子能够许朕一些时日。”
五万女子,到了这位天子口中,就好似交易的货物商品一般。
纵然这位天子露出了割肉一般的心痛,但这番心痛,也绝非是心痛自己的子民,而是未来的国运发展。
皇后面色豹变,隐隐狰狞,厉喝出声:“陛下!那是您的子民,您的臣子!身为一国之君,享受着国君的待遇,便该守护好自己的子民!怎可背弃责任!抛弃子民社稷来稳固自己的皇位,贪一时安逸!”
对待敌国一副软骨模样的天子在这一刻,面对自己的发妻竟是爆发了雷霆震怒。
手中杯盏奋力砸在地上,双眸充血般的赤红:“闭嘴!后宫妇人不得干预政事!”
咣当一声,正在为天子倒酒的一名绿衣小太监似是被天子一怒所吓倒,手中酒壶惊坠于案。
皇后看了一眼那名小太监,极是愤怒的眼神似是冷静了一瞬。
天子看着被酒水打湿的桌案,还有几滴酒水飞溅在了他尊贵的龙袍之上。
仿佛火油桶一下被点燃了,方才在三皇子那受的窝囊恶气,此处很好有地发泄。
他起身奋力一脚将那年轻的小太监踹翻在地,狠狠在他身上连踹道:“下贱的东西,倒酒都不会!朕养你们这群废物又有何用!!”
小太监一手捂着头部,一手捂着身下要害处,竟是隐忍着一声惨叫也没有发出。
三皇子轻啧一声,似是受不了这种闹剧,收回视线
,又拉了一个美人入怀,如逗弄宠物一般,捏着她的下巴轻啃起来。
而其余官员也纷纷低首不敢多看。
谁也未曾发现,捂着脑袋忍受责罚的小太监一双明亮的眼眸缓缓睁大,迸发出一抹极寒杀意。
“够了!”皇后怒斥一声。
任凭谁听了这话,都认为此话是对天子说的。
皇后家族势力在朝中亦有着颇高的地位,方才皇甫复凶吼皇后之后便有些后悔。
如今也算是借了这小太监下了台阶,自是给足皇后颜面,理了理龙袍,没有继续教训那小太监了。
小太监没有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双肩颤抖似瑟瑟,但眼中那抹杀意,却是飞快消失不见,化作了驯服的温顺之意。
皇后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她看着天子,再度沉声道:“还望陛下三思!”
皇甫复冷冷看了她一眼:“朕说了,后宫不得干预朝堂政事,皇后两次三番地挑衅朕的威严,是想让朕废了皇后不成。”
威严?
皇后心中无力自嘲一笑,如今的魏国,背信弃义,占了顾家的恩利,反手背叛。
国不像国,君不似君,哪里还有半分威严一说。
她缓缓起身,摘下头顶上威严华美的凤冠,随手气质与地,冷眸侧看了天子一眼。
那凤冠太重,正如天子头顶上的帝冕一般,似乎都能够将人的脊梁骨也压弯下去。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她已经承重二十年,自恃皇后职责她从未有负。
只是她的夫君,她的丈夫,不配!
她冷冷启唇,自由大家风范,傲然竹骨:“何须陛下来废!一个摒弃臣民的君主之后,妾自废于乘元宫中,望下一任魏国君主,能够成为一代明君,匡扶天下!”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背脊崩得咯吱作响,但是他没有抬头。
皇后步步走下阶梯,来到三皇子南宫协面前,冷冷俯视着他。
南宫协露出不屑的神情,看着她抽出自己的北离军刀,冷笑道:“怎么,皇后娘娘这是要于我动手?”
皇后不懂修行,持刀很费力,在所有文武百官的眼中,她此举可笑至极。
重刀拖曳与地,刀锋割破名贵地毯,皇后看了一眼万花宫席面方向,那便为首宗主眼眶含泪,似是愤慨,又似屈辱。
五万处子修行者,想也不用想,多数得出自于她万花宫。
以北离的贪婪虎狼之心,甚至她这位一宫之首,都极有被招至离国,成为他人手中的玩物宠奴。
偌大的魏国,被他国提出如此屈辱性的条件,一殿坐满七尺修行男儿,竟是无一人,敢站起来出言反对。
最后站出来的,却是一位得连刀都难以举起的羸弱女子。
皇后眼含倔强,缓缓闭上眼睛:“魏国子民,不论男女,宁披甲上阵,也绝不为奴!杨幼沉自知一己力薄,无力扭转乾坤,唯有以死明志!盼愿诸位珍之重之!莫要让天下人——笑我大魏!举国上下无男儿!”
双手齐握刀柄,奋力一提,她闭上双眸,将刀锋往纤脖之上用力切去。
南宫协微微睁大双眸,似是被她举动惊到。
御座之上天子面色吓得煞白,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之上,帝冕歪斜都不知去扶正。
文武百官面色大变,想要阻止,已是不能。
千钧一发之际,殿门大开。
朝阳冷风灌注至大殿之中,吹乱千人衣袍。
皇后自刎的双手再难有半分动作。
因为有一双手,稳稳地握在了刀锋之上。
皇后愕然睁眼,入目之下,是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掌心分明握紧重刀,却不见任何鲜血淌落。
此人肉身强悍程度,显然非同凡响。
那只手掌稍作变幻,变作两根手指夹住长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从她手中取下军刀。
耳侧传来少年温淙的嗓音:“今日染红这把刀鲜血的主人,不该是你。”
杨幼沉睁大双眸,转身凝望,所见的却是一名长身玉立的银发少年。
以面具覆掩容颜,他身量颇高,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恰好能够看到他线条凌厉的下巴。
她微楞道:“那该是谁?”
陵天苏轻轻勾唇,他背后殿门大开,青天流云,映衬长空,那扇巨大的殿门将他身影嵌入,衬得他仿佛成为了一片天下。
手指轻掂,长刀翻转,稳稳握住刀柄,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冷光,指向右侧那位三皇子殿下。
“第一人,他!”
南宫协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背脊发寒,他目光森冷地推开怀中女子,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陵天苏长眸微阖,平静道:“取你性命之人。”
“呵!就凭你……”
横刀划过,头颅滚地。
一个极致简单的动作,让这位极度嚣张放肆的三皇子殿下再难发声。
场面一度鸦雀无声!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银发少年。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欺人太甚(4更)
那位三皇子殿下自去年起便成功步入安魄巅峰之境,实力绝俗。
可是在这个银发少年面前,就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头颅说取就取。
龙椅之上的天子都吓傻了,哆嗦着手臂指着他,面色涨红难看:“放肆!好胆!竟敢在朕的乘元宫杀人!”
该死!
北离三皇子死在了他魏国国土之上,覆水难收!
他魏国必遭北离雷霆震怒!
不行!其罪必须得找人担下!
陵天苏轻轻推开呆滞的杨幼沉,将手中长刀举在面前,指腹轻抚刀锋。
方才取人头颅,出刀极快,并未沾染到半分血迹。
他一步步朝着白玉阶梯方向走去:“魏国天子这怒火发得好没道理,方才你的皇后差点被人逼死在这乘元宫内,你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如今,我替你杀了羞辱你妻子的人,你却反过来指责与我,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他不该杀吗?”
天子怒道:“当然不该杀!你杀了离国皇子,这份罪责,可是要我魏国来承担的!该死的东西,禁卫军都是废物不成,怎么让外人闯入深宫中来!来人!给朕拿下这名贼子!”
皇后缓缓垂下头颅,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在拿下贼子之前,陛下是不是先应该跟本少好好算一算帐啊?”
顾瑾炎带着十几名亲卫,笑意绵绵地走近大殿之中,目光却是透着极度深寒凝视着天子。
这下莫说是天子了,席坐之上所有的人都坐立不安起来。
“顾瑾炎?!”天子骇得声音都是破碎不堪的,他面色苍白,瑟缩在龙椅之上带着一丝惊恐:“你还活着?!”
顾瑾炎咧嘴一笑,森然白牙:“不错,我还活着,所以现在轮到你要死了。”
如果说一人擅闯深宫,可以理解为他本事滔天,可如今顾瑾炎和亲卫都出现在了这里,这显然意味着,如今宫闱内的重重禁军,已被尽数镇压。
天子像一滩烂泥似地软在龙椅之上,一双眼眸早已吓得湿润一片。
北离皇子成为乘元宫的入幕之宾,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将魏国阴谋摆了出来。
顾瑾炎是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人,更别说他违背了与顾瑾炎之间的交易约定。
皇甫复哆哆嗦嗦道:“你……你这是弑君……”
顾瑾炎哈哈大笑,目光冷嘲:“你算什么君,我可不是你的臣子!事到如今,你可以看一看,你的臣子还有谁愿意找出来护你。”
皇甫复寻求的目光落到宴席上,目光所触之处,众人皆纷纷低首不去触碰天子求助的目光。
最后,落至最后一排万花宫席面之上时,却是迎上万花宫宫主锋冷如刀的视线。
皇甫复心中大悲,当他在此回首时,竟然发现平日里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的皇后都已经站到了他的对面。
看到顾瑾炎生冷着一张脸,抬起一只手臂似要下达什么命令,皇甫复顿时吓得大哭起来。
连滚带爬的从皇位上滚下来,与台阶下的小太监撞做一团,他忙不迭送推开碍事的太监,惊恐地大睁着眼睛,生怕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就这样被夺走。
“不……不……顾少,此事是朕做得不对!是朕鬼迷心窍听信了北离人的鬼话才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你万不可冲动杀朕,这样实在是有损两国邦交啊!!!”
“噗!你说这话莫不是要笑死本少,你吞了本少的东西,背后勾结北离人捅我刀子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两国邦交!
怎么,看我大晋要输了,就赶紧临阵倒戈,将剑锋对着庇护你多年的盟国面前,做君主失信失义到了你这种地步,也的确是空前绝后。”
“不不不!朕绝无此等想法,顾少你要授印,朕现在就给你!处子!对还有处子!朕备十万处子给你可好!”
顾瑾炎眯起眼睛低低发笑,目光冷的如刀子一般刮人生疼,他的确风流喜玩女人。
可但凡与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他都一掷千金,好处给足。
像这种当做货物一般轻视转送,还是被自己的君主,想想都觉得可笑可怜。
“十万处子,啧啧啧,陛下你可真是懂得投其所好啊。”
“是是是!只要顾少喜欢,朕现在就去安排!”
“处子与授印就不用了。”陵天苏不知何时走到了御座之上,伸手随意在台面上翻找了一下。
从一锦盒中找到了魏国特有的帝蕴玉与传国玉玺,帝蕴玉与玉玺同时加印受礼方可称之授印。
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将这两个物件收入怀中,群臣骚乱一片。
顿时有人愤慨出声:“竖子尔敢!”
子民可弃,脊骨可弯!
北离要的,仅仅只是五万处子修行者。
此人却是过分如此,竟是连传国玉玺和帝蕴玉都要霸占了去。
“欺人太甚!正当我魏国无人了不成!”
陵天苏冷笑掀眸,幽蓝眼瞳之中似有十方闪电。
天空轰隆巨响,在他气势外放之下,皇城惊颤,一道道粗狂如龙的紫电惊雷漫天闪烁,震颤大地,雷霆炸响之处,空间撕裂发惊霄之音,震人心魄!
而陵天苏手中北离战刀,光滑如镜的刀面之上,宛若另一片天空,清晰倒映出了诸天电光。
他手臂一震,手中长刀呼啸而出,电光四溢,直直贯穿那位魏国天子的胸膛。
一股大力掀起他的身体,直接钉入宫殿龙柱之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溢出,眨眼间的功夫就染红了金雕龙爪。
全场震惊,唯有顾瑾炎眉目含笑。
他竟然真的敢!
一名老人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面,豁然起身!他面色通红,胡子乱飞。
“纵然是晋国君王,行事也不敢如此嚣张,这是一国之君,岂容你一个小辈滥杀!老人!传老夫令!调动十万斜羽军,以戚白为首,拿下此贼!”
显然这名老人手中是有实权的,此刻表现出来的魄力由在那位亡君之上。
戚白之名,陵天苏有所耳闻,魏国第一镇国高手,为半龙所化。
其母为人,其父为龙,因血脉驳杂被视为异类,不容于海神界被弃于魏国小镇。
后其母嫁于魏国丞相蒙尧,也就是这位花话的老人,百年前破境长幽,为其所驱。
被称之为魏国的奇迹与希望。
令出,一名 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的男子披甲挎剑,步入殿中。
所有魏国人都用一种期许敬仰的目光看着此人。
可是蒙尧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因为戚白没有带兵入殿,只有他一人。
戚白没有去看御座上的那名少年,目光甚至有些闪躲避畏。
他扑通一声,朝着那个老人重重跪下,抱拳道:“义父!离国五万大军,十万阴兵,包括那两名传闻中的长幽境大能,皆葬身陨落于藏岭野,鹰眼卫传来消息,皆为殿上那名少年所为!”
又是一记重拳,重重敲打在了每个人们的心中。
彻底绝望!
一下子,宫殿内变得好生安静,安静得就连龙柱之上天子伤口滴血的声音都是那般清晰可闻。
见老人不语,戚白试探性地小声发问:“要不义父还是坐下来喝酒吃菜吧?”
干嘛非要强出头,人家既然敢夺玉玺帝蕴玉,自然是有底气收拾您这把老骨头的。
两名长幽都死在了这小子手中,他魏国成立了这么多年,也才出了他一名长幽,你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拿他?
这不是找死吗?
老人一张脸憋得通红,僵硬着脖子看向御座前的那名少年,恰好正对上他那双含着高深莫测的幽蓝眸子,顿时如触电般猛地收回视线。
最后,他哆哆嗦嗦地重新坐下,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酒洒了一身,还将空杯子凑近唇边,没滋没味地喝着。
无人再敢发声,也无人敢去动那位天子尸身。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新君(五更)
唯有方才自废身份的皇后娘娘杨幼沉,度步过去,艰难地拔出重刀,放下丈夫的冷却的尸体,安放与地,然后取过一张昂贵桌毯将其盖住。
她跪在地上,守在他的身边,神情看不出什么恨意或是感激之色,眼眸长阖平静道:“阁下这是要灭我大魏?”
陵天苏道:“难不成娘娘还觉得贵国有救?”
杨幼沉静静地看了他脚边那顶凤冠一眼,露出一个轻嘲的笑容:“方才阁下救我一命,可否在给大魏一个机会?”
陵天苏目光微动:“那要看,如今的魏国值不值得拥有这个机会了。”
杨幼沉起身,低声一笑,雍容华美的眸子流转之间,目光一一落在皇子席面间。
她颔首说道:“我已是废后,如今主君以亡,择定新君,我已无资格择选,如今不如请诸位皇子毛遂自荐,谁想坐上这皇位,不若主动站起身来。”
起身,皇位便唾手可得。
纵然她已经是废后,可杨家的实力仍自不容小觑,这一言语,颇具分量,无人敢质疑。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是饱含深意。
可是……无人起身。
所有皇子都低垂着脑袋,恨不得将头埋进桌子里。
这种时候,继任新君,不是自寻死路吗?
北离皇子死在了都城皇宫之中,此罪责必然是由新任君主承担,北离已经得罪死了,就连曾经的盟国大晋,因藏岭野一战,可谓是彻底撕破脸皮,再难寻求庇佑。
站起来,所获得的不是万人之上的至高王座,而是一张死亡御座!
谁也不敢去坐。
顾瑾炎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陵天苏却是忽然低头,看着跪伏在地的那名小太监身上。
在一声声群臣哀叹声中,那名年轻太监挺直了腰板,擦去面上的血迹,双臂抬起正了正衣冠,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在千人视线之中,他步步沉稳地走至龙椅前,坐下。
那双清透的双瞳冷然扫视众人,他启唇肯定说道:“我要坐这个位子。”
皇子席位的那个方向顿时炸了。
“你坐?!你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
他们不坐那个位置是一回事,可由一个太监来坐,就是另一回事了。
被一个伺候人的太监压在头上,哪怕只统领他们一天!一个时辰!也是奇耻大辱!
人心作祟,他们并不希望,自己曾经争得心力交瘁的那个位子,如此轻易地被一个太监夺去。
“该死的腌贊货色!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笑死我了,一个太监,也相当天子!”
“你是什么身份!谁给你的狗胆!”
杨幼沉目光如刀,凤眸威仪怒瞪过去:“我给的胆,你要质疑吗!”
那名皇子顿时缩了缩脖子,窝囊欺软怕硬的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
虽然她镇住了躁动不安的场面,可私语之声,始终难停。
御座之上的年轻太监,目不斜视,虽是年少,却已有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之意。
他缓缓开口,嗓音不同于其他太监那般细软尖声:“我不是太监。”
私语之声一下子变得安静。
不是太监?
那他是如何混迹在内宫之中一年多的,这可是欺君大罪。
他目光环视众人,颔首继续道:“我复姓皇甫,先帝赐名‘山’。”
所有人张大了嘴巴,震惊!
皇甫是国姓,皇甫山,那是先帝最年幼的皇子姓名,当年夺嫡之战中,不是胎死腹中了吗?
“承皇后恩德,苟活今日。”皇座上的少年目光看向杨幼沉,面色温和。
他直言道:“我知晓,方才皇后阻拦我刺杀皇甫复,是不想我沦为弑兄大罪之人,可如今他死了。”
少年目光定定,似有烈火灼烧:“这皇位无人敢坐,那么我来好了!”
“荒……荒唐!”有老臣出言,觉得此事当真是轻易随便。
陵天苏却忽然出声打断道:“玉玺与帝玉,我不会归还。”
少年侧眸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本意也没打算要夺回这两物,皇甫复做错事情,便该要付出代价,虽然他杀我生母,但毕竟是魏国主君,他惹出来的烂摊子,我自当是要替他收拾干净的。”
陵天苏眼睛里多出了几分笑意:“你应该入宫没有多久。”
一个假宦官,自然不可能自幼生于皇宫之中,纵然有皇后相护,但既是救出,必然是安置在了宫外别处。
少年亦是一怔,没有想到他心思如此敏锐机智,不过此刻,他出了报之以诚,别无他法,无奈笑道:“不错,我是一年前入宫的。”
一年前……
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
陵天苏微微一笑,话锋陡转道:“可否向陛下要一人?”
陛下二字,让杨幼沉与皇甫山同时松了一口气。
很显然,他是认可了这个身份。
而且他们二人发现,在这名少年说话间的时候,顾瑾炎都会向他头来认真聆听的目光。
很显然,今日大晋一行人中,以这少年的地位最为崇高尊贵。
更重要的是。
他是一名长幽境的大修行者。
“不知阁下想要谁?”
陵天苏微寒的方向落至万花宫方向,唇角缓缓勾起:“我要万花宫,严含瑶。”
语音落下,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顾瑾炎,皆齐刷刷朝着那位万花宫的年轻弟子看去。
严含瑶目光惨白如雪,整个人摇摇欲坠。
……
……
魏国一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一代君王一世民。
魏国主君更替,改朝换代,继任新君不过双十年华,实在是过于年幼,且无了玉玺、帝蕴玉镇压皇朝,想必接下来的路十分艰辛。
只不过,她既然能够安排皇甫山入深宫之中潜伏,此人必然是有着过人之处。
对于魏国之事,陵天苏无心插手深涉。
他亦是未同顾瑾炎的队伍一同回归永安城。
顾瑾炎军队人数庞大,率军归城,非朝夕之功。
陵天苏心系子忧,还有身中剧毒情况不明的骆轻衣,只好暂时与顾瑾炎分道扬镳。
盛家兄妹有了顾瑾炎的军队护送,但也不必担心北离人来犯。
只是,陵天苏亲口向魏国君王讨要的万花宫弟子严含瑶。
在顾瑾炎不紧不慢的军队进度下,始终,未能活着走至永安城。
至于燕天罡,陵天苏特意嘱咐顾瑾炎暂时不必对他下手,待他回归京都,他在亲自招待这位不战而逃的边成军好了。
长幽境,空间领域足有千里,只要胸腹之中一口元气不灭,便可持续横渡千里。
再加上凤翼速度加持,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陵天苏便带着隐司倾、苏邪二人横跨一州国度,成功降临永安小巷之中。
山河气运的流失,以至于此时的初春永安皇城,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雨水之中掺着一丝落败的阴冷气息。
透过古老小巷,极目望去。
街道上的行人很少,远不复当年车水马龙,热闹繁华。
冷风袭来,夹着细雨落叶,卷至巷内。
陵天苏抬臂展袖,替她们二人拦下风雨。
苏邪依着小巷红墙,看着陵天苏问道:“陵陵接下来是打算回家吗?”
陵天苏取下面具,朝她眨了眨眼:“你要跟我回去吗?”
苏邪面上嬉笑盛浓,掩着眼底深处的认真:“我就不同你回去了,我的家,不在那。”
陵天苏侧眸发现隐司倾安安静静地面朝着小巷红墙,细长的手指正撕着墙上的旧纸。
他知晓苏邪有着心结未解,别看她妩媚勾人,热情似火。
女子该有的羞涩之心她全当不知,可陵天苏清楚知晓,走近她的内心极难。
乖巧听话,可不是她的性格。
“你不同我回去是准备回合欢宗?”陵天苏问道。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包:上门认亲
苏邪眼眸弯弯:“你舍不得我?”
陵天苏老实点头:“嗯,舍不得。”
许是那目光过于澄澈认真了些,苏邪俏脸竟是一红,心没由来的漏跳一拍。
桃花眸中的羞意难掩,这份羞涩情绪并非是平日里妖女作风故作姿态伪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失措不自然。
她微微偏开脑袋,以手扇风,似是想扇去面上红意燥热。
后又觉得这样好生窝囊,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扇风的小手立马捏着拳头状,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我才没有被你撩到的模样。
陵天苏觉得她这副模样有些可爱反差萌,明明平日里最能作妖的是她苏邪,各种花式玩法也不见她有半分害羞。
推他的时候无比干净利落,手法老道不愧为合欢宗宗主大人,如今不过是最简单平常的一句话,却是露出了一副难得的女儿羞态。
也不知该说她到底是纯还是污了。
苏邪轻咳两声后,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陵天苏的腹部。
她眼儿含媚笑道:“放心啦,我不走远,这一年间的功夫里,我开了宗门分舵在永安城,自有去处,陵陵若是孤单寂寞想我陪你了,捏碎我放进你衣兜里的桃花瓣即可,陵陵得好好修炼鸳鸯双夜才行哦,不然下一次求饶叫姐姐饶命,姐姐我可是不会轻易饶过你的哦~”
纤纤手指一寸寸轻戳着陵天苏腹部,勾人之意不言而喻:“还有这小石头一样的腹肌,下次见面,若是少了一块,休怪姐姐我小皮鞭伺候。”
见她糗事重提陵天苏就来火,捏住她那根作怪的手指,往怀中一带,拉近了几分。
四目相对道:“别口花花了,你回到永安城,苏安肯定回来寻你,一个人不许硬抗,需要我帮助就直接来找我,我随叫随到。”
提到苏安二字,苏邪眼眸平静,看不到半分清影涟漪,仿佛真的放下了。
她露齿微笑:“你不说他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真是麻烦得紧,这世上总有两件烦心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真想一巴掌给他拍死。”
可陵天苏知晓,她若是真的放下,便不会露出这般微笑来。
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陵天苏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紧紧抱住。
亦是用调笑的口吻回应道:“放心,以后能够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在这世上只有我。”
苏邪眼眸意外睁大,随即察觉到他这番玩笑话中的认真情绪,心头不由一暖。
她踮起脚尖,在他脖子上轻咬一口,留下一道小小的齿印,轻笑道:“本姑娘拭目以待。”
目送苏邪远离,白裙身姿消失在古巷风口处。
隐司倾这才缓缓转身,红墙之上的旧纸不知何时已经撕掉了大
块,白靴之下,尽是斑驳碎纸。
陵天苏看着她微笑道:“隐姐姐这是几岁了啊?”居然还玩这种小孩子才玩的小动作。
“哼。”她轻哼一声:“我想我离开人间后,苏邪会天天喘不过气来。”
“咳咳……玩笑话,你别当真。”
隐司倾:“……”
陵天苏无奈,两步上前,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然后缓缓弯腰低头,两只白绒绒的耳朵从脑袋上蹦了出来,他轻声细语道:“给你揉捏,莫要生气。”
隐司倾气极:“你就只会耍这一招吗?”
语气很硬气,很不吃这一套。
可是双手却是在耳朵探出的那一瞬,还是不由自主得捏了上去。
陵天苏借势将脸埋入她的胸前,双手抱住细柳般的腰肢,几步将她压在墙面之上,幽幽冷香萦绕鼻尖,气息安宁好闻,让人不由自主能够静下心来。
“凤凰……”
隐司倾并未将他推开,任由被他抱住,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声音闷闷:“嗯。”
“我怀中有一封和离书。”
“嗯。”
“可是回到永安城后,我忽然发现,这一封和离书,我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
安静良久以后,陵天苏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双冷凉的双手抱住,发间似是落下一个落花般轻柔的吻。
“嗯,我知道。”她声音浅浅,好似薄冰暮色。
陵天苏:“……”
“你……喜欢她吗?”
“我喜欢喂她吃甜糕,这种……算是喜欢吗?”
隐司倾静了片刻,道:“若是喜欢,那封和离书便撕了吧,只是……”
“只是?”
耳朵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轻轻扯了扯:“只是你不许当着我的面喂她吃甜糕,不然,就算给我捏耳朵,我也不想原谅你。”
“凤凰……”
天地小巷,细雨霏霏,轻寒凄恻。
纤长玉指轻绕银色发丝,在他散开的发间里悄然地编了一束小辫藏于一侧。
她听到怀中少年,声音微哑,对她说道:“跟我回家吧?”
很多年后,在天阙玉宫之中,午夜梦回,她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好。”
一字落定,一世缘分。
不问归期,不念因果,只为这一刻将他印入眼底。
长街人烟渺尽,通往叶王府的那条青石长路一如既往的冷清安静。
薄雾沉沉,细雨纷纷。
陵天苏与隐司倾执手同行,本想着他的死讯已在京都传开,并不想过度声张,以免节外生枝。
两人皆收敛气息,欲无声渡门而入。
却不成想,一名撑着白伞的年轻女子,正在与门口叶家守卫发生争执纠缠。
“侍卫大哥你就行行好,让小女子见叶老王爷一面吧?”
跪在地上不断嗑首的是一名容姿清丽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好似风雨中的一朵小白花,满目凄楚哀求。
陵天苏与隐司倾目光不由都带着几分好奇,落在了那名女子身上。
只见她身材窈窕,唯有腹部隆起,看那肚子,显然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叶王府的侍卫并不盛气凌人,眉宇间尽是无奈之色,似是想要弯腰相扶,却又隐隐顾忌着什么。
苦笑道:“姑娘你可就别为难我了,叶公近日以来身子不适,不见外客。”
两行清泪从那楚楚可怜的女子双眸中缓缓落下:“可……可小女子我并非外客……我肚子里的可怜孩儿是叶家子嗣,叶公当真要如此狠心,闭门不见吗?”
陵天苏着实被这句话给惊呆了。
心道这闹得又是哪一出,莫不是爷爷认为他陨落于川芜山,叶家子嗣难成,便亲自出马……
没忍住,陵天苏又偷偷看了那朵楚楚小白花一眼,心道也姑娘最多也才二十多年纪吧。
这……
不行,越想越邪恶了。
隐司倾目光亦是微微有些古怪。
听闻子嗣二字,那名叶家侍卫大哥的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也是顾不得男女大防,他伸手做贼似的赶紧将那名女子扶起来,抬首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没有旁人,这才肃容说道。
“你这姑娘怎么好话不听呢?且不是你肚子中的孩子是不是我们家世子殿下的,世子殿下一年前便去了,您这孩子怎么看都只有几个月大,怎么看都是不妥。”
敛去气息,不被外人察觉的两人同时身体一僵,如遭雷击。
只看见那名小白花女子摸出一块手巾揩拭着哭红的眼角,梨花带雨道:“小女子也绝此事过于荒诞,可世子并非常人,体内有着一半妖主血脉,当年小女子发现孕事时正是一年前,腹中孩子不见长。
足足一年时间才显肚子,我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世子殿下又是大晋的英雄,本想着承一夜露水情愿,也是一场极美的好梦,可谁曾想这孩子来得突然。”
“叶家子嗣事关重大,纵然小女子是一介妇人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家中父母逼问,我都不曾说这孩子是叶家子嗣,小女子知晓世子妃与世子情比金坚,自是不敢奢望名分,只求叶老王爷能够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认祖归宗,也好使得叶家能够继续得以传承。”
一番话说得如歌如泣,好不可怜。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此胎难养
隐司倾默默从陵天苏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硬邦邦道:“恭喜你了,要做父亲了。”
陵天苏郁闷至极,都快气窍生烟了。
这都什么事,一回家就遇到这种狗血的认亲之事,他还是认亲的主角之一,他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
真当他是顾瑾炎,四处播种留情不成。
“不是!凤凰!你别听那妇人瞎说,我压根都不认识她。”
隐司倾那张精雕玉琢似的脸仍是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墨色的眸子敛着冷色的光华,她嗓音凉飕飕的,不冒一丝儿热气:“我知道。”
陵天苏楞道:“你知道?”
浅浅鼻音发出一声轻哼,她烟眉微蹙,满脸的不高兴:“你说不认识,那自是不认识。”
她的小狐狸虽然花心,招很多女孩子喜欢,但是他从来不会对她撒谎。
陵天苏有些晕眩:“你知道为什么还要生气?”
隐司倾低头看着自己的雪白靴子,淡道:“狐狸你走到哪里都好招女人。”
好烦。
如今她尚且在身边,都有这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找上门来乱认夫君。
这若是日后不再了,这得有多少蜂蝶狂扑后继。
更令人难受的是,虽然知晓那孩子是假的,可是亲耳听到别的女子说腹中骨肉是他,心头还是刺痛的。
陵天苏恍然,抿唇含着笑凑过去,缓缓蹲下身子,将脸颊贴在她平坦柔软的腹部间。
他轻笑道:“是她们来招的我这也怪我吗?凤凰你的怨气可真是好没道理,我又不同她们好,日后,我天天来招你,好不好。”
细雨将她头发晕得微湿,他的鼻息之音飘在她的腹间,惹得她身子一阵轻颤。
凤眸微微羞恼,纵然敛了气机,旁人无法看到他们二人,但这般肆无忌惮的亲昵暧昧行为,仍是让她乱了心曲。
她气急抬手就去推搡他的脸,压低声音道:“为何你总是这般黏人,是只狐狸的时候只当你不懂事,也便随你了,可你现在是一名堂堂男儿了,怎地半分风骨都没有。”
陵天苏道:“你都生气了,还要什么风骨,在自己媳妇儿面前,这些统统都不管用。”
他抬起头,一张嘴就将推在他脸上手掌的一截温凉尾指咬在了口中,笑容甜蜜如糖:“凤凰你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指尖触及一片柔软,她触电般的抽回手指,捧至了心口处。
另一只手却是悄然无措地捏住玉笛,转过身不去看他时还传来了微微羞恼的颤音:“谁是你媳妇儿,我才不想要。
陵天苏拉起她的手,重新十指缠扣,似是在无言宣誓着不管她承不承认,都不会再让她从自己手中溜走了。
那边正传来叶王府门卫的争执声:“我的小姑奶奶,不是叶公不想见您,如今可是非常时期,我们世子妃的情况您也清楚知晓,若是叫她知晓了你怀着世子殿下的孩子,你要她从何作想?
这再大度的女人都会承受不住这番打击的,如今叶王府内这一老一小身子骨都不大好,您可就别再继续闹腾了。
叶公不是特意给您安排了一座大宅院安心养胎吗?若是这孩子当真是世子殿下的,还怕日后这孩子不能认祖归宗吗?到时候不论是您还是这孩子,叶公都会安排妥当的,您就大可放心吧?”
那朵小白花仍在哭哭啼啼,嘤嘤声惹人心烦得紧:“小女子也是书香门第出声,也是知晓门阀世家的这些手段的,若真等到孩子安全出生,岂能还有再度相见之日?”
那名守卫明显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女子实在是缠人得厉害,更何况,叶公曾下令,在无法确认这孩子究竟是否为世子殿下的骨肉之前,绝不可召陌生女子入叶王府。
如今九州极不太平,叶家树敌过多,世子妃骆轻衣这一年来身子沉疴重患,虽是在叶家军的重重保护下并未出多大的纰漏。
可潜伏在永安城的刺客谍子,以及其他世家暗地里居心叵测的死士,行刺杀毒杀之事已是数不胜数。
这女子虽说并非来路不明,乃是当今太守之女,身世清白,可终究不得不防。
岂能凭借她三言两语,就让她入叶王府的大门。
许是深知多说无益,小白花女子那双泛着泪光的双眸闪熠着绝望与愤慨。
决然道:“既然叶家不肯收留我母子二人,小女子这便带着这孩子下那九泉去见他生身父亲!”
语落,女子双臂奋力甩开那名侍卫的搀扶,就往门柱子上撞去。
叶家侍卫面色大门,伸手去拉,却是发现这名女子赴死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撞上那门柱。
咚的一声令人牙酸的撞响。
女子倒地呻吟,面上满是鲜血蜿蜒而下,衬得她那张清秀面容狰狞可怜。
门口几名侍卫都吓傻了。
若是这女子腹中当真是世子殿下的孩子,那他们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方才还在与她拉扯的那名侍卫已是面无人色,招来同伴急急道:“快!快招府中黄侍大人,过来搭把手,将这姑娘扶进去。”
几人忙去搀扶。
陵天苏心中无奈,暗道是藏不住了,他一步踏出。
满城无声风雨似是在这一刻变得急
烈几分。
那几名侍卫只觉自己被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轻柔掀开几步。
长靴踏碎雨水的脚步声响起。
陵天苏站在风雨长巷里,携手牵着隐司倾,蓝瞳幽而深邃。
他似漫不经心地道:“叶陵竟是不知,何时与李姑娘你有过一夜露水情愿?”
门口几名侍卫看清来人,个个化作石像,一副大白天活见鬼的模样。
“世……世世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竟然回来了!”
前一刻还伏在地上奄奄一息,满脸鲜血,虚弱闭眸的女子双瞳豁然大睁!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震惊眸子望向陵天苏,破音惊呼:“叶陵?!!你竟然还活着!”
陵天苏轻咳一声,目光漠然地看着她,嘴角吮着一抹冷笑:“我寻思着曾经千方百计想着要借种的不是你家中表哥双容公子吗?怎么今日大着肚子寻上门来的,竟然是李姑娘你。”
隐司倾目光古怪地看了陵天苏一样。
借种?
还双容公子?
这是何等的虎狼之词?
感情日日夜夜惦记着她狐狸的不仅仅是女子,现如今就连男子都该仔细防范了吗?
隐司倾觉得心好累。
“你还有脸提我表哥!”柔和动人尚且清丽的那张脸陡然变得扭曲怨毒。
她那双眼睛宛若毒蛇一般死死盯着陵天苏:“凭什么我表哥那么好的人如此短命,像你这样的人渣,却是怎么也死不了!”
陵天苏缓缓吐了一口气:“你若非要将你表哥的死算在我的头上,我无话可说,只不过李姑娘是打算一辈子都活在仇恨当中吗?”
自钟山一别,李依依便失了下落,却不曾想,竟是扮做了太守之女,今日找上门来了。
如今她容颜大改,腹部高隆,想必混迹在永安城这么多年,也是吃了极大的苦头吧。
陵天苏对因痴生怨的女子生不起什么恶感。
“陆离已经死了,而杀死双容公子的武华生,想必也已经宫破家亡,如果你想抱着这份仇恨才能够活下去,日后大可继续恨我。”
李依依眼眸大睁,似是不可思议喃喃道:“你说……什么?”
陵天苏蹲下身子,伸手按在她的腹部间:“我不知你如今听命于谁,又是被谁利用,既然是一名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就莫要将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魔胎这种东西,不是你能养得起的,更不要天真的以为,凭借一团魔息凝结出来的假胎,就能够摧毁叶家。”
说话间的功夫,掌力一震。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同心结
贴在她腹部间的掌面之下,震开一圈圈元力波纹。
李依依面上赫然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之色,双颊一鼓。
“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之中掺涌着可怕的漆黑魔息,竟是与十六夜雨的气息有些相近。
陵天苏幽蓝的眸子窜起两道金色的烈焰,那些黑气腾然灼烧,顿时燃至清明。
李依依虚弱伏地,染着鲜血的额角满是汗水,她痛苦地捂住腹部,神色复杂地看着陵天苏:“你今日帮我,我不会感激你的。”
“随你。”陵天苏起身,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李依依瞪着他的背影,面上狠厉,眼底却是无尽委屈:“你……你把我的表哥还给我……”
陵天苏脚步一顿,终究还是扔下一句话:“双容灵魂未灭,暂时被阴刹皇朝的七皇女所占据身躯,蕴养魂灵,若是运气好的话,此生,你应当还是能够再与她相见的。”
说完,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李依依,牵着隐司倾的手步入府中。
九州开启战乱,清冷的不仅仅是永安城,就连叶王府里的下人,似乎都变少了许多。
偌大的前院,透骨冷清。
唯待陵天苏回归,叶家军侍彻底喧嚣了起来。
谁能够想到,苏安大人亲自带回来世子亡故的消息,竟然在一年后,推翻得如此彻底。
全府上下很快变得忙碌起来,有人去端火盆说是驱邪,有人拿起锄头就往陵园方向走去,准备刨了那衣冠冢。
沉寂的一日,事情一下子变多了起来。
叶沉浮是在叶风的搀扶中满目激动地走出了前厅,两鬓苍苍,须发像是一团干瘪的银丝,面容干瘦,脱相憔悴。
一年光景不见,爷爷竟是垂苍到了这番老态龙钟的地步。
当他看到庭院外那熟悉的身影,老人深深凹陷的眼眶之中一下子淌出两行老泪来。
他推开叶风的搀扶,生怕是一场梦境似地大步朝着陵天苏追赶过来,枯瘦的双手一把紧紧扼住他的双臂。
陵天苏能够通过老人颤抖的双手感受到他激动的内心。
“吾孙……吾孙……尚安!天佑我……叶家啊!!!”老泪纵横,道不尽心酸苦楚。
陵天苏心头一涩,声音微哑的喊了一声:“爷爷。”
叶沉浮颤抖着手捧起他的一缕头发,老眸惊颤疼惜:“吾……吾孙的头发怎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是在川芜山受了重伤未愈,爷爷这就给你唤黄侍为你诊脉。”
陵天苏抬手按住叶沉浮激动的手掌,忙道:“爷爷,我无妨,真的无妨,倒是您,为何身子如此衰竭?”
一旁叶风随即回应道:“世
子殿下有所不知,两个月前,叶公亲赴越国皇城,被吴婴手下死士重伤,至今伤势未愈。”
陵天苏眼眸微沉道:“此事我听说了,轻衣如今是何情况?”
叶沉浮轻叹一声,眼色微微责怪:“这一年间,天苏你是去哪里了,你若是再晚些回来,怕是就见不到轻衣了。”
陵天苏心中猛然一沉:“竟是如此严重了吗?”
尸瘟毒是一种极为猛烈的剧毒,一般身染尸瘟毒着,皆是在短时间里暴毙而亡。
他原以为,轻衣虽说身染尸瘟毒,却已经有了压制之法,只是一直不得根治解药。
陵天苏虽不是药师,可以他如今的修为以阅历,慢慢找出解毒之法当是不难。
何以……竟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吗?!
“吾孙,一年前得知你的死讯,全城上下大小世家,无不等着看我叶家笑话,唯有轻衣不离不弃,冥婚成礼,若是放在以往,爷爷还顾念一下你的意愿,如今,爷爷不会在纵容你了!不管你愿不愿,她都是我叶家的世子妃!”
“我知道的,爷爷……”陵天苏抬首看向隐司倾,这番话,她怕是听了极不是滋味吧。
隐司倾侧眸静静看了她一眼,凤眸清澈,不见任何风雨阴霾。
她唇角轻抿,知他心意,轻声缓缓道:“我同你去看看她吧?她当是极为想念你的。”
她的出口发言,终是让将视线一直放在自己孙儿身上的叶沉浮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老人目光缓缓下移,看到两人十指颤扣的那双手,分明是世间最为亲密之人才有的亲昵举动。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孙儿竟是带回了如此一名容姿惊为天人的女子回家,带着紧张意味道:“天苏,这位姑娘是……”
“灵界,隐司倾,见过叶公。”她缓缓抽出手掌,眉眼恭顺温和,微微欠身行礼。
陵天苏道:“爷爷,孙儿遭逢劫难,正是司倾救了孙儿,孙儿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了,授人恩德,您可不能不喜欢她。”
隐司倾悄悄捅他腰子,不许他乱说话。
“灵界……隐司倾?莫不是那位凤陨宫的隐……司倾?”叶公瞪大双眸,因为激动,嘴角的胡子都开始乱飞起来。
这可真是了不得了,他孙儿,竟是把灵界三尊之一的亲传弟子给带回家见家长了。
老爷子觉得此事当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都说灵界修行者心气儿极高,素来瞧不起人间修行者,更莫说是凤陨宫走出来的亲传大弟子了。
如此一名风华绝代的佳人,怕亦是有着通天修为,必是一名心傲气高的主儿。
换做了平日,老爷子必然笑得合不拢嘴,催着孙子赶紧开枝散叶。
可面对如此天之娇女凤凰儿,他哪里敢啊。
更重要的是,没有身份背景,容颜尽毁的可怜轻衣,莫说以身侍君,就连行动都无法自如。
六感尽失,如今废人一个,又如何争得过这位。
陵天苏轻咳一声,悄悄地捏了捏隐司倾的手指,抛了一个眼神给她,笑道:“这里是你的家,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
隐司倾白玉似的脸浮现出淡淡红晕,她独来独往惯了,自幼便没有父母长辈疼爱,更不住如何跟老人长辈相处。
她不似苏邪,能够十分自然地亲近他的母亲,任意撒娇讨好。
清冷惯了的一个人,不会暖人。
从某些方面来说,她其实很笨的。
有些紧张地反手捏紧陵天苏的手指,她微微定神,再次敛眸见礼道:“司倾,见……见……见……”
见了半天,声音逐渐细弱蚊吟,耳朵根子都红成一片。
看到她这般模样,叶沉浮怔了又怔,怎么他这孙媳妇儿看起来有些傻得可爱呢。
竟是如此容易害羞。
心中那抹紧张也随之换成了忍俊不禁:“姑娘同吾孙一样,喊老夫爷爷即可。”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对同心结递给她道:“来,好孩子,这个给你们,一人一个。”
隐司倾垂眸看着那枚同心结,与陵天苏手中那一枚,是一对。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份平凡却来之不易的见面礼,掀眸柔柔一笑,笑容昳丽:“多谢爷爷。”
叶沉浮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暗道吾孙眼光果然非凡,这也是个极好的孩子啊。
……
……
此时正值暮色,天气是阴沉的,因为落雨傍晚时分而看不见晚霞,庭风不大却遍天弥漫着微细的雨雾,又清冷,纵是华庭贵府也不免凄切冷寞了些。
府中所余的军侍并不多,想来叶家大部分的兵力都派遣在了前线战场之中。
骆轻衣虽然如今身份已是叶家世子妃,可由于双目失明。
一年来纵然是有人照顾仍旧多有不便,为了方便,仍是安排住在自己多年习惯的黄侍别院之中。
初春的寒风中沁着一缕缕淡而不散的花草药香。
小别院中不知何时建了一座凉亭,挖了一个小池,栽了几株莲花,莲花非是普通莲。
陵天苏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人间圣药白拂莲,挖来可以炼制成良药灵丹,种植时,散发出的清香能够凝神养魂。
(ps:更新晚了实在抱歉,今天忙死了,吃饭都是一边吃饭一边工作,空闲赶稿子的,晚上两章一起发了。找工作了,以后更新可能不会太稳定,但每天都会有更新,不会断更的。)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微雨纸鸢
小池之中几尾红色锦鲤游窜,碧波金鳞,微微细雨无声润湿莲叶,在清冽池泱水面上荡开圈圈涟漪。
小院安静极了,没有下人从旁伺候,想来是小院主人不喜人言。
池畔青石台上,坐着一道纤细柔美的女子背影,她还是穿着平日里的那套黄侍轻服。
宽大的衣衫罩体,更显瘦弱单薄,好似秋风下的一片羸弱落叶,虽是都有可能随风而逝。
长长的发漫过腰际,轻柔飘舞,只是那发……却是刺痛人眼的无力苍白之色。
平日里不离身的承影剑并未看到在她怀中。
以陵天苏这个方向看去,能够看到她衣袖间婉展出来的手腕细瘦得甚至能够清晰看到肌肤下的骨骼形状以及经络青色。
自交叠衣领处露出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便断,曾经雪白的肌肤此刻布满了血色的红斑与黑色的脉络。
她侧眸倾看池畔,似是静看锦鲤,落雨了也不自知。
陵天苏面色一沉,看这副模样,都不知她独自一人在那坐了多久,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晕透,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形削骨瘦。
她垂眸轻看,模样静好,侧出来的半张脸颊却是骇人恐怖,宛若鲜血厉鬼。
她手中并未捧剑,双膝间安静放着一展纸鸢,纸鸢湿透,早已不能放飞。
脚边池畔,静放着一根青竹鱼竿,有鱼儿咬饵,却不见有人收杆。
直至鱼饵食净,甩尾离去。长风卷席,青竹鱼竿清脆滚远。
她却无从察觉……
青竹纸鸢锦鲤几尾只等故人归,浅笑安然,不问归期,不道惆怅。
一段小路距离不长,可陵天苏走得极为艰难。
他似是听到自己微微的低喘之音,似是在隐忍积压着什么情绪。
隐司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神情复杂。
迈开最后一步,她清楚看到陵天苏的背影跄踉了一下,似是不稳。
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池畔女子颊边倾泻的白发。
陵天苏犹记得当年雷鞭刑罚重伤醒来,那位推门而入,手中端药的年轻女子,端得是一副芙蕖照水,青云出岫的美好模样。
他记得她不爱绾发,一头乌木般的青丝秀发纵是拢得随意,也是极为好看。
可如今,眼前之人,白发蒹葭,红颜清瘦脱骨,正如顾瑾炎所言,她双眸光明尽失。
总是离得这般近。
她仍是瞧不见他。
正如爷爷所说,她六感尽失。
总是这般触碰她。
她仍是无从变化。
抚在白发间的手指并未收回,而是落在了她的颈间,动作轻柔,宛若碰碎一般小心翼翼。
在她血斑乌线遍布的惨败脖颈肌肤间,他摸到了一枚硬物。
陵天苏眼瞳剧烈一缩!
那是一根针!
深深扎进了她的脖颈间的一根针。
他记得那里有一个特殊的神穴,非垂危之人,非一口执念不散之人,绝不会轻易触碰那道神穴。
更别说以银针入穴,每一次扎针抽针,都会为她带来非人的疼楚与折磨!
在那一瞬间,人体的痛楚感官将会被扩散百倍,哪怕是旁人以手轻触肌肤,都会给她带来极为可怕的伤害。
陵天苏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口执念,让她支撑至今。
六感并非不受控制的流失,而是轻衣为了续命,不得不以针自封。
在那枚银针旁,甚至能够看到几个明显的红点。
双眸失明,强忍体内剧毒痛楚地她,也不知给自己下了多少针,才找准真正的穴位。
陵天苏将她手中纸鸢拿走也不见有任何反应,揽腰将她抱起,一路行至屋内,安放至榻。
她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灵魂坏掉的烂娃娃,双眸只有黑红两种诡异的色彩,眼尾处蔓延出几道凄楚的血线,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仍人摆布。
陵天苏却知晓,这具身体,是知道疼,知道冷,知道饿,知道孤单疲惫的。
“是鬼子菩提。”陵天苏将她身上湿透的衣物尽数褪下,以干净的毛巾细心替她擦拭身上面上的水迹。
没有假手他人,亦没有避嫌。
她是他的妻子,这些事情,本来就是该由她来做的。
静静站在陵天苏身后的隐司倾长眸微垂,语调很轻,似是怕惊扰了榻上的女子。
“鬼子菩提乃是七界奇毒,就连没有形态的厉鬼沾染此毒,都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没有人能够在此毒下撑过一年。”
在骆轻衣脖间轻柔擦拭的动作微微一僵,陵天苏静了片刻,嗓音涩然道:“是我不好,那时候,不该留她一人。”
就在这时,外界长廊之上的脚步声急促响起。
陵天苏目光微动,扯过被衾覆在轻衣的身上。
“完了完了,下雨了下雨了,轻衣人呢,该死,怎么不见了!”
林淡心火烧屁股似得冲了进来,看到房中居然有这么多人,吓了一跳:“你……你们!”
陵天苏眸光微冷:“你就是这么照顾人的吗?”
竟然将她一个人独自仍在庭院之中。
以她如
今这副身子状况,根本无法走路,下雨了,连避雨的能力都没有。
虚弱至此,竟然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看护。
林淡心显然是刚从别处归府回来,身上的轻甲未卸,靴底沾满了黄沙泥土,一路冲过来,后面满是泥印。
她看到床榻旁坐着的男子,不由愣怔着一双大眼睛,瞠目结舌:“世子殿下!您怎么回来了!您没死啊!!!”
陵天苏目光凉凉:“福大命大,死不了。”
林淡心哪里看不出他话语中的冷淡情绪,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以及散落一地的衣物。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道:“世子殿下您怎么把轻衣的衣服给脱了?”
陵天苏眼底腾起一丝怒意:“淋了一天的雨,不脱衣裳难道一直穿着湿衣服吗!为何要将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不会多安排几个人照看吗?!”
今日的雨极绵极细,若非上时间停在雨中,衣衫绝然不可能湿成这般痕迹。
林淡心被这怒意吓了一跳,忙解释道:
“世子殿下您误会了,不是我刻意疏忽的,近日以来大晋的天气总是不好,难得的太阳天轻衣都会让我将她抱出去在池畔边晒晒太阳,只是她难以控制体内的鬼子菩提之毒,时而毒素会扩散出去。
即便是我不甚沾染一丝都会重病好几日,故此这别院没有其余下人照应,以免徒赠牺牲,轻衣一般有意识控制鬼子菩提之毒的时候是早晨和晚上。
只有这两个时间点我们才可以碰她的,今日清晨还是有太阳的,我将她安置好了,便受命外出,轻衣一个人在院子里,四周皆有暗侍护卫,一般都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是谁知今日下雨了。我完成军令,这才赶回来的。”
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陵天苏,小声道:“所以方才我才问殿下是不是脱了轻衣的衣裳,是不是还碰了她的身子,此刻……其实是碰不得的。”
碰不得?
他既然已经认出鬼子菩提,自然比谁都清楚是碰不得的。
可是,为什么碰不得?
就因为她遍体鳞伤,浑身是毒,所有人都对她小心翼翼,看似呵护备至,可真正在乎她的,也只有爷爷了吧?
可是又由谁,能够对一个身中剧毒,六感尽失的人做到面面俱到呢?
纵然是爷爷,也会有疏漏的时候。
长达一年间的光景,不可能有人会日日夜夜的守护在一个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更无法出声走路的人身边。
府中暗侍的确是尽职尽责,下达的守护任务,他们能够完美完成,不让一只苍蝇飞进庭院之中,保护者他们的世子妃安全。
可是,下雨了,却是无一人察觉,在院中池畔旁,有人在淋雨。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嫌废
反正,在他们的心中,这位牺牲一切,救助全皇城人性命的伟大世子妃已经成了废人一个,时日无多。
虽然作为叶家军,曾经的同袍,对此心中万分悲痛,但他们确确实实地是这样认为的。
时间一长,就早已习惯了世子妃像是一个布偶娃娃似的安静坐在陌生一角。
因为鬼子菩提的折磨,甚至连吃饭喝水都是一种极大的痛苦。
六感尽失的她,不会动,也不会闹,更不会提要求,说是要呵护照顾,自是任务很简单。
只要将她当成一件货物一样放在安全干净的地方,保护周道便可以了。
一开始林淡心或许还会陪在她身边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可后来发现,她听不见,也不会回应,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好傻,最后也是自己去忙自己的事了。
可是……有谁曾经想过,坐下陌生一隅处的那名女子,其实也是冬天会冷,夏天会热,肚子会饿。
会想念……某人亲手喂过的甜糕。
这些,无人得知。
所有人都在尸瘟毒的危机中解救,走向光明,独独扔下她一人……在黑暗之中孤独徘徊,找不到出路。
陵天苏胸膛起伏不定,幽蓝色泽的眼瞳在积压着怒火。
他的掌心早已是暗红一片,积满的毒素,不过简单触碰,就亦是如此。
那么轻衣她呢?
又该是在忍受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痛楚。
窗外风雨潇潇,暮色逐渐深浓,天色昏暗庭院景物皆是变得模模糊糊宛若水墨淡画,往昔那炽烈的色彩现在都已成为难言的格调。
隐司倾一袭白衣照影,她目光从床榻方向收了回来,身影微动,素手取过灯台新烛,滕火点燃。
幽暗的卧室因为这一豆灯火而照出一片昏黄的暖色。
床榻上的女子很安静,虽是对外界丧失了任何感知,却也并非毫无行动力,至少改坐为躺,她还是能够知晓的。
安静久了,一个人身陷孤独的黑暗之中,一年光景,足以让她对时间格外敏感。
分明未到时辰,可她却被人抱上了床榻。
这便意味着有人触碰到了她的身子,可是她此刻还没有抽出神穴中的银针,外溢的鬼子菩提毒还未掌控。
不难猜想今日天气应当是由晴转雨了,这一年来她不是没有淋过雨,只是提前带她回房的情况这是第一次。
陵天苏感受到了床榻间的微微动静,沉凝着眼眸低头看去,却见她空洞黑红的眼眸不安地微微转动着,似是在为那个冒失擅自触碰她身子的某人担忧。
被子下一只纤瘦的手臂艰难撑开被子,摸索着自己的寸寸残破肌肤来到脖颈之间,碰到那根银针,似要将之拔出来。
看到这一幕,林淡心忙提醒道:“世子殿下可离远一些,拔银针之时,会有血渐出,轻衣此刻浑身皆是毒,若是不小心沾染上了半分,可是会中毒的。”
陵天苏动作轻柔的伸手握住轻衣那只病弱的手,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缓缓带入自己的怀中。
看到她不安转动的眼,明知她听不见自己的言语,还是轻声细语地贴近她的耳朵说道:“不要乱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见他丝毫不听劝,林淡心恼怒地跺了跺脚。
正欲说话,便瞧见那位世子爷淡淡的视线朝她扫了过来:“离,远一些?”一字顿定,让他语调有些深沉。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以上幽幽蓝眸在灯火之中闪熠着妖异的光。
林淡心身子蓦然一寒,刚呼出欲出的斥责他不惜命的言语顿时咽入腹中。
面色微僵道:“世子殿下,此事当真是说来话长,我等不是玩忽职守,我虽然平日里不喜欢骆轻衣,但绝不会称她病弱的时候刻意怠慢她,只是……”
“我明白的。”陵天苏没有责怪的意思,鬼子菩提毒本就难缠,都是叶家军侍,轻衣也不会想因为自己的身子,而害的同袍染上重毒。
他是自责。
自责在她最难受痛苦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陵天苏将她手掌放进自己的掌心中轻托,曾经那双握剑的手此刻孱弱得连抽动一根手指都极为艰难。
轻衣此刻体温有些偏高,好似淋了一场雨,开始不适发热。
身子却是轻颤发抖,应是体寒。
陵天苏将她身子圈紧一些,抱在怀中,将被衾拉上盖严实,他眸光微涟。
修长的手指来到她的颈间银针上,指尖泛起一抹淡而纯净的水光,纯净的水元力散成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光,缓缓融入她的伤口之中。
那枚银针被一股奇异温和不失强大的力量一寸一寸得被逼出体外。
看到这一幕,林淡心惊讶地瞪大眼睛,因为每次拔针之时,她都能看到轻衣痛不欲生、咬破嘴唇的情景。
如今……她面上安静得却是不见任何痛苦之色。
这世子殿下,很有一手啊。
须臾,陵天苏掌心便多了一枚被毒血侵染得乌黑的针。
林淡心赶紧取过骆轻衣交代给她的药盒,打开递给陵天苏。
将针扔入药盒之中封好,再带下去以烈火焚化,便不会让毒素侵害其他人。
能否告诉我,这一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陵天苏以袖子轻轻擦拭她颈间伤口内渗出的一颗黑色血珠。
林淡心眼尖地发现,方才世子殿下乌黑的掌心此刻正在逐渐恢复常色,宛若体内蕴藏着一股强大纯净的力量,将那抹毒素洗净。
她心头欣喜轻松,心道这样一来,世子爷回归王府,便能够经常陪同在轻衣的身边,渡过最后的时光了。
有世子爷的贴身相陪,轻衣应当会十分开心吧。
林淡心不知这一年来世子爷究竟是去了哪里,竟迟至今日方才归家,但多少也猜到了是一年前川芜山上世子殿下所遭劫祸造成。
身为下属,她十分识趣的没有多问,只是将他离去的一年时间里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尤其是当年那场世子冥婚,各大世家已经京都权贵之中人们的丑恶嘴脸尽数鄙夷唾弃了一遍。
饶是时隔一年,回想起来仍是气得心口发闷堵得慌,为轻衣感到不值。
当然,在这一年间里,出了世子妃中毒瘫痪,还发生了一件家族大事。
叶家小郡主并非叶无修亲生女儿,而是在沈柔嫁进叶家之前,一夜冲动与王厨子所生。
而王厨子身份竟也极不简单,而是北离国的前任君主,被血亲推翻暗害,流落至了永安城,年轻之时被叶无修带回叶家。
“世子殿下为何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意外?”林淡心讲出这个惊天大秘看到陵天苏的面色,不由发问道。
陵天苏睫毛微垂,目光复杂:“小叶子并非我的亲生妹妹这件事情,在万首试开启的前夕,我便知晓了。”
当时他天眼初开,看到小叶子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与王厨子极为相近,与他……反倒生疏陌生。
凡人无法自行择选自己的父母,在这场王朝阴谋里,她不过是一个傻得可怜,卑微得渴望母爱的小姑娘,又哪里能够论她是善是恶。
也是那时候起,陵天苏对沈柔本就疏远的态度变得更加冷漠。
听闻此言,林淡心不由大吃一惊。
世子殿下竟是早已知晓了小郡主并非亲生。
可为何……在明知小郡主并非他的亲生妹妹后,世子殿下仍旧待她极为近亲友好,没有半分嫌恶冷漠。
林淡心好奇忍不住想要发问,却听到陵天苏继续说道:“小叶子如今何在,南宫与沈柔有何在?”
林淡心面色一怔,随即神色复杂道:“就在大婚之日,小郡主身份被人一举揭穿,圣上大怒,定下十日为期,要求十日后,叶家必须拿出一个满意的答复给圣上,北离前朝废君潜伏在叶家这么多年,而叶公也清楚知晓此事,甚至有意庇护,这其中意味着什么想必也不用属下多说什么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未老颜已枯
“叶公他老人家怜惜小郡主,这么多年来是她为己出,只是在宴席散后的当晚,南宫景路便自裁与监牢之中。
就连沈柔夫人……亦是不堪面对于世,饮鸠自尽,此事才不了了之。圣上虽然猜忌叶公收留前朝废君之举是否心存异心,可两条人命,也已经平息圣上之怒,圣上要求叶公交出北离皇家子嗣也就是小郡主,叶公不肯,与圣上闹出了好大一场动静。”
陵天苏面色晦暗不明,低声道:“小叶子必是离家了。”
以他对小叶子的了解,那个傻姑娘在父母接连双亡,知晓王府并非自己的家以后,皇城之中再无一人是她的亲人,这些……又哪里是她能够承受的。
除了逃离,她还能做什么?
林淡心点头:“不错,小郡主身负天阙楼至宝洛阳铲,在沈柔夫人自尽的那一晚,她……将之安葬,便遁地离去。
这一年来,叶公派出了不少影侍与风侍寻找小郡主的下落,曾有好几次都差点找着了,可与此同时,圣上亦是派兵追杀小郡主,两方兵力互相干扰之下,小郡主受了几次重伤,便再无消息。”
压在被衾下的拳头微紧,继又缓缓摊开,陵天苏低头看着自己掌纹出神了片刻,随即拢起掌心,嗓音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道:
“此事并非是小叶子的错,她是我的妹妹,有人让她受了伤,就应该付出代价。”
不管,那个人是谁。
“世子殿下……”林淡心小声开口。
陵天苏目光朝她滑去。
林淡心收了收脖子:“那个,方才你眼神有一点点可怕。”
她看着眼前这位世子殿下,虽然一头黑发不知何故化作皑皑银发,可天生而来的英俊相貌不减分毫。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行为举止与平常也无异,散发出的气质平和普通。
林淡心却莫名地感觉,此刻的他,更像是一把入鞘神兵,虽是深藏于匣,可是不经意间,会隐隐散发出一种不近人情的锋利。
林淡心平日里与常与妖兽打交道,感知力也随之如同野兽一般极为机敏。
这样的世子殿下,让她隐隐心惊。
陵天苏看了她一眼,道:“当日听雨轩尸瘟毒为祸,轻衣她以身试毒,鬼子菩提为引,在大婚之日,你说……是吴婴送上贺礼冷炎灵蓬?”
“不错!”提到吴婴这个名字,林淡心顿时变得极为愤慨甚至是有些厌恶鄙夷:
“当初这位越国太子殿下送药来的时候,我寻思着居然当真能够抑制轻衣的毒,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不曾想他心思竟是如此恶毒阴险!”
陵天苏道:“我听说爷爷曾去越国求药,可鬼子菩提无药可解,何以你们认为吴婴会有解药?”
“呸!什么解药,那个吴婴就是想羞辱轻衣,想羞辱世子殿下您!”林淡心唾弃道。
陵天苏眯起眼眸:“此话何意?”
林淡心那张与身材极为不符的童颜逐渐涨红:“他不是个东西!他送来的冷炎灵蓬服用之时会给人带来天大的痛苦不说,他更是卑鄙地将自己的指尖血引渡至冷炎灵蓬之中。”
陵天苏一张脸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话都说到了这里,他哪里还猜不出那吴婴的心思。
冷炎灵蓬属阴,纯阴之气入体虽能克制鬼子菩提的至毒蔓延。
可轻衣是女子,女子体阴,同性相斥,会将女子体内的阳气彻底吞噬殆尽,以至于吞食者最终化为中阴。
中阴已经脱离的生者的范畴,而是一种亡者灵体状态,是人死后以至往生轮回某一道为止的特殊时期,共四十九天。
这也是意味着,九颗冷炎莲子尽数服下之后,轻衣只余四十九天的生命。
男子属阳,十指连心,若是在冷炎灵蓬上的每一颗莲子落下指尖血,便克制了至阴之气,达到一种阴阳状态。
可是即便如此,也仅仅只是在那四十九天的基础上延长了些许时日,要想完全炼化冷炎灵蓬的药力,从而达到彻底解鬼子菩提之毒。
需得这指尖血的主人与服下冷炎灵蓬者,日月运转,阴阳两仪,行天地交接之礼。
越、晋两国为敌国,当今天子秦步的皇后二嫁北离君主,已经是晋国的奇耻大辱。
若再是承上启下,就连晋国世子妃也沦为敌国太子榻上之物……
其中羞辱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众所周知,吴婴太子与叶陵世子素来势不两立,互相视对方为毕生之地。
没有什么,比这种手段更能恶心人的了。
陵天苏生冷一笑:“我倒是不知,这位越国的太子殿下原来这般惦记轻衣。”
听闻这种事情,他自认为做不到心如止水,毫不动摇。
只是……他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让她撑到了现在。
他自认为,若是常人,在这种绝境以及阴谋之下,没有人能够日夜忍受瘫痪、失明、失聪,不言以及苦不堪言的剧痛折磨,怕是早已自行断绝生脉一了百了。
他低头看了怀中女子一眼,她身子瑟缩得似乎更加厉害了些,银针拔出体外以后,
她的感官逐渐恢复起来。
只是她的眼睛似是早已经瞎了,耳朵也是彻底无法视物,陷入了绝对失声的状态。
唯有体力恢复了几分,体内那骇人的毒意也被她巧妙的控制在了体内,未释放出半分,唯恐伤害了身边之人。
她黑红的眼珠子空洞一片,双手摸索着摸上了陵天苏的手臂,竟是能够逐渐开口说话:
“林淡心,你怎么这么蠢,今日未到时辰怎可随便碰我!咳咳……咳……”
一个不常发声言语的人,此刻气急地说完一句话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心力。
垂苍皑皑的白发散落在两颊间,更衬得她如血落败容颜枯死般的难看。
常接近侍奉她的人不多,叶家对待同袍并无私心,可境界低下的修行者若是贴身照顾,终究有生命危险,而叶家军侍首领之中,唯有林淡心是为数不多的女子。
骆轻衣如今是叶家名义上的世子妃,男女自是有别,其他男子更是不得随便进入这间庭院。
故而这一年以来,一直都是林淡心陪在她身边。
只是,她哪里又想得到,此刻抱着她的人,早已换做了旁人。
说完一句话,整个人都萎靡无力下来,伏在陵天苏怀中,低咳不止。
手掌颤抖如风中残叶,死命捂唇,似是担忧呛咳出来的气息以鲜血渐在他的身上,将毒感染给他。
陵天苏看的心中极其不是滋味,苦意在胸膛下泛滥成灾,他握住她瘦弱的手腕,轻柔拉开,低声沉沉道:“在我面前,无需忍耐什么的。”
骆轻衣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眉头紧蹙,似是感受到被子下自己的身体未着片缕。
她面上怒意更甚,低咳连连说道:“咳咳……林淡心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平日里我说的话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谁让你脱我衣衫的,直接碰我身子你是想死不成吗?”
自打与骆轻衣认识以来,陵天苏从未见过她真正发过火,动怒骂过人,今日虚弱成这样,却是难得动了一次肝火。
遭受无妄之灾的林淡心一脸无奈。
怒气来得快,同时也消失得很快,淋雨在院子里做了一天,普通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她。
身子似是疲乏极力,眼皮眼见着沉重缓缓阖上,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小声斥责着,最后声音渐弱,直至完全消音。
她才伏在陵天苏的膝间睡了过去。
唯有将银针拔出体外,她方能入睡。
只是,陵天苏能够看得出来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宇之间,尽是无边殇忧。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吾心归安(端午安康)
陵天苏以手指理了理她鬓间白发,指尖微颤隔空虚虚临摹着她脸颊弧度,似是担忧将她碰碎。
他缓缓开口道:“平日里,她吃饭喝水,你都是如何照顾的?”
林淡心愁眉不展:“她如今这副身子,哪里还能进食进水,都是由黄侍们定期以银针渡药入体,维持体内生机。”
又是,扎针。
陵天苏手指终是来到她的额角一侧轻柔落下,指尖晕着一抹透蓝元力淡光,轻按着她额角穴位,助她入眠。
他静了办响,直至隐司倾缓步走至他的身边,他才缓缓抬首,看向林淡心说道:“行了,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了,你先下去吧?”
林淡心看着他面色有些苍白,知晓他此刻看着平静极了,可听了这些话,可真实的内心怕是早已波涛惊澜。
她行了一个退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此离开。
隐司倾一身白衣冷照立在他的身旁,雪白的肌肤在灯火之下隐隐流光,宛若一尊精致玉像。
她凝眸定定地看着陵天苏,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盒,放在他的身侧。
陵天苏看了那锦盒一眼,已经猜出是何物:“八神天沙。”
“嗯,此物你收好。”
陵天苏蹙了蹙眉,目光却是温暖的看着她:“荒神界一行,尚且都是一些未知数,此物你应当留着,太古神诀不可弃。”
隐司倾素手把玩着玉笛,凤眸平静地凝视着他:“我上九重天阙容易,可你若是不好好修行,如何来找我?”
陵天苏将盒子往她方向推了推,道:“无需忧心这一点,我自有办法。”
天下人向往而艰难的飞升之道,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时隔万年的归家之旅罢了。
所以,有无八神天沙,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烛光弥漫,风雨沙沙。
衬着薄薄夜雨之色,那双凤眸分外清明,她忽而翩然俯身,探手伸入他的怀中,取出那一枚贴身收藏的神魔光阴卷轴。
“我知晓的,你夜夜翻阅这枚卷轴。”
她语音清浅,好似溪水清冽:“神魔光阴卷轴是无主之物,每一次开启都要耗费五百年的修为,可是你如今年纪不过十七,哪里这么多的修为去耗费?”
陵天苏低头看了一眼那卷轴,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凤凰你……”
隐司倾打断道:“你对其中往事很在意,亦或者说……”墨色的眼眸映着昏黄的烛火,似有暖色尽收于眼的风华:“你是在对自己的轮回往事很在意。”
她心思玲珑,当日在五曜神殿之中,陵天苏找回记忆,的确
与还是一只小狐狸时的他前后性格变化极大。
可是,当年在远古之地,他所认识的那个少年,又何尝不是与现在的他眼神极为不同。
两年光景的确足以改变一个人,但是,无法从骨子里去改变一个人的眼神。
能够轻易开启神魔光阴卷轴,那只有一个可能性。
在过去的某一世里,他是神,亦或者是魔。
只不过看他这般放心自己前往荒神界,想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诸天神佛,下凡渡劫者的例子自古以来,以不是没有。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狐狸,对你而言,这一世是你渡的一场劫难吗?”
陵天苏亦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回应道:“这一世,与我而言是重生,而非劫难,我从未想过要渡化此生。”
烛光下,她清浅一笑,将那枚卷轴重新放入他的怀中:“得君一言,吾心归安,你既已揽我入怀,我便不再多虑你是人是神。”
一直以来,紧绷的那颗心在她这句话里有所松缓,陵天苏道:“放心,我知晓你的母亲是第九天荒主,我自有办法上荒神界去寻你,这八神天沙……”
“这八神天沙本就是我为你收下的。”隐司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如今你要救你的世子妃,此沙必不可失。”
陵天苏眼眸微睁。
她继续说道:“鬼子菩提虽是绝毒之物,可她事后服下冷炎灵蓬,毒素有所缓抑,只是绝毒仍自积压与她的体内。
苏邪的鸳鸯双夜虽然非正道宗法,却有着它不同寻常的妙用,如今你已步入长幽之境,又修得小木灵仙体,若是以八神天沙提升双修功法等级,助她疗伤,必然对她有极大的帮助。”
陵天苏眼睛越睁越大:“凤凰你这是让我和轻衣双修?!”
隐司倾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无需置疑,我是认真的,你也莫要多言,劝你同别的女子双修,我此刻心情很不愉快,惹恼了我,我会给你苦头吃的。”
陵天苏失笑解释:“我同轻衣……”话语戛然而止,他神情惘然。
他同轻衣?
他同轻衣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他与轻衣从未互相交换真心,她亦是从未明言对自己有情,若非此次事故,阴差阳错的行了一场冥婚之礼。
她不会成为自己的世子妃。
既已成事实,他认她为妻。
可是,他扪心自问,当真能够对她像对子忧凤凰这般吗。
他能否保证,自己待她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愧意使然。
见他安静下来,隐司倾缓缓站直身子,伸手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说过你喜欢喂她吃甜糕,这种喜欢,当是真心喜欢。”
陵天苏心中茫然一扫而空,伸手握住她的手掌,贴近自己的心口,认真说道:“凤凰,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一颗完整的心。”
她神色微恼,举起玉笛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如今再来说这话是想吃教训吗?纵然没有这位世子妃,你也给不了我一颗完整的心。”
试图从他手中抽回手掌,可他握得很紧:“纵是你恼我,我也不会叫你逃走的。”
隐司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终是没了言语。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本就不是一个霸道横行、事事计较分明的性子,纵是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他,那么,便让她凑齐一颗完整的心赠与他吧。
反正,对他的纵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陵天苏笑了笑:“如此,八神天沙也不用尽数都给我啊,不若我们对半分赃啊?”
隐司倾嗓音凉凉:“那我便只取一枚好了,你身边女子这般多,若是哪个不高兴了,还可以用此物好生哄哄。”
陵天苏她被呛得直接无言。
夜深。
陵天苏为骆轻衣细细按摩额角起了作用,她睡得很是安宁。
继而又渡了一些润养身子的水、木元力给她,将这副受损严重的身子好生疗愈了一番。
细细听闻她呼吸逐渐平稳,这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捻好被子,起身离开床榻。
隐司倾见他起身似要离开,惊诧道:“你不打算开始吗?”说着脸色就沉了下来:“你莫不是见她中毒容颜尽毁,便失了兴致,可她是为了你才……”
陵天苏苦笑赶紧打断道:“凤凰啊,你要不要这么可爱,劝我与她双修生气的是你,如今见我没有动作生气的还是你,如今你还站在这里,难道你是要我丝毫不顾及你的感受,当着你的面与轻衣双修?”
隐司倾那张白净的脸‘蹭’的一下通红了起来,她强自镇定从容道:“又……又不是没有经过这样的场景。”
陵天苏想到了苍怜与苏邪,不由汗了一下,轻咳一声,又道:“我是想为她重新置办一场婚礼。”
“婚礼……”
“嗯。”他眸光坚定:“当年那场没有君郎的婚礼是我欠她的,如今拜堂礼仪皆可从简,唯有新房,我想给她最好的。”
隐司倾怔了良久,随即缓缓垂下头去,玩着雪色穗子:“狐狸你说得对……”
“……嗯。”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是跳是酸
“好复杂,自从拾回了感情,这一切都变得好复杂,分明你做了一件极好的事……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生气。”隐司倾那双凤眸之中的情绪,有些无措,有些无奈。
陵天苏看着她微微一愣,随即道:“凤凰可是想与我完婚?”
人间俗礼虽好,可已有人占据一位,她不想争夺,亦不想如同世间女子一般,带着痴念,同嫁一人。
她欢喜他,却也有自己的坚持与傲骨。
本就是山外之人,对于男女天地之礼那点执念并未起太多贪意。
烛火快要燃尽,昏黄不定的光线倾洒在她如玉的脸庞上勾出几分静谧朦胧的美感,纤长睫羽扑朔出两道很深的阴影。
静默片刻,她道:“不必如此麻烦了,只是狐狸你记住一点就好,当你有朝一日,决意不再人间颠沛流离,那便到我这里来吧,我愿奉我姓氏将你……此生收藏。”
暮色沉沉,初春寒晚,额前还留有她的指尖揉过的残冷之意,似冻雪落肤消融。
陵天苏抬指轻抚她留过的温度,幽蓝的眸子宛若雾霭深浓。
他慢慢将她靠近,指尖拈起她肩头的一缕青丝,织出一缕极细的墨黑小辫,垂于右肩前方,与他的那个位置刚刚好。
她眸光温软:“你何时学会的?”
陵天苏看着她笑了笑:“见你为我织过两次便偷偷跟着学了,我很聪明,编得亦是十分好看。”
是啊,她有着与他一对的同心结,他学会了她的编发方式。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若真的有,那只能是……
“我有些饿了。”
陵天苏自是记得与她的那个约定,轻笑道:“纵然大晋不同往日,可也还没有落败至皇城无人的地步,如今尚未到夜禁之刻,城中夜市尚开,当有捞面糖人炒板栗,你想先吃哪个?”
这是与裳鸪定下的约定之日第九天。
他亦是记得,他与凤凰之间的约定。
她定下十日之约,为的便是履行诺言,赴他永安一行。
古城,长街。
细雨停歇,青石地面仍有潮湿未散。
夜市虽然不如当初繁花似锦,甚至有些冷清。
可那些维持生计的摊贩仍在做着自己的生意。
街道之上没有什么行人,城中守卫巡逻的铁甲虺虺声在夜色下显得分外清明。
两道酒楼以及烟柳之地明灯荧荧,倒是聚集了不少的皇城百姓,以及达官显赫。
天苏只是寻了一家面摊坐下,蒸腾的雾气吹散了夜晚的寒凉。
一个简单的摊子,一年恩爱的年轻夫妻,处处皆可见人间烟火。
“两位客官看着可不像永安城的人?这么晚了还带娘子出来闲逛,这位公子可真有闲心。”
这家面摊不是旁人家的,正是李方存夫妻二人所开的牛肉面摊。
年轻的面摊老板正在案台处切着牛肉,听着自家媳妇儿招呼客人,不由回首凝看一眼,朝着陵天苏与隐司倾二人露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容。
陵天苏自知自己身份特殊,并不想引来没必要的注视与目光,早些时分就在摊位上买了两个狐狸面具,与她一人一个。
如今他发色大变,离京一年多,气质大改,老板娘自是认不出此刻坐在她家摊位上的客人是叶家的世子爷。
不然,定叫家中那死鬼多切些牛肉放进碗中。
陵天苏将碗中的厚切牛肉夹进一旁隐司倾的碗中,笑道:“是啊,我与我家娘子就是在永安城认识的,她非晋人,如今难得带她回家一趟,自是得好好逛一逛这永安城了。”
说着,他还指了指桌面上的琳琅各方小食玩物:“这不,都是用来讨好我娘子的,不然哪一日她回了娘家,还能念着我待她的好。”
隐司倾以手中筷子拦住他往自己碗里放牛肉的举动,另一只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已经吃掉了一颗。
她唇角还残余这一抹殷红的冰糖:“不要放了,吃不了这么多。”
陵天苏道:“没关系,你先吃着,吃不完我再帮你吃掉。”
老板娘目光黏在隐司倾的脸上就怎么也挪不开了,笑了两声道:“公子可真是好福气,我与老李在这开了七年面摊,也没见过生得这般标志好看的女子。”
陵天苏笑了笑,伸手拭去她嘴角的那抹冰糖,又将沾着殷红的碎糖凑近唇边,轻舔入唇舌之中:“嗯……老板娘话虽说得好听,可我家娘子带着面具,你怎知她好看?”
老板娘看着他勾舌轻舔手指的动作,纵然是无心之举,可那自然亲昵的温馨动作落入她的眼中,竟是变得分外撩人。
要死啊,这位公子银发飘飘,气质不凡,险些勾得老娘心生荡漾,这莫不是哪个妖国国度的狐狸精化形成的俊美相公,夜里专门出来勾人的吧。
“公子说笑了,您家中这位娘子神仙玉骨、姑射神人,岂是区区半张面具能够敛其绝世风采的。”
方才还一个劲得往隐司倾看的小眼神此刻吸住一般落在了陵天苏狐狸面具下的那半张脸上。
老板娘捂着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肝心想,今日听说叶家世子归家了,死讯谣言不攻自破,这京城里的姑娘都疯了,就连就不开张的青楼也重操
旧业,开始夜夜笙歌,翘楚以盼等待那位世子临幸。
两年前,她倒是见过那位叶家小世子,虽是长得模样上佳,可跟顾瑾炎那个讨厌鬼在一块,不免近墨者黑,让她难以心生好感。
还是眼前这位公子养眼,年轻俊美,又没有京城公子哥身上的那种轻浮浪荡。
而且看起来还是个会疼娘子的小相公,真是越看越顺眼,让人十分好奇面具下是一张怎样的脸。
注意到年轻老板娘那火热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目光,隐司倾淡淡地目光扫视过去。
老板娘莫名感到一股寒意袭身,冻得浑身一个哆嗦。
暖暖汤面雾气也渲不暖隐司倾那张冷若寒霜的脸。
看看,看看。
这就是她养的狐狸仔,这还没等她离开永安城呢,有夫之妇都被他勾得五迷三道。
这般厉害,干脆加入合欢宗算了!
一想到合欢宗,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名邪气少女,是极是极,待她不在了,那小妖女指不定还能变着法子与狐狸仔各种厮混。
“葱儿……”身后传来老板无奈的呼唤声。
老板娘赶紧提着裙摆开溜。
那方还传来那对夫妻的细语交流声。
年轻老板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的老实巴交:“葱儿,那公子好看吗?”
老板娘居然极为真诚的回答:“好看极了。”
老板摸了摸脑袋,笑道:“好看多看两眼养养眼便好,只是看完了记得理一理我啊。”
老板娘摸了案上一块牛肉放入丈夫口中,眯眼笑道:“吃醋了?”
老板讷讷道:“嗯,醋了。”
陵天苏支着脸颊,亦是夹着一块沾满汤汁的牛肉送入凤凰的唇边:“吃醋了?”
隐司倾这点很不乖,没有半分老实人的习性,偏头躲开他递过来的牛肉,咬下一颗糖葫芦衔在口中,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没有。”
陵天苏左右看了看,四下行人稀少,他忽然将身子欺近过去,咬住她口中那颗糖葫芦,弯起狐狸眼与她四目相望。
“哎呀~那边好羞人。”瞅见这一幕的老板娘吓得赶紧捧过丈夫的脸,咔嚓一声硬生生扭到了一边。
狐狸面具下的凤眸隐隐流光,她下意识地想要退怯躲避,后颈却忽然覆上一只手掌,阻止了她的举动。
两人的唇中间隔着一颗糖葫芦,并未完全碰到,陵天苏齿间用力。
咔嚓一声糖衣碎响,糖渣子在两人口中晕散开来,唇齿之间皆是甜甜的味道。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指尖晶红
夜灯暖色照人。
齿间再次轻咬,糖衣下的山楂果子酥脆的被咬成两半,青涩的酸意从两人的唇齿间泛开。
陵天苏飞快咬住那半颗糖葫芦含在口中,像是一只偷到食物的狐狸仔一般鸡贼撤离。
隐司倾捂唇后仰,墨色渲染的眼眸泛起一层红晕的羞恼雾气。
她半边雪白的脸颊微鼓,因为含着半颗糖葫芦没有吃下去,也未吐出。
“放肆!”她低斥,声音却是有些模糊。
陵天苏沉静的蓝眼睛无辜地眨了眨,没有半分做错事的自觉醒悟,嘴巴轻动两下,手掌托在嘴边,吐出两颗山楂籽,轻笑道:“的确没有吃醋,倒是真酸了。”
隐司倾恼怒地将手中剩下的糖葫芦往他手里一塞:“你这么喜欢吃,给你吃个够好了。”
陵天苏接过糖葫芦,将桌上堆满了牛肉的面推了推:“吃面吧,糖葫芦可不顶饿。”
他将签子上的三颗糖葫芦吃完,就开始剥炒板栗,安静认真的模样,倒真像是民间寻常丈夫一般,细心地为自己的娘子准备好食物。
隐司倾恼怒的目光很快软了下来,重新拾起筷子,挑起汤面,安静进食。
“嗤……想我永安皇城,竟然还有如此不知检点之人。”
不知何时,清冷的摊位有多了几名客人。
陵天苏眸光微动,却是一位熟人。
潇竹学院的孟子愉,正在与他几名学院的同学一同入座,各自点了一碗牛肉面。
那几人身穿儒服,一身君子正派的打扮。
潇竹学院是永安皇城的盛名学院,门下弟子有三千,遍布九州四海。
不同于皇家学院,潇竹学院秉承清苦修行,一视同仁。
但凡是有才学资质者,通过每年院考,便可成为学子。
故而潇竹学院之中,贫寒学子较为居多。
就连潇竹学院的大师兄孟子愉,亦是寒门出身。
纵然如今他在京都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纵然是朝堂之上,他亦是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可他不愿成为旁人口中见富忘贫的俗人。
故而,与院内同学用膳,他一般都会选择这样的小面摊。
其言自称,与民同苦。
近一年来,孟子愉名声极好,深得民心圣意,被永安皇城的世人称之为修竹君子。
这样的美誉不论放在哪里,都是极为醒目了不起的存在。
事实上,往日以来也的确如此,甚至他在两国战争之中,提出了自己的战略攻伐之道。
经他策划作战的两座城池,皆成功在离国大军逼近之下固守无
忧。
圣上对他颇为赞誉,虽从未明言,但通过安插在宫中亲信小太监们的旁敲侧击下,知晓了圣上隐隐有着揽他为驸马之心。
孟子愉面上八风不动,心中却是不胜欣喜。
寒门出身的他,纵然凭借自己的努力入朝为官,可八大门阀之中从不缺乏天才英杰。
尤其是顾家那纨绔,近一年来,名声大造,甚至稳压他一头。
顾瑾炎与潘白走得极近,素来看他不起,又是个焉儿坏的货色,在朝堂之上处处将他打压。
如今圣上有招他为婿的意思,正是他韬光养晦多年,鲤跃龙门一展抱负之刻。
如今圣上只有一位掌上明珠,那便是紫诺公主,虽说在三年前,紫诺公主为兄所害,容颜尽毁,孟子愉自认为从未打过这位公主的主意。
虽是有好几次将目光瞩目过怜儿公主,可那位公主殿下门下面首众多,顽劣任性,胡作非为,他自有读书人的傲骨,便彻底打消成为驸马的念头。
如今倒是天势造就人和,赵家叛国,大势已去。
紫渃公主容颜恢复,那日听雨轩惊鸿一面,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姿,便是抛开她公主的身份,孟子愉亦有动心之理由。
一切都发生得极为顺利,直至今日。
永安城传来一个轰动四方的震撼消息。
叶家世子未亡回归。
再多的旁敲侧击也无用,整个大晋但凡是有心之人,皆知晓天子有多么爱护这位叶家世子。
他孟子愉就算是努力八辈子,功勋利禄再多,也无法比得上那位世子殿下。
论天资,论修为,论身世背景,他都远远不及。
更重要的是,紫渃公主心悦于那位世子殿下,可并非什么秘事。
大梦终成空,如梦幻泡影。
憋着一股子无处发泄闷气的他,却还要不得不装出一副淡然从容的模样,被同院学子吵闹着拉出来一同夜宵。
好死不死的,又看到面摊摊位上的一对男女恩爱。
更令人怨愤的是,那名女子气质绝然,端有一股昆仑之巅沧雪遗风。
说她是餐风饮露的云端神仙也不为过。
却在这里,人间小巷,汤面摊位之上,与被一男子当街调戏而不抗拒。
这一声不知检点,说的是陵天苏,讽刺他为登徒浪子。
可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却是将两个人都骂了进去。
陵天苏手中把玩着一颗剥好的栗子。
他幽然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子愉一眼:“好一个无耻之徒,竟然窥视我与我家娘子恩好。”
隐司倾轻拂薄唇,指尖残余着一抹冰糖色的细碎殷红。
她一面取出帕子,寒澈的眸子湿润之意未散,瞪了陵天苏一眼:“哪个是你娘子,竟会胡言乱语。”
只是她声音压得很低,呵斥反驳的一句话只有陵天苏听得见,落至了旁人的眼中,倒更像是羞恼撒娇。
陵天苏轻笑起来,幽蓝的眸子看她的时候弯弯如月牙,他一低首,含住她残红微甜的指尖,一点冰糖渣子都不肯放过的舔入唇中。
隐司倾经受不住这般放肆大胆的撩拨,这只狐狸与两年前在远古之地初遇时所见到的那只变化实在是太大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给人的感觉亦是越来越危险压迫。
纵然这种危险压迫对她而言,更多的是甜宠。
她飞快的抽出手指,故作淡定地拿起筷子,假意吃面。
她平日里惯用右手,方才被陵天苏含住是左手,此刻拿筷子的手竟然也是左手尚不自知。
只觉得今晚这狐狸邪乎得厉害,就连这碗里的面条都要跟她作对似的,竟然生得同泥鳅般滑顺,一根都夹不起来。
陵天苏入目之下似只有她一人,支着脸颊凝神静看她窘迫无措的模样。
被人反将一军然后直接无视的孟子愉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可笑,行那放浪行为的还怪他人!”
陵天苏点着脸庞的手指轻轻一动,长街不知从何方,风起云澜,轻风似刀,无形无声,飞快掠过孟子愉衣带。
兹啦一声,这位修竹般的君子,下身衣衫整齐滑落,凉风习习,胯下生寒。
当然,事先陵天苏从桌上放着的小物件堆里抽了一把折扇摊开,拦住了隐司倾的视线。
他咬了一口板栗,看着面上呆滞的孟子愉道:“这朗朗乾坤,盛世之城,你竟然如此不知检点,随意露出那腌臜之物想来脏我家娘子的眼,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衣冠禽兽,穿的人模狗样,竟是如此无耻下流。”
上天十分配合恰好的安排了几名执着花灯的女子路过此道,似是被巷间汤面香味吸引,正欲近来。
忽惊鸿一瞥,顿时尖叫连连,手中花灯都惊掉在地,捧脸而去的同时,还不忘哭哭啼啼地扔下一句:“变态,臭流氓!”
可怜孟子愉生平第一次脑袋上被安上这两个称呼,面上顿时红入熟透的大虾。
一旁学子赶忙脱下衣衫,替他遮掩解围,怒道:“好胆!你知不知道你戏弄的是何许人也?!”
陵天苏低头吃了两口面,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戏弄人了,我可是坐在这里,寸步未动。”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孟子愉面色瞬间惨白。
(ps:凤凰的糖发了,轻衣的糖还会远吗?轻衣的糖来了,子忧的刀子还会远吗?读者小可爱:呸!狗北北!)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拔得头筹啊
寸步未动,便能够无声无息的割去他的衣袍而不叫所有人察觉,这是不是意味着,同时他可以瞬间将他腰斩?
孟子愉赶紧拉过要上前教育的同伴学子,他敛神肃容道:“是在下孟浪了,还望阁下莫要见怪。”
说完便拉着那几名同学安静入座,不敢在继续出言挑衅。
老板娘双手捧着心口,一脸入迷地看着:“这位公子当真是凛然不凡,竟然能够让潇竹学院的大师兄甘拜下风,太帅了。”
李方存不露痕迹的瞥了瞥嘴,将煮好的牛肉面放入托盘之上,准备给那边端了上去。
那几名不明就里的年轻小学子并不知晓其中道理,还以为是大师兄仁善,不愿为难弱小。
他愤愤道:“那老板娘也是个不长眼睛的瞎婆娘,我们大师兄何须认人伏小。”
孟子愉低头喝茶,不语。
刚走出没两步的老板默默转身,默默拉开摊位的小抽屉,忽然开口问道:“忘记问几位客官可是吃辣?”
他其实知晓,孟子愉来自蜀中,最是能够吃辣,那些小学子书没读多少,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日益见长。
当下就有人立即说道:“自是吃辣的,我们师兄弟几人,皆是无辣不欢。”
老板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从小抽屉里拉出一个布袋子,取出五个生得小小个的辣椒,辣椒尖端格外通红,看着并非民间辣椒。
他将每个掰成两半,放入碗中,唯独给孟子愉的那一碗,放上了寻常的油泼辣子,然后端了上去。
老板娘娇笑道:“死鬼,你可真帅。”
自家媳妇被人欺负了,大老爷们不为她出气,还等谁为他出气。
风头可不能都叫那俊俏小相公占了去。
很快,面以入席。
孟子愉低头吃面,脸上看着有些心事重重。
一名有眼力见的年轻学子心中也猜出一二,忙出声宽慰道:“孟师兄可是在想叶家世子回归永安的事?”
隐司倾抬首望去,凤眸微眯。
陵天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悄悄将筷子换到了右手的小动作,十分自然不失尴尬。
孟子愉面色不动:“叶家世子的事,与我何干。”
那名学子低咳一声,朝着一旁同伴打了一个眼色:“在下听闻宫中小道消息,陛下有意招揽孟师兄为驸马,可是那紫渃公主心悦于世子殿下,曾又有数月授业器道之情,若是那世子死了到也罢,如今却是分毫不损的回来了,此事怕……”
孟子愉本就阴沉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原本吃瓜看戏的陵天苏愣住了。
隐司倾夹起碗中一块厚切牛肉,面上竟是带笑,十分亲切地送至他的唇边:“狐狸兄果然很厉害。”
哇,好可怕!
微笑的小凤凰好可怕,怎么突然感觉多了几分那条腹黑蛇的影子。
陵天苏颤抖了一下,赶紧低头咬着那块牛肉。
正欲做嚼,却看到她那双冷飕飕的眼,顿时口中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他睁着眼睛,叼着牛肉,带着几分可怜无辜的目光看着她。
隐司倾丝毫不为所动,面上的笑容说收就收,面无表情的继续夹起牛肉,放入他的口中。
一旁收到眼色的学子同伴不等孟子愉发作,忙道:“薛兄此话不然,那世子殿下已经娶妻,正名为世子妃,紫渃公主千金之躯,又深得圣上宠爱,难不成圣上宁愿让她做小,也不给我们英年才俊的孟大师兄为正妻,珍之爱之。”
陵天苏露出一个恍惚的神色,他记得他初入皇城之日起。
小秦公主便十分不受这些年轻才子的待见,这种千金之躯,深得宠爱之言一般都是安在那位怜儿公主脑袋瓜子上的。
如今倒也真的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
孟子愉面色稍缓,他放下筷子,取出手巾严谨地擦拭了一下嘴唇上的汤油痕迹。
郑重说道:“孟某人家世虽不如叶陵世子那般显赫,却也有着一腔抱负热血,不敢妄下海口能许紫渃公主风光无限,荣华富贵,唯有一颗真心值得交付,世子殿下虽然境界修为超凡,非常人能及,可孟某人却觉得,世子非良人。”
他端起一杯茶,冲去口中的咸汤味道,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世子身边红颜知己甚多,他是听雨轩的常客,就连苏九儿姑娘都成为了他的房中人。
甚至与合欢宗的妖女都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更别说这正妃名分已定,紫渃公主青春年少,容易初心错付也是常事。
不比孟某人所追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能给紫渃公主的,是我的全部,若是有幸能娶公主为妻,孟某人生平绝不二妻!”
“孟师兄大善!”
“孟师兄气度胸襟果然非寻常男儿能比!”
“孟师兄定能成为全天下最好的夫郎,我若是女子,定当嫁你。”
孟子愉一脸微笑,袖中拳头轻捏。
心道自己也并非毫无胜算不是吗?
一旁陵天苏口中塞满了牛肉无法开口,只是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二妻就是天底下最钟情的男子了。
有天子在上头稳压一头,你没权没势的寒门子弟,难不成在娶了公主的同时难不成还想纳妾开后宫?
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怎地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成了无比伟大的行为。
见到孟子愉露出开怀的笑容,其他学子们溜须拍马的言语不由愈发的放肆起来。
“叶家世子风流之名传遍整座皇城,不知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想嫁于他,甚至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今日还抛开女儿家的颜面,亲自登门说是要拜访世子妃,愿意成为她的贴身丫鬟伺候,只愿让世子殿下收她入房,哪怕是通房丫鬟也好。”
孟子愉冷哼一声。
又有人接着说道:“这姑娘好生聪明,心知那世子妃时日无多,此刻与瘫子废人无异,明面上是冲着通房丫头去的,实则打的却是拔得头筹的注意啊。”
陵天苏看着面色不佳的隐司倾,咬着牛肉含糊不清的道:“拔得头筹啊……”
隐司倾抿了抿唇,手中筷子抖了抖,然后不动声色的放下,清冷声道:“吃吧。”
陵天苏这才细嚼慢咽,将口中牛肉一一吃下,他低声一笑,目光却是微冷:“瘫子?废人?”
“可不是瘫子废人吗?大婚之日我可是见过那位世子爷的妻子,我本以为叶家显赫,纵是冥婚,怎么说也该配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才是,居然择选了一个黄侍。
黄侍身份虽然对于修行者而言倒也厉害,可于朝堂上而言,不过也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下属罢了。”
“呵~可不是吗?若非天子圣明,将治愈尸瘟毒的重任好差事交给她,令她一举成名,全城百信的性命都得她所救。凭借她那黄侍的身份,怎么可能坐上叶家世子妃的位置?”
“嘿嘿,都说世间有因果报应,别还不信,这叶家世子妃本容颜无双,如今啊,为了讨好圣上,医术明明不到火候,没有那金刚钻偏揽瓷器活,这下好了,名声起了,风头出了,脸却毁了,还记得当日大婚时红帘下的那张脸吗?”
“咦~~~~~大晚上的,好端端地提她的脸做什么?怪渗人的。”
“你们给说说看,以世子殿下那风流性子,哪里还看得上自己这位世子妃,还不是装装样子给我们这些人看,丑得跟鬼一样,我真不信那世子殿下能够立得起来。”
“还立起来,怕是吓得腿都软了吧?哈哈哈!!!摊上这么个媳妇儿,还非他本愿,让他装死吧,这下一回家,一个丑如恶鬼浑身是毒的女人坐在自家宅里,我怕他是连家都不想回了,现在指不定躲在那处温柔乡里玩着呢。”
温柔乡隐司倾手中的玉笛紧了紧,手背上的淡淡经络明显了几分。
(ps:莫得月票,莫得评论,北北小拳拳上的淡淡经络也明显了几分。)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修竹君子
陵天苏却气定神闲地握住了她的手,嘴角吮着冰冷的笑,五指看似悠闲的在桌案上轻轻搭起沉下。
六道阴冷绝阳的气息从他掌心无声吐出。
“嘶~~~~奇怪,你们觉不觉得突然有些冷。”
“是啊,明明都开春了,怎么还有这寒凉沁骨的风,冻得人下头……咳,腿都麻了。”
孟子愉亦是感到了一片麻寒,心中暗自皱眉,却也没多想。
面上仍是一副从容冷静的模样,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都是苦修之人,怎可畏惧严寒。”
“呵呵,我们初入凝魂,哪里又能和师兄这般高深修为可比的。”
“只叹我们没有世子那么好命,修行资源灵丹妙药唾手可得,年纪轻轻就有了通元修为。”
“呵,通元修为又如何,当非良人,当非良人……”
一道空灵优雅的嗓音顺着巷道飘来:“世子殿下是否为良人。本宫,暂且不予评论,只是你们自诩君子,却在背后高谈论阔,非议连连,可还当得起良人二字?”
六人连忙起身,朝着那个方向深深作揖:“见过公主殿下。”
隐司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神色来,幽幽地看着陵天苏:“可真凑巧。”
陵天苏苦笑不语。
秦紫渃紫纱外的那双水色眸子不同以往温和,在如霜凉薄的夜晚里显得颇为冷冽:“不必客气了,本宫并非千金之躯亦非深得恩宠。”
孟子愉一脸尴尬,忙道:“公主殿下见谅,方才都是饭后闲谈,还望公主殿下莫往心里头去。”
一袭紫衣,在月下分外纤柔,绰约多姿,仪静体闲。
秦紫渃冷淡道:“无关紧要之人言语,自不会往心中去,自是孟公子出言诋毁了本宫心中人,便容不得本宫不去多想了!”
威严怒意沉沉而发,皇家王女之风范竟是被其展现得淋漓尽致。
陵天苏都有些微怔,他还是见到秦紫渃展现出如此强势一面。
“咳咳……”孟子愉面色一下涨红起来,眼中起了退怯之意。
不过似乎她并未给他半分机会,平日里与世无争,随波逐流的软性子在这一刻半分影子也找不着了。
一双水眸散发着逼人的气势,随着她步步迎来的步伐,一股无名的气势朝那六人压了过来。
“孟公子自己方才都说了,家世修为皆不如叶陵世子,一个连区区风光无限,荣华富贵等俗物都许不起的人,至于那二两重的一颗心,怕是比田间的萝卜,轻重
无两差。”
“萝……萝卜?”孟子愉目瞪口呆,愣是没想到她在意得竟是这等俗物。
秦紫渃微微一笑:“衡量俗人,难道不该以俗物应称?”
“公主殿下这未免也有些太瞧人不起了吧?您眼前这位可是潇竹学院著名才子孟大师兄,怎可以俗物比之。”学子愤愤言道。
秦紫渃颔首,目光平静轻扫,不带任何轻蔑之意,说出来的话亦是平淡如水:“吾见诸君如见市上且下之小市蔬,五文钱一箩筐。”
孟子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双眼眸厉然而掀。
秦紫渃目光却是更冷,毫不胆怯得直视而去:“既然知晓世子殿下非常人能及,你这个连常人都不如的俗人又有何资格再次高谈论阔。”
说到这里,面纱外的那双美丽眸子终于浮现出淡淡的讥讽之意:“妒为忌,当人莫作狗,其后毁有意?”
这下所有的学子都愤怒了,但面前这位女子毕竟是皇家公主,他们这群寒门子弟得罪不起,只是咬牙切切道:“公主殿下,我们可是潇竹学院的学生,纵然您是一国公主,金枝玉叶,也容不得这般诋毁!”
秦紫渃道:“世子妃还是叶家的世子妃,就容得你们来诋毁了?!”
“可莫要忘了!”
“你们的性命是以她的健康,眼睛,容貌换来的,一个女子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尽数奉献给了大晋百姓,也包括你们这些背后议论,不知感恩的不义之徒!”
她目光挨个落定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面纱下轻柔的声音徐徐传来:“丑鬼?瘫子?废人?没有金钢钻偏揽瓷器活?世子妃每日饱受折磨,救了你性命,换来的便是这些言语?
你们受的是叶家恩惠,诋毁的同样也是叶家,感恩戴德溜须拍马的好本领却尽数用在了天家,这便是潇竹学院的作风?这便是修竹君子?你们都是在山匪窝里读的书吗?这般强盗言论,也亏得你们有脸当街言传。”
“一生一世一双人?”秦紫渃似是轻笑一声:“孟公子说这话的时候,当真良心可不会痛啊,三年前,蜀中有一名王姓女子,千里迢迢赶至永安寻夫,拿着孟家旧人留下的书信刚一进入潇竹学院的门府,便被乱棒打了出来,若非顾家公子怜惜,那名王姓女子焉有命在?!”
她颔首,月色之下,水眸微冷。
几步上前,端起一盏茶杯淋在他的身上:
“院长大人手段颇高,在义理与爱徒名声中,他择选了后者,保住了你清修苦寒,孑然一身的好名声,可这好名声之下究竟是怎样的腌臜龌龊,唯有用水好生清洗一番才得以知晓吧?”
孟子愉胸
膛剧烈起伏,三年前的那场往事是他一身污痕。
他家中贫寒,承担不起昂贵的盘缠物资,是王家姑娘不惜下嫁,倾力支持,才得以让他功成名就。
只是,王家姑娘是民女,又是一介凡人,毫无修行之资,若是叫世人知晓他这位潇竹学院的大师兄依靠这么一个凡人才能够稳站今日这地位,简直是毕生之耻!
至于那所谓的倾力支持,还不是见他天纵奇才,有着过人之姿。
自然是想着提前巴结,生米煮成熟饭与他定下关系,还一辈子像蚂蟥一样黏依着他。
这般心机算计的女人,他极其厌恶。
所以当她一身荆钗布衣寻常门来,他二话不说,结合学院弟子一同乱棒横扫了出去。
其中一人就有他,他看似赶走恶妇刁民,以肃清书院安宁,实则暗藏歹毒心思,偷下阴手。
若非顾瑾炎多事,为了救一个民妇,竟然不惜浪费一株天灵草为其疗伤。
他曾经的那名糟糠之妻早就带着她那不切实际的妄想横死街头了。
事后,顾瑾炎不仅救活了那女子,还将他孟子愉抛妻之事大肆宣扬。
若非是他顾瑾炎名声太臭,孟子愉平日里又是一副爱惜自己羽毛的正人君子做派。
怕是此事早已铁板钉钉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又哪里来的今日这般朝堂地位。
只是这般不堪往事从秦紫渃口中说出,却是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孟子愉面色难看至极地看着秦紫渃:“紫渃公主这是不惜为了维护叶陵世子的好名声来污蔑无辜之人了?”
“无辜?”秦紫渃从轻纱广袖之中取出一本破旧的书籍,翻阅一面,第一页便是千字文章。
只是那些文章的字体,皆是金色笔墨勾勒而成,一笔一划之间,尽显天地圣奥。
“你自称为潇竹学院的学子,既为读书人,那敢不敢对着书圣的圣文发誓,你此生没有行小人之事,没有忘恩负义,抛妻甚至是试图杀妻!”
孟子愉后跌一步,面色惨白。
面纱下的嘴角勾出一个微嘲的弧度:“看来孟公子是不敢起誓了……”
他身边一众学子立即跳出来道:“公主殿下好大的手笔,竟然拿圣文压人。”
秦紫渃不予解释,只淡淡道:“我何止是要拿圣文压人,我还要以大晋千万子民压人?若我将诸位今日所言所行禀告父皇,告知叶公,你觉得你们明日,还能够安然的立在这永安皇城吃面吗?”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要不要再来一碗
这下莫说是孟子愉了,就连其余学子面色都惨白难看起来,他们甚至连面都顾不上吃了,仓促狼狈逃离此处。
自风声里,还能听到有人小声嗫喏道:“我们不过是饭后闲谈罢了,又未杀人放火的,公主殿下何必赶尽杀绝。”
另一人亦是小声细语:“就是,平日里都说紫渃公主善解人意,知书达理,今日一看,比起那刁蛮的怜儿公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个腌里黑的……”
“你说她不会真的要将今日之事告知圣上,告知叶公吧?”
“莫慌莫慌,皇家无私事,事事关天下,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过是一介妇人,后无亲族依靠,终究是上不了朝堂,当不得大事的。我们可是潇竹学院的学子,国之栋梁,如今战事皆有功名在身,无凭无据的,圣上不会无故逐我们的,她不过是虚张声势。”
“呵,我就知道,你说她好好一个公主,不再宫里待着,跑出来瞎晃悠干什么?莫不是知晓也世子殿下回京了,她这是上赶着去找世子殿下?”
“堂堂一国公主,当真是为国蒙羞。”
显然这几人被秦紫渃的突然出现斥责颇有怨言,离去之时还不忘口语恶毒刺激一番。
反正于他们而言,这位公主殿下低调温顺了这么多年,就连周儒那样的白丁书生都能够上门肆意挑衅,哪里还有半点公主威严。
更别说他们是名家学院出生、身负功名的学子了,哪里忍得了这番恶气。
李老板一脸可惜的看着桌上那六大碗面,啧啧两声:“可惜了我几根辣椒。”
那几人,除了孟子愉,一口未动。
老板娘见到秦紫渃,热切招呼道:“见过公主殿下,紫渃公主可曾用晚膳,我们李家捞面虽称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味道却也是极为不错的,公主殿下可愿赏脸尝尝。”
市井出生的面摊老板娘面对这位一国公主,态度恭敬有礼,却也不同其他人那般软骨献媚,倒是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秦紫渃本不愿夜间在外过多耽搁游荡。
本是夜间寻人,却是无果,反而在街边小巷听到几名学子妄言议论。
如今人走茶凉,她本该早些回去歇息,可性情温软的她对于热诚的老板娘也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言。
“如此,便多谢老板娘了。”
李方存赶紧撤了桌子上的几大碗面,正欲招呼她坐下,老板娘却是冲过去掐了掐他手臂上的肉:
“蠢不蠢啊你,那几名衣冠禽兽坐过的位置你竟然招呼公主殿下入座,这三两下哪里能擦得干净,回头就给劈了当柴火烧。”
继而转身又朝着秦紫渃呵呵一笑,道:“公主殿下,您看我们这也就两个摊位,不若与那便的公子姑娘坐一桌好了。”
秦紫渃自是不会计较这些,点了点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陵天苏见她视线转望过来,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道:“我们的面已经吃完了,便不叨扰公主殿下了。”
说着,就轻轻扯了扯隐司倾的衣袖。
隐司倾淡淡的瞥了他一样,低声道:“走这么急,你是在心虚什么?”
陵天苏倒还真不是心虚,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将小秦公主是为知己好友,无关风华雪月,更无入骨相思,交心淡入君子,他自认为自己从未对她有过非分知晓。
可今夜无意之中听到她亲口承认,自己心中对他有意,还是当着凤凰的面,不免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有面具遮掩相貌,不会叫她察觉出真实身份,给他们二人之间都留下了一丝遮掩。
秦紫渃这份心思藏得深,入京以来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的好感,如今若是打破,怕是也不知如何自处。
若是在同坐一桌吃面,被看出真实身份实在不妥。
还是假装不知,早些离开得好。
陵天苏屁股刚一挪动,便听得一声轻物坠响。
寻声望去,便看到秦紫渃似惊吓住一般失措狼狈小退半步,那一声轻响原是那本书圣千字文惊坠在地。
好巧不巧,她小退半步,恰好踩在了那本圣文之上。
面纱外的那双水色眼眸荡出一抹让人瞧不真切的光,有些窘迫羞悔,有些无措慌乱。
面纱遮挡,看不清她此刻红透了的脸颊,借着月光,却能够见到她耳根子红透了大半边天。
方才一袭话,她似乎说了什么极为不得了的话。
她脑袋一片眩晕,心中一个劲地不断安慰自己。
自己声音一向很小,他未必就能听入了耳中。
而且方才她说了极多的话,更是训斥较为居多,他未必就注意到了细节微末的小事。
虽然此刻想扭头就走,可目光已经迎上,心中的思念便如泉水一般难以抑制的涌了出来。
这番情感冲淡了窘迫不安,甚至多了几分期许,想要去触碰他,接近他。
后退的脚步顿住,她定定地看着他,千言万语,还是化作一声:
“紫渃见过世子殿下。”
隐司倾眯起眼眸。
陵天苏亦是没有想到自己带着面具,发色大改,竟然还是能够让她一眼认出。
面摊夫妻二人面色大变,尤其是老板年,手捧心口,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
世子殿下?
这位神仙般的公子竟然是当年那个被顾瑾炎当小相公调戏的世子殿下???
紫渃公子这莫不是认错了人?
陵天苏苦笑起身,亦是行礼道:“叶陵见过秦先生。”
秦紫渃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仿佛除了他再无旁人,她问道:“世子殿下面吃完了是打算回府吗?”
陵天苏嗯了一声。
秦紫渃看着他:“那要不要再吃一碗。”
声音轻柔无骨,正衬春夜之暖风。
很无礼且很无理的一句话,背后深藏的紧张为有自知。
陵天苏微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隐司倾将桌上零零散散的一些小玩意儿尽数收入乾坤袖中。
就连一颗剥好不甚咕噜噜滚落在地的板栗都俯身擦干净藏好,桌面很快空荡干净,余处很大的空位。
她淡淡道:“我还要一碗。”
陵天苏无奈头疼。
秦紫渃这才发现陵天苏身旁还坐着一名白衣女子,面上带着与他一样的狐狸面具。
更醒目的是,二人身上所穿着的皆是白衣金凰收边道袍。
正是灵界凤陨宫的宗门服饰。
这时,老板娘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会是世子殿下,方才他还说那姑娘是他娘子,可世子妃此刻不是正重病卧榻吗?”
秦紫渃面上恍惚了一下,看着与他并肩同坐的白衣女子,水眸微黯。
娘子……
是他亲口说的吗?
陵天苏只好起身,将对面的木制长椅拉开,请她入座道:“先生请。”
秦紫渃静静看了他一眼,终是走了过去,安静坐下。
陵天苏刚转身预备返回座位,袖子忽然一紧,却是被她忽然伸手拉住,他眼底愕然情绪尚起,手心里被塞了一张整齐叠放好的宣纸。
“本该在两年前就想将这心意交付给殿下,只是未知川芜事变,紫渃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却不曾想今日得见世子平安回归,实在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衣角,不喧嚣,不争扰,只是仰望着她,安静如是说道。
待她缓缓松开手指,陵天苏并未拆看,虽不知其中是何内容,但也隐隐猜到了几分。
若是这时候当着她们两人的面拆开,那么也就是说最后一层的遮掩都撕得干干净净了。
他将宣纸收好,道:“牢先生记挂忧心了。”
牛肉面很快上齐两碗,隐司倾并未动筷,往陵天苏方向一推:“你吃。”
分明是她点的,却不吃推给了他。
(ps:小秦同志上线刷纯在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