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三十五章:帝妃娘娘
天净绾捏诀的手指一下僵硬住了,那双好看精致的竖瞳疑惑,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如古碑屹立的那柄剑。
剑锋嗡鸣,好似古老传说中的神兵骑士,勇往地带着一身绝然之势轰上那座可怕蕴含帝威的云碑。
两股可怕的力量轰撞在了一起。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无人的古域,天上翻滚着燃烧的火云,厚厚的云层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仿佛天空生生被轰出了一个可怖的窟窿。
云碑早已消失不见,那柄古剑也被火光与流云所覆盖,看不清是何情况,而原本立在云碑之上的那个男人也在着一股恐怖的爆炸气浪里被掀飞出去,虽然神袍极富韵律的翻转着。
可男人飞出去的身影却是显着有几分狼狈。
天净绾自是知晓这个强大神族的狼狈从何而来,因为她看到一枚金属碎片,从火光之中崩飞出来,划破她那张好看的脸蛋,留下一道醒目的伤口,如剑痕。
那正是古剑巨阙的碎片。
它自爆了!
她竟然被一柄剑给救了。
不,不算完全救了,不过是抵挡了一击,那个男人,仍有将她杀死的力量。
她逃不掉,而那柄古剑所行之事,看起来更是愚蠢极了,竟然会救她这么一个好不相干的人。
可是,当真是愚蠢的吗……
天净绾坠势忽然一缓,周身涌出一片柔和的力量,她的身躯轻得如飘云一般,身姿轻盈稳稳落于白骨云地之上。
她姿态从容地拭去面颊上的血迹,目光却是放空了一瞬,抬首看着漫云火光,瞳孔深沉沉的透着一股凉意。
一道身影从燃烧正烈的云幕之中坠落,那是一个身材欣长的青年,穿着一身破烂的神袍,四肢钉着四柄漆黑的罪剑,剑柄端处晃荡着锁链,浑身卷着烈火与黑烟,颓然坠下,竟是还留有一口气。
天净绾看清了那个人的容貌,正如她心中猜想那般,可是……正因为如此,她心中更加疑惑了。
他为何会自爆神魂来救她。
当头坠落下来的身影她没有去接,那张漂亮过分无情的脸上透着生冷的淡漠。
她缓步轻移,很没良心地后退了两步,让出一点空间来,任由那个重伤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白骨地上。
脊梁骨被撞折成两半的脆响在这爆风余威中尽是显得有些清晰,凄楚。
青年浑身是血,头发都燎烧了一半,不断呛咳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某种灰败的气体,好似苟延残喘多年,最后一点生机也被他消耗咳了出来。
破烂的衣衫下可见血绽的肌肤与白
骨,他脖子都摔断了,难以自控,却仍是艰难地扭动着身躯,那双染血的眸子明亮而高洁,如同难惹尘埃的璞玉一般。
他分明与方才那位‘风神式津’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可是却有着那位所不能拥有的风华与孤高气质。
纵然血肉即将成泥,倒在脏污的白骨堆中,他的目光依旧透彻,纵然是含着仇恨,也依旧能够让人望见他眼睛深处的每一片风景。
就像风一样干净,澄澈。
他艰难扭动着脖子,灰败的气体不断从他口中涌出,眉眼却是极其温顺地低垂着。
好似一名虔诚的信徒,通红的眼眶里含着火雾般的泪意,沙哑无力的嗓音却给人一种敲打在灵魂上的深楚感:“罪神式津!见过帝妃娘娘!”
帝妃娘娘?
天净绾眸子深深愕然,纵是心智如妖的她,也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他是风神式津并不意外,因为在她杀死那个‘式津’却没有掠夺到半分天赋神力便说明了一切。
那个是假货。
至于正主为何会被人李代桃僵,封印在古兵之中,那自然又是另一个阴谋故事了。
天净绾尚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深究这个故事,只是被那一句‘帝妃娘娘’给深深惊悚到了。
天空之上,被远远掀飞出去的男人眼瞳深眯,气息比之方才,竟是更为危险。
式津看懂了天净绾眼中的震惊费解,他艰难开口,撑着最后一丝气力虚弱说道:
“帝子无双,从未有过伴侣,纵然是神女幽笙,也难入他眼,可是您体内却有帝子之骨,共生同死的双生咒术,若非帝子自己情愿,您绝然不可能有如此气相。”
他低咳一声,眼眸里的光却是在逐渐暗淡下去:“或许您与帝子尚未行天地之礼,但这一声帝妃娘娘,唤得并不冤枉。”
天净绾彻底呆住,这才反应过来胸口那一抹不属于她这种冷血动物的温度。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那一截妖骨不过是她算计利用所得,一介半妖妖骨,与她并无大用。
这是,就在今日,她得此骨缘故,竟是莫名其妙的被人给救上了一回。
更令人震撼的是,师尊大人所饲养的那只小妖儿相公,竟然就是传闻中的帝子无祁邪?!
如此一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天净绾指尖都被惊寒了,她捏了捏僵硬的手指,看着地上那个快要拭去的青年风神:“这就是你出手救我的原因?”笑容不知为何,微微有些嘲讽。
式津看懂了她眼底的嘲意。
这番狼狈弱势,
的确没有救人的力量。
可是他却说道:“还请帝妃娘娘……”染血的嘴唇带着几分悲悯的沉痛,可那双象征着神族的金色眼眸如不熄的生活,熊熊地烧着:“赐我一死!”
天净绾暗沉的眼眸闪烁出一缕微光,她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生机在这里。
看着那个染血狼狈的年轻神族,她莞尔一笑,笑容几分妖娆:“我是弑神者。”
她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了藏在心中深处已久的秘密。
被弑神者杀死的生灵,将会被彻底噬灭,连轮回都不再有。
他是风神,而且她能够看出他与那个假货绝然不同,虽然被禁锢在巨阙古剑之中数万年,但修为却没有丝毫荒废与虚度,观其本命之星,竟是早早迈入上位之神的境界。
果然,不愧为当年帝子座下,最为忠诚强大的神族旧部之一。
上位之神,即便自爆,本灵也不会消散,纵然是那个男人,也无法阻挡他的意识回归灵山蕴养,自然是拥有着再生之机。
可是,死于她手,则是绝命之境。
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年轻神族匍匐在地,艰难地用头颅叩首:“不,您是帝妃娘娘,属下即便是死,也绝对不会让娘娘陨落于此!”
苍穹云幕之上一片宁静,凝雪映着孤独的残月,很是美丽。
天净绾看着天空之上,那个气息大涨,变得极度危险的男人,微嘲一笑。
抬步走至式津的面前,青裙如莲铺散在白骨道路之上,裙摆的金边潋滟流淌着美丽的色彩,漂亮极了。
她用那双漂亮到近乎无情的竖瞳看着他,天然妖魅的眸子却是漠然无声,她轻轻一笑,语气似是漫不经心,矜贵疏离:“有什么遗言?”
在这漫天云火之中,纵然是垂死的式津,也不由在这样一个笑容下为之失神。
他心中想着。
可真像是一个美丽又无情的妖魔啊。
被摄住心生的式津,眼前忽然出现两根葱白的玉指,在他面前横不正经地打了一个响指,使得他蓦然回神。
天净绾似笑非笑道:“问你话呢?”
式津连忙俯首,咬牙说道:“还请娘娘,助我殿下,重登神位!”
听到殿下二字,她肩膀轻轻颤了颤,笑容放肆且妖娆,眼尾眉梢都蕴满了前所未有的夭夭灼华,眼神竟是烫人不可逼视。
(ps:贴吧里有小可爱说看不懂风神这段剧情,现在最新一章出来应该可以看懂了叭,嘿嘿,没想到吧,风神是白的。)
第一千两百三十六章:师尊的故里
她就像是一只胃袋空空的饥饿毒蛇,即将吃到最饱满甘甜的果实,心底的**尽数被引了出来。
虽然尚未吃到口中,可一想到师尊大人的小男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帝子,她浑身肌肤每一寸,都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
“正有此意。”披着美人皮囊的毒蛇,露出了迷人的笑容。
式津不知为何,身体竟是不受控制的微微战栗发冷。
下一刻,一只薄凉的手来到他的头顶之上,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爱怜抚摸一只受伤的动物。
可是式津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冰冷的温度从手指渗透到他的肌肤中,识海里。
很难形容的感觉,就像是落入了死亡泥沼里,看着自己慢慢沦陷,却无能为力。
天空之上,传来了男人的怒吼声。
紧接着,一股恐怖的威势俯冲而来,震得白骨大地疯狂碰撞,幽幽的眼眶竟是爆发出无尽的恐惧。
式津牙齿也微微打了一下颤,却不是因为天空上的那个男人,这股惧意,竟是源自眼前这名让他甘愿赴死的女子。
她抿唇一笑,声音清澈如烟:“不要怕,不会弄痛你的。”
那声音充满了蛊惑的力量,她让他不要怕,他便真的一点也不怕了。
式津在这世上,最后一点意识与记忆,便是那微微上扬飘忽的动听尾音。
他真的没有感受到任何疼楚,在那纤细冰冷的五指插入头骨时,他亦是没有听到任何骨裂的声音。
分明在做着极为残忍冷酷的事,可是式津却诡异感受到了一种分外温柔宁静的感觉。
他眼瞳内的火焰逐渐消熄,浓浓的云雾席卷间,泛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浓烈血腥味,厉风掀卷着天净绾的长发,她纤细美丽的五指已经完全没入式津的头骨之中。
银白的火焰不断从他的五官里冲涌而出,可是他面容却安详极了,似是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皮囊乃至灵魂很快变得斑驳黯淡,而天净绾那双清冷的竖瞳,则是越来越明亮动人,宛若被天河弱水洗练过一般,像冬季的星辰,清澈又神秘。
男人的杀机已然而至,烈烈血焰浩瀚逼来,瞬间照澈整个长空界域,在男人的身后,仿佛多出了无数星辰与太阳,整个空间,传出被炙烤的干裂之音。
天色一片血红。
长风撩起她美丽的秀发,白皙的手指优雅又散漫地从一堆燃烧的骨灰中抽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火光如雨坠下,天净绾在火雨之中笑了笑,眼尾殷红线条几多妖异,目光却如淬冰雪风寒。
她死死凝望着天空上的
那个男人:“你看,果然我的运气不错,你杀不了我。”
她微微侧首俯瞰,目光落至人间九州大地的某一角,语气戏虐:“看,她不一样也玩的很开心。”
长廊窗棂,容秀凝视苍穹朝曦,拭去唇角鲜血,莞尔一笑。
掠夺而来的神力源源不断的充盈在她的神魂之中,不,与其说是掠夺,倒不如说是奉献。
式津自愿奉献的神力毫无阻滞,以弑神者掠夺之势还要迅捷快猛的融入她的本源力量之中。
上位之神,自有得天独厚的神力与天赋。
他是风神,风息无影亦无踪,比世间任何道法都要快。
在那如旌旗的烈火之中,掀起一阵风,卷走一片云。
天净绾的身影,恰如苍穹之上不可琢磨的风云,消失了。
天地重新聚出了光芒,刺眼的火光消失了,可是在这一片界域之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男人面上的云气缓缓消失,露出一张苍凉的脸,他双眸内藏冥晦,迎风屹立着的高大身躯透着冰冷无情的寒,穿透他身躯的朝晖被他气息一衬,阴冷,肃杀。
良久以后……
“逃不掉的,不管是谁,都逃不掉……”
幽寒的声音打破了世界的安宁。
……
……
一声剧烈的碎音,惊醒了晨光与幕晓。
匆匆的脚步踏破清晨的安宁,房门被一只素手急急推开。
“阿绾!”苍怜着一袭黑裙,黑裙华美,纹有日月星河,颇具乾坤大意,更衬妖尊威仪。
可她眉宇间皆是焦急之色,看到雪白毛绒地毯间趴伏着的虚弱女子,她眼瞳猝然张大了几许。
天净绾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阖着双眸,将眼底的冰冷杀意与煞气尽数掩埋调整。
胸腔之下,那愤愤燃烧的怒火如岩浆沸腾翻滚,脑海意识乱到了极致。
万年前的种种记忆与景象不断在心头飞掠,那止不住的杀意让她浑身冰冷的血液在沸腾,在叫嚣。
纵然吃下一名风神的力量,胃袋反而愈发饥渴嗜血。
此番再听到苍怜的声音,她体内沸腾的妖血愈发流淌疯狂,五指扎穿地毯,深深嵌入冰冷的大地之中。
她这一刻,竟是想要将苍怜拆骨吃下腹中!
看出了天净绾的异样,苍怜眼神变幻莫测。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琉璃青灯,琉璃盏面之上绘有一尊古佛,屈指弹出一道火焰,灯芯
灼灼燃烧。
缥缈古意的镇神宁魂之意缥缈散出,她将这枚珍贵非凡的琉璃青灯轻轻搁放在桌案上,然后朝着天净绾的方向迎了过去,蹲下。
天净绾只觉得手背被一缕裙摆轻轻掠过,她宛若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似是拽紧,双唇紧抿成一条锋冷的红线,双眸紧闭,一句话也不肯说。
苍怜抱住她瘦弱的背脊,似安抚,又似爱怜,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心。
墨夜半的长发遮掩住她半张脸,纤细柔软的睫毛低低垂落着,平日里一贯凌锐锋戾的眼眸此刻却是含着一片朦胧细碎的柔光。
她眼中尚且带着沉睡初醒的慵懒与妩媚,云烟氤氲的眼眸里尽是湿意,好似一片竹林里刚落下的一场沙沙落雨。
她轻声缓缓:“没事了,师尊在这里。”
听到那柔和的声线,天净绾紧抿的唇终于松懈一分,发出如同幼兽悲鸣的低呜声。
她身体冰凉,却软软的,趴在苍怜的腿上,就像是一只收起了毒牙的温顺小蛇。
她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眼底的一派杀机与冰冷早在睁眼十分消逝得干干净净。
唯有一片春水般柔和,一如既往的含情脉脉,眼圈泛着一缕薄红,透着一股羸弱清纯的媚。
她软软地喊了一声:“师尊。”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却是更显酥媚,像是一只猫爪子在人心中挠啊挠。
分明是一副很乖巧的模样,却又觉得她有些可恶不安分。
苍怜深深凝望着她,刚欲松开她的身子,想将她扶至床榻上去,腰就被小徒儿紧紧抱住:“师尊,师尊,再让我抱一会儿?”
苍怜眨了眨眼,心道奇了怪了,分明自己同小妖儿还没有孩子,怎么就忽然有一种身为人母的自豪感了呢?
许是那不俗的琉璃青灯发挥了作用,天净绾感觉道自己动荡的神魂还有那一抹分神正在稳定融合,她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青灯,目光恍惚了一阵。
青色的双瞳倒映着昏黄的烛光,她忽然说道:“师尊想家吗?”
苍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做噩梦了吗?忽然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天净绾在她腰间拱了拱,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意识也逐渐安宁。
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知晓这样很任性,但她还是继续说道:“师尊在灵界待了几千年,难道不想回故土吗?”
苍怜不知为何她要忽然提及这般沉重的话题,她的声音变得轻缓缥缈:“回不去了……”
天净绾忽然握紧她的袖子,抬起那张俏丽容颜,目光深邃,流淌着星河碎星,无不认真道:“只要师尊想,便可以回去。”
第一千两百三十七章:小奶狐怎么没有嘤嘤嘤
虽然极力克制,但是她的声音里仍是带着几分焦虑与不安:“现在就出发。”
苍怜怔了怔,摇头道:“不可以的,小妖儿的娘亲还未苏醒,我不可以离开。”
又是小妖儿……
天净绾重新抱紧她的腰肢:“好吧。”
是不是,让那个九尾妖狐永远也醒不过来,师尊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同她一起离开灵界?
只不过,胸膛之下,妖骨余温未散,双生咒的印记还刻印在那里。
曾经束缚她的那根妖骨,今日却成了她的一条活路。
她心底暗嘲。
这算什么?
……
……
夜色深沉,却也又尽头,晨光会代替黑夜,笼罩大地,为人间带来光明与新生。
风雪正寒,年轻太监抬首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
乌云如墨,纵是大雪凛寒,可时辰早已过去,却仍未见到东方的晨曦之光,照耀到这一片大陆上来。
整个越国,就好似被神遗弃一般,被黑暗与风雪笼罩着,阴气森森,是冷的黑暗包裹着整个皇宫。
飓风掠过人的肌肤,犹如刀割一般,层层林木被狂风卷动起的林涛声,像是厉鬼恶兽在号叫索命。
就连寻常的越国百姓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更别说守护在殿门之前的年轻太监。
耳目聪慧的他可以听到殿内那均匀的呼吸声。
太子殿下很累,尚在沉睡。
他的目光一寸寸寒冷下来。
几经多年,太子殿下能够睡上一场安宁的觉不易,他不会叫任何人来打扰。
风雪之中,忽有暗香席卷。
一道身影慢慢往前移动,好似夜下的鬼魅,又似画卷里的走出来的妖魔,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
“守了一夜,风雪严寒,这般辛苦,不如下去早做休息。”柔和完美的声线却给人一种别样阴冷的感觉,像蛇的吐息,滑腻而危险。
年轻太监的脸上全然不见了方才面见陵天苏时的柔和,眉目间迅速笼罩上了一层蓬然杀机,目光极为警惕严寒地看着那道身影。
极目望去,他与她之间的距离隔着一苑池水,甚至都还来不及眨眼落定视线,那道鬼魅般的身影便与他擦肩而过,什么都来不及捕捉,紧闭的大门宛若被飓风掀开。
狂风灌入大殿,幽幽烛火与壁炉内的烈火被吹息。
在这个阴沉沉的早晨,通明的火光一下被黑暗所吞灭。
年轻太监心脏骤然狂
跳,他疾步一闪,几乎是压榨出体内所有的本能与元力,肌肤表层爬满了如黑色蚯蚓般的符文,本就阴冷的天气变得潮湿又粘腻。
大地覆上了一层诡异至极的气息,长廊分明铺了一层地板,却混杂出了一种冥土以及血水的腥味,那道如鬼魅的身影一下凝陷住了,无法继续前行。
年轻太监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他缓缓转身,这才看清楚那名女子的容貌。
他冷哼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樱桃籽,仍在地上,寒声道:“你果然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
容秀轻笑:“话别说得这么无情吗?怎么说,我也替你们的太子殿下,将他心心念念的世子爷给弄上了榻。应该得感谢我,不是吗?”
年轻太监厉声道:“你接近世子殿下究竟有何目的?!”
“折辱他啊。”容秀笑容有些邪肆:“他偷了不该偷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就要受罚啊。”
“好了。”她面上笑容敛去,她看着拦在他面前的年轻太监。
在浑濛的黑暗中,她的面色异常苍白,透着一股子恹恹的无力劲儿,以至于那双含笑的眸子有些冰冷危险。
“今日我心情不好,你若再敢拦我,我无法保证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年轻太监目光异常坚决,半步不肯让,眸中杀机四伏,好似一只绝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森然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太子殿下更不是你该惦记的人!”
“你好啰嗦,能安静一点吗?”她似是漫不经心的抬了抬手,一阵风吹过来,像是收割稻草的镰刀,卷起一阵浓郁的腥甜暗香。
咕咚一声,年轻太监还维持着面色森然的神色。
可是他的头颅却从脖颈上滚落,面上攀爬的符文仍保持着活力游走。
脖子上碗口大的血洞疯狂喷溅出鲜血,失去头颅的身体还笔直的立在那里,像是一杆标枪,可是滚落在地上的那颗头颅,眸子里的光彩却是已经消失。
血腥的气味一下冲散了清晨的清霜寒意,容秀苍白的脸颊上沾着几滴鲜血。
她越过那道无头尸体,伸手随意一推,将他推至血泊之中,带着几分遗憾的情绪说道:
“为什么非要吵闹呢?我想要的只是吴婴而已啊,都说了今日心情不好,师尊不在这里,我可是会做出很可怕的事情来啊。”
青色的绣花鞋踏过粘稠的鲜血,在洁白的地毯上留下两行鲜红的脚印。
她面无表情的来到床前,空气之中还弥散着令人意懂的暧昧气息,她生冷的眉弯了下来,带起几分恶意的轻笑:“小奶狐这怕不是被欺负惨了。”
吴婴有多强,她心中十分清楚。
能够在
那夜暗算之中不过受些轻微伤势,还反之差点将她留在了这里,她不得不承认吴婴的血脉天赋极强,强大到让她即便是拥有了弑神命格,也十分羡慕垂涎。
她并不认为,师尊大人的那个心头宝、小奶狐还有能力逃跑或者是反扑。
毁掉师尊的男人,想想真是有些令人兴奋呢。
不过,更令人兴奋不已的是。
吴婴,也即将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当然了,她会亲手毁了那只胆敢给她下咒的小奶狐,亦会兑现风神的承诺,将他扶持重登帝位。
毕竟,小奶狐养肥了在下口吃掉,不是更令人愉悦吗?
容秀目光望去。
嗯?
为何床上只躺着一人?
那只小奶狐跑到哪里去了?
看着床榻上面容苍白虚弱,睡得深沉的吴婴,她心中不由愈发奇怪了。
心道,这一夜折腾,就连她都为之忌惮的吴婴太子都累得睡死过去,闯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醒过来,可见昨晚又多激烈。
那小奶狐看着也不是有多强壮的样子,居然还有力气下床逃走。
嗯……看不到那只小奶狐耻辱娇羞的模样,甚是有些遗憾可惜。
容秀不死心地左右张望寻找了片刻,壁炉屏风后面都没有看到小狐狸事后瑟瑟发抖,小声啜泣的身影。
跑哪去了?
昨日白天可是伤得不轻,再被这残暴不仁的太子殿下折腾一宿,竟然还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此地。
着实令人费解。
不过费解归费解,此刻的容秀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她看着床榻间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凌乱的痕迹,低头摸了摸自己胸骨一把,心道自己是不是对这只小狐狸太坏了。
容秀启唇一笑:“可是对付坏狐狸,不正是应该要比他还坏吗?”
焉儿坏的她一面掀开床榻,一面说道:“我虽不明白,式津说小奶狐是那位无双帝子,可是他并未身兼神骨道统,反倒是你吴婴,不知哪里生长出来的怪物,竟然兼备如此至纯浩瀚的古血神骨,呵,莫不是这万年轮回间,着了你的道,被你所偷。”
一个偷,一个抢。
说到底,她们竟好似同一类人。
容秀摇首笑了笑,在掀开被子的那一瞬,无情的竖瞳陡然变得极其精彩。
她脑海从未有过的凌乱,捏着被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目光像是被吸住一般,锦被之下那白嫩嫩的肌肤绝非男子所有,露出的玉肩脖子,还有那瘦弱精致的锁骨,全是青紫色的痕迹。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章:蛇皮飘了,欠抽?
容秀都自愧不如的那对弧度美妙雪白十分晃眼颤颤。
吴婴睡得极沉,蜷在小小的角落里,长而纤浓的睫毛下洒下一层疲倦的青郁,模样看着竟是乖得有些不可思议。
搭放在瓷枕上的手指时而轻轻抽动,秀眉低蹙。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容秀,也不由轰的一下,俏脸炸红,手指像是被什么毒物蛰过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她失措的后退两步,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十分狼狈的一屁股坐摔在了地上。
女人?
吴婴变成了女人?!
此刻容秀的震惊丝毫不弱于昨夜知晓真相的陵天苏,甚至比他更为凌乱!
满腹算计下来,竟是这样一场结局!
她长长啊了一声,双膝蜷缩并拢,膝盖抵着扑通乱跳胸口,一只小手捏成了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蠢死了,竟然被吓成这样。”
容秀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神色,感情她还是为那只小奶狐给做了嫁衣啊。
看吴婴那眉眼,容姿也绝不在师尊之下,昨夜本想着让这位越国太子殿下占尽小奶狐的便宜。
如今这般看来,立场全然反转了过来。
容秀在此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看到她这副受到惊吓的狼狈模样,这才缓缓起身,拍去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然后走至床榻。
她捏住吴婴削尖苍白的下巴:“喂,醒醒,我来取你性命啦,你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模样虽然极为鲜嫩可口,但同时也有些让人下不去手啊。”
回应她的,只有那均匀的呼吸声。
容秀面色沉了沉,快要失去耐心,正欲扔开她的下巴。
似是因为被子被掀开,其中残留着的某人体温与气息一下子散了许多,吴婴沉静如睡的眉眼间多出了几分不安与焦虑。
就像是一只刚出生无法睁眼的雏鸟,懵懵晕晕地展着双手,一副求抱抱的模样,晕沉沉地就缠了上来。
被子里的温度没有了,她很冷。
在容秀极其古怪的目光下,吴婴抱住她蹭了蹭,模样像极了此刻自己本体正在对师尊大人做得撒娇行径。
她这是把她当成谁了?
只可惜,容秀是冷血动物,肌肤骨头透着冰一样的冷汗,没有可以汲取的温度。
吴婴蹭了两下,潜意识地发现不是自己熟悉的体温,沉睡的面容立马浮现出厌恶的神色,屈起一条腿就踹在了容秀的肚子上。
容秀目光一寒,伸手就扼住了
她细嫩的脚腕。
嗯,手感冰滑很是不错,这冰冷的体温与自己也相近,有些像同类。
可是太接近的同类,总是相斥的。
她不耐烦地扔开她的腿,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裙在方才拥抱的时候,不经意间沾染上了她肌肤。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是谁留下的。
容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某一日那只手指的触碰,
她眼神微恼,更显寒凉,再次端起吴婴的下巴,拇指报复性地在她破裂的唇角上狠狠揉了一下,疼得她连连蹙眉。
“谁能知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睡相如此之差,见人就抱的毛病可不好,瞧瞧,这不就被人给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她目光怜悯地看了一眼心间花:“活着很累吧,放心,很快叫你解脱。”
话音落下,大殿之中的气温骤然寒冷了下来,洁白的地毯忽然生长出记住锋利长满倒刺的冰晶枝腾,穿透大地,在半空中凝结招展,冰晶藤蔓带着死亡的寒冷气息,不断攀爬编织成一座巨大的鼎。
容秀俯身,将吴婴打横抱入怀中,手指擦过她冰冷柔滑的肌肤,眉梢不由一挑,调笑一声说道:“太子殿下原来是如此尤物啊。”
语调虽是带笑,可是那双湛湛竖瞳里,却是无情的冷漠。
冰鼎被藤蔓缠满了,那锐利的冰刺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随着容秀眼瞳簇起一抹银白的火光,烈焰无火**,在那座巨大的冰鼎之中炎炎燃烧着。
冰包裹着火,火焚烧着冰。
两股不能共存的力量,此刻却被她完美的展现出来。
“你体内那朵花很诡异,不得不让我慎重一些了。”
容秀轻轻一笑,身体缓缓漂浮起来,立于那座巨大的冰冷旁,冷白的火焰光芒将她笑容映衬的有些残酷,缓缓道出来的话语却是亲昵温柔,哄人入睡一般的缓缓说道:“一路好梦,太子殿下。”
说完,手掌一松,就将她抛入烈火之中。
风轻云影淡,殿外风雪依旧,晨曦却已然抵达,照耀越国皇城,带着几分北方海水的咸湿潮意。
殿内落起了雨。
冰冷的雨丝落得很急,很绵。
淅淅沥沥的声音催人入梦。
容秀的乌发青裙被雨水打湿,很快湿透。
而她身下的烈火,也在瞬间熄灭。
“人死了,是无法做梦的。”冰冷的嗓音响彻大殿。
陵天苏站在
长廊殿外,怀中抱着一个吴婴,他没有去看殿内的容秀。
平淡的面容间带着一抹不知被什么利器割伤的血痕,正淌着鲜血。
他腰间环着一株血玉色泽的枯藤,枯藤呈透明琥珀状,其中流淌的血意仿佛鲜血火焰一般,在缓缓燃烧,璀璨漂亮极了。
殿内有雨,殿外有雪,风入殿来,冷雨飘坠。
这是一个很寒冷的早晨。
所以怀中的人蜷了蜷,更冷了。
陵天苏取下腰间的神木,小心放在她的手心里,然后动作有些散漫地取了身上的大氅披风,将她身子包裹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眼帘,看向那个正在对他脉脉含情微笑的眼睛,冷冷吐出几字,极为认真:“天净绾,你欠抽吗?”
“哎呀,暴露了呢。”殿内的落雨未停,乌发沾濡在她白皙的侧颜间,水珠晶莹剔透,自那弧度优美的下颔缓缓滴落,那双黑黑的漂亮眼睛缓缓褪色晶莹,瞳孔逐渐变得细长温润。
她目光深邃地看着殿门外沐浴着风雪而来的少年身影,笑容狡猾可恶:“帝子殿下。”
陵天苏微微蹙了蹙眉,不动声色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不该来找吴婴。”
言下之意,你找错人的麻烦了。
天净绾眉峰微挑,美丽的眸子故作几分意外:
“传闻鬼婴为七界所不容、为世人所厌恶的极道邪鬼,唯有血婴那方寸之地可为它们的栖息之地,纵然是阴界幽灵也憎恶它们的邪恶,今夕鬼婴转世,又处处与师公您作对,理应是水火不容才是,怎么现下听起来,反倒颇有维护之意?师尊知晓了,会不高兴的哦。”
看着眉头拧得更深的陵天苏,她周身气机千变万化,那张清秀的轮廓变得更为精致,眼角线条被勾勒得愈发柔美,诚然正是当年灵界之中,彼岸阁蛇妖主阿绾的容貌。
陵天苏踏过殿门阶梯,屋内漫漫雨丝骤然凝结不动,宛若世间静止一般,雨线拉得极长,晶莹剔透,将他那双幽幽蓝瞳倒映出了千万碎影。
一道冻彻星魂的寒意浓霜卷过大殿,细长的雨线飞速冻结,如万千利剑,尚未坠下,那环绕的寒气就已经刺痛人的肌肤骨髓。
他还不往拢了拢怀中人而身上的大氅披风,指尖似是不经意的滑过那温热柔软的肌肤,昨夜种种意上心头,使得他蹙紧的眉缓缓松弛开来,耳朵尖尖微红,看着天净绾,声音却是冰冷又随意。
“昨夜我躺在太子殿下床榻上时便同她说过了,我很坏的,鬼婴名声狼藉,凶名在外,可本世子的风流之名,九州皆知,你说她是极道邪鬼,被世人所憎?”
第一千两百三十八章:教训不听话的臭小孩
他在浓霜白雾中笑着,端得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可世人又是什么人啊?同我又有何干系?”
他舔了舔嘴唇:“我可是坏到连鬼婴都可以压着欺负一晚上的人,你觉得,我会在乎在意这些?”
听着这一番好没道理的话,天净绾眼睛睁大了几分,似是有些诧异这样的话竟是从那位帝子口中说出来的。
随即她莞尔一笑,万千冰雨朝她坠下杀来的那一瞬,她身上湿透的裙角被一阵微风吹起。
风很轻,轻到让人看不清任何风息的存在,好似天河池畔上灵生滋长成的轻灵之风。
裙角将落的雨珠被微风吹起,透明的气旋将她纤细窈窕的身影包裹,凌厉的冰雨瞬息之间就被那一阵风搅成无数毫无杀伤力的冰晶粉屑。
湿儒的乌发很快也被风意吹干,随着长裙轻舞,风华绝代。
“师公果然是一个趣人儿,就连天界一个守门的门将都无比自命清高,万分爱惜自己那洁白的羽毛,莫说鬼婴这等邪物,就连灵界神裔遗民都觉世俗低贱。”
天净绾幽冷的竖瞳落在陵天苏身上打了一个转,挪愉道:“而师公您这副紧巴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怀中抱着的是我师尊或是凤陨宫那个高洁的小凤凰呢?”
说完,不等陵天苏答话,她自己就噗嗤笑出声来,细长的眼眸弯弯而凉,不觉可爱,反倒愈发人人觉得阴冷危险:
“真有意思啊,但凡我盯上的猎物,仿佛最后都成了你的女人。”
而且在她快要得手的最后时刻,阻拦在她面前的,都是同一个人。
陵天苏所经过之地,锋利尖锐的冰雨纷纷避让。
下一刻,弥留在天净绾那双竖瞳里的身影消失在了冰幕之中。
他的气息没有消失,而是弥散在整座宫殿之中。
杀意四伏!无处不在!
天净绾眼瞳微眯,眸子毫无波澜,视线微微低斜睥睨,身后空间未有任何波荡起伏,可是陵天苏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双手仍怀抱着吴婴,屈起一腿就朝着她的屁股踹去。
他要教训不懂事的坏小孩!
天净绾翩然转身,脚步轻盈,裙摆旋转如一朵雨中绽放的青莲,裙摆下纤细笔直的腿亦是扫出一道疾影。
腿法极其犀利,相较于陵天苏的无声偷袭,她一脚随意踢出时,带起的腿风如一记无形重锤,震得四围冰雨尽数粉碎!
青色绣鞋与黑色长靴轰然对接,空气之中掀
起一道恐怖的暴击之声,余波气浪横扫而开,气浪掀卷着锋利的狂风,偌大的宫殿被那气浪横扫四方,宛若被一把巨大的镰刀裁隔成两半,斜斜轰塌成一片废墟。
而废墟之中两道交战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烟尘迷雾之中。
东方黎明的晨曦终于降临在越国的皇城,远处的地平线缓缓升起一轮朣朦红日。
红日宛若永夜与黎明间的一抹剪影,剪影之下,两道身影不断交错,在天空之上划出无数道可怕劲风。
每一次交接,天空之上都会传来震撼皇城的恐怖爆音。
那些晨醒如宫上朝的大臣们,看到这一幕,纷纷露出惊骇绝伦的目光来。
分明昨夜那恐怖的战斗已然结束,风神放言也是十日后前来复仇,风平浪静不过一夜,怎么又有大龙在他们越国皇城之上的天空里相争?
这简直是要人老命啊。
内苑之中的李且歌被战斗之声惊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好没气地推开一扇窗户,朝着天空骂道:“还有完没完了,我的小美人被人抢走了不说,连觉都不让人睡了吗?”
在她心目中,举国上下,能够造成如此声势的,除了那位吴婴殿下,再无旁人,虽不知敌手为谁。
可一想到,那个不知情趣的太子殿下昨夜刚刚宠幸了她带过来的小美人,早晨天都还没亮竟然就同人打杀起来。
隔着如此之远,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之中那令人战栗却又绝然不同的两种杀意。
李且歌磨了磨牙,一想到自己的小美人初次承欢,尚且还来不及等那吴婴殿下两声温言情话,就满腹杀机地战了起来,简直无法想象那战火之下的小美人该是怎样无奈又可怜的神情。
不行,不能多想。
想想都心疼得紧。
李且歌心目中那位楚楚可怜的‘小美人’此刻正余光扫到被劲风掀起大氅时,不经意间掠过的一寸春景,他眉目沉了沉,将吴婴抱紧了几分,眼底杀机愈发浓烈。
一腿扫出,暴雨急打芭蕉的腿影连绵不绝的朝着天净绾直轰而去。
他此刻双手抱着吴婴,没有拔剑,只是以双腿最为攻击。
而天净绾则亦是十分光明正大且公平地将双手负在身后,裙摆翻飞,长腿纤细又美妙的提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身姿轻盈飘逸,说不出的潇洒从容,竟是将陵天苏的攻势一一接下。
陵天苏隐隐心惊,分明不过是一道分身之流,竟然就已经可以同他战得不相上下,且还能够跟得上他
那引以为傲的速度。
而且他分明捕捉到,在天净绾每踢出一道腿法,空气中掀起的厉风与他的厉风截然不同,光是余势都带着不同寻常的杀机与锋利。
短暂却无数次的交锋之中,虽然两人都未受伤,可是陵天苏的衣摆却是好几次被她的腿风擦过,割除好几道锋利的刃口。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空气中的风迹,眼瞳骤然幽沉了下来,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脚步骤然一凝,踏出一道雷弧,眼底杀意大起。
似是感应到了陵天苏那绝强的杀意,天净绾微微一笑,竟然主动停下了攻击,立于他十米开外之地,盈盈笑道:“可真是过分了,竟然一上来就踢人屁股。”
“天净绾。”他声音缓缓低沉,念出她的名字。
她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不打了?”
陵天苏眼眸阴暗:“你体内的风源之力,从何得来?”
天净绾召出血生圣镰,横与半空之中,娇躯懒散地坐在血生圣镰之上,纤长的双腿交叠着,裙摆翻飞,她托腮轻看着他:“你猜啊?”
“你杀了风神式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天净绾笑出声来,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那玉指纤纤细长,看起来像是一个美丽的工艺品,全然看不出来这是一双杀人的手掌。
“不错,我便是用这只手掌插入他的头骨之中,触及他那被忠义所占据的沸腾脑浆,捏碎了他的一切生机。”
她眼眸骤然一凝,瞳孔深处倒影出九天之上震怒的都天神雷,她五指翻转收拢,将起的雷意直接被捏得支离破碎,化作无数雷霆光斑,如雪花一般片片凋零落下。
陵天苏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天净绾也敛去了面上伪装的假笑,完美动听的声线里覆上了一层不近人情的冷漠:“昨日你封印古剑巨阙,是在蝎灵现世那一瞬,便感知到了风神本体被封印在了古剑之中,你不愿让他继续受辱,所以才亲手将他封印。”
陵天苏没有说话。
天净绾继续分析道:“那时候我便觉得蝎灵有些奇怪,对于主人要求它杀死吴婴的命令,他竟然违抗得如此剧烈,如今想来,那便是当时他错认吴婴为帝子,可是……”她冷漠的语气中,染上几分不解:“为何会将吴婴错认成你?”
这很不可理喻。
天上万界诸神,皆在找寻帝子轮回的真身,有想要抹杀他的,有想要扶持他的,有想要夺舍他的,亦有想要利用他的。
第一千两百三十九章:浮屠修罗柱
这些神明之中,不缺乏拥有着天眼神通者。
可是吴婴诞生十八载,始终无神能够看破他的气机。
为何,一个封印于古剑之中的神氏旧部,却能够一眼道破。
陵天苏眼帘低垂,静了好久,看着吴婴苍白睡颜,才缓缓说道:“式津能够知道,那自然是她想让他知道。”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吴婴可不仅仅只是想要他一人知道。
得到解答的天净绾反而更加疑惑了:“那她为何要这么做?暴露自己体内身兼神族古老源血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
她讥嘲一笑:“莫不是想李代桃僵,自己登上那帝子之位,统率七界?”
陵天苏微微挑眉,抬首看着她道:“你未免也太瞧得起她了。”
天净绾冷漠嗤笑,还以为他这是在嘲讽轻视吴婴,正欲说话,便又听道他的声音随着风息一同吹来,淡淡的:“一个小笨蛋鬼婴,还是老老实实做一个家里蹲好了。”
奇怪,天净绾怎么从这一番言语之中,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宠溺气息。
与蠢货不同,笨蛋一词,虽同为损人,却带着几分另类的调戏,再加上‘小’字,那味道更是显得大不相同。
“这种称霸七界的事情……”
遥遥长风卷裹着零星的冰屑,他身后是寒雪红日,地平线升起的启明之光被他那一双眼眸衬得黯然失色,幽蓝深邃之中,是摄人心魂的霸气。
“我来!”
淡淡两字落定。
一轮红日高悬,将他的身影嵌入其中,宛若一名自虚妄中诞生的君王,又好似苍穹之上的主宰,金色的晨曦之光渡在他的脸上,那血裂伤痕之中溢出的鲜血宛若透金,神秘。
天净绾冷漠的竖瞳荡开一抹光,血管之中流淌着的冰冷鲜血竟是在这一刻,宛若受到某种强烈的共鸣与牵引。
沸腾不休!
“直至这一刻,我倒是真的有些相信,你便是那位活在传奇里的帝子殿下。”
一座巨大血染的宫殿,自一片汪洋血海之中沉浮而升,天上苍穹轰鸣颤动,宛若随时都有可能降下天罚。
可是天净绾就这般,首次地,肆无忌惮地将大轮明宫召唤出最受天道压制的人间里。
那扇古老荒芜的大门缓缓开启,门口是无尽浩瀚的虚空宙宇,她眉目嫣然含笑,春风清朗之下却是隐藏着一只蛊惑人心的妖魔:“要不要同我一起来,毕竟……我可是答应了那位风神大人,助你登临神位啊。”
“当然……也包括你不惜自贬轮回想要查证去却一直无法查证的真相,我也可以告诉
你。”
天净绾迎风坐在那柄巨大的血镰之上,朝他伸出一只洁白细腻的手掌:“若你来到我这边的话。”
陵天苏却是看都没有看那只朝他递过来的手掌,淡漠道:“虫有虺者,一身两口,争食相龁遂相杀。”
在天净绾逐渐冰冷的目光下,陵天苏眉心星砂闪烁,笑容轻嘲:“我跟你,可不是同类。”
天净绾眼尾红线猩红闪烁了一下,她目光变得极其危险,身后那座大轮明宫毫无征兆的焚烧起滔天银白的火焰,烈焰焚天,将大半天空云层都焚烧成虚无。
“不要觉得,你以双生咒便能束缚我一生。”她脸上难得出现了愤怒和杀意:“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痛不欲生。”
陵天苏轻呵一声,自他身后,一柄巨大金色剑骨横亘与天地之间,磅礴的剑意好似天启之刻诞生的力量,绝对圣然强大。
他抬手指尖拂过吴婴的唇角,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颗曾经撕开他肌肤,咬裂他筋骨的尖牙,气势亦是与之争锋相对:“你觉得,区区痛不欲生,我会害怕?”
“看来你是执意与我为敌了。”天净绾随手取了一根青丝,青丝在狂风中飞舞自燃成一簇诡异冰冷的黑炎,融入大轮明宫殿门之中。
嗡!!!
一道奇异震撼的声音自殿门内穿出。
陵天苏眉目不动,幽蓝的眼珠子凝视着漆黑的殿门:“浮屠修罗柱。”
大轮明宫藏十万天体神柱,每一道神柱之中都藏有一道震慑古域的可怕神通道化。
古老远古时期,撑开天地,支起七界的,便是这十万天体神柱。
后神柱无故被盗,不知被何人藏于不存于世的大轮明宫之内,从未得人解封,即便是大轮明宫之主修罗王,也绝然没有这个能力开启其中一道神柱。
陵天苏曾与天净绾同入大轮明宫,亲眼见证过那十万支天神柱是何等的壮观与宏伟。
他有些意外,短短一年时间,她竟然就拥有了开启神柱的力量。
“吼!!!”
一尊浑身燃烧着血焰的修罗亡灵骑士,驾驭着白骨龙驹,手执烈火旌旗,裹挟着九幽罡风煞气冲出那座永恒的黑暗。
天净绾眼底杀机深浓,却压制得极为完美,她声音漠然道:“唯有黑源本血以上的万古修罗,含着一口怨气**献祭幽冥后土,方可化为修罗亡灵,筑基成柱,称浮屠修罗。”
“其焰,可弑戮神游!”
烈火旌旗的枪尖已然对准陵天苏的眉心识海,陵天苏只觉神魂海洋被一股戾煞之气牵引,骤然沸腾如岩浆。
他看着那尊可
怕的亡灵,修罗面具之下,不断有血焰喷涌,他心道:可弑戮神游。
她口中的神游,是谁?!
心念刚起,那尊修罗亡灵化作一片血色火海,焚裂苍穹,猩红的肃杀使得整个空间都摇摇欲坠,犹如十万火山齐齐爆发,洪流朝他一人涌来。
陵天苏冷哼一声,咬破舌尖,含着一道血咒,正欲喷吐释放。
蓬的一声轻响。
飘落的雪花被一把撑开的血伞震落,蓬然开启的伞面宛如一朵血色冥花,潋滟绽放。
伞锋流溢着缕缕血芒,轻轻旋转之下,将那漫天袭来的血焰火海直接切开成两半。
天净绾愕然抬眸。
陵天苏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吴婴,见她仍在沉睡,他缓缓蹙眉,一颗沉稳有力的心,跳动得似乎加快了几分。
无人撑伞,伞却自开。
透过伞面,天净绾仿佛看到了什么,竖瞳轻轻战栗,她翩然起身,青色绣鞋踩在危险的镰锋之上,目光冥晦不清地看着前方大雪红伞的世界,失了言语。
血色的纸伞再度轻旋,空气中流转的寒流愈发刺骨严寒,可是漫漫飞雪,却是在融化成雨。
微雨转大雨,不过顷刻之间,具备洗涤万物之力的暴雨冲刷在那座浩瀚又斑驳的大轮明宫之上,被鲜血沁染的巨大牌匾被冲刷出了一层干净的新意,天净绾眼底终于流露出一抹难见的骇然。
她脚后跟轻轻踢动巨镰杖柄,镰风划开一道破裂的巨大圆弧,荡开千里重雨。
她深深地看了陵天苏一眼,没有在多说什么,身影化作一道青色的闪电,顺着破雨的轨迹,掠至大轮明宫之中。
殿门厚重又快速的合拢,光影闪烁,如海市蜃楼般消失在了重重雨幕之中。
天地,好安宁。
红纸伞仍在旋转飞舞,陵天苏握住伞柄,若有所思。
……
……
炊烟渺渺升起,苍天无言静寒。
红尘之中,淬炉人间百味烟火烧啊烧,隔江冷雾婆娑,正逢天边即晓出东山,清越歌声缓缓自山中响。
少女们婉转动听的歌喉在山间里,泉水中,林石间,轻灵缭绕。
花间灵露渐浓,有女绾衣采桑葚,有郎朗少年赤足卧牛,叼草望天。
这里好似依存着人间,却又仿佛距离人间恒远,远到就连头顶上的天空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轮明日,都触手可及一般。
(ps:连着爆更了都没打赏,而且自认为爆更状态质量也算不错的,我果然还是……凉了啊。)
第一千两百四十章:大人
山中少年与少女,深山而居,不问红尘,却又宛若一直身处红尘。
因为山中有水,在水一方,茅屋一隅,落叶乔木,柿树两棵。
邈邈炊烟,正是那人间百味,红尘万千。
年幼的神族澄风正在劈柴,他鼻头轻嗅,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容顿时苦作一团,心道这小姑奶奶今日又是闹哪一出,竟然又掌勺下厨了。
他面如菜色,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
那位倾华绝代的美丽女子能够洗手作羹汤本该是一件极为令人激动兴奋向往之事。
早在半年前,这位大人就心血来潮,抱胸看着手底下的花灵少女切菜煮饭,也起了一门心思。
只是那一日,热锅出炉,无一名幸运儿能够亲口品尝道这位大人亲手所做饭食,就被那惊为天人的气味彻底击垮。
接连三日,山中花木都奄奄无精打采,本该到了化形之季,却竟是被这大人一手精湛绝伦泣鬼神的厨艺给生生逼出了心魔,自闭数月,才得以走出阴影。
莫说旁人生灵,澄风可是看到这位大人见无人敢吃她所做食物,毫无自知之明的用手指勾了一抹汁油尝了一口。
那一夜,神秘又端庄的司运大人却是念念叨叨地对着她那颗种的柿树聊了整宿的天。
旁人连摸都不可以摸一下的柿子当时尚未生长肥沃,却被她狂采一通,全部给吃了,连皮都不带吐一下的。
当时澄风可以很肯定,这位大人是在发疯。
疯得别具一格,十分新颖。
自此以后,纵然她对厨艺之道颇感兴趣,却也极有分寸,不碰不挨,只是抱着双臂,懒散又艳羡地看着少女们掌厨挥勺,未曾再提出要自己一试的可怕要求来。
澄风一下思绪飘远了,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吐息,将那飘过来的诡异气味吸入了一点进去。
刹那,他就感觉有两根粗长有力的筷子深深捅进自己的鼻孔之中,呛得他眼泪鼻涕横流,心中打呼救命。
这是抽得哪门子疯,说好封刀不再涉及厨道的,怎么堂堂大人也能说话不算话的?
他嘴角抽搐地看着木窗炊烟之下的红衣女子,烫金飞鱼的红衣官袍如新。
三千墨色青丝却是未像平日那般披散于肩,而是编织出一条长长的辫子,过腰的长发辫子垂与右肩前,辫子末端系着一根红绳,绳上结着一枚精致银铃。
这般轻灵的打扮从未有过,纵然此刻她低头洗菜时那双蕴藏这万古夜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情绪。
可是当那邈邈雾气轻拂其脸,白皙的鼻尖挂着一颗不知何时沾上的晶莹水珠
,竟是大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她掀起眼帘,目光一如既往的深邃又神秘,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侧身取过灶上一笼刚蒸好的醉蒸鸡。
味道仍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不敢恭维。
可是她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将切得七零八落的萝卜扔进浓汤之中,淡淡说道:“今日有客来访。”
澄风看了一眼她手底下做好的几盘菜色,艰难地吐出胸腔内的那一股恶心气流,干哑着嗓子,喉结不受控制的蠕动,带着几分同情说道:“这个客人与大人您是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吗?”
虽说十分震惊自新山创立生长以来,此山为自生灵物滋长,从未迎来过外客,总有人来访,也皆是外敌,最后都是被她霸气解决。
来客一说,倒是头一遭。
上官棠淡淡殇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澄风顿时僵直背脊,心头凛寒,不敢再继续打趣,忙道:“那我去沏茶。”
“沏茶不必,那是给大人喝的,去取一些果露与鲜奶来。”
“果露……鲜奶……”澄风嘴角抽抽,这不是给山中那些刚化灵不懂事的年幼花灵们喝的吗。
“嗯。”
届时,晨风入室,将她乌发编织的长辫上绳铃铛掀得铃叮作响。
她微微一笑:“小家伙,不正是应该喝这种小孩子喝的东西吗?”
看着她那清淡似水,却莫名有些宠溺的微笑,不知怎么,澄风竟然心生出一种这样的错觉:大人该不会是在外头生了一个私生子要回来了吧?
一个私生子并未等来。
他等来了两个少年。
看着那两个前后相隔十米之远的少年,他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心道真是有病。
此刻天落着寂寞的小雨,而为首的那个少年腰间佩伞却不用。
后头那个更是奇怪,分明体内传出隐隐让他这位神族都忌惮的气息与力量,面临这小小落雨,竟是束手无策,生生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白底黑面的皂靴跨过木制的门开,天上的落雨便停了。
她手中此刻端着一盆鸽子汤,看到林间行来的两人,秀眉微挑,分明早已料到,却故作出一副惊讶之色:“稀客啊。”
吴婴冷着一张脸,血瞳亦如既往的冷傲孤高,目空一切的样子。
她左右观看了两下,然后默不作声地将自己小小的身影藏在了一棵树后面,就留一截黑色衣摆,在那飘啊飘。
上官棠放下手中的热
汤,看着那截衣摆,眨了眨眼:“这算什么?”
陵天苏回首看到这一幕,面上的神色也随之恹恹下来,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冷哼一声后道:“不算什么,不过是用最凶的表情,做着最怂的事,不用管她。”
上官棠心道,你说不用管她之前,能不能先将目光收回了。
这傲娇的性子是跟谁学的,太不乖了。
“我没有。”吴婴从那刻大树后幽幽探出半张苍白小脸来,十分认真的反驳道。
陵天苏哼了一声,红纸伞在指尖上打了一个转,没有说话。
林间溪谷里,有着无数少年少女们探出脑袋来,目光奇特地看着这两位陌生的客人。
实在不解,何以这两个人能够无声无息的破开山中禁制。
分明他们身上流露的气息并不强大,至少……没有那些下山讨伐他们的神灵气息来的有压迫感。
破云而出的金色微光暖意照在上官棠那张美丽的容颜上。
她目光悠悠然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了一个转,继而饶有兴趣的垂下眉目,随手拉开一张竹椅坐下,白皙修长的手指屈起,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吃过饭了吗?”
陵天苏目光飞速的扫过桌上那些新出锅尚且冒着热气的食物,十分冷静地说道:“吃过了。”
上官棠凉飕飕地呵了一声。
吴婴蹙了蹙眉,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谎。
半柱香后,当吴婴面色发青的含住第一口干煸豆角的时候,终于理解了他为何要说谎。
她面色发青地默默放下手中筷子,捂住嘴唇,只觉得胃部狠狠抽搐了一下,忽然觉得鬼岚枷咒也不过如此了。
陵天苏坐在桌案一侧,双手抱胸地看着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上官棠用筷子细细挑了挑那盘菜,漆黑的眸子看向吴婴,问道:“如何?”
在澄风无不震惊佩服的目光下,她咽下口中那股令人绝望的味道,面色苍白地缓缓挤出两个字来:“恶心。”
陵天苏眉梢抖了抖,不动声色地取过木壶倒鲜奶。
上官棠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虽说昨夜疯闹的一晚上,你不计后果的求他留下,可这反应未免起的也太快了些吧。”
陵天苏手腕一抖,鲜奶淋满了手背。
咣当好大一声动静,吴婴屁股底下坐着的竹椅在她起身瞬间绊倒,她只觉气血一阵上涌,恼得不行,苍白的肌肤顿时逼出一层淡如薄宣的胭脂色。
第一千两百四十一章:团团
一时间尴尬极了,本想递给吴婴的那杯茶,陵天苏默默放下,装作没听懂地低头舔了舔手背上的茶水。
上官棠施施然地取出一盏空杯,倒满,然后往吴婴那个方向推了推:“先别急着否认什么了,你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狐狸味儿,还有……”
她抬起皙白的手指偏首在自己脖颈右侧点了点,轻轻一笑,笑容却是有些薄凉:“没遮住啊。”
陵天苏轻咳一声,从袖子中取出一块晶核,放在桌案上,说道:“这个给你。”
上官棠没有接,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目光落在斜放在桌案旁的那把红纸伞上,静默无言。
这时,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胖猫从草丛中滚了出来,黑茸茸的肥耳朵上别着一朵十分娇艳的花朵。
它模样娇憨,短手短脚的扶起地上歪倒的凳子,然后用锋利的爪子勾住吴婴的衣摆,将她扯了扯,示意她赶紧坐下。
吴婴低头看着这个模样憨笨古怪的生物,缓缓蹙起了眉头:“我记得这个是万首试出现的那个……器灵?”
陵天苏瞟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万首试?你是说溯一?我那只器灵是公的,这只是母的。”
上官棠嗯了一声:“上古食铁兽本就珍稀,这只算是我给你那只找的媳妇,它叫团团。”
“媳……”陵天苏无语道:“别了吧,海神界的小白龙给那臭笨熊找了一大批媳妇儿,这几年都忙着配种呢,笨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纯洁的食铁兽了。”
海神界一行,陵天苏的收获可不仅仅只是魁怀神木,竟然让他意外找到了溯一那家伙。
只不过那家伙现在的境遇,实在是一言难尽……
“嗯?那小家伙你给本大人算算,这么多年你在外头养了多少媳妇儿?”分明是一句极为调侃的话语,可是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很淡,眸色很深。
话锋一下指向到陵天苏那去,吴婴原本一颗心虚的心也不那么虚了,蹲在地上逗那只黑白熊。
反正她又不是他的媳妇儿,没必要心虚。
看到一脸坦然的吴婴,陵天苏心情微微有些郁结,可对于上官棠的质问,他又是无奈:“要不咱们换一个话题吧?”
“好。”上官棠盛了一碗鸽子汤,满满一碗的鸽子汤被她瓷白的手指端着玩转,偏偏又一滴不撒,瞳孔墨漆漆地透出一股凉意来:“那换一个话题,不知你是怎么看岐山君这个人的。”
陵天苏目光微茫:“岐山君?”
他的表演很精湛,简要意思便是,这谁啊?我跟她一点也不熟,完全没交情,没事别乱将
我和她扯一块。
上官棠继续凝视着他。
陵天苏无言,端过她手中的鸽子汤,面不改色地喝了个一干二净。
一旁的澄风傻眼了,手中柴刀都惊掉在地上。
上官棠的面色终于柔和了几分,然后朝着陵天苏伸出手,拇指和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要求自然是不言而喻。
“别闹。”陵天苏压住她的那只手掌,触及微凉,好似冰雪覆琉璃。
他将那枚晶核放在她的手心里,认真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正事。”
这一下莫说是澄风,就连藏身在木林之中的草木花灵的少年少女们都惊呆了眼。
山主大人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让一个少年拿捏自己的玉手,还不反抗?
那少年爪子是不想要了吗?
话说,一口气闷完大人煲的汤,这少年真的不要紧吗?
上官棠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姿态慵懒地依靠在竹椅之上,分明是一副浑身没骨头的懒模样,这副姿态由她做起来,却是显得格外优雅又矜贵。
她漫不经心道:“我说的难道就不是正事了?”
“不是。”吴婴很不给面子的说道:“纠结这种事情,很无聊。”
上官棠微微颔首,淡淡道:“我这么无聊,你还喜欢我做什么?”
吴婴神色一滞,旋即又道:“正是因为你无聊,所以我才喜欢。”
上官棠目光微嘲地看着她:“这一声喜欢可真是久违了啊,比起当年你那一身杀机的告白,今日这副小可怜的模样,我觉得更讨人喜欢。”
吴婴不甘示弱:“我们再打一架,你就知道谁更值得可怜了。”
上官棠摆了摆手,淡淡道:“算了,我牙齿可没你的尖,咬人功夫自是不如你。”
吴婴苍白的小脸霎时通红,玉颈都透出一层淡淡的春色,那双犀利的血瞳晕红一片,有些愤恨地说道:“你偷窥,无耻。”
上官棠眯起细长的眼睛:“这就无耻了?真正的无耻难道不该是来都来了,我再同小家伙一起欺负你这只小鬼婴?”
说完,她将手中的晶核轻轻搁放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呲了呲牙:“虽然不如你牙尖,可我咬人也是很痛的。”
吴婴羞恼至极,瞪了陵天苏一眼:“你当初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朵花?”
陵天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故作赞许:“太子殿下可当真是无所不知啊。”
吴婴自知一时语
快说错话,眼神恹恹:“你想死吗?”
陵天苏撕下一块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吃,嗯,手艺一如既往的差劲,鸡肉都是苦的。
“我知晓你想做什么?”陵天苏摸出一块铜盒,其中安放着后土。
他咬着一块鸡骨头,眉目认真说道:“新圣之山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创造,初始圣人在当年灭山一战之中,也仅仅只能够以亡躯护圣山不灭,创造永远比毁灭更加艰难,你想走这条路,我不拦你,但是还请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上官棠轻笑出声:“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究竟是谁在谁的视线中消失了万年?”
她面容忽然一肃,看着他那双幽蓝眸子,说道:“你今日双眸清明,可视万物,可当你恢复帝子之身,那双眼便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轮回是新生,可身为帝子时遗失的双目,则是永世难寻回。
凡躯妖身的眼睛,可非帝子之躯能够承受。
除非找回自己本有的眼睛。
“届时,纵然我乖乖站在你的面前,你又如何……看得到我。”
陵天苏笑了笑,直视她那漆暗如深渊的双眸,说道:“其实我还是挺喜欢这副身子的。”
逗弄黑白胖熊的手指微微一颤,吴婴眼帘低垂,睫羽洒下一层淡淡的阴影,阴影之下的目光暗自卑微窃喜。
陵天苏趴在桌子上面,单手支起脸颊,看着上官棠道:“神体?妖体?人身?杂血?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局限于这些东西所行之路是有限的。也许在未来某日,我这副半妖之身,也能够踩在诸神之上。”
“决定我身份最重要的一点,不是我身体里流淌的鲜血,血肉下包裹的白骨。亦不是那双眼睛,重要的是,天在苍穹之上,离我很远,但是我依旧能够抵达。”
上官棠沉默了许久,忽而抬首看着他认真问道:“我想知道,你当年轮回的真相。”
搭放在桌子上的手掌忽然收紧了一分,陵天苏面上却是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因为有些事情,无从查证,即便心中有惑,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无端去揣摩也许无辜的人。”
“所以,轮回只是你为了引出真相的一步必走之棋?”
陵天苏眼帘微垂,眼底有失望的冷意:“事实证明,这一步棋,我当是该走的。”
上官棠眯起了眼睛。
陵天苏道:“昨日,我见到了风神式津。”
第一千两百四十二章:我没有!
“就是那个玩蝎子的风神?”
陵天苏苦笑道:“结果那个笨蛋却被自己养的蝎子给玩了。”
上官棠挑眉。
“蝎灵为上古之兵巨阙,而这上古之兵究竟从何而来,神界万宗卷阁,无一记载,就仿佛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机缘,在等着他们。”
“他们?”上官棠捕捉到重要一点。
“不错。”陵天苏点头,眼神冰冷:“他们,拥有着上古之兵且内藏兵魂灵魄的神氏一族,可不仅仅是风神式津一人。”
他冷嘲一笑,拳头渐渐收紧:“更有意思的是,这些人之中,十之**,皆为帝子旧部。”
这也就意味着,如今神界之中,再无人盼望他回归帝位,他的旧部,早已在这万年之间,被人逐渐蚕食瓦解,那些所谓的上古灵兵,不过是一只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毒血蜘蛛,织网撒毒,待到时机成熟,再将名为主人的猎物包裹成茧,慢慢吞噬。
最后,那只隐藏在黑暗里的毒血蜘蛛长出可诓骗众生的人脸来,潇洒翩然地套上伪装的皮囊,收起毒牙与钩刺,潜伏在光明之中。
千年棋子,万年棋局。
何人布局他并不能够确定,但他知晓,这迷局,是时候该破了。
刚落下雨,天空灰蒙蒙的。
微熹的天色渡下一抹淡淡的光晕,透过重叠远山,最后落在她皙白的肤色上时,光影呈现出一抹薄凉的淡凉。
她漆黑的眼眸像是酝酿着乌云浓墨,透着幽冷的微光:“在神界之中,能够做到着一点的,只有八人。”
八大神尊,各自为八方一帝,当年帝子或许确实有着斩帝之力,可若是任意斩杀心中怀疑那人,神界无疑将会打破亿万年来的平衡状态。
更可怕的是,事实的真相未必就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
故而,唯有自损堕天,下凡历劫,洗去一身神机,方能够让暗部中的黑手卸下防患。
这一万年,是惩罚,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管是这八人中的哪一位。”陵天苏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声道:“如今得以肯定的是,这一位,最终的目的,是唤醒冥王。”
听到着震破天惊的话语,上官棠面上神色没有过多的变化,只暗自蹙起了秀眉。
倒是一旁的澄风被这一番对话中震惊得心魂具颤,好像发现一件极为不得了的大事。
他颤声道:“你……你们在说什么?神界之中有叛逆?八人?什么八人?既然为神,又怎么可能想要去唤醒冥王,他难道不知,冥王苏醒,
七界必然生灵涂炭吗?”
澄风仿佛对这个世界感受到了新的认知,整个人凌乱了。
他颤抖的目光看向那边啃着鸡腿的少年,声音涩然道:“你分明是一个半妖,何以对我神族之事,这般了如指掌?还有……什么万年……”
上官棠可没有耐心听他喋喋不休,随意抬手,澄风只觉腹部一阵冰冷胀痛,胃部肠道直接冻结成冰,咔咔的冰渣子直接涌上喉咙里,将嘴巴冻结,再也发不出半分声音来。
陵天苏眼皮跳了跳,如今上官棠就像是一片深沉无际的海洋暗渊,深不可测,望不到尽头。
澄风怎么说也是神族血脉,这举手投足便可轻易影响他体内的气机血脉,将之冻结。
陵天苏相信,只要她想,意念杀机一动,可就不仅仅只是让他闭嘴这么简单了。
上官棠将手掌垂于大袖之中,说道:“唤醒冥王,那是冥族的使命与责任,而那天界神尊,皆为神族出身,除了……”她眼瞳之中似有暗影涌动,顿了顿,继而平静且冷漠的缓缓吐出两字:“幽冥。”
幽冥并非本土自生神灵氏族,他诞生于冥界与阴界的九幽交界处,无人知晓他的真正来历与过往,他自杀伐中诞生成灵,裹着万丈罡风戾煞之气飞升成神。
不同于其他氏神渡劫飞升,能够福泽普照人士,降下甘霖。
幽冥飞升之日,煞气笼罩九州大地,自以煞气深浓的幽篁故里,沦为黑暗堕落之地,生灵尽灭,寸寸土地由于戾煞深浓,被诸神诅咒封印,自此暗无天日,唯有她一息幸存,被带往了天界。
如果说,阴谋就是从那一刻正式开启的话……
藏于红袖之中的素手微紧几分,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潋滟出光泽愈发危险迷离。
忽而,袖子一紧,却是被陵天苏抓住提起,然后很不客气地擦了擦嘴角的食物残留油渍。
上官棠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漠然地将袖子从他手掌中抽了出来。
陵天苏抖了抖眼皮子,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不过事实究竟为何,得需要亲自用自己的双眼去求证。”
上官棠眸中光泽尽敛,轻呵一声,忽而伸出苍白且细腻的手指将他唇角的痕迹擦了擦。
忽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十分自然,不显丝毫突兀不协调,就仿佛这个动作她曾做过无数次一般。
陵天苏的目光很温柔,低头准备去咬她的手指,刚一低头,那擦拭的手指却换了一处地方,掐住他脸颊上的肉肉,轻轻一扯,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似水,仿佛永远也惊不起半分波澜:“那么
,你又用这双眼睛,看到了什么?”
陵天苏的脸被扯得变形,口齿有些不清道:“心脏。”
“心脏?”
“不错,正是冥王心脏。”
在那场灭冥大战之中,是他亲手将冥王的心脏以剑气震碎,使得冥王陷入永恒的沉睡之中。
纵然这几万年来,冥族蠢蠢欲动,可是他并不认为,沉睡中的冥王有那个能力可以暗中布局算计。
这也就意味着,有人在暗中帮助冥王,并且借助着几万年的时光,将那粉碎不可寻的冥王心脏一一寻回缝合,然后——
出现在了小叶子的身体之中。
小叶子是人族,身体里流淌的鲜血并未掺夹其他种族的血脉,却能够承受得住冥王的心脏这一点十分诡异。
但得以肯定是,小叶子体内的心脏绝非完整的冥王心脏。
“若我没有猜错,冥王心脏已经被一分为三,分别安置在三个‘容器’之中。”
上官棠看了他一眼,心有所悟:“看来你已经遇上这三人了。”
陵天苏嗓音忽然艰涩:“其中二人,一个是我的妹妹,一个……是我的娘亲。”
捏住他脸颊肉肉轻扯的动作微微一滞,上官棠缓缓眯起眼眸,狭长微挑的眼尾线条勾勒出优美又锋利的弧度。
陵天苏摸了摸开始剧烈反应抽搐的肚子,继续说道:“相较于我在意的她们而言,身为冥王心脏容器的第三人,我觉得需要好生管教管教。”
上官棠收回手指,道:“你是说那只小蛇。”
陵天苏笑了笑,将斜放在桌案旁的那把红伞推给她,道:“她看起来很忌惮你。”
上官棠低低扫了那把伞一眼,道:“这算什么?我打架输出去的东西,你再帮我出气 抢回来?它可不再属于我。”
吴婴掠起眼梢,不咸不淡道:“是腻掉了,我不想要了。”
上官棠低声发笑,显得脾气很好:“也是,毕竟比起伞,你真正贪图的东西已经吃到嘴里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小玩意儿。”
陵天苏怔住。
吴婴也怔住,她呆了办响,然后咬了咬牙,之口否认:“我没有。”
上官棠低头喝茶,不语,眼睫毛上挂着的一双水珠透着一抹霜寒严凉。
吴婴继续解释:“我真的没有。”
“我没有贪图!”说到最后,颇有气急败坏的味道,血歌剑都逼了出来,插裂大地,吓得团团连滚带爬的跑掉了。
第一千两百四十三章:三颗心脏
上官棠缓缓呼出一口清气,姿态优雅地放下手中茶杯,看向陵天苏,目光说不出的玩味:
“终于知道你今日为何闹别扭了,昨夜这只小鬼婴还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柔软模样,就连喝茶喂葡萄都不忘骑在你身上哄你开心,那黏糊劲儿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现下可倒好,穿上衣服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可真是比永安城里的那些无情嫖客还厉害,如何?”
她忽然挑起陵天苏的下巴,深邃的墨瞳如漆黑的迷梦,轻笑道:“需要本大人来哄哄你吗?”
澄风与那些花灵少女们早已傻眼了。
这还是她们那个餐风饮露,不问红尘男女之事的山主大人竟然出言如此轻佻下流。
抠耳朵!
使劲抠耳朵!
陵天苏恨恨瞥了那把红伞一眼,大意了!
他竟然忘记此伞是随她双眼一同诞生,可隔界观策,昨夜发生种种,她竟然都看入眼中了。
陵天苏狠狠地抖了抖,傻子才会相信她当真会好脾气哄狐狸的鬼话。
无情‘嫖客’吴婴面上青红交加。
上官棠气场强归强,却也知分寸,不同于妖尊大人那般强势彻底。
她的调戏永远都是浅尝即止,也没有真去哄他,很快回归正题:“一颗冥王心脏分化三枚,各自安置于三个容器之中,一为人族,二为妖族,三为神族。”
她美丽苍白的面容间浮现出冰冷的笑容:“三源合一,他这是想……再创造出一个凌驾于弑神者之上的体脉出来啊。”
陵天苏道:“纵然是冥族心脏,也无法全然占据一个全新的灵魂与心脏,要想成功吞噬融合承载的容器,唯有……”
上官棠冷冷掀唇:“让其感受到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绝望。”
万年前,祸神危乱神界,天净绾作为祸神后裔,其父母同胞尽数死于那场神族杀帖诛杀之下。
陵天苏不知天净绾是如何以幼神的身份,从那场生死之战中存活下来。
但其中,必然经历了让人无法想象的绝望与痛苦。
如若不然,以她那骄傲的性子,绝然不足以支撑这万年间伏腰臣服于妖界的存活方式。
母亲的绝望,在于叶无修的战死黄沙,十几年来的复活心爱之人的道路何其艰辛,最后被冥族虏获,陵天苏不知母亲究竟在森冥部落经历了什么,但得以肯定的是,掏心空洞的记忆,是血淋淋的残忍与绝望。
而第二小冥主无念,既已经掏心掠夺,那便意味着,这一颗寄身在母亲中的心脏,已然成熟,可以归位。
第二枚心脏藏于天净绾中,
这一点,陵天苏在咽下那颗羽衣血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了。
以她的如妖机智,自然不难察觉自己体内的这枚巨大隐患。
虽然陵天苏十分厌恶反感这只毒蛇,但念及此处,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意志。
冥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致命要害。
当年血洗祸神一族,何其惨烈,可是她不仅从那样的绝境中存活下来,更没有被绝望打败,被那颗冥王心脏吞噬殆尽。
三人之中,当以她为首,将那颗万古不朽,神通道法都无法摧毁的冥王心脏压制得毫无办法。
她虽然阴毒残酷,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的确强大到适合存活于乱世之中,并且拥有者主宰万物的魄力。
而小叶子……陵天苏总隐隐觉得,她的诞生与出世,就仿佛有人提前刻意安排好了一切。
叶王府不受待见的小郡主,北离废君流落在外的遗孤,千夫所指的罪人之子。
她的命运,仿佛就像在未出生前时,就已经被人刻写好,印入星辰罗盘之中,直至降临,再继续运行着他人为她安排好的轨迹。
至于,那错乱繁复的命运轨迹尽头,生死难预料。
“不管那个人心中究竟做何盘算,但得以预料的是,他的目标很明确。”
陵天苏缓缓说道:“小叶子,祸神天净绾,还有……”他语气骤然止顿,无声无息地瞥了一眼从旁的吴婴殿下。
嗯,好巧的是,此刻她的目光正黏在他的身上,也不知偷看了多久,见他忽然将视线飘过来,立刻又收了回去。
他好没气道:“你当真不知我今日邀你来这的真正目的。”
吴婴冷哼一声,双手抱胸,漠视苍穹,一副我不想同你说话的样子。
上官棠神补刀:“难道不是带你的丑媳妇来见公婆?”她重新将吴婴上下打量一番,认真说道:“丑倒是不丑,只不过这一身男装看着着实刺眼,小家伙不懂事,带她来之前也不知换一身好看的衣裳。”
陵天苏面色发青:“怎么,你难不成还想包个红包。”
“正有此意。”上官棠从大袖中摸啊摸,足足摸了办响,才一脸苦愁地摸出三个铜板来,心道三这个数字着实不好分配,又默默地收回去一枚,然后将另外两枚分别推到那两人的饭碗旁边。
见她居然真的掏出铜钱来打发他,陵天苏额角顿时暴起一根青筋,屈起指节就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记脑壳:“什么丑媳妇见公婆,你算哪门子公婆。”
上官棠捂着被弹红的地方,目光凉凉的:“公平公正的老婆,有问题?”
山中灵物少年们顿
时凌乱,简直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公婆解释……
也着实是让人无力了。
澄风唉声抬气,忽然想喝酒了。
陵天苏怔了怔神,轻咳一声,狐狸耳朵尖尖又红了,他轻轻推开她捂着额头的玉手,偏开脑袋,不去看她,却替她揉揉被弹红的那块肌肤。
真好哄。
上官棠这般想着,一双眸子在日影下极黑,沉沉的目光似能吞没一切光线,在陵天苏的大袖遮挡下,她眼尾微挑,弯起一抹柔和的弧度,却无人看见。
结果终究,还是哄了他一回。
“神魔光阴卷轴,这便是你为自己轮回之中备下的一枚生子吗?”她忽然问道。
那时,她不解,他分明每日都很繁忙了,却还要夜夜在长生殿内,以笔刀鲜血刻画光阴历史与卷轴之中,一夜未曾停歇。
待他轮回,长生殿内,那个从蛋里生长出来的小女孩便带着卷轴,一同消失在了无人之地里。
天界诸神,无人知晓,在长生殿内,除了一朵海棠花,他还养了一只怨古后裔。
更无人知晓,那时候的他,便已经堪破光阴之力,能够参悟七界过去的光阴历史。
他以心力将那些自历史中掩埋遗失的秘密,尽数记载在了一枚卷轴之中。
只是还来不及翻阅,他便不在了。
陵天苏道:“记忆有损,不得不如此。”
是的,他记忆有损,不是作为陵天苏,而是无祁邪。
他没有自己渡劫之前的记忆,那时候,他参悟了光阴之力,试图一神魂颠倒乾坤,刻载万古记忆于一书,倒是不曾想到,他亲手而为的神魔光阴卷轴竟然成为了他恢复记忆的重要一颗棋子。
“既然如此,想必你已经见过当年那个长生殿的小姑娘了,我可是记得她唤你娘亲,奇怪,她见到了你,竟然没有黏在你身边同你一起?”
陵天苏后背微微发寒,心道恢复记忆的时候,他已经将小怜儿吃了个干净通透,那时候告知真实身份,莫名感觉显得自己有些禽兽啊。
上官棠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捏紧了拳头。
很好,看来已经不用多问了。
心情逐渐不好的上官大人开始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天色不早了,我困了,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扰人清闲了。”
吴婴抬头看了一眼渐起的晨光,很聪明的闭上嘴巴没有说话。
(感谢小可爱“ravensziam”的巨额捧场,在此跪谢。)
第一千两百四十四章:阿棠,她凶我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且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得差不多,这位上官大人的耐心明显也已经消磨殆尽。
而这位狐狸世子又是个之情识趣的家伙,想来必然也就如此打道回府了。
吴婴这般想道,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晨雾与泥土,不动声色地顺走了桌上的那枚铜钱见面礼,起身离开之际,却发现原本好生生站在那里的世子大人不见了踪迹。
吴婴:“……”
上官棠看着身下抱着自己小腿一动不动,狐狸耳朵都冒出来的那一坨家伙,神色极其无语。
吴婴皱眉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问道:“你给他喝酒了?”
上官棠蹬了蹬腿,没能蹭掉这一坨狐狸,眉眼间起了一层躁意。
她素来就不擅长对付这类软乎乎的东西,她冷漠地用眼神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食物:“你看我何时准备酒水了,他分明是……”
刚想说他分明是学坏了,在耍赖,目光忽然一定,看到那一堆鸡骨头上,她顿时没了声言。
吴婴语气凉凉:“醉 蒸 鸡 ……”
上官棠:“我就倒了半壶酒,而且酒意早就被蒸散了,怎么可能……”
吴婴打断道:“他酒量很差。”
上官棠:“……”
“而且喝醉的他很麻烦。”
上官棠:“……”
“他若不是为了讨好你,不会吃掉那一整只要人命的蒸鸡。”
上官棠:“……”
“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吴婴干巴巴地一口气说话好长一段话,浑身轻松,方才在她手上吃得闷气一下子都发泄了出去,好畅快。
上官棠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我觉得这件事情我很无辜。”
吴婴冷笑,眸子狐狸喝醉后,她又成了那个没了束缚肆无忌惮的恶徒,猩红的眉眼间皆是张狂的肆意:
“你无不无辜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抱着的是你的腿不肯撒手,怎么?你难不成还有那本事将他给一脚踹出山?”
上官棠现在就挺想将她一脚踹出山去。
这当狐狸前一套,当狐狸后又是一套的,要不要做得这么明显。
趴在她腿上可劲蹭着的世子殿下呼着热气,睫毛潮潮的,抬头仰望她的眼神迷茫又专注。
他扯了扯她垂着腰间的长辫,朝她招了招手:“阿棠阿棠,你过来。”
这一声久违呼唤,当真是将她眼底的坚硬冰冷都给融化了。
陵天苏眼中蕴着朦胧的恍惚,两只银白色的耳朵软趴趴的垂在脑袋上,哪里还见方才冷谈神界万古阴谋的犀利与锋芒。
他手脚并用的缠在她的腿上,团成一坨的模样仿佛直往人心尖尖里窜。
上官棠搭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颤了颤,指甲像是要止痒一般轻轻挠了挠桌面一下,微不可查的动作有些紧绷不安。
吴婴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面上肆虐残酷的凶凶表情都绷不住了,只觉得一颗小心脏酥得稀巴烂。
林外,有花灵少年愤愤捏拳:“太放肆了,大人的身体怎可轻易触碰,真是的,大人为什么还不踹开那少年?气死我了。”
粉衣花灵少女满目呆滞,结合起澄风偷溜下山为她捎上的人间话本,她忽然理解到了什么,无不感慨道:“原来大人喜欢这种软乎乎的公子,你看,方才还绷着一张冷若寒霜的脸,此刻融化成什么样子了。”
她看了一眼蹲在草泥堆里的神族少年澄风,正泪脸满面,愤愤地咬着破抹布,心中哀叹一声。
心道跟这种霸道又强大的女人,你跟他狂,只有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份。
再看看这位,压根就不用露出自己的锋利爪子,摊开自己柔软的肚皮,给揉揉,人家心就融化掉了。
澄风你啊,压根就没戏了。
谁让你一出场就那么一副唯我独尊的讨厌模样。
见上官棠没有动,陵天苏攀在她的腿上不断往上蹭靠。
很快就松开她的腿,抱住她的腰,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玄衣叠红衣,
他像是甩不开的牛皮糖一样,窝在她消瘦的肩膀上蹭着,吐着热气的嗓音含糊不清在她耳侧说道:“阿棠,你为什么不理我?”
藏在林间里的观众们此刻面色别提有多精彩。
心道这当人不会怒极把这只臭狐狸给就地点火给炖了吧?
谁知,上官棠发出一声轻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对,我是阿棠,你还认得我?”
陵天苏低低笑出声来,突然觉得她红衣官袍上的烫金飞鱼图安有些硌人,他伸手将她交叠的衣襟领口扯开松散了些。
再靠上去,寻了一个舒服 的姿势:“阿棠,我跟你说,我今天遇见一个可恶的小混蛋了。”
对于他醉后的无礼举动,上官棠也只是微微眯起眼眸,颔起下巴任由他施为,她轻笑悠然道:“原来你是要跟我打小报告?”
上官棠眼底笑意更深,低着头看他,晨光从东方倾落,洒在她的脸上,并不明亮刺眼的光线映照出她半张温温柔柔的侧颜。
陵天苏冷哼一声,伸手满眼不高兴的指向吴婴,
生气道:“就是她这个混蛋。”
‘混蛋’吴婴:“……”
上官棠长长嗯了一声,语气很有耐心:“她怎么混蛋你了?”
陵天苏道:“她翻脸不认狐狸,昨天晚上明明很乖的,还喂我吃葡萄,还软软地喊我的名字,今天起来,她居然说日后战场相见,生死以对,大可不必对她留情的混账话。”
吴婴觉得有些丢人,抿着唇赶紧走了过来,去扯陵天苏的衣袖,看着上官棠无不尴尬道:“那……那个,这个的确是个大麻烦,你不是困了吗?我现在就带他下山。”
“你别动!”陵天苏顿时甩脸子不干了。
狐狸耳朵动动,挣开她的手,抱着上官棠摇啊摇:“她还说什么神鬼殊途,道不相容,说什么我与她之间隔着生食之仇,啃骨之恨。未来一日终有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我战她个大头鬼啊!明明昨天她说了,要我让她欺负一下,说那样就好了,我就听她话那样了……”
说到这里,他一副大受欺骗的痛心模样:“可她今天在来的路上居然凶我!”
他摇啊摇,继续告状:“她凶我!”
吴婴面色憋得通红,一旁血歌剑受到主人心情所引,嗡然剑鸣不止,她憋着声音,闷闷道:“我……我没凶你,我就是同你争论,是你自己说的,在床上说的话做不得数。”
陵天苏坚定否认:“我没说!”
“你说了!”吴婴也来火了,一双血瞳都染上了秋水朦胧之意:“你自己都说了,那样就不会管我了,你重复了五遍不管我,我做什么那就不关你的事。”
陵天苏一梗脖子,借着酒意耍赖:“我就管!”
吴婴眼中起了一层水汽,有些委屈,强憋着一口气迫使自己表情凶狠狠地去瞪他:“我就不许你管!”
看着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上官棠肩膀颤颤,却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你在胡闹什么?吴婴你数数手指头你多大了,竟然跟一个醉酒的家伙争论这些,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可爱?”
吴婴胸口一滞,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有多么的幼稚可笑。
好丢人。
好想死……
“所以呢?今日你来,又是为何?”上官棠手掌落在那个不安分家伙的背脊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她看向吴婴,敛去了眼底的笑意,墨色的眸子一派沉沉的黑:“虽然小家伙说得不错,你这下床翻脸无情的本事可真是会让人气得牙痒痒,不过嘛……以你的立场,倒也没错,毕竟……”
(ps:甜甜的糖来了,我大狐狸,又受了一回,下次肯定是猛攻!)
第一千两百四十五章:甜吗
她眼底荡出一圈涟漪,视线骤然锋寒:“你可是越国太子,人间晋**队丧命于你手的,可数不胜数,吴婴,你手中的人命,可不少。”
突如其来的话锋转变让吴婴面色瞬间苍白,那夺人的气势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上官棠目光深幽幽地盯着她的脸瞧了片刻,忽然一笑,嘴角泛起的笑容冲散了眉眼间的冷漠,多出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温柔:“当然,这对于旁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轻轻抚摸着陵天苏冰凉的银发,他在她怀中逐渐安宁睡去,均匀的呼吸全扑打在她的耳根上。
病态苍白的那处肌肤透着一抹湛湛的粉意,上官棠手掌一捞,将肩膀上歪掉的脑袋扶正。
当然,也没有忘记捏捏那对软趴趴的狐狸耳朵,她继续说道:“不过你要知道,我手上的人命,可不比你少。”
“人间九州,分割天下,八方为王,战争永无止境,可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称之为天下人间,吴婴你无法改变战争的存在,也无法以杀止杀。
而他……更不会在意你手里头沾染了多少鲜血或是人命,他非是救世主,更非悲天悯人的圣人。他是帝子,也是人间世子,不论是哪个身份,他都是一路踩着鲜血与白骨走到今日。”
上官棠说:“如果你觉得,他是为了守护苍生、诛灭妖邪而生那着实可笑。”
“我只知道……”她低眸沉声道:“他心中所期盼之物,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伟大庄重,或许在许多人眼中,他是天下无双的帝子,是救苦救难诛杀冥王的不世英雄,他风光无限,受万世诸神敬仰,可与我而言,他只是那个长生殿中无聊时喜欢遥看远方的少年。”
“他的爱恨,其实一直都很简单。所以吴婴……”
上官棠看着他轻声道:“停止你现在想要做的事情,虽我不知你有何打算,但也猜出一二你如今所行之事多半是为了他,可你知否,你给他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你又知否,其实一场人间雨,便足以引得他开怀。”
乌云浓卷,天色暗了下来,吴婴的影子被西行的斜阳在草地上拉出一条很长很长的阴影。
她面上的神情逐渐无悲无喜,眼神变得极深极远,暗沉沉的血瞳不知酝酿着这样的深沉痛苦。
西风卷走草地间的沙叶,那些落于草根间的浮萍也随风而散,无根漂泊。
她自是那无根之物,注定等不来山明水秀。
血歌剑轻嗤离地,被她拔起,吴婴面容恢复了淡然,缓声说道:“你方才问我究竟为何而来。”
她转身,看着上官棠,眼神坚定道:“我现在便
告诉你。”
上官棠见她气质逐渐发生变化,挑起了眉梢。
吴婴说:“我要后土。”
挑起的眉梢很快沉下,逐渐染上一层肃杀。
吴婴没有理会目光逐渐冰冷的上官棠,她继续用那双血瞳凝视着他。
眼神一如初见时的凶狠戾然,薄唇微启,无情而又残酷:“你若不给,我便来抢。”
上官棠沉静办响,终于开口:“你当是知晓,这二字与他而言,是禁忌。”
吴婴微微颔首,眼神犹如深沉幽谷,气象萧森:“所以我等他来杀我。”
“前提是,他有这个能力。”
……
……
冷月孤悬,风轻天远。
陵天苏昏睡了一整日,本酒意未清,意识尚沉,他本该未到苏醒之刻。
但是,今日清晨吃下的那些要命食物,开始在肚子里闹腾了,生生把人给疼醒了。
他翻了一个身,滚到了床底下,晃晃脑袋驱散酒意,然后揉了揉难受至极的肚子。
吃一次上官棠做的饭菜,每一次都像是千头上古巨兽从肚子上狠狠践踏而过一般,五脏六腑都宛若错位的难受。
他艰难地低喘两声,胡思乱想着心道司运亦掌罗生刑罚,落在上官棠手里头的犯人,就从来没有逼问不出来的。
这莫不是将自己的厨艺得以两用,用到了酷刑之上,才得以让那些犯人如此听话顺从。
毕竟,这可真不是人吃的东西。
神灵吃了都直接暴毙的食物,可不是常人能抗受的。
手上揉着揉着的动作忽然停住,陵天苏低头看看,眼前被一片红色所占据。
今晨从吴婴殿内寻的玄黑太子袍不知何时被人换下,红衣官袍,金边渡袖,胸前烫金飞鱼图纹,正是他假扮隐公子戏弄燕天罡时所穿。
他失笑地揉了揉眼,衣袖间却残留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显然醉酒昏睡过去的时候,有人替他沐浴更衣过了。
曲月如钩,雪幕将朦胧的月光裁切成无数碎华,将遥远的夜幕笼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竹门半敞,冷风簌簌。
夜风夹着霜雪拂起林叶,沙沙作响。
上官棠姿态懒漫地倚拦而坐,如血的红衣在夜风中轻扬,她面上肌肤终年带着病态的苍白,玲珑剔透,眼眸却是漆黑,与夜空苍宇之上的浓浓夜色相得益彰,好似一滩化不开的千年墨。
红衣照雪,那双墨黑的眸子无法倒映出任何景物,只挟着冬日的寒,飞雪的霜。
垂于肩头前的蝎尾辫不知何时解了,一头青色墨发散开,在风中狂舞,浓浓的墨黑三千青丝,更衬她肌肤如雪,竟在这深寂的夜晚中,显出两分妖气来。
听到推门声,她转首相望,眉目尚且嫣然,明眸不点而漆,声音如湖面烟雾一般疏懒:“你的酒量,可当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唔……我觉得,当是比以前厉害多了。”
因为脑袋还隐隐作痛,陵天苏捏了捏眉心。
看到她依靠在竹栏上,那条修长笔直的腿上下懒懒叠放着,黑色的长靴将她小腿束紧成一条纤细优美的弧度,腿间放着一个小篮子。
篮子内放着饱满通黄的柿子,橙黄的果皮润着晶莹的水珠,想来是刚采摘下来的。
那柿子长得饱满归饱满,只是那个头……却是小得可怜,只比那成熟的葡萄大不了多少。
一口一个怕是都不嫌多。
上官棠用食指落在一枚柿子表皮上,轻轻滑动摩挲着,分明是一个极为简单的动作,却莫名兴了几分微妙的亲昵与暧昧。
她朝陵天苏递出一只手掌,眉眼显得很安静。
陵天苏微微一笑,没有多余的话语,十分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掌,坐在她的身边。
虽然此刻她眼底的情绪平静极了,可手指间的肌肤相贴,仍是让他感受到了那瞬息的颤抖。
相隔经年冷却的时光,她终于再一次触碰到了他。
两袭红衣相叠,说不出的和谐自然,这副画面落在草木林间的少女们眼中,心中顿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仿佛着一幕,就在那里形成了千年万年,理应如此一般。
大雪无声,夜鸢幽吟。
陵天苏眯起长眸,仰望夜空,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与悠远,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擦着那枚快要褪色的旧铜钱,他忽然开口问道:“吴婴呢?”
上官棠低着头,墨发掩着半张脸颊,细长的手指在篮子中认真挑选着橙黄的柿子,而另一只手则是与他手掌相牵,乖乖地让他牵着,没有丝毫收回来的自觉。
她眉头都不带变化一下的,平静说道:“走了。”
摩擦着铜钱的动作微微一顿,陵天苏将头靠在栏杆上:“走了也好。”
她终于从篮子中挑选出一颗圆润的柿子,指尖稳稳端着这颗橙黄熟透的果实,带着露水的柿子衬着她那苍白秀美的手,带得她那截骨相优美的手指也变得有些鲜嫩可口起来。
第一千两百四十六章:给棠棠捏捏,别生气
她轻嗯一声,道:“当下倒是洒脱,白日里也不知是谁一口一个小滚蛋的喊着。”
她终于抽出自己的手掌,开始慢条斯理的剥柿子皮:“分明打小报告的是你,可是一副快要哭出来样子的那个人却是那只小鬼婴。”
薄嫩的果皮在她指尖轻松褪下,在掌间宛若一朵带着汁水的小黄花,陵天苏面色微微有些古怪地看着她的动作,熟能闲淡,带着清清冷冷的懒散。
看着她手间的优雅的动作,陵天苏心生一种错觉。
仿佛今日她为自己换下衣袍时,诚然也是一副现下这般剥柿子皮衣的懒散闲定模样,兴致阑珊地将他给……
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道:“还请将白天的事都忘记。”
上官棠姿态从容地将柿子皮衣随地给扔了,指尖捏着黄澄澄的诱人果肉,嗓音淡漠如烟:“张嘴。”
陵天苏俯身,乖乖咬住她指尖那一枚黄澄澄渗着汁水的果实。
上官棠慢悠悠地收回手指,将指尖上残留的汁水舔了舔,问道:“甜吗?”
陵天苏还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果肉,她便弯起了那双清冷的眸,自行补了一句:“我觉得挺甜的。”
她是个极少笑的人,偶尔露出的一抹笑意都是以冷笑居多。
如今这夜下微微一笑,着实容易引人看痴入迷。
丛林间的那些窃窃私语之声不知何时变得无比安静。
陵天苏也跟着笑了起来,低头去拾篮子里的柿子:“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将这个种的个头这么小的?”
上官棠先他一步的抱着那一篮,高高举国头顶不让他去拾捡,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是大人我。”
夜晚的光线很暗,她的眼瞳很黑,目光却不知何时仿佛撩起了一把火,烈烈灼烧。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陵天苏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在生气。
至于为何生气,自然不言而喻。
他很老实的点了点头:“嗯,你的。”
说完,他就慢慢俯下身子,变成一只小狐狸的模样趴在她的腿间,将后颈毫无防备的露在她的眼前,一双蓝色的狐狸眼就这样挑了起来:“给你捏捏,别生气。”
上官棠眉眼柔和了一分,语气却是凉凉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大人生气了。”
她将手中那一篮柿子放下,伸手捏住它的后颈,很不客气地将它提了起来。
陵天苏四条狐狸腿在半空中荡啊荡,他抬起那双幽蓝色的狐狸眼,问道:“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上官棠淡然道:“当你回归人间,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
陵天苏用狐狸爪子挠了挠脸:“这样也行?”
上官棠将他提到眼前,一人一狐四目相对:“恢复了记忆,所以眼神和气息都不一样了。”
她那张如琉璃冰雪堆砌的面容上露出一抹苦恼之色,伸手拔了拔陵天苏的胡须,道:“这下可真是有些麻烦了,本大人这是该喊你阿邪好呢,还是继续喊你小家伙好呢?”
“这是什么值得苦恼的事情。”陵天苏甩甩尾巴,好没气道:“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
话说,这家伙好似好脾气的与他商量着称呼,实则压根就没打算过问他的想法吧?
她若非想喊他阿邪,自然不可能继续于本大人自居。
“那好,小家伙。”上官棠毫不客气地将他揉进怀里:“既然吃饱了,睡醒了,也洗干净了,当是该早些回家了。”
陵天苏从她怀了钻出一个脑袋来,一双蓝溜溜的圆眼睛看着她洁白的下巴:“吴婴是来取后土的,你给她了?”
上官棠嗯了一声:“礼尚往来,她可是取来了神山灵核,为大人我登山一行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区区后土,她想要,自然得双手奉上了。”
当今世上,敢将后土以‘区区’二字轻描淡写形容的,怕也是只有她了。
“你没问她要后土做什么?”
上官棠低睨着他:“你没问?”
陵天苏冷哼一声:“我为什么要问?”
上官棠颔首也冷哼一声:“那我为什么又要问?这与我有何干系?难道就因为她睡了我男人一次,我便要与她姐妹相称?这样一来……”
陵天苏软软的肚皮忽然一痛,被她手指掐住拧了拧,上官棠目光微寒继续道:“那我岂不是多出了很多妹妹。”
陵天苏有些心虚的往她怀里躲,上官棠又道:“放心,人间百态,沧海桑田,你都轮回了这么多世,染些情债也很正常,我并不在意这些。”
陵天苏茫然地想道,你若是真不在意,为什么要一直掐他肚子。
“好了,说正事。”上官棠拍了拍他的狐狸脑袋,眼神凝肃道:“你可有想过要重归神界?”
陵天苏静默了片刻,才缓缓答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你的麾下旧部,此刻怕是早已被魔兵之灵参试殆尽,你此刻丢失神骨血脉,回去如何以一人之身,抵抗诸天神明。”
是的,当年棋局布得极深,谁也未曾想到,在神界兵冢之中,竟然会有魔兵之灵潜伏其中,李代桃僵。
而这些魔兵之灵究竟是为谁准备的,自然不言而喻。
数万年来,风神曾无数次跟随在帝子无祁邪身后,征战神域立下无数赫赫战功,可谁又能够想到,风神手中上古灵兵巨阙,竟然会是魔灵所化,且这魔灵已然产生自主的意识,那被神印所束的刻骨忠诚之心,皆是谎言。
剑中魔灵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蚕食,替代自己的主人。
饱含彻骨恨意的同时,表露出来的却是数万年的臣服顺从,这是何等可怕的耐心与毅力。
更让人深思头皮发麻的是,身为无祁邪麾下之兵,手中本命道兵之中竟然皆藏一道魔灵。
帝子陨落,一夜之间,魔灵反扑,神灵皆被刻下奴印,被封印与道兵之中,失去永世自由,屈辱苟活,却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不能拥有。
偌大的神界,朝夕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帝子惊才艳艳,极富才能,生来便被天道认可为天地七界共主,麾下所能够拥有道兵的臣子无数,可占神域半数。
而如今,这半数神灵,皆被不知从何诞生而来的魔灵所替代,披带着神灵旧部的外皮存于神界之中已有万年之久。
无需上官棠此刻提点,陵天苏光是依靠想象,便能够猜出当今的神界,怕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虚无神界了。
而他,若想召回昔日旧兵,何其困难。
由始至终,真正让他感到战栗血寒的敌人,不是来自前方,而是身后。
此刻他若是暴露帝子身份,无疑死境难解。
可是陵天苏绝然无法坐视那暗中之人,日夜壮大自己的势力,蚕食整个神界。
“若你留在此山中,无疑是最安全保守的生长方式,可是很遗憾……”上官棠缓缓掀开墨黑的眸子,几乎是一瞬间,两人同时开口:
“我不会留你。”
“我不会留下。”
陵天苏抬起狐狸脑袋,笑了笑。
上官棠将他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上亦是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毕竟,你这样一个骄傲的小家伙,怎么可能甘心被自己养大的一朵花养在身边。”
“一个喜欢坐在云阶上遥望远方的少年,最讨厌的就是被圈养了啊。”
他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斩断了脚腕上的枷锁,也要离开那片象征着绝对王权与荣耀的星河尽头。
无论是谁,她都不会再让别人再次将他束缚。
经年的离别,记载着往事的纸张或许已经有些破旧模糊,可纸上勾勒出的每一笔痕迹,都是跨越了千年万载的相知。
第一千两百四十七章:鬼女无双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上官棠与他而言是记忆力最深也是最初的故人。
纵然物是颜非,山河已故。
最终,最懂他的那个人,还是她。
陵天苏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说道:“虽然前路艰险,可我有来日方长。”
上官棠倾凑身子,笑道:“夕阳已去,皓月方来。”
陵天苏跟着笑了笑,转身准备跳下去离开:“行了,走了。”
谁知尾巴一紧,却被上官棠一只手拽住。
转身,便对上那那双酿着浓墨的眼眸。
只见上官棠将身子又倾压了几分,她身体里的冷凉之意随之逼近,
许是见他走得如此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那双眼瞳中无法隐藏的小脾气一下就冒了出来:“如今,我可比你还要厉害了。”
陵天苏眼眸微微睁大了许多,抖了抖狐狸身子。
她将手指点在他的鼻子上,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能比你做更多了不起的事情。”
陵天苏鼻尖痒痒的,没能忍住打了一个喷嚏,口水涂了她一手。
上官棠将手掌在他毛发间擦了擦,垂下那双不贪风月的墨瞳,柔软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分明是一张看不清任何情绪的冰雪容颜,可莫名叫人觉得她有些失落。
“你难道,就不想夸夸我吗?”
她那双苍凉孤寂已久的眼眸染上了一层云烟氤氲,不见了以往的冷漠与疏离,竟是带着几分罕见的温顺乖柔。
陵天苏怔住心神,大雪无声飘落,浮生若梦,遥远的记忆如光怪陆离一般掠过心头。
当年那个窗棂前,初生的红衣花灵,恰如昨夜,柔顺嫣然的眉目,一切往事如旧梦般浮起。
雪花叠浪里,他化去了狐狸身,倚坐在她的腿间,捏起拳头掩住嘴唇轻咳一声。
拳头放下之际,便已是落在了她的发间,摸着她的脑袋:“我家阿棠,真的很了不起啊……”
上官棠低着头微抬的手臂垂了下去,大袖将那只苍白的手笼遮住,她目光里有着水泽闪动,迎着晓夜的光亮,那双反射着星光的墨瞳,泛起了一层盈盈然的泪光。
……
……
是夜,深寒。
因为战斗而损毁的宫殿正在连夜被宫中匠人修葺。
吴婴立在这片废墟之中。
她静静地看着废墟宫殿前方的一处被掘开的小矮坡,矮坡之中本是那位
年轻太监的无碑孤坟。
只是,如今坟已经被掘开,血染的土地之中,留下一道晶红的粉末,粉末燃烧这微弱的尾焰,安静地在黑夜中燃烧着。
一只黑色的靴子,从黑暗中踏了出来,将地上的火焰踩熄。
吴婴抬起那双在夜晚中显得格外猩杀的眼眸,平静地凝视着那道绿袍身影:“你没死?”
年轻太监手臂间弯托着他的宫帽,发髻凌乱歪松,嘴角尚且带着几抹血迹,脖颈间那猩红的伤口鲜血已经干枯,却有血焰不断从伤口中冲涌而出,带起片片黑雾。
他眼底一片死意的青影,嘴角却是含着一抹微笑,而后单膝跪下行礼道:“奴才曾立下誓言,要长侍奉殿下身边,贱命虽是微不足道,可没有太子首肯,奴才不敢轻易身负黄泉。”
吴婴眉目依旧冷淡,可眼神却难得柔和了一分,她不会对旁人表达关切之言,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说道:“无事便好。”
年轻太监看了一眼废墟般的寝宫,他又道:“世子殿下他人呢?”
吴婴没有说话。
年轻太监死里逃生后,话就显得特别的多,他继续说道:“若奴才没有猜错的话,当时世子殿下救了奴才一命。”
吴婴眉角一动,平稳的心忽然莫名跳快了一分,她看向年轻太监,问道:“你……什么意思?”
年轻太监跟在她身边已经有了十几年,最会懂得察她颜,观她色,知晓她不会在意甚至是深究他为何头颅掉了还能够死而复生,但对于那位所做之事,她必然不会忽视。
年轻太监笑了笑,道:“世子殿下清晨离去之时,留下一枚火种,一滴精血,在这座宫殿之中布下了一座小型的叠生之阵。”
吴婴呆呆地立在那里,心头仿佛有着什么野火在滋生。
年轻太监握拳低咳两声,有些恶意的止了话语,故意吊人胃口一般。
吴婴脚下长靴擦过石沙,发出细微不安的声音,她忍了忍,终是没忍住:“他……”
“世子殿下这必然是为了太子殿下您啊。”年轻太监见好就收,立马接了话头,给足了面子。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脖子间隐隐作疼的伤口,说道:“以世子殿下的聪明才智不难料到他身边那位名叫容秀的晋国女子有鬼,他急于去北冥海域为太子殿下您寻的魁怀神木,又忧心于那女子伤害到殿下您,离去是不惜自损精血也要布下大阵护您,没想到,倒是让奴才我捡了一个便宜。”
吴婴面色复杂道:“你若不是因为我的事,也不会被她重伤垂死,何来捡便宜一说。”
年轻太监摇了摇首,正欲说话……
就在这时,天地间的长风忽然仿佛覆上了某种沉沉看不见的重势。
夜色欺天,天空之中飘降的雪花,竟是诡异的悬浮不动,本该井然有序修葺宫殿的匠人们行走工作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一切宛若空间冻结。
本就黑沉沉的越国皇宫大殿,此刻陷入了愈发诡谲可怕的氛围之中,丝丝寒意从大地渗透而出,就仿佛黄泉之水溢满阴界大地,开始朝着人间红尘渗透而来。
吴婴冷冷俯瞰之际,干净的宫道之上,在那黄泉冰冷的气息下,竟是真实具象化出无数白骨枯尸,横陈于地,看起来诡异之际。
年轻太监拍了拍膝盖衣摆上的冰冷尘屑,竟然也没有收到忽如其来的气机影响。
一双瞳仁开始在眼眶中扩散成灾,占据整个眼球,那翩然微笑的一张脸,此刻全然已经被冰冷的阴戾所占据,目光警惕的看向了某处。
咔嚓一声,一只红得诡异的绣花鞋踏碎了一根自大地中浮生的白骨。
那双绣花鞋绣纹极为精致华美,可色泽却红得有些不祥,触目之下,让人隐隐心惊头破发麻,带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冥息之意。
一名身穿血红嫁衣的女子,漫过三途河,行过奈何桥,踏过黄泉逆行路,千里迢迢来至此界国境。
看着那名千年为褪嫁衣的女子,吴婴冰冷的目光有了一丝变化,似是意外的缓缓念出一个名字:“鬼女无双。”
红盖头下,那双猩红狭长的唇缓缓启伏道:“整个阴界,也就你吴婴,敢直呼本宫出嫁前姓名了。”
阴界有王,统御十王殿,十鬼神,十万阴将,百万阴兵,是驻守冥族第一防线的鬼中之王。
那是鬼疆绝域之中唯一的王。
而那位王,生平之娶了一位妻子。
能够横跨八百里黄泉渡来人间,并自称一声‘本宫’者,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鬼后娘娘。”年轻太监眼瞳之中的死黑之意并未褪散,语气恭顺之余却又带着极深的警惕。
一双空洞木然的黑红眸子透过红盖头,深深朝着年轻太监凝视过来:“阴将觉戟,这便是你的选择?舍了鬼躯阴神之脉,换来这么一副孱弱的人类百年之躯,还在这里沾沾自喜,若是大王知晓你这副姿态,怕是非将你抽魂炼酒了不可。”
“娘娘说的这又是谁,觉戟鬼灵早已腐朽在了三途河水之中,世上自是再无阴将觉戟。”
年轻太监眼神冰冷,却仍旧能够维持那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更何况,大王他自身都难保了,娘娘就不必为小人担忧了。”
(ps:看北北乱杀,糖完了,就是刀子了。)
第一千两百七十八章:杀贴
一句话,让漫天飞雪都悄无声息的被灭绝消失,阴冷的黄泉之风不知从何处刮来,将人眼角生生割痛。
吴婴上前一步,大风止兮,躺在地上的白骨裂裂作响,森白的骨身尽数裂出道道恐怖的深痕,森黑的鬼物自白骨裂缝中溢散而出,很快白骨化灰,散入大地。
她言简意赅,很冷淡:“找我,何事?”
“请接大王阳杀贴。”鬼女无双自袖中露出一只手掌,鲜红的指甲与她唇上胭脂如一色猩红凄艳,正捏着一枚红帖。
她将红帖扔出,飞至吴婴面前,顿时自燃出碧绿色的阴火,将那红帖烈烈燃烧着。
片刻功夫,红贴消失。
而红贴之上的名字,生辰,八字,容貌,皆印入吴婴脑海之中。
她的脑海之中既然能够具象出这些画面,自燃也就意味着她接下杀帖。
若是无意,这红帖绝然没有办法在她面前自燃现阴火。
在阴界之中,杀帖分两种。
一为阳杀,杀的自是人间生灵。
二位阴杀,杀的便是阴界厉鬼。
能够劳烦鬼后亲自送达杀帖的,吴婴没有拒绝,直至那杀帖之中的内容,渗入心间,她冷冷开口:“此贴,我不收。”
鬼女无双身上的红嫁衣顿时无风自舞起来,她浑身腾然起森然的阴绝气息,猩红的指甲暴涨成刃。
她的声音飘忽如泣断肠,断断续续的声线仿佛接不起来,却让人毛骨悚然:“你……可知……这杀帖……要么不接……既然……接了……必须执行……如若不然……必遭杀帖……万千阴灵……诅咒……”
吴婴冷笑,掌心很快划出一道鲜血般的火焰,一言不合面上就起了一层冰冷的杀意:“你觉得……我身上的诅咒还少了?”
看到那枚火焰在吴婴掌心跳动,鬼女无双身上嫁衣瞬间平复,就像是一只炸毛暴戾的猫儿,忽然被人抚平了倒立的凶毛,收起自己的一身戾意。
嗓音倒是继续端着一副阴冷冰森的调调:“这是大王的意思,你不可违背。”
吴婴冷笑道;“我若就是要违背,他又能当我如何?!”
鬼女无双:“不能够如何,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麻烦事,无非就是鬼王归天,阴界大乱,人间沦陷,最后……”
猩红的唇畔微张启伏,森白的牙齿轻轻一撞:“天塌地陷!”
吴婴一言不发。
红衣女鬼逼近一步:“我说了,这是大王的意思,而且此事,只能你来办,旁人……杀不了他。”
吴婴转过身去,独留一个背影给她:“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去做这
件事情。”
鬼女无双磨了磨森然的戾齿:“你觉得,我能做这件事?”
年轻太监垂着眼帘,很冷漠道:“娘娘您连身上这件嫁衣都脱不去,自然是做不了这件事的。”
“可是……”他缓缓掀起眼睛,那双被黑色所占据整个眼眶的恐怖眸子宛若来自地狱深渊厉鬼的凝视:“我们殿下,也不会做。”
她这是在将殿下往绝路上推。
殿下她还不容易触及冰冷深渊中唯一一道温暖的光,怎么可以……再让她重新跌进黑暗中。
对于年轻太监盛起的杀意,鬼女无双头上的红盖头轻舞起来。
一只苍老消瘦的下巴在盖头下若隐若现,天地间顿时升起一股阴冷潮湿的死亡气息,直扑而来。
“无双。”就在这时,吴婴淡淡开口。
被吹起的红盖头又慢慢垂了下去,将那只苍老的下巴遮掩住。
“这个杀帖,我接了。”吴婴抬起苍白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划,指尖顿时凝缚出一抹淡淡的殷红气流。
气流化成血线,在空气中绘画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名字。
“但是我要鬼王答应我放一个人。”
鬼女无双眼眸眯出一个危险的深度:“放谁?”
“叶君乾。”
……
……
“唔……”案上杯盏被倾翻,洒了满桌面都是,热腾腾的茶水浇湿昂贵的桌毯,冒着邈邈茶雾。
刚哄完孩子入睡的水映月,视线一下被惊望过去,只见顾瑾炎神情痛苦,右手死死拽紧心口,剑眉痛苦紧拧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那剧烈心脏跳动的节点频率,声音大的惊人,即便是隔着五步开外,水映月都听得无比清楚。
顾瑾炎痛苦的扶住桌面,手掌都被打翻破裂的瓷片划破,殷红的鲜血渗透在白色的桌毯里,只是这点痛苦比起那锥心的刺痛可谓是微不可查,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仿佛一只即将渴死的鱼。
这模样可真是吓坏水映月了。
她那一双俏目里顿时逼出了泪水,赶紧迎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颤声问道:“瑾……瑾炎?你怎么了?”
这痛苦如潮水一般来的快,去得也快,喘息了片刻,顾瑾炎那张青白的脸开始缓缓恢复。
他痛苦茫然着一双眼,捂着心口喃喃道:“我……我不知道,只是方才有一瞬间,心口剧痛,仿佛有一把尖刀,在我心脏上刻下了某种烙印。”
因为痛苦的余韵,他英俊的眉宇间腾着一股戾意:“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不愉快啊。”
竟然让他,有种一瞬间生临死亡奇境的错觉,那种一只脚踏入黄泉路的感觉无比真实。
痛苦昏黑中,眼前晃晃而过的画面正如这一生的走马灯。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甚至听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与牵引,使得他的灵魂,远离这一片人间大地。
这忽如其来疼痛,像是某种预知,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虽然此刻安安稳稳的坐在自己的府宅之中,一家三口,天伦之乐。
可顾瑾炎心中,逐渐升起了一种无力的绝望。
……
……
去时隆冬大雪,苦作深寒,归途已是冰雪消融,泥泞满道路。
残阳如血。
风吹过历史悠远的古老永安城门,虽说大雪消停,可夜幕将袭来的料峭寒风仍是有些刺痛人的眼角与肌肤。
冬雪已去,春寒且来。
陵天苏来到城门以下,抬首举目看着高耸如入云端的古老黑色铁铸城墙,墙面之上尚且遗留着战火的斑驳痕迹,城头守卫军笔挺持枪站立。
城墙上的玄武兽神石像庄严又肃穆,一双冰冷的兽瞳不怒而威地俯视着这座雄城以外的广阔世界,淡淡的神威压在来来往往的每个人心头,让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颅,对这种千年帝都古城献上敬仰之心。
顾瑾炎清晨便早早的来到了城门口,一直等到了晨钟暮鼓起,夕阳渐落。
他一人独骑在马背之上,鲜冠组缨,轻铠加身,轻铠之下是一身鲜红大袖刺金绣纹衣裳,肩膀衣裳处印有一只白虎腾纹,白虎双瞳镶嵌着一对血红宝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一身装束,无比显示着他尊崇的地位,而那白虎腾纹,更不仅仅代表着他是顾家大少这一个身份,贵族纨绔公子,可当是配不起这样一身行头。
这一身轻甲红袍,唯有帝都伯爵才配穿戴。
近年来,顾瑾炎走了几遭战场下来,自污的淤泥经过了战火与鲜血的洗礼,他展现出了惊人的才能与指挥军队,行军布战的能力,纵然是战场上的有名战将,也对他无不佩服。
金玉其中,败絮其外。
一朝崛起,少年惊世,凭借着他自身的实力以及家族背景,如今的顾瑾炎当是成为了帝国最年轻优秀的武官伯爵。
纵然是小司马风多年,对上他,如今也只能暂避风芒。
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更不喜欢等人,可当他看到城门外那道欣长的身影,那双英俊面容间常年积压而出的阴郁怠戾气质顿时席卷而空,眉眼间明媚出来的笑意真真是有永安少年郎的鲜衣怒马之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