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很平,跟北北一样平
骆轻衣知晓自己此刻不着寸缕的被人抱起,神情窘迫,双手下意识揽住陵天苏的脖颈,指尖时而擦过对方冰凉的发丝,寒凉似雪,却不伤人。
倏忽间,迎面袭来一股熟悉的气息,骆轻衣只觉自己的额头被他低首时压下的额头轻轻抵住。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平日里,陵天苏再忙碌之时,双手未得空闲,无法写字与她交流,就会像一只幼犬似地用脑袋拱拱她的手背或者身子。
而她便会将自己的指尖贴在他唇上,摸读唇语。
只是像今日这般以额抵额的亲密行为还是头遭一次,骆轻衣怔了办响,忘了动作。
陵天苏就颈倾凑,身子愈发压低了几分,鼻尖抵着鼻尖,轻轻蹭了蹭,动作好似催促。
这下可就有些暧昧了。
骆轻衣面上起了一阵火烧之意,心道如今叶家所收的新人黄侍怎地变得这般黏糊撩人了。
虽说同是‘女子’,但这其中的轻薄之意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可是转念一想,如今她这副模样,谈何轻薄一说。
可是对方毫不生疏拘禁的亲近之意,却又并非做作虚假的讨好,一举一动,都透着丛云流水般的自然随和。
像他这般肆意的亲近蹭蹭自己,难道不会觉得恶心吗?
一时之间,骆轻衣也有些拿捏不定此人心中究竟是做何想法了。
她瑟缩地蜷在他的怀中,避开他亲近的动作,缓缓抬起手臂,将指尖贴在他的唇上。
一双蓝色的狐狸眼深深地眯了起来,他嘴唇微动道:“肚子饿吗?我熬了红薯粥,待会儿喂于你吃。”
温热的吐息铺洒在她的指尖,似乎在这一瞬,她再也无法听到任何声音的耳畔忽然多出了一道少年温淙的嗓音。
那道嗓音鬼使神差地似是与这平淡家常之语融合在了一块,如流觞曲音般,一点点的漫散在心头。
一下子,点在唇瓣上的指尖宛若油炸果子一般,快要酥化成渣。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听,她紧张开口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陵天苏目光一动,带着几分惊喜:“你能够听见声音了?”
骆轻衣摸出了这一句话,可是耳畔仍然一片死寂,半点声音皆无。
果然……只是幻听吗?
她露出一个自嘲可笑的神色。
自己如今这是怎么了?
那个人都已经走了一年之久了,怎还会可笑地将一名黄侍认错是他。
心中这般想着,可仍是不死心地将他胸口摸了一把,平平的。
她满目狐疑:“你当真是女子吗?”
空气中散着阵阵药香热雾,宛若春晨轻风,萦绕鼻尖。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最适合晨浴。
陵天苏俯身将她小心安放至浴桶之中,挽起宽袖,将她微湿的长发捞起以元力烘干,绾好。
他在她掌心写着:“若非如此,难不成我还是采花飞贼?”
倒不是想刻意隐瞒她,只是方才她隐忍激动时的状态
不是很妙,这几日以来好不容易稳定好的病情又有了反扑的征兆。
骆轻衣蹙眉道:“可是你的胸口很平,而且一点也不软。”
陵天苏面不改色的写着:“家境贫寒,幼年苦力活做多了的缘故。”
骆轻衣一副我继续‘看你’满口胡诌的神色。
陵天苏无奈,只好握住她的手掌往身下带去,另一只手掌在她手臂间写着:“是与不是,你自己查探一番不久知道了?”
动作刚起,她如同火舌舔过一般飞快的抽出了手掌,一脸羞恼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怎能这般轻浮!”
陵天苏憋着笑,忽然发现每日逗一逗这傻傻的媳妇儿倒也有趣,他敛去自身气息,幻杀术悄然而起,拟阳化阴,将手腕放在她的指腹之下。
骆轻衣手指微紧,搭脉探测。
办响无言。
陵天苏收回手腕,托起她的手掌,故意不继续写字,而是将她指尖贴在自己的唇上。
他失笑道:“如何?我没骗你吧?真是令人伤心呐,世子妃殿下竟然怀疑我,姑娘家家身子长得硬朗本就难看,殿下竟然还直言指出,戳人伤口。”
看到骆轻衣立马手足无措的模样,陵天苏憋笑憋得肚子有些疼。
她趴在木桶边缘,手指还落在他的唇上,脸颊被药雾蒸腾出了一层薄汗,模样看着竟然有些可怜兮兮的:“我……我不知道,你别难过,我无心的。”
陵天苏笑道:“好,你若是乖乖听话泡药浴吃粥的话,我便不难过。”
骆轻衣正欲作答,指尖忽然温 湿,宛若被什么犬类轻轻舔舐了一下。
好吧,她又再一次被这小黄侍给调戏了。
她赶紧缩回手指,肃起面容道:“平日里摸摸碰碰也就罢了,只是我岂是你能够随便入口的,知晓你不畏剧毒,可鬼子菩提之毒非同寻常,入体沾即必亡,你在我身边,不求你时时谨慎,但也要学会如何保全自己。”
陵天苏乖巧写道:“好,知道了,现在不入口了。”
骆轻衣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红眼睛用力一瞪,看着有些渗人:“少耍花腔,以后也不可以!”
陵天苏倒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并不渗人,反而虎里虎气的有些可爱。
他伸出手掌想要摸摸她的脸颊,骆轻衣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磨了磨牙,暗道这家伙当真是油盐不进,好难对付。
她默默从发间摸出一根银针,寒光硕硕,威胁之意甚浓。
陵天苏无奈叹息,只好收回手掌,端过红薯粥和板凳,坐在浴桶边为她吃粥。
药浴中的女子浑身湿漉漉的,雪白发丝凌乱,沾濡在脸颊间,许是不习惯自己眼瞎耳聋的时候还要将这副被鬼子菩提侵蚀的身子的暴露给了旁人,还要被人一口一口的喂着热粥,让她有些踌躇难安。
自从她中毒的一年间里,从未有人会将她照顾得这般面面俱到,体贴入微。
待她好得都有些让人觉得不真实。
陵天苏将粥吹凉,正欲喂去,又有些不放心,自己亲口温品了一小口,这才将调羹送至她的唇边。
唇瓣之外,溢入口中一抹甘甜稠软,骆轻衣双手撑在木桶边缘,有些紧张地扣紧木桶,
乖巧张口,咽下热粥。
粥煮的极为软糯绵稠,火候也是算好了的,口感上佳,绝非是王府厨子能够做出来的。
她咽下那一口红薯粥,忽然从桶中伸出一只微湿的手,摸索着捏住陵天苏的衣袖,轻轻扯了扯,问道:“这几日的膳食,不会都是你做的的吧?”
陵天苏又盛了一勺热粥,认真吹凉,他本想着喂了这口粥再回答,谁曾想骆轻衣的手指便已经搭在了他的唇上。
他笑道:“是啊,也不知合不合你口味,今日这粥可还吃得惯。”
不见光明的那双青黑眸子微垂眼帘,她小声低语:“你既然能够得入叶家黄侍,想必天赋卓群,对于修行者而言,时间是这世上最珍贵之物,你何必每日每夜的守在一个将死之人的身边,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
陵天苏心道这怎么会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他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你是我的世子妃啊。”
骆轻衣并未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她的的确确是叶家人的世子妃,他说这句话倒也没有什么毛病。
一勺吹温试尝过的粥再度送到了她的唇边,她张口咽下,有些乖巧的趴在木桶边缘,抬头虚虚‘望’着陵天苏:“很甜。”
陵天苏嗯了一声:“红薯是从甘奚城运来的,那里的红薯最是甜糯,用来煮粥极佳,用完了粥,我便陪你下棋参悟药经,待到中午,我再蒸半个红薯给你,虽然说你如今只能吃流食,但红薯这种谷物的话,蒸软的话,还是可以吃上小半个的,晚膳就吃莲子杏花羹和甜蒸蛋。”
为了能够让她摸读清楚,这段话他说得极为细致缓慢。
骆轻衣心头一时又涩又胀,青黑的眼中似是被水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名小黄侍倾心待她,看似平淡寻常的言语之中无不充斥着明日的希望与宁和。
小黄侍莫不是觉得,一只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活的长长久久,安康无忧吗。
一场药浴泡下来,粥也见底。
虽然称不上神清气爽,但精气神也着实恢复了不少,身子不再是一副软弱可欺的疲惫之态。
味觉也从七七八八,恢复了个完全,一勺勺的粥咽下腹中,竟是越品越甜。
“今日不下棋了。”
她被他从那温热的药浴之中打捞起,用大氅包好,送至榻间,柔软的毛巾将她身上的药叶与水珠一一擦拭干净,只是某种时候,她仍是极为羞涩地按住陵天苏的手掌,说着‘我自己来就好’的话语。
陵天苏自是当做耳旁风,悉心替她穿衣束发。
“今日不想下棋,那世子妃想做什么呢?”
骆轻衣道:“你去帮我寻些布料针线来吧?”
陵天苏微微睁大眼睛:“要针线做什么?”
“你每日照顾我,又煮粥制作香囊于我,我没什么好给你的,唯一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挂在墙上的那把剑了,只是那把剑我虽是无法再用,却也不能给你,所以,我就缝一个荷包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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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万千星辰,日月亘古
陵天苏笑着在她掌心划着:“荷包?我以为世子妃只会那针扎人,原来也会绣这种女儿家的小玩意儿吗?”
骆轻衣得意的扬起眉角:“小瞧人不是,我再不济,也比你强。”
陵天苏写道:“你眼睛不大方便。”
“无妨的,你在身边,不会扎到手的,就陪我打发打发时间嘛?”
就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不过是下意识说的一句话,包含了极其微妙的信任,甚至还有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陵天苏唇边的笑意弧度慢慢散开,低头写道:“若是扎到手了,就再也不许你玩针了。”
一个时辰后,陵天苏似笑非笑的把玩着手中的小荷包,眼神狭促。
骆轻衣面色微微紧张的坐在床围处:“如何,好看吗?”
陵天苏蹲坐在床榻下方,捧着小荷包如获珍宝似的不肯撒手,用脑袋拱了拱她的小腿。
骆轻衣微微探下身子,去寻他的唇。
陵天苏笑道:“挺不错的,这两只肥鹌鹑绣的十分逼真,看起来叫人觉得好有食欲。”
骆轻衣面上一红:“我绣的是凤凰。”
陵天苏震惊,本以为是鸳鸯戏水图,虽然丑了点,胖了点,但勉强说是两只长残了的鸳鸯还算说得过去。
这竟然是凤凰?!
“咳咳……”从无言中推断出了此刻某人震惊的表情,骆轻衣假意咳嗽缓解尴尬。
她小声嘟囔着:“我此刻看不见,是丑是美,还不是你一人说了算,反正我觉得我绣的挺好的。”
陵天苏看着手中的荷包,心道:姑娘,你哪里来这么强的自信心。
“行吧,那日后治好了你的眼睛,你需得秀个更好看的给我,到时候是美是丑,我们两个人说了才算。”
骆轻衣眯起眼睛笑着:“到时候就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治好眼睛……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
……
阳春三月,春光初露,人间大地暖得不行。
楼庭阁外,菉竹猗猗,春风拂柳。
春光尚暖,云荫绿阁之上,初阳斜暖,苍穹暖日冉冉入云汉,在那一轮金色昊阳之侧,却是有着一道锋如弯刀的残月高悬。
日月同辉,乃为人间奇景。
楼台小阁之中,骤然之间,磅礴的元力凝聚出一座巨大的旋涡,方圆十里空间顷刻紊乱无序,天地之间的元力流动秩序也变得杂乱无章。
无形的旋涡在旋转之间,声势变得愈发可怕。
而天空之上,那轮锋利残月也逐渐朝着圆满之境盈充而归。
小阁之中,不断迸发而出的气机与元力宛若将天上那**日之光尽数吸纳。
天地之间,乍现漆黑。
唯见天上明月,散发着朦朦之光,光线难定,依稀可见在这天地之间,紫色流光月芒弥合成天地一线,与楼台小
阁逐渐相依。
“有人在破境长幽!”君亭之畔,天子正与星父王渊对弈。
他看着漆黑的皇城,以及那道光束所在方位,他面色震惊。
星父王渊目光缓缓从那一方收回,看着手中漆黑无光的棋子,失笑道:“陛下输了,输得一塌糊涂,用大龙换小龙,着实不值。”
天子一脸复杂:“可双修之道,终究难成天境大道,采补之功,犹如在江之水,根基虚浮,即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强行吸纳他人元力,多种属性功法纳于一体,其肉身终究难以支撑驳杂强大的元力,故而双修一道,能够真正修至长幽者,少之又少,她不过年岁十八,如若不是过度采补,何以能够将双修之道修成至臻境?”
他心中不甘:“今日成就越高,他日肉身难承功法修为,必然千里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王渊失笑摇首:“陛下未见过此女,何以妄下定论,陛下不妨抬首看看天上的那颗星辰,天上星辰有万亿,以日月亘古不灭,如若此女当真是陛下口中双修采补千千人,何以元力精纯得能够将皓月点亮为自己的本命星辰?”
天子浑身大僵,不可以死道:“先生的意思竟是此女竟是依靠自己的力量?绝无可能……她才十八岁……”
王渊淡淡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陛下所见的天空,当真是您眼中所看到的真正颜色吗?水积汇而不深,便没有力量承载巨船,风积聚而不雄厚,便无法托负巨大羽翼一飞冲天,邪径小道,当真能够造成今日这般扶摇直冲九万里的浩然之景吗?”
说着,王渊缓缓起身,朝着那道光束深深一礼。
他面容谦卑,无不尊重道:“王渊被世人尊称星父,但自知还无法像这位姑娘一般掌控六气,阴、阳、风、雨、晦、明万物规律之道化,陛下只知她所修为双修邪术,却是不知,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她真正所修乃为正统阴阳大道。”
天子煞白,缓缓僵直起身。
好蠢,若是将此女换做给了双子君,才是大晋莫大的亏损。
如此人物,如何能够成为他族胯下玩物,如此行径,无异于杀鸡取卵啊!
王渊站直身子,目光看着那道光束久久不能回神。
良久后,他失笑出声:“经昨夜一役,今晨奇景,这些日子怕是有好多人都要睡不安稳了,呵……想必当以苏安为首咯。”
不知为何,这位星父大人话语之中,竟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在好多人行列的天子涩然出声:“先生此话何意?”
王渊侧身凝望天子,微笑道:“天子难道不知京都坊间的那个传言?”
天子皱眉:“什么传言?”
王渊意味深长一笑,道:“自一年前,苏家大人回归京都,便有传言自苏府中传出,虽是隐蔽,却也并非无人知晓,有人言,合欢宗苏邪,实则为苏安之女。”
天子无力摆了摆手:“朝臣之中,总有这种事情发生,再正常不过……等等!”
天子看到王渊那高深莫测的眼神,心中顿时一悸,颤抖着嘴唇道:“苏苏苏……苏家?”
王渊微笑道:“天生大帝万年不出世,
何以传承到了苏安这一代,他偏生现世神躯降临人间?有传言说道,是为苏家这一代之中,出了觉醒神脉者。
既是神脉者,且是神尊一脉,自是会由天生神尊亲自带往飞升神界,亲力培养。天生神尊十分亲近苏家小姐苏天灵,可苏家小姐今年亦是年满十八,却始终未能点燃本命星辰。
有趣的是,在一年前的川芜山上,世子陨落那一夜,合欢宗这位新宗主点亮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辰,更加有趣的是,天生神尊所掌星域,当以月轮宫为首。”
看着面色越来越精彩的天子,王渊面上笑意更浓,语重心长道:“如今天下人都说,昨夜世子所行之事过了,京中那些老权贵们暗中所谋划针对世子的攻击手段,王某人当真觉得是愚不可及,依陛下之见,如今这事情做得过了的那一方,究竟是谁呢?”
天子久久难言,颓废地倒坐回了椅子上。
王渊叹息道:“过与不过,原来终究还是看身份的啊。”
说着,他目光微微流转,轻咦一声:“可惜,当真是可惜。”
天子涩声问道:“先生叹何可惜?”
王渊看着天上那轮明月逐渐衰弱难以维持的光,极其不稳,天地狂风掀刮之下,那道极细的连接天地之线犹如雾邈一般飘忽不定,看着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
极空之上,皓月之下,一道月轮,始终难得圆满。
王渊叹道:“修为到了,时机也到了,**之道也参悟地极为透彻,只可惜……此女心结未解,气机看似郎朗如月清明,实则内藏囚笼枷锁,看来今日,是无法长幽了。”
心境,终究还是差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妖异的紫芒月光终是散了个干净,天上大日重夺光彩。
京都暗无天日奇景也仅仅不过维持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恢复如常。
苏家大宅,苏安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楼台小苑,六扇大门齐齐被一股暴走失控的力道掀成粉末。
苏邪一口猩红逆血喷出,伏在蒲团之上,气息紊乱至极,眉心月芒星砂若隐若现,闪烁着妖异失控的光。
“失败了……”她头疼欲裂,破境失败的反噬之伤袭体,识海动荡,神魂巨颤,几欲崩塌。
如此危险之境,她十分沉着冷静,盘膝坐下,抱元守一,不过调息片刻,便将伤势稳定下来。
一位宗门女弟子听到动静,提着食盒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着实吓了一大跳:“宗……宗主?”
苏邪抹出嘴角血迹,嗓音慵懒道:“不是说过了吗?本座练功之时不许擅闯,将本座之言权当耳旁风了吗?”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摄人,慵懒倦倦的嗓音甚至带着几分魅惑撩人之意。
可那名女弟子遍体寒凉,冷汗狂淌之下,不敢有任何放肆之举,跪地忙举起手中食盒道:
“弟……弟子知晓宗主闭关练功,不得打扰,正欲解决此物,却听到动静声响,心下担忧,这才匆忙赶来。”
苏邪抚唇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瞧,那双妖治的桃花眸弯起的弧度格外明显,分明是在含笑,可眼角带钩略显锋意。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小龙,不好杀
“湫乐,你心中那点小心思还是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吧,本座的确是破境失败负伤了,你也无需这般急急忙忙的赶过来查探情况,即便我受伤吐血,你也无法趁虚而入哦~”
“弟……弟子绝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名唤湫乐的女子连连嗑首,诚惶诚恐。
苏邪不耐摆手:“行了行了,宗门门规本就有写,但凡杀死宗主者,便可继承下任宗主,本座并不反对门下弟子有此贪心,有杀意锋芒那是好事,本座并非谢无涯那老东西,不喜欢虚伪这一套,嗯……对了,你手中拿着的是何物?”
湫乐当真是拿捏不定这新宗主的喜好,手中东西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偏偏又是叶王府影侍亲自送来的,如此,必然是世子差人送来的。
虽说入京以来,新建的合欢宗门几乎时时门庭若市,城内不少王亲贵胄,门阀公子上赶着送礼。
打扫卫生的妇人每日都要轻扫出好多稀贵珍宝,比起那些人送的,这小小吃食当真是有些不够看的。
可那是叶家世子,就算是送来一根鸡毛过来,也不能同其他人的东西一起扫地扔出去。
她犹豫了片刻,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自家宗主究竟是怎么看待世子的,只好捏着一把冷汗说道:“这是叶家世子差人送过来的,说是早膳……”
苏邪一双美眸缓缓张开,似是怔了那么一瞬,然后匆忙起身,鞋子都忘了穿,竟是赤着一双白皙雪嫩的小脚匆匆小跑而来。
直至来到湫乐跟前,她急躁的动作才堪堪停了下来。
那双桃花眸定定地看着檀木食盒,眼睛眨了眨,似有璀璨流火装进了眼睛里。
她蹲下身子,动作有些小心的捧起食盒,抱在了怀中,开心窃喜尽数都表现在了那张绝美动人的小脸上。
湫乐将首埋得更低,偷偷打量着眼前宗主那双白皙的小脚丫子开心地在原地踩出欢快的拍子。
好孩子气……
湫乐心中悚然,谁能想到这位邪里邪气,不可捉摸的少女竟然还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您可是刚刚破境失败,反噬重伤,嘴角的血迹都还没擦干净呢,怎么一个小小食盒就让您开心成了这样。
湫乐心中百转千回,短短时间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藏在了心中。
她面上不动声色,一言不发。
偷偷看着苏邪捧着食盒迫不及待地直接坐在地上,也不嫌弃一地木尘,哼着欢快的小曲就将盒子打开。
一股食物的香味很快飘出。
其中放着一盅粥,几碟葱油小煎饼,一看就十分水灵好看的水晶饺子。
最醒目的是中间那个白白胖胖捏成狐狸形状的大馒头,还以红豆沙搓出来的胡子须须,甚是憨逗可爱。
这些食物下头,还垫着铁网,以文火烤着,食物竟还是热腾腾的,不用吃也知晓甚是暖胃,不用想也知晓某只狐狸担心她胃不好,吃不得凉的东西。
如此一看,便知这些食物并非是王府厨子做得。
而是某只狐狸仔亲手做的。
苏邪心情大好,
眼尾勾起的锋利弧度全然不见,尽数化作了弯弯的月牙形状,都不去计较她擅闯的罪责。
苏邪嫌她碍事般的挥手打发道:“行了,别跪着了,今日此事你办的极好,下去领赏去吧,你不是想修习本宗功法璃幻吗?去吧去吧,本座许了。”
湫乐被忽然降临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璃幻乃是合欢宗至高魅术心法,从来至传圣女亦或者亲传弟子,何以如今不过是送了个早餐,就办事办得极好了?
她都还没开始刻意的拍宗主娇臀马屁,这就心花怒放了?
宗主大人,您也太可爱些吧?
不是说还采补天下,万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吗?
如今就初藏了一片叶子,怎地就泥足深陷到了这般不成器侯的程度。
湫乐如置身梦境,飘飘忽忽地准备离开。
谁知苏邪忽然响起什么似的叫出她:“对了,叶家世子怎么知晓我今日出关?”
湫乐一转身,便看到自家宗主口中咬着那个狐狸馒头,胖胖的狐狸脑袋已经塞进口中一半,两颊鼓鼓甚是可爱,哪里还有方才半分骇人气势。
她强忍着笑意,回答道:“这七日以来,世子有差人一日四餐,准时送餐过来,一餐不落。”
苏邪咬着狐狸形状的馒头,双眸瞪大:“什么?!送了六日的餐?”
“是的,宗主大人。”
她有些着急:“那餐呢?”
“呃……宗主大人,近来天气回暖,餐是留不得的。”
苏邪一张俏脸顿时冷了下来:“所以你们都给扔了?”
该死!这些可都是他亲手做得!她们居然给扔了!真是罪该万死!
湫乐打了一个寒颤,忙道:“不敢不敢,世子所赠之物,自是不敢随意遗弃,既然是食物也好解决,同门师姐妹们一同分食了。”
什么?!分食了?
这群家伙们,竟然比她先吃到陵陵做得食物。
逆徒!逆徒!都该死!
看到苏邪一双眼睛珠子都快红了,想必是气极,她愤愤开口,带着几分杀气腾腾质问:“你们为何不来叫我出关?!”
湫乐凌乱至极。
小姑奶奶,您可是闭关,生死大关,谁敢招惹您,就为了几口吃的较真。
您的胸襟呢?豁达呢?
好吧,送个餐,她里外不是人了……
“咳咳,还望宗主见谅,宗主闭关是大事,实不敢扰,宗主可知昨夜发生了一场大事。”
苏邪目光凉凉,将狐狸身子给吃了一半,里头甜甜的奶黄陷流染了白皙的指尖:“你休要转移话题。”
“不不不,这场大事与宗主世子有关。”
苏邪目光微动,眼眸眯起,舔去指尖的奶黄陷:“说下去。”
“昨夜宫中夜宴,龙族双子君亲口向陛下讨要两人,欲带回海上龙宫享乐,一位是世子殿下,另一位则是宗主您。”
苏邪面色一黑,眼底掀起狂风巨浪,她森然磨牙:“好啊好啊,竟然有人觊觎我苏邪的鼎炉……”
湫乐其实很想来一句:不仅仅是觊觎宗主大人您的鼎炉啊,他可是连您都一起觊觎了,你怎地就忽略了自己,只想着鼎炉呢?
下一刻,苏邪低声自语了一句,让湫乐更加凌乱。
“双子君么……是个长幽境的小龙啊,有点不好杀啊。”她嘴上说着不好杀,眼底却是一派盈盈笑意,锋冷杀机。
湫乐那张俏丽多姿的小脸顿时煞白煞白的,忙说道:“宗主大人多虑了,当夜他提出要世子殿下与宗主您的要求,天子只应允了你一人。”
苏邪面上倒是没有多少意外之色,将手中狐狸馒头吃完,喜滋滋地端起红薯粥喝起来。
对于天子应允以她交换双子君的友谊,苏邪亦是觉得再正常不过:“陵陵可是叶家世子,那天子的心再大,断然也不可能真的将他给送出去,除非是想逼叶家造反。”
湫乐不禁问道:“可是那双子君也要宗主您,以及整个合欢宗,天子也应允了,何以宗主大人您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
苏邪端着盅蛊小口小口的喝着甜粥,腾腾的雾气熏得那她双多情桃花眼漂亮极了。
“我为何要生气,君王做事的风格不是一向如此吗?反正对于京城里的这些权贵世家而言,我们合欢宗就是邪魔外道,大晋毒瘤,用一颗毒瘤去换龙族双子君的三万水军对他们来说简直不要太划算了。”
她低声发笑:“只是他想他们的,我苏邪可不是任人鱼肉的软柿子,只要他们敢踏足我合欢宗的地盘,就别想完好无损的出去了。”
湫乐怔怔看了她一眼,旋即苦笑道:“怕是无人敢来了,昨夜陛下就派了身边一名通元境的老太监来提人,还没等他走出皇宫,天降大雷就直接给劈得半死不活,怕是半年都下不来床了。”
苏邪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哪里听不出来那天降大雷是谁的手笔。
她倒是不会怀疑自己在叶陵心中的分量,虽说平日里一口一个小妖女的唤她,可他终究与旁人不同,对于她出自合欢宗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多的偏见与想法。
可他毕竟是大晋的臣子,叶家一脉单传的世子殿下,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纵然是心中有怒,也绝然不可能在天子夜宴之中,下手如此狠绝。
光是听着,便知晓当时他有多么的雷霆震怒了。
通元境的老太监,说劈就劈,当真是半分颜面都不留给那天子啊。
湫乐目光暗藏艳羡地看了苏邪一眼:“宗主修行天下至上功法‘璃幻’,果然魅功绝伦,竟然让那位与太子吴婴并肩的人物都拜倒在了宗主的香裙之下,好在那夜有世子阻拦,不然那通元老太监找上门来,一宗上下还真是无人可拦,宗主闭关必然遭受干扰重创。”
苏邪皱眉道:“他当众这般作为,怕是得罪了满宴宾客,天子朝臣,还有那龙族双子君……今日你出去一趟,探探情况,若他有麻烦,及时回报于本座。”
湫乐不动声色地看着一脸平静从容的宗主大人,心中却是清楚眼前这位此刻心一定是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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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想他
若是叶家世子当真惹了麻烦,有怎会如此清闲的一大早便备好早膳派人送来。
她都明白的道理,宗主这般聪慧的一个人竟然也有一叶障目、关心则乱的时候。
或许……这位世子殿下能够成为她的软肋也说不定。
合欢宗上下无人不知,她们这位信任宗主虽是年幼,手段却是残酷冷血,美丽妖娆的红颜之下是蚀骨的冷情,柔软包裹的内里,是危险致命的毒刺。
能够让她沉沦的男子,简直是世间的奇迹。
湫乐眼波流转,计上心头,笑道:“宗主不必过于忧心,昨夜世子殿下便已经将事情处置妥善了,如今的双子君龙鳞被剥,龙角已断,生生打回原形,被世子殿下拖着撞毁了大半宫廷,天子虽说心中压着火,却也没有发作。”
苏邪楞在原处,心狠狠一揪。
湫乐眼底泛起一层笑意,语气无不艳羡道:“宗主可知昨夜世子殿下当着文武百官,四方学院说了什么?”
苏邪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浓密的睫羽帘子微微垂着,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眉目漂亮得不可思议,妖异摄人。
她缓缓启唇:“他……说了什么?”
湫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世子殿下说,您是他的妻,他唤你一声妖女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他一个人唤也就罢了,若是再让他听到旁人唤您做妖女,他就要一一将那些人的舌头给拔了。”
湫乐痴痴一笑:“都说世间男儿皆薄幸,弟子以为这殿下却是个另类,他是忠良之后,王权贵胄,寻常朝中普通臣子都断不敢说要娶臭名昭著的合欢宗弟子为妻,他竟敢当着全天下的面直言承认。
还说宗主您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眼中的明月,掌心的珍宝。合该是甜齁死人的甜言蜜语,在那种场合中说出来,倒是真叫人惊心动魄。”
食盒之中的文火尚未熄灭,热粥仍自腾腾的冒着热雾。
苏邪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咽不下,混杂着方才吃过的甘甜薯粥的味道,糅合出了一种复杂的甜涩。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指尖还是干干的。
憋了办响,她才幽幽说道:“他不是一个喜欢说甜言蜜语哄骗女孩子的人。”
湫乐见她神色有异,眼眸隐晦地微微眯起,旋即立马舒展开来,轻笑道:“宗主大人是不知,如今这京城里的女子纷纷效仿我合欢宗的穿着打扮与妆容,一个个不知多羡慕宗主您呢?
世子殿下当众示爱宗主您,非但没有引来那些小姐姑娘们的反感,反而还让她们一个个疯了似的愈发痴狂迷恋那位殿下,说着什么世子殿下超凡绝俗,与世间男儿大不一样,不为人间俗礼偏见所束,入了眼的姑娘,都不会分辨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妖还是邪?
如此一个倾心爱护自己女人的男儿,让她们夜夜几乎揉碎了心的思念如狂。据说沈家那位沈飞兰小姐,昨夜见了世子殿下的英姿,当夜便害了相思,今日都下不来床了。”
苏邪勾起唇角冷笑:“她怕不是更想叫陵陵亲自过来让她下不来床吧?”
湫乐嘴角微抽,心道您这醋来得好没道理吧,人家不过是单相思世子殿下,您也酸成这样?
“宗主说笑了,不过今日下不来床的可不仅仅是
沈家小姐,京中不少权贵家的女儿因效仿合欢宗的做派,试图偷偷翻墙潜入叶家,却是被影侍发现,一个个拎了出来请回了家,被家中长辈打断腿的都大有人在。”
苏邪嘴角抽搐,怎么京中女子都这般可怕的吗?
湫乐唉声叹气:“还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有福气,竟得天子金口,昨夜便打包送入了叶家门府,也不见叶公相赶。”
苏邪施施然地重新端起粥,小口喝着:“进来门府又如何?叶家大着呢。”
湫乐故意刺激道:“可是宗主您连大门似乎都进不去吧?”
苏邪目光一下变得无比锋利:“你说什么?”
“弟子该死!”湫乐立马磕头,忙道:“弟子的意思是,昨夜世子归家,叶公知晓此事,命他不得与合欢宗有任何瓜葛,世子不听,宁愿受五百戒鞭,也不肯退让半分。宗主……宗主若是前往叶府,怕是只会给世子带来更大的麻烦吧……”
苏邪瞳孔微缩,握着瓷器盅蛊的手指骨节透着一股子苍白之色。
湫乐默默闭嘴之后。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安静地连针尖落地都听得真切。
须臾,苏邪将盅内的红薯粥安静喝完,盯着食盒内的水晶饺子和葱油煎饼发了一会呆。
湫乐最后一番话,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插进了心口之中,身子每动一下都疼得厉害。
她低声缓缓:“你先下去吧?”
湫乐目光一转,‘好心’建议道:“虽说宗主不好去王府走动,需不需要弟子悄悄去一趟王府,将世子给请过来。”
“请过来?”苏邪眼底静水深淌,桃瓣迷幻,瞧不清眼底的真实情绪,只是拿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勾眼看她:“请过来,你想如何?”
仿佛这一瞬心思被瞧透了个干净,湫乐心脏宛若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一般难受,她面色苍白道:“弟子……弟子是一心为了宗主好。”
苏邪淡淡瞧了她一眼:“不要多事。”
“是,弟子告退。”
听着苏邪愈发危险的声音,湫乐不敢久留,恭敬行了一个告退之礼,便退出屋外。
转身之际,她那双恭顺谦卑的眼神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她伸手摸了摸微勾的唇角,那唇角的笑透露出丝丝的邪恶,媚悦流俗。
苏邪一一将盒中食物吃干净,每一份食物不多,却做得都很精致认真,很显然陵天苏清楚知晓她的食量,将最后一口饺子吃完,刚刚好。
不饥不撑,胃里腹中,都洋溢着暖暖的温情味道。
屋外阳光渐起,将大半天穹照亮。
苏邪抱着食盒,赤着小脚躺在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继续做些什么好。
想他。
想见他。
想继续像平日里肆无忌惮地调戏他。
可是她不可以。
正如湫乐所说,她去了王府会给他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而她,亦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他过来。
她能够嘴上对隐司倾硬气的说着,她不会嫁他
她更不会遵循世间礼法,但凡她想要他了,自会用尽一切手段勾他过来。
不论他这会儿是否心中有她人,只要是她想他的夜晚,那么这一夜他就只能属于她。
可是入京已经有七日了,这七日以来她低估了那只小狐狸的厉害,每日每夜都在她心头蹦跶,时不时就在她脑海中窜出那张可恶有好看的笑容来。
想了七日,念了七夜。
可是她始终没有招花喊他过来。
如今骆轻衣危在旦夕,在这个时候喊他过来,只会令他更加分心受累罢了。
她在天下人眼中,是个祸国殃民的可恶妖女。
可是没人知晓,她为了他,其实可以很懂事。
……
……
“你怎么了?”感受到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掌微微一僵,骆轻衣不禁好奇回首问道。
春风大好,柔软的柳枝在晨风中飘曳。
此刻,陵天苏正撑站在她的身后,掌着骆轻衣的身子以免她不慎摔倒,两人手**执一线,长线尽头,纸鸢高飞。
日日下棋也是乏味,陵天苏帮她放高了纸鸢,线再交予她手中,一同发玩。
只是骆轻衣看不到,方才天色一暗,天地倾月线芒飘忽散去的异象。
陵天苏静了片刻,幽蓝的眸子熠熠之光如流水一般散去,化作浓墨重彩的一片漆黑暗渊之色。
他抬指在她手背写道:“抱歉了殿下,我可能要出府一趟。”
骆轻衣微微一怔,这还是他这几日以来陪在她身边的时候第一次主动提及离府的要求。
被他理所应当的陪在自己身边,日夜照料,以至于她都快要忘记,其实他是叶家军侍,身负要职,断不可能身上一点责任都没有。
她也没有过多挽留,微微一笑,道:“好。”
没有问他是否还会回来,亦没有问他走了何时会归。
放开他手掌时的动作洒脱从容,仿佛看不到半分留恋。
此刻的她,面上再也看不到半分今晨沐浴时分,她趴在木桶边边时忐忑询问她是否不好伺候的可怜兮兮模样。
不远不近的距离,浓淡相宜的来往。
她与他之间,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交心皆是淡如君子,不曾强求。
与她而言,刻意去抓住的东西,往往是抓不住的。
陵天苏俯身抱入怀中,一步步走入屋内,熏好药炉,摆好棋盘,备好药经,甚至还从玄侍手中捉来一只驯好的小老虎,落下了灵印不会伤主,无聊之时也能与她逗个闷子。
他在她掌心中写道:“实在是有要事,半个时辰后我便回来,等我。”
不知是不是骆轻衣的错觉,在最后‘等我’二字上,他写得格外认真缓慢。
她抽回手掌,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知道了,我又不是孩子,你不在,我不会哭闹的。”
一个人,不也是过了这么久吗?
……
……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招神
灵界一行,苏邪传承古天庭锁情箱传承,炼化箱中历代前辈高人斩情之念,再加上她觉醒的神尊血脉辅佐,她本身又绝非什么懒惰性子,十几年来,练功如一日,基础根基稳扎稳打。
按照常理推断,她既然闭关破境,必然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才是。
可是方才陵天苏看到了天地间那一束光。
月芒成线,贯穿天地。
竟是紫极之意。
下一步,紫极成黑,那便是成魔之征兆。
别看陵天苏方才与骆轻衣谈笑风生,愣是看不出半点异样,实则此刻内心深处,积压了万里云翳。
果然,锁情箱里的欲道对她并非毫无影响。
秋雨梧桐那三日以来的持续荒唐,并非是她的任意妄为,而是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锁情箱之中所锁的,皆是修行者的一众负面情感欲念,能够十倍百倍的扩散人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阴暗过往。
此番破境,之所以失败,非是修为领悟不够,而是心境未道,死境之意滋生。
也是这种时候,极易滋生心魔。
修为越高,心魔所造成的伤害便越是可怕。
想想枫瑟那女人,灵界三尊之意,都被心魔折磨成了那副凋零模样。
陵天苏不敢想象,若是苏邪气运由紫转黑,他又该如何应对?
出了王府,第一时间,他并未前往京城合欢宗分宗。
而是来到了大碑亭。
上一次来到这里,天上落雨,身旁随红衣。
这一次,天光大明,他只身一人。
长亭幽静,并未生竹,自然无人来扰。
陵天苏立于长亭大碑之前,看着古碑上的碑文,显然良久的沉默。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大碑虽尘封万年,但碑中藏剑,剑中藏灵。
如何察觉不到身前之人变化。
亘古而立的大碑威严屹立,风雷不动,唯有布满碑面的尘沙,簌簌而落,灰尘与沙粒本是轻尘之物,却是在簌簌落下之间,摩擦出了古剑般的颤鸣之音。
大碑纹丝不动,尘灰激动鼓舞乱渐,好似在长久的历史中等来了故人,白发相逢。
陵天苏纵然知晓古碑上的文字,可仍是再一次,重新将碑文一字不落的重新观读一遍。
他忽然抬掌,修长的指尖落在三千神文之上,其中一个古老的文字,微小的文字在一瞬间散发出一场辉煌的光,将他指尖映衬雪白。
指尖散发出来的那一团光,极其耀目,它有着顷刻指尖点燃三州光明的强大力量。
可是,陵天苏指尖并未离开大碑,那一团光虽是辉煌耀目,却也被锁在了方寸之境中。
他伸手握住那一团光亮,银白神圣的光辉化作千丝万缕的光丝散溢在陵天苏的周身,宛若银白色的蛛网一般,将他包裹其中。
陵天苏面色苍白至极,在璀璨银光的映照之下,面上肤色更是近乎透明。
并非是错觉,在神文爆发出光芒的那一瞬,陵天苏通体充盈的肌肤散溢出点点纯净的萤火,就仿佛肌肤内藏的生机与元力,都在被神文光芒洗练干净一般。
这也是他返回人间这么久,一只并未着急取剑的缘故。
他的神血、神骨、神脉,不知何故,早已遗失在了轮回之中。
大碑剑承载着三千星域,亿万星魂,他虽是大碑之主,七界之中唯一一个有资格可以拔剑之人。
可是如今他肉身血脉实在是太弱,不敌过往万分之一,莫说拔剑,即便像当下这般,点燃一颗神文之中所藏星魂,都几乎磨灭去他大半肉身内蕴藏的本源力量。
若非早在灵界之中,修炼出了小木仙灵体,此刻怕是早已被神光炼化去了肉身。
陵天苏面上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痛苦神色,面庞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汗意,星魂的力量本源在于回归本源。
此刻他体内的气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神光净化,这具身体已经到达一种极为薄脆的地步,若是这时有个孩童朝他扔掷一颗小石头,都能够直接将他身体洞穿出一个血洞来。
他立在银色蛛网之中,狭长眼眸深眯之间,百道意念化剑,瞬斩而出。
天枢雪莲剑不再是实体形态,而是淬魂状态的雪白灵剑将千丝万缕的银白蛛网斩成点点莹然,没入陵天苏的每一寸肌肤之中。
近乎透明的肌肤下清晰可见薄透的青筋血管,其中的血气几乎实在吞噬莹然的那一瞬便消耗殆尽。
最后一点银白莹然落入他的眉心,吸收。
裂纹之中,溢出一抹猩红的血迹,宛若张开的第三只眼落下血泪。
做完这一切,九天之上,终是有一颗接近月宫的星辰,被点亮出了一抹血色妖异的光,转瞬即逝。
陵天苏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一般,浑身力量被抽空似的,身子绵软倒跌一步。
脚步落下的那一片地面,竟是瞬间整体塌陷一块,咔咔声不绝于耳,道道龟裂朝着八方蔓延千里,缕缕冥气散发而出。
他惊讶地看着脚下这一幕,不过是吸收了一道星魂的力量便造成了如此恐怖的威势。
大碑无声释放剑气,将他一步打碎的大地再度缝合。
陵天苏扶着亭柱等待。
九天之上,云殿之中,由星光淬成的神座之上,坐着一名紫袍青年,他支着脸颊小眠,长长的睫毛都透着一股懒散的意味。
直至一抹猩红之光从他双目之间一映而过。
他豁然张目,渡着一轮金边的漆黑眼瞳似盛诸天闪电!
紫袍青年神情肃穆的从神座上起身,藏于宽大袖袍之下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唇,默然抬手取下头顶上的流珠神冕,神色复杂。
人间大地,瓦蓝的天空云气凝结不散,远远看去,好似一把盛世洁白的古剑倒悬于天。
感受到了那道熟悉而又久远的气息正在以着惊人的速度逼近。
陵天苏苍白的手掌间正把玩着一枚星魂淬成的光刃,虽说炼化一枚神文,几乎耗去他大半心血,可也并非是毫无收获。
至少依靠这枚光刃,可重创长幽巅峰,立于不败之地。
微风袭来,掀起陵天苏额前的碎发。
他抬起眉目,看着三千落叶缱绻之中,那位紫衣高挑青年信步而来,周身霞光明明,气胄高华。
而青年身后悬空漂浮这一个巨大的空间旋涡,旋涡之中,倒影这星辰云殿的背景。
他自天上来,气质不是犹如神祗。
他,就是神祗!
七界之中,最为高贵的神祗之一,天生神尊!
人间大晋多次陷入绝境之中,山河社稷图被毁,苏家家主曾多次携女天灵,请君下凡,一年间始终无果。
可是如今,他却被凡间一道星魂指引,来到人间。
被苏邪继承去的那双最会招蜂引蝶的桃花眼朝着陵天苏审视过来,印着一轮金边的黑瞳带着几分迷茫探索之意。
天生神尊细细打量着依靠在黑碑上的少年,他缓缓开口,嗓音磁雅,不复以往风流轻佻,带着几分慎重:“我记得……你是人间叶家的小世子……是你召本尊的?”
“不用试探了苏敖,事实正如你心中所想。”陵天苏化去掌心星魂光刃,掌面贴在身后碑面之上。
三千文字应声而燃,大碑狂颤,星火漫漫,好似随手都有可能从他手中崛地而起。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一幕更能证明真相了。
天生神尊呼吸声仿佛一下子就被掐断似的,他浑身绷紧,眼眸刹那亮如星辰:“果然是你!”
天生神尊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天界传闻,你道陨于血婴树下,灵魂不复,可是如今,你不仅未灭,看样子似乎还是找回了记忆?”
陵天苏道:“今日应当就你一人前来吧?”
天生神尊面色复杂:“我像是那么不稳重的人吗?你点燃月宫之中的一道主位星魂,不就是让我单独来见你的吗?我知晓当下你举步艰难,星域之中,处处杀机,我拿你当朋友,自是会替你隐瞒一切。”
说着,他目光一刻也难以从陵天苏身上挪开,感慨说道:“我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人间大晋的世子,竟然会是你的转世,我曾推演,大晋气数将亡,何时来的如此福运?”
陵天苏精力皆耗在了那一枚神文星魂之中,身子疲乏得厉害,与苏敖谈话不过片许,抵着大碑的后背便无力的滑下,萎靡坐在了地上。
苏敖面色一变,渡空而来,直接晃在了他的身侧,面色有些难看道:“你的神脉……”
陵天苏平静点了点头:“遗失了。”
苏敖眼底腾出一道怒火:“说什么混账话,神脉与灵魂神灵相连,纵然是踏入轮回,又怎会遗失,纵然你为了那朵海棠花,甘愿被万鬼啃食,那些鬼物所啃的也不过是你的血肉罢了,难以伤你半分神骨,又怎么可能将你神脉一同夺走。”
说到最后,他嗓音似是哽了一下,眉心戾气深浓:“定是那往生狗老儿!使用了什么邪术夺你神脉,你等着!我这就杀进他的往生神殿,给你讨一个公道!”
陵天苏一把扼住他的动作,苏敖没敢动用神力,生怕伤了他,一抬目,便对上陵天苏那张静如澜渊般的脸庞。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家贼难防
苏敖心头一颤,冷静下来几分,他抿唇道:“今日你招我下来可是遇到麻烦了?是社稷山河图?还是北离大军压境?”
他眉心起了一丝躁意,心口莫名发堵。
想当年,那位帝子是何等的意气风发,震古烁今,纵然是面临冥族大军,被万亿天魔围攻,也不曾表露过怯意,更不曾低头寻求增援。
永远都是一人一剑,从亘古中战出了让诸神都心惧的丰功伟绩。
如今神骨、神脉尽数被夺,区区人间一点小麻烦竟然都要他来亲自出面了。
这是入了轮回,将傲骨都给磨灭没了吗?
也罢,都是老朋友了,这些于他而言的麻烦,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间解决的事情。
虽说他无意于插足人间之事,可对于老友的请求帮助,他怎能坐视不理。
毕竟,偌大的神界之中,他就他这么一个朋友。
陵天苏眼眸微眯,直接进入主题:“都不是,我要你的黄泉月轮诀。”
苏敖先是一怔,看着陵天苏的目光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整个人暴弹而起,像是被一只毒蛇盯上一般,面上全是警惕的神色:“你你你!你这死鬼!什么时候觊觎上了我的黄泉月轮诀?!”
“觊觎?”陵天苏懒懒掀了掀眸子:“当初不是你哭着求着,拿黄泉月轮诀来换我的漫天星辰?”
苏敖嘴角微抽:“可也没换啊,你瞧不上我的灵法。”
陵天苏一本正经道:“我将漫天星辰传你了,可是你没有修炼成功。”
苏敖一副如遭重创的打击模样,仍不示弱道:“你不也一样,如今你神脉皆无,就那一点可怜巴巴的小木仙灵体,如何能够修的我的黄泉月轮诀。”
“不是我。”
“什……什么?”苏敖以为自己听错了。
陵天苏用那双褪去劫火色泽的漆黑眸子看着他,认真说道:“是苏邪。”
“苏……邪?”苏敖对这个名字不算陌生,随即皱眉道:“你是说苏安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陵天苏听得出来,‘私生女’三字从苏敖口中说出来淡得像白开水似的,没有参加任何特殊的情感。
仿佛就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早就知晓神族冷情,视凡尘万物如刍狗,这一点身为神尊的天生也不能免俗。
即便万首试那日,他曾现身于人间,也不过是看在苏天灵极有可能觉醒他血脉的原因。
至于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纵然是他子嗣后代,也难惊心湖半分涟漪。
陵天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她觉醒了神脉,本命星辰为皓月,修炼黄泉月轮诀,再合适不过。”
苏敖笑了,笑他太天真:“无祁邪啊无祁邪,你这是离开神殿太久,都忘了神族的规矩了吗?黄泉月轮诀可是仙阶极品灵法,距离圣阶不过一步之遥。
择选传承功法之人,须得通过十万天雷加身试炼,再以月宫灵池洗净凡躯,授星魂淬体,得神殿认可,方可继承。
我苏敖子孙有万千,觉醒神脉者又不止她一人,我从未试过她的根骨,也不知晓此女觉醒纯度如何,你这一张口就叫我将
黄泉月轮诀给交出来给一个无名小辈,这不符天道啊。”
陵天苏由于身子劳损,眼睛疲倦地半睁半闭着,他反问道:“什么是天道?”
苏敖怔住,哑口无言,因为他已经猜想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了。
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一如过往般承载着无法言喻的厚重肃穆:“我便是天道。”
苏敖呼吸声再次紧窒。
只听得陵天苏眉目间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她这一生,从未被善待,我便就是要为她争一个公平,又如何?”
苏敖嘴角微抽:“你脑子进水了吧?居然管凡人的闲事。”
“我现在也是凡人。”
“你怎么能一样?”
“一句话,你给不给吧?”
“我若不给,你待如何?”
“你若给我,承你一情,我许你一愿。”
苏敖不由自主的张大眼睛,一副青天白日活见鬼的样子,不,即便是当真见了厉鬼他都不会露出这般神色来。
“你堂堂一个帝子,有必要为了一个小辈做到这般地步吗?”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苏敖露出了伤心的表情:“原来你招我下来,告知身份,不是因为信任我,而是为了区区一个女子。”
“那不是区区女子,是你的后裔,况且她修行出了点岔子,需要灵法辅助修行。”
“她一个凡人,有必要修炼如此圣高灵法吗?”
陵天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她当得起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更莫说你这区区黄泉月轮诀了。”
这‘区区’一词,很快就反馈给他了。
神尊大人心好累,还是妥协,从眉心中取出一枚湛蓝色的星团,好没气的扔给陵天苏。
“行了行了,没良心的死鬼,若非是觊觎我的灵法,我怕你是一辈子都不会联系我了。拿去吧,真不知你落到如今这番田地,哪里来的底气在我面前硬气,神脉都没了,也不知道求求我,让我助你重登神位啊。”
陵天苏捧着星团,淡淡说道:“谁说没有神脉就无法重回神位了。”
苏敖一脸鄙夷:“你就吹吧你。”
陵天苏侧眸淡扫他一眼:“试试看?”
苏敖顿时禁声。
诸天神界之中,谁不知晓帝子无祁邪十岁那年,在三千云阶尽头,被神帝镇压天生神脉,那一年他跌落尘埃,化为凡躯。
可是短短六年功夫,他便重创神体,成为神界新秀,少年惊世!
如今这句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可笑至极,可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不得不让人信服。
苏敖决定跳过这个让人自卑的话题,不满道:“你何时这么关注吾家后裔了,莫不是有着极为不凡之处,不过她能够点燃本命星辰的确是超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我曾推演过这孩子的命数,她锋芒过盛,虽然天赋极佳,气运却是半黑半紫,极易入魔,且命盘上现世的,她当是没有机会点燃本命星辰,十七岁便道陨于合欢宗的。”
苏敖露出迷
惑之色:“怎地如今命盘之中乱成了一团,搅进入了几分充盈帝意,本该十七岁踏入轮回的也没死,反而点燃了本命星辰,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我推演可是从未出现过差池的。”
陵天苏‘啊’了一声,家常便饭般的回答道:“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助她点燃的本命星辰。”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是帝子出马,那当然是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啦。
诶?等等!等等!
苏敖刚欲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夸赞两声,忽然察觉到了方才那一句话的真正含义,眼珠子都快瞪掉在地上。
“什么?!!你助她点燃的本命星辰?!!!有没有搞错!!本命形成从来都只有修行者自己感召天命,纵然你有通天的本事,如何能够替她感召点燃,除非……除非!”
陵天苏老实点了点头,冲他眨了眨眼:“正是这个除非。”
苏敖一副石化模样。
他失魂落魄:“这……这不可能,铁树不可能开花,那朵海棠花你是怜惜爱护,纵然守护千年也不曾越举,幽笙那丫头追了你几万年,更是不曾得你一眼青睐,你怎么就……你怎么就……”
陵天苏冲他微微一笑:“方才我便说了,她当得起这世间最好的,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
苏敖很没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足顿胸:“禽兽啊,好朋友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你都不放过!”
鬼知道他中间隔了多少代曾。
陵天苏起身,冲他挥了挥手:“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记得不许暴露我身份,嗯就这样,回吧。”
苏敖怔怔地坐在亭中,一脸茫然。
这种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有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这可真真是叫人猝不及防啊,本尊谨小慎微了几万年,就怕大水冲了龙王庙,在不晓得的情况下一不小心把自己子孙后裔给睡了就不好了,得,日防夜防,终是家贼难防,谁曾想叫这君心似铁的家伙给吃干抹净了去。这叫我如何处理与她之间的关系啊!!!”
头疼。
……
……
阡陌小巷,人潮人往。
一路繁华,陵天苏拖着倦惫的身子行至一座青瓦红墙的高楼前,斜雨微寒,打落清风湿了衣裳。
朱雀街,合欢楼。
纵然天起小雨,斜风萧瑟,只因那樱色桃花万千,尽染窗格,总是寒雨微风,也是撩人心痒。
人来人往,本是萧寂古街,却有不少鲜衣怒马少年郎,踌躇彷徨,早在这一场绵绵春雨之中,迷失了前方的道路。
陵天苏目光微瞥,便看到昨夜还在言辞激烈声讨合欢宗宗主放浪形骸,有辱斯文的寒门学院学子,被一只纤纤柔荑,牵入楼中,魂牵梦绕,心驰神往,早就将三千道藏忘进了狗肚子里。
亦有不少名门子弟,自诩清流君子人物,面色青白,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从楼内走出,神色痴迷,一副恋恋不忘的模样。
那名子弟明显是喝了不少酒的,满身的胭脂酒熏之意,脚步踉跄地斜斜一歪,朝着陵天苏撞来。
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春去冬来
陵天苏不喜他身上的俗脂气息,皱眉避开,任由他摔倒在地。
那年轻人勃然大怒:“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也不知道扶本少爷一把!”
睁着一双盛怒醉红的眼,抬首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世世世……世子殿下!”
伴随着这一声世子殿下,楼上香阁窗户纷纷打开,无数千娇百媚的俏丽容颜从窗内探出,争先恐后相望。
“世子殿下来了~哪里哪里,在哪呢?”
“在哪~真是世子殿下,天呐,这小模样长得可真俊,若非是宗主的男人,妾身都想勾上榻去好生侍奉一番了呢~”
“当真是一副好人儿模样,瞧得人心都酥了呢?”
这群合欢宗的妖女们眼神比勾栏瓦舍里的女子还要火热侵略,一件件带着脂粉气味的贴身肚兜如落雨一般纷纷朝着他砸来。
陵天苏浑身乏得厉害,也未躲避,任由那些东西砸了满头满身,不知何时恢复劫火蓝色的眼瞳幽幽地盯着一扇窗户。
那扇窗户本是微微开启的,在那一声‘世子殿下’之后,所有窗户大开。
唯有那一扇,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缓缓带拢。
陵天苏不会不认得那只玉手的主人是谁,他眸光微暗,缓缓垂下了头去。
湫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同于其他宗门弟子,只是扔肚兜口头花花的调戏。
她面上带着完美的盈盈笑意,腰 臀轻摆,朝着这位世子殿下一步一风摇的缓缓迎来。
那双本该魅惑人心的杏眸刻意敛去了魅术,反倒露出了几分纯澈清意,脱俗绝丽:“世子殿下可是来寻宗主大人的?请随奴入楼内一叙。”
陵天苏视线从她脸上一带而过,并未有过多流连之意,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湫乐心中微诧,心道宗主收的这个世子鼎炉果然非寻常男儿可比。
她面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举止动作十分自然流畅,踮起脚尖,抬起素手一一拈起压盖在陵天苏脑袋上,肩膀上的女子肚兜。
动作亲疏分明,却又带着丝丝不为人知的暧昧。
陵天苏目光微冷,抬步率先入了楼中。
湫乐拂唇一笑,提气裙摆紧随而上。
楼内清明,并无过多行人过客的喧嚣,陵天苏本就是来送东西的,并不想引人注目,虽说有心见苏邪一面。
可是,方才关窗那一幕。
很显然,现下,她并不想见他。
陵天苏知晓其中真意为何,也不紧紧想逼,进入楼内便不再随着湫乐继续上楼。
湫乐诧异回首,用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眸瞧着他看:“世子殿下不见宗主吗?”
陵天苏摇了摇头,道:“她当是不想见我的,待下次她唤我过来了我再上去吧。”
湫乐眼眸不由睁大几许,心中对苏邪不由又升起了由衷的佩服之意。
堂堂叶家世子,震慑天子朝臣的长幽境大能,竟然能够被她驯得如此服服帖帖,光是一个关窗的小小举动,便让他止步不前。
在她心中,男人肚子里想的不就是男女间那点子破事吗?
这青天白日就寻到了此处,为得不就是与宗主一夕欢好?
以世子的身份与修为,若是用强,纵是苏邪又岂能反抗得了的?
当然,这些想法她都并未表露在面上,湫乐笑容随和,故作不知道:“那今日世子殿下来这是……”
“今晨见她破境失败,想来是负了些伤势的,你帮我向她转达一声,破境莫要急攻进切,须得循循渐进,合欢宗璃幻功法虽强,但终究非是正统阴阳道术,在破境时分,很易神魂不稳吃大亏,你将此物交给她,对她应该有很大的帮助。”
在湫乐愈发古怪诧异的目光下,陵天苏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方玉盒,透过白玉温润的盒面,能够看到其中湛蓝色的光晕散发着大道轨迹的运转之力。
光团旁侧,还有一粒金色的光沙,犹如宇宙间的一粒恒星,围绕光团周而复始的环绕盘旋,画面极是神奇美丽。
当玉盒被拿出来的那一瞬,湫乐的目光一下子仿佛被仅仅吸住一般,那双清澈过头的杏眸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来。
陵天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竟也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递给她:“劳烦姑娘转交给苏邪了。”
“这……这是何物?”
“灵阶功法,以及八神天沙。”陵天苏幽蓝深邃的眼眸盯着她看了片刻,嘴角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饶是湫乐有着八面玲珑的心思,一时间也拿捏不准这笑容是作为何意。
他被灵阶功法以及八神天沙八字深深震撼,久久不能回神。
要知道,一本灵阶功法,其价值绝对在一国之上,纵然如今天子退位让贤,也未必能够换来一本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灵阶功法。
而那八神天沙便更不用说了,璃幻本是天界功法,配以八神天沙,便可直接进阶成灵阶功法,如此一来,那便意味着苏邪同时拥有了两部灵阶功法。
这份大礼,可是着实惊心动魄了些。
湫乐捧着那玉盒,只觉得手中之物沉重至极,她看着陵天苏离去的背影,眼中贪婪之意起起伏伏,犹豫挣扎着,此刻天底下莫大的机缘便在她的手中。
她要不要拼死一把,带着这玉盒远离京都,闭关个一两百年的,届时,她破关而出,何愁不怕问鼎九州。
挣扎良久,他那双明亮的眸子终是慢慢恢复平稳。
她心中叹息一声,还是放弃,转身朝着阁楼方向走去。
当湫乐看到苏邪将盒面开启之时,封口之处弥散开一道金色的禁制之光,她忍不住嘴角微抽。
果然,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若是自己抱着这玉盒逃离京城,怕是早已变作了一具尸体。
叶家世子何等人物,既然是送给苏邪的东西,自然准备十足,唯有她一人能够开启。
光团虚浮飞起,仿佛早已受到某种诏令一般,带着无上虔诚之意,没入苏邪眉心星砂之中。
而那枚八神天沙,苏邪观摩了片刻,不动声色的收入囊中,暂时并未炼化。
素手轻抬,将眉心大亮的星砂光辉揉散。
她平静的眼底深处,暗藏震撼。
湫乐读懂了她眼底的震撼,无不艳羡道:“世子殿下手笔可
真大,知晓宗主您所修功法与正统功法缺憾差距甚大,今晨瞧见您破境失败,这上午便去寻来一本灵阶功法送过来,宗主大人可要好好把握住这天下绝好的鼎炉,想必他身上还藏着不少秘密呢?”
合欢宗弟子最是冷清,落入掌心的猎物就从来没有要撒口心软的意思。
再强大的鼎炉,那便只是鼎炉。
可是,那部灵法,哪里是什么灵阶功法。
陵天苏不愿苏邪锋芒过盛,引人注目,十分细心的以幻杀术敛去了黄泉月轮诀的气机,生生伪造出了一份灵阶功法的模样。
黄泉月轮诀一入识海之中,仙阶极品功法的浩瀚亘古之意顷刻之间占领苏邪的全部神识海洋。
尚未修行半分,仙阶极品功法自含的灵诀可自行运转一小周天,竟是将她今日反噬之伤,尽数治愈完全。
苏邪却是瞧都没有瞧她一眼,目光一闪,看到玉盒底部竟然还压着一张纸笺。
字笺上落有字:“小妖女,每日按时吃饭,睡觉别踢被子,更不许不穿鞋子光着脚丫就到处乱跑,将自己养胖一点,若是下次见面发现你还是这么瘦,我就打你屁股。”
苏邪心头一颤。
他早就备好了纸墨,将要说的话尽数落在了纸上。
他早就知晓,今日她不会见他。
湫乐将纸面上的字迹一扫而过,亦是怔了片刻,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鼎炉吗?
怎么搞得更像是老夫老妻的,字里行间尽是柴米油盐,细水长流的人间烟火之气。
“下雨了。”她忽然幽幽开口。
湫乐:“啊?”
“去给他送一把伞。”
“是,宗主。”
……
……
春去冬来,寒来暑往。
春开花又落,秋寒夏月别。
冬雪纷纷又是一年。
两国交战仍未休,近一年来,离国挥军南下,纵有叶家军倾力抵抗,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梁、鲁、卫一州盟国,也在半年前,被离国大军一举吞并殆尽,三国国君尽数**于皇城之上。
魏国负隅顽抗,在钦监太监的辅佐之下,国势反倒在乱世中安稳,年轻的新任国君也逐渐展露峥嵘之象。
反观大晋,就像是座历史海洋中的雄船,虽存千古,却早已是千穿百孔,大船将沉,天子身体亦是一日不如一日,就连如今听政,都是在病榻之上,难以起身。
京都看似远离战场,风平浪静。
可无人可见的暗处里,夺嫡之战,却是朝着可怕的火热之势演变而去。
“咳咳……”
病榻之上,天子在五皇子秦川的侍奉下服下一碗汤药,眼底的死寂之意愈发浓烈。
“近来叶陵可有何动静?”天子低咳两声,面色有些阴郁。
五皇子秦川不复当年那般轻浮放肆,眉眼间多了几分被时间磨砺出来的沉稳,面上犹如刀刻一般,带着浓浓抹不去的凛冽锋意。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扎!
他声音低缓恭敬,道:“父皇不必忧心,叶家世子近日来几乎没怎么出过王府,听说世子妃身子犹如日下西山,愈发的不济事了,世子日夜看护,分身无暇再管其他事,身子连边关战事,他都未插足。”
天子眼底一阵变幻莫测,他掀开病重难张的眼皮子,轻轻一笑:“不必忧心?他叶陵的确没有离开王府,可通往小庄园、听雨轩的信鸽哪一日停下来过?”
五皇子身子微僵,不语。
天子将被依靠在枕头上,幽幽说道:“老五,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欺上瞒下了?如今是看朕要死了,平日里放浪轻浮的假象藏不住了?也上赶着来朕这里表现不成?”
五皇子深深低下了头,垂于一侧宽大袖袍内的一只手掌悄然地捏起了拳头,手背微微突起几根青筋。
见他不语,天子低咳两声,眼神愈发阴郁了,神经质的念叨道:“若是朕将暗门势力收复,他们又何以至此如此猖狂。”
五皇子慢慢抬起首来:“父皇,听雨轩暗门势力,本就是苏九儿与您之间的交易约定,并非是您的赏赐。”
天子斜斜睨了他一眼:“这永安城的一草一木,皆源自于朕的赏赐。”
五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纵然是君要臣死,身为臣子,也须得诚惶诚恐、感恩戴德的跪接对吗?”
天子眯起眼睛:“你在怪朕?”
五皇子面无表情:“儿臣不敢,只是距离血染玄武城,吊尸三日之景,历历在目,儿臣!永生难忘!”
最后四字竟是说出了咬牙泣血之意。
天子冷淡道:“老二起兵谋反,那是他该死。”
五皇子眼眶一红,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咳咳……”天子剧烈咳嗽起来,终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说叶家世子妃病危,是怎么回事?”
五皇子咬了咬牙,似是将口中涌起的腥气强行咽下,开口说道:“世子妃骆轻衣原本在叶家世子的疗养之下日渐转好,味觉,触觉,嗅觉接是已经逐渐恢复,可今日清晨醒来,忽发疾病,呕血不止,昏迷至今还未醒来,鬼子菩提足以噬灭神灵,如今冷炎灵蓬爆发,两股力量交织,怕是神仙也难救。”
天子眯起眼眸:“冷炎灵蓬上所滴为吴婴之心头血,唯有吴婴能解,可偏偏骆轻衣已与叶陵成婚,纵然有名无实,她也已经是叶家名义上的世子妃,叶陵再怎么大方,也绝然不可能将自己名义上的妻子送往敌人卧榻之上去,这是一局死棋。”
五皇子没有吭声。
天子道:“拿白册来。”
五皇子心头一跳,道:“白册为授表英烈之册,陛下这是……”
天子道:“骆轻衣毕竟是为朕办事,虽说也因此成为万人敬仰的叶家世子妃,但牺牲甚多,她的身后事,朕也要尽一份心力。”
五皇子道:“可……世子妃尚未归陨。”
天子淡淡摆了摆手:“难不成你觉得她还有活头?”
五皇子静了一会,又道:“今日未时,叶家玄侍首领随一众下属前往了小襄坊,购置了一批红鸾香帐,喜烛红带。”
天子一怔:“叶家这是要纳侧妃?”
五皇子摇了摇首:“非是如此,听闻叶家世子与苏邪私交甚好,陛下莫要忘了,苏邪属何宗势力?”
天子沉吟片刻,眼瞳急缩:“叶陵不会如此乱来吧?他是将毒引渡自身来,稍有不慎,莫
说救那骆轻衣,就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
五皇子眼眸幽深:“世上三千事,唯有愿与不愿,何来乱与不乱。”
……
……
风清月白,夜露幽深。
叶公房内,早已点燃了助眠熏香,沉沉入睡。
这是陵天苏早有安排,他心知轻衣在爷爷心目中的地位极高,可总是如此,事关他的性命,爷爷也不会叫他胡来。
长廊过客早已遣散。
暖帐声香,烛光幽幽。
陵天苏面色微微发白的抱着昏迷不醒的骆轻衣,纵然时间过去一天,他仍惊魂未定。
今日早晨起来,当真是将他吓得不轻。
这大半年时间,他将她身子一直调养控制得都极为不错。
原以为通过时间的推移,可逐渐化解体内鬼子菩提的毒力。
却是不曾想,这大半年时间,看似缓解压制下去的毒素尽数积压在了心脉深处,一招爆发,命悬一线。
今日陵天苏足足放了五碗蕴藏红樱绿果药效的妖血强行喂于她,才勉强控制下来。
他知晓,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从怀中取出色泽一黑一红的果实,这是他耗费大半年光景种植出来的黑赤玄心果。
此果九州大陆已经濒临绝迹,只因此果生长成熟条件极为苛刻。
此果并蒂双生,一黑一红,共生于极寒极炎之地,一半根须扎于地脉流火之中,另一半根须则扎于千年寒冰之中,吸收阴阳之力,方能双生成长。
如此阴阳同生之地只诞生于神界,人间九州并无此境,索性陵天苏觉醒了木、水、火、三元之力。
配以九重鸣幻铃的小千灵土世界,以元力催生,耗费大半年光景,倒也能够催生出来。
他又借助这大半年时光,彻底炼化用于鸳鸯双夜的那颗八神天沙。
如今他已经能够彻底掌控这部歪路小径的灵界功法,以至于不会难以控制,伤到她了。
陵天苏心思微定,缓缓吐了一口浊气,低头将那双果一一喂她苍白的唇中。
他轻声自语:“今日情况事发突然,我所能准备的,只有这些了,轻衣,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
……
其实当骆轻衣今日清晨清醒过来,口中涌出的那一口腥意起,她便知晓,自己从阎王爷那赊来的日子总算是走头了。
两年前,她或许会如负释重,在临别之际,长长舒上一口轻松的长气。
可不知为何,当她呕出第一口鲜血的时候,被那个人抱在怀中,她心中竟然升起了淡淡的恐意。
生命走到最后一刻,她以为她早已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
可是为什么?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竟然有些不甘,有些不舍。
明明她已经成了这世上最无用的废人,近乎可耻地占用着那位小黄侍的精力与时间。
明明知晓自己这副丑陋的面容,足以吓哭孩童,却仍是遭受不住一人的孤寂与黑暗,接受着那个人的耐心与好意。
如今,总算是让他得以自由了。
也不算太差。
噼啪!
蜡烛灯芯炸裂的轻微声响距离她好生近,近得宛若人间并未将她远离。
重若千钧的手指微微抬起。
正是这么轻轻一动,远离躯壳的意识仿佛被一根细弱微毫的线将她缓缓轻扯回来。
冰冷如坠黄泉之水的身子也在渐渐回温。
她下意识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色泽暖黄的一豆灯火,许是太久未触碰光明,不经意间闯入眼帘的微弱光明几乎将她眼睛灼伤。
眼角溢出一抹滚烫的泪珠,极度不适的涩然之感告诉她,她还活着。
不仅仅活着,她重新看到了光,听到了屋外风雨瑟瑟,林叶潇潇这种平凡又美好的声音。
时隔两年,她从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走回了人间。
这一刻,她没有狂喜,而是迷茫。
为什么?
为什么她非但没有死,反而重拾五感。
难道她此刻已经身处于越国皇帐之中。
除此之外,熟读经书,精通药力的世子妃大人完全想不到还有其他方法能够将她重新唤醒。
遍体寒凉!
一颗心逐渐沉入谷底。
此刻正有一只手,解开了她腰间的束带,动作轻柔拉下她身上的衣衫,裸露出青红交加的难堪肌肤。
搭在肩头上的手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掌。
她动了动苍白的唇,惊愕,愤然,怒火,暴戾,重重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在她胸口中炸开,那只覆在她肩头的手掌让她恶心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混乱的脑海都无法思考。
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吴婴!
她再自尽!
越国太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性情古怪难测,竟然将她救活了以后,帮她将衣服穿上再脱一遍,其中羞辱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一根银针自她袖中无声滑落至指尖。
她出剑快若极影,出针亦然如此。
虽然知晓,以她修为,现下的状况,断然没有可能性伤到吴婴。
即便如此,她拼死也绝对也要在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可是出乎意料的,长针没体,没有收到分毫的阻碍。
甚至在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对方身体在感知危险时,足以将她震死的可怕气劲在将放之际,瞬间收回。
一团湿意在指尖晕散开来,没有刺目的猩红映入眼帘,因为对方身上的衣衫颜色,本就是如烈焰之火的大红之色。
骆轻衣愈发惊愕。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直击灵魂。
那个嗓音似笑非笑,不含半分被人偷袭成功的怒意:“谋杀亲夫啊你。”
骆轻衣面上失去了颜色,刹那之间,脑袋里的一根弦断了。
她喉咙涩然,心跳仓惶地缓缓抬起首来。
空气中未歇的嗓音仿佛仍在耳畔萦绕,少年蓝眸银发,不同于方才似笑非笑的轻松语调,此刻他眉目深沉到了极点。
(ps:来了来了……投票已久,轻衣接下来即将小剧场要公布在普通大群了,今晚还有一更,没加群的麻溜的。群号:876441971)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不许笑我
一对蓝色的眸子深邃幽幽,宛若两团看不见底的旋涡,冰冷的侧脸宛若刀削斧凿般,苍白的唇畔溢着一抹猩红的血迹,这副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的不是她反倒是他一样。
一整日,抱着骆轻衣冰块似的身子,感觉不到半分活人的气息,陵天苏紧绷的一根弦,即便是如今感受到她体温回归,他仍是久久难以平复。
一颗心像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似的,纵然一寸寸凿碎运开,他仍是需要时间来喘息修复。
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来的更具冲击性了,骆轻衣觉得自己灵魂几乎出窍,被烛光逼出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意再次上涌,她颤抖着手,带着几分惶恐之意,将深深插在他腰间的那根银针失措拔出。
许是手抖得厉害,远不如出针时的精准决然,带起一蓬淅淅沥沥的血珠,洒在她的手背间。
陵天苏轻轻蹙眉,却是没有哼声。
骆轻衣此刻面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色了,翻身就去找药箱,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嗓音哽咽得不像样:“先止血……先止血……先止血……”
陵天苏长臂一捞,将她纤腰楼主,紧紧抱入怀中,脸颊埋入她的后颈处,听到她体内脉搏跳动的声音,他一颗紧绷的心才缓缓有所平复。
箍在腰间的手臂是火热的,鲜活的,骆轻衣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想去多加思考,整个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像富有生机的野草一般,从心中深处一点点的蔓延至全身,几乎将她每一寸肌肤点燃出前所未有的炽烈。
犹如一把火在烧,将她烧成劫烬,最后……在劫烬的尽头,她看到了他。
脖颈间的肌肤划过一道温 湿的痕迹,只听得他微微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虽说称不上新婚之夜,但也能够称之为洞房**之刻,属下还未动世子妃殿下,您倒是先让我见了血,这是提前报复吗?”
‘属下’二字,如雷轰顶,茅塞顿开!
骆轻衣一时都不知如何张口说话了,耳畔掠过无穷幻听,眼前尽是蜃楼重重,她如坠迷烟幻雾之中。
事实的真相将她冲击得快要昏厥过去。
近一年间,发生之重重,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之中重重掠过。
初遇小黄侍时,她淋雨湿透,他解衣擦拭。
每日清晨药浴,他如约而至,那双手掌曾抚遍她的全身,这具丑陋的身子,曾无数次日复一日的被他看入眼中。
还有甜粥酥糖饼,皆是他亲手一口口喂于她吃。
那个陪她放纸鸢,读药经,闲下棋的人,不是小黄侍……
而是她的夫君,死后一线牵连红姻之人。
她缓缓开口,嗓音如同秋风落叶簌簌颤抖:“世……世子殿下?”
陵天苏低着头,牵起她的手,在她指尖落下轻若羽毛似的一吻,他唇边泛起一抹微笑:“你应当喊我做夫君。”
从未想过这一句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方才还在腹中里打转的话一下全部忘光,脑子空白一片。
当她
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豁然一重,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脑袋下是他温热的手掌。
陵天苏压在她身上,目光压得极其之近,他缓缓说道:“别急,事后我会同你慢慢说明一切的。”
骆轻衣大梦惊醒般的出手捉住正在解她衣衫的手,奋力将他推开坐起,面色火烧般的滚烫,她咬牙道:“世子知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陵天苏算了算时间,心道若是等到那黑赤玄心果的药效过了,怕是什么都晚了。
“世子妃觉得我应该是在做什么?”他凝望着她,那双蓝色眸子静水无澜,过于清澈,所以清晰倒映出了她白发枯颜的凋零模样。
骆轻衣眼瞳急剧一缩,本就苍白难看的面色此刻近乎惨淡,她忽然抬起双臂掩住自己的脸,往后退开拼命的往墙角缩去:“别看我。”
陵天苏目光一凝,动作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将她两只手臂拉下来,沉声道:“看着我。”
她瑟缩的目光朝他张望过来,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冬风凌厉,掀开窗棂,烛光在寒风中摇摆不定,入目之下,尽是红霜。
丝滑柔软的锦被勾勒出鸾凤鸳鸯图,床榻四方垂着重重绯纱帷帐。
烛火虽是难定,却在两团朦胧飘忽的昏黄光晕之中看到两枚龙凤细烛,立在桌案灯台里,在夜色中斜斜投下的两道飘忽烛影成双成对。
一同燃烧,宛若一对新婚之人,共白首,一直走至尽头。
她看到陵天苏身上所穿的衣物,并非寻常红衣,而是一套绣着金龙的大红喜服。
而她身上的大红金凤嫁衣,早已褪散了一半,松松垮垮地勾斜在肩头,早已看不出金色鸾凤的半分轮廓。
她缓缓闭上眼睛,声线都是颤抖的:“世子殿下这是在可怜我吗?”
陵天苏睁大眼睛,甚是吃惊诧异。
她并未看到陵天苏此刻神情,继续说道:“世子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一年相伴之恩,足以。”
陵天苏无奈叹了一口气,欺身而上,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脑袋,握住她的手,以指尖抵在自己的唇瓣上,如誓言般郑重的启唇说道:“听闻小姐治家有方,在下余生愿闻其详。”
骆轻衣重睁眼睛,费解地用力看着他:“世子你……”
陵天苏惩罚性地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道:“难道世子妃你听不出来,我这是在同你**?”
“调……调……”她惊得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呼啸的风声好似催促新人的红娘,将窗户吹地哗啦作响。
陵天苏一展衣袖,将窗外世间重新隔了个严严实实,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瞧:“非是同情可怜,我的世子妃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你只需我来疼,我不爱说情话,可是今夜特殊,我不得不说上一句,所以轻衣你听仔细了。”
他将她抱入怀中,耳侧轻呢:“我愿以时间为媒,真心为聘,永生永世,你若为良辰,我当为美景,白首相依,永不分离。”
说完,他自己先轻声发笑:“虽是肉麻了些,但是不许笑我。”
听了这些言语,若说没有感动,没有激动,那是骗人的。
可是她终究还是理智的,不愿沉沦于被人编织的、美好的‘谎言’之中。
“世子殿下若是因为一年前那场婚礼,此事极好解决,属下从未想过要以这场婚事约束殿下,更是自知自己命数将近,不敢虚占世子妃之名,如今又是一副残破丑陋身躯,无法侍奉君身,还望殿下赐一纸和离书,放了属下,也放了自己吧。”
陵天苏握住她的手掌,目光狭促一笑:“轻衣这是不信我啊,当初让你亲手一试,你斥我一个女孩家家,不该这般轻浮,当下,我不做女孩儿了,只做你的世子夫君,我便是轻浮一回给你瞧瞧好了。”
骆轻衣怔楞不解,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他这令人二丈摸不到头脑的话是何意思。
下一刻,骆轻衣耳根子顿时蘸了辣椒汁似的通红起来,她宛若被蛇咬中一般,手腕用力,正欲抽回手掌,却被陵天苏死死掌控住。
他将脑袋搁放在她消瘦的肩膀处,轻轻咬住她羞红的耳垂:“世子妃殿下,不是我可怜你,而是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早就知晓,睁眼重获光明的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必然是窘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过没关系,她是他的妻子,他会提前为她铺好后路,在他这里,她永远都有最好的台阶可以走下去。
羞耻的一方,便由他来做好了。
骆轻衣都不知那只手该如何放了,她咬唇偏开头,羞恼道:“你好好说话。”
陵天苏抬起头来,用那双水润亮泽的蓝眼睛看着她:“轻衣,好难受。”
骆轻衣凌乱了……
这要她如何作答?
总不至于说我帮你吧?
让他自己?
这貌似对世子殿下来说也忒寒碜了些吧?
叫他出去找侍寝丫头?
可是这样她貌似又有点不甘心。
但不甘心又能怎样,总不能叫她用这副由内而外皆是剧毒的身子来侍奉他吧?
骆轻衣费解至极,不明白如今自己这副丑陋似恶鬼般的尊荣,纵然是自己照镜子都觉得恶心,不忍直视。
世子殿下究竟是怎么对着她这张丑脸,谈笑风生的。
该莫不是为了叫她放心,提前吃了什么药物不成?
他现下还如此年轻,何苦这般为难自己。
医者本心有上头了,骆轻衣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就去把他的脉,沉着脸道:“世子殿下别什么药都往肚子里送,吃多了伤身体的。”
陵天苏一头雾水,心道我吃什么了?
下一刻,骆轻衣面色一僵。
没有吃药。
她觉得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陵天苏眯起狭长的狐狸眼,凑她更近。
骆轻衣的脸一下子红透,她轻轻咬唇,小声建议道:“我……我去给你叫慕影,让她陪你……”
陵天苏手掌离开她的手背,目光不悦:“让她进来做什么?”
(ps:咳咳……小剧情在下一章。明天发,)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有毒的……
骆轻衣本是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掌,可目光触及他略显不悦的神色,手掌一颤,并未收回。
她脑袋低垂,自嘲一笑:“她比我好看……”
陵天苏目光幽沉:“可她不是你。”
骆轻衣被这句话惊到,浑身一颤,手掌触碰火舌一般猛的收回,微长的指甲在他肌肤间划出一道红痕。
陵天苏眉头微动。
骆轻衣飞快松开,将手藏在身后,目光左右游离,一副做了错事的心虚模样。
陵天苏目光无奈地看着她:“你就不能听话一点乖一点吗?”
几番交谈下来,骆轻衣似是也从极度混乱的思绪中找到了几分自我,虽然不多,但足以让她恢复平日里的从容与冷静。
她抬眸凝视着他:“还望世子自重。”
事到临头,居然叫他自重?
陵天苏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牙痒痒,直接坐直身子,摁住她的后脑,迫使她压低脑袋,两人齐齐交拜了一下。
额头咚的一下撞在了一起,两人吃痛。
这画面当真是像极了他们初识时,她为他上药,他打瞌睡撞成一团的情景。
骆轻衣被撞得有些疼懵疼懵的,半天没反应。
陵天苏一本正经道:“许是光补你一个婚夜是不够的,那么这是一拜天地之礼。”
然后摁住她的头,又是丝毫不含糊的交拜一下:“这是二拜高堂之礼,最后……”
她身体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双目愈发空洞茫然。
陵天苏的两只手掌仍轻柔有力的托着她的臀部与腰肢,不急不躁地掌控着她的身子。
骆轻衣终于意识到此刻正在发生怎样的事情,她不禁瞪大眼睛,心中升起了一股恐意:“不可以……”
那个瞬间,不仅仅深含着他强硬不容置疑的态度,还有耳侧传来他沙哑沉炽的嗓音:“最后一拜,夫妻交拜……”
她被那双幽蓝深邃的眸子凝视着,眼底似有火焰在燃烧,眸子里倒影出来的那张面容如此不堪,却是被他认真的盛入眼底,他苍白染血的唇缓缓出一抹温情的笑意:“轻衣,你是我的了。”
世上没有女子能够抵得住这样的眼神凝视,光是一眼,便足以让她此生沉沦。
一心只想着如何让他停下来的骆轻衣顿时停止了思考,四肢五骸之中仿佛有着什么甜涩的情感宛若潮水一般疯涌了进来,使她绷紧的身子一下软弱无力起来。
分明在两年分别一眼,他看她的眼神格外分明,水便是水,火便是火,她贴身保护他,也有些日子是寸步不离。
可是他从未对她表现出来过男女之情,亦或者越轨的**。
她嫁于他,也不过是自作多情,自作主张。
他于她有愧疚感恩之情,所以待她耐心极好,大半年的光景皆耗费在了她一人身上。
堂堂世子,平日里莫说洗手做羹汤,就连厨房一年都难进一会,可对她,他却是一日三餐亲手下厨。
悉心照料,陪她下棋,为她捉老虎逗闷子,她何德何能,能够得他这般倾心照料。
对她而言,他所归还给她的东西已经足以还清过往,甚至远远超出,她哪里还敢奢望,为了一时卑怯的欢愉,拉他一同殉葬。
他这是想将她的一身鬼子菩提之毒渡入自己的体内么?
半是欲念,半是毒殇。
此刻最是煎熬的并非是她,而是他。
窗外隆冬严寒,大雪纷飞,此刻骆轻衣只觉得自己火燎般的身子滚烫起来。
红烛燃出的光线都是暧昧暖人的。
“有……有毒的……”
陵天苏轻笑:“即使有毒,我也甘之如饴。”
窗外的风还在刮,雪还在落。
屋内红烛燃了小支,烛光乍明乍暗。
昏黄的灯光将床榻上的两道人影斜斜投照在踏板之间。
骆轻衣躺在床尾,眸光朦朦满是水雾,她有些犹豫羞耻:“一定要这样吗?”
陵天苏撑着身子,失笑道:“你若不喂我吃药,何须如此麻烦?”
骆轻衣磨牙忍耐,心道这家伙一年不见,倒是变得无耻了许多。
陵天苏胸膛微微有些起伏,他目光含笑地看着轻咬嘴唇的骆轻衣:“我赢了,你输了。”
暖灯之下,映入眼中的少年笑容竟是甜如蜜糖,沁入心脾,吃多少甜糕都比不得的甜意在心头滋生。
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他,反抗他,换来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的重振旗鼓,势在必得。
若她再坚持,岂不是将他伤得更深?
骆轻衣轻叹一声,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她都有,心肠也不是铁做的。
他都做到了这一步,她怎能不感动。
静默无言的看着灯火中的那张脸,见他笑容得意又宠溺,不知为何,骆轻衣心头一涩,竟生出一种辜负情深的感觉。
她有些遗憾,遗憾自己并非实在最美好的年华模样里与他一起,成就鸳盟。
夜色之中,她款款起身,抱住陵天苏的肩膀,轻轻嗯道:“你说得对,我输了,输给了你。”
陵天苏一颗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如潮水般疲倦席卷心头,他笑了笑,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带着她的手掌往身下探去,嗓音小心且温柔:“轻衣。”
红斑浅退,满头白丝长发也夜色流逝中恢复亮泽,浅浅染上一层黛色。
她眉眼似是蹙着一抹深沉之痛,双眸忘情紧闭,雪白的玉颜此刻布满了湛粉之意。
很好。
陵天苏唇锋缓缓勾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此刻他的眼神有多么的宠溺暖人。
小床嘎吱,窗户不知何时又再度被夜风吹开,可沉浸在美人乡的世子殿下却是再也无从理会。
风雪灌入,蜡烛被吹灭,冷冽刺骨的冬雪将室内的温暖席卷而去。
可是,风雪带不走两人炽热的体温。
“咔咔咔……”
青石地板传来奇怪的声响。
这声音陵天苏与骆轻衣都不陌生,他们二人面色纷纷大变。
地底下十分安静,想必是那小脑袋的主人擅长隐忍的缘故,竟愣是没有发出半分声音。
一个灰头土脸,面无表情的少女趴在地洞边上。
仰着那一张有些呆板的可爱俏脸,望着眼前这一幕,乌黑
如宝石的一双眸子里,清晰倒影红鸾暖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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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轻衣羞得快要昏过去。
小叶子脑袋上还顶着一张绵厚的狼裘,凶悍的银狼脑袋死不瞑目地挂在她的小脑袋瓜子上,她呆滞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带着几分惊讶与好奇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下,张嘴轻啊了一声,声线毫无起伏,平平淡淡。
陵天苏也有了脑充血的冲动,灵机一动,正欲取过桌面上的狐狸皮遮掩。
谁知平日里不怎么贴心的妹妹今夜竟是变得无比贴心起来,背着小铲子从地洞中钻了出来,将戴在头上的巨大狼皮取下,小模样呆板之中又透着几分细心与周道。
在陵天苏无不精彩的表情下,她踮起脚尖,拍了拍哥哥的脑袋,身上却涌来严寒与鲜血的气息,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她吐字清晰,字正腔圆道:“冬天到了,轻衣嫂子重病畏寒,这个狼皮是送给轻衣嫂子的过冬御寒的,不过……”
小叶子一本正经的伸手在陵天苏的胸膛上摸了一把,从不知男女大防之意为何,竟是点头认可道:“好在哥哥回来了,害得我雪中送炭变成了锦上添花。”
小丫头居然还知道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
陵天苏脑子有一点点晕。
正欲说话,就见到她重新跃入地洞之中,像是一只灵巧的猫儿,飞快的没了气息。
陵天苏大急,杀手最擅长隐蔽自己,若是这时候放任她离去,还不知道何时能够找到。
他正欲去追,可缠在两人身上的狼皮竟然打了死结,一时半会解不开,陵天苏剧烈挣扎。
坚持了大半夜的世子妃殿下终于在小叶子的惊吓与世子的没轻没重,闷哼一声,眼皮一番,虚脱晕了过去。
……
……
晨鸡报晓,迎来黎明。
风雪落了一夜,终是停歇。
初阳斜升,暖色阳光如细碎的金子一般挥洒人间白雪大地。
当骆轻衣幽幽转醒过来时候,浑身酸乏得不像样,好似全身上下的骨头被人卸了再重新安上去一般,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难受酸痛。
她先是茫然了许久,被子仍是大红喜被,被人刻意的清理过了,柔软舒适。
她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般死沉不省人事了。
一时之间,她尚未反应过来此刻是身在梦中还是身在现实,身子一动,身体间疼痛告诉了她一切,脑海之中的片段飞闪而过,一幕幕羞人的画面如同昨夜重现一般,她惊颤不已,如同受惊的幼兽一般缩回被子里。
不是梦……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轻衣你何时有了赖床的毛病?”少年清爽的嗓音伴随着晨风响起。
骆轻衣裹着厚厚的锦被,只露出一张漂亮脸蛋,蜷缩趴在床榻上一副小可怜的模样,清美雅致的容颜透着淡淡的绯红,她眼眸带着几分初醒的潮雾朦胧,目光幽怨地看着晨光之中——正执勺熬粥的那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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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结发与卿知
他此刻已经穿戴好了衣衫,一袭白衫黑靴,端得是一副清骨秀美的人间好郎君的模样。
骆轻衣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了,仿佛整个世间,只剩他一人。
温馨的雅屋不大,喜字红帘尚未撕落,烛台尚有红色泪烛的痕迹,昨夜被染脏的狐皮大氅也洗干净被熏蒸干净,挂在了墙头角落,漂亮的银毛在金色的细碎阳光中熠熠生辉,好看极了。
王府之中,有专门的厨房。
可是陵天苏并未离开这间屋子,而是事先准备好了食材与小瓦罐与蒸炉碳火,仿佛一刻也不愿意她离开他的视线照看一般,竟然连早膳都是在这间屋子里亲自动手解决。
桌案上做好了几碟精致的点心糕酪,小瓦罐之中熬制的似乎是香菇鸡肉粥。
熬制得噗噗作响的热粥罐子旁,还蒸着三笼水晶虾饺。
浓郁诱人的食物清香散在整间卧室里,勾得人胃袋空空,咕咕作响。
看着晨光中的少年男儿,骆轻衣心想,嫁的夫君如此,即便是十世繁华如梦,她也不换。
陵天苏盛好热粥,在骆轻衣略带期盼投食的目光下,却是放在了一旁冷置。
他朝她缓步走来,骆轻衣就开始往被子里缩。
陵天苏低声发笑:“也是,昨夜世子妃着实好生辛苦了一夜,今日难得偷闲睡个懒觉,也是极为可爱动人的。”
骆轻衣一张俏脸顿时又探了出来,嗔恼道:“不许说我可爱。”
陵天苏含笑问道:“为何?”
她羞赧嗫喏:“我年岁比你大,你这般说我,自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陵天苏蹲在床榻边上,双手托着脸颊,目光之中满是宠溺的笑影:“我夸我自己的娘子,为何要不好意思。”
骆轻衣小声道:“我……衣服……”
陵天苏眼睛亮亮:“昨夜我见轻衣说得着实香甜,实在不忍扰醒,可今晨醒来,该洗洗身子了,热水我已备好,夫君帮你沐浴更衣可好?”
一时之间,骆轻衣仍是有些无从反应他们二人成为了夫妻的事实。
如置身梦幻一般。
更何况,他从未见过京城中的那位王孙贵族,竟然清晨就早早起来,备好早膳与热水。
这种事情,从来都不该由夫郎准备的,而是身为妻子侍奉夫君才对。
怎么到了他这,却是这般可劲儿地将她宠着、怜着、惜着。
就连京城中出了名宠爱妻子的叶公,也不曾做到今日这般地步吧。
她定定地看着陵天苏,道:“这些不该由世子殿下来做,这应当是属下的职责。”
陵天苏好没气的翻了一个白眼,还在这‘属下’呢,傻傻的……
他摸过床头上的一对织红锦囊,将其中一枚放在她的面前:“轻衣现在的职责只有一个。”
“什么?”骆轻衣不解这是何物,拆开的那一瞬,还未看清是何事物,额头忽然印上一个轻柔的吻:“喊我夫君。”
她指尖微颤,尚未感悟那一吻的轻柔疼爱,目
光尽数被锦囊之中,那两缕交股缠绕的发丝所深深吸引。
一缕是墨色黛发,一缕是皑皑银发。
不用猜也知晓,这两缕的头发主人是谁的,更不用看,也知晓此刻陵天苏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的另一枚大红锦囊其中安放的事物又是什么。
“结发与卿知,相要以终老。”陵天苏倾身向前,掀开锦被,将她打横抱起,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轻衣还不肯相信我对你的心意吗?”
怀中佳人,手捧锦囊,如获珍宝般的贴着心口,眸光忽然就湿润了起来。
这一日,暖阳高照,大地冰封,她声音柔柔,千回百转的念了一声夫君。
水雾邈邈,热雾蒸腾。
今日醒来沐浴的却并非是平日里准备好的药浴,木桶之中备好的是温度刚刚好的清水,清澈见底。
骆轻衣趴在木桶边磨了磨牙齿,心中不由都有些怀疑这坏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青丝长发被香薰皂角打湿,被一双修长的手掌匀称抹散,涂抹在她青黑的墨发间,细细搓揉,很快满头都是柔软的泡沫。
修长有力的手指按摩的手法极为舒适,骆轻衣那双优美淡雅的眸子也不由自主的深深眯起。
“要冲水了,闭眼。”陵天苏以木勺舀水,她乖乖闭上眼睛,任由施为。
温热的清水将泡沫冲散干净,黑发如海藻一般美丽的披散在雪白美丽肩背上,随着清水跌宕,墨发飘拂轻摆。
水中佳人此刻仍听话闭着眼眸,却没有感受到清水的灌溉,她不由出声问道:“好了吗?”
双眼很快被一块柔软帕子将水迹擦拭干净,她缓缓睁眼,正好对上世子殿下那双幽沉危险的眸子。
骆轻衣面颊微红,双臂环胸遮掩,低首垂眸,带着一丝颤音道:“不可以了……今日醒来,浑身都酸疼得厉害,我……我去唤慕影来。”
陵天苏心中感到好笑,又有些微恼。
又是慕影,她这上下属的关系是建立在这方面的吗?
感情她可以毫无心理压力的让自己的下属来侍奉自己的夫君?
陵天苏并未将心中情绪表露在面上,只是顺着她的话语,故意做出一副兴趣盎然的姿态,悠悠说道:“也好,慕影我瞧着肤白貌美也着实不错,本还想着如何出口找轻衣讨要她入房的,如今有轻衣主动开口说服她,自是再好不过了。”
门外,端着参汤正准备喊醒这对新人夫妻起床的黄侍慕影,刚踏过门槛的那只脚僵在了半空之中,眼眸大张,面颊充血一般的通红。
见房中两人并未有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默默的收回了脚,仓惶受惊似的跑掉了。
骆轻衣眼眸亦是微微张大,虽说是她提出来的主意,怎么现在胸口这么堵得慌了。
她静静地看了世子殿下一眼,然后默默将身子沉入水中,只留下半张脸颊在水面上。
她面无表情,咕噜噜的吐着泡泡,含糊不清的也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
陵天苏被她这幼稚赌气的行为给逗笑了:“轻衣今年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微微颔首,
红润优美的唇畔探出水面,极其别捏不甘心的说道:“不可以。”
湿透的唇畔刚自水面浮出,陵天苏倾身压下,咬了上去。
唇分,陵天苏眯起狐狸眼笑啊笑:“不假大方了?”
骆轻衣深知自己上当,微恼地推了他一把,这回,整个脑袋都沉到了水底下,不肯出来。
哗啦水响,水面浮涨,她只觉得腰间被一只手臂圈紧,被人捞出,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她竟发现后背抵在了某只狐狸的胸膛上。
白衣散了一地,黑靴也扔得随意。
长长银发散浮在水面之中,与她的黑发缠绕难分。
他从背后抱住她,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放心,我就陪你一起沐浴,不干别的。”
骆轻衣语气无不幽怨道:“世子殿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把手给松开。”
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真的松开了。
过一旁安置好的温粥,以银勺盛好喂于她:“吃饭。”
骆轻衣红着脸,含住银勺,小声咽着他喂的热粥:“世子此番回来,变得好生黏糊。”
陵天苏又喂了一口水晶虾饺给她,笑笑不语。
就这样,一口口的喂完了热粥,饺子还有甜糕,骆轻衣就像是饭后吃饱的猫儿小兽一般,姿态慵懒的舔了舔唇。
陵天苏被她下意识的舔唇动作给撩到。
骆轻衣低声咕哝了一声:“起开啊,在我这腻了一天,也不回去哄哄你的小狐狸,方才我看到房梁都破了一个洞,她昨夜也在的吧?”
一想到昨夜发生的一切,不仅仅被小叶子看到了,居然还被苏九儿给观战大半夜,她简直都不知日后如何应对她了。
分明在为她治病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同她说自己只是世子名义上的妻子。
这下好了,她的男人被自己吃了个干干净净,可不再仅仅是有名无实了。
陵天苏苦笑:“她生闷气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不让我进去。”
骆轻衣推了推他,似是催促:“那你还傻楞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哄哄她,是抓是挠还是咬,顺着她便是了,莫要忘了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受不得气的。”
陵天苏笑道:“子忧她醋归醋,但也不至于生你的气,昨夜你我才成为夫妻,今晨我便弃你不顾,难道就不怕你咬我了?”
说着,他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其实还真是挺害怕的,真没想到轻衣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的,调戏夫君也要有个度啊,感觉差点被你一口给吞了。”
“啊啊啊!!不许说!!”她羞极败坏的去捂陵天苏的嘴。
陵天苏哈哈大笑,两人打闹了一阵,这才齐齐穿好衣衫。
洗完了晨浴,二人头发微湿,随意散着也未可以绾发束起,出了院子,就看到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生着闷气的某只小狐狸此刻正趴在秋千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骆轻衣一路小跑过去,一脸紧张心虚地看着秋千下扔得零散的糕点盘子。
(ps:推两本书《如弈歌》,《一剑醉卧笑》都是网连载的。)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两只狐狸
她与牧子忧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可听雨轩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却是早已成为了两人的心照不宣。
她只要一赌气吃醋,就会愤愤的一个人可劲塞着自己并不喜欢的甜食,宛若自暴自弃一般。
骆轻衣看着阳光下懒散眯着眼眸的小狐狸,道:“你……还好吗?”
小狐狸目光幽怨地在两人身上来还反复,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无恙。
沉默了片刻,她才口吐人言,声音空灵柔软:“你身子好些了吗?”
骆轻衣并未说自己身上尚且绽放了十六叶黑子菩提花,点了点头道:“嗯,好多了,五感容貌皆已经恢复。”
牧子忧抽了抽鼻子,那张可爱精致的狐狸小脸皱巴巴拧成一团:“可是还有鬼子菩提的气息,并未完全根治,而且……”
“而且?”
牧子忧干巴巴道:“你身上还有着我家那只公狐狸的味道,你们头发皆是湿的,方才是一起洗澡了吗?”
骆轻衣面色大窘,支支吾吾。
陵天苏失笑上前,将秋千上的醋狐狸抱起,他坐在半边秋千上,将她柔软的小身子放在大腿上。
牧子忧眯着眼睛朝他瞧啊瞧,两边胡须抖啊抖,酸不溜揪地问道:“小针针的滋味好受吗?寡人丹好吃吗?不觉得疼吗?”
酸酸的语气之中又带着心疼与复杂。
陵天苏气急败坏地捏了捏她毛茸茸的小屁股:“你这爱偷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她哼了一声,做出一副嫌弃死他的神色,又一边将尾巴缠上他的手腕:“你都没同我一起洗过澡。”
陵天苏拍了拍自己身侧空出来的秋千,示意让轻衣坐下。
骆轻衣看了牧子忧一眼,见她眼底并未有多大的抗拒,便也随身坐下。
他笑道:“想一起洗澡还不简单,我们两人都变成狐狸,一个小盆就足够了,也不占地儿。”
牧子忧哼哼两声,小眼神有些得意的瞟了他身侧的世子妃:“就是就是,我们都是狐狸,洗澡不占地。”
陵天苏很想来一句:漠三岁,你好啊。
憋住笑意,余光看到世子妃殿下袖子中的拳头紧了紧,似是手痒痒想拔某只小狐狸的毛了。
他伸手摸了摸牧子忧圆滚滚的肚子,轻笑道:“你这是塞了多少糕点,肚子都起来了。”
牧子忧翻身扑到陵天苏怀中,身为狐狸身子的她不由也开始恣意撒娇起来,嘤嘤两声道:“人家肚子里有小狐狸了嘛?”
撒完娇,未等陵天苏有什么反应,她自己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狠狠地抖了抖。
骆轻衣从旁闲定说道:“你肚子里的小狐狸也喝了千年醉,这一千年都长不大了,其实不占地。”
然后她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肚子圆滚滚的,就是你吃多了。”
趴在陵天苏胸膛上的两只狐狸爪子紧了紧,好似不爽握拳,可惜那不是拳头,而是爪子,所以这个动作由她做起来
十分娇憨可爱。
骆轻衣摸上了她一只小爪子,手指捏捏她粉嫩柔软的肉垫,目光流转,轻笑道:“你喊我一声骆姐姐,姐姐想办法替你解了小狐狸的千年醉好不好?”
牧子忧虽然一脸不爽地看着她,可当她摸捏自己肉垫的时候,她还是小心的收起了锋利的爪子。
目光带着几分轻嘲的看着她漂亮的手指:“真好看。”
骆轻衣微微一怔,这句话怎么感觉莫名有些烫耳朵呢?
狐狸小脸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很是乖觉的喊了一声:“世子妃姐姐,你的手生得真好看,难怪你的世子殿下这般喜欢你揉揉捏捏。”
哎哟喂,小狐狸不简单哦。
一语双关,直接将两人重伤。
骆轻衣触电般的收回手指,藏到身后,竟是说出了与陵天苏一样的话来:“你这偷窥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听雨轩上就是她,两年前喂鱼汤房梁上是她,这次更过分!
这小狐狸太坏了。
牧子忧两只爪子勾着陵天苏的衣服,整个狐狸身子挂在他身上,五只尾巴摇啊摇,在这一年时间了,子忧竟然又多生出来了一条漂亮的尾巴,小脑袋埋进他的胸口里,继续嘤嘤假哭:“你娘~子~她凶我。”
娘子二字喊得是百转千回,醋意熏天。
分明最先开始同他有婚约的是她,可是如今同他拜堂成亲的,却是她人……
心中无怨,却也有悔。
陵天苏十分配合的抹去她狐狸眼不存在的泪水,双手将她抱起,亲昵地咬了咬她的狐狸耳朵:“子忧你这是吃了多少我新酿的梅子果果,酸死了。”
狐狸耳朵动啊动,她爪子撑腰理直气壮道:“你酿梅子果果不就是给我吃的吗?酸的明明是果果,况且我刚刚吃的是甜糕酸了,不信你自己尝尝。”
手中抱着的狐狸腰身忽然变得纤盈柔软,小狐狸的重量变作了少女的姿态,院间的寒风吹拂起少女的青丝秀发,樱唇印下,几乎将他撞疼,唇齿之间的那抹甜腻顿时顺着她柔软的唇畔沁入而来。
唇是甜的,可浅而急促的呼吸声却是无比急促的。
忽如其来的少女重量将秋千压得咯吱作响,她跪坐在陵天苏的腿间,狐妖从来不缺乏绝色。
纵然是在极其出挑的众多狐妖中,眼前这张超乎人类想象的精致完美容颜也绝对是让众数狐妖望尘莫及的存在。
她面颊生晕,咬唇的模样颠倒众生,让人不禁觉得,她若是不好生祸国殃民一番,都对不起她这张脸。
恢复人身的牧子忧,声音愈发清灵动人,干净如新雨朝露似的眸子眨了眨:“现下同我说说,是甜还是酸?”
陵天苏抱着她,捏捏她的脸蛋:“甜,好甜。”
分开跨坐在陵天苏身后的那两只纤细修长的小腿在地上轻轻一蹬,秋千带着三人的重势高高晃了起来。
这会儿,漠三岁倒是老实了下来,她握住骆轻衣的手臂,主动让她环住陵天
苏的腰。
三人在秋千上跌宕起伏,斑驳的金色碎光洒落在白雪大地间,宁静的早晨,竟是迎来别样的温馨时光。
陵天苏忽然说道:“我想回一趟天凰山。”
虽说鬼子菩提之毒并未彻底拔除根治,可是在昨夜的修补之下,轻衣暂时倒也脱离了生命之危,如今无感恢复,亦是不用时时刻刻的守护在她身边照看。
他离家太久了,有些想念陵天苏的故乡了。
晃荡的秋千渐渐止歇。
怀中少女,不知何时重新变作了一只小狐狸,乖乖地蜷缩趴在他的腿间。
她低声道:“你介不介意我同你一起去天凰山?”
陵天苏微微一怔:“何来介意一说,南族被肆意屠杀的血仇,与子忧你无关啊,当初无故将怒火牵连于你,那是我蠢,我笨,如今你可是我的狐狸啊。”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毛茸茸的狐狸脑袋上挠刮着,一只手掌温柔的垫在她的肚子下,轻轻按揉,助她消化,小狐狸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狐狸后抓轻轻蹬着他的手背,她低声说道:“回家之前,得将你那几只尾巴给轻衣瞧瞧,尾巴毛毛被人偷拔了,这都一年时间了,居然还没长出来,你是狐族少主,尾巴秃了回去很丢狐的。”
陵天苏嘴巴抽抽,一时无言。
骆轻衣眼皮一跳。
轻衣?
小姑娘这都直接上口喊轻衣了吗?方才那甜甜好听的世子妃姐姐被她给吞了么?
她默默收回揽在陵天苏腰间的手,平静地看着他俊美的侧颜,轻声问道:“世子殿下尾巴是出了什么毛病,寻常狐狸换毛生长根本无需一年才对。”
陵天苏无奈,只好召出四条尾巴,摇放至她的腿间,带着几分紧张的问道:“就是尾巴尖尖那一点黑色的尾巴毛,玄黑之色与狐族妖腾息息相关,代表了无上妖力的象征,这回儿尾巴看着倒是不至于秃了,就是那处的毛有些稀疏,轻衣你给看看,有没有办法给长回来?”
白皙纤细的手指在他尾端轻轻翻看了一阵,骆轻衣蹙起那对好看的眉毛,平静的面容间也染上了丝丝的怒意:“何人如此缺德,狐狸毛也偷?”
牧子忧幽怨道:“狐族有规矩的,狐狸非是亲近之人,不会轻易现出自己的尾巴,更多的是在交 配的时候,意乱情迷,情不自禁的露出狐狸尾巴,那会儿也是最容易被人偷走的时候。”
语音落下,陵天苏尾巴忽然一下刺痛,他睁大眼眸看着骆轻衣纤纤玉指间的一簇黑毛,他长大嘴巴,无言。
骆轻衣幽幽地睨了他一眼,平淡的啊了一声,面容生生冷冷,不冒一丝儿热气:“不好意思,一时手滑,拔了殿下的尊贵狐毛,这就给您重新粘上去。”
从她生冷的面容上看不出有半分不好意思,右手捏着一撮黑毛,左手指尖探入陵天苏的唇内,沾湿指尖,然后捋了捋他的尾巴,将那一撮毛借着口水粘好。
牧子忧也呆了,随即目光同情地看着呆滞的陵天苏,后怕似的藏起自己五条好看的狐狸尾巴,生怕被某人怒火波及。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府中客
他秃了不要紧,可她是一个女孩子,可得爱惜自己的每一根狐狸毛毛。
陵天苏也瑟瑟发抖的试图收回自己的尾巴,谁知被骆轻衣一掌摁在腿间,她笑意盈盈地摸出一根银针,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别怕哦,属下的银针疗养法,必然能够让殿下重获繁茂。”
“轻衣,我看到那针,我就腰子疼。”
无奈,只好装可怜了。
毕竟尾巴很重要。
果然,一提到腰子,骆轻衣就回想起了他那一掌鲜血淋淋的凄惨模样,终是心软,不忍伤他,收回了银针。
然后拍了拍他的尾巴,淡淡说道:“你也变作狐狸给我瞧瞧吧,你后背曾剥皮离体,想必也长得不甚完好,况且世子从前身上并未落下什么伤痕的,如今身体却是比江湖上的那些亡命之徒还要惨不忍睹,近日来便让轻衣为殿下好生疗养身子一番吧。”
陵天苏才不要变成狐狸样,后背光秃秃了一大块丑死了,他扑到轻衣怀中,尾巴轻动:“轻衣真好,果然回家了,有娘子疼就是不一样,以后受伤都不怕了。”
骆轻衣皮笑肉不笑的捏了捏他的尾巴:“以后?你再受伤一个试试?”
牧子忧也飞扑过去,蹭着骆轻衣柔软的肚子:“轻衣真好,果然回家了,有轻衣疼就是不一样,以后再不小心喝了千年醉都不怕了,反正有轻衣帮我解酒。”
骆轻衣:“???”
小姑娘你有点不对劲儿啊,不是说好了乖乖喊一声骆姐姐才帮你腹中孩儿解酒的吗?
怎么一口一个轻衣,仿佛认她做小似的,还要她卖力出力,笃定会为她解酒一般。
现在的小狐狸,脸皮都这么厚了吗?
……
……
当初尚在听雨轩的时候,两人几乎还是针锋相对,两看相厌。
陵天苏心中本还多少有些担忧,该如何处理她们之间的关系,可如今看来。
几番玩闹下来,虽然她们话语之中仍旧暗藏嘲讽玄机,你来我往,互相伤害,却也不见锋芒敌意,反而姿态语气之中尚且带着几分亲昵与信任。
能够在小醋坛子漠三岁的眼中,看到这般眼神,倒是着实难见。
妖族与人族,虽说并未到达势不两立的境地,之间却也有着极为明显的偏见与隔阂。
轻衣是个闲淡与世无争的性子,就连当初相识,对于他这位世子爷,态度亦是恭敬之中带着淡淡的疏离,仿佛在她的世界中,只有医道与叶家职责。
平日里,陵天苏也没见着她与哪位同僚或是旁人走得特别亲近,就连常常被她挂在嘴边的慕影,亦是保持着某种不近不远的关系。
再看看现下……
阳光,庭院。
冬树,秋千。
好一个唯美的画面。
女子洁白的衣裳在阳光下渡上一层暖色,柔情绰态,头发墨黑,怀中抱着一只雪白小狐,好似一卷极美的水墨美人图。
小狐狸牧子忧不知何时一脸安逸地躺在了她的怀中,竟是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小肚皮给露了出来,给轻衣揉揉,帮助消化。
在陵天苏怀中,小狐狸还晓得
用尾巴遮住羞羞的地方,到了轻衣这,竟是毫无遮拦,甚是随意亲昵。
在轻衣漂亮纤长的手指抚过她柔软的小肚子时,圆鼓鼓的弧度在她精湛的按摩手法下,渐渐抚平。
原本吃多了甜糕的牧子忧也不那么撑了,爪子似是无意,又似讨好的蹭了蹭骆轻衣的手背,一双乌黑润亮的狐狸眼轻眨道:“轻衣轻衣,你的手掌好软。”
深有体会的陵天苏悄悄点了点头。
却被目光犀利的骆轻衣瞧见了,她面色一红,好没气地瞪了他一眼:“世子殿下这么闲的吗?叶家诸事烦多,世子是打算整日泡在女子堆中吗?”
陵天苏微微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眸,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轻衣这是赶我走?”
这种用完狐狸了就翻脸赶人的态度是跟小妖女苏邪学习的吗?
骆轻衣怀中的小狐狸挥了挥爪子:“外头麻烦事那么多,还不快快去解决处理了,还有那个容家小姐,都在王府里待一年了,看得我肚子疼。”
牧子忧这只小狐狸养出了小心机,只要那自己的小肚子来威胁人了。
骆轻衣不自觉将眼眸眯得细长:“什么容家小姐?”
“啊这……”
“轻衣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夫君本事了得,把孟子愉的未婚妻给抢到王府里来住下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子忧你要不要挑这种令人误解的部分来说啊!
果然,世子妃殿下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陵天苏一个头两个大,顿时飞快的溜了出去。
至于那个容家小姐,其实牧子忧心中也清楚,倒还真不是陵天苏看中了她什么。
只是这小姑娘过于花痴难解,每每陵天苏出言要赶她走,这家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将女人天生来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陵天苏厌恶的是孟子愉,对这容家小姐倒也没有什么多大的恶感,纯粹跟看到路人一般。
见她这般哭闹,也懒得多管,一年下来,见到的机会也并不多,若非子忧今日突然提起,他都快忘记有这个人了。
如今轻衣恢复了五感,也能够自由的在王府之中走动,陵天苏自是不好在继续留下此女。
这一回,任凭她如何苦恼,上吊还是投井,一巴掌拍晕了扔出去再说。
陵天苏一肚子怨气,想想平日里不论是子忧还是轻衣都待他好生温柔有耐心。
今日这两人凑一堆,恩恩爱爱的模样怎么感觉他反倒更像是多余的了。
才出小院,冬季的天说变就便,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这回已是乌云遮日,落下了纷纷小雪。
陵天苏下意识地想要转身返回院中去取狐裘给轻衣。
虽说如今容貌五感已经恢复,可鬼子菩提之毒却仍未根本性的拔出,心中这个念头初生,他眼底就腾然起了一道戾意。
别看如今轻衣恢复的极为不错,可鬼子菩提是七界奇毒,哪里有如此好解,纵然是灵阶双修功法,也只能不过是暂时稳定下来罢了。
要想根治,唯有那冷炎灵蓬的心头血主人,方可……
陵天苏面色微微阴沉,正欲转身折回院中,便听得嘭的一声
巨响,从另一间隔墙而设的小院中爆发响起。
陵天苏目光一动,那间小院是新设而成,有阵法掩蔽,一年前他归家回来,听爷爷说是招待贵客之用,让他不得轻扰。
这一年间,他倒也从未踏足其中,出于礼貌,也并未以意念探视。
平静了一年之久的小院,怎么今日忽然爆发出如此声响。
看着小院上方腾起的乌黑蘑菇云,陵天苏若有所思。
这不是炼器失败才会造成的声势吗?
炼器师体质素来不如修行者那般强大,这爆炸声势着实有些吓人,怕是在炼制灵器。
灵器炼制失败所产生的爆炸,足以轰死一名安魄初境的修行者。
陵天苏想了想,决定还是上前一看。
万一叶家的贵客被炸死在了小院之中,而他身为叶家世子却熟视无睹,终究是有些不好。
“叩叩叩……”陵天苏礼貌性地敲了敲院门,心道若是无人开门,想必是已经炸得重伤昏迷过去了。
“咯吱……”
不曾想,院门很快被一只素手轻轻拉开。
门后,小雪纷纷应衬之下,是一张如画的精致容貌。
峨眉淡扫,一双湛湛清眸如水澄澈动人,眉目如春日流水一般,潺潺温柔,只是那光滑透洁的面容肌肤间染着几抹黑灰狼狈。
她看着院门外的少年,眼神意外。
陵天苏也意外极了,竟是没有想到爷爷口中的贵人竟然是紫渃公主。
他愣了片刻,还未说话,便听到她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世子殿下有事?”
陵天苏当然不会问‘你怎么在这?’这种无礼且不留颜面的发言,只好收回僵抬起的手掌,客套见礼道:“见过小秦先生。”
秦紫渃面色微微古怪,不知为何,每每听到他一本正经的喊她做‘小秦先生’,她总是觉得莫名有些认真得有些搞笑。
秦先生就秦先生啊,就算是碍于身份,不直呼她姓名,为何前面还要加一个小字?
暗自腹诽了一阵,秦紫渃涵养极好的点头见礼:“紫渃见过世子殿下。”
陵天苏呃了一声,目光往院子里看了看,道:“方才我听到院内好大一声巨响,似是炼器失败产生的爆破,不知……”
正想询问她是否有恙的时候,陵天苏便已经看到她紫色广袖下染红滴血的模样。
眉头一蹙,他从铃铛里取出随身携带的五散膏以及干净帕子,伸手握住秦紫渃纤细的手臂,刻意避开伤出,轻柔拂开袖子,便看到本该干净纤柔的手掌正血流不止。
“小秦先生炼器一向谨慎,今日怎会将自己炸伤成这样?”陵天熟练上药包扎,打了一个轻巧的细结,看着她又问道:“可是上次我赠予先生的星辰晶能量过于狂暴不好驾驭?”
秦紫渃微微摇首。
她都用星辰晶炼器了一年之久,何来不好驾驭之说。
只是……
她万万没想到他今晨会来自己的院中。
(ps:感谢小可爱“鱼生和大智要好好的”巨额打赏,“北北的小裤衩”的巨巨巨巨打赏。)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口无遮拦
水色的眸子微微闪躲,不知为何,陵天苏看出了她眼底的抗拒与淡淡的恼意。
“多谢世子殿下关心,不过是小伤,无恙的,世子妃身子尚未大好,现下转寒落雪,世子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照看吧?”
说着,手便扶上了院门,欲势做关,竟是温和的下了逐客令。
陵天苏意外。
她性子素来温和似水,从不会做这种无礼赶人的举动,他忙伸手抵住院门,目光带着几分担忧道:“小秦先生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
一年前,天子便有意招孟子愉为驸马,虽说经他这么一闹,暂时打消了天子的念头。
可是在这一年间里,她竟然不是住在清音殿,而是叶家小院,这其中明显透着很大的问题。
秦紫渃看到他撑门竟是不走,顿时露出羞恼的神色。
咯吱咯吱,踩着积雪的脚步从小院中传来,却是秦紫渃的贴身宫女小鱼儿。
她面上的恼怒神色可比秦紫渃明显多了,面上的黑灰也比她更为狼狈,头发都炸嘭了起来。
她一副气恼的样子将门直接打开,看着陵天苏,眼珠圆瞪:“世子殿下起得好生早啊,方才听世子殿下问炼器失败之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明知故问?”
小鱼儿磨了磨牙:“世子当真不知我家公主为何心绪不宁,导致炼器失败?”
陵天苏莫名其妙,心道这关我什么事。
见他一副懵懂的模样,小鱼儿又急又气:“世子殿下难道不知您与世子妃昨夜新房其实与这间小院寝屋只有一墙之隔,明明知道隔壁住着人,为何动静就不能小一点,只晓你身强力壮,就算不顾及我家公主的感受,也当时得怜惜一下世子妃的身子才是,大半夜的,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秦紫渃面色顿时羞红滴血,赶紧伸手去遮这个口无遮拦的臭丫头的嘴。
结果小鱼儿恼怒反抗得厉害了些,碰到了她受伤的手,刚止好的血,又染红了帕子。
陵天苏着实被小鱼儿的话吓到了,伸手握住秦紫渃的手臂,将帕子拆了,又重新上药。
看着她一副要找小鱼儿算账的姿势,他不禁蹙眉低声道:“别闹了,自己受伤了也不知道顾念一下,你这只手若是炸坏了,日后可就别想在炼器了。”
话语之中,责备的含义饶是小鱼儿都听了出来,她气得横眉竖眼,心道这小子凭什么凶她家公主。
撸起袖子就要跟他好好干上一番,余光微瞟,却是看到秦紫渃面上一怔,随即羞赧似地垂下了螓首,将手掌乖乖地放在他掌心里,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这番毫不客气的责备之语,不带疏离的客套,认真的尊敬,七分训斥,三分担忧,深得她心。
陵天苏将她手掌重新包扎好,又取了几瓶上好的药膏,交给小鱼儿:“说话当真是愈发放肆了,你又未见过本世子的身子,怎晓得我身强力壮。”
小鱼儿呆了。
昨夜分明耍流氓的是他,怎地此话说得她更像是调戏世
子的女流氓了。
这空口说大话的帽子一下扣在她头上,将她扣得没有了半分思考的能力,涨红着秀气的小脸,勃然大怒道:“谁说我没见过!不仅我见过,公主也见过!”
“啊!!!”素来温婉,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生怕惊扰了蚊子的紫渃公主生平头一回尖叫出声,一副被这蠢丫头生生气哭的模样,伸手便又要去捂她的嘴。
陵天苏忧心失控的公主殿下又将她伤口崩开,将她手臂握紧不让她胡乱动弹。
他沉着张俊脸,也动了怒意:“当着你主子的面胡说八道什么?!”
这丫头,仗着公主对她的放纵宠爱,当真是愈发的口无遮拦了。
这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吗?
她家公主的清誉,迟早败在她的手中。
愤怒过后的小鱼儿顿时也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虎狼之词,心中大羞,可一对上陵天苏那双怒意沉沉的眼,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小鱼儿倔强咬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眼泪在眸中打转,也不去解释什么。
陵天苏见她这副模样,微微一怔,眉目微凝,思索了片刻,道:“你……”
“世子殿下。”秦紫渃却是忽然打断道:“是小鱼儿胡言乱语,失了仪态,还望世子殿下念在小鱼儿年纪尚幼的份上,莫要计较。”
她面上羞红之意未散,将小鱼儿看了一眼,水色的眼眸闪烁出微微涟漪,伸手将她轻轻拉入身后。
陵天苏眼眸微垂,将秦紫渃的手臂松开:“器鼎炸坏了,小秦先生若是需要新的器鼎,过几日我便去送一个新的过来,手伤了这几日便好生休息一下吧?虽说小秦先生整日不爱出门,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当是极好,只是这几日京城里不是很太平,待在王府之中,倒也不错,若是无聊的话,可以去找玄侍讨要几只驯养好的小妖兽逗逗闷子。”
“不太平?世子殿下此话何意?”秦紫渃眼眸微闪,带着几分不解。
想必当真是不爱出门,整日沉浸与炼器之中,对于近日来京城之事都不曾入耳。
陵天苏道:“京城之中,发生了几起古怪的命案。”
“命案?一般命案不都是交由罗生门来负责的吗?为何世子殿下看起来十分在意?”
陵天苏静默了片刻,眸光微沉道:“或许……罗生门也处理不了此事。”
秦紫渃正待要继续发问,他却抬首微微一笑,道:“小秦先生非是朝堂江湖上的人,就不必过于深究此事了,炼器有什么需求,叶家皆会满足小秦先生的。”
她既然远离皇宫内院,也未去器宗小阁楼,想必是刻意躲着天子以及宫中那些人。
爷爷擅作主张将她接入叶家,甚至十分微妙的就安排在了轻衣小院的旁边,确有不妥。
只不过,在这皇城之中,陵天苏的朋友并不多,秦紫渃却是为数不多能够交心的朋友之一。
没有道理像对待容家小姐那般,拒门于千里之外。
当年远古之地,追随守护之
情,陵天苏从未遗忘。
若她有需求,他当时尽量满足,她若有难,他亦是会全力相护,无关与皇家的那些是非恩怨,更无关世家中的暗潮涌动,更无关男女之情。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交心淡入君子。
对于陵天苏的好意,秦紫渃并未拒绝,她忽然伸手,解下他腰间随身佩戴的短刀凛冬,展颜轻笑道:“恰好近日以来,炼器之道已达瓶颈,可否借世子此刀,让紫渃好生参悟一番。”
陵天苏怔了片刻,随即道:“此刀已废,再研究也是白费力气。”
秦紫渃眼眸之中笑意未散,却是微黯一瞬:“炼制出一把绝佳的玄器或者灵器不难,可是将一把报废的灵器修复,却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若是紫渃能够借助世子此刀,修复完全,这器道瓶颈自然也就不攻而破。”
世间损废之器,何止千万。
以秦紫渃的身份,如何寻不到。
只是她见此刀损毁彻底,陵天苏仍旧贴身佩戴收藏,想必意义非凡。
对于天下大事,京城诡异命案,她力不从心。
只是对于此刀,她想为他修好。
陵天苏怔道:“此刀损毁彻底,根本无……”
“天攻机墨术。”她微微一笑,道:“此炼器之术有上乘修器之道,近日来我多有研究,只是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灵器来练手。”
“天攻机墨术?是兵侍首领……”陵天苏记得只将绘制好的千机图手稿交予张锵一人。
秦紫渃道:“张锵是我师兄,我知晓他近一年来,正在修习天攻机墨术,只不过此术非是从张师兄口中得知,灵界秋雨大师,于我有授业之恩,她虽非紫渃名义上的恩师,但在炼器一道,对紫渃一直有很大的帮助。”
天攻机墨术是根据千机图演变而来,虽不如神界珍藏器术《千机图》那般千变万化,无穷奥义,可是在灵、妖、人三界之中,却也是顶尖炼器术的存在了。
秦紫渃竟然能够得秋雨大师亲授《天攻机墨术》,想必是那位秋雨大师也看中了她炼器的天赋与资质。
毕竟金灵之体,天生符器双修,千年难遇。
怕是在不久的将来,她的成就,必然在叶家兵侍首领张锵,甚至是她的师父胡不器之上。
陵天苏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凛冬刀,沉默了办响。
凛冬刀本是子忧娘亲留给她的,她又转送给了他,若是能够修复,自当再好不过。
“如此,那便多谢小秦先生了,其实我传于张锵的并非是天攻机墨术,而是千机图,较之更为完善一些,若是小秦先生不嫌弃,我愿今夜再临摹一份图纸出来,先生大可观摩参悟一二,希望对你能够有帮助。”
对此,秦紫渃会心一笑,不以为意。
虽然她不知晓陵天苏从何习得天攻机墨术,但她并不认为在人间九州之中会有任何炼器术比天攻机墨术还要精湛完美。
她也并未拒绝陵天苏的好意,点头道:“如此,便劳烦世子殿下了。”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丧礼
陵天苏走后,院门重新合上。
秦紫渃手捧短刀,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好不容易通过镇定对话而散去的红意顿时如充血一般涨红起来,她羞恼地瞪了一眼小鱼儿:“臭鱼儿,口无遮拦也要有个度啊!”
小鱼儿一脸委屈:“我又没说谎,公主殿下您本来就……”
“还说!”
小鱼儿怔住了,因为此刻秦紫渃面上神色竟是动了真怒,眼底的怒意甚至压过了面上的羞意。
只见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才将面上绯红压下,目光幽幽地看着小鱼儿,语重心长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精于心计了?”
小鱼儿血色尽褪,讷讷不言。
秦紫渃继续道:“方才我同世子殿下说你尚且年幼,不过是说于他听的,你自幼便生于皇宫内院之中,比谁都知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若你当真是一时口不择言,你以为世子殿下会动真怒?”
小鱼儿面色愈发难看苍白。
“世子殿下并非绝情寡淡之人,可是他几次三番想要驱逐容家小姐离开王府,并非没有道理,平日里我便叫你莫要与她过于亲密,她虽是官家小姐出声,却将后宫妇人那些手段学习得淋漓尽致。”秦紫渃手指轻轻摩挲着伤口间的软帕,眸光难得有些严厉。
小鱼儿一下哭出声来,抽噎道:“公主殿下莫不是以为小鱼儿是为了自己?”
她这是心疼公主啊。
这么多年来,她习惯孑然一身,独自炼器,与世隔绝,难得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却是不敢爱也不敢言。
眼见着那位世子殿下身边女子越来越多,她仍是淡听天命,不争不抢。
既然公主不争,那她小鱼儿便替公主争一会儿好了。
世子殿下之所以娶世子妃,是出于义理与责任。
若是能够凭借当初那点子破事,但凡他是个男人,心中多少都会有些推不掉的责任。
可是,公主看出了她心中的想法,并且狠狠的将她斥责了一顿。
院中起了大风,薄雪寒凉,亦如秦紫渃此刻生冷的面容。
她道:“你当是知晓,昨夜是世子与世子妃的新婚之夜,他们才是这里的新人,你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世子身上,与在他身上增添负担又有何异。
你只看到我暗慕世子心伤疲倦,可你可曾见到这两年间世子妃又是过的又是怎样的人间疾苦,她自是当得起世人一声尊称‘世子妃’,更当得起他的一声‘娘子’。”
她眸光微凉,不同于往日的柔美温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
“责任这种东西,永远都只是责任,纵然是重如金山的责任,与我而言,远不及一寸微毫真心来的美好。如意郎君,从来不是依靠这些小手段争来的,须得他真心欢喜,你握得越紧,反而他离你更远。你当真以为世子殿下有如此肤浅,是因为责任才娶的她吗?”
看着薄雪纷飞中的美丽女子,小鱼儿久久不能言语。
……
……
时隔四个月,陵天苏再次见到了这位容家小姐。
“容大人死了。”这是他看到她说的第一句话,已经不能用开门见山来形容了。
他的耐心仿佛在这一年间里,尽数用来了轻衣身上,对于从旁无关紧要之人,他极其吝啬口水,说是直接开门劈山都不为过。
容家小姐先是一愣,似乎极为意外陵天苏时隔许久,突然登门造访。
待她反应过来,面上扬起微笑,替他斟茶倒水:“昨夜不是世子殿下与世子妃殿下的新婚之夜吗?何以一大清早就来看我了?”
陵天苏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窗外快到中午的天色,主动忽略了她那一句‘一大清早’:“容小姐,方才我说的话你可以有听清,还是说认为我在同你开玩笑。”
容家小姐,坐在案边,手掌托腮,一脸倾慕花痴的模样凝望着她:“虽然世子殿下很想让我离开王府,但也没有必要编造这样的谎言来诓我回家,爹爹六日前去世的,第二日我便受到家中来信了,不必劳烦世子殿下特来通报一声。”
如果说花痴是一种病的话,这家伙怕是已经到了病入膏肓,药石无灵的地步了。
竟然将自己父亲的死讯,如此轻描淡写的吐露出口,仿佛去世者,不过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陵天苏缓缓压低双眉,心道这容家小姐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难缠:“尊父头七都快过了,容小姐难道不打算回家看看?”
容家小姐给出的理由十分强大,让人无从辩驳:“我听说爹爹他死因比较奇怪,与很多年前,尧国的一场魔疫病十分相似,如今整个容家都被圈禁隔离起来,里面的人出不来,外者更是不得轻易进入,我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守灵,不过是给家里人带来没必要的麻烦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容家小姐在说这话时,眼中情绪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些。
陵天苏看了她片刻,随即说道:“若我带你回去,自是能够随意进出的。”
容家小姐灿然一笑:“若能与世子同行,是容秀莫大幸事。”
户部侍郎容房逝去已有五日,死于双头疫。
自六十五年前,双头疫爆发于尧国的那场大饥荒,几度泛滥于九州,一国之祸,导致九州沦陷。
一年前的尸瘟毒事件,虽是可怕绝望,却也控制隔离得及时,在骆轻衣的牺牲下,及时研制出了尸瘟毒的解药,从而破解危机。
而六十多年前,患此双头疫症者,无一人生还,皆投放于天坑之中,焚烧火化。
纵然是当年的尧国君主,也不例外。
双头疫,众所周知,本是无药可解,虽后得一名无方青年控制疫症,并未导致九州彻底沦陷成为一片赤鬼绝域。
那名无方青年身死之后,双头疫也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九州之上,且无人知晓那医道青年是如何控制疫症,亦未留下任何破解双头疫的药方或是只言片语。
如今如此古怪的症状竟然在京都之中爆发,虽然数量不如当年尧国那般恐怖泛滥,数量极广,两个月以来,真正死于双头疫者,不过
双掌之数。
可是此症一现世,便引来了罗生门极大的重视。
万幸的是,当今发生的双头疫,似乎远不如六十五年前那般具有极强可怕的传染性。
户部尚书容房死去五日,尸体上的两颗头颅都化脓发臭,也不见家中其他人感染此病。
当陵天苏携领着容家小姐来到容府之时,早已是素缟一片,悲恸哭声断断续续,白绫纸钱纷飞,偌大的庭院沉浸在一片萧瑟与悲伤之中。
飘雪未止,容大人尸身并未安置在灵堂之中,竟是就安放在了露天的院中。
一张方桌,一卷凉席,诡异而不祥的恶臭扑鼻而来。
木鱼诵经之声从未断绝,万法寺请来的四位得道高僧分别盘膝坐于尸体四方,四枚金刚降魔杵插于身前大地之中,神圣纯净的渡化金光自降魔杵内依次相接,形成一张半圆形的强**阵,将容房的尸体包裹其中。
尸体阵光五尺范围以内无人敢近。
在悲恸的哭怆声里,时而传来细弱刺耳的嘶哑厉声,宛若恶鬼垂死时的不祥诅咒。
陵天苏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想看看她对于自己父亲的死究竟是做何反应。
却是不曾想,她此刻竟是并未去看场中父亲的凄惨模样,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侧脸瞧,仿佛不看出一朵花来,誓不罢休的模样。
这姑娘……当真是这般没心没肺吗?
许是看到陵天苏蹙了蹙眉,容家小姐这才收回视线,将目光投放于那卷凉席之上。
她面上流露出一抹晦暗的怅然:“世子殿下一定很好奇,为何此时此刻,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那边躺着的,分明是我的父亲。”
陵天苏没有与她多加言语,对于不感兴趣之人,他往往会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度步跨越过金色阵光。
降魔杵布下的大阵是用以降妖除魔,涤净秽气邪祟。
陵天苏所说体内流有一般妖族血统,可他早已修成小木仙灵体,且主修圣族功法昊天心经,这四名高僧所布下的降魔阵,似是对他不起分毫作用。
入了阵内五尺范围,那股不祥的恶臭愈发清晰逼人,腐烂邪恶的气息宛若摄人魂魄,夺人肉身。
纵然尸体冰冷五日,死绝死透,在高僧诵经超度之下,那股邪恶的气息仍是久经不散。
陵天苏自是不惧这气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隐忍的轻唔,他转身回首,意外发现容家小姐竟是紧随而上,入了阵内五尺范围。
他重新审视般地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柔美的面容带着几分难忍的菜色,似是要被这股邪恶的死亡腐朽气息侵蚀同化。
她面色苍白得吓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捏住陵天苏的衣摆,神情微微有些无助。
陵天苏无奈,展开气场,将她包裹,杜绝了那股凝重的邪恶赤鬼侵蚀,这才面色稍有好转。
陵天苏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哭得悲天动地的妾室儿女们,一副肝肠寸断,恨不得立即随君而去的悲痛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