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画情为蛊深不寿
恐怕孟管家也没注意到酒水这里竟然标价了零。
按说筵席中耗费最多便是酒水,如今竟然完全撇除在外,也怪不得孟管家发现竟比去年少了一番的用度。
洛真淡然道“酒水我自有办法。”
蒸馏器不是刚打造出来么?该是大兴起用的时候了。洛真登时便拟了封信,约张大夫与他寻的巧匠一见,不止是为了酒水一事,洛真还希望能送给袁熙一个特别的礼物。
袁熙每日回来都能看见洛真一副劳累的模样,心知她是为自己的生辰而操劳,只得将她揽在怀里亲昵一番,说些甜言蜜语哄洛真开心。
温香软玉在怀,袁熙却不得不静心宁神。那位老大夫说的好,为了以后的健康,日日去他医馆里喝一碗药,也需克制自己,不兴房事。袁熙只轻轻吻了吻洛真的额头,便侧卧着安寝了。
洛真近日费了些心力,倒也困顿了,只觉得额头一偏温热,便含着笑意睡了过去。
交颈鸳鸯,连理同枝。
张大夫祖辈是宫廷御医,自董卓一把火烧了洛阳后,便迁徙至此,成为邺城里有名的神医。既是有名,便同样结识了一众不凡之辈,其中便有帮他打造蒸馏器的铁匠,李达吹。
李达吹有名可是胜在了一双巧手,普通的兵器,农具他不打,只爱自己琢磨些奇怪的东西。饶是再普通的东西,经过了他的手便能带上些精巧的机关,让人爱不释手。
李达吹向来不修边幅,如今被张大夫拉着去见洛真前,倒是把自己整理的像模像样。
张大夫瞧着颇有几分英气的李达吹笑笑道“一直以为你与老夫是同龄之辈,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哈哈哈。”
李达吹也不怒,蹭了蹭鬓边刮胡须时留下的几道细浅血痕道“年龄大小又如何?我本不在意,不过那日你拿图纸来,我便惊诧几分,早便存了心思要见见这图纸的主人。”
说着,李达吹尴尬的笑了笑“可闻言竟是出自有名的美人甄夫人之手,我料想自己出身微贱,恐怕此生都见不到了,没想到今日竟是她主动邀约……”
**点了点头“她确实不是寻常女子,你整理仪容表示尊敬,也合情理。”
李达吹眼中略有激动,也不再多言,便随着**去往了袁府。
夏日里的风也带着燥热,洛真便干脆把门窗都关的紧实,屋子里镇了几桶碎冰,效仿空调之法。几次下来,倒真的比旁的屋子里凉快许多。
李达吹一踏进堂来便看到了那抹倩影,衣袂飘飘,待洛真转过身来,他却是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洛真穿的略凉爽些,紫色薄衫尽显妖娆,头发则高高的掬起,几缕碎发落下来,点缀在脸侧。眉若远黛,烟波媚视,李达吹直愣愣的瞧着那双眼睛,竟呆了。
**浑手捏了李达吹一把,他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躬身赔礼道“请夫人恕罪,鄙人失礼了。”
洛真倒不知道李达吹怎么了,她刚刚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中规中矩的衣着,脸上还有些胡茬和刮痕,想来是来的匆忙。
“李师傅过谦了,师傅一双巧手邺城人尽皆知,如何是鄙人呢?”洛真盈盈道。
闻言,李达吹也就明白如何**讲甄夫人不是寻常女子了,这一番话翩然有礼,不讨好也不浅薄,张弛有度。
**也躬身行礼“不知夫人今日唤我们来有何要事?”
洛真便请了二人入座,细细讲自己要做的事讲来。话毕,**率先点了头“夫人需要多少酒精?这些天我也想过,光是这点改良酒精的商机,便足矣赚的盆钵丰满,奈何我时代行医,不想经商。”
洛真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每个人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也不强求,便看向李达吹道“李师傅如何想的?”
李达吹略微皱眉“我只是一个做粗活的人,这商人我可做不来……”
**更言道“不过我倒认识万香楼的老板,若是跟他谈谈这笔买卖,十拿九稳会成功。”
洛真淡淡道“那便劳烦张大夫了,只是切记莫要提的太纯,否则对身体有害。”
**应声记下。洛真又转向李达吹道“我还有一事要劳烦李师傅帮忙。”
“请夫人开口便是。”
洛真笑笑便问道“不知李师傅在炼铁的时候可见过火焰有不一样的颜色?”
李达吹捉摸了半天才明白洛真问的事情,他虽然手巧,脑子却略有些愚钝,忙不迭的点头道“火焰的颜色……我记得倒是见过些铜青燃烧出现绿色,铁屑为黄,还有葡萄紫色,金盏明月色……”
洛真惊喜的打断了李达吹的话,问道“不知道李师傅能不能找到那些有不同颜色的东西,聚在一处,只一燃银线,便可见斑斓?”
洛真的心情自然是激动地,她想要送给袁熙的礼物就是烟花。
烟花是以不同金属的焰色反应为原理制成的,洛真记得烟花最早出现在宋朝,那已经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如今也只有铁匠才能在炼铁中发现端倪,这也是洛真要见李达吹的原因。
李达吹也是喜爱这些稀奇古怪玩意的人,一听到洛真描述,顿时便起了兴趣,便与洛真详细谈论起来。洛真便干脆执笔,又把现代烟花的形状画了出来,不过其中细节便不甚清楚,洛真也只能交给李达吹自己去琢磨。
**从旁听得莫名其妙,李达吹却如获至宝,说定赶在下月初四前制出来这种玩意。
“此物极危险,还望李师傅小心为上,另外那些燃烧会变颜色的物质恐怕也难以寻找,希望李师傅不要过于着急,一切小心。”
洛真说的诚恳,李达吹笑笑道“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但望不辱使命。”
**便与李达吹就此告辞,洛真抬头看了看从来没有燃放过烟火的天空,忽然想看到袁熙惊喜的表情。
他素来爱笑,笑意一波一波在他嘴边荡漾,配上那双桃花眼煞是好看。但洛真知道,笑只是他的伪装。外敌在侧,兄弟相争,甚至连枕边人的自己也有很多事隐瞒他。
洛真叹一声,再等等,待安顿好了彩儿,寻出这阴谋暗害她之人,她也可以对他倾心交付。
生辰宴紧锣密鼓的筹办了十日余,总算到了最后一日,明日便是袁熙的生辰。
袁熙亲自去派送请柬,要晚些才能回来。洛真遣了人送信给李达吹,无论烟花成与不成,都命他与**来回个话。
几日不见,李达吹似乎醉心研究,整个人邋遢着,只在赶来袁府前匆忙洗了把脸。见到洛真时尴尬笑了笑“夫人莫怪,我这些日废寝忘食,日夜钻研,疏于打理仪容。”
李达吹顿了顿,忽的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正拎着个布包。洛真见李代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惊喜问道“李师傅做成了?”
李达吹只轻轻把布包放到桌子上,慢慢解开露出三只长筒来。他一边将长筒扶起,一边笑嘻嘻念到“与夫人所描述的几近相同,不过并非每一个都能飞到高空,我就险些被一个闷雷炸伤。”
李达吹一边说着一边后背发凉,若不是洛真提醒他万事小心,恐怕他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便难逃一劫。如此想着,李达吹看向洛真的眼睛里便更加温和。
洛真微微笑着“辛苦李师傅了,想来凑出这三支恐怕也费了不少心力,我这里有一些碎银子,权当敬意,请李师傅收下。”
朝露便从旁递了个钱袋到李达吹眼前,而李达吹却是摇了摇头“我今日不收这银子,只希望夫人能多教授我一些精工技巧,以图乐趣。”
洛真一愣,心想这人还真是呆,便点了头“左右以后还有要拜托李师傅的地方,今日这银钱暂且存在我这里,哪日师傅需要了,便来取。至于师傅所说要我教授你精工技巧,我却是不能答允……”
李达吹难掩失望之意,定定的看着洛真。洛真坦然道“男女有别,若非赶上生辰宴会,恐怕我也不敢贸然招师傅进府,落人口实。”
李达吹闻言苦涩一笑,刚要开口却听洛真继续道“所以以后我若是想到了什么稀奇玩意,便画了图纸,让张大夫转交给你如何?”
洛真一双眼睛真诚无比,**默默地点了头“老夫愿意做个信使。”
李达吹却是几乎要激动地落泪,尤其是经历了这种落差巨大的心理活动,他诺诺开口“谢过夫人,此后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需开口,我定当尽力。”
洛真微笑点了点头便看向**,问一句“***的老板可愿意与我们谈生意?”
**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来,低头呈给洛真,欣喜道一句“万老板亲自尝过了提纯后的精酒,口感不输百年陈酒,登时便写了个协议要我拿给夫人看。”
洛真忽然皱眉“你向他说明了我的身份?”
**连忙摇头“我只道是个避世高人,谋求生计罢了。丝毫未敢透漏夫人姓名,请夫人放心。”
洛真心里一定便垂眸看向手里的协议,不由得抿唇一笑,让李达吹却是看得呆了。
第三十章 喜上眉梢计伊始
***是邺城达官贵人,名流商贾偏爱之所。而万老板更是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使得***远近闻名,尤其是它的酒品。所以洛真是想要借万老板之手,拿这蒸馏器与他谈生意,换取筵席所需要的酒水。若是**谈的好的话,或许还能有额外的收获。
名医**造访***,万老板自是亲自迎接,然而并无旁的,阅尽千般美酒的万老板是对着张大夫手里那一樽酒香四溢的佳品起了莫大的兴趣。**也不卖关子,将提纯酒的方法和仪器图纸直接拿给了万老板看,道一句“我需要万老板的酒铺来大批酿造酒水,此物操作简单,几百坛次酒半个钟头便可酿成几十坛,坛坛如此,弃其糟粕。事成之后便将此物卖给万老板。”
**停顿许久见万老板仍是思索的模样,不禁说道“万老板若是不接这单生意,我便还要去往下家,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万老板大腹便便,眼露精光。终于幽幽道“这单生意我自是要定了,只不过这价钱,是否能再商榷一下。”
**略微皱眉,他还没开口提价钱,万老板却先说要商榷,莫不是怕自己狮子大开口不成?还是说在他私自认为这仪器会价值万金?
思及此,**笑道“我是代人来谈生意的,价钱方面,这仪器的主人也未多提,不如万老板自己揣度,写个契约容我拿给这仪器主人看?”
万老板先是一愣,继而起了好奇心问道“张大夫在邺城也颇有名望,能驱使的动你的人,我倒想亲自见一见。”
**闻言顿时拉下脸来“万老板可是没诚意?也罢,我这便走。”
**一向是个直性子,怎么会习惯商道上推来挡去那一套,万老板不过奉承的话他却当了真,只叫万老板好不尴尬,连忙挡住**解释道“张大夫且慢,我这便拟一纸契约,请稍等片刻。至于酒水一事,权当做我付的定金,待仪器送到我的酒铺,需要多少开口便是。”
**闻言略舒缓了脸色道“大约是百人左右筵席的用度,稍后我便把仪器运至万老板酒铺,酒水只待明日早上雇车来取。”
万老板一听到百人这个数字的时候便是一阵肉疼,奈何这仪器将来可创造的财富却是不可限量,只得连连点头,答允下来。
疏桐院里,洛真手捏着契约,淡淡笑着“万老板好大手笔,那图纸可值一百两纹银?”
**躬身道“自然,契约我已经看过,觉得也是合适的。”
洛真摇了摇头,唤了朝露取了笔墨来,在契约上又添一行,随即抿唇道“他拿了图纸便是买断,以后张大夫如何作药用?我自是不许的,只管把这个契约重新送回去,我只卖他一鼎仪器,图则纸不予交付。”
**闻言,自明白洛真在为他考量,已是感动不已。接过了契约便与李达吹一起告辞了,出了袁府,不由得对着李达吹感叹一句“夫人乃真性情也。”
李达吹则揉了揉乱糟糟的胡须点了点头,脸色愉悦。万老板却脸色铁青“图纸不给我?只这一个样品?”
**点了点头,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知万老板肯定不会放任这商机流入别家,若是旁的酒楼借此出了名,他偌大个***岂不是丢了面子?
果不其然,万老板虽是怒极却不松口,似乎还在考虑。**适才开口道“万老板放心,图纸虽然不能给你,但我以我张家百年声望担保,其亦不会流落别人手里。而且,若你的仪器若是年久损毁,我自派人再给你重新铸造一樽。话已至此,万老板可还有疑窦?”
**这番话也是洛真的意思,李达吹也是同意的,万老板自然心服口服,签了契约,将银钱尽数抬到了张府。
次日里,晴川历历汉阳树。
全府上下喜气洋洋,府中正堂更是铺了红绸,瞧着那鲜艳的颜色便觉心情舒畅。刘氏率一众家眷在正堂迎客,今日她看起来格外雍容华贵,发髻端庄,坠一颗水滴红玉坠子,与一身绛红色裙裾相得益彰。
袁熙站在刘氏身侧,一袭青色长衫,袖口银线绣着一只翠竹,眉目含笑,神采飞扬。而站在他左侧的洛真近日也着一身黛色外衫,内着水蓝色裙裾,浅浅笑着,不失仪态。两人站在一处便活脱脱成了风景。
吴琦岚本也与袁熙比肩而立,奈何竟有一外客不认识她竟把她当成了丫鬟,只顾着与袁熙洛真说话,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吴琦岚暗恨的瞥了洛真一眼,转身走到了刘氏身边,表情极度委屈,却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好戏还在后面呢,她倒要看看洛真还能得意到几时?
未几,宾客已然到齐,有序落座,洛真与袁熙同坐一席,居左,吴琦岚居右,面色戚戚,不知道谁又惹到了她一般。想来她今日着一身桃红色襦裙,站在袁熙洛真身边,任谁看都像是个丫鬟。
刘氏居正中,笑意融融开口道“感谢各位赏脸至此,为我次子庆贺生辰。今日诸位可莫要端着,好酒好菜随意便是。”
说罢,刘氏看了看筵席,忽的皱眉看向洛真,低声问道“洛儿,这酒水怎么还不呈上来?”
洛真悠然起身行礼道“洛儿听闻***新酿的精酒,口感极佳,香醇浑厚,只是入口干烈了些,所以想在上酒前先提醒众位大人。”
说着,洛真向朝露使了使眼色,朝露便招呼着一众丫鬟每人执一斛迎上堂前,依次给每一桌都上了酒。
洛真再次笑道“一斛虽小,却是酒中精品,众位大人请品尝。”
众人皆是稀奇的瞧着,待斛中香气溢出来的时候,便个个都坐不住了,都想要快些尝尝这佳品。袁熙见此便起身先饮了一樽道“显奕先干为敬,众位随意。”
堂中一人也起身代众人言“恭祝二公子生辰安康,福寿延绵。”
众人和一声,便拿起酒樽,缓缓饮了起来。幸好洛真先做提醒,否则若是从喝惯了的低浓度酒一下子跳到浓度高的来,恐怕谁都别想走着出去。而此时润泽入口,众人皆啧啧称奇道“***何时有这等好酒?”
洛真应声“正是前几日出的,袁府恰好大宴宾客,便先纳入此酒,以示恭敬。”
一番话说得得宜又叫人舒心,堂中之人莫不连连称赞洛真,直说的洛真有些害羞,侧到袁熙身后去了。袁熙一只手始终握着洛真的手,嘴角一弯浅笑。
军务自无大事,袁熙又不喜歌舞,此场筵席便全然谈起了各处奇闻。酒菜皆是上乘,让所至宾客全然尽兴。逢萤还要回去照顾江黍,便早早退了。郭宜安和寒绯也是念着秋月冰凝,向刘氏请退。至于江舟晓,夏侯娴一众袁绍妾室,刘氏干脆准了她们各自在房里用饭,不必出席。
如此半响下来,席中只余刘氏,袁熙,洛真和吴琦岚。堂下一门客正说着南来北往的奇闻轶事,滔滔不绝的吸引了一众人的心思,说道兴起之处,众人皆拍手叫好,再饮一杯酒,一片其乐融融。
此时已近傍晚,夜色将起,众人皆略有倦意。洛真轻轻抿唇,轻声道一句“母亲,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先……”
话未说完,洛真便掩面干呕了几声,袁熙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吴琦岚似有笑意“妹妹难道是吃了什么,不舒服?”
洛真转眼看向吴琦岚,不知怎的,吴琦岚这句话让洛真有些心慌。难道吴琦岚又安排了什么对付自己?正思虑着,却听席下一人淡淡道“老夫来为夫人诊脉吧。”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洛真见**眼中一片清醒的光芒,暗道一声,还好这老头没喝多,忘了正经事。
袁熙扶着洛真坐下,洛真又干呕了几声,将一只纤白的手伸到**面前。**随身带着脉枕,再搭一张帕子,便屏息号脉。
刘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从正位起身来至袁熙坐席。还未站定便听到**高呼一声“恭喜老夫人,恭喜二公子,甄夫人有喜了!”
吴琦岚的脸僵住了,只听得席下喝醉的没喝醉的都赶忙着来恭喜袁熙。而不远处那个俊秀的人影也是藏不住的笑意,吴琦岚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洛真笑的淡然,向着**点了点头,转而娇羞的握住袁熙的手。袁熙也就势把她揽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真好……洛儿,我们有孩子了……”
一句话,让洛真几乎哭出来。她真的不想骗他,可是箭在弦上,哪能弃彩儿于不顾。
刘氏笑道“熙儿莫急,待周大夫确诊后也不迟。”
闻言,一个慈眉善目的人便从**身后站了出来。洛真自是记得他,姓周,出入于竹漪院,算是刘氏的私人大夫,那日吴琦岚流产便是请他来诊治的。
他躬身行礼刚要上前却听**冷冷道“周大夫莫不是瞧不起我张氏一族的医术?是否怀孕我怎会检查不出来?还是周大夫要故意给我难堪?”
第三十一章 紫薇泣泪笙箫起
这一番话明着是说给周大夫,实则句句直指刘氏。周大夫闻言果然不动了,瞥了刘氏一眼,见刘氏没说话便径自开口道“晚辈失礼了,张大夫博古通今,连天花都能完克,自是我等望尘莫及。”
一番说笑,此处尴尬便掠过去了。众人只当**喝醉了酒才敢如此放肆,却不知这是洛真早便想到的,以**的盛名如此一番便可免去许多麻烦。此后邺城怕是无人再敢给洛真请脉,说出真相了。
恰是众人都离了席,便各自告辞归家去了。刘氏瞧了瞧袁熙和洛真恩爱的模样,笑道“熙儿喝得多了些,你们便早些休息去吧,洛儿有孕一事,我们明日再做安排。”
安排?洛真苦笑一声,想起吴琦岚上次怀孕时,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的,难道刘氏也要照搬着给自己也如此待遇?心里想着却是行礼告辞,离开时却忽的瞥见吴琦岚眼中的一抹歹意。
各院渐渐掌了灯,侍卫丫鬟们正用井水铺地,以解燥热。袁熙见这路滑,便紧紧地搂着洛真,生怕她摔倒。洛真嗅着袁熙身上淡淡的酒香,笑道“你是不是怕你自己喝多了站不稳呐?”
袁熙轻笑一声“我若不愿醉,千杯不倒。”
洛真刚想开口取笑他,却发现他说的确实是真的。他一共就醉过一次,在他们新婚的时候,与别人上了床。
袁熙没看到洛真安然的神色,自顾自的问道“洛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怀孕了,故意在今天给我个惊喜?当做礼物?”
洛真闻言点头笑道“只说对了一半。”
袁熙不解“另一半……”
两人站在疏桐院的门口,朝露则独自先行,袁熙只当她去掌灯,却不想过了许久仍没见到光亮。洛真也在屏息等待着,马上就会给袁熙看到烟火了,三支烟火是否会让袁熙开怀一笑呢?
等了许久只等到朝露一声怯怯的“夫人,你过来一下,这两支没燃……”
袁熙挑眉“什么东西没燃?”
洛真道了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说罢便松开了袁熙的手,朝着朝露所在的院子中央而去。凑得近了,正看见朝露一副委屈的表情,手里拿着两只没了引线的烟火道了句“夫人,这引线燃尽了,却没出来什么……”
洛真接过来仔细瞧了瞧,心下暗想,李达吹初次做这个,恐怕是生疏所致两个都是哑炮。思及此,洛真拿起最后一个,叹了声道,只能靠最后一个了。
弯腰将烟火落在地上,洛真拿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点燃了那根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引线。朝露快速的退至门后,露出一颗脑袋来。洛真也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口,拉着袁熙的手,看向院内。
仍是一片漆黑。
袁熙一阵好笑问道“神秘兮兮的到底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洛真不禁有些失望,开口道“可惜失败了,我本想让你看……”
话未完,周围瞬间亮了起来,照在袁熙好看的眼睛上,是一片斑斓的颜色。洛真来不及转身,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便消散了,但是洛真却在袁熙的瞳孔里看到了不输于现代烟火的美妙景色。
一瞬间所有人都怔忪了,朝露唤人出来掌灯,周围再次被和煦的烛光点亮时。洛真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才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袁熙抚了抚落在头上的碎屑,轻轻将洛真揽在怀里“你总能带给我不一样的快乐。”
洛真轻轻蹭了蹭袁熙的脖颈笑道“明明有三个烟火的,却是只余了这最后一个,好在它比我想象之中还要美丽,希望你喜欢。”
袁熙抱着洛真的手臂又紧了紧,道“喜欢,你送给我的三个礼物我都喜欢。”
洛真皱眉“三个?”
袁熙抬手抚了抚洛真的鬓发“一个是这唤作‘烟火’之物,一个是我们的孩子。”
洛真摊开双手“还有一个在那里?”
袁熙噗嗤笑了一声,低头吻了一下洛真的嘴角“这也算做一个吧。”
候在院子中的丫鬟侍卫都不禁羞得低下头去,洛真的脸也瞬间通红,捏了袁熙腰一下道“流氓,难道不知道回屋再……”
袁熙眼中笑意更深,打横将洛真抱了起来向着内室走去,低眸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洛真躺在袁熙怀里,清醒的听到袁熙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响,心里是无比的安宁。夜风习习,拂过洛真的脸颊,也终于将情动的洛真吹得清醒。
袁熙的衣襟间还带着酒香,他欺身过来吻她的时候,洛真却是轻轻推开了他,一双玉手抚上小腹道“前三个月不能……”
袁熙表情惆怅,箭在弦上终于还是落了膛。侧躺在洛真身边,一双手覆住了她的。一如记忆中那般温热,袁熙的掌心熨帖着洛真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在洛真小腹上绕着圈。
“我们的孩子便唤作‘仓舒’如何?仓杰望舒,无论男孩女孩,像你送我的烟火一样,肆意张扬。”
洛真应声念着“仓舒……倒真是个好名字。”只是明明想笑的嘴角,却是挂着一抹黯然。
千里共明月,彩儿此时已是三个月的身孕,正孕吐的厉害。伺候她的婆子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手脚也不灵便,忙递上一碗水,行至彩儿身前,已经撒了半碗。
婆子叨叨一句“你这孩子肯定是个男孩,才这么不安生,在肚子里便这么折腾。”
彩儿漱了口,在婆子的搀扶下回了内室,嘴角却是笑着的“若是个男孩,我也是开心的。”
可是这孩子终究不能堂堂正正唤自己一声母亲。彩儿苦笑一声,却蓦然回首望向那一轮明月。尽管前路坎坷,她还是想要把他生下来,因为这是她和袁熙的孩子。
次日清晨,凌波院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向着竹漪院去了。
刘氏起的早,正在拎着水壶浇花,却是一晃神便浇到了自己的裙角。登时便将水壶向着一从紫薇砸去,萎靡了一大片叶子。
听着声响,紫慌忙上前问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刘氏还不解气,抬起脚狠狠的踩向紫薇的根茎,汁水浸湿了刘氏的绣鞋,狰狞着露出根须来。
“马上换个旁的花来,这丛紫薇丢出府去。”
紫诺诺称是却是头都不敢抬,刘氏已经许久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如今这般可是为了二公子新夫人怀孕一事?紫连忙唤人将这开的鲜艳的紫薇连根铲除,又派人去往花市寻些更加鲜艳的来。
这一回头,紫便看见吴琦岚带着暮辛站在门口,悄声问道“母亲可是起床了?”
紫忙凑上去“老夫人刚发了顿脾气,夫人还是先走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吴琦岚闻言点头感谢,转身便要走,却听到刘氏开朗大笑“这么早来的,不是木槿便是琦岚,快些进来吧。”
木槿是袁绍新纳的一个小妾,出身寒门,祖辈都是秀才,却没什么大出息,却也算是书香门第。进府已经一年多了,心明的攀附上了刘氏,算是刘氏忠心无二的跑腿。
吴琦岚听着刘氏的口气,似乎并无紫说的那么可怕,便踏进了院里,行礼道“岚儿失礼了,这么早打扰母亲休息,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却是急的半响都等不得了。”
暮辛与紫便相顾一眼,知趣的退了下去。院中晨风徐徐,刘氏不由得裹紧了披风,抬眸道“说来听听。”
吴琦岚这便将满腹疑虑尽数说了出来,直说的刘氏眼眸一亮,表情似是惊喜“你是说……洛儿是假怀孕?”
吴琦岚扬起嘴角“今天早上请周大夫来为甄洛诊脉,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揪出来。”
刘氏定了定神色,佯装淡然道“那好吧,我这便派人去请周大夫,你也先行回去,免得叫人生疑。”
吴琦岚应声退下,天光渐渐大亮,府里却是静谧如常,唯有疏桐院里却是一阵热闹。
昨夜里的烟火虽然转瞬即逝,却是不少丫鬟和侍卫都瞧了个真切,不过一晚上时间便传遍了府里。起得早的人都要到疏桐院门口瞧一瞧,若是看到烟火残留的纸片都当做宝贝似的,拿去给旁人显耀。
洛真便是被吵吵闹闹的声音搅醒的,瞧一眼身旁袁熙还睡的熟,便起身披了衣服唤了朝露进来。朝露手里也捏着一纸碎片,满脸的愧疚“可是吵着夫人了?这班人昨夜没瞧着烟火的,今日非要来看个热闹,刚刚听到夫人醒了,这才四散去了。”
洛真点了点头,倒也不怪罪。瞧着天光便干脆起床梳整,今日免不了又是一场拉锯战。瞧着昨晚上吴琦岚的眼神,怎么会轻易放过自己?
果不其然,早饭刚吃完便见到紫笑着登门来了,给袁熙和洛真行了礼便道“老夫人说新夫人怀了身子,该是好好安排,请公子夫人一并去往竹漪院。”
洛真淡淡笑道“辛苦母亲为我挂念,只是不知道张大夫是否也到了?”
紫仍是得宜的笑着,若有所思道“张大夫是否到了奴婢不清楚,但是周大夫已经在候着了。”
第三十一章 汐澈沐兰白芷鸢
周栾的声望在邺城仅次于**,况且还是刘氏面前的大红人,若不是袁熙和洛真,任谁敢叫他如此等着。
袁熙也意识到略有失礼,转头看向洛真道“我们不要让周大夫久等了,这便去吧。”
洛真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笑着应声,起身时却是差点把茶碗抚落,好在朝露手疾,接住茶碗,悄声问一句“夫人怎么了?”
洛真抿唇不言。
袁熙抚了抚袖子,将手递到洛真面前“军务闲散,我今日便先陪你去见过了周大夫,再去军营。”
紫便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今日阳光正好,洛真却越发觉得冷,将手塞进袁熙手里,已全是冷汗。
竹漪院里新种了一丛杜鹃,洛真打眼便瞧着怪异,问一句“昨个紫薇开的好好地,今天怎的变成了杜鹃。”
紫眼色略显怪异,应声答着“老夫人瞧着那紫薇眼晕,换了个略浅淡的。”
洛真也没在意,随着袁熙便向正堂走去。
正堂里熙熙攘攘,乍一看倒是除了逢萤外,整个袁府的家眷都在了。江舟晓向洛真微微点头,美好的不像话。夏侯娴却是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眼中尽是担心。洛真微微笑着,尽量保持平静,想让夏侯娴安心,更多的却是让自己安心。
刘氏居主位,身后依次站着四位夫人,除了常年卧病的苏夫人,倒是连木槿和花俏也来了。这木槿是书香寒门出身,花俏却是个大户人家的庶女。两人虽是刘氏的左右手,却是互相看不过眼,明里暗里都要争一番。
洛真还记得上次袁府短缺了月例银子时,她们二人收到了洛真送的银钱,派人回谢的时候却不忘打探一下有没有给对方送,想来也是心存芥蒂已久。
郭宜安见着洛真出现在门口时,一张脸笑的比花都灿烂,迎上去道“你真是好福气,这么快便有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洛真平坦的小腹,眼中尽是羡慕。
洛真仍是淡淡笑着,眼神越过郭宜安,果然看到寒绯也朝着自己眨了眨眼,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要提醒自己。
再一瞧,吴琦岚可不就是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的指甲,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倒是长进了不少,学会了喜怒不信于色。洛真轻笑一声,随着袁熙向刘氏行礼。
刘氏唤紫给赐了座,便开口道“昨夜筵席吵闹,没来得及好好给洛儿安排些什么,今日可要好好听周大夫怎么说。”
周栾面无表情的起身,来到洛真面前,道一句“失礼了。”
袁熙满眼期待的看向洛真,再转头看向刘氏笑道“洛儿这几日被孩子折腾的,都没好好吃下去东西。”
刘氏点着头,眼神却只盯着周栾搭在洛真腕间那一双手上。吴琦岚也坐正了身子,将涂着丹寇的指甲搭在腿上,鲜红的扎眼。
洛真仿佛紧张的能听见自己略重的呼吸声和心脏要跳出来一般的响动。眼睛却是四处扫了扫,从吴琦岚到刘氏。
她自知周大夫是刘氏的人,本以为**可以震慑邺城里一众大夫,可这假装怀孕的骗局今日是躲不过了,究竟是谁要处心积虑把自己揪出来?
洛真心里那团云雾渐渐要露出真容来,却见周大夫收回了手,躬身道“甄夫人今日干呕,食欲不振,恐怕是因着天气燥热,肠胃失调。”
话音未落,吴琦岚已然气焰嚣张的站起身来,指着洛真道“原来你才是假装怀孕!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那死去的孩子……”
“够了!”袁熙则愤愤起身,惊得吴琦岚话音戛然而止,定定的望着袁熙。
“孩子的事,你还要说多久。”袁熙一步一步靠近吴琦岚,而吴琦岚步步后退,直抵到桌子上才不动。
袁熙眼中一派阴郁“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他没了……我也很伤心,我留你到如今也是看在那孩子的面子上。可你为何总把他挂在嘴边?难道是故意叫我内心难安么?”
吴琦岚眼圈通红,却是不敢哭出声来。直到刘氏开了口“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罢了……”
袁熙闻言,转身坐回原位,却是连看都不再看吴琦岚一眼。
刘氏淡淡道“周大夫可是清楚了,洛儿并没有怀孕,可是肠胃失调?”
周栾垂首道“确是,甄夫人现今还不到孕吐时候,该是肠胃失调。”
洛真看到袁熙紧紧握了握拳,又松开了,笑道“辛苦周大夫了,那便也帮洛儿开些调理肠胃的药吧。”
这句话倒是干脆把洛真假装怀孕一事掠过,仿佛并不在意。
吴琦岚哪听不出其中保庇宠溺的意思,瞬间瘫坐在椅子上嘤嘤的哭了起来。那日她被洛真诬陷假怀孕,却是连大夫都没请来确认一下,便生生打掉了她的孩子。
而洛真竟然只轻描淡写便带过了?
吴琦岚扑到刘氏脚边,泣声连连“母亲,我不甘心!”
刘氏见此只得斥责道“来人呐,去请张大夫来,为何医术不精,谎称洛儿怀孕?”
候在堂前的侍卫还未应声,周栾却是上前一步道“夫人误会了,我所说甄夫人现在还不到孕吐的时候,所以干呕是因为肠胃失调……”
袁熙忽的笑了起来“你是说……洛儿怀孕了,只是还不到孕吐的时候?”
周栾转身躬身道“正是,甄夫人已经有一个月左右的身孕,自然不到孕吐的时候。现在也不宜吃调理肠胃的药,多食些蔬菜水果,自然调理吧。”
这下所有人都仿佛看了一场峰回路转的戏码,江舟晓和夏侯娴也放了心,紧绷的神色也渐渐放松了。
郭宜安爽朗笑道“吓得我还以为……哈哈,没事就好,我这便正式恭喜弟妹了。”
寒绯也在旁躬身应和“恭喜甄夫人。”嘴角也终于染上了笑意,倒真是替洛真开心。
此时跪在刘氏脚边的吴琦岚却生生变成了最大的笑话,刘氏瞪了她一眼,她也只好起身灰溜溜的退下了。只是眼中的错愕和不解仍是没有消退。
洛真没时间去注意吴琦岚的反应,她只是定定的望着周栾,眼中的不解更甚于吴琦岚。
难道她一个完璧之身真的怀孕了?不可能,可是周大夫为何要帮她撒这个弥天大谎?
周栾微微抬眸向着洛真笑了笑,好似完成任务一般轻轻松了口气。
袁熙则再度握住洛真的手“你瞧,周大夫竟像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好在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洛真也轻轻回笑着,却是笑的脸都僵了。
刘氏便安排下去,月例银子多拨给洛真一成,又分了两个贴身丫鬟到疏桐院里,让朝露带着。袁熙送洛真回了院子便赶着向军营去了,见袁熙的衣角消失在门口,洛真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连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了下去。
这茶还没落进肚子里,便听到王荣在外面跟朝露说话“我有要事要告知甄夫人!”
朝露这边还没应声,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柔柔的“进来吧。”
王荣这便和朝露一同来到堂前,今日王荣着一身湛蓝色长衫,腰饰佩剑,星眉剑目,颇具英气。
洛真忍不住再打量两眼,将眼前这人与江舟晓嘴里讲述的那般过往里,那个救她出血海的人联系起来,恍然间便理解了为何江舟晓这般痴心。
如此俊朗,义气之人,会是多少人梦里的英雄。
王荣略有些尴尬,却还是先把急事说了“城里流传着一件笑闻,说是昨夜参加了公子生辰宴的诸位大人,都腹泻不止,直到天明……”
洛真恍然间明悟,是了,这才是吴琦岚的手段。
只是要趁着这个消息还没传进府里,便该先发制人。洛真想了想,开口问道“后厨管事的人是谁?”
朝露撇了撇嘴“就是那个丁婆子,还去老夫人那里告状来着,夫人险些把她赶出府,听说是吴夫人求情,才把她又留了下来呢。”
洛真点了点头“请她来我疏桐院,就说生辰宴的菜肴我甚是喜欢,要赏赐她。”
朝露转了几个弯才明白其中意思,掩嘴笑道“夫人稍等,我这就去。”
王荣轻轻松了口气,道一句“夫人已然有了解决办法,我这便退下了。”
洛真清浅一笑“去吧。”
王荣躬身行礼,走了几步却是又反身回来,行跪拜大礼。
“我与晓晓承夫人救命之恩,还未当面感谢,此生无以为报,愿为夫人肝脑涂地。”
字字掷地有声,洛真欣慰笑一声“先起来吧,莫叫旁人看了去。此等大礼也万万不敢受得,今后之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且看当下,这番话与君共勉。”
王荣闻言起身,抚了抚袖子叹一句“世间男儿,半数不及夫人。”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言,王荣便离开了。
未几,朝露没回来,倒是新来的那两个丫鬟进了门,对着洛真行礼。
“见过夫人”
一人绿裙袅袅,名唤小沐,另一人则着粉衫,名唤小汐。
瞧着两人,洛真却觉得有点眼熟。
第三十二章 唯将昼夜长开眼
周栾是**当初举荐进入皇宫的,本能凭着才华在太医院谋得一官半职,却正赶上了袁绍讨伐董卓,董卓一把火烧了洛阳城,昔日巍峨宫殿化为一片焦土,这些宫女太监太医全部逃难的逃难,随着董卓去了长安的也大有人在。
周栾却是跟着**回了邺城。
**声名显赫,身为地位不及他的自然无法让他出诊,周栾却是放下身段,渐渐混出了些名声。但他始终惦记着**的知遇之恩,对待**亦师亦友。
生辰宴散,**挥着袖子走在前面,周栾紧跟其后,长街无人,周栾喊一句“易宽等我。”
几步小跑到了**身前,瞧着他面色绯红,皱眉问道“你今日可是喝得多了?那***新酿的酒果然好滋味。”
**大笑一声“那酒我早便尝过了,不再稀奇,何至于喝多?”
周栾笑道“可不是喝多了?甄夫人说那酒可是刚酿出来,***还没外卖,你如何尝过?”
**自觉失言,干笑一声不再说话。周栾背着手走在**身边,试探一声道“再者,甄夫人可是怀孕了?我瞧着她面色清寡,步履轻快,不像是有了身子。”
**转头笑的神秘莫测“她确实没有怀孕。”
周栾大惊,结巴道“那你……如何敢扯谎?难道不怕……”
**捋了捋胡须,笑的坦然“我谅她有苦衷,想帮帮她罢了。除了华华前辈,我活了这许多年,最钦佩的便是她了。”
周栾呆愣着,连步子都怔住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不过一个女子,除了姿色绝代,哪里有什么特别?值得你钦佩?”
**也不解释,只撂下一句“明日若是袁府寻你去给她请脉,便看你如何毁我名声,抑或与我一起,撒下这弥天大谎。”
周栾瞧着**越走越远,恨恨道“明知道我不可能做出对你不利之事,也罢,若明日真去袁府……这么多年,权当还了当年的恩情!”
一语成箴。
周栾没想到,一大清早便真的被刘氏传来了袁府,登时也明白了庭院深深里免不了伎俩,叹一声,暗潮涌动,竟把**与他也牵扯了进来。
只今日再见甄夫人,才觉出她的与众不同来。早便在吴琦岚流产时见过她一面,觉得她似乎冒进了些,生生自己招了祸端,不过是个浅薄之人,倒可惜了那副皮囊。
而如今,明明知道若是自己说出真相,免不了便是又生事端,恐怕不能善了。可她却淡然宁静,似乎并不为危险所动,又似乎仿佛超然一切。
与两个月前的模样似乎已然天差地别,周栾心底道一声,世之成大事者,无不有坚忍不拔之志也。
但洛真似乎并不是多么淡然,她只是尽自己所能,保护好身边人而已。
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是死不了的,历史的齿轮还在转动,她也正向着甄姬的身份走去。抗拒不了,那么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悔。
世传,袁绍宠爱小妾是出了名的,酒色穿肠,缠绵床肆。
木槿是其中翘楚,素来清高孤傲,袁绍偏喜爱她那股冷劲,有几分像江舟晓,却又比江舟晓懂得磨人。至于花俏却是谄媚之相,庶女出身自然生出一股小家子气,倒是生了副好相貌,入府比木槿晚了半年,却是比她更得刘氏欢心。
至于久病在床的苏冬雪,倒真是无人问津了。
洛真瞧着小汐和小沐,初初觉得眼熟,很快便想起这两个丫鬟正是跟在木槿和花俏身边的贴身丫鬟,怎的拨给自己了?
洛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念头,却是转瞬即逝,再也想不起来了。见这两个丫鬟还跪着,洛真便唤了她俩起来,吩咐了些疏桐院的规矩,便让她们自行去安排食宿了。
朝露也带着丁婆子出现在了院门口,洛真正了正身子,端起了茶碗,‘咣’的一声打碎在堂前。
碎裂的瓷片正落在丁婆子的脚边,吓得她倒退一步,却听到洛真怒斥道“茶水都凉了,不知道我有客人来么?”
这一句话实在吼得莫名其妙,落在朝露和院里的人耳朵里,自是觉得不知针对谁。落在丁婆子耳朵里,却是陡然间得意起来,开口笑道“夫人何必发脾气,倒是老身来迟了,让夫人恭候了。”
洛真佯装惊讶,起身道“丁婆婆在这**,位高权重,哪能不细心伺候着?朝露,快去倒杯热茶来。”
丁婆子闻言更是挺直了身,她早便看洛真不顺眼,采购之事一点油水都没捞到,自是不能让她日子过得舒坦了。如今这新夫人可不是也得来讨好自己?
丁婆子笑问道“夫人昨夜筵席的菜肴吃的可爽口?”
洛真点头“自然是回味无穷,尤其是那道金丝雪燕……”
丁婆子闻言脸色略不自然,喃喃道“是么……府里资金有限,买的雪燕可都不是上好的,只能排个中等罢了……”
洛真轻笑一声“所以,客人们吃的也是中等的?那可是败坏了我袁府的名声呢……”
丁婆子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倒是微微躬身,不复趾高气昂的气焰,道一句“夫人可还有什么事?老身还有事要忙……”
“丁婆婆忙什么?一会便该有人来我袁府闹事,说是因着生辰宴吃坏了肚子呢,我想着这件事倒是该丁婆婆出面解决一下才比较好。”
洛真瞧着丁婆子越发乌青的脸色,继续道“或者,我先去找母亲说说那雪燕的事?”
洛真眯起了双眼,她依稀记得**临走之时与她说了四个字,雪燕有异。再看丁婆子果然躬身的弧度更加明显,朝露奉茶进来时,她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夫人饶命!”
朝露端着茶水立在一旁,看向洛真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她早便知道自家夫人手段非常,没什么事能难得到她。
洛真仍是淡淡笑着“闹事的人应该也是你们安排的吧,去告诉他们别来了,否则连累的可是你自己。”
丁婆子眼中一片讶异,夫人怎么会知道这全盘计划,连那闹事的人都是自己安排的人?
试问堂堂袁府,即便吃坏了肚子,哪个不长眼的敢出来说什么,更何况来袁府闹事?洛真挥了挥手“帮我转告吴琦岚,叫她放聪明些,别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
丁婆子这下彻底的说不出话来了,在她眼里,那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似乎比阎罗还要可怕,顿时忙不迭的退下去了,此后一日倒真的平静无常,看来丁婆子倒真的还分得清形势。
洛真轻叹一声,可怜的是吴琦岚,她性子太烈,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还不自知。
凌波院里,丁婆子把话一五一十的带给了吴琦岚。
吴琦岚却不似以往般暴怒,淡淡的挥了挥手让丁婆子退下了。
暮辛察觉到吴琦岚的不对劲,凑近问道“夫人……你可无事?”
吴琦岚苦笑一声,眼中难得的忧伤之色“为何,老天那么眷顾甄洛?生得好样貌,好家世。显奕爱她,如今还有了孩子……”
暮辛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得道一句“夫人是要放弃了么?”
吴琦岚眼中的暗淡忽的被点亮,狠狠的咬牙笑道“放弃?我为什么要放弃?孩子不是还没生下来么?该去和我的孩子一起做伴了……”
暮辛嘴角扬起一抹笑,看起来确是有些怪异。
一连几日,登门贺礼的人不计其数,袁熙瞧着洛真有些疲惫的神色,愧疚道“大部分人我已经婉拒了,这些是关系重大的,又紧密来往的人。辛苦你了……”
洛真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懂,只是这般热闹,我总怕姐姐会心里不平衡。她失了孩子,我却喜形于色。”
袁熙也无奈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自觉对不住她,但也已经忍让了许多,该是不欠她的了”
袁熙话锋一转“当初李大夫为何谎称吴琦岚没有怀孕,幕后之人又居心何在?洛儿,我怕……不然我们搬出去住吧?直到孩子安稳的生下来?”
袁熙的眼睛里亮闪闪的,有愧疚,也有担忧。
洛真摇了摇头“这未尝不是机会,可以揪出幕后黑手,解开我与姐姐之间的误会。”
洛真挽上袁熙的手,轻轻安慰道“放心吧,我会时刻小心的。”
袁熙皱眉良久,终是点了点头,将洛真揽在怀里。微微低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洛儿,再等等,等父亲大胜归来,我们隐姓埋名,去往一个安宁的地方。”
话语轻柔,一如往昔。
洛真紧紧环住袁熙,点了点头,眼中已然湿润。
这真是个美丽的童话。
如今诸雄并立,纷乱四起。他和她能逃去哪里,才能逃脱红尘纷扰,和既定的轨迹。
洛真忽的抬脚吻上了袁熙的唇,眼角一滴泪滑落,落在地毯上,开出一朵水花。
袁熙先是一愣,继而拦住洛真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许的承诺太美好,却在日升月落中模糊了初心。
争,前路莫测。推,任人宰割。洛真不知道哪一条路才是最适合袁熙的,当初敛起锋芒的选择又是否正确?
第三十三章 梧桐半死青霜后
云清院。
冰凝一人拿着笔墨习字,寒绯端坐在一旁,却是望着她娇小的身影出神。
从昨晚生辰宴席上,**大夫当众诊出甄洛怀孕的时候,她便觉寒风阵阵,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几年前,自己失去肚子里的孩子的瞬间。
郭宜安对她着实不错,既同情她家族破败的经历,又点了她做陪嫁丫鬟。若不是袁谭看中了她的话,或许她可以一辈子安然做个丫鬟。
寒绯善琵琶,也正因府里某日来了戏班子,琵琶歌姬却忽然生了重症,而她手痒代替登台献曲后,才就此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郭宜安心里对她是有怨的吧,也是因为那么多年朝夕相伴的感情,也生出怨恨来。寒绯每每后悔,却也无能为力。只能一直偷着喝些避子汤,让郭宜安先诞下子嗣。
秋月出生后,寒绯也怀孕了,五六个月的时候,有眼尖的大夫预言寒绯肚子里的是男孩。袁谭自是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郭宜安虽然不悦,却也没什么旁的心思。
可是那孩子偏就落了,深夜里,寒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身下一片血红。。
五个月流产,稍有不慎,恐怕寒绯也别想逃出鬼门关。刘氏自是寻了个有名望的大夫来行医,郭宜安难得的也关切不已,似乎生死面前,一切恨意都消散了。
命救回来了,只是寒绯目光空洞,一双玉手抚着平坦的小腹,头一次有了对人的恨意,可笑的是,却连加害自己那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再次怀孕,寒绯生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护她周全,或许因着诊出是女儿的关系,冰凝安全的降生。
男孩?女孩?莫非只有女孩才可以安全降生……
袁尚在外与云梦所生的小江黍却是被刘氏接回了府里,为袁尚娶得是逢纪的嫡女逢萤,只这一次便将寒绯的念头再次坚定下来。
恐怕若不是云梦不在袁府生产,小江黍能否安全生下来都是未知数。如今甄洛也有孕了,幕后之人是否又要有动作了?
冰凝笑着把一副刚写好的字拿给寒绯看,寒绯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瞧,横顿勾捺之间竟有些甄洛的字的味道,颇具风骨。
***的酒水只一夜便红透了整座邺城,座无虚席暂且不说,单是排队买酒的人就从街头排到了巷尾。从此风光一时,传为笑谈。
疏桐院里,洛真正悄悄把安胎药倒进一盆六月雪里,淡淡的药香随着热气萦绕在鼻尖,洛真的心神难得的安定。
第一步已经成功,只要安然撑过八个月,便可以假装早产,接彩儿回来了。“仓舒……”洛真念着袁熙给孩子取得名字,忽然有些惦念起彩儿来。
药碗刚放下,小汐和小沐便并肩走进内室,欠身道一句“夫人,逢夫人到了堂中,正等着呢。”
洛真假装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你们把药碗收拾了,来正堂奉茶。”
朝露被洛真派出去寻张大夫,问问关于周栾的事。所以院子里能使唤的也只有新来的这两个,偏偏洛真对她们总也不放心,余光里时刻注意着她们的神色。
尤其是特意安排她们接手了洛真的安胎药之后。
洛真前脚去往了正堂,小汐和小沐一改怯懦之色,直直向着桌旁走去,拿起安胎药碗仔细看了看,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笑意。
逢萤也是来恭贺洛真怀孕的,拿了些江黍小时候做的多余的衣裳和小被子。若是普通宅门,这些剩余的衣裳自是羞于拿出手,而洛真也不会接受的。
但小江黍的吃穿用度,自这些多余的尚未穿过的衣裳中便可见一斑。
衣衫被面无不用的是上等蜀锦,精丽华美又舒适柔软。每年自蜀地出产运往北方也不过几十匹,袁府所得一年也不过五指之数。除了照例给刘氏做一套裙裾,其余的竟是全拨给了小江黍。
洛真含笑接下了衣裳,开口问道“小江黍现在如何了?”
不问还好,这一开口,逢萤便红了眼睛“本来是个活蹦乱跳,机灵聪慧的孩子。现在整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大小便失禁,更让人难受的是他满身褪不去的痘痕……”
洛真瞧着逢萤伤心的模样,刚想开口安稳,却听她继续说道“若是父亲和显思回来了……还望嫂子帮我说些好话……”
洛真心里一凉,倒是差点忘了,逢萤哪是为江黍觉得难过,她不过是担忧自己的处境罢了。眸中冷淡,嘴角得宜的挂着笑开口道“天灾**,哪能怪你,届时你若受了委屈,尽管往我这里来。”
逢萤闻言顿时破涕为笑“我早便说嫂嫂是个好人,萤儿先谢过嫂嫂了。”
洛真点了点头,却觉人心凉薄。
晚些时候。朝露回来,将**与周栾的事带给了洛真,她这才松了口气,不禁对**心生感激,也终于对周栾放下了一颗芥蒂之心。
陆陆续续的,府里的人都来过了,送了些贺礼,除了吴琦岚。
洛真对吴琦岚更多的是可怜。从一开始的香囊一事,麝香是长时间侵染在香囊上的,便说明吴琦岚身边定有大量麝香,不知时日多久,却也知道有人早就对吴琦岚下了手。至于那个孩子,如果不是洛真恰好撞在了枪口上,恐怕以吴琦岚的身子,那个孩子也保不住。
再就是李大夫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他口中的‘夫人’又是谁呢?
袁府里这两日倒不是一般的热闹,洛真这头探望的人渐渐散了,木槿和花俏却是一言不合,在小花园里大打出手,直到刘氏现身才停了手。
所为的争端,不过是竹漪院里那一方凉亭究竟归谁的院子。
郭宜安下午来时还笑着说“那方凉亭明明是苏夫人小院带的,被她们这两个莺莺燕**日里欺压了多少月例银子还不够,竟是连凉亭也敢光明正大的夺,可知母亲一向多偏向她们。”
提起苏夫人,洛真倒除了初来府里时见过一面,此后再没见过。印象里是个寡病模样,一张素颜清汤挂水,又常年卧病,没什么存在感。
派人给她送去的贴补银钱,像是了无声讯一般,连句道谢都未曾有过。
郭宜安瞧着洛真思索的神色,叹一句“不必琢磨苏夫人了,她名唤苏冬雪,也是个在朝为官的大人庶女,从嫁到袁府来,几日一小病,多日一大病的,父亲也便几日新鲜,多年没去过她的小院了。若不是父亲怜悯她多病的身子,早就把她逐出府去了,还容得袁府养个病秧子?”
洛真却是笑了笑,不与郭宜安搭话。想着这人若不是太过清高孤傲,便是个看透纷扰的高人。
。心里却隐约觉得苏夫人该是后者。
郭宜安见洛真不语,也明白多说失言,便说了些孕妇要注意的事情给洛真听,便告辞了。朝露送了郭宜安出门,转身回了堂前,眼珠转了转道一句“我倒是觉得那个苏夫人不简单呢?”
“哦?”洛真摇了摇团扇,问道“你哪里看出来的?”
朝露摆了摆手“上次去送银钱,是我去的苏夫人的小院,瞧着却不像个久病之人,约莫是在装病吧。”
朝露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洛真禁不住笑出声来“她为何装病?装病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朝露瞬间哑口无言,尴尬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了……”
洛真看着郭宜安拎过来的些新鲜水果,神色一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竹漪院门庭众多,若不是朝露指路,恐怕洛真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杂役房的小小门户便是苏冬雪的屋子。
且不与各院正房相比,但是江舟晓和夏侯娴的小院便要比她这好上许多。更何况洛真还没去木槿和花俏的小院看看,该又是一番景象。
朝露拎着篮子顿住了脚,扯了扯洛真的袖子“夫人,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样不合礼数,也不符合您的身份。”
“你不说,我不说,哪里来的旁人知道?权当散散心吧,我倒是嫌疏桐院太热闹了。”
洛真说完话便对着院里一个洗衣服的丫鬟道“苏夫人在么?”
那丫鬟穿的破旧,行事也不利索,抬都没抬头道一句“夫人在屋子里写字呢,不方便见客。”
朝露有些看不过去,走上前道“写字有什么不方便见客的了?我们甄夫人亲自来见她,还要被你一个小小丫鬟赶回去不成。”
许是自报了身份,那丫鬟连忙扑地磕头“翠竹有眼无能,没认出新夫人来,还望夫人恕罪。我这便去通报夫人……”
洛真唤住她,笑笑道“我自己进去吧,你忙你的。”
翠竹闻言愣住了,迈出去的脚只得收回来,躬身候在门外。
朝露上前敲了敲门“苏夫人在么?甄夫人前来看望你。”
等了许久,洛真几乎以为她不会给自己开门了,却听吱呀一声,门扉微敞,露出一张略有些惨白的脸来。
第三十四章 缭乱人世半苍茫
苏冬雪身量纤长,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却略有枯槁之态,一张脸更是惨白的让人心悸,
她倚在门边行礼道一句“门庭简陋,吝于招待,还望夫人莫见怪,可有何事来寻臣妾?”
这一番逐客令下的着实高明,洛真却假装听不懂,大步登上台阶道一句“闲步至此罢了,正巧有些新鲜水果,赠与夫人,不知可否赐座?”
洛真定定的望着苏冬雪,凑的近了,竟发现她苍白的脸色分明是敷了厚重的粉,想来方才磨蹭许久才开门便是做这一番伪装去了。思及此,洛真嫣然一笑,看来这个苏夫人果然有意思。
朝露从旁拎着一篮水果也上了台阶,苏冬雪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便侧身请洛真进了正堂。
屋子里略有些阴冷,许是在院子角落的关系,竟像是个难得的避暑之地。
洛真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忽听到吱呀一声,椅子便摇晃起来。苏冬雪淡淡道“椅子破旧,平日里权当个摆设,夫人还是小心些。”
洛真有些哭笑不得,四处一打量,不仅是椅子破旧,就连窗帷桌幔都是一副破败之色。再看苏冬雪却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似乎并不为窘境感到窘迫,反而浑不在意。
眼神越过苏冬雪,洛真注意到桌子上那几张铺展开来的白纸和笔墨。便起身走过去,手还未触及,却被苏冬雪一把撤走,折了起来。
洛真也不恼,瞧着苏冬雪一副慌张的模样笑道“苏夫人家徒四壁,却用得上好的洛阳白纸,可见爱字如命。”
苏冬雪手中折纸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洛真道“甄夫人难道是专程来取笑我的?前些日子赠我的银钱,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若是为了今日你以恩惠来侮辱我,请自取回去罢。”
洛真一愣,明知道苏冬雪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解释,反而抬笔在桌上仅剩的一张白纸上翩然落笔。
笔走游龙,气生竹节。任谁看也会赞叹洛真这一手好字。
苏冬雪眼中的敌意也渐渐消散,神色略有动容,将自己手上的纸也渐渐摊开,铺在一边道“论字,我不及夫人。”
洛真瞧着那透着笔墨香的纸张上,一个个娟秀美妙的字,不禁微微笑道“苏夫人何必自谦?与你相比,我却是豪放了些,少了些女孩子家的秀气,我不如你才是。”
苏冬雪闻言脸色竟略微红了起来,叫苍白的面容也有了些微生气,两人执笔论字竟说到了掌灯时分。朝露等的急了才上前提醒道“公子该回来用晚饭了。”
洛真只好与苏冬雪辞别,却是转身便吩咐了朝露去买些上好的笔墨纸砚来,赠与苏冬雪。朝露应声记下,心里却奇怪,那么怪的一个人有什么好相与的?
苏冬雪站在院门口,目送着洛真没了身影才回屋,连忙洗去厚厚的粉露出一张红润健康的面容来,虽不倾城,却也妩媚。
袁熙早便在院子里等着了,因着洛真怀孕,原本的四菜一汤也加了两道菜,小小的桌子上放满。见着洛真出现在门口,袁熙起身立在门边,背着手笑道“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洛真瞧着袁熙像个小孩讨喜一般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难道也怀了我的孩子?”
哪想到袁熙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若真能生,肯定会给你生十个八个小洛儿出来,可惜啊,现在能证明我爱你的只有这个了。”
话音落,袁熙掌心拖着一只银簪递到洛真面前,道一句“你仔细瞧瞧,内有乾坤。”
洛真拿起簪子转了转,便发现上面刻了一行小小的字‘君生如熙,潋滟如洛。’
如此小字刻在上面恐怕要耗费许久的时间,不知道袁熙已经准备这个准备了多久。洛真轻轻地拿起簪子抬眸道“你帮我带上。”
袁熙脸颊微红,拿起簪子别到洛真的发髻上,银星如炼,别样的好看。
朝露最近看惯了两人亲昵,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公子夫人,菜都要凉了……”
小花狸在笼子里‘啾啾’的叫着,翻出花肚皮睡得香甜。
六月雪,花如其名,六月盛开,仿佛下了雪一般洁白。
可是洛真却对着那一盆血红的六月雪寒了心,昨日把几碗安胎药倒进去,今早便开出了血色。
药里不是不是红花又是什么?
小汐和小沐正端了热腾腾的安胎药进来,糯糯道“夫人,该喝药了,这还有一碗糖水,压压苦味。”
隔着珠帘,洛真笑一声,想得倒是还挺周到的,是怕红花苦么?
洛真拿起药碗嗅了嗅,皱了鼻子,然后递到小汐面前“你喝了它。”
小汐眼中一片慌张,连连摆手“夫人,这是安胎药,奴婢哪能喝?”
洛真有转到小沐面前,抬眸轻笑“安胎药不过培本固原,谁喝了又有何妨?小沐?你喝了吧。”
小沐倒是比小汐镇静多了,欠身行礼道“奴婢不敢放肆,主子的药还是快些喝了吧,冷了可是要减了药效呢。”
一双丹凤眼笑起来也煞是妖娆,洛真才发现小沐穿着打扮竟是用了心思,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在这袁府混个夫人当当。
“我瞧着这药颜色发红,且等我寻了张大夫来看过再喝,你们先下去吧,不必在屋子里守着。”
洛真轻飘飘撂下这句话,余光里却瞥见小沐也终于变了眼色,狠狠的握了握拳,上前端起了碗,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又从袖口扯出一张帕子来,擦了擦嘴角笑道“夫人不要怕药苦,奴婢替夫人尝过,了滋味适中。一会子差小汐再去煮一碗,我也去给夫人准备糖水去了。”
这话说的天衣无缝,连‘放肆’的喝了药都顺利成章的一带而过。洛真眯起眼睛笑了笑,让她们二人下去了。
只是第二碗药来的晚了些,洛真怀抱着小花狸等了许久才看见小汐神色不宁的走了进来,奉上药碗。洛真拿起看了看,没什么红色,看来是没放红花了。
那放了什么呢?洛真缓缓拿起药碗,果然见着小汐睫毛颤抖个不停,是心虚至极的表现。
小花狸啾啾的叫了几声,便窜到洛真肩膀上,俯在药碗旁喝了起来,胡须翘着,倒像是心满意足的模样。
华佗说过,这小花狸自小吃毒物长大,对有毒的东西有着天生的敏感和喜爱。
洛真眼中的淡然彻底消失了,有人已经要她的命了么?
小汐见到小花狸先喝了那药,顿时大失惊色,以手掩唇定定的望着喝的欢快的小花狸。
洛真抚了抚小花狸的毛笑道“莫怕,小花狸自小食毒而生,这点毒恐怕不会让它丧命。”
小汐闻言点了点头,眉眼间都是放松的神色。却是转瞬又呆住了,抬头看着微微笑着的洛真,大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花狸喝的足了,蹑手蹑脚的钻回了笼子里晒太阳。洛真这才开了口“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小汐冷汗直下,倏忽间紧紧捂着肚子,吐出一口血来。
洛真连忙上前扶住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不禁皱眉道“你也被人下了毒?看来他们是叫你也有去无回罢,当真是黑了心肠。”
小汐又呕出一口血,才开了口“我对不起夫人你……是她们要害你……最后主使是……是……”
小汐接连不断地呕血,已经无法发声。洛真心下一凉,完了,电视剧里演的这种时候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看来小汐也该下去领盒饭了。
洛真已经不抱希望,既是要杀人灭口,恐怕小汐所中之毒已经无可挽救。洛真轻轻将小汐扶起,至少换了舒服的姿势,小汐却是俯在地上,伸出手指沾着自己呕出的血,在地上比划起来,歪歪扭扭却也可以看清是个字。
十.
小汐还要抬手,却是又一口血喷出来,连刚刚写好的半个字也模糊掉了,再看小汐已经没了生息。
朝露正巧去给苏夫人送了笔墨纸砚回来,忍不住捂着嘴失声尖叫。
洛真回头道“去找王荣,告诉他去追捕小沐,料想小沐还没跑远,要活口!”
朝露虽然瞬间被吓呆了,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除了院子便扯住侍卫安顿了院里的事情,自己转身去找王荣,一来一回耽搁着,朝露再回到疏桐院,小汐的尸首已经被装殓好,抬到旁处去了。
洛真却是换了一身衣服,正幽幽的喝茶。
朝露凑上前去道一声“王荣大哥已经带人搜城去了,夫人,你可无事?”
洛真点了点头“我有事。”
朝露皱眉,却是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忽听洛真叹了口气“同一块地毯,同一间屋子,就连位置都是一样的,死过两个人了……”
朝露顿时后背发凉,颤抖了一下身子道“夫人别说了,我自小最怕那些……”
洛真却不管她,以食指沾了水,在桌面上划了个十字,抬头问朝露“你瞧着,这个再填几笔,能写出我们府里谁的名字来?”
第三十五章 白头鸳鸯失伴飞
王荣领着一众侍卫先封了城,再挨家挨户的搜,总算在一家客栈里找到了刚落脚的小沐。
小沐哪会束手就擒,推开窗子就要往楼下跳,王荣身手快,一把便扯住了她的衣袖“别妄想了,还是乖乖与我回去复命吧!”
小沐被吊在窗子上,身下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楼高几十尺,跌下去不死也没了半条命。小沐却是笑的凄然“我早便知道小汐去给夫人送药前便被下了毒,已经没有活路了,难道我也要回去送死?她们不会放过我的!”
话完,小沐扯断了自己的袖子,直直的坠了下去。
王荣赶下去的时候发现小沐落地之处正有一块石头,撞在了小沐的头上,而小沐已经断了气。只得派人把她的尸身也抬了回去,手中一截断袖确是让王荣悔恨不已,他也知道这唯一的人证死了,如何帮甄夫人揪出害她之人呢?
疏桐院里,小汐死在洛真的脚边,眼睛睁得浑圆,嘴角还在滴着血。
洛真被刺目的场景触动的深了,却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若是不存害我之心,也……罢了,总算最后良心发现,助我一场。”
侍卫走进堂来装殓了小汐的尸身,又麻利的换了新的地毯,除了洛真袖间的血迹,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疏桐院外凑起了许多人,还有些人时不时的跑动,奔走相告。洛真便换了衣服等候刘氏和其余人的到来。
朝露回来的早,却见自己夫人在桌子上画了个十字,还问她谁的名字这样写?
朝露仔细思索半刻,开口道“我名字的朝,木夫人的木,若是写的偏些,或许还是花夫人的花,苏夫人的苏,暮辛的暮……”
洛真闻言点了点头,还未开口便听到刘氏焦急的声音“洛儿!你可无事?”
洛真抚了袖子将桌子上的水渍擦了个干净,这才起身道“母亲放心,洛儿无事。”
刘氏拉着洛真的手,面色狠厉道“究竟是谁敢害我的孙儿?还在这府里使出这等恶毒的手段!”
洛真则搀扶着刘氏落座,继而幽幽道“若不是此次来人已经要害我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我也不至于要如此多生猜忌,还望母亲莫怪。”
刘氏挑眉“哦?你都怀疑谁,说来听听。”
洛真便将这来龙去脉都说给了刘氏听,最后才下了定论“既然小汐和小沐曾是木夫人和花夫人的贴身侍婢,我想着便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刘氏眼色暗淡,吩咐道“去请木槿和花俏,直接来疏桐院,快些!”
躺下有人应声,便快速朝着竹漪院去了。
洛真还在琢磨小汐写的那个字,虽然凭着小汐和小沐的身份,洛真早就猜到木槿和花俏要向她下手,可是她们有何目的?而小汐最后写的那个十字,又真的是指木槿和花俏么?
洛真屏息等待着,或许见到这两位夫人也便可以有更一步的线索。
王荣倒是回来的很快,却也只带回来了半截断袖,他躬身站在堂前恨恨道“我办事不利,还请夫人责罚。”
瞧着这半截袖子,便可知抓捕路上的艰难,洛真怎么会怪王荣,淡淡问道“小沐可说了什么话?”
王荣寻思许久道一句“只说了小汐被下了毒,还有她若是跟我们回来也难逃一死,说她们不会放过她。便从窗子跃下,丢了性命。”
洛真暗暗念着,她若回来也难逃一死,她们……便是说,要她性命合谋暗害她的,至少有两个人。
木槿和花俏正出现在院门口,洛真微微侧目,一眼望过去,正好是两个人。
两人到了堂前各自行礼,立在一旁。
刘氏开口问道“小汐给洛儿下毒,自己也毒发身亡。小沐出逃,摔死在客栈前面。你们可知道这件事?”
木槿露出一抹苦笑,戚戚道“来的路上刚刚得知。”
花俏也忙不迭的点头“小汐曾经是我的丫鬟,但自从拨给新夫人后,我们便没再有什么联系了。”
呵呵,这番话倒有些像不打自招。果然花俏的话刚落,木槿便黑了脸接话道“小沐也是我的贴身丫鬟无疑,但我与夫人无冤无仇,自然不会指使她做什么勾搭,还请夫人明察。”
木槿比花俏高明许多,直接指出了她与洛真并无利害关系,倒叫洛真再度思索起来。
确实,她们是刘氏身边的红人,虽无子嗣,但也可保一世无虞。为何要来害她?
不是为权,不是为势,又没有恩怨,难不成她们暗恋袁熙?洛真已经渐渐把她们排除在外,倒是开始思索起吴琦岚的可能性来。
刘氏不知道洛真的想法,开口道“你们的丫鬟要害洛儿和我的孙儿,你们一时半会也脱不了干系,来人啊,把她们关进柴房,没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不许放出来。”
木槿和花俏闻言呆愣着,却是连反抗也不敢便被拖了下去。刘氏转头问“洛儿还怀疑谁?”
洛真摇了摇头“到了两位夫人这里,线索便断了,洛儿也不知道还有谁想害我。”
刘氏攥了攥拳头“若说利害相关,岚儿倒也可疑,可是她素来与那些下人不合,就是和小汐小沐也没什么交往,我倒觉得不是她……”
洛真微微点头,若是吴琦岚,此时就该老老实实免得招人怀疑,更不会真的那么蠢的主动来招惹洛真。
既然如此,又有谁与自己过不去呢?
刘氏安慰了洛真几句,便回去了。说是还要再给洛真拨两个丫鬟过来,被洛真拒绝了。朝露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实在不需要再招致祸端。刘氏也不强求,便由着洛真去了。
袁熙匆忙赶回来的时候,洛真正卧在榻上小憩,朦胧间听见袁熙在问朝露话,意识昏沉着又睡得深了,倒是梦里都在写十字,写了满篇的十字,却是偏偏写不出下一笔是什么。
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袁熙正搂着自己,微微一动袁熙便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洛儿,你怕不怕?”
洛真轻轻摇头“我答应过你,会小心的,喏,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袁熙闻言,眼中担忧更甚“可是我怕……洛儿,这府里究竟谁要害你我们都不知道,不然我们还是搬出去吧?”
洛真眨了眨眼“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不把要害我的人找出来,我也不会心安。”
袁熙只得摸了摸洛真的头发,叹一声“好吧,我会跟王荣说,让他把疏桐院的侍卫增加一倍,朝露也亲自给你熬药,试菜,倒是辛苦她了。”
洛真点了点头,不知何时,她竟然如此信任朝露,与彩儿无异。
一夜平静,次日早饭时却传来消息,柴房失火,木槿和花俏都死了。
袁熙皱紧了眉“有人要杀人灭口?”
洛真夹了菜塞到袁熙碗里,淡淡道“若是我,便说是木槿和花俏畏罪自杀,自己引燃的柴房。”
话音未落,朝露便几步蹦进来道“公子,夫人,听说找到了木夫人和花夫人的遗书,看来是畏罪自杀呢。”
袁熙转头看向洛真,神色不明道“难不成是你干的?”
洛真苦笑“我就是说说而已,倒没想到……还真的说中了。”
朝露听得莫名其妙,抬脚去喂小花狸了,这件轰动一时的事,竟然真就草草结尾。
江舟晓来探望洛真时,幽幽道“甄夫人莫要觉得此事不合常情,我却觉得或许真有可能是她俩做的,虽然与你并无利害关系。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多道理,我与王荣又是惹到吴琦岚哪里了?她那时候不是故意要抓我们?”
江舟晓微微眯眼,似乎想到了许久之前的那一晚,若不是洛真,恐怕真就中了吴琦岚的圈套。可是说到底,她与吴琦岚不正是洛真与木槿花俏?哪来的什么利益之争,又哪来的恩怨?
洛真却是不动声色,她不相信世上会有人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如今她还好好地,木槿花俏却死了……难道?
洛真蹙眉“难道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江舟晓侧身,眉色不解。洛真再度开口“有人想借木槿花俏二人的手取我性命,若是不成,又顺利成章的杀了她们。左右都是威胁到她利益的人……”
江舟晓似乎明白了“你是说那人当初也是想借吴琦岚的手来害我……我也是威胁到她利益的人?”
洛真似乎马上就要抓住那缠在绕在所有事情中的答案,却一晃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或许吧,只是这个人真的太厉害了,你我以后都要小心些。”
江舟晓重重的点了点头,姣好的面容上是拂之不去的暗淡。
不仅是江舟晓,洛真有些脑洞大开,自己一进府便被香囊里的麝香搅得生活不宁,吴琦岚恐怕更是不自知自己已经中了麝香之害。而夏侯娴当初不也是中了吴琦岚的计谋,被打的半死不活?寒绯也在许久前莫名其妙失去过一个孩子,吴琦岚的那个孩子不也是自己被李大夫陷害?
细细数来,整个袁府,似乎苏冬雪那里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第三十六章 美人恐死勿轻盟
三个月后,邺城已进入初秋,前方的战事越加分明。
公孙瓒修建高楼,将自己悬于高筑,以为据。而张燕收到公孙瓒与袁绍的信后也左右摇摆,犹豫不决,这正给了袁绍主动地时机。
秋收时节,兵精粮足,战役一触即发,便可酣畅淋漓。偏偏袁绍对着那坚不可摧的高楼犯了难,麾下并无良计,人人居而自危。袁尚和袁谭却更是不合时宜的闹起了争端,气的袁绍下令让他们撤回了邺城,又一纸书令让袁熙赶往幽州,代替袁谭袁尚二人领军之位。
彼时邺城袁府里也平静了许多日,自从木槿花俏二人**而死,洛真还真就安心‘养胎’,各种补品牟足了劲吃,倒真的越发圆润起来,仔细看似乎还有了重下巴。
平日里除了教秋月冰凝,再与苏冬雪一起练练字,便是去拉着夏侯娴和江舟晓说话。几番日月下来,都快把那些浸着血的记忆淡忘了,偶尔想起却仍是没有头绪,十字也写了不知道几篇。
袁熙收拾行李去往幽州,洛真也便跟刘氏商量着想要回娘家待些时日。
肚子还没有现形,洛真只好悄悄缝了层薄面在衣裳腹部,看起来便有了几分‘孕味’。袁熙自然是同意的,他也惦记着那不知何处存在着的敌人,待他走了,更是危险。莫不如让洛真回了无极县甄府里,最好多待些时日。
刘氏也不好说什么,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便放她们回去了。
最开心的莫过于朝露,她也得了洛真允许随行,倒像是出游一般。暮辛不知道哪里听得了消息,赶到疏桐院里来,给朝露塞了些银两和衣裳,目光切切,如同朝露被吴琦岚打的遍体鳞伤那天,她眼睛里的炙热。
朝露说过,她与暮辛一同进府,分在了吴琦岚的院里。吴琦岚性格乖戾,她们没少受了毒打。唯有暮辛能将吴琦岚服侍的服服帖帖,这才护得她时日安宁。
瞧着院门口那一双形似姐妹的人影,洛真有些恍惚感。自从自己怀孕,倒没见她有什么动作,难道真的被袁熙吓到了?还是另有图谋?
袁熙轻轻从洛真身后将她绕在怀里,伏在她耳边问一句“你可怪我?此次大哥三弟闹了矛盾惹怒了父亲,我已经推脱不掉了。
洛真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注意安全便是,战场上的事我没办法帮你,但你要多听田大人的意见,他虽然性格耿直,刚而犯上。却是个有着深谋远略的忠义志士。”
洛真低了眼眸又说道“至于你要休了姐姐一事,还是作罢吧,且不论田大人是否会就此与你生了嫌隙,单面对姐姐诶和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便是愧疚的。”
袁熙紧了紧手臂,冷声道“旁的我都可以允你,但吴琦岚,我是非得休了不可。”
洛真不知道吴琦岚给袁熙下药一事,自然不知道袁熙的厌恶之意自何而起,只得缄口不言,心里却想着,待大胜归来,田丰作为有功之士,你如何能开的了这个口?
府里各院都依次来探望了洛真,袁熙起初也跟着应付,后来被女儿家谈论的事磨得烦了,便干脆跑到军营去与将士们告别。
袁熙前脚刚走,夏侯娴便到了。
府里众人里,洛真是最不懂夏侯娴的。若说江舟晓是因为自己救了她而感恩,郭宜安是墙头草虽风势倒,逢萤是对自己有所求,苏冬雪是以字结交。
那么夏侯娴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在吴琦岚为难自己的时候,不顾身份挺身而出。事后自己遭了刁难而默默忍下,并未向自己要求什么,反而总能察觉到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洛真,比如江舟晓要私奔那晚。
洛真本是对夏侯娴有着防备的,可过了这许久,便也知道夏侯娴虽然冷淡,却对她并无害心。至于她为什么要拼命帮她,洛真自己也不明白。
夏侯娴翩然行礼,眼中平静无澜“听闻夫人要回无极探亲,特来恭送。”
洛真拉着夏侯娴的手道“无极与许昌方向一样,莫不是让你也想家了?”
旁的还好,偏夏侯娴听到许昌二字,全身禁不住轻微颤抖一下,转而恢复正常。抬眼笑道“既是嫁出来的姬妾,哪有什么颜面再回去?我生母过世得早,更没什么可惦念的人了。”
洛真拍了拍夏侯娴的手“都怪我,招你伤心。你若不嫌弃,我便带你也回无极怎么样?”
夏侯娴惊喜的抬眼,却是瞬间暗淡下来“老夫人不会允的……”
洛真皱眉琢磨一会,便开口道“不如你说你在无极也有亲属,此次随行,即可探亲,顺路照顾我。我再帮你说说,想来母亲也该应允了。”
夏侯娴眼中难得的起了波澜“太好了……”
刘氏自然是不同意的,瞧着堂下夏侯娴站的笔直的身影道“这可是坏了规矩?姬妾若是能随意回门,可叫旁人怎么看我们袁府?”
洛真笑盈盈道“母亲,夏侯夫人与我私交甚好,此次回无极身子也越发重了,除了朝露,我也只放心她了。”
刘氏瞧了洛真一眼,再看了看洛真的肚子,终是软了下来“去便去吧,只是要当你的丫鬟,不许说出真实身份来。”
洛真连连应声,转眼看向同样动容的夏侯娴,相视一笑。
是夜,袁熙轻轻吻着洛真,却不舍得做什么大动作。两人说着些悄悄话,转眼便是深夜。
次日一早,袁熙与洛真便出发了,先去无极安顿好了,袁熙再行上路。
府门口送行的人很多,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苏冬雪竟然也出现了,虽然还是惨白的脸色,病怏怏的模样。站在江舟晓身后,朝着洛真摆了摆手。吴琦岚没有现身,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朝露和夏侯娴一同坐在后面的马车里,说说笑笑倒也热闹。袁熙与王荣一同策马引路,轮番歇息。
王荣是主动请求护送洛真的,袁熙也对他放心。秋收道路平顺,好走了许多,夜色起的时候,便到了无极。
张氏病情大好,在方玉如的搀扶下稳稳站在门口,洛真与袁熙一同给张氏行了大礼,这便与众人一起进了院子。
许是呆惯了袁府的大门户,洛真第一次觉得甄府似乎小了许多,庭院依旧没变,四处都是熟悉的景色。
张氏摸了摸洛真的手,含糊不清说一句“洛儿,饿了么?”洛真握着张氏的手红了眼。
玉如的眼角也湿润了,不动声色的擦了擦,开口道“饭菜都准备好了,我们边吃边说吧。”
袁熙点了点头,翩然有礼“麻烦嫂子了。”
饭桌上都是洛真小时候爱吃的那些,每人面前都盛着饭,唯独洛真面前是一碗葱花蛋面。
张氏笑的憨憨的“洛儿,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袁熙似乎已经猜到了,温柔的望向洛真。玉如也微笑着看着洛真道“这是母亲亲自下厨给你煮的,还怕你今天赶不回来,耽误了呢。”
张氏抚了抚洛真的脑袋笑道“洛儿,生辰快乐。”
是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洛真记得自己是农历八月初六的生日,穿越到现在,竟也是八月初六的生辰。以往每次生辰,或是张氏,或是甄俨,都会给自己煮一碗热腾腾的面,那时候洛真不觉得什么,如今却是不由得泪流满面。
张氏亦动容道“傻孩子,哭什么,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小人影从堂前跑了进来,一下子扎进玉如的怀里,只一眼,洛真便瞧见与甄俨八分相似的眉眼。
小仕铭伸出食指指着洛真笑道“洛儿……”
玉如则轻轻拍了小仕铭的手“叫姑姑!”
小仕铭只好嘟了嘟嘴“姑姑……”
一番逗趣,忧伤的气氛顿时化作温暖,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间。
还是洛真那一方小院,玉如早便派人打扫的干净,洛真四处转了转,回身便落进袁熙的怀抱里。
袁熙问“我忙的都忘记你的生辰了,可怪我?”
洛真轻轻摇头“我自己也忘了……可是我记得,以前还没嫁给你的时候,每次生辰你也会送来些小礼物,怎么?嫁给你了就不好好对待了么?”
袁熙瞧着洛真嘟嘴的模样,竟与小仕铭的表情很相似,不由笑出声来“希望以后我们的孩子也可以像小仕铭一样可爱。”
洛真依偎在袁熙怀里,想的却是待安顿几天便该去看望彩儿了。
毕竟袁熙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已经六个月了。
无极县一处小院,彩儿刚吃过夜宵,正望着月光出神。今日大夫例行出诊,瞧着她的肚子说了句“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却发育的不好,夫人可要好好调养啊!”
七个月?
洛真与袁熙成婚是在初春三月,孩子怎么会有……七个月?
彩儿的思绪渐渐坠入那最不愿揭开的往事里,许昌,夏侯子桓,千阙阁!
“啊!”彩儿大声哭喊,落下行行眼泪。惊得外面守着的婆子连忙掌灯凑近来,只看得彩儿眉间紧锁,神色惶恐不安。
那一场像是逃亡般的狼狈躲避,彩儿闭上眼的时候,叹一声,仍旧没躲过去。
第三十七章 千里婵娟人长久
中山无极。
朝露正与夏侯娴一起,见过了张氏和方玉如,便随着安排的人去了洛真的卧房。小院里燃着烛火,尽是些新面孔,朝露喃喃道“奇怪?彩儿姐姐不是被夫人赶回了甄府么?怎的不见人影?”
夏侯娴没听得朝露说的话,像是心中惦念什么似的,魂不守舍的模样。安顿了随身带的行李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小院。
朝露一转身便没见了夏侯娴的影子,出门问了几个丫鬟也没有人见到她,只得闷闷的自己收拾起洛真的衣物来。
敏捷的身影在夜色的遮掩下迅速穿过重重庭院来到了墙边,又一个反身轻盈的跳了出去。夏侯娴手里攥着一块煤炭,在每条街墙角都画了个环形图案,彼时四下人影稀疏,加之身手轻快,竟是没有人发现夏侯娴的动作。
无极县街道十余,夏侯娴这一番下来也是身心俱疲,待翻回了甄府,听着前厅的熙攘才知道,饭席已经散了。朝露一看到夏侯娴便心急的凑上去“夏侯夫人,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夏侯娴将手抵在唇边嘘了一声,笑道“说好隐瞒身份,叫我小贤的,可别再喊错了!我听着前院散了,想来甄夫人和公子一会便要回来了,我们还是快些准备着吧。”
朝露应声便去整理床铺了,夏侯娴这才端了铜盆去洗掉了一手的煤灰。
洛真与袁熙一路说笑着回了小院,念着袁熙明日便要赶路,两人很快就睡了。外间里朝露也睡得熟了,唯独夏侯娴仍旧微睁双眸,望着夜空中那弯弯的月亮。
袁熙此行匆忙,连明月楼那一众好友都没来得及通知和会面便再度返回邺城,领兵北上,向着幽州去了。
洛真整日里与小仕铭玩的也开心,张氏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玉如在旁绣着帕子,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
又过了几日,洛真便邀请明月楼贺嘉许与穆青晗,司徒羽与穆念寒来甄府一聚。故人情分在,便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再加上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倒是和小仕铭也凑做了一堆。
洛真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叹一句“若是生在安稳世道,想来院里的孩子们长大,又是可与我们相比的情谊。”
司徒羽如今已经做了无极县的县尉,保一方平安。闻言,他眉间便染了几分忧伤,也随即说道“杀伐四起,只盼望世道变换别连累了百姓。”
穆念寒轻轻挽上司徒羽的手臂,笑一声道“尽己力便可,只要你问心无愧,何必去在乎世事无常。”
贺嘉许连连拍手“妹妹倒是比司徒还看得开,只是今日我们不要说这些丧气事,你们可忘了,显奕与洛儿可是有了好事呢!”
穆青晗淡淡笑着,附和道“袁公子为洛儿,可是自初见后便看的紧,如今倒也成了一段佳话。”
洛真脸色微红,一向伶俐的她却有些哑口无言。
天上一轮弯月柔柔的散着银辉,洛真随口念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立在一旁的朝露虽然不知道这其中韵味,但见席上众人皆沉思琢磨,忽而又赞赏之色,便也知这是一句好诗,轻笑一声凑在夏侯娴耳边道“我去把这句话记下来。”
夏侯娴则敛了眸色,狠狠的咬着唇,手心更是攥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那夜无云,整片天透着苍茫的青色。
筵席散了,洛真便回了小院,朝露跑得快些,早去准备整理床铺。夏侯娴则不缓不慢的跟在洛真身后,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夫人。”
洛真微微挑眉“怎么了?”
从刚才她便瞥到夏侯娴的神色不对劲,似乎坐立不安,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夏侯娴咬了咬牙,尽量表现的平静,慢慢将掌心之物送到洛真眼前“祝夫人生辰快乐,虽然晚了些,倒也是心意,请夫人不要见怪。”
洛真扬起嘴角“你我之间何须见怪?有心便好,不在乎早晚。我还当你有什么事,原来是要送我礼物么?”
夏侯娴轻轻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以后,我一定会护夫人周全。”
没头没脑这句话让洛真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但见夏侯娴略带决绝的表情,洛真知道就算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干脆执起夏侯娴的手,一同向小院里走去,朝露正提着灯盏在院门口向着他们招手。
许是闹得晚了,洛真精神大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枕旁放着夏侯娴送她的礼物,是一纸小小的平安符,幽幽的散发着一股兰花香味……
兰花香?洛真脑海中有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却又禁不住自嘲般笑了笑,终是握着平安符沉沉睡去。
平稳的呼吸声细微不可察,夏侯娴却是精于查探,待洛真睡熟后便悄声出了小院,翻墙而出,直奔无极县明月楼而去。
贺嘉许喝的多了些,明月楼的账目便交给了掌柜的去管,自己与穆青晗一道回了家,早作歇息。掌柜却是对着眼前这位白衣男子打量了许久,不仅因为这人是生面孔,更是因为他生的一副好样貌,若是做了女子打扮,恐怕与那闻名的甄洛也不相上下了。
子桓被打量的久了,略有怒意道“可是没房了?”
掌柜顿时回神,连连躬身“有,有,还有几处上房,楼下吵闹,房间里却安静的很。”
子桓应声落下一两银子“来几瓶好酒,待会若是有人来寻我,也一并领进房里来,不必通报。”
掌柜接下了银子,便派人领着子桓上了楼,吩咐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却没想到寻他的人深夜才到,而且还是个女子。
明月楼里已经去了喧嚣,静谧舒适,夏侯娴一边随着小二上楼,一边捉摸着,这么晚了是不是公子已经睡了?可是公子说无论如何要来回禀一声,难道是怕甄洛识破?
轻轻推开房门,传来淡淡酒香,夏侯娴一眼便望见漆黑的房间里,那个对月而饮的男子。
月光清冷,那人眉目更冷,微微转身看向自己便像是被寒刀刮过,禁不住遍体生寒。
“娴儿?你可要来一杯?”
桌上已经三三两两倒了许多瓶子,子桓却是清醒异常,叹一句“这酒不好,我都醉不了。”
夏侯娴进了屋,将倒地的瓶子扶起,这才到了子桓身边,轻轻说一句“甄洛她收下了……没有什么异常……”
子桓轻轻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酒一干而尽,淡淡道“我明日还要去江东,这便歇下了,你若是一个人回甄府不方便,便去找掌柜开个房间。”
夏侯娴诺诺称是,退到门边,关紧门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一声啜泣,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子桓的。
夜风清冷,夏侯娴呆呆的走在路上,那人扶身而过的兰花香还萦绕着鼻尖,可她与他之间从来都是天地之间的距离。
曹操近年来运筹帷幄,将一众世家收入麾下,其中便有夏侯世家。不仅是为了弃暗投明之策,更是因为曹操本就是夏侯世家一脉。
夏侯娴那时候已经由袁绍定下了亲事,却是因着庶女的地位,竟无人关心,似乎只等时间一到将她丢上花轿,就此还省了伙食一般。可是又有谁知道,夏侯娴日夜苦练,轻功武功毫不逊色于嫡系子女!只是如此惊才绝艳,还不是要在那寂寂空庭里**,颓老。
夏侯娴在自己独居的小院里发了疯般将唯一陪伴她的稻草人打成了一地碎屑,却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那个注视她良久的人。
子桓说“你的身手不错,可是夏侯家的小姐?”
夏侯娴这才惊得转身,一眼便看见那个单薄却又好看的少年。那是第一次,夏侯娴觉得窘迫,因为汗湿的头发和衣衫。
子桓见她不答,又打量一番道“庶女也没关系,如此才能,想来伯父们该会好好栽培的。”
伯父?夏侯娴恍然间明白,站在自己面前这人该是曹家的公子。
只是看他并无随行,想来也是个不受宠的公子罢了。
苦笑一声道“我已经要嫁人了,即使爹爹知道也不可能毁了婚。”
子桓再问“你要嫁的人是谁?对你可好?”
夏侯娴眸中无神“袁绍,我是他第七房妾室。”
两人之间便就此沉默了,子桓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是没开得了口。而夏侯娴又会有什么期待?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翩翩佳公子,与落魄无比的庶女。
一别经年,但夏侯娴仍然忘不了那天,人世里稀缺的久违的温暖,竟是从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的。
街道寂静幽深,有几个小混混似乎瞄上了夏侯娴,几番试探终于把她围到了中间,污言秽语不断从嘴里冒出来,见夏侯娴没反应,便暗自得意准备上下其手。
“啊!啊!啊!”
惨叫声从巷子深处传来,许久终于归于平静,一个袅袅的身影从幽暗中走出来,眸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天光渐亮,夏侯娴在院子里坐了一夜,听到了鸡鸣便起身打了水送去房里。朝露也起来了,接过了夏侯娴的水便向着内室走去。
却听见洛真淡淡的问了句“夏侯夫人,这平安符,究竟是谁送给我的?”
夏侯娴惊讶转身,只看见洛真素手掀开了珠帘走来,一张脸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第三十八章 洗尽铅华呈素姿
夏侯娴微微抿唇,不知该如何与洛真解释这一切来龙去脉。两人对峙着,一站便是许久。洛真却忽的笑了起来“你莫当真,我昨晚做了个梦,说这平安符不是你送我的,那人假手于你……”
洛真顿了顿,抬头看向夏侯娴“你这幅表情又是怎么了?”
夏侯娴连忙扬了扬嘴角“没……没什么,昨夜睡得晚了,还不清醒,夫人不要再拿我打趣了。”
洛真应声道“好好,你既然没休息好,用过晚饭便再睡一会,我这小院僻静,没人来打扰你。”
夏侯娴点了点头,额角却渗出了一层薄汗。
在无极呆了几日,便不像前几日一般黏着张氏和玉如她们,洛真自然是有要紧事去办,比如彩儿。
按照彩儿信中提及的地址,洛真偷偷安排了车夫,从甄府后门上了车,一路绝尘而去。
城南的一处小别院,四周都是些平民百姓,是个静谧的好地方。
洛真笃笃的敲了敲门,心里忐忑而惊喜的想着见到彩儿的第一句话该是什么呢?
门嘎吱一声开了,透着年久失修的霉味。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出现在门后,上下打量着洛真问道“你是谁呀?”
洛真答道“我来找彩儿。”
老妇先是皱了下眉,随即想到自家主子便唤作‘彩儿’,这才开口道“稍等一下,我想去通报夫人一声。”
洛真失笑着点了点头,却为彩儿这个‘夫人’的称呼感到不舒服。若不是彩儿对袁熙存了心思,若不是新婚夜自己遭人刁难,若不是袁熙酒醉酩酊……一切都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彩儿的肚子已经有半个铜盆大小,走起路来已经需要微微仰身,她见到在门口静立的洛真,不由泣声道“小姐……”
洛真连忙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彩儿,细细一看才发觉彩儿眼眶乌青,白皙的皮肤布满了色斑,除了肚子浑圆,其余的地方竟是比之前还要瘦。
洛真心间一痛“彩儿……你的身体不好么?”
彩儿眼中含泪,未等说话,那位老妇人倒是开了口“我们家夫人啊,孕吐的厉害,整日吃不下去东西,都已经几个月的光景了,一点没好转。”
老妇人转身关了院门幽幽叹息“夫人也是极看中这个孩子,生逼着自己吃东西,大夫来看过,幸好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发育的晚了点。”
洛真闻言更是着急,握着彩儿的手扶她进了房里,又差了老妇人去请个最好的大夫来。
彩儿抹了抹眼角的泪“这些时日,旁的倒没什么,我一个人倒是无聊些,便总是想起小时候与小姐一起玩耍闯祸的日子。”
洛真坐在床边,安慰的笑了笑“再忍一忍,孩子生下来,我便来接你,到时一起看着孩子长大,过得还是我们小时候一起闯祸的日子。”
彩儿点了点头,眼中却划过一份怨厉。
小院幽静,洛真这次来也没准备什么东西,此次见彩儿都是掩人耳目,便只拿了些银两留给彩儿。彩儿不收,洛真便塞到了老妇人手里,老妇人含着笑意收下,却不是贪财的模样,倒也稳妥。
大夫来得很快,号过脉后开了几付止吐的药便走了,洛真见此也就放了心。与彩儿又说了会话,便不得不离开了,怕朝露和家里人该是着急了。
彩儿明白事理也不挽留,送洛真到门口时左右看了看“小姐,车夫呢?”
洛真无奈笑道“傻彩儿,车夫认得你,我怕多生是非便叫他回去了,不过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也无碍。”
一边说着,洛真抚着自己鼓起来的小腹,转身便走了,逗得彩儿笑出声来。
城南给洛真的记忆,大约是深刻又惨烈的那种。
子桓,袁熙,甄俨。
洛真轻轻叹一口气,数着檐角向前走着,忽的眼前一黑,便被人捂住了嘴又桎梏了手脚。听这脚步声,至少有四个人,而且都是些身手不错的。洛真心下一凉,恐怕是有人早就盯上了自己!
被捆得结实丢到了车上,洛真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怕连累到彩儿。
马车吱呀的走着,倒是平稳又缓慢,洛真脑海中迅速翻腾着,此次这些人不仅有备而来,安排有秩序又不慌乱,看来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马车很快出了城,这才颠簸起来,像是上了山。一路上那些人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没让洛真听得半分机密去,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洛真才听到车夫道了句“就是这吧。”
旁边的人连忙捂住他的嘴,似乎他说了不该说的事似的。
洛真冷笑一声,倒真是感谢车夫这一口的邺城口音,否则自己死的都不明不白。
那么这些人如此训练有素,便是袁府的侍卫了?
洛真被拎下马车,丢在一棵树旁,随即耳边便响起挖土的声音。四个大汉行事利索,很快便挖出一个深坑,其中一个将洛真扔进坑里时,洛真才知道他们的意图,活埋。
倒是个省时省力,又不留痕迹的方法。
洛真有些好笑,死到临头竟然还在赞叹对方的手段。一层一层的土落下来,很快便渐渐将洛真埋到了脖子,这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只有半寸之遥。
洛真有些兴起,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很多年之后才会死,却也想不到如此险境,究竟还会有什么变故可以救她一命。
土已经埋到了嘴边,忽听一阵马蹄声,洛真不禁笑了起来,变故来了。
四个大汉急忙丢了铁铲,拿起马车上的刀剑迎上去,洛真被蒙着眼,只能听到一场激烈的打斗,只是随着更多马蹄声的靠近,这边的响动也平息了,看来害自己的人已经被解决了。
马蹄声止,黑布的光影中有微弱的光线闪动,似乎有人站到自己面前,空中传来淡淡的了一丝兰花香。
似乎围上来很多人,不发一语的拿起铁铲将自己又挖了出来。洛真感觉到始终有一个视线在紧紧地盯着她,直到她被解开手脚,那人才走上来揭开蒙着她眼睛的黑布。
刺目的光线中,那个似乎已经遗忘了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洛真不知道此时自己笑的表情是不是比哭还难看,轻声道“谢谢你。”
话音未落便被牵引到他的怀中,子桓紧紧地拥抱的着她,似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一般。而稀稀疏疏围着的人都静默的转过身,自觉地仿佛训练有素。
许久,洛真的肩膀快被捏碎了,终是忍不住嘤咛出声,伸手去推他的肩膀“痛……”
子桓这才清醒一般,连忙松开了手,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失礼了。”
洛真连连摆手“没关系,我还得谢……”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洛真盯着自己手上染的鲜血,顺着视线望过去,落在子桓那一身黑衣上,肩膀处已经破损,氤氲出大片的深色。
肩膀处果然受了伤!
洛真连忙拿出帕子上前捂住子桓的伤口,开口向周围的人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子桓受伤了!”
离得最近的侍卫一愣,拔腿便上了马像城中飞奔,愣的那一下子却似乎是因为这个女人直呼了公子的名讳。
洛真紧锁着眉,帕子很快被染红,血似乎止也止不住,仿佛回到一年前,他倒在她家后门那天。
猛然抬眸,便落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里。
子桓轻轻抚上她抵在他伤口的手,开口却是无关痛痒的话“你过得好么?”
仿佛在寻常的打个招呼。
洛真怔忪半刻,开口道“我很好,你呢?”
这一句话让子桓的眼中顿时布满血丝,他一手提拉着洛真将她带到那四具尸体面前,指着尸体上袁府的令牌道“你过得好?来杀你的人是袁显奕的人!你还说你过得好?他是怎么照顾你的?”
一番挣扎,子桓的伤口更是涓涓的流着血,洛真没有回答他,仍是固执的拿着帕子覆上他的伤口,语气却是凉凉的“别乱动,伤口又裂开了。”
“跟我走!”子桓握住洛真的手,染着血的帕子便翩然落在二人脚边。他的眼中情真意切,眉目染上忧伤之色“一年前我以为,他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可是并没有。洛儿,你跟我走,我……”
“我怀孕了。”洛真冷冷的说着,将子桓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子桓闻言向着洛真腹部看去,果然有微微地隆起,耳边是洛真带着笑意的问话“怀了别人孩子的我,你还要么?”
子桓握着洛真手腕的力道不减,却是目眦欲裂,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一众侍卫连忙上前扶住子桓,人影憧憧,洛真没看见子桓嘴角动了动,说的那句“我要。”
马蹄声起,先前去请大夫的人已经带了人回来,将那个被晃得晕乎的老大夫扶到子桓身边,便开始了包扎。
洛真拂了拂身上的土,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是扑簌扑簌的落了泪。
那个领头的侍卫冲上来拦住她“小姐,公子还没醒,如果醒来不见你,我怕他……”
洛真低下头,故作决绝道“你们这便带他走离开吧,最好不要再找到我,我与他……”
话未完,似乎又已经说完了。
第三十九章 暮色春晚燕辞归
洛真离开了,连那截染血的帕子都带走了,似乎什么都不想留下。而子桓醒来时,已经到了十里外的驿站。
如此这般决绝,子桓握着那一纸平安符,感受着巨大的疼痛穿胸而过,久久不能平复,似乎侍卫那一刀划破的不是他的肩膀,而是捅进了他的心里。
洛真将自己身上的土拍掉,又简单理了理头发,这才走进城里来,低着头循着街道回了甄府。
朝露和夏侯娴确实着急了,只吃完早饭便不见了人影,心想着若到了午时甄洛还不回来,便去报官,忽的就看见那个蹁跹的人影出现在院门口。
朝露赶忙迎上去,呼喊一声“夫人,你这是……”
洛真也不解释,似乎劳累不堪,只开口吩咐道“我要沐浴更衣,快些准备。”
朝露闻言便招呼着院里丫鬟去烧水了,夏侯娴也走上来,打量着洛真一身的污泥和手上的鲜血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洛真坐在椅子冷哼一声“袁府里的人害我害到这里来了。”
夏侯娴眸色一紧,听着洛真将整件事叙述完毕,却独独没有说是谁救了她。望向夏侯娴,洛真略带愧疚的说道“回来的路上我才发现,你送我的平安符遗失了。”
夏侯娴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浑不在意的摇摇头“看来这平安符还是有用的,至少保了夫人一命。”
洛真抿唇不语,脑海里渐渐开始担忧起那个人来。而夏侯娴大概也猜到了**不离十,应该是公子见到了洛真挣扎中落了的平安符才循迹救了她。
沐浴更衣,洛真擦好了头发,斜倚在软榻上,舒适的伸了伸懒腰,这便开口道“去唤王荣来。”
朝露虽不知其意,但也欢快的撒腿便去了。夏侯娴也为合规距,拉起了帘幕,将洛真的倩影遮了个严实。
王荣躬身行礼“夫人唤我何事?”
洛真冷冷道“你的随行侍卫可都在,没缺了什么人?”
王荣皱眉喃喃道“方才正好整队,倒是少了四个,还想着他们莫不是偷懒跑到街上去了……夫人怎么知道?”
思索出其中隐含,王荣变了脸再问一句“难道出事了?”
朝露倒是才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急的想要说话,却也插不上嘴,只听得洛真淡淡道“他们绑架我到了城外,要活埋了我……”
这话一出,朝露和王荣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唯有夏侯娴不在意,伸手替洛真掖了掖被子。
洛真躺的乏了,开口吩咐道“他们已经死在了城外,不必管它,且去好好调查,那四人与府里谁亲近,或者有关系……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洛真转身便睡着了,朝露掀开帘幕出来把话带给王荣便叫他下去了,转身将洛真半干的头发又擦拭一遍,才与夏侯娴一并离开了。
梦里,洛真仿佛又回到子桓拉着她的手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走的时刻。
洛真苦笑,一年前你不带我走,你道是你有你的为难和考量。如今,我寡母寡嫂,还有怀了身孕的彩儿,你叫我又如何跟你走?
有许多感情清醒的时候,总会被意念压制,唯独酒醉梦中,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洛真转身投入袁熙的怀抱,留给子桓的只一句“有缘无分。”
又在甄府逗留了几日,便到了归期。
张氏自然是极舍不得,却也不敢在洛真面前掉眼泪。玉如倒是开朗调笑一句道“下次见面,该是带着孩子回来了,我倒要看看,袁公子和洛儿的孩子究竟如何卓然不群,母亲你说是吧?”
张氏连连点头,眼中却是满布泪花。洛真则紧紧地再抱了抱张氏,道一句“母亲保重。”
小仕铭则扑上去抓着洛真的衣角,嘴里喊着“姑姑姑姑……”
洛真伸手摸了摸小仕铭的脸颊,浅浅笑道“仕铭,姑姑下次再回来,给你带邺城里的小面人怎么样?”
小仕铭哭泣的脸顿时笑逐颜开“好。”
一番逗趣,便没了离别的忧伤,每人心里都怀揣着对下次相聚的期待,一行马车便吱呀的上了路。
袁府疏桐院。
朝露一到了府里便拎着自己的细软跑了出去,想来是把自己带的新鲜玩意给暮辛送去了。夏侯娴也回了竹漪院,代洛真报告了一下行程,刘氏便叫她也歇息去了。
洛真躺在软榻上,分析起王荣报告的事情来。
那四个侍卫是在府里待的时日较长的,较王荣还有资历,侍卫里除了王荣便数他们四个最有威望。若说安排得了他们四个来加害洛真,恐怕不是巨大的利诱,便是身份尊贵的人了。
利诱?洛真早便知道府里家眷皆出身袁绍手下的谋士家庭,哪里来的大富大贵,她们依仗的还是袁府的例银过活呢,那里来的那么多钱可以收买这四个人?
若说是身份的话,以长为尊,便不过郭宜安,吴琦岚,逢萤三人的地位足以驱使他们了。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确实与她们三个的利益冲突比较大。
尤其是逢萤。洛真眯了眯眼睛,小江黍没有得天花变得痴傻之前,颇得袁绍和刘氏的疼爱。特别是在袁熙放弃继承袁绍大业之后,便是袁谭与袁尚之争最为激烈,但若以子嗣论,恐怕有小江黍的袁尚赢面更大一些。
可是如今,小江黍痴傻,难成大事。袁家公子三人,唯有洛真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变数,若真是个男孩,届时恐怕袁熙不想继承大业,也并无其他人选了。
若是洛真仍然劝说袁熙不建立自己势力,甚至故意避开的话,在有心人眼里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手段,届时若动荡爆发,恐怕毫无势力的他们只能沦为刀下鱼肉。
洛真不禁心里一惊,原来一个孩子便能影响整个时局的变动,看来袁绍的继承大位,必须非争不可,否则便是丢了性命的事。
而逢萤,若是再敢有什么动作,便不要怪她不念及昔日那点情分。
日子流水般过,转眼便入了冬。
袁谭和袁尚接过了袁熙的守城任务,倒是没有了在幽州时那般争执,反而平和许多。尤其是在得知袁尚的小儿子江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后,袁谭倒行使起作为哥哥的责任,遍请名医给江黍探病,虽然并无好转,两人间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
不知道还不是袁谭和袁尚回来的缘故,倒是再也没有人给洛真是使绊子,洛真待在一方小院里,没了提防,过得倒也舒坦。与她交好的人都时不时的来与她说话,弹琴写字,解了闷。肚子越来越大,洛真已经将棉絮塞到了与彩儿肚子一般的模样,还在脸上点上一些斑点,加之臃肿的身材,倒真是与当初的自己天壤之别。
朝露笑一句“夫人,我都比你好看许多了。”
洛真撇了撇嘴“这是怀孕的正常反应,长斑,变胖变丑,我倒是不在意。”
肚子上是暖暖的棉絮,一向畏寒的洛真头一回发现这倒是个保暖的好法子,转瞬却又为自己的荒唐想法觉得好笑。
王荣亲自送来了袁熙的信,一别三月,洛真倒有些想念他。
字迹平整豪迈,又有些活泼,与洛真头上的银簪上的字一样,字字落在心间。
看完信,洛真笑逐颜开。袁熙说,还有几天他们便回来了。
幽州军营里更是庆贺声此起彼伏。
袁熙到了幽州后,才得知黑山帅张燕终是发觉了袁军的拖延政策,与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率兵十万,分三路相救公孙瓒。援兵还没到,公孙瓒秘密派人送信给公孙续,让他率五千骑兵于北隰之中,举火把为应,公孙瓒就从城内出战。袁熙劫得了这封信,将计就计,举起火把。公孙瓒以为救兵到了,率兵出击。袁熙便设伏兵袭击公孙瓒,公孙瓒大败,又回到城内坚守。此番惊险已经破了公孙瓒的气势,袁熙得了田丰的计策,掘地道到城楼下,毁坏其望楼,渐渐到达中央的土丘。公孙瓒自料必败无疑,先杀掉自己的妻子、儿女,然后引火**。
洛真折好了纸,不免叹息。公孙瓒也是一方豪杰,奈何在杀戮中渐渐少了当年的英气,反而贪生怕死,踌躇不前,终于导致了**而亡的结局。
朝露接过信笺,细细折好。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洛真想起了彩儿,此时快要临盆的彩儿,已经在来邺城的路上,只待时机一到,来一出借腹生子的戏码。
越是到最后时刻,洛真越觉得紧张,瞧着铜镜里小腹高高隆起的自己,洛真又有些轻松,成败在此一举,熬过了便是生。
院门口来了一众人,有人刚迈上台阶便大声笑道“瞧着这肚子,倒不像八个月的身子,倒像是快要临盆的!”
郭宜安这一番奉承的话倒是说的洛真一笑,她哪知过不了几天,这孩子真就以早产的名义生下。洛真缓缓坐正了身子,瞥见那一众人里,竟然在来人中瞧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吴琦岚。
第四十章 圆圈勾勒成指纹
自从洛真怀孕后便深居简出,整日闷在凌波院里绣花的吴琦岚,居然亲自来了疏桐院。
郭宜安神秘兮兮凑在洛真耳边说一句“当心,这小贱人今日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跟着我们来看你。”
逢萤紧随郭宜安后,递上一个小小的肚兜,针脚严整,一只小老虎活灵活现。洛真惊喜的接下,抬眸笑道“萤儿有心了,这小老虎我看着甚是喜欢。”
逢萤脸色微红,点了点头便退到一边,叫旁人看见还以为是个害羞的小姑娘,却没人看到她转瞬即逝的狠厉眼色。
再后面便是吴琦岚了,洛真率先开口“姐姐莫怪我失礼,身子重了,实在不便给姐姐行礼。”
吴琦岚虽无笑意,却是强抹出笑容道“妹妹说哪里的话,倒是我这半年多都在学着绣活,没时间来看望妹妹,还望妹妹不要怪罪。”
郭宜安闻言,端着茶碗的手跟着抖上一抖,看向吴琦岚像是看什么怪物。洛真故作平静,身子却是不动声色的向后移动,笑道“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么敢怪罪姐姐呢?”
吴琦岚眼色微动“那就好……”
洛真注意到吴琦岚眼神古怪,开口问道“姐姐莫不是有什么话要问?”
吴琦岚尴尬一笑,却是瞥了郭宜安和逢萤两眼。逢萤识趣,起身便要告辞,郭宜安却按住了逢萤的手“且慢,我们与洛儿交情甚笃,难不成还听不得吴夫人要与洛儿说的话?再说满屋子的人若是出去了,如果有人想对洛儿动手……”
吴琦岚眉峰一凛,恶狠狠的剜了郭宜安一眼,转眼看向洛真却是温和的笑意。“本是些私密话,如今也只好说了……显奕快回来了,我与他有些误会,届时希望妹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多帮我说些好话……”
吴琦岚面色动容,试探性的瞥了洛真一眼继续道“至少看在我也为显奕怀过孩子的份上……”
郭宜安闻言更是生气,但这事是洛真与吴琦岚的旧怨,她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好在一旁大口的喝着茶水。逢萤倒是抿唇一笑,似乎在看好戏一般。
洛真也不急着回答,只吴琦岚这一开口,她便知道吴琦岚是呆傻鲁莽之辈了。袁绍为袁熙和吴琦岚联姻,建立在田丰的贡献上。如今田丰又帮助袁熙拿下头功,即使袁熙有心要休了吴琦岚,袁绍这关都难过。
更何况今后不能再忍让,而是该试着博上位,哪能放弃田丰这么好的外援。
电光火石间,洛真便已经算计清楚,悠然笑道“瞧姐姐说的什么话,你我都是为了显奕好,他既然误会你了,待他回来,我与他说说,把误会解开便是。”
郭宜安和逢萤闻言都愣住了,吴琦岚似乎也没想到洛真答应的这么痛快,面上尽是惊喜之色道“我便先谢过妹妹了,来人啊,把我给妹妹带的礼物呈上来。”
随着吴琦岚这么一吆喝,倒是有几个面生的小丫鬟端着木盒走上来,渐次打开都是些金银首饰,价格尚可,若是唬唬寻常人家的小姐也就过去了。洛真心中嗤笑,恐怕甄府库房里随便拿出什么来都好过这几盒。
瞧着吴琦岚得意之色,洛真给面子的故作惊喜收下,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着边际的聊着天,到了晚饭时节也就散了。
洛真瞧着吴琦岚与一众小丫鬟离开的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灵光乍现,洛真仔细瞧了瞧那几个丫鬟,怎么没有暮辛?
回身再一看,朝露也不见了,难道是两人凑到一起说话去了?洛真略略放下心来,待晚间朝露伺候着吃了饭,也就忘了这事。
次日午时,**出面接彩儿入住在袁府周边的一处小宅子里,安顿好了彩儿便进府来向洛真回禀,言之彩儿即将临盆,三天之内。
洛真略微皱眉,日子是不是有些不对?此时彩儿应该刚满九个月的身孕而已。当着**的面,洛真没有问太多。自己又沉思一阵,面前浮现出彩儿憔悴的脸,心里的疑惑便消散了。
大约是自己算错了吧,学生物的的时候怀孕的周期是多少周自己倒是记不清了,十个月无非是个大概数目。
**却是欲言又止,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嘴唇蠕动了两下,终是没开的了口,行礼告辞了。
朝露整日傻呵呵的逗洛真开心,洛真却远望着袁府后方那一方宅子里,紧张到惶恐。心里却也知道彩儿过的日子不会比她轻松多少,好在只要再等一等,一切便柳暗花明。
三天转瞬即过,**借着每日给洛真搭脉的由头前来禀报彩儿的情况,终于在最后一天午时,洛真睡得迷糊便瞧见**不顾礼节闯进内室,小声却是焦急的道一句“彩儿姑娘生了!”
洛真连忙起身,正瞧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模样比洛真还要忐忑。
洛真定了定神,开口道“按计划进行。”
**应声点头,转身便往外走,忽听洛真似是犹疑的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不知道是该笑还是摆出别的表情,只得抿唇道“是个公子,足月生的,就是体质差了点……”
洛真哦了一声,便挥了手让**下去安排,自己却缓缓躺下,苦笑起来。当真是个男孩,那恐怕不止是自己,袁熙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走了。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府里都知道新夫人吃坏了东西,早产了。刘氏和一众家眷吓得都守在疏桐院里,一边揪着心一边听着洛真卧房里传来的凄厉喊声。
**早便准备了半盆新鲜的猪血存放在洛真卧房,医药箱里背着的也是彩儿刚出生的孩子,朝露虽然被允许进入卧房,却也只是隔着重重珠帘,瞧着洛真模糊的人影。轻声问道“张大夫,需要我帮忙么?夫人她还好么?”
洛真把嗓子都喊哑了,演场戏倒真是费力气。她向着**使了使眼色,**连忙答道“暂时还不需要,你在那里候着,待会孩子生出来的时候需要你来帮我给他洗浴,所以你身上不能有寒气。”
朝露闻言连忙点了头,拿了床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外室软榻上,眼睛却是紧紧盯着内室不敢移开。
许久,洛真的嗓子已经喊不出声音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道一声“是时候了。”
这便打开药箱,将睡得安稳的婴儿提出来,抹上些猪血,继而向着那圆滚滚的小屁股一拍。
“呜哇……”
一声清脆的啼哭盖过了洛真沙哑的嗓音,**这便唤了朝露进来,端着准备好的热水给婴儿净了身,又拿起软被轻轻包裹住,放到洛真的身侧。
此时的洛真看起来狼狈的不像样子,头发散乱,满头的汗水,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身下更是大片的血迹,鲜红刺目,连空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朝露立刻手脚麻利的处理起这内室来,裹了洛真身下垫好的行李打包扔了出去,热水一盆接一盆的送进来,帮洛真擦了汗水,大致洗了身子。
**这便给洛真使了个眼神,出去给刘氏回话。
刘氏早就等得急了,可是女人坐月子自然要安稳妥当,单是门窗便要严丝合缝的,更不可能让她们一行人随意进入,只得等丫鬟和大夫安置妥当,出来回话。
**笑眯眯的出现在门口,向着刘氏行了个大礼道“恭喜老夫人,喜得金孙!”
刘氏闻言笑的合不拢嘴,连忙叫人包了红包封给**,自己提着裙角便进了内室去。郭宜安逢萤和吴琦岚等人本想随着进去,刘氏却让她们各自回院子,免得人多冲撞了婴儿。
如此,三人便领着丫鬟各自回房,郭宜安和逢萤也正急着想把消息告知袁谭袁尚,各自密谋什么,则不可知。夏侯娴江舟晓和苏冬雪之流也算是等到了消息,开心之余不免也为洛真担心起来。
洛真脸色苍白,瞧着胸前那个皱巴巴的婴儿,不禁皱眉“这孩子怎么这么丑?”
刘氏在外室站了一会,去了寒气,这才踏进屋里来,笑道“洛儿好福气。”
洛真动了动唇,故作疲惫道“母亲才是好福气,洛儿是沾您的光罢了。”说话间,刘氏已经走到床边,将婴儿连着襁褓一起抱起,忽的皱眉道“重量是轻了点,还好张大夫医术了得,早产了两个月也能保得住。”
洛真闻言连忙接话道“大夫说我身子弱了些,承不住孩子,加上午时吃了些凉的点心,才让孩子这么早就来到了世上……”
洛真显得有些委屈,刘氏连忙安慰“无碍,孩子没事便好,你第一胎,自然是不稳,以后便好了。”
正说着话,**带着奶娘到了,候在外室。
刘氏一边与洛真细细的说着坐月子要注意的事项,一边轻轻哄着襁褓里的婴儿,话说到一半,刘氏忽的挑眉问道“孩子可取了名字?”
洛真一愣,随即答道“名字还没起,小名倒是取了,显奕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唤作‘仓舒’。”
刘氏捉摸了一会,笑道“好名字,与小江黍倒也合辙,听起来也像兄弟。”
第四十一章 红尘如戏歌舞休
初冬时节,袁府里早早通了地龙,洛真的房里格外多加了炭盆,烧的正旺,凡是进屋里来的人都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
刘氏面上含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取名字这等大事,等你父亲和显奕回来再说吧,仓舒这名字我很喜欢,便先用着吧。若是他们的车马快些,仓舒三天酒席的时候,该是到家了。”
洛真应声,却是忽然抹了把冷汗,若是赶在袁熙回来后再生孩子,恐怕想蒙骗过去,便要费好大一番功夫了。
彩儿这孩子生的还真是好时辰。
思索间,外室里的奶娘随着**进了内室来,洛真打眼瞧过去,看面相地正方圆,倒是个憨厚之人,加上是**亲自寻来的,便更加放了心。
奶娘依次向刘氏和洛真行礼,瞧见小仓舒的时候又说了些吉祥话,直说的刘氏眉开眼笑,除却工钱又封了银两给奶娘。如此,奶娘倒是更加尽心极力,照顾仓舒也是妥帖。
晚饭时候,仓舒睡得很香,洛真记忆里的亲戚家小孩子都很爱哭,仓舒却是除了那一巴掌外,再没哭过。洛真念着,仓舒长大也该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孩子,自己便省心了。
朝露和奶娘两人交替照顾着洛真和小仓舒,刘氏担心洛真,还想给她拨两个丫鬟过来,再次被洛真拒绝了。现在的境况容不得半分差池,所以也不必多生枝节。
**早中晚各来一次,夹带些新鲜的猪血,代替洛真该有的‘恶露’。洛真将猪血泼洒在身下的垫子上,抬眼笑道“大恩不言谢,张大夫的恩德,我记下了。”
**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我早便说过,承蒙夫人指点,得酒精一物造福百姓,便甘愿与夫人共进退。”
洛真微微笑着“是我多言了,张大夫莫见怪,不过是计划完成,终于开始轻松,才如此多的思虑。”
**也含着笑意,拨开襁褓,给小仓舒检查了一遍,忍不住叹息“小公子中气不足,所以不喜哭,这虚弱是娘胎里带的,此后需要好好调养,十年半载才能彻底改善。”
洛真也早便察觉到了仓舒的异样,此刻听得**亲口说着,不免心里一痛“彩儿独自一人,孕育他长大,又担惊受怕,自然是亏待了他。”
一提到彩儿,**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开口道“彩儿姑娘确是很虚弱……”
洛真抬眼看向**,等着他说完下半句,等了许久仍没见**说话,奇怪?洛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难道自己误会了,**大夫不是欲言又止么?
**似乎有自己的考量,辞别了洛真便去了袁府后方的小宅子,彩儿正在那里坐月子,按照计划,待她身子好了,便继续回去袁府做洛真的贴身丫鬟。
一见到**,彩儿便焦急的开口道“张大夫,我的孩子他怎么样了?”
**一眼望过去,只瞧见一张苍白的脸,神色疲惫无神,生产那日可是吃尽了苦头。彩儿第一次生产,加上中气不足,几次疼的晕过去,却都凭着毅力醒过来,终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思及此,**紧了紧袖子,来到彩儿床前。宅子里的丫鬟伺候的倒也周到,床头上吃余的粟米粥还是温热的,去了大半,看来彩儿的胃口渐渐在好转。
**给彩儿搭了脉,这才开口道“小公子体质弱,但慢慢调养也无大碍,另外……”
**眯起眼睛看进彩儿有些躲闪的眼神里,道一句“我提醒一下彩儿姑娘,一个月后回了袁府,可莫要喊错称呼,那孩子是夫人的小公子,却不是你生的。”
彩儿闻言脸色更加苍白,紧紧抿唇点了头,唯有一双眼珠黑漆漆的有些人。
三天很快过去了,刘氏安排着举办了三日宴,从早上忙到了午时。洛真正逢着葵水至,便也不需要泼猪血也掩饰。心情好的时候便下床抱着仓舒,在内室里走动几下。仓舒还未睁眼,头上一缕胎毛生的又黑又亮,洛真时不时的便要摸几下,触手生柔,让人心生喜欢。
朝露隔着珠帘笑道“夫人,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换衣服?正堂里客人都要到齐了。”
洛真应身轻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仓舒似乎听到了响动,一直没睁开的眼睛倏忽间便睁开了,盯着洛真一动不动,倏忽间撇开嘴,笑了起来。
洛真禁不住红了眼睛,惊喜道“朝露,快看,仓舒睁眼了,正在对着我笑呢。”
朝露隔着珠帘向里面望,嘴里嘟哝着“哎呀夫人,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冷,待我缓缓……我听说小孩子都是三天左右睁开眼睛,他们看见的第一个人便认作这辈子最亲的人了。”
洛真没听得朝露碎碎说的什么,只望着仓舒的眼睛出了神,原来一直认为小孩子长得皱皱巴巴的很丑,不过三天,似乎仓舒便变了模样,五官俊俏,此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灵动无比,嘴角的笑意煞是好看。
就是有点像……洛真苦笑一声,怎么会觉得仓舒长得像子桓?
朝露终于暖和了身子,踏进来接过仓舒,逗得仓舒笑出了声来。洛真便赶忙去换了衣服,即便不能洗澡,却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些……奶味。
待洛真整理好了,彩儿也已经给仓舒裹了重重软被,想来外面该是又冷了许多。
三人很快穿过光秃秃的花园,来到了正堂里。
郭宜安眼尖,喊一句“甄夫人和小公子到了。”
席下宾客便纷纷起身贺词,洛真一一回礼,席间更是听尽了好听的话。瞥一眼吴琦岚和逢萤,似乎即便是刚刚看起来很开心的郭宜安都渐渐露出些不一样的神色来。
刘氏从朝露手里接过了仓舒,惊喜道“仓舒睁开眼了?瞧这双眼睛多好看呐,倒和洛儿很像。”
“我要看看是不是与我也像!”
熟悉的声音传来,洛真沿着声音看去,正是袁熙,一身戎装站在堂前。
似乎瘦了些,嘴角边的胡子也没修,冒出一片青色,却显得更加稳重。洛真鼻尖有些泛酸,嘴上却是笑着的。
袁熙亦在众人中锁定那个披着厚重披风的身影,动了动嘴角,做着口型道“洛儿,我回来了。”
当着众人面,袁熙不好说些什么夫妻间的情话,这话落了,便招呼了宾客,待驱散了一身的寒气,才凑到刘氏身边,将仓舒抱在怀里。
一双大眼瞪小眼,袁熙笑了“这鼻子长得像我,其余的倒是像洛儿多些。”
仓舒却似乎看到了什么怪蜀黍一般,本是笑着的小脸顿时便哭了,袁熙只好把仓舒递还给刘氏,转身做到了洛真席边。
洛真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柔柔的“洛儿,你辛苦了。”心间融起一股暖流,洛真却有口难言,辛苦的其实并不是她。
席上宾客起身祝贺道“恭喜袁二公子旗开得胜,又喜得贵子,此后大展宏图,建功立业!”
袁熙抬起酒樽,一口干了,随即恭敬道“多谢了。”
洛真适时看向袁谭和袁尚,似乎宾客那句话让他们本来轻松地脸顿时凝重起来。
刘氏从旁开口“熙儿,你父亲去哪里了?还没和你一起回来?”
袁熙起身答道“父亲领军去了军营,此次行程保密,便是外人也不知道我我们已经得胜归来了。”
刘氏虽是不解,却也没多问。席间宾客皆是谋士,自然略一思索便知其中厉害。袁谭和袁尚只刚自顾自的喝着闷酒,似乎不愿理会。
洛真却是笑一声,袁绍这真是留的好一手。
将得胜归来消息封锁,以便整顿残军,囤积实力,防的自然是虎视眈眈的旁人。待时机成熟,再放出消息,届时兵精粮足,也没人敢来贸然攻打。
否则,与公孙瓒一战,伤了元气的袁军,如何再去应对其余如狼似虎的势力?
袁熙的话点到即止,众人心中各有算计,一派筵席下来,每个人都尽兴而归。
朝露抱着睡着了的仓舒早早回了疏桐院,洛真与袁熙携手走在长廊里,快近傍晚,冬日里的夕阳一向转瞬即逝,袁熙俯下身来吻着洛真的唇,再睁开眼时,天便黑了,各院都掌了灯。
洛真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红着脸道“你的胡子有些扎人了,明早别忘了修。”
袁熙则将头埋进洛真的肩膀里,狠狠的吸了一口道“洛儿,你好香,好像是……奶味。”
“臭流氓!”
洛真转身便走,袁熙则笑着跟上来,两人打打闹闹便到了院里。奶娘和朝露照顾着仓舒,洛真便放心的与袁熙坐到一处去说话。
说着说着,袁熙便不安分的动起手来。
军营里有不少的军妓,很多都是些抢来的清倌,可即使再干净,袁熙也不愿意碰。差点让旁人以为他与田丰田大人一样好龙阳,安排了不少肤白貌美的小生到他帐子里,无一不是被他赶了出来。
虽然洛真一直不说,但自从那次他与吴琦岚发生了关系,洛真有多久没理他,他自然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自己想守着,那是他与洛真之间无形的约定。
如今温香软玉近在眼前,袁熙自然有些绷不住了。
第四十二章 冷香飞上莺和燕
洛真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断袁熙,可是自己名义上还在做月子,实际上来了姨妈,怎么都不合适做那事。
终于还是狠心推开了他,“再等等,我出了月子,这时候若是……对你我身体都不好。”
袁熙猛然清醒,倒是忘了今日仓舒刚刚三天,洛真的月子还有二十余天!袁熙不禁咽了咽口水“对不起洛儿,是我失礼了。”
洛真则伸手堵上他的嘴“夫妻之间不要这么客气,再说,应该是我对不起你……”
我与你根本没有一次夫妻之实,孩子是你和彩儿的,你说是不是我对不起你。
洛真听见自己心里叙叙的说着实话,心里更加难受,紧紧搂着袁熙的脖子,眼中禁不住泛起了泪花。
袁熙则慌乱的推开洛真,轻咳两声道“别靠近我,否则我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咳咳,我去看儿子了。”
话音落,袁熙也一溜烟跑到了对面奶娘和朝露住的房间,仓舒早睡得熟了,袁熙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扎的小仓舒不舒服,撇了撇嘴。
袁熙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远远看着的洛真也心满意足的笑着。
几个院墙之隔,却是一派冷清。
辰景院里灯火微茫,袁尚醉醺醺的一脚踢开了旁边掌灯的丫鬟,那丫鬟惨叫一声,连忙捂住了嘴。逢萤低着头跟在袁尚身后,见之无故暴怒,更加不敢出声。
内室里小江黍已经蹒跚学步,嘴角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的说着话。瞥见袁尚和逢萤的身影后,他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向着袁尚走去,袁尚面上总算有了些笑意,将江黍一把抱在怀里。
逢萤见此更是不敢抬头,浑身都在打颤。
自从袁尚回来,知晓了江黍发生的事后,哪给过逢萤一分好脸色。那可是他和云梦唯一的孩子,甚至云梦都为了江黍而死!可是不过出征半年,再回来,心爱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傻子,面貌丑陋,神智全无!袁尚怎能不恨!
袁谭身为兄长,若是才德服众,自己何必以下犯上?偏偏他无德无才,还妄想凭着长子之位得父亲继承?二哥惊才绝艳,却撇去一众谋臣的支持,独善其身,对父亲继承之位无意。如此,便轮到自己与大哥来争一争才是。
袁尚抱着江黍,轻声哄着,却是微微皱眉,看向疏桐院的方向。
云清院里,袁谭倒是乐得开心,夜宿在寒绯那里,一番缠绵。
酒意上头,却是清醒无比,袁谭绕着寒绯的一缕发丝问道“绯儿,你得加把劲,赶快给我生个儿子出来。”
寒绯却猛地一震,拂开袁谭的手,泛着红晕的脸确实迅速冷淡下来,幽幽道“我若是生下男孩,难道又要像我们第一个孩子一样,被人害死?”
袁谭微微皱眉,叹口气道“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怪我无能,明知……罢了,如今有心人都盯上了显奕,不会来算计我们了。”
袁谭话语里的重点落在后面,寒绯却呆愣的开口“你明知什么?”
袁谭一愣,随即轻轻拍了拍寒绯的脸颊,宠溺道“你还是莫要知道的好,且等我将新仇旧恨全都报了,给你满意的答案。”
寒绯闻言倒也乖顺,靠在袁谭胸口,轻轻闭上了眼睛。
而竹漪院里倒是平静,自从木槿花俏死了,便只剩下了性子寡淡的江舟晓,夏侯娴和苏冬雪。刘氏似乎很满意,闲来无事便要提上一提现如今府里的平静,似乎所有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月上寒空,刘氏却对着门口一个跪着的侍卫大发脾气。
“他居然为了那两个狐媚玩意恨我?连府里都不回?”
刘氏愤然紧扯住一边袖子,今日席上袁熙一番话,虽是解释了为何袁绍没有回来的原因,可刘氏却知道,恐怕另一方面原因,他是收到消息,怪自己没有照顾好那两个小妖精,害的她们死于非命。
袁绍一向宠爱那些小妾,对刘氏也颇有微词,偏偏无奈如今**安稳,若是有什么变动,恐又招来祸端。如此,袁绍只能任由刘氏把持**,即便知道她并非纯良。
天寒地冻,侍卫跪在地上,两条腿都快冻僵了,才听得刘氏吩咐道“传信给他,说江黍出了点意外……”
为了不影响袁绍在外抗敌的心思,江黍出的事,刘氏一直压着,没人敢告知袁绍。如今若是说出来,以袁绍疼爱江黍的地步,恐怕不顾刘氏也要赶回来。
侍卫得了令,连忙一瘸一拐的出了院门,便向着军营去了。刘氏这边也熄了灯盏,安心的等待第二天,那人自己回来。清冷的月光落在枕上,照凉了半张床。
初冬时节倒比其余三季让人更嫉恨些,尤其对于怕冷的洛真,简直连屋子都不想出。
袁绍回府,这等大事却还是要踏出房门。一路走着,听着朝露神秘兮兮的说一句“大将军一回来便去了辰景院,出来的时候,脸色实在不好看……”
洛真嘘一声,拍了一下朝露的头“父亲的是非你们也敢议论,小心一些,不要被旁人捉住把柄。”
小仓舒躲在洛真怀里,瞧着朝露笑的合不拢嘴,朝露冲着小仓舒撇了撇嘴“小公子,你也来笑话我!”
袁熙先行一步去了正堂,洛真和朝露一路上嬉笑着也随即到了,前脚刚踏进屋里,洛真便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微微略一眼,果然看到席上众人都是严肃的神色,而袁绍更是气不可遏。
“我在外杀敌,为保国土,那是何等威风!可是你们呢,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明里暗里那些手段,木槿和花俏俯首认罪?引火**?她们为何要去害洛儿?再者,旁人怎么就没得天花?偏偏是我可怜的孙儿!府里哪跑来的野猫?”
袁绍气急,胡子都吹了起来,音色暴戾,吓得朝露怀里的仓舒应声大哭,众人这才看到门口立着的洛真。袁熙几步迈过去将仓舒抱到怀里,拉着洛真来到堂前。
仓舒与袁熙似是有心灵感应,只哄了一会便停止了哭泣,揪着袁熙发间垂下的发带玩的开心。主位上,袁绍听闻哭声也缓了脸色,待这边安宁下来,开口道“抱过来给我瞧瞧。”
袁熙低头向着仓舒道一句“去见爷爷了,仓舒要乖啊。”
小仓舒似通语意,笑的更加灿烂,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来。
而袁绍望着仓舒的笑,脸上的凛冽之气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随即也笑了起来,道一句“取了名字么?”
袁熙答道“小名仓舒,大名待父亲定夺。”
袁绍点了点头,暗自思忖一阵开口道“江黍名淮,仓舒便取名为‘泓’。如何?”
袁熙连连点头“水深而广,是为泓,果真是个好名字。”
此时的氛围渐渐缓和,众人也都敢开口附和,洛真念叨了几遍,突然想起来,这名字和现代一个明星的名字撞了。转念又一想,罢了罢了,两千年之后的事了,谁来计较这些?
袁绍与仓舒玩了一阵便把他又送回袁熙的手中,蓦然开口道“待时机成熟,我们放出去得胜的消息,朝廷的封赏很快就会下来,到时候我会把你派去幽州,暂居州治蓟县,你可要准备好。”
一番话落,众人都怔忪了起来。
袁谭登时便起身道“二弟尚且年幼,幽州乃军事要塞,需稳妥安排,还望父亲三思。”
袁尚心中亦有不服,若不是袁谭开了口,恐怕自己也要起身争一争。幽州虽然偏远,但地大物博,是军粮储备的不二之选。另外,幽州已无势力残余,是袁军抗敌的安全退路,坐拥幽州,便可像公孙瓒一样,蓄势待发,无后顾之忧。
袁尚眯起了眼睛,父亲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袁熙管辖,可是有何深意?
袁绍一记眼刀甩向袁谭,刚想暴喝,却瞥到一旁的小仓舒,顿时略略低声道“不派给熙儿,难道派你去?谭儿,昔日与公孙瓒对战,两军阵前,你做的荒唐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顿时便见到袁谭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袁尚作为知晓内情的人则轻声嗤笑一声,却还是被袁谭听得真切。
两人视线相交,刀光剑影酝酿其中。
那时刚刚收到消息,公孙瓒向张燕求助,许攸押运的军资还没到,军心不稳。偏偏袁谭作为一骑之长,酒醉胡言,恰逢天上一道惊雷,吓得他上马便逃,众人拦都拦不住,直到清晨才在五里外的官道上寻得酣睡不醒的他。
袁尚悠悠起身,叹一声道“大哥自然不能堪此重任,二哥虽然才华出众,但毕竟经验有限。父亲,显思毛遂自荐,希望父亲考虑一下我。”
袁绍看着袁尚确是有了些好脸色,仍是摇头道“你虽然有智有谋,但却略有偏激,好战又莽撞,不适合据守幽州。”
这番批评虽然比对袁谭的温和许多,仍是让袁尚面上有些挂不住。他继续开口道“二哥志不在战场,父亲也要勉强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