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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嫡女谋全文阅读

作者:顾奺则安     三国嫡女谋txt下载     三国嫡女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风华是一指流砂

    曹操终于对华佗失去了所有耐心,一纸令书便取了华佗的性命。洛真派朝露出去打探消息,才知道华佗在临刑前曾想要将自己编纂的外科手术册子交给狱卒,让其代为交给自己。可惜狱卒不敢接下,怕触怒曹操,那宝贵的历史医药文明瑰宝也就此成了炉灶的灰尘。

    洛真有些恨自己,身经如此,便将华佗还在险恶中抛之脑后。否则即便不能挽救他的性命,至少也不会让他失去了传人,遗憾而去。

    呆坐了一整日,末了。她才轻轻叹息一声,大概这就是真的命运。

    朝露去给许都的张仲景邮信,回来的时候嘟哝道“不知道张大夫会不会来,怕是为了编些书籍也不来的话,又成了曹将军刀下冤魂。”

    洛真淡淡开口,眼神却是看向别处。“他会来的,张仲景曾经是官家人物,自然没有华佗那些避世一般的高风亮节。只是怕曹操会再度想要将张仲景揽为己用,使些狠毒手段。”

    朝露给洛真倒一杯茶,笑笑道“这次大概不会了,百姓们交口传言曹操杀了华佗之事,已是激起了民愤。”

    洛真哦了一声,接过茶暖了暖手,那么事情还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该是还有转机。

    曹丕仍然在许多天里都没有来看望洛真,而洛真所知道的一切外面的消息都要经过朝露的打探。比如,曹植与曹丕交恶,两人之间的关系陷入僵局。

    那夜曹丕与曹植明月楼喝酒,曹丕亦是提到自己不会迎娶郭,曹植虽然当做无心之语来听,却也记得清楚。兄长对于自己一向爱护有加,无论是他锋芒毕露,为自己挡下许多明枪暗箭。又或是对于他心爱的女人,也如此明确表示避让三舍,曹植都很感谢他。

    可是酒醉醒来,便在满院丫鬟口中散布着这样一个事实。

    曹丕要大婚,纳郭为妾。

    自己最尊敬和最爱的人同时背叛自己,曹植的身子霎时间绷直,如同坠进三尺冰雪中,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待郭从洛真容华香榭走出来的时候,曹植立在当场,喊一句“郭大小姐来了甄府,居然不来找我这故人叙叙旧?”

    郭泰然自若,回头笑道“三公子别来无恙?”

    曹植一步一步逼近,眼神里竟泛起幽怨之气,他打量着面前这人光鲜的面容,竟然没想到几月不见,郭却是丝毫不像自己这般为情憔悴,反倒荣光满面,像是逢了喜事。

    喜事。曹植咬了咬唇角,一把便扯住郭的袖子,按在自己的胸口“郭大小姐,你当真看不见我半分心意么?”

    曹植是情场上的高手,对待郭却像是末日一般认真。他把众人给曹操进贡的稀奇玩意,求取所得,全部给郭送去。他每日一封书信,从来未断。蜀锦织就的帕子,整个河北只有一条,曹植也费尽心力重金买来,亲手送到郭府里去。

    郭不想回答,她用力一扯将自己的手腕从曹植的手中挣脱出来,袖间却轻飘飘落下雪白的帕子。那便是战乱年代弥足珍贵的蜀锦,曹植几乎红了眼。

    “别再说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这蜀锦你为何收着,还贴身带着?”

    郭不置可否,轻笑一声“女孩子家收到喜欢的礼物自然留着,可却不代表我也喜欢你,三公子,我已经与子桓订了亲,你可要举止得宜些……”

    说着,郭似乎不屑的瞥了曹植一眼便要离开。可曹植却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他几步迈到郭身前,拦住她的去路,道一句“可是你不是说过……你要嫁给这世间的英雄,我与哥哥之间还尚未决出继承人选,为何你贸然便选择了他?”

    郭微微抬眼,掩唇笑道“你现在仍然觉得自己有与子桓一争上下的实力?三公子,你未免太天真。当初未见端倪,如今长子长孙皆应在子桓身上,曹丞相的选择怎么会违背世间伦理?”

    曹植连连摇头“父亲即将出征江东,如此重要的战役他都没有带上哥哥,怕是并未像你说的那样对他寄予厚望。我这便去请求父亲待我随军而去,建功立业,儿……你可否再等等……”

    等……曹植大概糊涂了,这大局已定,即便等,难道能等到曹丕或者郭悔婚,再嫁于他?

    郭闻言冷冷道“你不能去江东!”

    曹植干楞了一下,疑惑问道“我欲建功立业,证明给你看,这你也要阻止我么?”

    郭眼神微动,淡淡道“母亲还没与你说吧,她也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与我和子桓同时大婚,这样你怎么能去参战呢?”

    曹植这才想起当初卞氏便与他说过,若是争夺继承之位不得,郭另嫁他人,曹植也该成家立业了,而听从卞氏的安排。只是,竟是与曹丕郭一起……母亲也是叫我死心么?

    曹植怔住许久,直到曹丕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过身牵着郭扬长而去。

    只字未提。这态度与对待洛真也如出一辙。曹植苦笑一声,怅然回了落英院,将埋在桃花树下的美酒全部挖了出来,灌了个酩酊大醉。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古人便言一醉解千愁,可是这酒是曹植初遇郭那天埋下的,预备两人成亲之日启封。如今却是还不到日期,白白失了许多好滋味。

    千般好滋味,曹植也觉不出。他做不到放手,便要毁了那些自己曾经拥有的!

    转过了几座庭院,曹丕倏忽间放开郭的手,微微颔首道“失礼了,我不过不想让我的弟弟太伤心。”

    郭却是不在意这个,她抿唇思索一阵,幽幽开口“我觉得三公子不会这么善摆甘休,以他的性格定是要开始争权夺利,首要的便是江东一战,他飞去不可!”

    一番话让曹丕不禁微微惊讶,这与他想的竟如出一辙。只是那是与自己相伴十余年的亲弟弟,自己对他了若指掌正常不过,可是郭这又是哪般?曹丕皱起了眉,“难道你真的也对子建有情不成?”

    郭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毫无情绪的话语传入曹丕的耳朵“我若是对他有情,即便刀山火海也挡不住我奔他去。如今不过是愧疚与他,为他着想罢了。”

    曹丕没有丝毫怀疑,他点了点头“如今我抗下许多明枪暗箭,此时隐蔽光芒,怎可让他再去成为众矢之的。放心吧,我定会想办法阻止他……”

    郭轻轻接过丫鬟捡回来的蜀锦帕子,拂去上面沾染的春泥。

    她催促自己父亲时不时的便在曹操面前讲曹丕的好话,力荐他一同去江东。加之卞氏的偶尔提起,自然触了曹操的逆鳞,干脆下令不让曹丕参与,也一道让曹丕与郭完婚。

    可是郭救下了曹丕,却又将那个人招惹的要去随军南下,直取江东?将帕子随手握在掌心,郭向着曹丕微微行礼,便去往了客房,两人疏离的模样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会是即将新婚燕尔的新人。

    曹丕再次回到容华香榭前面,顿了顿脚,仍是没有进去。却暗中吩咐厨房给洛真做些酸甜的点心,他知道她怀孕初期最喜欢吃酸甜的东西。可是洛儿,我有我的苦衷。

    朝露火急火燎的奔回容华香榭,眼中尽是惊讶道“夫人,你知道么,丞相此次南下,居然不带大公子!”

    洛真正坐在软榻上哄着嘉树玩象棋,头也不抬道“他正是新婚,丞相自然考虑他。”

    朝露连连摇头“不是的,我听说是在给公子与郭小姐商定婚事之前,便不知因为什么,不让公子随军去。那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啊,难道让旁人捡了肥肉去?”

    曹军势大,饶是朝露一个小丫鬟也知道此次南下有胜无败。洛真轻飘飘道了句“不去也好。”

    因为此去江东,怕是谁也想不到,曹操会一败涂地。

    刘表病死,刘备三顾茅庐得孔明。此次南下,曹操势必威胁到刘备与孙权两大势力,二人联手与曹操抗衡,未尝没有胜算。

    洛真知道,赤壁之战是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可真实失败的原因历史上有很多推测,不是电影里将诸葛亮神话,可以呼风唤雨。也不是只火烧赤壁便可挡曹军人多势众。

    这其中自然有曹操的失误,也有孙刘两军暂时的携手并肩,齐心合力所致。而这样的必然结果,若是曹丕随军而去,怕是没丢了性命,也会被曹操迁怒。

    所以自然如今谁都不去,才是最好的。洛真将象棋塞到嘉树手里,望着嘉树天真快乐的面容,她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有一个鲜活的生命。

    所以无论自己与子桓之间出现什么问题,大约这些牵绊都无法踢开,成为一种躲不掉的命运。

    洛真不相信命运,但是她忘记了自己不是洛真,而是甄洛。

    厨房丫鬟送来样式精美的甜点,朝露咦一声道“真是有心了,替我谢谢你们厨房的厨娘。”

    洛真抬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登时便明白了。

第十九章 苍老是一段年华

    春寒即没,仓舒的病情却是越加严重。张仲景收到洛真的来信如约赶到,配了几副急药下去,才略有起色。曹操亲自接见了张仲景,这让洛真不由一惊,难不成曹操还要让华佗之事重演?幸好,曹操只是询问了仓舒如今的境况,并未提及收为己用之事。

    张仲景早便得了洛真提醒,一言一行都十分谨慎,他对着曹操一拜道“令公子的病情并无大碍,只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日,其中稳妥,自可换安康。”

    曹操闻言面色稍缓,开口道“怎样才算稳妥,仓舒如今不过十二三岁,正是活泼的时候。”

    张仲景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继续道“活泼好动对身体有益,自不必在意,唯独情绪不要大起大落,怒伤肝,惧伤脾,而仓舒公子正是肝脾失调。”

    彩儿立在一旁,听闻此言身体不自主的颤抖起来。曹操也注意到了彩儿的异样,开口问道“仓舒的病情在去年已经稳定改善,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一晚就卧床不起?”

    彩儿慌忙跪地,泣声道“是彩儿照顾不周,那晚……仓舒踢开了被子……偶感风寒,勾动了旧疾。”

    曹操素来喜爱仓舒,否则也不会如此焦急,听得彩儿怯懦回答,他冷目凝视道“若是仓舒出了什么好歹……”

    话未完,可其后果已经不言而喻。对于站在时代顶峰的霸主来说,女人总没有子嗣重要,甚至沦为生育的工具。

    张仲景低头静静听着曹操与彩儿的对话,心里不由得解气。当初她把洛真整治的多么惨烈,如今便同样分毫不少报应到她如今的生活来。

    就是可怜了那个小孩子。张仲景告辞后便去给洛真请脉。卞氏不愿将洛真怀孕的消息透露出去,却也没有狠心到弃洛真腹中胎儿与不顾,于是亲自嘱咐了张仲景几句,才放了行。

    洛真自听说张仲景到曹府便提心吊胆,遥遥看到那个灰色长衫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张仲景微微笑道“夫人,许久不见了。”

    洛真几乎红了眼“是啊,上次相见嘉树还未出生,如今我这肚子里已是另一个了。”一边说着,洛真将手放在小腹上,眉眼间尽是温柔。

    “老夫再次恭喜夫人了。”张仲景脸上满是真诚的笑容,与在云中院的小心翼翼迥然不同。

    朝露见两人在外说着话,在旁盈盈一拜,“夫人,张大夫,移步屋子里说话吧。”

    张仲景捋着胡须点头道“这个小丫鬟也变了性子,看来夫人真是教的好。”三人笑着便去往屋子里。

    突兀出现的几个蒙面的丫鬟让张仲景有些无所适从,洛真轻轻挥手,她们便身形迅速的消失在院落里。张仲景一下子便觉出其中端倪,问道“此次来曹府,唯独感觉夫人这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陡然出现的守卫,蒙面的丫鬟和侍卫……”

    朝露一听便转头红了眼,洛真却是泰然,细细说道“我有自己要守护的秘密,便与子桓生了嫌隙,而他要迎娶南阳太守郭永的女儿,正是好日子。我则被禁足在容华香榭,安心养胎,日子过得倒也舒坦。至于这四个蒙面的丫鬟和院落里的蒙面侍卫是子桓从许都千阙阁调来保护我安全的……”

    张仲景听不明白了,“大公子对夫人一向是全心全意,毫无二心,究竟是因着什么事,竟然叫旁人有机可乘?莫不是为着那南阳太守的背景?”

    洛真苦笑着摇了摇头,把嘉树从软榻抱在怀里,这才转头说道“不说我了,说说彩儿和仓舒如何了?”

    这一问,张仲景登时便沉了脸色。

    若不是洛真派朝露送去那封信,怕是任谁也没办法打断他专心编撰《伤寒杂病论》,可这一趟来,便与死门关擦肩而过。

    张仲景轻轻叹息一声“我明知夫人不方便见人,还是央求卞夫人放行,不过也是为了此事。甄夫人,你我这次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洛真眉毛倏忽间突突的跳个不停,彩儿也转过身来,连声问道“张大夫莫不是也被曹丞相逼迫留在邺城?”

    张仲景摇了摇头“有华佗先例,民间已然怨声载道,丞相没有言及此事……我怕的是,仓舒公子恐怕熬不过一年了……”

    洛真的心重重一疼,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个惨白的少年模样,从小小的皱皱的模样,一直到那糯糯的声音“甄夫人”……

    “怎么会?”洛真紧紧抱着嘉树,一种油然而生的同情感让洛真几乎忍不住落泪。“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了么?”

    脑海里突然闪起小时候学习曹冲称象时,了解到曹冲不过只有十二岁便夭折。如今与现实挂钩,那种穿破千年的情景重叠,洛真忽的感觉到彻骨的悲哀。

    张仲景点了点头“我早便说过仓舒公子不能有情绪上的波动,可是彩儿夫人只说他是偶感风寒,似乎在有意掩饰什么……”

    洛真垂眸,她自然知道。袁熙为了报复自己与彩儿,使出如此招数,自己已然坠入如今境况。深爱着袁熙的彩儿更是不愿将袁熙透露出来,甚至她该是开心的,因为袁熙还活着。

    张仲景叹息一句,继续说道“我没有与丞相和彩儿夫人说实话,不过是想要赢取脱身的机会。这是我此生唯一一件违背了医德的事情,却是为了我的《伤寒杂病论》,始终,我都无法与华先生等高度。”

    洛真安慰的摇头“不会的,你的选择更加明智,将来《伤寒杂病论》流传千载,人们都会记得你的恩德。”

    张仲景长吁一口气“惭愧……惭愧……”

    洛真的眼前渐渐迷蒙了起来,似乎别离永远那么难以接受,无论是夏侯娴那般生死决绝,还是华佗那般天降横祸,或是张仲景的有备而来。洛真抗拒着离别的气息,可是别离的脚步总是翩然而至。

    “临行之前,我想着总要再来看望夫人一下,此后无论生死,都不会再见。”

    夏光迷离,张仲景的身影渐渐与心中华佗的身影重叠,洛真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有这么多人与她的命运息息相关了。

    那时候他还是御医**,袁熙亲自请他来为自己诊病,提出麝香有异,让自己躲过一劫。此后酒精蒸馏器,酒精灯,李达吹……而如今,终是再也不见。

    站了许久,朝露抚上洛真胳膊,道一句“夫人,风凉了,我们回去吧。张大夫临走前让我告知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儿。”

    洛真温婉的笑着,应声“好啊”。不知道是在答应朝露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尽管惦念着仓舒,可是洛真却连院门都无法出去,只能听着朝露打探来的消息。仓舒的病情虽然未见好转,但也没有恶化下去,彩儿已然感天谢地。另一边,曹植毛遂自荐要亲自随军南征江东,却被卞氏以一纸婚书赶了回去。

    与他成亲的那人正是曹操帐下谋士崔琰兄长之女,崔琰字季,清河东武城人,相貌俊美,很有威望,曹操对他也很敬畏。可以说卞氏也是为曹植挑选了背景强悍的结亲,不知道是有意扶持曹植与曹丕比肩,还是将大好的势力借机全部揽到自己这边,即使有心人要争位,怕也没了什么可以拉拢的对象。

    这倒是个好算盘。

    曹操只是看了一眼婚书便默许了,这下曹植再也没了可以参战的理由,曹丕和郭才放下心来。

    于是一晃见秋,

    转眼便是曹家两位公子一同大婚的日子,邺城里四处都是宣扬叫好之声。人们似乎已经忘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曾经杀了华佗,只为满足一己私欲。也难怪,毕竟与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信仰。

    洛真却不同,她会恨她所恨的,便一直恨。曹丕是唯一的例外。

    筹划了几个月的婚礼终是如火如荼的搬到了世人面前,洛真的院子本就距离主院不远,如今爆竹的声响在耳边霹雳发作,朝露亦是紧紧捂着嘉树的耳朵,锣鼓喧天,便是如此热闹的场景。

    院里的丫鬟们凑热闹似的聚在与洛真居住的屋子侧旁的屋子,那是将来郭的屋子,也是今日曹丕与郭的新房。虽然不及洛真这主房装饰的精美,却也可见其玲珑有致。洛真有意不去看向院子里,却还是瞥见一群人簇拥着大红色婚服的一对人影进了新房。

    那绣线似乎比自己的还要好一些,洛真轻轻摇了摇头,咬伤唇角,将眼睛望向别处。

    尽管心里还有一万个理由替他开脱,这些时日的冷淡和转眼便另娶她人。尽管她早便知道这乱世里他将来为王,后宫三千,不可能只取她一瓢饮。可是心底的期待仍然在的,如同年少无知的幻象。

    嘉树受到了些惊吓,如今锣鼓声静谧,他才蜷缩在洛真怀里安稳睡去。

    喜酒吃来吃去没什么新意,众人也从喜宴谈到江东之战,曹植很不给面子的先行离去,惹得曹操又是不快。曹丕微微笑道“子建大约是急着看佳人……”

    这一句话接了不少尴尬,却听得一句问话。

    “大公子心中的佳人又是哪个呢?”

第二十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曹丕咧开嘴笑了,没有回答。

    是夜,大红色的帐幔刺痛了洛真的双眼,嘉树哭闹了一阵便困倦的睡了过去,朝露在一旁将他服侍好了,见他睡得安稳,这才走到门边要关门。

    “等一下。”

    洛真坐在软榻上,正对着那半扇朱门,抬手道“留这半扇,我想看看……”

    看什么呢?朝露在等着洛真说,却见洛真抿唇,似乎没什么可说的。便也只得留了半扇门,又拿了薄被盖在洛真的膝盖上。

    “夜里风凉。”朝露半弯着腰,将洛真连脚都盖得严丝合缝。

    前院的喧闹渐渐散了,一袭红衣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也迈入容华香榭来。这是近几个月来,洛真第一次真真切切看见他,却也看不真切。

    夜色弥漫,曹丕醉意微醺,趔趄着向洛真的屋子走去,却被丫鬟拦住笑道“公子,这边。”

    这边?红绡烛火,那边,隐约可看见半扇未关的门窗后,那道萧瑟人影。她为什么还是这么瘦,难道是后厨没有照顾好?曹丕又向着洛真屋子那边趔趄一步,丫鬟却是干脆直接簇拥着曹丕到了郭的房门前。

    在洛真这边,只能看的到一群丫鬟巧笑的动听声音,和他迫不及待向新房走去的身影。

    朝露轻轻将半扇门关了起来,回头微笑道“夫人,该休息了,张大夫说,晚睡对胎儿不好。”

    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洛真点头,笑的明媚。“好,我们休息。”

    落英院里,曹植连崔明月的盖头都没有摘,反倒自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崔明月自己掀起半个角,偷偷望了大红软被上,那个俊俏少年的侧颜,等时便红了脸。

    四下无人,她干脆蹑手蹑脚自己摘了凤冠,给曹植宽衣解带推到了床内侧。自己也剥落了衣裳,拉下床帏。

    旁人只道崔氏明月温婉可人,却不知她曾与人私奔,破了身子。崔家人费了很大力气才将此事瞒了下来,待卞氏前来提亲,起初还担心此事败露,却又怕没了这个好机会,便提心吊胆的应了下来。

    解决落红的方法有很多,崔明月早就准备好了鱼泡装了鳝鱼的血,小心翼翼的洒在白练上。那是落红的证明,次日还要呈给卞氏。做完这一切,崔明月将鱼泡丢出了窗外,再度返回床榻上,睡在了曹植身侧。

    容华香榭则又是一番情形。

    曹丕拿着秤杆将郭的盖头挑下,退一步道“失礼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水果刀划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白练上,动作娴熟的仿佛……

    是了,当初任旋,他不也是压根没碰过她,如今更是直接将她休戚。那时候新婚之夜也是如此。郭一愣,轻轻笑道“你和我想象中的,果然一样。”

    曹丕放下了匕首,渗血的伤口让他的酒意减了几分。他将白练搭在桌子上,自己搬了一床被子走向了外间。

    “你睡床上,明早我再搬过来。”

    郭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在意料之中。

    在时机已到,该嫁给曹丕的时候。郭却是发现曹丕对洛真钟情不渝,压根没有再娶的心思。却没想到上天偏偏给了她一个好机会,一夜骤变,曹丕跪在曹操书房前两天两夜,大雨瓢泼,明照榭被鲜血染红。

    旁人即便隐约听说此事恐怕很难猜测那发生了什么,可郭却是将事情猜的**不离十。这时候,曹丕恨极了曹操,他更恨自己没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所以他迫切要变得强大,占了曹操的位置!

    于是再没多久,郭便让父亲回了卞氏的书信,答允了这门婚事。自己更是亲自来到邺城曹府,寻得曹丕。

    那时候洛真的身体很虚弱,曹丕也还在发高热,不住的咳嗽。却仍然守在容华香榭院外向里眺望,不知道能否看到他想的人。

    郭轻声咳嗽一声,见曹丕迅速转过身,苍白的脸色有些吓人。

    “曹公子,可是在张望什么有趣的东西?”郭盈盈笑着,曹丕却是冷淡的皱起了眉道“郭小姐可是要寻我的弟弟?怎的走错了方向?”

    郭瞥见朝露走出来了,急忙将曹丕推向一边道“我是来找你的,可否借一步说话?甄夫人的随身丫鬟似乎要出来,看见你我可说不清了。”

    曹丕犹豫一下,点了头,却不想朝露已然将两人的拉扯尽收眼底,故才为洛真觉得伤心。

    走过几步,便是明照榭与容华香榭相连的水阁。绿色的湖水将二人的倒影照的清晰又迷离。曹丕退一步,始终与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问道“郭小姐还有什么话,请明示。”

    郭笑道“曹公子竟是如此心急,可知心急成不了大事。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一向淡然的你也开始焦虑了?”

    曹丕微微敛起眸子,望向郭的眼神是不断的审视,郭则微微抬眸,昂首回望,气势上竟然不输半分。

    “你究竟想说什么?”曹丕隐约知道了郭的来意,果不其然,郭爽快的笑一声道“自然是与你想的一样,扶持你荣登大位,袖手天下。”

    这话从一个柔软女子口中说出来,着实有几分好笑。可是偏偏曹丕却觉得,郭当真没有丝毫违和感,甚至那一刻他便开始相信她。

    郭见曹丕不语,便继续说“曹丞相子嗣大多年幼,少年有为者不过三三两两,而你是长子嫡出,又得甄夫人诞下丞相长孙。或许这一切都是外在附加的条件,但是有袁绍废长立幼,招致满族灾祸在先,这一点便足以引起曹丞相慎重考虑。”

    曹丕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因为郭说的这些,随便一个有心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还以为能郭能另有慧眼,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可是,曹丞相疑心颇重,当初杀吕伯奢一家,惹得陈宫弃之而去,便足以说明这人用人且疑,疑人尚用。”郭勾唇笑的耀眼,徐徐说道“所以,你的路该是以退为进,屏其光芒,含蓄其中。”

    曹丕这下倒是些许赞叹起来,因着郭的智谋几乎与郭嘉想的一般。郭嘉临终前也是如此嘱托曹丕,故而此次江东之战,曹操爆发出了疑心,验证了郭嘉的话。却不想,郭也看的真切?

    郭望向曹丕渐渐松动的眉间,轻声道出最后一句。

    “若江东一战,丞相落败,大抵公子也该有所动作了。”

    曹丕眉峰一凛,她这是看出了什么?不禁问道“我有什么动作?”

    呵呵,郭轻声笑了笑,徐徐说道“刘备接替了刘表的势力,向蜀地发展,孙权占据江东一向稳固不受侵犯。而曹丞相若能一举拿下江东,那么蜀地也不在话下,天下都将统一,那天子之位便形同虚设,天下还不是姓了曹?”

    郭素手向着湖面一划,惊起了一群浮鱼,似乎是怕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听到接下来的这句话。

    “但是,若此战不成,刘备和孙权各自发展,与曹丞相成三足鼎立之势。怕是从此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再无机会统一天下……那时候便是内斗的开始,曹公子难道不是如此打算的么?”

    曹丕似乎被戳中了内心的一点,微微敛眸“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郭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的捧腹。“你这还不是承认了?既然是,你便需要更加强大的背景,可以让你有,与曹丞相比肩的实力,那时候便可取而代之!”

    旁人见了,还以为两人在打情骂俏,说着什么好笑的事,纷纷绕开。却不想这一番话若是传出去,鲜血怕是又要染红了湖水。

    曹丕轻轻叹息,许久不言。

    郭说的分毫不差,他自小便没什么‘父亲’二字的概念,在他的记忆深处,小时候都是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女人喊叫声中度过的。庆幸的是,卞氏从来没有哭过,至少在曹丕记忆中,便树立了坚强的形象,即便那时候出身倡家的她和曹丕是府里食物链的最低端。

    踏着鲜血和阴谋阳谋走到如今,曹丕的心底难免布满阴霾,便是对那个喊做‘父亲’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当初千阙阁,如今明照榭,是曹操故意还是别的什么,他竟然对自己最爱的女人不轨,自己却因为这世俗的身份,和实力的悬殊没办法做什么。反倒是在书房外跪了那么久。

    大雨瓢泼,确实让曹丕想的通顺,甚至如郭说的那般,他对曹操,不是没有杀意。

    曹丕从思绪中微微酿出一股伤感,他不知道这个世间错了,还是他想错了。可是既然逃不了,便要强大到谁都不能伤害他,而他也可以再度拥抱心爱的女人,给她无上的宠爱。

    曹丕已然做了决定,他开口道“最后一个问题,郭小姐,你为什么要如此做?”

    郭笑的凉凉的,说的话也让曹丕有些摸不到头脑。

    “因为我和甄夫人,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第二十一章 夜雨染成天水碧

    爱情通常看起来全无道理,可是当你置身事外来看,凡事都有迹可循。大多数人在人群中寻找与自己相似的灵魂,而也有一部分人则会爱上拥有自己渴望却缺失的那部分特质。

    郭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时时刻刻想见到那一身华服,大约是那件衣服很好看?或是他送的礼物真的很合自己的心意?

    可是,自己的任务便是来到这个乱世,矫正可能扭曲的历史。那么自己便安静的扮演好自己的戏份,怎么能首当其冲成为那个不确定的因素?

    郭将蜀锦帕子轻飘飘的丢到了窗外,任风将它卷上桃花树,飘然落往别处。

    染血的白练已经双双交到了卞氏那里过目,曹丕和曹植也各自早出晚归,来往于军营。两人以前的兄弟情义如今已然破碎,看在外人眼里是莫名其妙,知道内情的人则是连连叹息,红颜祸水。

    可是他们口中的红颜祸水,却独自望着窗外,似乎嫁给了曹丕便完成了所有任务。而崔明月却是很快和各院的姬妾夫人打的火热。她早便打探过了,这曹府里除了曹丕的容华香榭,便是曹植的落英院属尊贵。她作为落英院唯一的女主人,这架子摆的是极大。

    见到曹操的姬妾,直接将鼻孔朝向了天,惹得众人敢怒不敢言。

    卞氏隐约听见些风声,出面说教了几番。哪知崔明月当着卞氏的面一副谦卑的模样,转过脸来仍是我行我素。

    这便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卞氏有些怨念。可是崔琰之流已然与自己及曹丕曹植绑在了一起,若是关系闹得僵,怕是还有变数。如此,卞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植却是不悦,自从新婚之夜莫名其妙和崔明月发生了‘关系’,他便对这个女人万般挑剔。论相貌,她自然不及洛真郭,却也小家碧玉。哪知性格竟也如此粗鲁无礼,曹植每日回房都是自行搬了被子去软榻睡,半点也不碰崔明月。

    崔明月却不是那等面皮薄的人,她也搬了被子去曹植的软榻上蹭,曹植一推,竟然发现她被子下面不着寸缕,登时便怒道“如此**……”

    **?崔明月性格也直,半夜里便哭哭啼啼闹到了卞氏那里。卞氏随意说了几句曹植的不是,将她打发了回去,心里却是知道,这个儿媳恐怕不是能帮曹植的贤内助。

    崔明月带了卞氏的吩咐回了落英院,却见曹植早睡的熟了,又生了一番闷气,也去往床榻自己独眠。

    第二天崔明月又是睡到日上三竿,忽的听到自己陪嫁丫鬟婷婷一路跑进了卧室,也是个没礼仪的急性子,倒是和崔明月主仆相随。

    崔明月伸了个懒腰,盈盈走下床,坐到梳妆镜前道“何事呀?”

    “三公子要再娶一房,说是择日便过门!”

    啪!一声脆响,崔明月将满盒新鲜的脂粉撒了满地,温婉的笑脸登时便狰狞起来。

    “什么?他要纳妾?到现在为止还没和我成夫妻之实,怕是不举吧,却要纳妾?”崔明月气不可遏,口出妄言。倒时婷婷机灵,一上来便捂住崔明月的嘴,小心翼翼道“小姐,你小点声,这事我们瞒着还来不及呢,你可不能说出去啊!”

    这事,自然指的新婚之夜那一晚,落红之事。

    崔明月眨了眨眼,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自然也知道好不容易将此事瞒过去,怎么能自己说露馅,于是深呼一口气问道“他要娶哪家的小姐?”

    “好像是召陵县人,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女,姓谢。”

    崔明月闻言便笑了“商户之女?那便是妾室无疑,既是妾室,便得服侍与我,那便让他娶吧。”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似乎已然看到谢氏被自己欺凌的场面。

    洛真与郭已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形,不同的是,郭可以随意出院子,而洛真却不能。于是郭每次外出都要来洛真的房门前唏嘘一番。

    “姐姐可要买什么东西?我正好要外出与子桓游玩,可以为姐姐带回来。”

    朝露气的朝着门窗上那人影挥了挥拳头,气鼓鼓道“郭夫人有心了,我家夫人还在睡觉,毕竟怀着身子便贪睡些,待夫人醒了,我会告知夫人郭夫人来过了的。”

    朝露故意拿洛真怀孕说事,一方面要压一压郭的气焰,另一方面似乎在哄骗世人洛真不是被曹丕冷落,而是因为身孕静养着。

    郭爽朗笑道“那我便先走了,看到好玩的玩意,我会给嘉树带回来的。”

    “劳烦夫人了。”朝露嘴上恭敬,眼神却是狠狠瞪了郭不知道多少次。

    嘉树自己沿着软榻爬了下来,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如今嘉树已到了开口说话的时候,洛真和朝露平日里便经常教他说话。

    朝露坚持要他先喊‘娘亲’,可是在洛真坚决的摇头,她拉了拉嘉树的小手,柔柔道。

    “嘉树乖,喊‘父亲’。”

    朝露心里又急又气,可是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嘉树自己捏着一颗葡萄喊道“父亲!”

    声音清楚又洪亮,不同于以往的咿呀学语和啼哭,两个清晰的字节落在闭目凝神的洛真耳朵里。她倏忽间睁开了眼,看着嘉树捏着葡萄向门口走去,还在喊“父亲!”

    郭说要和子桓出去游玩,怕是嘉树已经知道‘父亲’出去玩却不带他,便自己下了床,蹒跚迈步走到门前。

    曹丕正在院子里立着,郭盈盈走出来,还未开口,便听见吱呀一声,背后的门大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杵在门边,手里捏着一颗晶莹的葡萄,喊道‘父亲!’

    这一声,真真是喊到了曹丕的心坎里。天知道他有多想念嘉树,可是若是去看望嘉树,必定要与洛真不期而遇。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嘉树挥了挥手里的葡萄,表情夸张道“父亲!葡萄!”

    曹丕喜爱吃葡萄,却不想嘉树竟然记得清楚。他难以压抑激动之情,快步走过去将嘉树抱在怀里。

    双眼相对,曹丕看到嘉树的眉眼像极了自己,但是嘴角弯弯的弧度却是与洛真如出一辙。血脉亲情的奇妙感觉胜过这世间万千情感。曹丕在嘉树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如今自己与洛真如此生分,倒是苦了嘉树。

    曹丕将嘉树递过来的葡萄含在嘴里,一口吞了下去,露出惊讶的表情道“嘉树的葡萄好甜呢。”

    嘉树拍了拍手,没再说什么话,可眼睛一直望着门外。

    自从洛真禁足,嘉树哪来的机会出去。卞氏忙着照顾曹操起居,加之曹丕曹植的婚事,更是没有来看过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如此,嘉树倒是没什么出去玩的机会。

    曹丕心口一疼,对着跟出来的朝露说“今日我带嘉树出去游玩,去禀告……你家夫人一声。”

    朝露一脸委屈的表情,似乎做不了决定。嘉树似乎听懂了意思,连连招手道“娘亲……一起……”

    洛真的脚步落在门后,便再也没向前迈步。距离不远,嘉树童稚的声音清晰的落在洛真耳边,她屏息等着,似乎在等曹丕怎样回答。

    却是长久的寂静,直到郭上前跟嘉树说“娘亲有了小宝贝,不能出去玩,我带你出去玩,买很多好玩的,带回来给娘亲看好不好?”

    似乎郭天生便有一种亲近孩童的特质,嘉树与她没见过几次面,却是对着她伸手,笑了。

    朝露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三人渐行渐远,遥遥看着倒真是和谐的一家三口。朝露叹一口气,转身却看见洛真倚着门边也遥遥望着那远去的人影,眸中泪光闪闪。

    朝露登时便心急奔过去道“夫人,你不要怪我,当时公子也在,我拦不住……”

    洛真微微笑了起来,看在朝露眼里却是悲怆至极的神情。她说“不怪你,父亲带孩子出去玩本就是天经地义,为何要拦着?”

    倒是轮到朝露哑口无言。

    天色渐晚,曹丕和郭才回来,大包小包的玩具送到了洛真的房间里,嘉树却是已经困倦的睡着了。

    郭将他递到洛真怀抱里时莫名其妙道一句:“若是嘉树是我的孩子,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洛真下意识的锁紧了怀抱,动作迅速到让郭微微惊讶,却是挑眉笑道“夫人何必如此紧张,如果我真的要嘉树的话……你又能奈我何?”

    这是郭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和洛真如此说话,以往和善的嘴脸如同面具一样扯下。朝露推开门道“夜深了,郭夫人请。”

    郭望了望洛真剑拔弩张的表情,又看了看朝露压抑着的愤怒,笑道“你知道么,只有,才会有愤怒这种低级的情感。”

    说罢,她便一抬脚,埋进夜色里。

    洛真一下子倒退一步,似乎站得不稳,将嘉树放在软榻上,自己也坐在床侧,低眸不语。

    朝露关了门,也是委屈的红了眼。

    “以往还觉得郭夫人……原来,还不是吴琦岚一样的货色!”

    洛真摇了摇头“你错了,她比吴琦岚强上千倍。”

第二十二章 垂柳紫陌洛城东

    曹操先已经兼并和消灭了吕布,袁绍,袁术,张鲁,张绣,刘表并且大败了刘备,统率80万大军。

    拥兵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平吞江夏,指日可待。

    七月流火,曹操挥军南下,孙刘结盟,两股势力在赤壁盘踞,大战一触即发。

    当时曹操为了北士卒不习惯坐船,于是将舰船首尾连接起来,人马于船上如履平地。周瑜部将黄盖说:“如今敌众我寡,难以长期相持。曹军正把战船连在一起,首尾相接,可以用火攻,击败曹军。”

    于是,选取蒙冲战船十艘,装上干荻和枯柴,在里边浇上油,外面裹上帷幕,上边插上旌旗,预先备好快艇,系在船尾。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完成,周瑜却是皱起了眉。

    曹操疑心重,贸然前去,必然打草惊蛇。黄盖已是老迈之躯,忽的下轨道“我愿诈降,以图计成!”

    说罢,便将荆条递到周瑜手中,将自己宽松的衣袍一扯而去,露出健壮又有些干瘦的臂膀来。

    “请周大都督,鞭笞老臣!”

    此言一出,周瑜的手便颤抖起来,手中的荆条似有千斤重。他感慨道“主公大业,便寄托在这柔弱荆条之下!”

    说着,便挥动荆条向着黄盖臂膀上抽去,不留丝毫力气,甚至也不与身旁人解释。双方的情报网早已互相渗透,此事唯有周瑜和黄盖知道,再无第三人才是保险之法。

    皮开肉绽,周瑜鞭笞黄盖一事瞬间便传遍了势力两岸。

    黄盖于是派人送信给曹操,称打算投降。而曹操先闻得消息,又接黄盖密信,自是深信不疑。当时东南风正急,黄盖将士艘战船排在最前面,到江心时升起船帆,其余的船在后依次前进。曹操军中的官兵都走出营来站着观看,指着船,说黄盖来投降了。

    离曹军还有二里多远,那十艘船同时点火,火烈风猛,船象箭一样向前飞驶,把曹军战船全部烧光,火势还蔓延到曹军设在陆地上的营寨。

    顷刻间,浓烟烈火,遮天蔽日,曹军人马烧死和淹死的不计其数。周瑜等率领轻装的精锐战士紧随在后,鼓声震天,奋勇向前,曹军大败。

    曹操率军从华容道步行撤退,遇到泥泞,道路不通,天又刮起大风。曹操让所有老弱残兵背草铺在路上,骑兵才勉强通过。老弱残兵被人马所践踏,陷在泥中,死了很多。

    夹着白毛风的雨水让曹操大军已然步履维艰,曹操却仰天大笑。

    部将不解忙问道“丞相为何发笑?”

    曹操指着华容道口拿幽暗的通路道“我笑诸葛亮周瑜毕竟智谋不足,若是由我部署就必定在此埋伏一军……”

    话声未落,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列,当中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曹操大军见了,亡魂丧胆,面面相觑。

    曹操望一眼关羽,纵马向前,欠身与关羽道:“将军别来无恙?”

    关羽亦欠身答道:“关某奉军师将令,等候丞相多时。”

    曹操面露难色,感慨道“我兵败势危,到此无路,望将军以昔日之言为重。”

    关羽低首良久不语。关羽是个义重如山之人,又见曹军惶惶,皆欲垂泪,便思起曹操当初五关斩将放他之恩,如何不动心?于是把马头勒回,与众军道:“四散摆开。”

    天色将暮,关羽看着曹军一路走远,心中微动,当日之恩即报,此后生杀之事,便再无商量。

    可惜关羽不知道,从此之后他也再没了机会。另一边周瑜、刘备军队水陆并进,一直尾随追击,但已经来不及。

    此战中曹军伤亡过半,曹操回到江陵后,恐赤壁失利而使后方政权不稳,立即自还北方赤壁之战的失利使曹操失去了在短时间内统一全国的可能性,而孙刘双方则借此胜役开始发展壮大各自势力,刘备向孙权借荆州后实力迅速壮大,进而谋取益州,孙权屡次亲率大军进攻合肥,数战不利,损兵折将。

    大约曹操江东之战落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卞氏忽的开始庆幸起来当初没有让曹丕或者曹植跟随而去。否则不能立功不说,恐怕还要险些搭上性命。

    倒是郭和洛真早便知道了这些,没有几分惊讶。曹操归邺,休养了许多事日,惦念的唯有嘉树和仓舒。

    嘉树已然可以蹒跚走步,话也说的利落,洛真还要月余便要临盆,自然不能再照看嘉树。卞氏便差遣郭好好照看,亦有提点郭早日怀上孩子之意。

    洛真对郭有戒备之心,本是不愿。却不想郭仍是笑意盈盈,对待嘉树也如同亲生的一般,便也放下心来。

    所以更多的时候,洛真还在思索她与曹丕之间的关系。

    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但爱你的男人只有一种。如果你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他到底爱不爱我?那大约就是不爱。好比脚底下有火盆烤着,你能感受到那份炽热的时候,你就不会不断问自己,怎样才叫温暖。

    洛真如今也看不清楚了,她的心似乎一直徐徐燃烧着,此时却渐渐冷掉,变成一炉沉香如屑。

    曹植另娶的谢氏也很快便一架轿子从侧门抬进了落英院,从此之后,曹植倒是夜夜留宿谢氏的房间。

    于是落英院便格外的热闹。

    崔明月端着架子来到偏房里,瞧见温婉的谢氏正描画绣样子,不屑的道一句“小门小户的女儿果然没什么能耐。”

    谢氏一抖,绣花针便戳破了手指,落在白娟上,染出一朵小小的花。

    她却是面不改色,盈盈起身行礼道“见过崔夫人。”

    “你认识我?”崔明月将鼻孔几乎朝向了天上,冷哼道“还算是有点眼色,既然这样,便去帮我把我屋子里的床单被褥洗一洗。”

    谢氏随身的丫鬟柔柔道了一句“不是有粗使丫鬟负责洗衣物么?”

    谢氏忙着去堵丫鬟的嘴,却是来不及,只见崔明月冷笑一声“掌嘴二十!”

    言罢,便有几个嚣张跋扈的丫鬟凑上前来,按住了那个柔弱的小丫鬟,数十个掌掴落在她的脸颊上,登时便肿的不像样子,嘴角还渗出了血。

    谢氏扑通一声跪下了,泣声道“崔夫人,我这便去给你洗衣物,快让她们住手吧。”

    崔明月得意的笑了笑,抬手道“住手吧,谢夫人可就这一个丫鬟,若是打坏了,还不是得赔她一个?”

    众人便簇拥着崔明月笑语连声的离开了,小小的偏房里便是一副凄惨的模样,谢氏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便又是柔软的模样。

    次日,曹植见谢氏双手满是水泡,勃然大怒要休了崔明月。卞氏只得出面安抚,训斥崔明月几句,将此事搪塞过去。

    众人皆知崔琰好击剑,与曹丕是其中圣手,两人更是交情匪浅。若不是郭是更有力的背景,怕是崔明月便是要许给曹丕的。曹植对于其中内幕怎会不清楚,他屡屡对崔明月大发雷霆,不仅是她行为不端,更是因着娶她不过是给曹丕做铺垫。

    否则不过一个女人,放在那里养着便是,曹植又怎么会无故如此。

    崔明月经过此事倒是安分了不少,她没再去寻谢氏的晦气,也开始变着法的讨好曹植,却是收效甚微。

    又是月余,邺城里稻谷飘香。

    仓舒却传来了急病的消息,曹操放心不下,日夜留宿在云中院,更是快马加急要去寻张仲景。哪知遍寻洛阳已经找不到他任何蛛丝马迹,唯有一本《伤寒杂病论》传世。有人说他去往了山川大河,有人说他独自隐居,也有人说他已经成仙……

    曹操却是立刻便想到,张仲景的莫名消失,怕是与仓舒的病情脱不了干系。由此更是心急,连传了数名御医,却一个个跪地求饶,言说仓舒已经活不过三天了……

    曹操大怒,便要斩了这些人,却听见床榻上仓舒微弱的声音。

    “父亲,让他们走吧,仓舒不想平白添些因果。”

    他的身材昕长,隐约可以看出成年后风流倜傥的模样,如今却是骨瘦如柴,眼窝深陷,惨白不堪。曹操顿了顿,终是听从了仓舒的话,放了那些大夫离开。自己则坐在床榻边,拉住了他冰冷的手。

    仓舒笑了笑“父亲还拿仓舒当小孩子,我已经十三岁,该是要成为大人了呢。”

    曹操一向偏爱仓舒,笑笑道“是啊,等我们仓舒长大了,我便把这至高无上的位子交给你,让你的才华可以名垂青史,到时候连着父亲都沾染你的荣光。”

    若是旁人见了曹操如今这幅慈父的模样,大抵会惊讶的合不拢嘴。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曹操,对待自己最小的儿子竟是如此慈爱。

    仓舒望向曹操的目光满是敬意和依赖,即便他到了曹府不过三年的时间,却见证了曹操对自己无比的疼爱。那是第一次,他感觉到来自与父亲的疼爱。

    可惜,自己终究会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伤心,让他失落。

    仓舒向着彩儿伸出手,很快便被彩儿握进手里,应一声“娘亲在这呢。”

    仓舒忽的咳出一口血来,嘴角的笑意却是惨烈无比。

第二十三章 流苏染尘殷红落

    仓舒走的那一天,初秋的天却是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曹操还在与仓舒说着话,眼神不知道看向了哪里,空茫着像是在说什么故事。“这药太苦了,唯有你能连眉头都不皱便喝下……等你长大了,肯定比你子桓哥哥还要惊才绝艳……仓舒,那只大象你若喜欢我便送给你了……”

    仓舒已然闭上了眼,嘴角噙着一抹笑,可望见他的人却都禁不住落泪。

    彩儿只凄厉喊了一句“仓舒”。便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眼角的泪痕干了又湿。周遭的丫鬟连忙将彩儿扶到软榻上,暗自泣零者不在少数。

    许久,仓舒的手已经泛凉,曹操起身,叹一句“装殓吧。”

    早便候着的装殓师闻言便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给仓舒换上赶制的丧服,整理妥帖,抬到漆木的棺材里。曹操一言不发,脸色却是深沉的吓人。看着那漆木棺材被抬到正堂的时候,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鬓间的白发层染,经过江东惨败,曹操已然如迟暮老人那般无力又沧桑。如今又逢丧子之痛,怎能忍受,头疾便被勾了起来。

    闻说仓舒公子去世,曹府里皆是哀恸之声。洛真还未来得及难过,便觉腹中一痛,斜倚在软榻上。朝露见之模样,惊慌道“夫人你莫不是要生了?”

    洛真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额角的汗水密珠一般冒了出来,眉毛也拧到了一起。

    耳边是朝露大呼小叫的喊声,似乎围上来许多人,仔细看看,还有身着鲜艳颜色的郭。她一向张扬,自信如此,自然爱着亮色。再瞧洛真一身素淡的颜色,果然失了几分韵味。

    郭自然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出乎意料的是,她倒不像是个尚未生育过的人,反而冷静的差人将洛真抬到床上,差遣丫鬟去烧足热水,早便养在院子里的稳婆此时也走进屋里来。封了门窗,外室还点了炉火,只半刻钟,屋子里便燥热起来。

    因着是生育过一次,洛真对于那种将骨头拆碎重组一般的痛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似乎稳妥许多,洛真只觉得自己在云端重重一跌,便听到一阵嘹亮的哭声。

    远远地好像有人在报喜“恭喜夫人,是位小姐,生的白嫩,像极了夫人呢!”

    女儿么?张仲景早便告诉过洛真,她要生的是女儿了。郭也没想到这次生产竟然这样顺利,卞氏也不过刚迈进门来,嗫喏道“这么快便生了?看来倒是没怎么受罪……女儿总是贴心些……”

    其余的,洛真已经听不见了。

    迷迷糊糊醒来,洛真似乎感觉到有一个人在握着自己的手,随即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袖口带起的兰花香顿时让洛真清醒起来。

    可是她却不愿意睁开眼。

    一连三天,曹府里都是忙碌不堪。仓舒还未成年,所以连曹家宗祠都未进,随意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彩儿清醒便是急哭,一个不小心又哭晕了过去,如此反复到三日后已经折磨的不像样子。

    洛真却更难过。仓舒最后一面她都没来得及看到,不,她已经许久没见到仓舒了。从被幽禁在这个空旷的宅院里,仓舒也是同时刻便一病不起。望着轻纱摇动的床帏,洛真第一次有了恨意。

    可是该恨谁,她也不清楚。

    朝露见洛真动了身形,笑着将襁褓里的婴儿放到洛真身旁,道一句“夫人,小姐天生便是一副好样貌,人人见了都说她长大必是个美人胚子呢。”

    一股淡淡的**传进洛真的鼻息中,她刚一侧头便看到了那个睡得正酣的小小一团。果真不像一般新生儿那样,皱皱巴巴。她全身的皮肤细嫩,五官匀称,轻轻嘟起的小嘴让人心生怜爱。

    洛真笑的凉凉的“仓舒走的时候,你便来了,难道你就是仓舒的转世么?”

    这一句话还未落,朝露便红了眼。她将仓舒的后事安排叙叙说给洛真听,希望她能放心。洛真点了点头“没关系,我总觉得该还的……永远躲不掉。”

    这话听起来很宿命,朝露亦是叹息道“夫人,你不欠谁什么,你只是欠你自己没有好好过这一世。”

    洛真的眼前走马观花的将自穿越而来的情景掠过一遍,亲二哥为救自己而死,辜负袁熙一腔深情,母亲郁郁而终留的孤嫂亲侄独守甄府,如今,与曹丕也是波折迭起。

    这一世,还有多久?洛真很努力地回想当年那个穿越组织的人说的话,她能活到多少岁?可是时间太久远,洛真已然记不清了。

    朝露见洛真不语,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转移话题道“夫人,给小姐取个乳名吧。”

    洛真心思一动,“群燕辞归燕南翔,便唤她辞燕吧。”

    郭掀了珠帘进来,叫好道“子桓正写了一首诗句,便是群燕辞归雁南翔,甄夫人倒是体贴子桓心意。”

    洛真一愣,她当初高中时候最喜欢这一句诗,倒是忘记了。这是曹丕所写。顿了一下道“那,郭夫人觉得如何呢?”

    郭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小家伙,嘴角挂上盈盈的笑意。“辞燕,辞燕,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话完,三人又陷入沉静的尴尬局面。郭也识趣,不过是惦念着洛真和辞燕,悠悠道一句“你好好休养,嘉树在我那里也很好,待辞燕再大一些,我便将嘉树送回来。”

    洛真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似乎当初不是郭气焰嚣张的道一句“我若是和你抢嘉树,你又能如何”了?入门这么久,听说曹植新娶的谢氏已经怀了身孕,可是郭和崔明月肚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即便郭当真如她所言,将嘉树抢去。怕是曹丕不会吱声,卞氏也会默许。

    所以在郭说要将嘉树送回来的时候,洛真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郭的身影消失在门边。

    朝露也是惊奇,“这个郭夫人还真是一天一个脸,到底哪个模样才是真的她?”

    没有人知道,郭想让别人看到她什么样子,她便是什么样子。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样自己的人。

    曹丕代替曹操亲手操办仓舒的丧事,夜里才回来,照例与郭分床而眠。

    “听说丞相头疾犯了,我家乡有一种上好的玉石,可以舒缓,过些时日我便派人去取,如何?”

    郭的声音透过的珠帘传到曹丕耳边,曹丕微微一愣,便明白了郭的用意。

    江东战败,他们该采取的方法便是另一种了。思及此,曹丕嗯了一声,算作同意。

    夜深,两人却没有倦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曹丕惊讶的发现,这个女人的心思大多竟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是在将他的计划细致完美的补充出来。如果不是两人认识不久,大约曹丕会觉得郭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在世郭嘉。

    夫妻间的私房话倒是鲜少像他们这般,动辄便是天下大势。当然他们之间也并无夫妻之实,所以卞氏每次明里暗里的催促郭的时候,她都只能装傻充愣。

    曹丕忽的开口道“谢氏有喜了,竟比崔氏还要早。不知道崔琰会不会与三弟生出嫌隙来……”

    郭许久不语,久到曹丕以为她睡着了,正当曹丕也要安眠的时候,郭的声音才飘过来。

    “哦,那真是好事。想来崔琰也不是这么小气之人。”

    曹丕又嗯了一声,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可隐约着,他似乎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落英院里,曹植又是醉醺醺的回来,直奔了侧房去。崔明月重重的关上房门,熄了灯去床榻上怄气。明明有丈夫却要守活寡,崔明月不知道这种憋屈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尤其是那个谢氏居然还怀孕了,这简直是在打自己的脸!崔明月翻来覆去开始寻摸主意出一出恶气,忽的想到了玲珑阁曹整的那两个妾室。

    袁谭的两个女儿被曹操指给自己十岁的儿子,如今几年过去了,曹整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在几个月之前便与袁维秋和袁维冰圆了房。

    这几年来,秋月和冰凝对待李姬如生母一般,玲珑阁里其乐融融。崔明月一到曹府便四处走动,自然也到过玲珑阁,不过她却发现一个不寻常的事。

    玲珑阁规模不大,与官署差不多,却较之容华香榭差了几倍不止。

    崔明月是端着架子去的,七拐八拐才寻到这一处小院,登时便把鼻孔都朝向了天。还未踏进门,她便瞧见袁维秋嗫喏着在角落里说着什么话。隔着几丛花,她看不到那背对着她的人影是谁,只看到是个身材昕长的男人。

    看来这府里头还有不少肮脏之事,崔明月偷偷记下了,此时却正好可以用来要挟袁维秋,借她之手杀一杀谢氏的福气,最好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省的碍眼。

    思及此,崔明月倒是睡了个安稳觉,一早醒来便奔着玲珑阁去了。

第二十四章 不如笑归红尘去

    崔明月一路上都在努力回忆那个她隐约瞥见的男人声音,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罢了,崔明月嘴角挂上一抹笑,即便不能寻到那个男人,但吓一吓袁维秋已经足够了。

    玲珑阁离主院远些,鲜少有人光顾。李姬早先得宠的时候还算好些,自从曹操病态,便只在明照榭休息,这些稍稍偏远的院子便再无人迹。

    曹整生的不若仓舒那般身材昕长,却也已经有几分成熟韵味,他在书房里研磨习书,秋月冰凝则弹一曲七弦琴,看起来郎情妾意,格外美好。

    崔明月循声而来,笑一句道“李姬可是在?”

    琴声戛然而止,曹整略带几分青涩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母亲去寻杜夫人了,崔夫人可有急事?”

    崔明月眉毛一挑,李姬不在倒也方便些,便开口道“听闻公子两位夫人是邺城本地人,我有些话要与两位夫人说,不知道公子允不允?”

    曹整推开书房的门,目光审视,崔明月端着手微微一笑。

    他身后袁维秋也露出身形来,含笑道“不知夫人寻我们姐妹有何事?”

    崔明月望了曹整一眼,忽的笑的花枝乱颤“女人家的事,自然不能当着男人的面说。”

    曹整登时便红了脸,回头嘱咐了袁维秋几句便去往了别处。冰凝也好奇的从书房里出来,两个姐妹花站在一起,好比一处风景一般怡人。

    袁维秋忽的直觉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仔细打量着崔明月,柔柔道“现在夫人可以明示了么?”

    崔明月轻声咳了咳,似乎做这种事还没有那么顺手,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便开了口“曹整公子对你们二人似乎极好,若是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冰凝闻言登时便怒火中烧,她挑了崔明月一眼,愤愤道“你在乱说些什么?我与姐姐哪里做对不起公子的事了?”

    相比之下,袁维秋便冷静了许多,她扬手制止了冰凝接下来的话,不卑不亢道“还请夫人将此事说清楚。”

    一下子,崔明月的气势便被逆转了,她冷笑一声“别以为旁人不知道你们有相好的,那天我却是亲眼看见,你们与一个男子鬼鬼祟祟,那个男人身着一身白衣,脸上似乎蒙着面纱……”

    崔明月的记忆一下子被激起,她皱眉道“这打扮和容华香榭里那几个神秘的丫鬟侍卫倒是极像。”

    秋月冰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冰凝紧紧咬着唇不语,似乎受到了惊吓。而秋月则霎时分清了形势,想到崔明月此来必定有她的目的,便直接开了口。

    “夫人既是明白人,便不妨挑明了说,你究竟要我们姐妹做什么?”

    崔明月倒是没想到袁维秋这么快便将此事认了,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周折,登时便舒缓几分,轻声道“宫闱之中尚且全是肮脏事,府宅自然不能幸免,我完全理解你们……”

    冰凝听着一阵恶心,打断她道“夫人直说便是。”

    “我要你们帮我把谢氏肚子里的孩子弄掉,只这一件事,我便当没见过那个男人,你们也可以放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三人皆是心知肚明,只要崔明月活着一天,恐怕她以此事做要挟,让姐妹二人成为她的傀儡便是永久。

    “希望崔夫人说话算数,此事我和冰凝便接下了,定不会牵扯到夫人半分。”

    袁维秋说的笃定让人信服,崔明月也便无话可说,转身便离开了。

    冰凝和秋月却久久站在原地。冰凝年纪小些,咬着嘴唇不说话,秋月微微叹息一声“凝凝,你怕不怕死?”

    冰凝眼里的泪水扑簌扑簌的落下来,她用力的摇头“姐姐,冰凝不怕,我知道我们不得不按照崔明月说的去做,如果被发现,谋害子嗣必死无疑。”

    冰凝哽咽了一下,忽的笑的释然“但是我们不死,便可能会泄露他的身份。”

    秋月怜爱的抚了抚冰凝的头发,似乎早就预料到如今的形势。她看了看曹整离去的方向,眼眸流转尽是深情。

    “唯独辜负了公子的厚爱。”

    那几日,秋月和冰凝对待曹整更加温柔,少年俊逸,如今却是浸泡在幸福里,发酵成娇羞的模样。

    可是不过几日便听闻谢氏小产引发大出血,险些丢了性命。

    曹操正在吊唁仓舒的哀伤劲上,只说了一句“查,是谁人手脚不干净?”

    于是卞氏便按着谢氏平常的饮食顺藤摸瓜,一直查到了厨房的安胎药上。这安胎药是重中之重,有人却在这上面动手脚,难道是存了必死的心?

    果不其然,还未等卞氏审问,便有人前来禀告,玲珑阁里袁谭的一对女儿服毒自尽,留下遗书主动承认了谋害谢氏孩子的事实。

    卞氏却是不信,此时太过蹊跷,明显是有人想嫁祸他人,将厨房里的婆子,丫鬟审问了个遍,确实也只看到袁维秋鬼鬼祟祟的身影。

    此事便只得在将二人尸首丢入乱葬岗而结束了。

    曹整却是捧着那封遗书久久不能相信,她们与谢氏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以性命相搏?

    娟秀的字体还在灵动着,两个鲜活的生命却是死气沉沉,不知道沉尸何处。曹整暗地里派人去乱葬岗将秋月冰凝的尸体抬了回来,却已经被野狼吃的尸身零碎,惨不忍睹。

    李姬怕曹整看了心里会更难受,于是花了银钱买了两口薄棺装殓了她们。曹整看到的只是两个坟茔,透着新翻泥土的气息。

    侍妾的身份往往低贱无比,死了两个侍妾与死了两个丫鬟无异,于是事情传到洛真耳朵里已是在初冬时节。

    辞燕的出生还在被压着,因为郭尚未生育,平衡两房妻妾,与拉拢人心有着莫大的关系。郭时常带着嘉树来看辞燕,嘉树已经走步稳健,吐字清晰了不少,指着摇篮里的辞燕道“妹妹……”

    洛真张开手臂把嘉树捞进怀里,亲了亲他圆嘟嘟的脸颊道“这是嘉树的妹妹,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哦。”

    嘉树重重的点头,却是问道“父亲怎么不来看妹妹?”

    洛真身子僵硬了一下,苦笑着没说什么。郭见状只得赶快岔开话题道“你听说了么?谢氏自从没了孩子之后一直在闹,她不相信是袁家的二姐妹杀了她的孩子。”

    洛真皱眉“你说什么,秋月和冰凝杀了谢氏的孩子?”

    郭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袁家那一对姐妹和姐姐你该是旧识。”

    洛真不去管郭言语中的意思,冷冷问道“她们现在如何了?”

    “死了。”郭将嘉树接过来放到地上,嘉树马上去围到摇篮旁看着粉嫩的妹妹。“好像是服毒自尽,留下的笔迹是真的,遗书里坦白了谋害谢氏孩子的事实。”

    洛真连连摇头,心脏砰砰的跳着,似乎要跳出胸口。“这不可能,秋月和冰凝一向乖顺,怎么会如此做,这样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郭点了点头“所以谢氏也觉得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闹得母亲也不得不继续查下去。可是秋月冰凝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其余的线索也因为她们服毒自尽而断了。”

    洛真隐隐想到了一个人,可是若当真如此,那她们二人便是故意寻死以保护他……

    洛真不知道自己此时又能做什么,难道要站出来拆穿他们?还是看着他们继续将曹府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郭见洛真神色不对,试探的问道“难道你想到了什么?不妨说出来,若是能立上一功,或许母亲便解了你的禁足。”

    洛真摇了摇头“不过是为这两个孩子惋惜罢了,这其中的原因大概也就随着她们一同埋进泥土中去了。”

    郭却是勾唇一笑“所谓无利不起早,即便她们死了,这件事未免就不能查下去,不过是少了证据而已。”

    谢氏的孩子早产,谁能从其中受利?

    首先便是觊觎曹操继承之位的人,如今形势已经很明显,曹丕和曹植两人皆已经有了子嗣,自然会成为决胜的唯一对手,可稍稍弱势的曹植若是没了这个孩子,其余的人便能上位,取而代之。

    其次便是曹植的正妻崔明月,出于女人的嫉妒心和好胜心,她未尝没有动机去害谢氏肚子里的孩子,尤其是她曾经便有欺凌谢氏的行为。

    郭与洛真闲扯了几句便拉着嘉树回去休息了,洛真却是久久难以安定下来。

    朝露小心翼翼的给洛真披上外衫,道一句“夫人,死者已矣,你不必再哀伤了。”

    洛真应一声,思绪却仍然不断。

    她能想到了,卞氏和郭自然也能想到。

    定是崔明月抓住了秋月冰凝的把柄来要挟她们,为自己出气,害了谢氏肚子里的孩子。而秋月和冰凝也不是傻子,害人性命与无形的方法有许多种,她们偏偏将事情做得明显,继而服毒自尽,似乎是自己求死。

    她们以为她们死了,便可以将秘密一同带进土里。

    却不想,正是因为如此决绝的手段,才会引起卞氏重视,她们以性命相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第二十五章 抚琴之人泪满衫

    南阳产奇玉,郭特意寻了一块黑玉,做成发冠送给曹操。黑玉散发着幽幽的黑芒,金丝玉缕做成发带坠其上更添华贵,曹操见此爱不释手,本是郁结的心情稍作缓解,对这个儿媳妇也是刮目相看。

    郭见卞氏脸色不好看,遂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卞氏望了曹操一眼,似乎早便想开口,如今郭来进献发冠倒是寻了机会。遂说道“谢氏没了孩子,整日哭闹也服侍子建不得。崔氏年幼莽撞,性格还有待磨砺,我念着不若再给子建填一房妾室……”

    曹操哼一声道“是你要给他另娶,还是他想要另娶?”

    卞氏不语,情形立竿见影。郭的神色不知不觉暗淡下来,开口却是笑着的。“所谓成家立业,三公子若是没有可心的妻妾,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曹操对郭说的话几分赞赏,欣然同意“那便去为他选一个吧,择日纳进府里来。”

    卞氏应声,心中对郭亦是赞赏有加。如此通情达理,言辞适当的儿媳妇不由分说,自然可助曹丕一臂之力。

    可是连卞氏都没想到,郭帮曹丕做的,可不止‘一臂之力’这么简单。

    害死自己孩子的幕后真凶没有抓出来,枕边之人又要再娶,任谁也不会平静,可偏偏谢氏忽然间便安定下来,整日养花逗鸟,过起了悠闲的日子来。

    又是一抬小轿,自侧门入,抬到了落英院。

    崔明月却是坐不住了,干掉了谢氏,怎的还要有人来?一年之内连娶三房,这事传出去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崔明月急的来回踱步,却又无可奈何。

    秋月和冰凝倒是个好的傀儡,奈何她们做事不利落,被人查出来只得服毒自杀,倒是可惜了。崔明月连连摇头,看向落英院里,那个窈窕悠闲的身影,更是心里憋屈。

    但若说起心中的苦涩,大约洛真心中不会比旁人少半分。

    从禁足至今已是一年的时间,旁人只知道甄夫人素来不爱出容华香榭,却也已经忘了当初明照榭那场惨变。郭也说过,卞氏也该到时间放洛真出来才是了。可整日风平浪静,连个涟漪都不曾泛起。

    朝露闭口不言,因为每次夜深洛真熟睡之后,曹丕都会来到内室,抱一抱辞燕,再去给洛真掖上被角。可是曹丕命令警告朝露此事不得对洛真提起,所以朝露只能眼见着洛真郁郁终日,却不能说出曹丕对她亦是情深几许。

    蒙面的丫鬟更是时刻监视着朝露,她们绝对听命与曹丕,自然不给朝露说出来的机会。院里那两个神出鬼没的蒙面侍卫更是比负责禁足洛真的侍卫还要尽职。洛真有几次在院子晒太阳的时候都会看到他们的衣角飘忽在各处,好像在偷看她,实则时刻保护她的安全。

    冬日过了,关西马超、韩遂等十个军团起兵,攻向潼关,爆发潼关之战。曹操至潼关与关西联军交战。路途遥远,卞氏不放心曹操的身体,亲随军去。

    却未想到卞夫人途中生病留在孟津,当时曹丕留守邺城。卞夫人身体虚弱,又担心曹操的安危,睡觉也不塌实。

    洛真主动要求去孟津照顾卞氏,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郭却知道,洛真不过是需要一个台阶下,解除禁足,而曹丕愿不愿意给她这个台阶,却是未知。

    此时嘉树已然懂事,吵嚷着要与洛真同住,而辞燕也渐渐长大,乖顺的与嘉树的闹腾截然不同。郭和洛真的关系也因着这两个孩子而钝化许多,两人莫名的聊得来,洛真甚至怀疑眼前这人也有超越时空的思想,就差没有像当年试探甄尧时说一句英语来试探郭。

    可试探出结果,又能如何?

    洛真的情绪越来越消极,她心中郁结的因素快要达到顶峰,若是有人煽风点火便会‘砰’的一声,爆炸开来。

    曹丕不准洛真去往孟津的消息传来,洛真终于爆发了。

    她一路直奔容华香榭的书房,没有敲门,径直闯了进去。曹丕似乎预料到她会来一样,仍然悠闲地喝着茶水,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这是两人一年多来,第一次对话,洛真已经忘了怎么开口,昔日枕边人竟是如此的陌生。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也是如天涯海角一般遥远。

    “为什么不让我去孟津?”

    曹丕抬头,迅速地垂眸,似乎在躲闪一般。“辞燕还小,嘉树也离不开你,我已经派了母亲随身的丫鬟去了,你不必担心。”

    洛真久久不语,似乎要站成一个屏风,心底里,却是想借此机会和他多说几句话罢了。多么卑微的念头,在萌生之刻起便被洛真压抑着,不愿承认。

    曹丕冷冷的“还有别的事么?”

    洛真踟蹰一下,淡淡道“郭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辞燕长大了,我们便和离吧……”

    曹丕手中书卷一阵,掌心渐渐握紧,骨节咯咯作响。他皱眉问道“怎么?我正妻之位这么折煞你?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费尽心机要你这个位置?”

    洛真微微笑了一下,眼里尽是悲凉。她自然知道,曹丕将来称帝,此时他的正妻便是平步青云,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尊贵的女人。但是,洛真要的并不是这样。

    “子桓,我们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洛真眼中微茫,回忆道“自从那晚上的意外发生后,我们便渐渐形同陌路。辞燕已经快要学会爬了,可是我却没了翅膀,锁在这一方宅院里。这是你对我的惩罚么?”

    曹丕的瞳孔渐渐放大,他似乎看见洛真的身影被拉长,一步一步,离他而去。

    他登时便站了起来,几步便跨到洛真身前,一把将洛真推到墙壁上,画卷在洛真的挣扎下翻卷着落到地上。那是曹丕最喜欢的山水图,如今却是被他踩在脚下也不为所动。

    洛真抬眸,望进曹丕慌张的眼中。那一瞬间心口疼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洛真喃喃开口“子桓,我不知道你在误会什么,又为什么疏远我,但我知道,当我在追问自己你还爱不爱我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感觉不到你的爱了。”

    曹丕不语,只是仔细地盯着洛真,洛真还在继续说着“嘉树是长孙,我带不走,那辞燕可以么?”

    曹丕依旧不语,但眼中似乎在凝聚某种情绪,终于在他要爆发的时刻,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子桓,姐姐在么?嘉树吵嚷着要找姐姐呢。”郭牵着嘉树的手迈进书房,只见满地的凌乱和尴尬站着的两人。

    郭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笑道“子桓,那可是你最喜欢的画卷,怎么了?”

    曹丕屈身将画轴卷起来,再小心翼翼的挂在墙上,却也清晰可见褶皱和尘土的污渍。

    终是不满意,曹丕一挥手便将画轴扔出了窗外。

    皑皑白雪,那一副山清水秀的画卷好像是一处遗迹一般。

    “脏了,怎么都不是以前那副模样。”曹丕望向窗外,细细的话语却如利剑一般戳到洛真心尖。

    原来如此,原来曹丕是以为自己和曹操有染,所以便将自己也与这画轴一般,干脆弃如敝履?

    洛真如梦初醒,却是好笑。自己为了保护袁熙,无法解释,便在曹丕眼中落得如此模样?

    洛真笑了笑“也罢,子桓,我们的缘分大概就要尽了。”

    说罢,洛真引着嘉树的小手走进窗外的肃杀风景里,而曹丕始终没有挽留,甚至都没有出言解释。郭皱眉问道“你当真不追出去?”

    这种戏码之后,便是男主追出去拥吻女主的桥段,郭不知道曹丕为什么无动于衷。

    曹丕只是看着那两个一大一小的声音消失在白雪茫茫中,叹一句“时机还未到。”

    如今曹操经历赤壁惨败,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边境屡屡不安分,曹操只能先将这些小人物处理了,存续实力,将来再战江东孙权。

    而对于曹丕来说,便是养精蓄锐,不去做那个出头鸟招曹操起疑。当初郭嘉等人便被曹操认为是曹丕私结党羽,所以依然对曹丕生了嫌隙。

    却也没人知道,曹操如此矛盾的原因究竟为何。

    此间大势,必定将继承之位传给曹丕无疑,可他又时时刻刻阻挡曹丕立下战功。

    郭却是知道,曹操在等,等自己的子嗣都长大些,等曹植稳重些,再从其中细细筛选。曹植的才华举世闻名,曹操却是看不惯他素日放荡不羁的模样。在等着他蜕变的那一天。

    所以郭才如此着急。

    曹植如今接连娶了三房妾室,不过是想要气一气郭,可他也在改变,渐渐出入于军营,显露出自己的才华来,这样便更让曹操瞩目。

    郭的目的很简单,曹丕荣登大位,也可保得曹植性命,不做那王权的牺牲者。

    历史上哪一个帝王不是染满了自己兄弟的鲜血,走上权力的顶峰,郭不想曹丕也是这样。

第二十六章 鸳何潋鸯何滟戏

    曹操的实力在赤壁之战后大幅削减,却仍旧比张鲁,马超等闲散势力强大许多。潼关之战未有变数,以曹操平定关中为结局。

    正月,大军回邺,卞氏听说了洛真的举动,幽幽叹道“其心可鉴。”

    郭知道,卞氏是要松口放洛真解禁了。可这对于曹丕和郭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此时曹操把持汉廷,立曹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并为丞相之副。于是,曹丕为天下士人所向慕,一时宾客如云。

    万众瞩目,本就不是曹丕和郭要的结果,可曹操却要将他推上风口浪尖,其目的是保护还未强大的曹植?还是要投一颗试金石,试炼曹丕?

    郭知道,凭着曹操对曹植的喜爱,恐怕是前者。

    曹操生性多疑,为了防止别人刺杀自己,他谎称梦魇,斩杀了两个追随多年的贴身侍卫,意在警告居心不良之人。

    而对于这样的人,他未免不会提防自己的亲生儿子觊觎他的位置。那么此时将曹丕置于如此高的位置,便另当别论了。

    卞氏亦是思及此,才一直没有将洛真放出来,否则更加让曹操忌惮。

    回邺休整,曹操更显老态,性格也多加暴怒无常,头疾也发作的越来越厉害。卞氏在铜雀台设宴,半月后要宴请众位大臣庆功,曹操闻此事,才显出些精神来。

    几月的时间,曹植新纳的小妾没什么动静,倒是谢氏又怀上了身子,整个人也不像以往那般哀怨,越发小心翼翼和审时度势起来。

    卞氏去了库房亲自选了许多贵重的饰品赏给了谢氏,还不忘提点一下跟随着的郭。“桓儿近日可是忙于应酬?虽说已经有了甄夫人育有嘉树和辞燕,但是你也要有自己的孩子才是。”

    郭恭敬笑着,应承下来,视线又转移到卞氏要赏给谢氏的那奇珍异宝中。其中正有一支黑玉簪子,看起来颇为扎眼。

    卞氏拿起来笑道“怎么样?这也是从你们南阳进贡来的。虽说比不上你送给丞相的那一樽发冠贵重,却也是精巧可爱。”

    黑玉发冠,端正肃穆,又不沉重,甚为符合曹操心意。故而整日里他都以此束发,这黑玉的奇特之处还有一点,便是没有丝毫磨损,透亮晶莹。

    便如卞氏手里的簪子一样。

    郭一把便将簪子握紧手里,神色不明道“母亲可否将这只簪子赠与我?我瞧着甚是喜欢,谢氏已经有了旁的金银玉镯,也不在意着一个半个。”

    卞氏表情有些怪异,上下打量着郭问道“你若是喜欢,在南阳为何不自寻?那么大一块的发冠都可以做出来,边角料做的簪子也该有才是。”

    郭尴尬笑道“往日我不觉得它稀奇,不过是这只簪子的形状恰好是我喜欢的,还望母亲准允。”

    卞氏似乎信服了这个答案,应声道“无妨,你喜欢就拿走吧。”说罢,卞氏又转身嘱咐周围的丫鬟“你们可别说出去,招惹是非。”

    “是”。众口齐声,这些丫鬟在卞氏身边久了,自然知道分寸。却没人看到郭将那只黑玉簪子攥的紧紧地,似乎要刻进肉里。

    有人欢喜有人忧,谢氏这般得意,崔明月自然坐不住,她给崔琰诉苦,只收到一封回信。写道“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

    崔琰不过是劝崔明月要耐住性子,等待时机,可崔明月哪晓得其中的深意。小花园中,信使将书信交给她,待她读过扬手一扔便将书信丢弃,却不想背地处一个身影悄然将书信拾起。

    那一夜,天生异象,北斗星上划过一颗如扫帚般的流星,时人皆言天下要有大变动,暗指曹操地位不保。

    那些维汉系的老臣不过是称称嘴皮子上的厉害,眼见着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如今又要篡汉之势,只得拿天象来说事。偏偏曹操还颇为迷信,严厉打击谣言的传播。

    当年铜雀台的建立也是天生异象,曹操不可能只信其祥瑞,自然对此也颇为忌惮,偏偏有人上书给他说崔琰不知道给谁写的一封书信里,写到“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

    曹操当即勃然大怒,将崔琰斩首示众,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一来,倒也是杀鸡儆猴,谣言飞速散开,不见踪影。

    可怜崔明月却不知道竟是自己随手一扔的书信便要的崔琰的性命,还在懊恼崔琰如此鲁莽,自己没了背景,如何在深宅大院里立足?

    经历此事,崔明月也渐渐收敛起气势来,畏畏缩缩,连人都不敢见。

    转眼便到了铜雀台设宴的那天,曹操感慨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最喜爱的儿子也生病夭折了,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于是这口风散出去,来参加筵席的人都着素衣,与曹操沉痛悲伤地心情相称。曹植也破天荒的着了一身素淡的颜色,到了酒宴上便皱眉喝起闷酒来。

    遥遥见着曹丕与郭出席,竟是连抬眸的勇气都没有。来往的人皆赞叹曹丕与郭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唯有曹植默默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是崔明月第一次出席大场合,她翻箱倒柜将自己所有的衣物都翻出来仔细比对,力图让众人知道曹植的正妻还是她,她的地位仍旧要高过谢氏和曹植新纳的妾。

    门外一个不知道哪里的小丫鬟道“席上的人都穿的好鲜艳哦,一个比一个气派……”

    像是路过的小丫鬟随口说的,崔明月听见了却是不得了,她将鲜红的裙裾拖出来,妆容化得妖艳,立在那处,便是最亮眼的存在。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崔明月总算满意了,挥了挥手“走吧,去铜雀台,我倒要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子。”

    于是众人皆黯淡颜色里,崔明月大红的裙裾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古时着装最为讲究,什么样的气氛,主人什么样的心情,都要适时的去搭配衣裳的格调。如今曹操感叹自己老去,自然是最怕别人朝气蓬勃,活力无限的模样刺激自己。

    可这崔明月要争派头,也不至于堵上性命吧。

    一片安静声中,崔明月越走越心凉。看到众人着装,她几乎要跪倒在地,在看到一向爱穿华服的曹植,如今也传了素白的长衫,更是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她望向曹植的眼神中全是急切,此时时去是留,是换了衣裳再来,还是跪地求饶,也该由曹植说句话。

    偏偏曹植喝的酒醉,宴席还未开始便已经东倒西歪,他怎么会看见穿的鲜艳的崔明月,即便看见了,恐怕也当看见了一个傻子。

    曹操望见崔明月,本是平静的心情登时便激起千层浪。崔琰刚刚暗讽他,崔明月如此明目张胆的现身,难道是要控诉曹操的痛下杀手?

    “崔氏,如今天下大批寒士,战死将士枯骨万具,你身上的红色,难道不是浸染了他的血换来的?如此不懂得将士辛苦,百姓心酸,一味贪图享受,还不离去!”

    曹操圆瞪双目,胡子随着语气的强烈被吹得翘了起来,崔明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明月有罪,这便离去,父亲息怒。”

    直到崔明月趔趄着身子离开,曹植都未开一语,旁人不解,望过去,才看见曹植又捧着酒樽,喝的酣畅了,早已游离天外。

    曹操只瞥了一眼,没说什么,筵席吃喝的沉闷,曹操的心情经过崔明月这么一搅和也好不到哪去。草草结束了筵席,回到府中下的第一条命令,就是赐死崔明月。

    崔明月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便被乱棒打死,拖到了乱葬岗。

    一袭鲜红,此时倒是分不清血色还是衣服的颜色。

    谢氏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发抖,新来的姬妾也是闭门不出,任由崔氏呼天抢地,却没有人能帮助她,恐怕到她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而死。

    曹植醒酒已经是第二天,看到谢氏哭哭啼啼的样子,才知道崔明月的事,心里虽然对她不喜,但一条生命就这样没了,还是觉得震撼。

    谢氏娇羞的躲到他的怀里,曹植淡淡安慰道“儿,别怕。”

    谢氏皱眉“儿是谁?子建,我是谢蕊……”

    曹植却似乎没有听见,亦或是神智不清,他嘴角含笑,不知道在想什么,转身吻了吻谢氏的额头,大步走了出去。

    谢氏不是傻子,她抚着尚未隆起的肚子,心里却是酸楚不已。旁人都羡慕她能嫁给风流倜傥的曹家三公子,可却没有人知道他午夜梦回喊得却是别的女人的名字,若说现在曹植不知道自己叫谢蕊,她也是信的。

    天色大亮,落英院的主房便空了出来,却没有人想要搬进去。崔明月的丫鬟不知道是遣送回了家还是一并被乱棒打死扔到了乱葬岗,但是有一件事似乎隐隐的就被盖过去了,再没有人能够提起。

    谢氏喃喃疑问道“难道我上一个孩子真的是袁家二姐妹害死的?崔明月为何不打探筵席上人们的穿着?可真是奇怪……”

第二十七章 香有当时纤手凝

    许都的政治中心早便转移到了邺城,曹操将汉献帝权力架空,目的昭然若揭。唯独让曹操忌惮的便是司马懿留守许都,司马懿“有雄豪志”,又有“狼顾之相”,曹操心里很忌讳。

    曾在酒后对曹丕说:“司马懿不是甘为臣下的人,必会干预我们的家族之事。”

    但曹丕和司马懿关系很好,总是回护他,而得以无事,于是司马懿勤于职守,废寝忘食,遂使曹操安心。

    曹操铜雀台一宴过后,司马懿夫人张氏又得一子,名曰‘昭’。不知道是借此表达对曹操的忠心,亦或是表明自己的立场。曹操很受用,特意备了贺礼送去。

    朝纲上下,已是对曹操奉若天子。

    洛真却是越发的安静,除却辞燕能逗她一笑,便再也没了别的表情。嘉树到了要念书的年纪,曹丕为他请了官署中人。左右想到了甄尧,便干脆让甄尧来教育嘉树。

    那也是时隔这么多年,甄尧再次见到洛真。

    容华香榭里,已是枝叶萧条,白雪茫茫,洛真捧着手炉站在风雪中,见到甄尧的身影,嘴角挂上寡淡的笑意。

    “三哥……”

    甄尧应声,侧身将洛真推进屋子里“外面冷,我们进去谈。”

    朝露手脚麻利的掀开厚重的门帘,洛真便与甄尧一前一后栖身进来。天光乍暖,甄尧的身形更加健壮,岁月沉淀的气度彰显无遗。他仍旧面容俊逸,一如当年的那个单薄的少年,洛真不由自主的想到十岁那年,他与她在书房里安稳读书的静谧时光。

    世事波折,如今他们已经各自有了不同的身份。加之洛真被禁足一事外人甚少知道,甄尧一介夫子,也无法逾越身份有别,地位高低来打探洛真的情况。

    可心底,他是对曹丕有信心的,只是这种信心在看到洛真强装欢颜,身形萧条之后,便瓦解碎裂,沉浸在无尽的自责中。

    “洛儿,这几年……”甄尧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洛真眼中渐渐暗淡的颜色,便干脆转移话题道“来,让我看看我的侄子。”

    洛真侧身,朝露领着嘉树走上前来。

    三岁孩童的身形,却是已经到了四五岁的模样,甄尧看着嘉树星眉剑目,双瞳剪水,不禁赞叹道“若是生为女儿,自然又是可与洛儿你齐名的美人了。”

    洛真揉了揉嘉树的头,拉着他的手向着甄尧打招呼“嘉树,这是舅舅。”

    嘉树笑着露出两颗门牙道“舅舅好。”说罢,又躲到了洛真裙裾后,洛真有些感叹“这孩子太粘我,不知道长大有没有出息,生的漂亮倒是让丞相和母亲都喜欢……”

    洛真话音未落,摇篮里辞燕睡醒了,哭闹起来。嘉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拉着辞燕的小手摇了摇“妹妹乖哦……”

    朝露也凑过来,抱起了辞燕,不好意思道“请蔡夫子回避一下,小姐要换衣物。”

    洛真便没与甄尧上前,立在珠帘外。甄尧惊讶的指着辞燕道“洛儿,你何时又生了孩子……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甄尧刚问完这句话,心里边已经有了答案。

    郭嫁给曹丕做妾本就是郭永不愿,凭借郭永据守南阳的重要地位,他的女儿怎会为妾。可偏偏郭义无反顾的嫁了,却是一直没有怀孕。此时若是再传出洛真又怀孕的消息,无疑是给郭家脸上掌掴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卞氏压下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唯独委屈了辞燕。洛真随口解释了几句,大多与甄尧想的不谋而合。

    看着洛真努力表现的理所当然,可眉间的忧愁之色不散,甄尧如同百抓挠心般难过。

    他四目望去,洛真虽是住着这主屋,却没有一件曹丕的衣物,书卷,连发冠都不见踪影。甄尧心下已是了然,恐怕曹丕已经冷落洛真许久了。

    朝露很快便给辞燕换好了衣物,抱了出来。一双大眼睛与洛真极像,却是眉峰高立,颇有英气。甄尧笑道“怎的小姑娘却这么有男子气概?”

    洛真也笑出声来“大概是基因突变。”

    “什么突变?”甄尧皱眉,满是不解。洛真尴尬道“我随口说说罢了。”

    甄尧将辞燕抱在怀里,逗弄一会,两人皆笑的前仰后合。洛真忆起甄尧也是做了父亲的人了,欣慰道“我们都是做父亲母亲的人了,可是只要你在身边,我似乎还能一转身便回到小时候。”

    甄尧亦是动容,将洛真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头宠溺道“无论怎么样,一定要让自己过得开心,如果不开心,哥哥也会想尽办法让你开心。”

    即便你杀了人,我也会在别人看见之前,把你手里的刀拿到我手里。

    角落里四个蒙面的丫鬟不发一语,眼神却是淡漠的盯着屋中人的一举一动,大多时候,洛真直接当她们不存在,即便说一些关乎机密的话也不担心她们会告密。

    洛真信任她们,就像信任曹丕一样。即便经过了这么多事,即便亲眼看见他将那副山水画卷扔出窗外,即便看到他和郭情投意合,她仍然相信曹丕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一直是她。

    往昔历历在目,洛真大概不愿清醒,即便是朝露认清了现实,却也只能看着洛真沉浸在回忆拧干榨出的温柔中,蒙蔽自己的双眼。

    甄尧特意观察了那几个蒙面丫鬟,确实感觉到每一个人都气息沉稳,似乎是训练有素,再想到院落里见到的蒙面侍卫,也便知道了洛真如今的处境。

    卞氏囚禁她,曹丕还要派人驻守,恐怕,一切真的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那之后,甄尧一直想要与曹丕叙话,可惜曹丕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连曹府都甚少回了。曹操自封丞相之后,再被晋爵魏王,受九锡,设天子旌旗,戴天子旒冕,出入得称警跸,并作泮宫。

    他名义上虽仍为汉臣,权倾朝野,实际上已具备皇帝的权力和威势。只是如今曹操的身体在多年征战及江东受挫之后,迅速垮了下去,尤其是头疾更甚。

    曹丕只得代为处理事务,看似勉为其难,但放眼望去,曹植能力尚且不足,其余子嗣亦是没有人有资格和能力与曹丕一争高下。曹操即便心里生疑,却也别无他法。

    百废俱兴,文学其上。曹丕撰《典论》五卷,其中《论文》一篇,论当代文士的创作特色,指出不同的文体风格上有不同的要求,文当以气为主,是时人称颂之佳作。

    而江东亦不平静,孙权部将陆逊,竟又是一惊才绝艳的能人,陆逊劝孙权征讨册越,择其精壮,扩充军队,孙权稍作思索便立即答允。愉好此时丹阳四郡民帅费栈联合山越,起兵反叛。孙权即命陆逊进兵征讨,陆逊大破费栈等军,降服丹阳、选其强壮者为兵,得精兵数万人。

    蜀中刘备在诸葛亮的指点下,如虎添翼,智取汉中。

    三国鼎立的平衡正在酝酿之中,曹操在头疾减缓的时候还算清醒,似乎也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即便是拖着病躯也要完成自己的壮志。

    故而派曹洪进军击败吴兰军,斩杀吴兰。曹彰大破乌桓军,鲜卑部落投降,北方平定。此时刘备驻军阳平关,曹军夏侯渊、徐晃等与他对峙。曹操也干脆至长安坐镇。

    曹洪与曹彰一时名气大噪,曹洪是曹操的从第,一向对曹操惟命是从,誓死相随,曾在危难时刻献马让曹操逃命。每思及此,曹操便想到了自己的长子曹昂,故而对待曹洪也是信任有加。

    曹彰天生黄须黄髯,勇猛过人,是曹操麾下能与曹洪并列的猛将,有子如此,曹操甚是欣慰。唯独智谋不足,只能是个将领的料。

    时间便在动荡的岁月中穿隙而过,洛真的生活在甄尧的加入下渐渐有了亮光。甄尧与嘉树的相处渐渐融洽,如果不是卞氏忽然间带着许多人手闯入容华香榭,大约日子便会这么安静平和的过渡下去。

    郭先一步拦住了卞氏,温婉道“母亲这是何事?是谁惹怒了您?”

    卞氏冷冷的望向主屋,道一句“不过是许久未来看望我的孙子,想念他罢了。”

    郭心里一惊,很明显想念和愤怒可不是一个表现形式,可她也只能让步,默默跟在卞氏身后进了洛真的主屋。

    洛真虽然也是纳罕,却不卑不亢,行礼道“见过母亲。”

    卞氏四下一扫,直直奔了嘉树和辞燕的摇篮去。嘉树虽然与卞氏也很亲近,却是对危险又天生的敏锐性,他倒退了一步却也抵挡不住卞氏的手臂一捞,将他禁锢住。

    随即周围的丫鬟和侍卫便七手八脚的按住了嘉树,洛真急的上前,也被人死死拦住。

    “母亲,你这是做什么?”洛真皱眉呼喊。

    “做什么?我就是觉得曹家的血脉不能被人鱼目混珠,要带着嘉树去滴血认亲罢了。”卞氏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心非得要查出个明白。

第二十八章 云中烛火顾盼依(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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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氏屏退了甄尧,望了望屋里蒙面的四位丫鬟,却是默许她们留了下来。看着屋门关的紧实,甄尧唯有去寻曹丕速速赶来,却见卞氏带来的侍卫已是先他一步去往了军营方向。

    甄尧上前拦下,急切道“卞夫人有何吩咐?”

    那侍卫见甄尧,还是有几分恭敬,客气道“夫人要我们去请大公子回来,自是为了甄夫人的事。”

    侍卫说的含蓄,可是卞氏那话里早就说的明白,她怀疑嘉树不是曹丕的孩子,毕竟当初曹丕迎娶她之前,她便已经怀了身孕,如今不知道在哪里听得风言风语,对洛真起了疑心。

    甄尧起初对曹丕还算信赖,可见洛真已然落得如今场景,卞氏又刻意刁难之下,甄尧很难再对曹丕放心,便也随着侍卫一同去了,希望能与曹丕说上几句话。

    屋里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卞氏终是不忍心看嘉树委屈的哭泣,便叫丫鬟松开了嘉树。嘉树一溜烟跑到洛真身前扯住她的裙角,倔强的眼神丝毫不服输。

    “娘亲,祖母要拿嘉树的血做什么?嘉树怕痛……”

    洛真被几个丫鬟按住了身形,动弹不得,却是安慰嘉树道“别怕,有娘亲在,谁也不会让嘉树痛的。”

    说罢,洛真望向卞氏“敢问母亲,可有何证据,引得母亲如此怀疑?”

    卞氏下意识的望了那四个蒙面的丫鬟一眼,抬眸道“我不过是想着,你嫁给子桓已是二嫁之身,况且是在嫁给子桓之前便怀了嘉树……”

    洛真忍不住打断道“母亲,您当您的儿子是什么?我与他有夫妻之实,到怀孕,以及嘉树出生,子桓心知肚明!”

    卞氏似乎不悦洛真打断她的话,微扬起唇角“以往我自然放心,不过听到一些奇怪的话,却是出自你的口中,你来解释一下,‘基因突变’是什么意思?”

    卞氏言之凿凿,似乎已经将洛真捉奸在床一样。洛真却是瞬间便明白,当日她与甄尧所言,嘉树生的女孩子的好样貌时,倒是顺口一提‘基因突变’,没防备着那四个蒙面丫鬟,却不想就此招惹了祸端。

    郭听到这里也是明白了,基因突变不过是精子与卵子结合,染色体重组,基因重组的过程中,一些性状突变,表达了不一样的外在。比如父母都是双眼皮,却有可能生出来单眼皮的孩子。可是古代的人哪里知道这些,没把洛真当成神经病已经是万幸了。

    郭沉了沉嘴角,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开口合适,亦或者,这件事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洛真露出些许自嘲的表情,低头看向嘉树道“母亲,这话是在哪里听到的?基因是什么?突变又是什么?这么奇怪的话也能成为您怀疑嘉树的借口?”

    卞氏一愣,似乎没想到洛真居然用死不承认这一招。可是任凭洛真无关自己,高高挂起,她也要解除心中的疑虑,非要验证嘉树与曹丕的关系不成。

    “身正不怕影子斜,待子桓回来,一试便知。”

    洛真心中自是委屈,她死死地咬着唇角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这些人按着她的肩膀,自己的儿子攥着自己的裙角,毫无招架之力。摇篮里的辞燕也听闻了响动,哭闹起来……朝露急忙将辞燕抱起,默默守在一边,抬眼,早就红了眼圈。

    这一幕场景直到曹丕推门而入才打破僵局,曹丕身后,甄尧立在门外,没有越矩踏入内室。他本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能淡然处之的人,尤其是在与曹丕谈了几句话之后,他也就看得清楚,即使是洛真的事,也没那么焦急了。

    曹丕几步踏进屋子里,望见洛真沮丧的神情,身形一顿,转而对卞氏行礼道“母亲,此般为何?”

    卞氏似乎气的头痛,不语,郭便侧身过来,靠在曹丕身边将来龙去脉细细说了清楚。只见曹丕皱了皱眉,便抬起手招呼嘉树道“嘉树,过来这里。”

    嘉树看着卞氏眼神里全是闪躲,可曹丕的怀抱对他来说又无比安全,于是他嗫喏着跑到了曹丕身边,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中。

    身边早就有丫鬟准备了水碗和银针,曹丕抱着嘉树细声细语道“嘉树是男子汉对不对?那父亲也是男子汉,我们都不怕痛是不是?”

    嘉树重重的点头,笑着笑着,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

    曹丕拿起银针扎进自己的手指头,面不改色的挤了一滴血落入水中,继而笑道“我和嘉树做个游戏好不好?看我们的血会不会融到一起呢?”

    嘉树有些犹豫,望了望洛真朗声道“可是娘亲刚才说过了,她不会让我痛的,这针扎进手指头会痛……”

    曹丕顺着嘉树指的方向看过去,与洛真的眼神交织到一起。他几乎心疼道无以复加,因为洛真的眼里全是凉凉的泪,许久她笑着说“子桓,嘉树是不是你的孩子你本就清楚,我与你在一起时是不是处子之身你也明白。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处子之身?卞氏和郭都忍不住睁大了眼,似乎没想到洛真与曹丕之间还有如此渊源。

    曹丕不敢去看洛真的眼睛,他垂眸看向怀中嘉树亮晶晶的眼睛道“不过是几滴血便能证明给别人看的东西,你为何如此执拗?”

    “这不是执拗。”洛真一字一顿,字字泣血。“这是我在这场爱情里,最后的尊严。”

    她有口难言,向曹丕隐瞒袁熙活着的事实在先,所以即便曹丕另娶新欢,嫌弃她‘脏’,她都认了。可是他们之间的过往不是假的,他不能一竿子打死,将脏水泼到他们过去携手走过的路上,他不能怀疑他们过去的感情和嘉树的存在!

    曹丕不语,整个房间寂静非常。他牵起嘉树的手,笑着放到碗边“嘉树怕么?”

    嘉树看着洛真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再看向自己的父亲却是坚强的摇了摇头“不怕……”

    于是银针一刺,又一滴鲜红的血珠落进了碗里。

    两滴血渐渐交融在一起,化作一团。丫鬟虔诚的端着这碗水递到卞氏面前,让卞氏过目,卞氏渐渐露出放松的表情来,再看向洛真的时候便带了些许歉意。

    “既然如此,算作我的不是……此后,你便不必拘束在容华香榭,可自由些。”

    不过一场验血风波,便换来了洛真的自由,郭松了口气,本以为洛真也便该心平气和,却不想卞氏刚刚起身,洛真却传来一句。

    “母亲,你怎么把辞燕漏掉了?嘉树是我二嫁子桓剩下的孩子,辞燕还是当日明照榭书房一事之后才生出来的呢……”

    洛真似乎在笑,眼神迷蒙却无比惨烈。郭听得心惊肉跳,洛真这是在自找死路?那件事一直是曹府里人人居而自危的秘密,洛真却将它挑明了出来,难不成不禁弃‘解禁’的优待与不顾,还要把自己性命搭进去?

    朝露抱着辞燕默默地流泪,她自然知道洛真此时的心情。子桓不信任她,那她便要将这份屈辱千倍万倍的还回去!可最终伤的最深的还是自己。

    卞氏登时便射过来一道凌冽的眼神,四目望去,听闻此言的丫鬟尽然低着头,佯装闭耳不听。她冷哼一声“再拿碗水来!”

    嘉树捂着手指泣声道“祖母,真的很痛,嘉树替妹妹再滴一滴血吧,不要扎妹妹了……”

    曹丕也是上前幽幽道“母亲,足够了。”

    足够什么了?没人知道。唯独郭渐渐明白其中的腻味。她望了一眼洛真破败的身形和凄凉的眼神,忽然间犹豫,不知道自己此时做的是对还是错。

    卞氏一挥袖子,离开了容华香榭,也带走了随之而来的一众丫鬟和门口守着的侍卫。甄尧栖身进来,似乎已经将愤怒压抑到了极致,他上前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洛真,一记眼刀丢向曹丕道“你与我在军营外是怎么说的?”

    曹丕将嘉树放在地上,向前迈了一步,却投鼠忌器般停住。淡淡道“你好好休息,我军营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曹丕便要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幽幽一句“和离书我会尽快送到你手上。”

    曹丕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走出去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一个趔趄,显示出些许的慌乱。郭盈盈转身,不发一语的紧跟着曹丕走了出去。

    洛真已然颤抖的不像样子,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愤怒。她的手指冰凉,按在地面上泛出惨白的颜色。甄尧此时也不顾什么礼节,将洛真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洛真仍旧眼神空洞,似乎能对曹丕说出那最后一句话已经耗尽了莫大的气力。

    嘉树和辞燕由朝露领着去往了外室,甄尧攥紧了拳头,抵在床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曹丕在军营外答应的好好的,说不会让洛真受委屈,可是在自己的母亲和妾室面前,让洛真如此难堪是为了什么?

    郭随着曹丕出了容华香榭,一只白色的信鸽消无声息的飞向了长安的方向。曹丕驻足许久,郭也瞬间便明白了。

第二十九章 复把纨罗束轻套

    情深不抵心死。

    洛真心中对曹丕最后一点,一丝的念想,彻底瓦解在一幕一幕轮回的场景中。信任是感情的基石,怀疑便是谋杀。究竟在这百转千回的感情纠葛里,谁是持刀的那个人,谁又是鲜血淋漓?

    洛真留下了一纸和离书,向卞氏请辞,去往无极回乡省亲。大约卞氏也觉得愧对洛真,竟然很痛快的准了,还差管家挑选了些礼物,并派遣了曹丕千阙阁的四个蒙面丫鬟和两个蒙面侍卫随行。

    洛真本就抗拒曹丕的安排,想到滴血认亲的事便更加心里不顺畅,可是却怕自己执意不要这些人随行又会惹得卞氏不快,便干脆忍了下来,权当看不见便罢了。

    于是洛真便乘着马车,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踏上回乡的路。

    无极隶属邺城,在袁绍的势力与曹操的势力更替的时候,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起初,曹操坑杀了数十万流民,强征富商乡党的金钱粮食,分配给自己的军队,百姓虽是怨声载道,但近年来曹操的手段已然让他们从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大约便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乱世里,染着血色的暴行了。

    正是冬日,洛真所过之处极少看到衣不蔽体的乞丐,只要看到,她便会停车施舍银两。大多都是家家温馨,炉灶里冒出暖暖的烟气,人间最平凡的景色莫不如此。

    无极在洛真小时候曾觉得很大很大,至少在刚穿越过来时,马车从城南到中心的颠簸便叫洛真吃不消。可如今却不过眨眼,便到了甄府的门口。

    洛真唏嘘诧异的同时,不免感叹,物是人非。

    方玉如不知道那里听来的消息,早早便候在门口等着,见到洛真下车来急忙走过去,抬眼已是满目的泪水。

    “洛儿,你回来了。”

    似乎又回到洛真十岁刚穿越回来那时候,甄俨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一把将洛真揽在怀里。说的也是“洛儿……”

    洛真眼中含泪,勉强扯出一抹笑“嫂子。”

    方玉如如今已是渐渐衰老的模样,当初窈窕的身形不再,清秀的脸庞也失去了神采,唯独那双眼睛仍然是温柔却坚强。落入洛真视线里,又是一个俊逸的面庞,身形高大,却消瘦几分,乍一看,竟有七八分与当初的甄俨相似。

    方玉如转头笑道“仕铭,这是甄洛姑姑。”

    甄仕铭自然记得,当初名动河北的第一美人姑姑,如今虽然脱去当初少女羞涩,却已是少妇独特的风韵。甄仕铭有些脸红,骨子里却对洛真生出几分亲近。“姑姑好。”

    洛真点头,拍了拍甄仕铭的臂膀“仕铭如今已是十七岁了吧?怎的瘦弱了些?”

    方玉如看向甄仕铭的眼中全是温柔,她拉着洛真向府里走,应道“身子骨贪长,倒是看着瘦弱,你却不知他一年就拔高了一大截……来,我们回屋里说。”

    当年的甄府当真是热闹,却仍是落得个家族伶仃的下场。只是如今方玉如父母已经年迈,便将家族的产业与甄家的合并,自己也搬到了甄府里来。邺城再无方家,甄家已是独树一帜的富商。

    甄府里仍旧繁华,与洛真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方玉如细心解释道“人老了就怕看见破败的景象,这些柱子壁画,我每年都会派人重新漆一遍。却也没换些别的花样……”

    方玉如眼神空,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事。“仕铭也快及冠,此生看着他成家立业之后,便只剩下整日的思念,不知道文燃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洛真擦了擦眼角的泪,重重的点头。“嫂子,二哥他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仕铭被你照顾的出类拔萃,甄府欣欣向荣,定是欣慰之极。”

    方玉如别过眼去,许久转过来,又是淡淡的笑意。“该是午饭时候了,洛儿你的房间我已经派人整理干净,还是以前的模样,你直接住进去便好。”

    洛甄府自与方府合并,整顿之后,许多房间的安排都变了,却还是给洛真留着她的小院。洛真心中感动,再见到旧时景色,却是无尽的感叹。

    院中的葡萄藤,鸳鸯花,已然落得残枝败叶。它们蜷缩着,酝酿着,等待春天来临,再度开出繁花来。

    植物生死轮回,会冬眠而落,春雨而出。可人却是始终将自己暴露在四季之中,不知疲倦。

    洛真短暂的整理之后,便与朝露一同去往了前厅赴宴。方中正和余氏听说了洛真省亲,自然热情招待。时光荏苒,他们也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可时间没有夺取他们之间的恩爱。

    洛真瞧着两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不由得心里酸涩。

    方中正虽说是早便随着女儿,外孙,将甄府看作是自己的家,但面对洛真仍是该交代的还要交代。

    “魏公(曹操)当年破邺城而入,乡绅富商皆强行征粮,我们两家因为救济乡里名声在外而没有受到波及,所以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如今两府合并,我们老两口也便颐养天年,倒是辛苦了玉如……”

    方中正说道动情处却是满眼的欣慰,而方玉如却是红了脸,俨然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只要父母在,无论哪里,自己都是个孩子。洛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有些想念张氏,还有她的谆谆教诲。

    更想念的,是21世纪那个天天催着自己去学古琴的妈妈,虽然穿越回去仍是时间定格的那一点,可这么多年漫长的思念,足以让幼稚的洛真变得成熟稳重。

    方玉如见洛真有些出神,便知道洛真大约是触景生情,拍了怕她的手安慰道“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大家对你的爱却是比以往更多了。”

    洛真点头,向方中正和余氏敬一杯酒道“感谢两位对甄家的扶持,也是对我二哥,侄子的厚爱。洛儿先干为敬,替我早终的父母亲和二哥表达心意。”

    说罢,洛真一抬袖子便将一樽酒喝的干净,方中正和余氏也很激动,淡然回礼道“都是一家人,此后这般客气话便不必再说了。”

    洛真垂眸笑着,终是感觉到人世间丝丝缕缕的温暖将自己包围。

    甄仕铭从旁默默听着,似乎也颇有感触,喝了几杯便少年意气,洋洋洒洒作诗成对,颇有几分甄俨的豪气。

    大概是真的老了,所以很爱回忆很多年的事。洛真看着甄仕铭挥毫泼墨。登时便想起了当年与穆家三姐妹一起的相亲筵席。

    穆家三姐妹皆是有福之人,如今寻得归宿皆成就一段良缘,可反观甄俨,甄荣,袁熙和自己,似乎早便冥冥中注定了的凄惨结局。

    洛真喝了些薄酒,被朝露扶回来的时候浑浑噩噩说了些胡话,便倒在床榻上睡熟了。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来,朝露第一次看见洛真睡得安稳。嘉树和辞燕在曹府被卞氏像祖宗一样好好照顾着,自然不会出什么事,洛真相信卞氏的能力。

    所以此行当真放松心境,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问。

    朝露睡在外间,四个丫鬟睡在隔壁,而两个侍卫也被安排在院中的房间。夜深且静,冬天夜晚的月光总是白兮兮的惨淡,屋里的炉火热了些,洛真睡得燥热,踢开了被子。

    一双素白的手将被子重新盖到洛真身上,却是细心地只盖了一半。

    又是沉沉的寂静,洛真迷糊中做了一个梦,似乎有人在亲吻她,只是吻了吻眉毛便渐渐走远了。那身影很熟悉,洛真想开口喊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子桓?不对,不是子桓……那是谁呢?

    洛真睁开了双眼,天光大亮。

    朝露恰好端了温水进来,将湿帕子搭在铜盆一边道“夫人,你可头痛?快些洗洗脸,今日听说***的贺老板和司徒将军也要来府里拜访呢。”

    洛真应了一声,却发现喉咙痛的厉害,喝了碗热茶才缓和些。

    “朝露,你可知府里还有什么旁人住么?”

    朝露摇了摇头“只有我们一行人是新到的,那里还有旁人?怎么了,夫人?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朝露的脑袋里时刻绷着一根弦,每时每刻,都将洛真照顾的妥帖,这也是洛真十分依赖她的理由。洛真见朝露如此紧张,连连摇头“没什么,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说罢,净面,又拿着湿帕子擦了擦手。透骨的热度沿着肌肤的毛孔钻进身体里,洛真的紧张一下子便舒缓了。

    是自己想多了,袁熙怎么会在这里呢?

    一只信鸽悄然从洛真窗前飞过,飞向几百里外的邺城。有人抿着唇角,似笑非笑,也有人精心谋划,成败在此一举。

    贺嘉许和司徒羽在无极亦是风生水起,但唯独让他们介意的便是洛真改嫁这一事。当初袁熙甄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却落得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场景,未免没有那么唯美了些。

    洛真不解释,与贺嘉许司徒羽等人不过疏离之交,自然不需要每个人都去诉说自己的苦衷。这世间苦楚太多,懂你的人不必问,不懂你的人不必说。

第三十章 嫣然不顾泪婆娑

    此行回来,祭拜了张氏和甄俨,免不得又是一番伤感。洛真对自己破碎的心情已然置之不理甄府里一切安稳,洛真看在眼里,心里是难得的安宁。

    似乎心中最后一分牵挂也了断了,此时等着的便是那悄然将至的最终结局。

    洛真依稀记得穿越组织的人说过,此具身体在当世死亡,她便能再度穿越回现代,一切悄然无息。

    洛真不知道死亡的痛苦是否要由她承受,亦或是自己的灵魂离开,体味不到那时候的痛楚。但无论哪种结果,洛真全然不在乎。她要的,是彻底的离开曹丕,彻底的权当这半世大梦一场。

    在甄府住了五日左右,便收到消息,曹丕在来无极县外遇刺,送到甄府来的时候已是昏迷不醒。

    方玉如很快安排了接应的人手去,一向稳重如她也有些慌乱。且不论曹丕为何忽然到了无极,单是曹丕这魏公长子的身份,一旦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洛真亦是心里钝痛,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当来禀告的侍卫说道曹丕身重数刀,随行的侍卫无一人生还的时候,她哽咽一声,忍住满眼的泪水。

    她恨他,恨不得他死……可是,他若是真的死了,她所有的爱恨,所有的期待,所有过往便全部消失不见了。洛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快扶我去!”

    朝露手疾,拉上洛真胳膊,两人便随着侍卫向着正堂奔去。远远看着,似乎是朝露在拖着洛真走,洛真身子轻,像是风筝一般,失魂落魄。

    曹丕为何而来,没有人关心这个。他身上的白衫已然尽是鲜红的血色,两三位大夫一同帮他包扎,各自满头大汗。而曹丕紧紧皱着眉,好看的眼睛没有睁开过。

    洛真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重,最后竟是迈不动步子,颤抖着声音道“朝露,再扶我一把。”

    朝露咬着牙将洛真拉扯到曹丕身前时,便登时后悔了,因为曹丕这一次伤的极重,叫旁人看,已是没有半分活路。

    “方夫人……这位公子失血过多,如今七手八脚的止住了血,却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一个年迈的老大夫擦了擦手上的血,叹了口气“这是做了什么孽?这么多刀伤……”

    方夫人闻言已是提起了一颗心,再看洛真惨白的脸色更是心急,吩咐丫鬟送走了三位大夫,自己则拉上洛真手,重重一握“洛儿,别怕,曹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自有天相,这句安慰的话轻飘飘的从洛真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冒了出来。她的眼睛只盯着包扎的像粽子一样的曹丕,看着透过纱布后殷红的血。他的汗珠一滴一滴不受控制的落在枕头上,洛真知道他痛,可即便是如此痛,洛真也希望他能醒过来。

    很多车祸或者受了重伤的人都是因为没有意志力,扛不过清醒这一关而与世长辞。洛真便效仿那些感动中国的人,坐在曹丕床边和他说话,说到嗓子哑了,说到没力气了,一歪头倒在床边睡着了。

    朝露想给洛真盖上件衣服,可是轻微的响动便叫洛真霎时醒过来,问一句“子桓醒了?”

    再望向床榻上昏迷的人,洛真眼里些微的光彩一点一点灰暗下去,她捧上曹丕微凉的手,细细揉搓着,想要将自己仅存的温暖传递到他身上去。

    “子桓,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无论是自己穿越而来的身份,无论是袁熙设计陷害自己,无论是自己与曹操并没有发生关系……我发誓再也不会骗你。

    洛真的嗓音像是砂纸磨过一般,让人听着便觉得心酸。她开口,叙叙说着一点一滴的回忆。他少年时在山贼手中救她性命,四年之后,她又将重伤的他养在甄府里。许都千阙阁刚,一吻定情,却也招致了曹操彩儿这些纠葛。最初的爱如火苗初起,谁也不知道它会越来越旺,还是随风便熄灭。洛真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而曹丕没办法保护好她,于是一别七年,她嫁做人妇,他也娶了娇妻。

    久伴不及情深,袁熙的温柔让洛真感动,可是感动不是心动,她心中那个隐约的人影依旧牢固的占据着她的心。

    信任有加的彩儿与外人同谋将她与袁熙之间摆上无法跨越的鸿沟,她则一心想要求得袁熙原谅,干脆违背历史也要保住袁熙性命。可终究,邺城破,她意外的发现自己命中注定要改嫁之人正是子桓,也是曹丕。

    她带着恨意嫁给他,可更多的,她是在恨自己。没能救得了任何一个人,愧疚让她不安,而她只能自私的将这份不安发泄到曹丕身上。如果不是夏侯娴为救她而死,大抵,她和曹丕之间的心结生锈腐烂也会横亘在那里。

    琴瑟和鸣的日子未过几日,洛真便经由明照榭书房的丑闻而被禁足,曹丕不闻不问,另娶新欢。

    洛真叙叙说着,不知疲倦,说了许多遍,仍是停顿在此处。

    袁熙还活着,他是在报复自己,报复彩儿。可是仓舒已死,彩儿悲痛欲绝,早已付出了代价。唯有自己守着袁熙设计赐予的侮辱,继续这么活下去。

    洛真咬了咬唇,她不想将袁熙暴露出来,可她也不想失去曹丕。

    次日,年迈的老大夫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一天之后,曹丕再醒不过来,怕是就此没什么希望了。

    洛真红着眼,瘫坐在椅子上,衣服上的褶皱多的不像样子,可是她却连换衣服的时间都不愿用掉,方玉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知道洛真脾气秉性,没有开口说什么。

    大夫没有新开药方,似乎也在等曹丕最后的结果。洛真却似乎浑不在意,淡然的喂曹丕吃饭吃药,一勺只能喂进去一半,另一半则沿着曹丕的嘴角洒了出来。洛真拿着帕子细细擦掉,继续重复着这么繁琐的工作。

    昼夜更替,洛真眼神发直,看着曹丕苍白的脸色,在晨光熹微中,镀上了一层银光。

    他生的那么好看,虽然不爱笑,却对洛真格外的温柔。可是手心渐渐凉了下来,朝露站的久了,咚的一声撞到了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一声响。

    洛真回过神来,问一句“几时了?”

    朝露揉了揉钝痛的腰,眼中含泪“寅时了……公子的药在厨房,我去拿。”

    曹丕的药,大夫根本没有开今早的,朝露这么说也不过是让洛真放心。洛真点了点头,喃喃说了句什么。朝露没听清楚,可下一秒朝露便看见洛真一头撞向柱子………

    朝露赶忙冲过去拦下洛真,好在洛真已经几日滴水未进,如破败的落叶一般落进朝露的桎梏里,连反抗都没了力气。

    “朝露,放开我,我要陪着子桓一同去。”

    洛真嘶声力竭,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氤氲着开出一朵一朵水花。

    朝露不知道怎么劝慰洛真,手却是死死扣着,不松开。

    “夫人,公子动了!”朝露兴奋地尖叫。

    洛真只当她是在骗自己,就着力气仍是向着柱子撞去,朝露急的直跺脚“夫人!公子真的醒了!”

    余光里,床边那一只还残留自己温度的手轻微动了一下,寂静无比的空间里,床榻上传来一声沙哑沉涩的声音,落进洛真耳朵里却是如同天籁。

    “洛儿……”

    最珍惜不是拥有,而是失而复得之后。

    洛真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她翻滚着,爬着向床边而去。朝露也不知道哪里生的这样大的力气,将洛真径直提起来,扶到床边。

    那人的脸色仍是惨白的,身上的纱布换了又换,血迹已然变成了暗黑色。他的眼睛却是亮亮的,洛真一见,心里便定住了。

    好了,没事了。洛真自己对自己说。

    朝露这边放下了洛真,便吼叫着出去寻候在府里的大夫,跑跳着,不知怎的也落了泪。

    大夫进来的时候,只看见那浑身浴血的惨白的人,正轻轻抚摸着倒在一旁的洛真,素白的手指穿过发丝,一缕一缕,眼里是比晨光还要温柔的笑意。

    洛真累极了,却是睡得不稳,不过几个时辰便醒了。

    开口第一句仍然是“几时了?子桓如何了?”

    洛真依稀记得,自己俯在床边看着子桓的眼,听着他说“洛儿,我梦见你了。”洛真最怕,那才是梦……

    朝露嘴角扬的高高的,她将洛真从软榻上扶起来“公子已经没事了,大夫说公子醒的及时,体格健壮,好生休养便无大碍。这时候,估摸着公子已经喝了药,用过了饭,在休息了。”

    洛真望向珠帘那一侧,床榻上那人呼吸均匀,被子在轻微的浮浮沉沉,像是生命的表现。洛真没有穿鞋,蹑着脚溜进内室,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吵醒了曹丕。

    立在床榻旁,洛真无视脚底传来的冷意,嘴上挂着微笑,悄悄地躺在了曹丕的一侧。

    呼吸之间,又是木兰香。

第三十一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梦里不知身是客,洛真有一种直觉,她似乎要离开这个乱世,只一个转身便能回到那仿如隔世的现代。如果没有意外,自己还是在大学寝室里打着游戏,穿着拖鞋,不修边幅。

    可是那样的洛真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即便是梦中再现的场景,都模糊起来。

    洛真这一觉睡得踏实许多,舒适的嘤咛一声,轻轻翻身,落入一个透着温暖气息的怀抱里。

    瞬间睁开的眼眸里倒映着一张苍白的脸,曹丕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洛儿,我饿了。”

    已是午后时辰,朝露见着曹丕和洛真相拥而眠便没有打扰,曹丕有些委屈的表情,让洛真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她缓缓起身,“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

    曹丕左手一用力,扯住洛真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洛真惊呼一声,却又怕碰到曹丕胸口的伤口,撑着身子与曹丕面对而视。

    曹丕笑了一声“这个姿势……”

    洛真登时便红了脸“我去给你拿吃的。”

    曹丕眸色一沉,微微抬头,吻上了洛真的唇。

    柔软的唇瓣相互碰触,洛真强撑着手臂尽力向下沉去,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慌忙坐了起来,揉揉发胀的手臂。

    曹丕似乎不满意,撅了撅嘴“你不专心。”

    洛真哭笑不得“我……”

    朝露听到响动,端着食盒走进来,笑道“公子,夫人,你们醒了?鸡汤还是温热的,快些喝吧。”

    洛真柔柔起身,接过朝露手中的食盒,放到床边柜子上,刚一打开,扑鼻的香气便叫洛真咽了口水。她端着汤碗坐回床边,拿起勺子轻轻吹了吹,放到了自己嘴里。

    “不烫,温度刚好。”

    于是曹丕便目瞪口呆的看着洛真自顾自的喝了半碗,才想起来咳咳两声道“洛儿……”

    洛真放到唇边的勺子顿在了半空中,尴尬的干笑两声“有点咸了……”

    朝露端了另一碗鸡汤到床边来,含笑道“夫人也好几日滴水未进,还是我来喂公子吧。”

    曹丕闻言怔了一下,再看向洛真时,眼里尽是甜蜜与自责。而洛真却是脸红红的,自动让到了一边。

    用过了简单的饭菜,大夫给曹丕换了新的纱布,开了新的药方。洛真立在一旁看着,伤口虽然在渐渐结痂,却在纱布的扯动下溢出点点血丝,曹丕不想让洛真担心,一声不吭,可额头满布的汗水却是暴露了他强忍着痛苦。

    朝露别过脸去,洛真却是直直的看着,她把指甲掐进肉里,隐隐的泛出血丝来。

    大夫换过了药,嘱咐几句便随着朝露离开了。洛真拿起帕子,轻轻拭去曹丕额头的汗水。

    “你还没说,这是谁做的?”

    洛真有些恨,可恨是最懦弱又无能为力的表现。她必须要做些什么,不能总是做被别人保护的那个人,她也要保护自己爱的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曹丕语气有些无力,抵抗伤口的痛苦已经抽空了他的力气,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那些人训练有素,又是有备而来。我们在城南外受到了埋伏,我的马落入陷阱里,活活被刺死……我借力跳了出来……”

    但是大多数人却是没有跳出来,与战马一同落入尖锐树桩倒插的陷阱里,哭喊声遍布在上空密布的乌云中。曹丕仍然记得那是一场多么狼狈的战斗,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暂且不提,单是那训练有素的战力,和招招要他性命的出招便是最大的敌手。

    曹丕以一敌十,终是撑到了城南守城侍卫的到来。

    那些人似乎摸得清楚曹丕的心思,特意挑了距离城南很近的地方布下埋伏,因为曹丕那时候已然放松了警惕。也正是如此,却也没能快速取他性命,反而招来了官兵。

    曹丕皱眉努力的思索,想要在其中搜寻出蛛丝马迹来。终是无力的摇了摇头“那些人全部蒙面,衣着粗布褐服,什么标志性的东西都没有,我实在想不出谁能有如此心机……”

    说罢,曹丕转头看向洛真“倒是辛苦你了,高热可好些了?还要照顾我……”

    洛真有些迷糊“高热?”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过是守了你几日没心思吃饭罢了,不至于发高热的地步。”

    曹丕忽然间又皱起了眉,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洛真也沉了脸,试探问道“所以你急忙赶来无极,是因为有人给你送信,说我发了高热?”

    那便是说,有人特意以洛真的名义引曹丕前来,暗中布下埋伏,势必要取他性命。

    “所以……要害你的人就在我们周围……”

    洛真缓缓地,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

    除了这一种可能性,洛真想不到别的,否则那人怎的会对洛真了如指掌,甚至将曹丕的脾气秉性也摸得清楚,才做出这天衣无缝的安排。

    如果不是曹丕抗住了这些天,他的命就此没了!

    洛真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幕到了甄府之后的画面,忽的定格在那一夜模糊的梦里,带着温柔的吻,和熟悉的背影。

    袁熙!

    一定是他!洛真一时有些难以接受,难道袁熙一直在自己周围跟着,无论是在曹府还是甄府,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害的仓舒身死,彩儿发狂,设计让自己与曹操牵扯不清,还要取曹丕性命。

    曹丕见洛真表情纠结,不由得出声问道“怎么?你想到了什么不妥之处?”

    洛真话到了嘴边,却是又咽了回去。

    自己已经答应过,只要曹丕醒过来,便将这一切都解释清楚。自己与曹操并没有发生关系,一切都是袁熙的安排。可是如今袁熙又添一罪,恐怕曹丕是绝对不会留他性命了。

    “我再想一想吧,那人似乎对甄府颇有忌惮,自你重伤昏迷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至少现在是安全的。我去向司徒羽借一些守卫来甄府看守……你好好养伤。”

    曹丕若有所思,却也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氛围再度回到尴尬的境地,洛真心里自己告诉自己,再等一等,她还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曹丕向邺城曹府发信,没有谈及此次遇险,只说为了安全,多派一些兵力来。他与洛真再过月余便一同回去。

    曹操尚且留在长安,三国形势已定,近来不会有太大变数。曹府里卞氏和曹植都在,也是安稳,故此,曹丕要留在无极一段时间倒也没什么大碍。

    短暂的情绪微妙过后,洛真与曹丕又陷入了温馨的氛围里。大夫给曹丕换过药后,便言说只要好好调理便无大碍,但是伤口要每日换干净的纱布。这个洛真自然知道,只是两人这样宽衣解带难免会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曹丕皮肤白皙,可目之所及全是陈年旧疤。洛真每次触碰到那些伤疤便觉得心痛,动作也尽量小心轻柔。曹丕却是目光炙热的盯着洛真窈窕的身姿,身下某处也渐渐起了反应。

    洛真换过了纱布便去给曹丕清洗身体,她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边镇定的脱下了曹丕的裤子,可是却在看到曹丕的反应之后面色羞红。

    “重伤之人不能……”

    曹丕却是轻轻说道“洛儿……我想要你。”

    轰的一声,洛真的脸色像是熟透了的番茄,她心里亦是纠结,可终究还是满足了他。

    清理好身体,洛真给曹丕盖好了被子,嗫喏一声“你好好休息……”便忙不迭的端着水盆快步离开,而曹丕则同样脸色微醺,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此后倒是再也没出现过此类的事情,大约洛真也不想让曹丕过于劳累,尽量减少刺激。伤口在一天天的好转,卞氏派来的卫兵接替了司徒羽的守卫,阵势浩大,让无极县的人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在城南捡回一条命的人竟是魏公的嫡长子,曹丕!

    半月余,曹丕已经可以下地走动,却是只能驱动双手,胸口和腹部受伤最重,缠得紧紧的像是裹得饱满的粽子。

    闲暇时两人便对面而坐,洛真绣一些新鲜的花样在帕子上,笑道“除了当年那一条,我还没给过你旁的,这下倒是可以一次性多送你几条了。”

    说话间,洛真不小心刺破了手指,登时素白的手指上便冒出血珠来。曹丕将洛真的手牵过来,毫不介意的低头便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吮吸掉那一滴血,过后还抿了抿唇。

    “洛儿,肥水不流外人田,权当给我补血了吧。”

    洛真脸色一红,差点飙出一句“所以这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情了么?”

    索性她便放下了绣帕,拿起一旁的丹寇推到曹丕面前。

    “这是花圃里新鲜的花呢,嫂子怕我无聊给我送来的花瓣,涂在指甲上一定很好看……你来吧。”

    曹丕佯装不悦皱眉“为什么是我来帮你?我还受着伤呢……”

    “因为你现在住在我家,医药费,出诊费,人工费,误工费……”

    “咳咳,把手伸过来。”

第三十二章 最怕梦醒枕畔凉 (郭嬛图)

    <图片1>冬日里最后一场薄雪,蕴着初春的微暖,还未落到地面就化作点点水渍。落在郭撑起的纸伞上,仍是擎在半空。郭笑道“这雪不重,随风落入百姓家,倒是有些调皮。”

    她的贴身丫鬟晴茗笑着迎合道“前面便是***了,夫人若再不快些,这雪绊住脚步,可又没有座位了。”

    郭闻言便捏紧了斗篷,走进漫漫白雪里。

    ***四季都生日红火,冬日里来更甚。天冷,一壶淳淳的酒下肚,从五脏六腑烧起火来。那便是这凄寒人世里最实在的温暖,郭亦是有些想念酒醉的滋味。

    万老板对郭记忆犹新,不仅是因为当年她与曹植那一番奇异的暧昧,还有她摇身一变成为魏公长子的妾室。只是如今万老板一见到郭登时便哭笑不得“郭夫人……真是不巧,只剩一间包房了。”

    晴茗惺惺开口道“哪有什么不巧的?难道那人的身份能比得过我们夫人?这最后一间,我们夫人定是要的。”

    万老板连连作揖“倒也不是旁人,是三公子定好的房间,现在估摸着也该到了……”

    话音未落,小二在门口吆喝一声“三公子到!”

    曹植抚了抚肩上的落雪,一缕湿发从鬓角垂下来,落在稀若星辰的眼眸上。他抬脚走了几步,才望见站再柜台前的郭,眼中是片刻的迟疑,随即挂上那抹哄骗世人的笑容。

    “嫂子也在此,真是巧了。”

    郭淡淡点头“不巧,不巧,这包房又只剩一间了。”

    曹植电光火石间也想到了当年的那一次酒宴,眼中迷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无妨,嫂子若是不介意的话,不若便与我同饮。”

    这本是失礼节的行为,曹植说出来也不过是客套的将郭拒绝,他心中亦拗着一口气,想要看郭下不来台。

    却未想到郭淡淡笑着,一双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度。“好啊,三公子这边先请。”

    万老板不好说什么,他与上次一样只静静观望着,收了银子便好。曹植挥了挥袖子,经过郭身边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转身上了楼。

    晴茗扯了扯郭的袖子“夫人这样不好吧,若是叫旁人听了看了去,还不是说尽了闲话?”

    郭点了点晴茗的额角“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来瞎扯我的不是?”话语落,郭慷慨就义一般走上了楼梯,晴茗收了伞,诺诺的跟在后面,总觉得今日里的郭似乎哪里不对劲。

    曹植偏爱那一间包房,推开窗子便是沸腾的集市,遥遥还可以望见高耸的铜雀台,青天朗日。曹植褪去黑色的披风,露出那一身华服来。他斜斜倚在窗前,自顾自的酌一杯酒。

    “嫂子请便,子建便不招待了。”

    郭也盈盈跪坐在一边,晴茗捧起她的外衫挂在了衣架上便退出了内室。郭倒也不拘束,自己拿起酒樽,细细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一点一滴温热着四肢百骸,郭轻轻吐一口气,望向那个倚窗独酌的人。“谢氏已是三个月身孕了,可还安稳?”

    曹植的手震颤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还好,多谢嫂子关心。”

    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曹植却将嫂子这个称呼叫的随口拈来,不知道是故意将两人距离拉得远远地,还是在提醒自己什么。

    郭倒也不介意,再饮一杯道“父亲今日可为你安排什么闲职?”

    曹植敛起了眸子,晦涩不明道“怎么?嫂子这么怕我抢了哥哥的风头?还是后悔嫁给哥哥了?”

    郭笑而不语,曹植却不知哪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陡然起身,将酒杯随手一挥推翻在地,津亮的液体落在木板上,引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他不急不缓的走着,却是气势逼人,一下子便来到郭身前,缓缓蹲下身,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望着她。

    “哥哥现在处处受到父亲限制,而我则步步高升,你,可后悔了?”

    郭又笑了笑,眼里全是曹植看不懂的深情。但是越看不懂,他的心里越是焦虑。一只手悄然捏上郭的下巴,微微用力。

    那双蘸着酒香的唇距离自己那么近,透着晶莹的光泽,可是却在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唇下反复研磨!曹植一挥手,将郭的头甩向一边,愤然起身。

    “你曾说过,你要嫁给这世间的英雄,你选择了哥哥,便不要后悔。”

    说罢,曹植提起披风,便要向着门外走去。郭还僵直着被曹植甩出去的姿势不动,却是冷笑一声。

    “你以为,你能斗得过曹丕么?”

    曹植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的时候,眼里的光芒能杀人。他一字一顿的问“凭什么,你觉得我不如他?”

    郭摇了摇头,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她没有看向曹植,眼神飘忽不知道望向了哪里。

    “因为你……太幼稚。”

    曹操虽然忌惮曹丕,但为了不重蹈袁氏一族覆辙,自然会因为长子长孙将继承大位传给曹丕。除了一些不开眼的人仍然在试图打压曹丕,谋求自己上位外,曹植更应该做的,便是一心听从卞氏的安排,辅佐曹丕。

    这样才不至于落得,历史记载的那般下场。

    郭的眼睛渐渐聚焦,曹植愤怒的眼神落入她的视线里来。她不说话,笑的凉凉的。“曹植,我劝你放手吧。”

    曹植不由分说,一把将郭提起,抵在屏风上,他急促的呼吸喷吐在郭的脸颊上,柔柔的,却又带着男性气息的刚强。

    曹植的头一沉,重重的向着郭吻了下去,郭的手紧紧攥住曹植的衣角,却被他反握在手里扣在屏风上。郭抬起腿,想要踢开曹植,却被他紧紧贴住,动弹不得。

    曹植的吻带着一丝惩罚的意味,他重重的撕咬着郭的唇,蹂躏着,发泄自己的愤怒。郭起初还在挣扎,最后竟然渐渐没了反抗,唯独眼睛睁大大大的,盯着曹植的眉目。

    曹植也不再暴力,反倒轻柔起来,撬开郭的唇舌,一点一点占据她透着酒香的柔软。意乱神迷之间,曹植微微抬眸,却看到郭那一双平静的,仿佛没有任何波澜的眼。

    高昂的兴致瞬间降落到谷底,曹植狠狠的咬破了郭的唇,鲜血的味道瞬间夺取所有美好的旖旎。

    曹植擦了擦嘴角的血,笑的意味深长“怎么?我哥哥不行么?你的吻技怎么这么差,以后需要的话随时来找我。”

    曹植拾起地上落得黑色披风,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道“看甄夫人那个模样,倒不像是我哥哥不行,难道是你的魅力不够?哈哈……”

    一推门,曹植的笑声便沿着空旷的楼层徘徊,落进郭耳畔是针扎一般的痛楚。她抿了抿唇,曹植下嘴真是够狠的,血液还在淌着,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抚了抚褶皱的衣角,又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轻声唤了句“晴茗,去给我要杯水来。”

    晴茗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她心里也是忐忑着,虽然不知道屋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听声音便知道没那么融洽。她跟小二要了杯水,转身上楼,已经看到郭镇定自若的坐在窗边。

    曹植坐过的位置上。

    她接过水,倒进嘴里漱了口,再吐出来。

    泛起了点点血色。郭眉头没有皱一下,抿唇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还有三公子说的话,尤其是老夫人。”

    晴茗自有分寸,她点点头道“可是夫人,我不懂,你为何对三公子如此好?莫不是真的对他动了情……可是你为什么又嫁给大公子呢……”

    以往郭肯定要骂她多嘴,此时郭却是静静望着窗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我爱他如何,不爱他又如何?

    自从在穿越组织工作以来,她从未对哪一个历史人物动过情,因为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书本上的铅印的名字,亦不过是早便化作黄土的虚无。

    她怎么能爱上虚无呢?她不会。

    郭捧着酒,没有再喝下去。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不是自虐的人,她一向只爱自己。

    花圃里的花丝毫不知外面的寒冷,在温室中开的烂漫,终究落得捣碎成汁,为人染丹寇。

    洛真将手指摊在曹丕面前,看着曹丕架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拿着刷子去涂她的指甲,看着他纤长的睫毛和眼眶的点点乌青。

    忽的有些嘲笑自己的担心,他是曹丕啊,是魏国的开国皇帝,这个时候怎么会死?亏了洛真那几日几夜的担心,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曹丕察觉到洛真的笑意,微微皱起了眉“别笑,你一乱动,指甲就涂歪了。”

    洛真低头看去,十指微染,淡淡的绯色如花瓣,一点一点,美的像是曹丕UU小说的山水画卷。

    “子桓,以后你不做皇帝了,可以去做花匠。”

    曹丕闻言忽的面色僵硬“皇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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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嫡女谋介绍:
她从两千年后来,带着远超古人的见识和智慧。 东汉末年,天下动荡。 她只想兢兢业业保住自己的小命,却总有旁人来招惹她。 干脆与你们斗一斗! 斗庶姐,改她八字,拆她姻缘。 斗后母,丢进无极军营万人骑。 斗正妻,横尸乱葬岗不得善终。 她本以为自己这便能过安稳日子,丈夫却身死沙场,再没了归期。 忽有一人踏花而来,不计她人妇身份,将她桎梏在自己身边,给她无上宠爱。 她却枕下藏刀,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三国嫡女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嫡女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嫡女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