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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嫡女谋全文阅读

作者:顾奺则安     三国嫡女谋txt下载     三国嫡女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五章 萧萧扬花落满肩

    袁尚也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任袁熙如何解释,终究只是个过场。

    袁熙虽心知如此,只面色微软,道一句“兄弟情义,恩断义绝。可我希望你能放洛儿一条生路,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袁尚向着洛真望了望,即使袁熙不说,恐怕也得留下洛真一命。否则弑嫂灭侄之后,该怎么掩饰袁熙死在自己手里的事?难道要成为千夫所指?

    那肯定不是袁尚希望见到的。

    如今天下豪杰皆直指袁谭的脊梁骨,骂他投靠父敌,是非不分。城中军队百姓亦民心所向。所以袁府里倒是不介意多养几个闲人,来继续营造假象,譬如彩儿和仓舒。但显然,他们在袁熙心中的地位,远远及不上牢房中那抹清丽身影。

    骄傲如袁熙,终究也是在最气恼的兄弟面前低下了头,为的是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洛真满含热泪,慷慨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一场繁华梦。显奕,你何必求他?”

    袁熙眼中微茫,含笑望着洛真,点头道“好。”

    这一句好,狠狠的打在了袁尚的脸上,登时便让他黑了脸。本来答应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一拂袖子离开,不忘甩下一句“这几个曹军的奸细,明日午时便斩了吧。养他们的粮食还不如多给我的将士们添些饭!”

    身后跟着的人连连称是,其中不乏认得袁熙之人,却也无人敢开口说些什么。似乎经历了袁谭一事,对兄弟相残的戏码,早已见怪不怪了。

    锁链重新上锁的声音,在夜深人静中格外清晰,在这幽暗的牢房更是清亮的如同响在心底。明日午时问斩,洛真约莫算算,不过六个时辰的时间。如同末日降临一般,数着心跳的声音计算着,这次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袁熙的声音悄悄传来,柔柔的,丝毫不与牢房的清冷纠缠。“昨晚上,是我冲动了。洛儿,你不要怪我,这些年来,我……其实很想你。”袁熙扯了扯嘴角,笑笑道“这些话若是此时不说,明日过后,恐再无机会了。”

    洛真郑重摇头,“不会的,一切应是还有转机!”

    既然自己的命运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么明日定还会有变故。这情形约莫有些好笑,和几年前被山贼绑架,被袁府侍卫活埋一样。即使身临险境,却是冷静如常,等待着转机。

    因为命不该绝,便知道变故便会发生,不过是分这变故只救得了自己,还是也能救得了袁熙?

    袁熙当洛真是在安慰他,不去细想。一双眼睛温和的笑着,却叫人看着便心疼无比。他说“洛儿,他……是什么样的人?”

    洛真一愣,暗自垂眸道“我们结识与十岁,那时候我遇到山贼,是他救了我。十四岁要与你成婚前夕,他负伤恰巧撞入甄府,被我所救。嫁给你这些年里,我们始终没有过多的联系……此次送哥哥去往许都,劳烦与他……”

    袁熙苦笑着“别说了,对不起……我忽然间……不想听了。”

    洛真则是弯起嘴角,淡然道“显奕,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袁熙望向那一缕清凉的光线,抿唇道“那是我的事。”

    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等你亦心甘情愿,即使遍体鳞伤仍然早便在心底原谅了几百遍。

    袁熙忽然有些庆幸,至少此生或许与洛真能死在一处。

    牢狱门口,袁尚上了马车,刚要走动便见寒光一闪,一把刀架在了脖颈上。夏侯娴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车厢里,悄无声息的让人无法察觉,袁尚冒了一身冷汗,却是强撑着笑道“夏侯夫人可是不满意我做的,关押袁熙明日问斩,不都是你我说好的么?”

    夏侯娴冷哼一声“可我没让你杀了甄洛!”

    袁尚无奈摊开双手“我本也想放了她,是她自己要与袁熙一同赴死,干我何事?”袁尚话说完,后背越发的凉,指着夏侯娴结巴道“你,你是如何这,这么快就知道的?牢房守卫,密,密不透风才是。莫非……”

    夏侯娴眸光一闪“你不知道夏侯世家之所以能辈出名门武将,第一靠的便是异于常人的听觉。”

    袁尚这才木讷道“倒是差点忘了你是夏侯家的人,当年父亲娶你也为着想要拉拢夏侯一族的目的……慢着,既是夏侯,那么指使你来给我通风报信,借我的手除掉袁熙的人,是曹操?”

    袁尚果然聪明,虽然夏侯娴与他密谋报信已是一天前的事,如今想的**不离十也是不晚。夏侯娴微微摇头,却又点头“同一势力,目的不同罢了。”

    洛真离开,子桓怎能放心,暗中将夏侯娴也送出去。夏侯娴亦知道子桓的良苦用心,暗中保护洛真免受流民侵袭不说,袁熙非礼那夜,亦是兵行险招,打断了袁熙的动作。

    那一晚,幸好跑的倒快,否则便引头成一处,成为袁熙刀下冤魂。

    更早些时候,在邺城遇到袁熙,夏侯娴便通过在街角画上神秘符号,启动那个庞大的情报组织,只为得到子桓最准确地指示。

    子桓的命令来的倒也快,却让夏侯娴禁不住皱了眉。

    ‘暗通袁尚,挑拨他亲手杀了袁熙,另要保住洛真性命,其中形势,自行度量。’

    袁尚自是早有贼心,稍稍鼓动扇风便点了火。保得洛真一介女流,袁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让夏侯娴为之震惊的是,子桓如此狠厉的举动。

    他放了洛真走,然后间接杀了袁熙。这样洛真就会乖乖回到他的身边?夏侯娴不知道,但唯一能做的,便是按照子桓的吩咐,并且,不让洛真猜到一丝半点。

    夏侯娴将尖刀向着袁尚的脖颈凑了凑,冷笑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稳坐你的大位,我要保住甄洛性命,于你又没有冲突,何乐而不为?”

    袁尚眯了眯眼,无奈只好厉声吩咐车外人员“安排下去,把牢狱里的那个美人和丫鬟接回袁府,充作奴仆,也算是饶她性命。”

    车外人应声便去了,夏侯娴亦知道即使洛真回去,也要借一个身份过渡。否则平白回无极丧亲的袁二夫人,怎的从牢狱里出来了?袁尚想的倒是周全。

    夏侯娴一记掌刀劈晕了袁尚,装作丫鬟淡定的从车中走出,大摇大摆的离开,奔了***去。那是洛真起初给她安排的地方,那里还有苏冬雪。

    牢房里,袁熙与洛真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倒是朝露简单收拾了干草铺就的床榻,盖上了一床薄被。

    “夫人,你可要休息一下?”

    洛真摇摇头,仍旧站在牢笼前,与袁熙对望着。只是对望,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消磨殆尽。若是真的能一死了之,是不是便不需要如此愧对袁熙?

    哐当的锁链声再度响起,洛真未来得及回神便见几个狱卒打开了自己牢房的锁,上前扯住自己手上缠绕着的绳子,牵扯着向外走去。

    洛真一个趔趄,惊讶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朝露亦是被拉扯着跟在身后,面上惊恐,心里还以为将要遭遇这牢房里的肮脏事情。譬如那些玩弄女囚犯的狱卒……

    袁熙亦是如此考量,发狂一般的撞着牢房的门,手上的鲜血沿着柱子的深邃印记渗进去,氤氲成一片暗红。

    “洛儿……”

    那是洛真在混乱中唯一记得的,袁熙对她喊得最后一句话。仓皇中的回眸,只隐约看到了那一袭白色身影,和入目的深不见底的幽暗。洛真心中第一次深深感到了绝望,几乎被托拽着一步一步前移,素白的手腕满是勒痕。

    她隐约感觉到,可能,这真的是永别了……

    我们学着在这人世间不断相遇重逢,却唯独没有学会好好告别。无论是告别一个人,还是告别一段感情。亦或是最惨烈的生离死别。许多年后,洛真仍然遗憾,没能好好和袁熙说点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屈辱,洛真和朝露被推进一辆马车里禁锢着。整个过程没有人言语,似乎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一般。如果不是一阵夜风卷起车帘,露出袁府的侧门,洛真不会知道,自己就此与死亡擦肩而过,逃出生天。

    面前摆着的,是命运钦定的路途,路寒马亡。

    既然接回了府里,洛真便再度住进了疏桐院。半夜里的响动惊醒了彩儿,她站在门边,朦胧的灯光中,她的棱角已经被消磨殆尽,周身泛着柔和的光芒。身形消瘦,眼窝深陷,连嘴唇的颜色都惨淡些。洛真却已经没有心情去在意彩儿如今的变故,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朝露扶着走进了昔日的住居,那个狭窄的丫鬟房。

    这片刻的喧闹很快被寂寂深夜遮住了响动,袁府里恢复一片寂静。唯独一盏烛火下,朝露通红的双眼,和洛真呆滞的身影。

    “夫人,你不要着急,我们想想办法,一定能救出公子来的!”

    门外人影晃动,正是袁尚安排的守卫,在明日正午之前,洛真和朝露不许踏出房门一步。朝露刚说出的话,此时变成了笑话一般,悲哀在心底。

    两人端坐着,看着天明,听着院落里丫鬟忙碌的声音。一门之隔,阴阳两隔。

    午时将至,天空中陡然间飘落了雪花,十月秋冬交替的,竟是有些早了。

第二十六章 镜鸾沉彩情丝染

    ***里仍然宾客满座,无不是奔着那醇酒而来。苏冬雪立在掌柜旁边微微笑着,如洗尽铅华。万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却在面对苏冬雪时难得的露出些憨厚之态。

    万老板有一个女儿不过八岁,唯一的妻子早年生病去世后再也未娶。来说亲的人不在少数,然万老板念着旧情,也生怕苛待了自己唯一的女儿。苏冬雪是个外冷内热的女人,与他的女儿也相处的很好,这也便入了万老板的眼。

    而苏冬雪亦是被万老板的重情重义感动,心里悄然起了一丝涟漪。

    夏侯娴回来的时候,前厅里只有苏冬雪在结账,换了身素淡的颜色,头发也束的简单,即使袁家人见了,也未必分辨得出这人是后院里病怏怏的苏夫人。

    苏冬雪见着夏侯娴时不免一愣,“娴儿,你怎的回来了?城中如此戒严,我还以为你一心与夫人回无极该是好好留在那边……”

    夏侯娴苦笑一声,自顾自的坐在桌边喝了杯茶,这才悠悠开口“夫人也回来了,可惜,这次回来注定要经历数不尽的伤痛。”

    苏冬雪唉叹一声,走过来拍了拍夏侯娴的肩膀。“这世道谁人过得真正安稳?我倒是羡慕夫人,能有通透的心境,想必也该如一叶扁舟,翻过惊涛骇浪。”

    夏侯娴嘴上应声,眼里仍旧可见忧心忡忡。

    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的早,老天也不怜惜这遍地的饥民,午时忽至的大雪让不少人瑟缩了脖子望天,衣衫褴褛之人更是绝望。

    袁尚是醉醺醺被抬回袁府的,吩咐着撤了疏桐院的守卫。人影幢幢,洛真终是回了神,问一句“几时了?”

    朝露满眼通红,泣声道“午时刚过。”

    洛真猛地拍案而起,嘴唇动了动,复又慢慢的坐下,似乎极力隐忍。朝露看着洛真比哭还难看的脸更是心疼。“夫人,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朝露话还未完,反倒自己掩面哭出声来。洛真僵直了脊背,将身子挺得笔直,端坐着道“我不能哭,难道要让有心之人看了笑话去?”

    血丝在双眼间弥漫,一双眸子却黑的发亮。洛真知道袁尚既是将袁熙当做逆贼斩了,便是连尸首也不得好去处,怕的便是落人口实。

    而自己,彩儿和仓舒,仍是会在袁府里好好待着,但这个疏桐院怕是出不去了。

    果不其然,彩儿下一刻便推门而入,尖细着声音道一句“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这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如今更是招了一大队守卫在外,连带着我也不能出去了?”

    朝露抹了抹眼泪,起身笑道“彩儿,你在守卫那里受了气,便要来找我们?还不是没能耐的窝囊废,装作自己是袁府的正牌夫人了?看你这面色便知道这些日子在府里,该是不少遭人白眼吧!”

    啪!彩儿趁着朝露没防备,一巴掌甩了过来。登时朝露的脸上便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朝露哪是任人欺负的脾气,管她是不是比自己高的位分,也抡圆了胳膊向着彩儿扑去。

    两人扭打在一团,洛真终是看不过眼,轻轻抬手却是稳稳的落下。再看彩儿的脸上也挂上了和朝露一个模样的五指印。

    彩儿敢对朝露动手,此时却是只敢与洛真怒目而视。即使没有朝露的桎梏,怕是也没那个胆量动洛真一根手指。机关算计,万般手段都能背地里使出来,却偏偏没办法明里与洛真动手。该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丫鬟,心里早就默认了卑微之分。

    洛真血红着眼望过来,吓得彩儿一惊。再联想起从丫鬟房门口退至疏桐院门口的守卫,彩儿即使再蠢也该知道发生了些重大的事,否则倒没见过洛真如今的模样。

    除了袁熙执意去往幽州那一个飘雪的晚上。

    袁熙……彩儿上前扯出洛真袖子,几乎扑在地上。“是不是显奕他出什么事了?”

    洛真用力一挥,厌恶的皱了皱眉。淡漠道“他的事,向来与你无关,不是么?

    这话说的极狠,洛真也是认准了彩儿对袁熙的和痴心,才刀刀稳准,直插彩儿心间。

    彩儿一怔,却是呆愣着瘫坐在地上。“你还是承认了,显奕他……出事了……”

    洛真抿唇,冷冷道“显奕他在幽州待的好好地,你却要咒他?”

    彩儿眸中的暗淡忽的被点亮,向着洛真扑过去又扯住她的裙角。“你说真的!显奕没事!”

    这下没等洛真开口,朝露走过来扯开彩儿的手。“你莫要烦夫人,谁知道你是何居心?”一边说着,还故意顺着力道又掌掴了彩儿一掌,气的彩儿站直了身子便要再与朝露动手。

    “甄夫人……”

    一句脆生生的话语打破了屋里的吵闹,霎时便安静下来。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眉清目秀,面容白皙。唯有一张单薄的唇没有血色,衬得眸子更加幽深。

    洛真几乎以为看到了小时候的子桓。可下一秒,她便在无尽的懊恼之中湿润了双眼。这种时候,自己居然还想着子桓?

    彩儿扯了扯褶皱的衣角,似乎想要在男孩面前保持姿态。缓步走到门口,弯下身去将男孩拦在身前,柔柔道一句“你怎么来了?外面冷,怎么不在屋子里老实呆着?”

    “娘亲不在,我是出来寻你的……刚刚在外面,无意间听到了你们说的话。”仓舒转头向着洛真望去,躬身行礼。“甄夫人,娘亲也是忧虑爹爹心切,这才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

    洛真微微惊讶,但还是含笑点了头。“不妨事,倒是许久未见仓舒,觉得仓舒更加懂事了。”

    仓舒扬起唇角,露出一口齐整的小白牙。“那我和娘亲便回去了,炉子上温着药,仓舒的身子不好,总是给娘亲添麻烦……”

    彩儿掩在仓舒身后,已是满眼通红。被洛真给了一耳光,她只觉得屈辱。被朝露打了脸,她愤怒的要反击。如今却因着仓舒这轻飘飘一句话,她几乎潸然泪下。

    洛真亦是心中一动,泛起一丝疼痛。**早便说过,仓舒在彩儿肚子里便身子骨不硬朗,若是生下来好生调养几年还能保得后世安康。可看如今这情形,怕是调养的晚了,体内虚寒,长期压抑所致。

    洛真点了头,笑的心酸。“去吧,喝过了药可要好好休息。若是觉得无聊便来寻我,大人的事不要往心里去。”

    仓舒这便扯着彩儿的手再度行礼,彩儿也低着头弓着身子行了礼,这便一同出去了。朝露叹一口气“可怜父母心,彩儿这丫头再怎么坏,对待仓舒也是掌心里捧着。”

    洛真微微皱眉,沿着门边望着院外那严密的守卫,低声吩咐。“显奕……这件事,不许对彩儿透露半句。否则依着彩儿的性子,怕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朝露思虑一番点头道“彩儿却是对公子用情,可就此除了她不也心里舒坦?”

    “以往我让她忍她,不是不恨。”洛真叹了口气“唯独一想到仓舒,若是没了彩儿,他该是如何难过,便觉不忍。罢了,如今仓舒是显奕……唯一的孩子,我定要护他周全。”

    朝露抽噎一声,眼角又挂上了泪。“如此,可是苦了夫人……”

    洛真扯了扯干涩的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显奕,你怎么能死……你若是死了,再没有人有资格,可以原谅我……

    窗屉上那一只素银簪子还在凛冽泛着银光,刻字的人,却已不在。

    昔日袁府里最受宠的疏桐院,如今忽的变为了禁地。彩儿恢复了以往的性子,趁着仓舒不在便过来洛真这里找些晦气。洛真也不再与她计较,她心知彩儿这些时日怕是吃了许多苦,无处发泄,而自己权当是养了条疯狗。

    袁尚虽是故意好生善待着留守邺城的洛真和彩儿仓舒,营造为了牵制袁熙,而袁熙仍然在幽州好好待着的假象。却也怕洛真将消息散播出去,疏桐院门口的侍卫也是有多不减。

    刘氏早因袁谭的事气的七窍生烟,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动起了战火,甚至还投靠外敌!现下只希望在自己两眼一闭,两腿一蹬之前别看到尚儿提了袁谭的头颅来见………这种时候,便格外念起袁熙的好来。

    故此,刘氏在吃食药物上半点都没亏待疏桐院里的各位,倒是解了洛真一桩心事。仓舒的病情只能拿药物维持着,这么小的孩子便格外的懂事,皱着眉头喝下满满一大碗药,半点都不喊苦。

    洛真还想着,若是能带着仓舒去许都寻张仲景,或者华佗,能让他少受些苦楚。可下一秒便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酸。自己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现下唯一的时机,便只剩下了曹操举兵拿下了邺城,自己才能出得了这一方小小的囹圄。

    夏侯娴亦是寻不到洛真半点消息,但转念一想,便知道是被袁尚控制起来了,至少性命一定保得住。给子桓传递了消息,得到的指令也只有一个字。

    等。

    子桓立在曹军军营中,随着曹操和郭嘉荀等一众谋士指点江山。众人皆望着邺城那一个点,亦道一句“等。”

第二十七章 嗟叹红颜英雄殁

    曹操八岁的儿子曹整与袁谭的一双女儿,秋月冰凝的婚事一拖再拖。曹操明知袁谭并非诚心结亲,面上每每和颜悦色。而袁谭生的也不过是利用之心,怎会把自己唯一的一双儿女搭进去,唯有拖延以待时机。

    整片河北大地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那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到了次年正月,饿殍遍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者处处皆是。

    夏侯娴总算隐约探听到了洛真被软禁在袁府的事情,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疏桐院里一如既往的安宁,彩儿已经许多时日没来洛真这里寻晦气。朝露倒觉得不习惯,出去一打听才知道,仓舒发了高热,彩儿已经伺候床榻前许久了。

    洛真执笔行云流水般写下一字,静。这才微微抬头,叹息一句“仓舒自小身子便不好,可是苦了他了。”

    朝露向着洛真望去,眼见着圆润的身形消瘦大半,骨架分明,面色苍白如纸。心里暗道一句,夫人你何尝不是苦了自己?

    自从袁熙死后,洛真几乎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整日的提笔写字,连衣袖间都是墨香。

    静静静静。

    朝露看得出,洛真越是写‘静’之一字,心里便越是不得安怡。唯有时不时的主动与洛真说些什么,得了应声,朝露心里才踏实几分。

    仓舒的高热是受不住严寒所致,府里的人知道疏桐院里的人不受待见,时不时的便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偏偏洛真和彩儿还有苦难言,有心申诉也去不得袁尚和刘氏的耳朵里。洛真亦是极怕冷的,可心已半死,早便对切肤之寒没了知觉。大人尚且能熬得过,小孩子终究是受了寒。

    本以为洛真不过也是嗟叹一句便罢,朝露捧了手炉递到洛真手里。“夫人,歇歇吧,先暖暖手。”

    洛真放下笔,淡淡道一句“把我们房里的煤炭分到彩儿那边一半吧,我们的房间小,少一些不妨事。”

    朝露不甘的瘪嘴。“夫人,我只是随便说说,不必动真格的去帮助那个没良心的……”

    “朝露。”洛真捧起手炉,润白的手指渐渐有了血色,她向着朝露微微皱眉“我亦不是在帮彩儿,我为的是仓舒。”

    仓舒不过七岁余,却敏于观察,展现出何等的聪慧,与成年人无异。可上天永远是公平的,他给了仓舒超凡的智力,也给了他羸弱的身体。

    朝露想到仓舒小小的身影,也便咬牙答应下来。将自己房里的炭火分了一半给彩儿,没过几天,仓舒的病便好的差不多了,竟提笔写信对洛真致谢,让洛真又惊讶了一番。

    府中乾坤,哪及群雄天地。

    曹操一众人虽是等待时机,暗中的准备却不少。正月里,曹操渡过黄河,派人堵住淇水,使其流入白沟,以便运输军粮。

    二月将至,曹操的运河已经竣工,袁谭即刻出言挑衅袁尚。袁尚怒火中烧,亲率大军杀到平原,留部将审配、苏由镇守邺城。袁尚似乎隐约觉得这可能是袁谭和曹操共唱的好戏,意图调虎离山。可年少气盛,早冲毁了理智。果不其然,袁尚与袁谭刚交战,便收到消息,曹操已经度过恒水,直向邺城。

    攻下袁谭,抑或回城救援?袁尚不顾家门着火,势必要拿下亲兄长的头颅来泄愤。

    曹操大军到达邺城后,上筑土山,下挖地道,发动进攻。易阳县县令韩范、涉县县长梁岐都献出县城,投降曹操。

    一谋士名曰‘徐晃’,善决策。他对曹操说:“袁氏兄弟还未被打败,未归降的诸城都在侧耳倾听,应该表彰奖赏这两个县的官员,为那些城作个榜样。”

    曹操听从了,将韩范、梁岐都封为关内侯。

    早因公孙瓒一战与袁家有过节的黑山军首领张燕,也派使者来拜见曹操,请求派军协助曹操进攻袁氏兄弟,曹操委任他为平北将军。

    如此一来,真的有许多城主争先恐后进献城池,一时间邺城辖区里大半已经落入曹操囊中。邺城易守难攻,是袁绍早早瞄好了的发展根据地。当年一计鸠占鹊巢将邺城稳稳拿下,袁绍怎会想到如今曹军兵临城下的境地?怕是在黄泉也不得安息。

    曹操倒是不急,他心知邺城坚固,不是强取之物,反倒消磨着袁军的意志,不断麻痹。

    五月,曹操毁去土山、地道,开凿壕沟,包围邺城,围圈达四十里。最初让挖得很浅,看去好像可以越过。审配在城上看见,放声大笑,没有派兵出来破坏。

    曹操派人乘夜疏浚,一夜之间,挖成深二丈、宽二丈的深壕,把漳河引入壕沟,完全断绝了邺城内外的联系。

    仅一个五月,城中人饿死大半。

    七月杨花落尽,袁尚闻讯终是放弃了攻打袁谭,率军一万余人回救邺城。袁尚的援军到达以后,郭嘉道一句“这是思归之军,人人都将拼死作战,不如先避开。”

    曹操亦是点头说:“袁尚如果从大路来,应当避开;如果沿着西山来,则将被我们击败。”

    袁尚如果从大路来,必定是直接进城,军心大作,势不可挡。可若是从西山来,便是存了两面夹击之心,欲与城中军一同歼灭曹操,可那时,军心萎靡,如何会胜?

    袁尚果然沿着西山向邺城出发,在距邺城十七里的阳平亭,在滏水边扎营。晚上,点火告知城中守军,城中也点火相应。审配率军出城,驻在城北,准备与袁尚内外夹击,冲破曹军的包围。

    曹操迎击审配,城中大军疲乏,审配哪能抵挡的住曹军凶猛,退回城里。袁尚也被曹军击败,退到漳河拐弯处安营,营寨还未扎好,曹操便率军包围了袁尚营寨。

    袁尚见大势已去,心中畏惧,思索再三,派使者向曹操请求投降,怎料曹操拒绝接受,反倒加紧部署包围。

    袁尚郁结,心中已见分晓。当初曹操接受袁谭的投靠本意便是使得兄弟内斗,他坐收渔翁之利。如今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他本就是为了肉,怎会心软,留得自己一条命在?

    左右思索,袁谭亦是命不久矣,唯有幽州还有袁熙残存的兵力,同样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袁尚于是乘夜逃走,全军溃散。

    曹军俘获了袁尚的全部辎重,得到袁尚的印绶、节杖、黄钺以及衣物等,拿去给邺城守军看,守军斗志顿时崩溃。

    审配着实是个忠心志士,此时仍是命令将士们。“坚守死战!曹操已经疲惫不堪了,袁熙率领的幽州援军就要来到,我们还怕没有人来作主吗!”

    可人人都知道袁熙早便来了邺城救援,却过了这么多时日,连人影都未见,这句话也变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谎言。

    审荣才觉察出当初那个被袁尚指认为曹军奸细的公子,或许真的是袁熙也未可知。若是真的,那袁尚这人心思该如何歹毒?审荣劝慰叔叔审配道“袁尚并非明主,此刻弃城而去,置我们于不顾,我们何必监守?不如早些投降罢了!”

    审配一剑指向审荣胸口,字字沉重“我心有主,誓死追随。”

    审荣于是不敢再说一句投降的话。当夜里,曹操出营巡视围城部队,审配埋伏强弩射击,几乎射中曹操。

    八月初二,那也是,最后的背水一战。自此弹尽粮绝,审配知道这场战,当真是一败涂地。审荣洞开城门迎曹军进城,求曹操饶得叔侄两家性命。审配却一心赴死,向北而立。

    “我的君主在北方。”

    那是审配千载留名的一句话,可这句话中又是无尽的悲凉。

    自此,邺城破。

    城中人皆人影消瘦,形销骨立。曹操将无数流民坑杀,一则没有那么多粮食喂养俘虏,二则消灭袁尚残余势力的情报网。

    有门有户的人自然留存下来,躲过一劫。***的老板更是捐献了大笔的银两保得满楼的性命,稍作安排,曹操便与郭嘉直奔袁府。

    早前煮酒论美女,郭嘉便说袁绍的儿媳甄氏是天姿绝色,曹操自然不会放过将之收入床榻的机会。貂蝉也曾落入曹操怀里,曹操为了收买关羽还将貂蝉送给他,怎晓得关羽一番慷慨说辞让貂蝉念及吕布,自缢而死。关羽也过五关斩六将的回到了刘备身边。

    那之后,自己身边倒是没了什么新鲜人物。

    此次邺城之战,子桓是随军而行的,曹操本也有意栽培,却没想到此行中,子桓总是心神不宁,似乎在谋划什么?

    曹操笑而不语,此子似乎还欠缺磨砺。城破之时,子桓架一匹快马直冲袁府,身后的百余精骑也一路追随。遇到的残余守卫皆自动躲避,早没了抵抗之心。

    袁府里更是如树倒猢狲散,辰景院里的莺莺燕燕卷了能带走的金银财宝四散奔逃,她们却不知路上流民的可怕,大多无不是落了个暴尸荒野,被图财害命的下场。

    彩儿领着仓舒踏进了洛真屋子里,柔柔道一句“邺城破,你不走么?我和仓舒想要去幽州寻……显奕,你若是与我们一起,路上为伴。”

    洛真满屋的纸张已经尽数染了墨,笔走游龙,她的笔锋竟隐隐有些男子的气势。稳稳下笔写下一个‘静’字。

    她才开了口道“此时趁乱离开,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曹操为了面子,定不会将府里的人赶尽杀绝。所以此刻,留在府里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十八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

    彩儿不是愚蠢之人,早前一时心急失了理智,如今被洛真一提醒,倒是迅速冷静下来。

    “娘亲,甄夫人说得对,我们还是留下吧。”仓舒面色苍白,眼圈泛青,一双闪亮的眸子却是比以往精神了许多。

    彩儿点了头,众人这便静坐在这一方丫鬟屋子里,透过半扇虚掩的门,看着疏桐院里杂乱的一切。

    看守洛真彩儿的守卫早便几个一伙将院里值钱的玩意搬个精光,搭伴逃亡。他们走了,便是丫鬟们来打扫剩余的零碎玩意,拿得走的便连锅端,拿不走的打碎了磨成粉也要带走。

    朝露红着眼,跺脚道“这院里的东西,无不是公子当初迎娶夫人时亲自置办的,倒是便宜了这帮白眼狼!”

    洛真的笔微微一顿,清晰地字节上便染了一个突兀的污点,败了整个字的形态。彩儿闻言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她倒是不怕旁人提起袁熙与洛真的事,却是怕被仓舒听见。

    仓舒自出生,洛真便已经在袁府的安稳日子进入了倒数。尽管仓舒知道自己父亲的正妻是甄夫人,却不知为何父亲奔走,甄夫人几经颠簸。

    仓舒此时却是望着院里熙攘的人群,轻笑一声。“家族败落,吾等本应荣辱与共,如今却是狼狈如此,甚辱之。”

    彩儿和朝露闻言大为惊讶,一时想不到什么回应他。洛真却是停笔来了兴趣,微微笑道。“仓舒难道不应该誓死捍卫祖上荣光么?”

    仓舒的脸难得泛起了红色,似乎是情绪过于激动所致。他定定道“家族荣光,取决于后辈继承。后辈荣,则家族兴。后辈耻,则家族亡。如今败落成这等模样,我哪里来的荣光可以捍卫?”

    这便是袁熙唯一的儿子,果真如他一般惊才绝艳!

    洛真微微点头,笑而不语,下笔继续写着字。彩儿抚了抚仓舒的头发,眼中全是温柔之色。

    “甄夫人可还在?”

    院门口一声柔柔的话语让院里忙碌搬运的人稍稍怔住,转瞬却继续掠夺。朝露推开半掩的门,应声道“夫人们都在呢。”

    紫立在院门边,听到了这句话不禁有些惊讶,待上了台阶,看到满屋的人更是吃惊道“老夫人猜的极准,她说就算是所有人都奔逃了,甄夫人你也会在。”

    这一句话无疑将彩儿当做了透明的,此时彩儿的脸已经由青一阵白一阵变得发黑。洛真笔端未停,甚至头也没抬,冷冷问道“何事。”

    紫连连应声“哦,差点忘了,老夫人吩咐,将府里家眷召集到正堂,迎曹军。”

    彩儿微微皱眉,似是不解刘氏的举动,洛真却是点了头,“知道了,你这便去吧,我即刻出发。”

    紫应声退下,洛真这边的笔也停下了,轻轻挂在笔架上,洛真微笑道“走吧,我倒是要瞧瞧,曹操长得什么模样?”也要看看,我下一个夫婿曹丕究竟是如何的人……

    透白的纸上,是隽永无比的大字,动。

    正堂里,刘氏穿着极为庄重,头上插满了金银珠宝,坐在一堆败落散碎的桌椅中间,亮丽的格外突兀。

    刘氏面上并无丝毫哀恸之色,应该是得到了袁尚出逃幽州,为保性命的举动放了心。再联想到袁谭如今与曹操同盟,便可知曹操在众目睽睽之下定不会对袁府如何。况且曹操还要树立自己光彩的形象,定会好好抚恤‘俘虏’。

    洛真和一众人到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侍卫拉扯着刘氏头上的金银首饰,紫和刘氏两人合力仍是不敌。朝露怒喝道“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侍卫闻言竟是抖了三抖,忙不迭的寻路而逃,手里倒是握着扯下来的金簪子。

    紫以身挡着刘氏面容,一边整理散乱的发饰,一边哀怨道“老夫人素日里对他们如何,如今却尽是忘恩负义之辈!”

    刘氏幽幽的声音传来,“树大招风,树倒猢散,人之常态罢了。”

    紫整理的很快,刘氏仍旧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可她却望着洛真惊讶了合不拢嘴。“洛儿,你这是……”刘氏忍不住出声,却也瞬间想的明白道“也对,红颜薄命。”

    洛真身穿朝露的粗布衣裳,面上敷了些土灰,头发也弄得散乱些,若是不仔细看,便当她是寻常丫鬟无异。相比之下,彩儿,朝露,紫倒是个个都比洛真光彩些。洛真微微笑着,敛眉不语。

    众人各自寻了还完整的椅子坐了,紫便开口问道“老夫人,我们这是要等什么?”

    刘氏刚想说话,却瞥见正门里幢幢人影。嘴上含笑,道一句“来了。”

    破城未染半滴血,是子桓唯一觉得舒服的地方,不为别的,是因为可以不用换干净的衣服便能赶快去见洛真。

    一别数月,夏侯娴传来的消息也只是说洛真性命无忧。可性命无忧与安稳乐在,完全不可等价而待。袁府门口,子桓迅速下令包围袁府,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自己则快步向着院里走去,额头上已经沁满了汗水。

    刘氏见到子桓,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袁熙一般,同样的星眉剑目,好看的眉眼。不同的是袁熙的眼中永远是温暖的笑意,而子桓眼中却是淡漠和疏离。洛真却是离得很远,便认出了那人的身姿和步伐。

    甚至连他的脚步声都是一下一下扣在洛真心上的。若是这次离开,当真还了袁熙的情,那么此时她定会不顾一切奔入他怀里。可偏偏,再没了机会去还。不期而遇的现在,洛真面对子桓时,她的愧疚比往日在许都时更甚。

    甚至微微低头,露出半张暗淡的没有颜色的脸来。

    刘氏怔了一怔,起身问道“不知你是何人?”

    子桓似乎没听到刘氏问话一般,四处扫去,除却那个衣着简陋的侍女看不清脸之外,倒是意外看到了朝露和彩儿。几步走到朝露面前,急切问一句“你家夫人呢?”

    朝露似乎没想到会在此看到子桓,可转念一想,子桓本就是曹操军营里的人,哪里有什么奇怪。

    子桓见朝露出身,不由得抿了唇再度问道“你家夫人现在在哪里?”

    语气如冰上三尺寒,离得近的朝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若是旁人不知道,定以为洛真哪里惹到了面前这个男人。

    朝露结结巴巴道一句“在在……”洛真可没告诉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啊!朝露下意识的望了洛真的方向,也正是这一眼,子桓便确定了那个看似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几步的距离,子桓越走越急,一块折起的地毯,险些绊倒他。可总算还是走到了洛真身前,双手捧起她的脸,隔着土灰,子桓仍然可以看清她绝世的容颜。

    轻轻捻动拇指,拂去洛真脸上的灰尘,子桓冰冷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这么多土,还瘦了些……我真的险些认不出来你,洛儿。”

    彩儿和紫看的目瞪口呆,朝露却是热泪盈眶,刘氏人情练达,早便觉察出眼前这个人与洛真之间的情愫。思及袁熙为了洛真所作所为,刘氏冷笑一声“现在不用担心被杀了!”

    洛真沦陷在子桓深情的眸子里,耳边却传来刘氏这句啼笑,不由得精神一振,推开子桓的手。

    从袖间悠然滑落一方帕子,尾角处七扭八歪的绣着一个‘洛’字。洛真的眼圈霎时间便红了起来,弯腰拾起手帕,轻声问道“这是何时……”

    未等洛真说完,子桓同样红了眼,却是微笑着应道“无极,甄府,你不慎滑落,我恰好捡到罢了。那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这一方手帕,会陪了我这么多年。”

    众人似乎看了一场话本子上描绘的好戏,洛真与子桓也比那戏楼里的才子佳人美貌更甚。众人皆静默不语,直到正门又进来了一大群人,为首的自然是曹操。

    曹操和郭嘉已经很快处理好了事务来到袁府,却没想到曹丕比两人还快,不知是何意图。曹操阔步进去,四处打量一阵,叹息道“本初(袁绍字)走的早啊!”

    刘氏猜不出子桓是何人,可曹操还是能一眼便认得出,心里虽是恨得痒痒,面上却是笑着迎上去道一句“本初是没福气的,不如曹将军!”

    曹操打量刘氏一眼,再便向着子桓望去,隐约瞧着子桓身后似乎有衣袂飘动,却见子桓站的一本正经道“请父亲恕子桓越职之罪,子桓思及父亲与袁将军自小感情,特意派兵来守住袁府,以防暴动。”

    曹操虽然心有不悦,嘴上却是接话笑道“桓儿费心了,保护本初的府邸,何罪之有?吩咐下去,袁府里的人皆领赏而归,好生替本初维持家业!”

    刘氏早便知道曹操不会杀掉自己,如此也便微笑着应承道“如此,便替本初谢过将军恩德。”

    曹操微微皱眉,便开口问道“不知此处的家眷都完备否?幽州刺史袁熙他的……”

    “父亲!”子桓忽的打断曹操的话,躬身行礼道“请父亲为孩儿赐婚!”

    曹操面上不悦更甚,却是强压怒火道“家中私事何不延后再议?罢了!你且说是何人?”

    “上蔡令甄逸的女儿,甄洛……也是袁熙的妻子。”

    曹操气的连呼几口,才压下一股无名之火。“人在哪里,总也要见见……”

    曹操这话便是已经同意了子桓的婚事,而子桓总算赶在曹操开口前说了此事,莫名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快感。

    却没想到回头却看见一双无比惊愕的眼。

    “你是……曹丕。”

第二十九章 明日愁来明日忧

    子桓微微侧身,众人这才看见那一抹裙裾之中,淡然的身影来。

    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都会把她吹走,穿着粗布衣裳,仍显窈窕有致,素净淡雅。面上敷灰遮住了如雪的肌肤,一双眸子,竟是更加摄人心魄。

    曹操和郭嘉不是第一次见洛真,可仍然觉得天生美人骨,便是如何看都觉得怡人。

    洛真越过曹操和郭嘉打量的目光,直愣愣的望着子桓问一句“你是……曹丕?”

    早在刘氏喊出‘曹将军’时,洛真便已经猜到大概,可子桓那一句‘父亲’喊出去,便如重锤一击,让洛真神智霎时放空。

    曹操本姓夏侯,子桓自称姓氏夏侯也在情理之中。子桓在许都的势力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将世家子弟能拥有的。子桓负伤所言‘兖州内乱’……这些细微的疑点慢慢浮现在洛真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清晰地人影来。

    子桓便是曹丕!洛真心中似乎生出一丝庆幸,一毫喜悦,下一秒便是无尽的内疚。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原谅自己,便是连快乐都是罪恶的东西。

    子桓微微皱眉,似乎看到了洛真眼中的难过和闪烁。他点了头,随即问道“我是,又如何?”

    洛真苦笑一声“并没有如何,不过是天意难测。”这段对话旁人听了竟不知其意,可当事人却是各自清楚。

    曹操晦涩不明道一句“甄夫人可是不愿嫁给我儿?”子桓闻言,拳头渐渐握紧,一双眼紧紧着盯洛真,似乎也在等待那个答案。

    但实际上,答案如何,他已经不在乎。他放她走,去找袁熙,又等她回来。如今她愿意或不愿意,都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洛真先是一愣,随即抿唇,低眸道“我愿意。”

    面前有清晰的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誓死留在袁府,守着残破的门落,依仗曹操的补给度过残生。可势必,没有丝毫安全可言,尤其是曹操似乎对自己有意。

    另一条,便是嫁给曹丕,进入另一片天地,庭院深冷,无非又是一番尔虞我诈。可就此,曹操的举动便会受到世俗身份的限制,即便垂涎,也该顾忌。

    这是于自身考虑所做的选择,但在心底深处,洛真也是期望嫁给子桓的……若是没有袁熙这个遗憾,或许这段感情能更加完美一些。

    曹操也便再无言语,子桓亦是微微松了口气,紧握着的拳头也松开了。刘氏和彩儿站在一边,在曹操面前倒不是不敢风言风语再说些什么。可彩儿不说什么,不代表便能安稳度日。

    子桓向着曹操唯一躬身道“袁府里的正室家眷皆可保全,子嗣独袁熙幼子,念其年幼亦可保全……只是,其余的人可否交予我处置?”

    袁府不过是曹操囊中之物,子桓如此安排已经达成了曹操树立自己形象的目的,其余交由他处置倒也无妨,便点了头。

    子桓向着彩儿一望,轻笑一声“彩儿?你可还记得我?”

    彩儿双腿止不住的颤抖,自感受到子桓的敌意时便已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不由苦笑一声“自然是记得的。”

    “我记得那时候你尚且是洛儿的丫鬟,如今竟然一跃成了袁熙的妾室,连孩子都是长子……”

    子桓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夏侯娴将一切报告给他的时候,他的心疼不必洛真少半分。洛真有自己的顾虑,或是心软,或是重情,不对彩儿反击。那么自己便亲自来动手,出一出这口恶气。

    彩儿望向洛真一眼,满是惶恐,她以为洛真将事情透露给子桓,借他之手杀了自己。呵,果然自己装的善良仁慈,还不是锱铢必较?怀中仓舒一动,愣愣问道“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么?”

    仓舒薄薄的嘴唇微动,子桓一眼望过去,竟恍惚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曹操也是一愣,再看彩儿和洛真一眼,忽的想起九年前那一晚。

    彩儿看了洛真和子桓一眼,心知子桓无论如何不会放过她。而洛真是否会救自己也是未知数,便干脆慢悠悠捂住仓舒的耳朵,似是决绝道“仓舒不是袁熙的孩子……他是……”

    彩儿转头望向曹操,满腔的怨恨堵在心间,面上却是楚楚可怜道“他是曹将军的儿子。”

    这一句话如一层是激起千层浪,子桓和洛真亦是不由自主的想起许多年前那一夜变故。那一夜的险境,埋藏至今仍是一处隐患。

    如今倒是将这处阴暗揭开,真相大白起来。

    曹操看着彩儿双手捂得紧实,仓舒则一双眼睛呆呆望着自己,那眉眼竟真的与子桓小时候很像,心中已是明了。可再看看彩儿和洛真,心中窝气,道一句“滴血认亲,若口出狂言,乱棍打死!”

    彩儿心里自是自信,可面上还是要扮柔弱,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致自己和仓舒于死地,哪能不谨小慎微。

    刘氏亲耳听见彩儿所言,又见曹操和子桓洛真怪异的表情,便知当初必有渊源。可彩儿所生的孩子竟是曹操的?那她的所作所为与当年的洛真相比,更是可恶。心中郁结,刘氏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下去准备清水,厅中众人面面相觑,各有考量。

    彩儿所言若是真的,那么曹操定不会允许血脉外流,将彩儿纳为妾室,仓舒回到曹氏宗族,旁人再也奈何不了她。

    子桓悄悄拉上洛真的手,凑近耳畔道一句“莫气,我父亲**里美女无数,即便彩儿保得住眼前的性命,日后的绊子可都踢得开?免去了我来亲自动手……”

    洛真倒是根本没有同彩儿计较的打算,一是为了仓舒,不忍见他年幼失去娘亲庇佑。二则为了袁熙,尚且以为仓舒是袁熙唯一的子嗣。

    当年曹操对洛真暴行,为子桓打晕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难道仓舒真的是曹操的儿子,还是彩儿为了保命一时随口胡说?洛真很想亲口问一问。

    刘氏却是带着一碗清水回来了,曹操二话不说便执匕首划开拇指,落入碗中一滴血。仓舒虽是没有听见,可见着那个碗递到自己面前,心中已是知道大概,默不作声拿起匕首也划开自己的拇指,落了一滴血进去,便掩面伏在彩儿身上,神情深毅,不知道在思索写什么。

    洛真清楚,血液在水中是绝对可以相融的,滴血认亲本来就是没有科学依据的。因此很难说加清油或是白矾会对滴血认亲的结果产生很大的影响。就像白矾,无论加与不加,血滴最后都会溶在一起白矾的化学作用只是加快了这一过程而已。

    所以结果已经不言而喻,曹操望了望碗中,皱起的眉头渐渐化开,打量仓舒和彩儿一眼问道“可有名讳?祖籍何处?”

    这便是要给自己名分了?彩儿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眼中含泪道“祖上是彭城人,姓徐。”

    曹操捋了捋胡须道“彭城产玉环,便赐名环,择日接你入府。仓舒可是我儿的小名?倒是个好意蕴,大名便唤做冲。”

    曹冲?洛真忽然有些恨自己的理科知识,竟只知道‘曹冲称象’的典故,其余生平一概不知……

    彩儿再度行礼“谢将军。”

    仓舒则望着曹操不语,他本就聪慧,自是明白了前因后果。洛真早前问他关于家族一事,他看的坦然,如今真的有了更好地家族出身,仓舒也未必有多高兴。

    曹操也静静回望着,父亲二人透过眼神的交流不知传达了什么信息。场面一时有些冷清。郭嘉执起羽扇轻轻挥动,笑道“恭喜将军双喜临门,公子亦填门户,羡煞旁人!”

    曹操被郭嘉一说才总算有了些笑模样,袖口一挥,在驿站大摆筵席,好生宽待袁府家眷。刘氏也是识大体之人,丝毫不提破城之事,满口皆是称赞之语,曹操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这人若不是心机颇深,便是势力无比。无论哪一点,都并不好相与。

    洛真很早便退了,似是头痛。子桓便也失礼告辞,惹得曹操几度不悦,再想起白天里的事情,干脆几杯酒下肚,不去管他。

    夜风习习,子桓脱下外衫搭在洛真肩膀上。带着体温和兰花香气的衣服,让洛真久违的安心。清风朗月,荷池虫鸣,两人并肩走着,谁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生怕一开口便是一道鸿沟。

    子桓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握着洛真的肩头不舍得松开,生怕一转眼,便又是经年的煎熬。他说过,放她走,若是还能回来,才能全心全意是他一个人的。可是战火分割,子桓在不知道洛真下落的时候便后悔了。

    这次,即便她的心里还有别人,也绝不会再松手。她不回来,他也会把她找回来。

    洛真的肩膀忽的一紧,便吃痛出声。

    “子桓……我到了,你松手。”

    子桓低头,眼中情绪翻动,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洛真能感觉得出他周身的悲伤,和脆弱。许久,子桓松开了手,笑一句道“好好休息,准备我们的大婚,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要娶你为妻。”

    为妻?洛真摇摇头“我不过败落官宦人家之女,二嫁身份,没有权势,如何能坐的起这正室之位?”

    更何况,你是曹丕,是魏国的开国皇帝。从太子之争道登基上位,这其中的艰难险阻,都需要一个有着强大家庭背景的女人来与你承担,我不能给你什么……

    洛真心里碎碎念着,却未发觉自己处处在为子桓考虑,甚至甘愿卑微做小。

    子桓宠溺的摸了摸洛真的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没关系,我已经许诺于你,便要做到。”

    无论这其中的艰难险阻,任旋,卞夫人,曹操……关关难过。

第三十章 夜雨染成天水碧

    若是纳洛真为妾室,或许便没了那么多的麻烦要处理。可子桓面对这样的事情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池,生怕洛真一个情绪不对,便再次逃离他的身边。

    所以他要给她无上的宠爱,让她再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离开。

    洛真与子桓朝夕相对,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许都千阙阁的日子,恬淡安详。即使是只是一种假象,也没人舍得戳破。

    另一边,彩儿早便趁机上了曹操的床,她心知若不搏一搏,待曹操正室及**家眷搬迁过来,自己及仓舒的荣华富贵不提,连性命都握在旁人的手里。

    曹操从来不去猜度女人的心事,男人征战沙场,若是学了女人那般斤斤计较,如何成就大业!所以,**里谁能占据高位也是各凭己力。他宠爱谁全凭兴趣,倒也任彩儿使些小心机,得些好处。

    让曹操唯一感到意外的便是仓舒的出现。

    他子嗣众多,试想一方霸主无不希望自己家族开枝散叶,门丁兴旺。曹昂者以孝为先三三两两,曹彰者身体强健比比皆是,倒是唯有曹丕曹植以头脑取胜。

    如今的仓舒竟是比曹丕曹植聪明更甚!加之仓舒倒是曹操如今所有孩子中最年幼的一个,曹操的心里已然挂念上了。为仓舒安排好了教书的夫子,闲暇时也是往彩儿这边来,听一听仓舒说话,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

    曹操共有二十五个儿子,或许见过曹操如今慈祥模样相待的不过五指之数,彩儿既是不知实情也该雀跃不已,心中的忐忑也放下大半。

    彼时。袁府狼藉,府中众人由曹操安排着住进了驿站里。丫鬟侍卫贪心不足,卷着铺盖跑的晚的便被子桓堵在了府里,插翅难逃。不过一天时间,大部分金银财宝尽数归还,家具摆设也重新购置。袁府便与以往看起来,还能光彩些。

    刘氏自然感恩戴德,曹操也格外的喜欢听刘氏拍的马屁。若不是刘氏精致妆容下的憔悴,谁能想到这看似和睦的两家竟然隔着血海深仇。

    刘氏的目的很简单,等自己最疼爱的尚儿来救自己。或是至少,先听到袁尚平安的消息。

    洛真知道刘氏的忍气吞声是为了什么,却不禁苦笑。袁熙已死,消息封锁。幽州无首,倒成了袁尚的好去处。他的命自然保住了,可如今的北方,再没有人能与曹操抗衡了。

    曹操在“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后,便牢牢地将汉献帝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并将汉朝的都城定在了许昌,世称许都。但在那里,曹操受到了拥汉派势力的坚决反对,而且汉献帝也不满于自己的傀儡地位,屡次密谋以除掉曹操。实际上,虽然当时曹操把持着朝政,但自己的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因此,曹操时刻准备将自己的幕府迁出许都。

    如今,曹操基本消灭了袁绍的残余势力,并且拿下了袁绍的幕府所在地邺城。这个时候,曹操的实力已经非常强大,他已经不用亲手控制汉献帝,而且邺城的基础设施非常完备,于是曹操便有了想法,顺理成章地将他的幕府迁到了邺城,而把汉献帝留在了许都。

    曹操手下的忠臣皆随之迁往邺城,倒是有一人留在了许都,颇为曹操忌惮,便是司马懿。

    一连数月,邺城及周围郡县已经在曹操的统治下安稳下来。曹操在邺城修了一座气派的府邸,与袁府隔着几条街,却是请的相士精准算过,将袁府的地气吸收的干干净净,一毫不留。

    府邸连越两条街,便是连规格也较袁府恢宏更甚。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如此一来,屈居后方的袁府,看起来倒像是曹府的私家花园一般。

    另言曹操胜场之后,夜宿邺城,半夜见到金光由地而起,隔日掘之得铜雀一只。麾下谋士荀攸欢喜说道“昔舜母梦见玉雀入怀而生舜。今得铜雀,亦吉祥之兆也。”

    曹操大喜,于是决意在府邸落成之日,再建铜雀台于漳水之上,以彰显其平定四海之功。另建二座高台名曰‘金虎’‘冰井’,富丽堂皇。形成环包围之势,以曹府为正中心。分管水事演习,陆战操练和会议筵席所用。府邸虽是在旁人眼里已是人间难得,三座高台便更上一层,彰显大气磅礴。

    三座高台的工程一直到了当年十二月,许攸酒醉,当着众将士面直呼曹操小名:“曹阿瞒,若没有我,你拿不下官渡之战!也无法到的了今日的场面!”

    曹操淡淡笑着,仰头干了一杯酒答道“你说得对。”

    许攸自持公告,酒醉之言,曹操尚且不去计较。清醒无比之时,他竟然也在众人面前宣讲,曹操忍无可忍,下令将他收押斩首。

    被许攸这一气,曹操紧接着看袁谭也不顺眼,便随便找了个名义,向袁谭发动进攻。袁谭退至南皮。曹操进军平原,收复袁谭所占据的属县。

    府邸落成之日正是寒冬腊月,曹操本不想劳师动众将远在许都的家眷接过来。可不知是哪里来的风言风语传回了许都,任旋争着吵着要卞氏举府搬迁。

    卞氏无奈,也是念着新府邸落成的礼数,冒着严寒短短五日便到了邺城,总算赶在了府邸落成前一天。

    那一晨,早早便落了薄雪,洛真越发贪睡,赖在床上不起。子桓衣衫不整亲自卧在床边给洛真递上一碗羹汤。

    那模样竟是丝毫不顾自己的面子,似乎满心满眼只有眼前那人,旁的都看不见。

    任旋冲进来的时候,带着满身的寒气,朱门转动,落了些薄雪进来。洛真拿着汤匙的手微微颤抖,嘴上却是笑着的。“敢闯进来的,怕是只有任夫人了?”

    子桓的脸色登时便铁黑,起身护在洛真身前,冷冷道“出去!”

    任旋自嫁给曹丕以来数年,每每独守空房遭人嘲笑,至今无子嗣遭人白眼。她以为或许曹丕还没发现自己的好?所以甘愿陪他演一场又一场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的好戏,等的无非便是他的温柔相待。

    原来,并不是曹丕不会温柔待人。任旋狠狠咬着嘴唇,似乎要将粉嫩的唇咬穿!是他把所有温柔,都给了那个狐狸精!

    打眼望去,倒是生了个好样貌!任旋四下一打量,正瞧见子桓的佩剑挂在珠帘外,大步迈过去拔出剑柄,直向洛真而去。

    洛真早便知道任氏的存在,说话间不过是一句试探,来者是敌是友自见分晓。可她连自己都没想到话语间的醋意,和任旋过激的反应。

    驿站简陋,任旋执剑几步迈过来,剑锋距离洛真喉咙不过半尺。子桓手里的汤碗迅速飞过去打飞任旋的剑,汤汁溅了任旋一身,好不狼狈!任旋转头,已是满眼血红,此等羞辱,她怎能不报?

    伸手再度拿上剑却是向着洛真的脸直直丢过去,子桓飞起一脚将剑再度踢飞,直插柱子。却不想任旋这一剑不过是调虎离山,趁着子桓去踢飞剑柄的时候,任旋则迅速闪身向着洛真扑去,手上染着丹寇的指甲已经做好了拱起的手势,只待接触到洛真的脸,便剜下一块肉来!

    吴琦岚好用皮鞭,身手矫健,招式百出。而任旋与之相比,竟是些街头泼妇的打架手段,让洛真看的又哭又笑,本想偏头躲过,却被任旋揪住头发一个大力摔倒地面上。

    洛真落地的同时,却听任旋凄惨的一声喊叫,如落叶一般被子桓踢飞到空中,又缓缓落下。咬着牙满头汗水,双数握住胸口。

    洛真伏在地上由子桓扶起,想起刚才听到的声响,估计任旋是被踢断了肋骨。

    子桓双手扶起洛真,嘴里却是对着任旋笑道“任旋,我正寻摸理由休了你,倒是谢谢你今日来此……”

    任旋惊讶的连疼痛都忘记了,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狐狸精,只是为了出出气而已。

    洛真微微抿唇,开口便想要替任旋说情。任谁都看得出来任旋对子桓的一片心意,即使子桓不能接受,可如此随意践踏,该让任旋如何郁结!

    话未出口,竟是一声嘤咛。洛真皱眉,低眸看见自己裙裾间渐渐晕染开的鲜艳的红。小腹传来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洛真只来得及痛呼一声便晕了过去。

    眼前是任旋吓呆了的脸,和子桓满布血丝的双眼。

    是什么在痛?痛经么?自己好像已经推迟月余没有来了,该是会痛的难过些。

    “夫人?”

    一声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铜铃般清澈。洛真回头接过一碗避子汤,温吞喝下道一句“谢谢你。”

    铃儿似乎有些为难,迟迟不肯接空碗。许久,她抬眼泣声道“请夫人将此事尽快告知公子吧,奴婢实在担待不起啊。”

    洛真思索片刻道“也对,铃儿,我定不会连累你。”

    洛真满头的汗水浸湿了一块又一块帕子,子桓懊恼的不成样子,蹲坐在床侧一刻也不敢离开。

    却是听到洛真喊一句:“铃儿……”

第三十一章 待浮花浪蕊具烬

    洛真这一唤‘铃儿’,子桓不禁皱起了眉。

    旁侧跪着的大夫战战兢兢笑道“夫人既是开口说话了,便约莫着无碍了。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子桓不语,挥了挥手放大夫走了。袖子还没落下,大夫已经撒腿跑得飞快。若是知道出诊驿站会险些搭上自己的命,怕是俸禄再多也不敢来了。

    梦里是一片白茫茫,只隐约听见铃儿焦急的声音,洛真有些着急。睁开眼,入目便是子桓清晰地眉眼。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子桓又急又笑的道一句“洛儿,你没事……我们的孩子也没事了……”

    孩子?洛真迷糊着,心里回想着自顾自的声音,我不是按时服用避子汤了么?怎的……哦,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近来,倒真的忘了这件事。便怀孕了?

    洛真转了转眸子,腹部仍是隐隐作痛,沙哑着嗓子道“任夫人呢……”

    子桓眸色一凛,“她受了我一脚,也是伤的不轻……若不是我马上要休了她,从此再无干系。怎会轻易放过她?”

    洛真晦涩道“任夫人出身定是不平凡,你休了她,不会比娶我做正妻容易。”

    任旋出身乡党名族,在许多年前曹丕还不得曹操重视时便嫁给了他,一直至今。若不给一个充足的理由,怕是任氏家族里也会不得罢休。

    子桓轻轻抚上洛真的小腹,叹一口气。“我早便在寻摸适合的理由,现在倒是好。‘善妒’‘谋害子嗣’,如此还不能让她离去?不过,这已经算是她的好运,若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该也是没命离去了。”

    如此冰冷的言语让洛真有些不寒而栗,虽然明知道他的所言皆是指着另一个女人,可人心善变,那天风水轮流转就该轮到自己了。

    洛真不禁苦笑“旁人便以为,你有了我,便休了她,是我吹的枕边风呢。”

    子桓吻了吻洛真的手背“你好生休息便是,待胎气稳了,便准备着风光大嫁,做我曹丕唯一的妻子。”

    目光炯炯,子桓嘴角微扬,笑得格外好看。洛真在那迷人的微笑中,一度相信,他说的便都会实现。

    曹丕要休了任旋,第一个不同意的便是卞氏。

    烛火点点,子桓跪在堂前,微低着头。“母亲,任旋险些害的洛儿失去腹中胎儿,此等妒妇,我不愿再留。”

    卞氏紧皱着的眉稍稍松缓,轻笑一声“甄洛这么快便怀了你的孩子?倒是心急……”

    子桓连忙解释“母亲,洛儿不是这样的人,起初她也不愿有我的孩子,还服了避子汤,是我……”

    “避子汤?”卞氏一拍桌子,身子挺得笔直,字正腔圆道“桓儿,她既是服用避子汤,便是对你无意,你为何故作卑贱?如今却是见着你权势在手,才甘愿有你的孩子了?此等妇人,你如何看不清楚?”

    子桓想开口再解释,可却发现自己母亲心里已经对洛真有了想法,自己的解释反而欲盖弥彰,激的卞氏情绪更加难以抑制。便淡淡道“任氏,多年无子,性格善妒,这我自然是看得清楚的。”

    卞氏敛了眉眼,揉着眉心道“罢了,璇儿确实不是可造之材,几年前你们的身份尚且般配,如今她的家族也帮不上你什么,又无子嗣……你若想休,便休了吧。”

    子桓刚想应声却见卞氏侧目,冷冷道“休了任旋,我在朝中另寻与你身份般配的女子做正妻,至于那个甄洛,纳做妾室便得了,占着正妻之位,能帮得了你什么?桓儿……莫忘了你的抱负。”

    子桓忽然间陷入了沉默,随即叩首。

    卞氏心中一惊,这叩首大礼在先,子桓是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果不其然,子桓接下来的言语,让卞氏怒不可遏,几乎拔剑相向。

    “母亲,恕孩儿冒犯……父亲心中亦怀有大业之心,却放着满院背景优越的不立,倒是把主位的位子给了你。不是为了你的家族背景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为别的,不过是欢喜你罢了。同样也证明了父亲的实力,不需要借助女人便可成霸业!难道母亲认为孩儿实力太弱,要拉拢些强大的家族,才可实现抱负?”

    子桓垂眸,不去看卞氏已经气的发抖的手,继续说道“将洛儿与母亲比较,并非我本意,不过是希望母亲能换个角度看待事物。母亲虽然没有强大的背景,却心思玲珑,深得父亲喜爱,在操持家务中也是完美无瑕。甄洛是河北一带有名的才女,不过是家族败落,弃官从商,二嫁的身份罢了,谁又能说在以后的道路上,她不能像母亲扶持父亲一样帮助我呢?”

    待子桓话音落地,卞氏才微微动了动唇,心中的气自然是有的,可面对自己一心疼爱大的儿子,却是半点火气也发不出来。

    “罢了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考虑,母亲本不该多做干涉……只要不是贪图美色,只顾享乐,娶谁做正妻便都无妨!”

    子桓笑着,眼中却是湿润了。他一向知道卞氏心中的苦,家族背景本就是卞氏心中的一个死结。出身倡家,卞氏嫁给曹操,在后院中处在下下等的地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其中苦楚唯有子桓和卞氏母子清楚。

    所以子桓便干脆去戳卞氏心中的痛楚,只为争取以正妻身份迎娶洛真的机会,可揭开那一层伤疤,弥漫在母子二人心间的是旧日经年的苦楚,即便如今辉煌无比,仍觉当时的苦寒之味。

    “母亲放心,孩儿定不会让母亲失望,洛儿也不会。”子桓郑重说道。

    卞氏却是挥了挥袖子,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微蹙起眉的面容,传来轻飘飘一句“明日新府邸落成,今晚好好休息去吧……至于甄洛这是初次怀孕,不注意的,都来问我便好。”

    既是头孙,卞氏也上了心,子桓一向让人放心,或许真的是自己考虑的多了。卞氏这边答应下来,想必曹操那边也不会操心此等事情,这件事便是报上了日程,板上钉钉了。

    子桓再度叩首,这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的欢喜已上眉梢,子桓迫不及待要告诉洛真这个好消息。

    驿站修的简陋,房间皆是鳞次栉比,唯独一处大大的花园倒是唯一值得消遣的地方。夜色阑珊,子桓快步走过花园,向着洛真着着烛火的房间而去,却还剩几步路的时候便恍惚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转头,正是夏侯娴,立在假山后面,如同鬼魅。却是笑着的,微微低头,道一句“公子。”

    子桓环顾四周,众人皆忙着明日的府邸落成,或是仍在曹府忙碌,或是早早便休息了,连亮起的灯都只有洛真房中这一盏。

    便放心的向着夏侯娴走去,夏侯娴也快步迎上来,焦急道“公子,我刚刚收到消息,袁熙和袁尚的事情有变。几日前,袁尚抵达幽州,与袁熙共饮……”

    子桓大惊“怎么可能,不是与袁尚说好了的,除掉袁熙么?”

    夏侯娴同样抿唇,皱眉道“当时袁熙与夫人一同收入牢房,我也是只救得夫人出来,不见袁熙啊……莫不是袁尚故意留的袁熙一条命,放他回去了?”

    子桓摇头,眼睛里一派肃杀。“不可能,袁尚不是胸怀宽广之人,经我们一挑拨,对袁熙的杀心只能更甚才对,这其中自是出了什么变故……或是袁熙自己在假扮袁熙还活着,演一场戏给世人看,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而他则趁机发展实力。”

    夏侯娴点点头,似是放松了些。“也只有这个可能了,袁熙定是早便死了,袁尚再谋划什么罢了。公子,我这便回***了,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定会再来通知你。”

    子桓应声“好。”

    夏侯娴一步一步向回走,脚步轻的几乎听不见,翻出驿站的时候也只听到一阵衣服割破空气的呼啸声,果断利落,一向是她的风格。

    子桓目送着夏侯娴走了,原地思索了一阵,换上一副笑颜,才走到门前推门而进。

    “洛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母亲同……”

    烛光氤氲里,洛真一只手捂着小腹,静默的立在门后,开门形成的空气流动甚至吹开了她鬓角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来。

    子桓不禁心中一动,莫不是方才与夏侯娴说的话……

    “你还要骗我多久?”洛真淡淡开口,泪水止不住的流。只这一个瞬间,洛真便万分理解当年袁熙决绝离开她的身影。

    袁熙对她的爱,洛真对袁熙的隐瞒。如今便报应在子桓与自己的身上,甚至加倍。

    心中对袁熙的愧疚万分难当,洛真却还是循着各种借口和理由答应嫁给子桓,甚至也是希望自己能‘不防备’便有了子桓的孩子,这便又多了几分留在子桓身边的理由。

    可是。

    子桓却是间接致袁熙与死地的罪魁祸首?那么自己,也是害了袁熙的一个诱因么?

    洛真苦笑的脸看起来格外悲怆,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刘良算过的,自己本是福气煞气共存,父母双亲兄弟姐妹丈夫儿女,亲近者皆不得善终。

    如今算算,倒真的应验了。

第三十二章 寄君一曲缘聚散

    曹府落成,卞氏主持着一众家眷从正门入。规制了曹操六位夫人,六位姬妾的院子,成家的子女也各有自己的院子,至于家中规矩和在许都时一样,没什么出入。如此略一分置,也有十七八处院落住满了人,却还有十余所院落空着,待年幼的子嗣成家之用。

    时人用‘层台累榭,鸿图华构。’来比喻曹府的高大豪华,精巧绝美。更有妄言者,便是将许都里汉献帝居住的皇宫与之比较,也不相上下。

    政治中心很快便完成了转移,曹操已经不需要事事通过汉献帝之手,也不用亲自控制汉献帝,便已掌握大势。于是许都与邺城的通路再度通畅起来,所有从许都迁至邺城的官员,曹操皆统一分置了住宅,其中甚至包括蔡文姬董祀,和甄尧等闲职人员。

    寒冬腊月,微雪飘飞,大辟天下寒士衣不蔽体,曹府里却是温暖如春,雪花未落至院中便化作湿气消失无踪。红色丝幔从亭子一角飞扬至另一角,牵扯出飘逸的喜气。雕梁玉砌,画栋飞甍,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如细细的针脚,密密麻麻落在洛真的耳朵里。

    任旋被休,竟是不声不响便被处理的妥当,足以见得曹丕如今的地位。这事很快便在曹府里传开来,人人都说新来的甄夫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里是又嫉又恨,面上却还是恭恭敬敬问候一句甄夫人。

    洛真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别人看来这端的是一副好架势,可旁人却不知道,连朝露说的话,洛真也不愿应声,仿佛失了魂一般。

    卞氏心里对洛真有气,却念在她怀着身子,便把除了正房外最好的一处院落分给了曹丕和洛真。坐北朝南,冬日里仍是有暖暖的阳光,靠近正房的原因,地龙也是通的最暖和的。院中亭台楼阁,处处精巧,书房前厅一应俱全,甚至还自备了个小厨房。

    抛开这华丽的摆设不提,院中的小池塘里竟是没有结冰,冬日里也可见碧绿的湖水和含苞待放的菡萏。陆上的花倒是只余了几树寒梅,零零落落,瞧着便是凄惨的模样。

    “夫人,大夫说你现在胎气未稳,切忌思虑。”朝露望着雕花木床上那一袭惨淡的身影,心中是隐隐的痛。这好不容易要与夏侯……曹公子修成正果,孩子也一波三折的保住了,可是看着这两人怎的倏忽间就变得生分了?

    洛真手指微动,抚上平坦的小腹,在皮肉深处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那种奇妙的感觉如同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将她死寂沉沉的心境也重新点燃。

    “朝露。”洛真抬眸,眼中渐渐有了神采,道一句“几时了?早饭可用过了?”

    朝露又急又喜,应声道“今晨的早饭还在厨房温着,公子惦记着你,特意吩咐过了。夫人可是饿了?我这便去取。”

    “扔了!”洛真陡然间提高了音量,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阴鸷。她一只手扣住床板,因为用力连指节都翻出青白色。

    “重新给我做一份,他留的,我不要!”

    朝露缓缓点头,心中虽是不解,却也只洛真的脾气,即使要劝解,也留待日后。便趁着时候尚早,曹府的厨房还没准备宴请宾客的饭菜,给洛真下个小灶该是很快。

    另一边,卞夫人分置着各院的丫鬟,还要安排这曹府的落成宴会,已经忙得团团转。另一边百官即刻将至,曹操与诸子及亲部端坐在正堂里,侍酒赋诗,不谈军事,只谈文辞。撇去别的不谈,曹操当初是以文采感动蔡邕,得以结交,略一思量便也知曹操也是个有才情的人。

    而同时,这也正是曹丕和曹植的强项。相较之下,曹植的诗作,慷慨任气骨气奇高。而曹丕语言绮丽工练,抒情深婉细腻。

    曹操其余儿子大多习武,谋臣则工于兵法,所以这开宴前的诗词助兴,变成了曹家父子独鸣的秀作。若不是曹植又饮酒饮的多了些,越发无礼,也惹得曹操不悦,干脆将他打发回了院子里醒酒去。参宴的大臣们也陆续的到了,更是无人在意曹植的去向。

    这一去一回不过一个时辰,朝露拎着食盒回到院里的时候,正瞧见洛真披着裘皮狐绒的大氅,立在房前,怔怔的望着院门口牌匾上的名字。

    “容华榭……”

    洛真出声呢喃着,“容华谢后,不过是一场山河永寂,怎堪欢颜?”

    朝露知道洛真又要伤感了,便上前笑道“夫人若是不喜欢这个院名,我去与公子说,叫他改了去,免得惹得夫人不开心。”

    洛真淡淡道“不必。”也便这两个字,没了旁的。

    “容华榭这三个字,情调颇为清高,却也显得凄惨些,想必母亲托人定的名字,也是费了些心力,若是贸贸然改了,倒是无心惹得她不痛快。”

    洛真和朝露闻声转头,却见院门口立着一个左右摇晃的人,手中还握着镂空雕刻的酒杯,天寒地冻,那人却是借着酒力,丝毫不畏寒,连带着脸颊处都是红晕。

    华服异彩,是曹植喜欢的风格。他平日里的荒诞行为还不够,偏要穿的也引人注目些,存在感未免太强烈了。

    洛真念在当年许都城门前,曹植出手相救,对他还算客气。垂眸道“劳烦三公子费心提醒,这名字便挂着去吧。”

    曹植见洛真似有拒绝之意,连忙出声“且慢!只需在牌匾上再填一字,便可扭转乾坤。”

    说罢,曹植四顾周围,只见院中角落几处梅花那里残留些落雪,便自顾自走过去,执起落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道“便做容华香榭。”

    香字虽是俗,却也因这一个字改变了整个气蕴。洛真微微一琢磨便点了头“慢走,不送。”

    说罢,却是转身回了房间,留的朝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夫人身体不适,还望公子见谅。”

    曹植尴尬的笑了笑,挥了挥手让朝露也连忙随着进去,自己也迈开步子摇摇晃晃,踏着落雪出了院子。看似酒醉的眼神,却是锐利非常。

    昨日见子桓还神采奕奕,利落的甩开任氏,也说服了母亲以正妻之位迎娶甄洛。不过一夜,怎见得两人如同隔着血海深仇一般?曹植不禁摇摇头,叹一句“情之一物,自是最难捉摸。”

    洛真用过了饭,再照着大夫留下的药方喝了药汤,便卧在榻上沉沉睡去。朝露守在外室,干巴巴的望着洛真,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筵席过半,子桓回来了,踏进屋里时先抖落了肩头上的雪。朝露上前行礼,红着一双眼,看来也是疲惫的模样。问一句“公子可要醒酒汤?”

    子桓闻言不语,低头嗅了嗅袖口,微微笑道“酒味还是重了些,本想回来看看洛儿,这下也不敢凑近,只得望一眼罢了。”

    朝露忙将洛真今日的吃食说给子桓听,倒是略过了洛真那一句‘扔了,他留的,我不要。’自然也没说曹植与洛真对这院落改名的事情。

    隔着重重珠帘,听着朝露说洛真吃了饭也喝了药。再瞧见那人睡得正安稳,子桓这便也放了心,休息片刻便要向外走。

    朝露纳罕道“公子可还要去?难道是筵席还没有结束?”

    子桓微微垂眸,肯定了朝露的想法。“不过是惦念着她与我赌气,没用早饭,回来看看。如今客人还没散,我还是要去的。”

    恍惚间想起总是因着醉酒,筵席还没开始便被打发走的人。子桓忽的有些羡慕,可羡慕归羡慕,道不同,自然要做的也不一样。

    一扬手,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卷着一阵风扑到朝露脚边,化作一滩水渍。再望过去,子桓已经走得老远,白雪茫茫,他华丽的服那么扎眼,身形落寞,如同揽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孤寂。

    朝露连忙关了门,嘴里嘟哝着“雪下的这么大了,公子也不带把伞……”再瞧一瞧洛真的床榻似乎动了动,自己这句话不知道夫人听没听到。一个丫鬟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宴席上自然是相互吹捧,曹操喝的酣畅,望见子桓去而复归,大笑一声道“吾此子,可当千军万马。”

    子桓微微笑着敬了曹操一杯。垂眸的时候,已是满手心的汗水。卞氏从旁望着曹操凛冽的眼神,心中暗道,曹操是在测试子桓的党羽如何,若是这话说出去,座下的人三三两两应声,大多默不作声。或是干脆如笑话一般一接而过,没有人接下这个话题,这件事便过去了。

    可若是座下人皆连连惊叹,大肆赞扬……卞氏的手心里黏腻起来,后背冒起了冷汗。

    “公子既是千军万马,也许将军为其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郭嘉摇了摇羽扇,默默接下了这句话,并反其道而行之,将马屁又拍到了曹操的身上。座下人便由着郭嘉的话头,继续舌灿莲花的宣扬曹操的德行及功业。

    曹操这下看的不明白了,只得干笑一声喝了这杯酒,望向郭嘉的眼神中亦渐渐飘忽起来。

第三十三章 心微动奈何情远

    晚些时候,雪便停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落得清净。

    筵席是在暮色之后结束的,曹操由着卞氏扶回了主院,曹丕和一众子嗣则负责将宾客送上马车。人走酒凉,曹丕也有些醉意,立在恢宏的曹府正门口,叹一句“此路何坚。”

    曹彰憨憨的笑着,魁梧的身材撑得长衫格外紧实,眼神清澈,倒不像是在沙场浴血中生存的人。一双手搭在曹丕的肩膀上,笑道“大哥发愁作甚?父亲对你看重有加,又要娶得名动一方的甄家女儿为妻,这条路却怎么个艰难法?”

    曹丕笑而不语。

    曹操疑心颇重,虽是明里把曹丕当做唯一的继承人培养,却又暗地里提防曹丕私建党羽。恐怕曹操心底里该是另有人选,不过是拿着曹丕做挡箭牌,挡下另有心人的阴谋手段。

    而婚事……子桓不知道如何才能再靠近洛真那颗刻意求远的心,经年的等待才来到他的怀里,却连拥抱都再难做到。

    宾客既散,曹丕与曹彰一路同行回了府里,路上倒是没再提那句叹息的话,反而说起如今的局势来。

    曹彰望了望天,唏嘘道“袁谭已经风声鹤唳,不成气候。待父亲一出兵,便是个溃败的下场。至于袁尚逃去了幽州与袁熙汇合,倒是一个隐患。”

    曹丕身形顿了顿,却听曹彰继续说道“袁尚不足为患,倒是那个养精蓄锐的袁熙看起来是个人才……不过似乎从袁绍逝世之后,便没有他的动静,连父亲都探不清他的虚实。”

    “管它虚实,待解决了袁谭,下一个便是他了。”

    曹丕的语气里是难以察觉的狠厉,曹彰喝的酣畅自然也察觉不出其中微妙,豪迈大笑一声便过了。

    容华榭。

    朝露候在外室,伺候了洛真用过晚饭,再喝了安胎药,便去给曹丕准备醒酒汤。曹丕回来的时候,朝露也正端了醒酒汤回来。接过汤碗,曹丕望着床榻上安然的背影问一句“夫人下午如何?”

    朝露面露不忍,委屈道“吃食与往常一样,只是话说的少了。”

    曹丕将醒酒汤整碗喝下,揉着眉心。“你先退下吧。”朝露应声,关切的望了洛真一眼,便退了出去。曹丕自顾自褪了外衫,解了束带,来到床前。

    洛真似乎睡得熟了,鼻翼微微颤动着,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样子。

    可怜?曹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到这个词语,而自己也因为这个想法而生出一股怒火来。他现在也不确定袁熙是否真的死了,可更让他觉得害怕的,是洛真态度。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愤怒自己的不能掌控。

    立在床侧许久,曹丕终是轻轻叹息一声,帮洛真掖好了被角,转身上床。

    微微地鼾声响起,洛真倏忽间睁开了眼,而眼中一片冰冷。她缓缓立起,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月光下,泛着淡淡银光。双手举起,对准曹丕的心脏,洛真的眼中仍是没有丝毫迟疑。

    他杀了袁熙……只因为一切他都想要掌控,包括自己。所以他的蓄谋等待,他的强硬占有,他的佯装一无所知,和早便运筹帷幄的一切,让洛真忽然生出恨意来。这种恨意仿佛袁熙此刻便站在她面前,微笑的鼓励着她重重的落下那把匕首,或许心底无尽的煎熬便解脱了。

    小腹微微一痛,洛真从消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僵坐了许久,终是将匕首重新塞进了枕头里。

    一夜无恙。

    卞氏分配各院的丫鬟也来到了各院,洛真仍然用过了早饭便回到了内室,坐在窗边看着不知处。曹丕一个人坐在桌前,自顾自的用过了早饭,见过了新分来的一众丫鬟,便唤朝露来管理她们,惊得朝露连忙应下,领了人出去,内室里便又只剩下曹丕和洛真两人。

    曹丕向着窗前走一步,淡淡道“你还要与我这样多久?从你知道我是曹丕的时候便应该知道,我与袁熙之间,必有一亡。是不是死的是我,你就不会如此伤心了?”

    洛真不语,似乎没听见一样,眼神放空。

    曹丕再向前一步,略带了怒意道“你走,我让你走,以为你会念着我的好回到我身边。你没有回来,我去找你,可你却变了……你想让我怎么样?”

    洛真微微低眸,继而转头道“想……你死。”

    曹丕眼中泛起苦涩,拳头紧握着。“你真的只爱袁显奕?你忘了紫竹阁里……”

    “曹丕。”洛真第一次这样冷冷的唤他,也将曹丕喉咙里的话堵了回去。“如果那时候,我便知道你是曹丕,不是那个诚恳温柔的子桓,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你的。”

    洛真的眼神决绝又狠厉,不带一丝犹豫,便直直插进曹丕的心里。曹丕的身形颤了颤,终是稳稳立住。

    他低头,笑的妖媚。“世事经传,你既然没有那么多未卜先知,便还是做我曹丕的妻子。我会尽快准备,择良日成亲。而你只需要好好安胎,别忘了你兄长还在做官署里的夫子,你的嫂子还在无极甄府里安稳度日。他们的命可都在我的手里。”

    轻飘飘的一句话,洛真几乎僵直了身子。她知道,从此,两人之间再也没了一丁点温存。

    曹丕走后,朝露也领了新来的丫鬟面见。站的直直的一排,穿的皆是藕粉色对襟小袄,面若凝脂,水灵灵的样貌。名字也是朗朗上口,可洛真却一个也没记住。

    朝露见洛真没心情,干脆也便吩咐了那些丫鬟下去,免得眼前晃悠着招人心烦。朝露知道曹丕和洛真之间微妙的变化,却又怕挑起洛真的伤心事,只得岔开话题道“听闻夫人的三哥和嫂子也随着曹将军的旧部来了邺城,该是快来联系夫人了。”

    本以为洛真该高兴一点的,可洛真的表情确是比之前还要绝望。

    “哥哥安稳,玉如嫂子安康,又是一个嫁给他的好理由……”

    理由?朝露不明白,嫁给曹丕缘何还需要理由?即便袁公子对夫人也很好,可在许都那时候,任是她一个丫鬟也看出来两人的情投意合,却是换到了邺城,便不做数了?

    朝露刚想开口,却见侍卫送来一封信,正是甄尧的来信。寥寥数字,写满了他对洛真的宽慰和对曹丕的信赖。局外人自是看的清楚,可偏偏洛真深陷其中与自己的偏执为伍。

    府邸落成,曹操便整日与将官练兵,预备着攻打南皮,彻底消灭袁谭的势力。而卞氏则与曹丕一起筹备着婚事,曹植仍旧醉醺醺的跑到容华榭前道一句“为何还不加个‘香’字?”

    然后被一众害羞的丫鬟拖走,朝露看的直发笑“这个三公子真是个极有趣的人,不止是醉着还是清醒着?”

    洛真紧了紧衣襟,幽幽道“世人皆醉,他独醒罢了。”

    不知道是因为洛真的声音大了,还是曹植的耳朵尖,这一句话随着风一字不落的落进了曹植的耳朵里,而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每夜,洛真都在曹丕睡熟后起身,拿起匕首狠狠的对着他的胸口,可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洛真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两个人在争吵,言辞激烈的快要爆炸了,而自己仍是分不清谁对谁错。

    三天转瞬而过,曹丕将大红嫁衣送过来的时候,洛真才知道婚礼就在明日了。

    “一会便送你去甄尧那里,在邺城的官署,明日我去那里迎亲。”

    既是正妻之礼,自然要庄重些。总不能草草在自己府里迎亲办婚事,曹丕想得到也周到。

    洛真的目光却是落在那一袭鲜红的嫁衣上,金线绣满了凤凰梧桐,栩栩如生。即便是邺城里最精巧的工坊,极其所有绣娘之力,也要三天三夜才能赶制的出来。

    朝露惊叹一句“夫人要不要试穿一下,公子还没有来拿夫人的尺码便做了这嫁衣……”说到一半,朝露发现自己说了几句不吉利的话,登时便捂住了嘴。

    曹丕对待朝露很是宽容,淡淡道“无碍,她的尺寸我是清楚地。”

    如果一个男人连你穿什么型号的衣服,什么尺码的鞋子都不留意的话,他未必是真的爱你。而如果他知道你穿什么型号的衣服,什么尺码的鞋子,喜欢什么样款式的衣服,喜欢什么料子都事无巨细的话,他未免有些可怕。

    朝露便第一次觉得曹丕对洛真的爱有些可怕,见洛真收回了落在嫁衣上的眼神,朝露便连忙收了起来,又去收拾包裹准备去甄尧府上。

    洛真抬眼,望进曹丕的眼里,问道“你知道我恨你么?”

    曹丕点头,“我知道,你每夜都拿着匕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娶我?”洛真眼神微动,所有的隗防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界“你不怕我真的哪天杀了你么?”。

    “可是放你走,我不放心。”

    曹丕拿起盖头,落在掌心里微微摩挲着。“来我身边吧,无论你要杀我,要恨我,总比离开我要让我放心。”

第三十四章 烟焚散纵横牵绊

    太阳没入地平线,积雪的邺城才开始透着彻骨的冷意。洛真由着朝露扶下车,踏进官署甄尧的宅院里。

    官署很气派,里面却是分置了许多隔开的院子,像甄尧这等闲职,也不过分了个与在甄府的院落相差无几的处所,对于乱世里颠沛流离的甄尧和穆妙菡,已是难得的恩典。

    甄尧立在门口,一年不见,更添了几分俊逸和稳重。洛真难得有了些笑意“恭喜哥哥,与嫂嫂喜得贵子。”

    甄尧察觉出洛真笑容中的落寞,微微笑道“哥哥也要恭喜妹妹,终于与曹公子终成眷属。”

    洛真笑而不语,似是接受了祝福,三人这便来到了院内。房舍都是新的,屋檐下结的冰凌和鸟儿做的巢穴各自为安,依稀可见窗子后面穆妙菡的身影,朦胧又温馨。

    朝露拎着包裹跟在身后一起进了堂间,饭桌上早就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穆妙菡抱着一个襁褓从里屋走出来,笑意盈盈道“洛儿,好久不见,这再一见面,倒是恰好逢了你的大喜事。”

    洛真抚了抚身上的寒气,这才缓缓凑近穆妙菡去瞧襁褓中未满百天的婴儿。

    不像刚出生的小孩一般皱着,此时的婴儿面部已经舒展开了,眉毛和头发皆是如染了漆似的,黑的发亮。恍惚间洛真忽的想起了仓舒,疏桐院里,袁熙抱着仓舒眉开眼笑的场景历历在目。

    甄尧走过来,轻声道“他叫甄士颉,我让他随了甄家的姓。”

    洛真一愣,倒是忘了甄尧如今已经改回了‘蔡珂’这个名字。笑笑道“哥哥有心了。”

    晚饭吃的素淡,倒是对了洛真的胃口,吃的比往常多了半碗。朝露看的高兴,倒是弄得甄尧一脸莫名其妙,问道“朝露,曹府不比袁府,曹将军妻妾众多,子嗣成群,你往后的担子可不轻,怎的还是一副傻傻的样子?”

    朝露羞怯不语,穆妙菡见天色晚了便急忙催促着洛真早些休息,明日的婚事又是有的忙了。甄尧便带着朝露和洛真去了早早准备好了的房间。

    本是毫无异样,甄尧却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临走之时不忘提醒洛真“洛儿,我从无极去往长安,再辗转经年,只活出了一个明白,那就是要珍惜眼前之人。”

    甄尧掏心掏肺的说,洛真却没有听得进去。感情的定义真的很难判断,究竟自己对曹丕是怎样的心境,对袁熙又是如何?

    甄尧见洛真不出声,心下的疑虑终是确定了,曹丕与洛真之间又出了怎样的事?可婚事洛真都答应了,和曹丕之间又能有什么隔阂?甄尧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

    朝露手脚麻利的整理了明日要用的婚服,金盆,等等琐碎的东西。忙完已是深夜,却瞧见洛真仍是倚在床侧,望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出神。

    “夫人,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便说出来。说出来,才能舒坦些。”朝露捏着帕子,望着洛真的身影,心疼的紧。

    洛真摇了摇头,拍了拍床侧“今晚你不要睡在软榻上了,来我旁边,或许我能安心些。”

    朝露碍于礼数,本想着拒绝,却见洛真疲惫的神色,便答应下来。两人和衣而卧,渐渐睡得熟了。朝露在半梦半醒间,倏忽间看见洛真坐了起来,在枕头下摸索着什么,神色却是平静如常。

    不知道是不是梦魇了,朝露也不敢贸然喊醒洛真,只得僵直的躺着,过了一会,洛真才继续躺下睡着了。朝露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次日一早,便是繁杂的婚礼。洛真早便经历过,却没想到曹府的礼节更繁杂些,从早上一起床便用金盆盛着露水净面净手,用过早饭便是上妆。

    曹丕特意寻来的巧嘴婆子帮衬着朝露,给洛真描眉饰粉,该有的吉祥话一句都没少。

    遥遥望去,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洛真鼻梁挺直却并不显得英气勃发,却让人觉得她整个侧面线条都非常的柔和,眼睛和嘴角都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小巧可爱的耳垂上戴着一个珍珠耳坠,头上的发钗也都是金制镶以翠玉和玛瑙,配上身上大红的嫁衣,整个人终于有了生气。

    吉时已到,鞭炮翠竹便轰然大作,曹丕一路上乘着高头大马,行在队伍最前面。两侧里的丫鬟沿街散发银钱,惹得全城百姓夹道相迎,接过铜钱便是叫好声不断。曹丕笑的肆意,也不去管这些百姓的祝福究竟有多少诚心,他只要一个心安。

    甄尧代做父母,曹丕接过洛真的手,对着甄尧一拜。

    “请兄长放心,我定会待洛儿好,今生今世,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曹丕字字句句说的真切,洛真的手却是一片冰凉。

    甄尧微微笑着,想起甄府书房里,她曾给他的惊艳。如今,她也将寻到她一生的福祉。

    洛真任曹丕牵着手,越过官署的门槛,曹丕将她拦腰抱起,越过火盆,一直放进鲜红的花轿里。

    “你开心么?”隔着厚重的红盖头,洛真忽的出声。曹丕一愣,“洛儿,这是我一生最开心的一天。”随即退出花轿,回身上马,一路的喇叭和唢呐吹吹打打,让人心里烦躁,却又甜蜜。

    洛真低着头,盯着脚上一双精致的绣鞋。仿佛几年前,嫁给袁熙那一路上,看得最多的也是那一双绣着金线的红色绣鞋。

    曹府又逢喜事,文武百官比上次聚的还要齐,皆备了丰厚的贺礼。曹操和卞氏坐在主位上,看着红毯另一头那一双人影,微微笑着。

    虽是笑着,曹操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当时若不是曹丕先开口求娶了甄洛,如今那人也该是自己的人了。卞氏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开心,她一心扶持曹丕,自然希望他娶得妻子也能给他提供实质上的支持。

    洛真却什么都没有,论官位,及不上当朝文武百官的女儿,论家产,又及不上被休戚的任旋。卞氏只能希望当初曹丕所说的那一条理由能够成立,那就是至少洛真能和自己一样,管理好**之事,端得住这风起云涌的变故丛生。

    曹丕的手很暖,不复十岁时初遇的冰凉,反而透着成熟男人该有的炙热。就这样紧紧地拉着洛真,以不容抗拒的姿态,拜堂,成亲,敬茶,送入新房。

    到了新房的时候,朝露‘咦’了一声,惊讶道“夫人,容华榭,真的改成了容华香榭,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不靠谱的三公子做的,还是咱们公子做的……”

    洛真抬眸,只看得见一片红色的云影中,牌匾上四个秀气的模糊的字样。字的样式再熟悉不过,是子桓的。

    洛真由着朝露搀扶到新房里,遮着盖头的她,没看见这漫天的红色,和全城百姓们口口称赞的盛大的喜事。

    酒席间,曹丕一圈一圈的敬过了酒,已然醉的不像样子。倒还有好事的兄弟还要继续灌他,曹植虽是一声不响,此时终是看不过眼,把曹丕拉走了。

    “子建,今日我大婚,你可开心?”

    曹丕搭在曹植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自顾自说道“我真的开心呢。为了娶她,我费劲了心机,得罪了父亲,触怒了母亲……可终于还是,没能再见到她的笑容。我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曹植微微叹息,当年许都迷迭花中的酒醉,他便知道强大如曹丕,也终是有了软肋。

    夜即深了,筵席也终于散了。白日里的喧嚣吵闹,忽然间的寂静,让曹丕有些不习惯。他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准备的庞大的婚礼便如潮水般褪去。

    亦或是自己也失望了呢。

    有几个兄弟倒是吵嚷着要闹洞房,曹植看得出曹丕的心情,好言劝阻着,独一人送了曹丕回了容华香榭。

    见到牌匾上的字,曹植也愣了愣,随即自嘲般笑了笑“原来无论什么事,仍然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曹丕也随着曹植望的方向望了一眼,淡淡道“我不过是觉得,这会让她开心罢了。”

    夜凉如水,残雪映着烛光,暧昧又温煦。

    朝露识趣的退下了,曹丕拿起桌上的秤杆,来到窗前,毫不犹豫的挑下那期待已久的红盖头。盖头下,是曹丕早便料想到的,却又不愿承认的,忧伤的脸。

    曹丕强撑着笑意,放下盖头和秤杆,坐到洛真身边,一点一点将她头发上沉重的发饰,耳环全部摘掉,细致又温柔。

    洛真淡淡问道“你不累么?”

    曹丕不语,亲手帮着洛真挽上简单的发髻,答非所问道“偷偷学了这个发髻,一心想着能亲手为你挽上。”

    烛光下,洛真的目光有片刻的动容,曹丕自然不会放掉这个时机,带着酒香的吻便落到了她的唇上。

    一寸一寸,攻城略地。

    洛真睁圆了双眸,溢满了泪水。曹丕察觉到洛真的反抗,终是不忍心,辗转缱绻,捧住洛真的脸颊。

    “无论怎样,你便是我曹丕的妻子了,除了我,谁也动你不得。”

第三十五章 水落红莲唯玉馨

    正月,曹操进军南皮,袁谭出战,曹军士卒死伤累累,曹操意欲暂缓进攻。议郎曹纯劝曹操说,大军深入,难以持久,必须有进无退。于是曹操亲自擂鼓,指挥将士冲击,遂大败袁谭,攻占南皮。袁谭出逃,被曹军追兵杀死。至此,袁氏势力基本肃清。

    郭图誓死追随袁谭,郭嘉念在同乡及宗族哥哥之谊,意欲招安。却没想到曹操不甚待见这个被传为‘卑鄙小人’的郭图。

    官渡之战时,郭图力主趁机偷袭曹营,在此计失败后为免于责罚而对袁绍进言,说张和高览去投敌,归罪于率军偷袭曹营的张、高览,致使二人背袁投曹。故此,郭嘉也爱莫能助。

    袁谭死后,他的亲眷尽数被曹操接回了袁府,一双正值妙龄的女儿,竟也按照约定,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曹整,却是个姬妾之位。

    那一年冬天的雪很大,洛真总是立在窗前,瞧着院落角落处的寒梅开的如火如荼,却是少了些风骨。

    风骨?不过是些没用的东西罢了。腹部已然有些隆起,洛真的手轻轻抚上,感叹于现在生活的安稳。可这种安稳的背后,是慢慢**的心和没有知觉的灵魂。

    见到袁维秋和袁维冰的时候,洛真已经不太容易把她们两个和小时候的秋月冰凝联系起来。秋月仍是一副娇羞怯懦的模样,郭宜安一向对她要求严格,便是当初学七弦琴,也是样样要与冰凝分出个上下。相反,寒绯虽然很在乎冰凝学乐器,却也支持寒绯与自己一同练字。

    曹整是李姬的第二个儿子,同李姬一起住在玲珑阁,如今填了两个妾,曹整也便要搬出去住,哭哭啼啼的,热闹的很。洛真一向不出房间,倒是听到了曹整的哭声,起了兴趣,缓步而去。

    玲珑阁是个小院子,与甄尧在官署的院子相差无几。秋月和冰凝立在门侧,微微颔首,像极了小媳妇的模样。而曹整扯着一个妇人的裙角,哭天抢地。

    那个妇人便是李姬,曹操的姬妾无不绝色,即使是姬妾也是千里挑一的美貌。玲珑有致的身材,娇俏的眉眼,声音都是糯糯的“整儿,你的父亲为你安排了这样的婚事,便是希望你能自己长大,怎么能在腻在我的身边呢?”

    曹整一听到‘父亲’两个字,登时便止了哭。李姬这才看见盈盈走来的洛真,急忙行礼道“甄夫人来此,未及远迎。”

    秋月和冰凝也悄然转身,眼里皆是震惊和不解。洛真淡淡道“我也不过是听闻袁谭二女与你的儿子为妾,念及故人,特意来看看。”

    李姬点头笑道“都是将军的安排,整儿才九岁,不过也无碍,这一对女儿花容月貌,冰雪聪明,我不会亏待了她们的。”

    李姬自是知道洛真的来意,所以不动声色的将这番话说给洛真听。洛真也便应声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还望李姬有时间多来我容华香榭走走,我一个人总是闷得慌。”

    李姬亦笑着答应下来,洛真向着秋月和冰凝走去,伸出手来拍拍冰凝的头,和小时候教她写字时一样。冰凝眼中登时便含了泪,道一句“婶婶过得可好?”

    洛真微微点头,“你呢?寒绯呢?”

    冰凝红着眼低下头“母亲被送回了袁府,落到刘氏的手下,想也知道今后的日子该如何。”

    洛真心中亦是悲戚,当初声名显赫的袁氏一族,如今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这便是乱世。“刘氏不复以往,寒绯聪明,不会受了苦。”转头又问道秋月“宜安如何?也被送回袁府去了?”

    却撞到一双冰冷的含着恨意的眼,秋月咬牙笑道“我的母亲,战败之后随着父亲和舅舅一同被曹操这狗……”

    洛真连忙捂住秋月的嘴,却冷不防被她咬破了手指。忍着痛,洛真向着秋月微微笑道“宜安和你的父亲,舅舅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你,你也当珍惜,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心中也该有数。”

    秋月眼中含泪,终是默默地点了头。洛真这才松开手,拿起帕子擦了擦秋月嘴角的血迹,怜惜道“嫁做人妇,便要安分守己,李姬是个温顺体贴的人,你们侍候她如同待生母一样。”

    秋月和冰凝点头,李姬闻言也是微微笑着,心里却是对洛真敬佩不已。

    覆巢之下无完卵,洛真委身求全还不忘提点这些小辈,倒是个真性情的女子。一番寒暄后,李姬便要忙着帮衬曹整安置新房,洛真也便不方便停留,告辞而归。

    出来走一走,心情丝毫没有顺畅,反而更沉重了些。朝露撇了撇嘴道“夫人,不如我们再去旁的地方看看吧,曹府这么大,总要逛一逛。”

    朝露希望洛真能开心些,却没想到洛真见过了秋月和冰凝反倒更低落,便干脆再去旁处看看,总好过回到偌大个院子,独守空庭。

    洛真点了点头,似是同意了,开口道一句“去彩儿那里看看吧,哦,不对……现在她已经是环夫人了。”

    朝露暗自捶胸顿足,哪知道洛真如此奇葩的想法,去看彩儿免不得又是自找晦气。朝露一愣,莫不是自家夫人要以毒攻毒?

    彩儿的云中院比玲珑阁要大上许多,论子嗣,论地位,彩儿不及李姬,甚至不及曹操后院中大部分姬妾,如今却是莫名坐上了夫人的位置,难免惹得许多人心里不痛快。

    可彩儿也来不及思索其中缘故,此时已是忙的焦头烂额,因为仓舒又生病了。

    或许是去年在袁府里的冬日过得太凄寒,洛真尚觉更加畏寒,何况仓舒本就体质不佳,冬天刚落了雪便已经憔悴的起不了床。

    云中院里与当初的疏桐院无异,连庭院正中的桃花树都几乎一模一样,洛真刚迈步进来便花了眼,怔忪许久,直到看见彩儿端着药碗从正室里出来的身影。

    明明分置了四个丫鬟,彩儿却谁也不放心,自己亲自煎药,生怕有人下毒手害了仓舒。洛真心里嗤笑,却觉得如今的彩儿当真可怜。

    彩儿亦愣在门口,朝着洛真笑道“甄夫人终于有空来看看我这故人了,怎么样?我特意选了一处和疏桐院相仿的,你看着可觉得像?”

    洛真含笑,一字一顿道,“像,又如何?显奕能回来么?又能接受你么?”

    彩儿脸色铁青,将手里的药碗向着洛真砸了出去,在洛真正前方的道路上炸裂开,溅出深黑色的药渣,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刺眼。

    朝露登时便来了火气,指着洛真脚上银线绣的鞋子道“你可知夫人脚上这双鞋子便抵过你全身上下的家当?”

    彩儿应声看去,一双银线绣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比白雪更甚。繁杂的花纹细致的铺陈在鞋面上,丝毫不见拼接的痕迹,仿佛浑然天成。

    洛真闻言愣了愣,倒也不知道脚上这双鞋这么贵重,不过是觉得它好看,便穿上罢了,哪知道其中详情?朝露却是清楚,曹丕捧着这双鞋带回来的时候,便有丫鬟嗫喏道,这双鞋出自邺城最有名的工坊,与洛真的嫁衣一样,贵重无比。

    朝露瞧见彩儿的神色,更是得意道“如今你这一摔,这鞋上便染了污垢,这笔账可要好好算算。”

    彩儿也慌了,气势却是不减“原来今日你们来便是来找茬的?”

    朝露刚要开口,却见洛真挥了挥手,平静道“我是来看仓舒的,他还好么?”

    彩儿眼神微动,却是强硬道“仓舒好不好与你何干?”

    “他可是袁熙唯一的孩子。”洛真缓缓走进,悄声道一句。也就是这一句,几乎让彩儿站立不住,她眼里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甄洛,到现在你还在佯装不知?”

    洛真愣住了,开口却是无言。彩儿伸手扶住门边,终是平静下来。缓缓道“第一次与你一同去送曹丕回邺城,在千阙阁留宿。我半夜醒来,你却不见了身影,床上的是曹操……”

    洛真深吸一口气,她哪知那晚还有这样的隐情,怪不得那之后,彩儿路上便发了高热,怪不得从那之后,彩儿就变了。

    彩儿没瞧见洛真懊悔的神色,吼道“你与曹丕情投意合,留我任人糟蹋!仓舒确实是曹操的孩子,与显奕没有任何关系!你开心了么!”

    朝露也安静了,一身的气势渐渐溃散,化成一股同情。此时的彩儿当真是可怜,可朝露也相信,洛真不是彩儿认为的那种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果然,洛真开口解释道“彩儿,当年的事,我确实不知。实际上那天晚上,曹操来到我的房间是对我不轨,被曹丕救下后,我却忘记了你还在外室,没想到……”

    洛真懊悔的神情让彩儿半信半疑,再想起那一晚四敞大开的门,便知洛真说的也许是真实情况。可这么多年的恨,已经恨成了习惯,一时之间如何接受?

第三十六章 凤凰双对烟雨秋

    “娘亲,是甄夫人来了么?”

    一声微弱的话语,从屋门口传来,彩儿愤怒而红的脸颊渐渐消褪了颜色,转头笑道“仓舒,是甄夫人来了,你怎的下床了?外面冷,我们去屋子里说话。”

    仓舒披着厚重的棉衣,向着洛真苍白的笑着。“甄夫人大婚,仓舒还未恭贺一句新婚快乐。”

    洛真望见仓舒眼眶乌青之色,连连道“还是快些回屋吧,你的身子落了病根,受不得冷。”

    仓舒点头,由着彩儿牵引着回了屋,洛真也亦步亦趋跟随而入。

    彩儿在仓舒面前总是格外的温婉,把所有暴戾奸诈的一面藏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洛真也从不想拆穿她,更不想毁了在仓舒心中,那个善良的母亲的形象。

    仓舒卧在床上,彩儿将他的被子掖的严丝合缝,抚摸着他的脸“昨夜吐了许久,今天只需要好好休息便罢,私塾的夫子,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仓舒点点头,向着洛真望一眼,笑道“说来去年冬日里,天地严寒,我几次以为自己撑不过那个时候。后来便有夫人送来一半的炭火,得以多一些温暖,扛过那个冬天。”

    彩儿的手顿了顿,捋了捋仓舒鬓角的头发,转头对着洛真含笑道“谢谢甄夫人了。”

    洛真转身坐在床角,不去理会这一番话的真情假意,皱眉问道“昨夜吐得秽物可是冷的?还是热的?”

    若是热的,可能便是偶尔一顿吃食不注意引起的,可若是冷的,便与仓舒脾胃虚寒脱不了干系,甚至达到呕吐的程度,不言病入膏肓,也是相差无几了。

    仓舒不知何故,对洛真极为信任,思索道“冷的,吃下去的东西大多都没消化。”

    彩儿想起了洛真与华佗的渊源,甚至后来的**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夫,眼睛亮了亮问道“甄夫人可是能治得好仓舒?”

    洛真重重的点了点头,“你还记得**么?我会托人寻他来,尽快来此给仓舒诊治。”

    彩儿满心的激动,却在与深藏的仇恨混合后,变得难以开口,只是向着洛真微微颔首,用一种几乎察觉不到的声音道了句“如此,我是真的谢谢你。”

    那一刻,洛真忽然心慌起来,仿佛一切来的都太轻易了,轻易到难以相信那么深的误会,习惯了的怨恨,也可以有了可以缓释的缺口。

    “仓舒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洛真起身,一切的情绪都慢慢化作淡然“别送了,仓舒离不开你。”

    彩儿点了点头,难得笑了笑“慢走。”

    一步,洛真想起刚刚穿越到这个乱世那年,彩儿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丫鬟。又一步,自己是曹丕唯一的妻子,彩儿是曹操众多姬妾中的一位。

    容华香榭,洛真提笔给甄尧写了封信,请他去寻如今许都里声名显赫的张仲景。甄尧很快回信,言说张府门前人熙攘攘,皆是求医,怕是不方便。

    洛真折起了信,倒是没想到连甄尧会见张仲景都棘手些。看来张仲景如今是声名鹊起,已经不需要洛真为他担忧。思及***里的苏冬雪和夏侯娴,细数下来,只剩了江舟晓和王荣不知下落,自己当初保护众人的信念倒也完成了大半。

    另一边,甄尧不知洛真无缘无故寻医为何,心里焦急便与曹丕说了,曹丕赶忙放下手中军务奔回府里,却瞧见洛真悠然练字的情形。

    立在门边,曹丕的气息慢慢缓平,眸光也越发温柔起来。很难说清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安心绣着花样,却在举手投足间便摆平了家中私事的人。可能是因为喜欢她的眼睛,喜欢她的气息,连她心跳的声音,都对自己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一如既往。

    朝露在一旁研磨,忽的瞥到曹丕的身影,连忙行礼。洛真也便抬起头来,淡淡的望曹丕一眼,继而落笔,折起来塞进信封里。朝露接了,便急匆匆去往府外送信。

    曹丕笑了笑,却与那张脸一点都不相符,反而略显怪异。

    “洛儿,你哪里不舒服么?张仲景大夫擅长伤寒杂病,你……”

    “我没事,是仓舒有事。”洛真从曹丕身侧走过,说话的语气也是冷冷的。曹丕登时便红了眼,一把握住洛真的手腕,紧紧不松手。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你的肚子里是我的孩子,我难道关心一下都有错么?”

    洛真也不挣扎,任由手腕微微的痛楚发作着,抬眸道。“你没错。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因为,那也是我的孩子。”

    曹丕闻言,心里松了口气,可转瞬却是无尽的失落。

    “罢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张仲景我会派人去请,你好好休息……”

    手腕被松开,浅淡的指印还在,人已经转身走进萧瑟的风景里。洛真微微转了转手腕,心中亦是怅然。她有时候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折磨曹丕,明明在很深很深的心底,亦是满满的对他的喜欢。

    可是,同样的,她的心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对袁熙的愧疚,也同样折磨着她。与爱并行不悖,却无法抵消与掩盖。

    张仲景是在三天后来到曹府的,见到洛真时不免有些激动。步伐稳健,丝毫不见衰老之气,唯有眼中的疲惫显得老态。

    “夫人,我们又见面了,老夫却没想到,你已经是曹公子的妻子。”张仲景是看着洛真与袁熙渐渐痴缠与冷淡,自然有些不解为何洛真转瞬便能安心嫁给曹丕?

    洛真却是不多言,只开口道“你可还记得彩儿的孩子,仓舒?”

    张仲景面色一凛,略带气愤道“我听闻曹将军善待袁绍家眷,彩儿与仓舒也在袁府生活着,怎的又来招惹你么?”

    洛真轻轻摇头“其中缘故,说来话长。如今彩儿成了曹将军的妾室,住在云中院。此次请你来,是治疗仓舒。”

    张仲景诧异极了,袖口攥的紧紧地,胡须都要吹飞,道一句“我自认医者仁心,却也做不到你这般,你难道真的不计过往,彩儿是如何将你亲手推进深渊!”

    “怎么不记得?”

    洛真眼神空茫,似乎想起那段艰苦难熬的日子,对人世的绝望。她淡淡笑了笑,叫人看着心凉。“可是如今的我,已经装不下那么多的恨了。”

    云中院,仓舒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连曹操都在闲暇时亲自来探望,恰逢洛真和张仲景一道前来。

    内室里曹操慈爱的笑道“冲儿,待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看大象,那是江东孙权送我玩赏的,你一定也会喜欢。”

    仓舒眼中微动,辨不清什么情绪,却是乖顺的点了头。曹操听闻身后响动,这才看见洛真与张仲景的身影闪到面前来。张仲景行礼道“见过曹将军,久仰大名却是初次到访贵府。”

    洛真也翩然行礼,退到一边,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仿佛根本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尤其是曹操。

    曹操打量张仲景一眼,奇怪道“据我所知张仲景大夫一直在许都,如何跑到邺城来了?”话语间全是对张仲景身份的质疑。

    张仲景再度拱手道“是曹公子和甄夫人为仓舒公子,特意去接我来到邺城,如此盛意,我哪里能拒绝?”

    曹操挑了挑眉,望向洛真的目光里也全是惊异,却还是不忘起身闪出床边的位置,侧身道“那便劳烦张大夫了。”

    张仲景便径自走到床边,为仓舒搭脉问诊。

    屋子里是连空气都凝注了一般的寂静,洛真死死地盯着张仲景的表情,几乎要把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曹操和彩儿亦是忧心忡忡,等待着张仲景的诊断结果。

    许久,张仲景拿起了手,替仓舒也盖好了被子,这才起身幽幽道“请随我外面详谈。”

    洛真的心咯噔一声,这场景在电视剧里看得多了,无非便是‘药石难救’之类的云云,才会要避开患者。若不是在古代,洛真几乎已经幻想到心跳测录仪上波折的线条归一的画面。

    曹操与彩儿跟着张仲景的脚步出去,洛真却是由朝露扶稳了才缓步出去,正听见张仲景最后一句“怕是活不过二十岁。”

    这样触怒曹操的话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洛真以为张仲景该是疯了。可见曹操和彩儿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忧愤,便知此话该还有上文。

    **写下药方交到彩儿手里,细细吩咐着细节之处,曹操也仔细听着,一丝不苟,退去一身戾气,便知该对曹冲有多么上心。

    曹操给张仲景封了个不小的红包,扬言若是医治有效,定还有封赏。张仲景走了,洛真也便告辞,一心追问仓舒的具体情况。

    张仲景笑的神秘,道一句“我早便说过,仓舒是先天发育差了些,好好调养便可以弥补。如今虽然耽搁些,倒也不是无药可救。至于那些话不过是吓唬彩儿的,我替你出出恶气罢了。”

    洛真悬着的一颗心刚想放下来,却听张仲景幽幽道一句“我还有一句话,关乎彩儿和仓舒的命途,如何决定,由你选择。”

第三十七章 红尘初妆水成壁

    冬寒日暖。

    张仲景笑的神秘,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悄声道“仓舒的病虽是早年落下病根,可依我看来,在我之前他服的药,倒是些无用且有害的药,怕是又中了有心人的招数。”

    张仲景心中略有些解气,一想到当年彩儿的所作所为,便觉如今对她的报应皆是定数,唯一可怜的却是报应在了仓舒身上。

    洛真深深思虑,问道“此话当真?彩儿以前给仓舒喂得药根本不治病,反而会使病情加重么?”

    张仲景捋了捋胡须道“他所服药材中有少量栀子,气味微弱,颜色淡红,所以很少会被察觉。可即使是少量的栀子对于像仓舒这样寒气凝滞的人来说,如同毒药。栀子清热凉血,使得寒气不泄且加重,便是如此。”

    洛真忽的想起那日彩儿亲自给仓舒煎药喂药的场景,如今想来竟是命运对其**裸的嘲笑。再小心谨慎又怎样,再讨得曹操欢心荣华富贵又怎样,还不是尽数报应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张仲景见洛真不语,叹息道“我能做的也便是到了这里,留下的药方按时服用一个月,我会再来问诊。只余彩儿已经被别人算计一事,告知与否全在于你。”

    告诉她让她加以小心,是恩惠。不告诉她,让她也尝一尝洛真曾经受过的苦楚,也没有错处。

    洛真派朝露送了张仲景出去,自己一个人便向着容华香榭而去,不知是不是想的入迷了些,竟然在蜿蜒曲折的回廊里迷了路,怎么走都走不出那一方花园。

    曹府便是如此,洛真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这一出行,身边没了朝露,便落得不知归路的下场。洛真倒也不心急,抱着手炉便在花园的石椅上落座,望着石桌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出神。

    忽的眼角余光里瞥见一丛水蓝色的身影,脚步潇洒自某一处长廊走进来,随后也如自己一般,陷入了寻不到出路的尴尬境地。

    洛真淡淡笑了笑,出声提醒道“莫要费力气了,我们便在这里等待路过的丫鬟和侍卫吧,我已经绕了许久,没有找到出路。”

    那人闻言,便向着洛真走过来,洛真也便瞧得清楚。她作未婚女子妆束,钗环素雅,身形纤瘦,只那一双重眸幽丽,顾盼之间,竟投射出日光的绚华,让人只觉得心中一震。裙裾随风而扬,轻纱如烟氤氲,仿佛溶入了碧水晴天之间,她眨了眨眼,随即,对着洛真盈盈一笑。

    “这里太大了,若是不怕麻烦,倒是可以各条出路都试一试,但最好的方法还是等着旁人来寻我便是。”

    说完,她自顾自的坐在洛真对面,丝毫不拘谨,笑问道“你是谁啊?”

    洛真一愣,从未见过如此天真无约束的人物,可转念一想,十年前的自己,该也是这幅样子。心中怅然,随即淡淡道“我姓甄,名洛,你呢?”

    少女似乎没有将眼前这人与名动邺城的甄夫人联系起来,只是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我叫郭,安平人,父亲是南阳太守,此次父亲来曹将军府中商议政事,而卞夫人也指名要见我,这才四处乱走迷了路。”

    她翻了翻手掌,极力表现自己很无辜。洛真却是看得出来,她分明是不愿意去面见卞氏,这才甩了接应她的丫鬟,绕进这环形长廊花园里来。不过是一面之缘,洛真自然也不戳破,继续听她讲着家乡的趣闻,倒也是消磨时间的好差事。

    郭举手投足间皆是潇洒之气,不同于吴琦岚的跋扈,也不同于夏侯娴的凛冽,是独有的自信与睿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洛真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人,两人相见恨晚,说起八卦妆容来更是止不住。如果不是曹植也喝醉了酒闯了进来,怕是说到晚间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曹植拎着半盏酒樽,摇摇晃晃也闯了进来,洛真眼尖一下子便站了起来,而曹植也便看到了洛真,向着这处花园一角走了过来、

    嘴角噙着邪魅的笑意,眼中却是常人猜不透的清醒,洛真问道“三公子可否为我们引路,这里曲折,寻不好出路,未免浪费脚力,我与这位小姐便在这里等人来。”

    曹植闻言向着洛真身后那一抹靓丽的身影瞥了瞥,戏言道“这位小姐生的好样貌,倒是不输嫂嫂几分,何处生人?我讨你回去做我的夫人如何?”

    郭脸色微红,却是挺直了脊梁,不卑不亢。“想要求娶我的人满城皆是,而我生来便是嫁给这天地间的英雄的,你是何人,又有何能耐?”

    此言一出,饶是对郭已经些许了解的洛真也是惊呆了半刻,曹植更是清醒不少,微微笑道“我除了酒量不错外,还真的没什么本事。可是,我却有能与你匹配的相貌,世间独一无二。”

    曹植微微侧脸,淡淡的酒香从他手中的酒樽里散出来,充满了诱惑,而他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极为耀眼。

    洛真承认,他却是生的好看,子桓与他相比,倒是在气质上逊色不少。曹植比较平易近人一些,自然还带着容易与人亲近的特质。

    却没想到郭却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匕首,几步跳到曹植面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你生的美又如何?我现在就划破你的脸,叫你不敢再去祸害良家妇女!”

    曹植愣的没反应过来,洛真却是上前拦住了郭道“他是曹将军的儿子,你且冷静一点。往常他也不是如此孟浪的人,今日喝的也醉了些。”

    郭掩住口鼻,一把将曹植推向一边,眼神里全是嫌弃。“曹将军戎马沙场,却有这么不成器的儿子?”

    曹植闻言却并不生气,勾起唇角柔柔笑着。“你真的很有意思,请问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郭不语,洛真为了缓解尴尬只得淡淡道“不若请三公子指路,我们边走边说?”

    曹植抚了抚身上褶皱的衣角,笑意盈盈道“如此,跟我来便好,先送嫂嫂去容华香榭,这位小姐要去哪里,我也会帮忙的。”

    曹植说的真心诚意,郭难得的哼了一声,算作答复。

    三人一路走着,不过是绕过一个直角,便可以看见一处通往正堂的路。沿着正堂方向走,不过百米,便可见容华香榭的院落。洛真不由得抱怨“这种设计未免太过不合理,若是性子急躁的该是要发飙了。”

    郭亦是点头道“我只听闻曹府恢宏壮丽,倒是不知其中精巧也是漏洞百出啊。”

    曹植脸色变了变,微妙道一句“我倒是觉得很好,偶然来此,都能遇到一切意想不到的人,便如同见到被困瓮中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曹植皱起眉头,似乎真的想不起来那个成语。

    郭不屑“是鳖。”

    曹植笑的深意“对,是鳖。”

    洛真淡漠的笑着,丝毫不因为曹植的玩笑而愤怒。郭却是涨红了脸,道一句“你才是小王八呢。”喊打喊杀的追着曹植跑得远了,洛真招呼一声后也便不去管他们,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朝露早就等的急了,一见到洛真便红着眼冲过来。“夫人,你怎的又是半天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又出事呢了……呸”

    朝露狠狠的啐了两口,皱眉笑道“我这张乌鸦嘴……夫人没事就好。”

    洛真想起方才遇到的郭,还有曹植三人同行的场景,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拉着朝露进屋,一边说道“自己将曹府转了转,遇到个有趣的人罢了,你不必担心,曹府戒备森严,怎么会出事?”

    朝露面色镇静道“还是小心提防为好,这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难道都是善意之辈么?”

    朝露这一句话登时便如一记醒钟,让洛真恍然开口,急切道“去帮我通知彩儿,让她务必要来我这里一趟,便说……张仲景大夫有吩咐。”

    否则彩儿不一定会来,那样的话,仍然有人暗地里加害仓舒,自己始终良心难安。

    朝露惊讶于洛真思维的跳跃,却也不敢耽误,直直向着云中院而去,心里却也气的慌。把洛真交代的话说了,却是丝毫没给彩儿好脸色。

    另一边,曹植似时酒醉,脚步却飞快,郭一路追着,有些气喘吁吁。只好停下,倚在枕岚亭边,望向碧洛湖水,眼里一片沉静,仿佛与曹植的追逐,与洛真的不辞而别,皆是逢场作戏般。

    想起花园石椅上那翩然若神的面容,郭暗暗唏嘘。

    那便是甄洛么?那便是洛真么?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倒也和如今这幅躯壳融合的好,她恐怕已经忘了自己不过一个戏子,过得是甄姬的一生。同样,她恐怕也正陷入迷茫,将甄姬的人生当做自己的,纠结又踟蹰。她可知,重要如她,一个微小的举动便会影响历史的进程。

    郭望见去而复返的华丽衣袂,低眸笑道“曹植,你难道不想继承你父亲的大业,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便要一直借酒消沉下去,磨灭你那一刻躁动的心?”

    曹植嘴角的笑渐渐凝固。

    “你是谁?”

第一章 灯影浆声水犹寒

    袁谭即灭,袁尚也安全到达了幽州,放出风声来。刘氏于是喜忧参半,不知道这究竟算个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如今偌大个袁府,也只剩下寒绯与她相依为命,相望而嗟叹。

    初春将至,曹操修整完毕,向幽州进发,故而临战前摆设出征宴,郭父亲是南阳太守,亦在筵席之列。本来郭哪来的机会在未出阁之前便能抛头露面,不过是卞夫人早便闻说郭才貌双全,起了给曹丕纳妾的心思,这才特意嘱咐郭父亲将郭带至府中,与曹丕一见。

    曹丕如今却正犯愁去打探袁尚虚实,而袁熙真的在袁尚手下逃出生天?

    更多的,曹丕想压下这个消息,不让洛真知道罢了。无论袁熙现在有没有活着,早晚都是要兵败身死的下场,所以倒是并不在意。可若是叫洛真听了此次曹操出征去攻打袁尚与袁熙的消息,未免又有了异心,千里奔走。

    这种事情,洛真做得出来。可曹丕,一点风声都不会让她听见。

    千算万算,倒是没有算到郭的出现。曹植一直对那个翩若惊鸿的女子耿耿于怀,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和智慧,更是因为她的神秘。

    “你是谁?”

    枕岚亭的风格外的凉些,曹植难得有了心慌的感觉。自小到大,奔波逃亡,随父出征,曹植从未胆怯过,如今面对一个未曾相识的陌生女子,却是第一次,觉得慌乱。不为别的,为她一语道破天机。

    郭随意摆弄着指甲,姿态淡然道“我名郭,父亲是南阳太守,曹三公子尽然沉迷美酒诗文,或许不认识。”

    曹植心中微动,荆州南阳郡郡守即宛城守,以前金枪王张绣的位置,战略位置显著,是对抗刘表的前哨。如此重要的位置,曹植哪能不知道?

    “南阳太守郭永,忠诚有度,谦卑尽守,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郭小姐方才的话又作何解?”

    郭知道曹植已然对自己的话有了兴趣,却不急着解释。论话语转圜,她也是其中好手。故此便开口道“三公子明知故问,可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抵不过兄长曹丕?担心与父为敌?还是担心政治目的不同,父子兄弟兵戎相见?

    曹植不动声色的推辞道“天色渐晚,郭小姐是客,也莫要让接待的人等得急了。若是有机会,倒是期待着与小姐共饮一杯。”

    曹植说的随意,郭却是一抬首,笑得明媚道“好,下次见面,定不醉不归。”言语之间,潇洒气度尽显,倒不像南阳传言中的才貌双全,反而颇具男子气概。

    曹植这便唤来丫鬟,自己则默然退去。一路行至自己的院落,脚步凌乱,仿佛刚才的淡然全是伪装。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女子定不是寻常之辈,心机重而谨慎,丝毫不输当世男子。更让曹植觉得捉摸不透的,便是她的目的为何?

    郭不知道初次见面竟然就为曹植添了这么多要思考的问题,不过是试探一下他的态度罢了,倒是仿佛触碰了满弓的箭弦,一触即发。

    引路的丫鬟恰好是卞夫人院落里的人,轻车熟路的便将郭引至明照榭,取自明月照水之意。郭望着恢弘的主院上那笔走游龙的大字,低声道了句“端的好雅致。”

    丫鬟笑一声“我们夫人向来不落俗套,倒是个奇女子。”言语间全是崇敬之意,丝毫没有阿谀奉承的意味。

    连丫鬟都心悦诚服的人该是如何八面玲珑?郭闻言便来了兴致,早便想见一见这个颇具传奇性质的卞夫人,如今倒是近在眼前了。

    曹操和一众大臣在军营里部署和商定策略,卞夫人早便把筵席的事下放,自己落得清闲,而争抢着主持筵席邀功的,自然大有人在。以往或许卞夫人还忌惮些,事事亲力亲为,如今倒也水到渠成,再也没什么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

    明照榭是曹府的主院,自然亭台楼阁,层台累榭。郭赞叹不已,身形却是稳步矫健,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卞夫人远远瞧见,便是满意的紧,到了近处一看,样貌气质不输甄洛,更是满心喜悦。

    郭盈盈一拜,轻声道“见过卞夫人。”

    正堂里以往是接待文武百官之所,如今几个人立着,难免空旷些。卞夫人唤了郭起身,便亲手拉着郭去了后院楼台。

    虽是冬末,明照榭的花却是不分季节一般,开的如火如荼。南阳也是冰天雪地,郭瞧着这些鲜艳的花便喜悦不已,微微笑道“夫人如此喜爱花草,怪不得人比花娇呢。”

    卞夫人笑的眯起眼睛,似有深意到道“都言爱花草的人生女儿,我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看着旁人有女儿陪伴,心里总觉得失落……”

    郭行礼笑道“若是夫人不嫌弃,儿愿意做您的女儿。”

    这话真真假假已经没人去琢磨,卞夫人和郭之间似乎已经达成某种默契,便是将这个话题引下去一直说到正题的默契。

    “儿?”卞夫人开怀笑道“你这名字倒是和我那个大儿子的名字谐音,他名曹丕,字子桓,我也唤他桓儿。”

    郭似是惊讶道“曹公子智谋过人,才绝万代,又生的俊朗,原来是卞夫人所出,那便不奇怪了。”

    “儿子左右没有女儿贴心,儿既然与我亲近,不妨多来曹府走动,也就熟络了。”卞夫人轻轻拉上郭的手,继续试探问一句“儿可有婚约?”

    郭如今是二十余岁,与洛真相差无几。若没有嫁人,也该是早有婚约在身,甚至如洛真一般二嫁之人也大有人在。

    郭羞涩的垂眸道“还未有,是我自己眼光高了些,孟浪肤浅之流,入不了我的眼。”

    卞夫人笑的更加开心,轻轻拍了拍郭的手背,又紧紧握起“儿不是寻常女子,自然不能嫁与寻常莽夫。既然你愿意做我的女儿,那你的婚事我也便留意些,定为你觅得良夫。”

    郭脸颊微红,如女儿般娇羞,垂起的眸子里却是精光一闪。

    曹操从彩儿的云中院探望过仓舒后,便去往了军营,晚些时候又是出征的饷宴。彩儿一人照顾着仓舒,身心俱疲,却又不敢丝毫放松。朝露到的时候正是彩儿给仓舒喂药的时候,见到朝露的身影,彩儿的心里难得的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似乎,没有那么恨了。

    却是径自给仓舒喂药,丝毫没有理睬她。朝露也不急,在面对仓舒的时候,她和洛真是一样的。自小照顾,见证了他第一次睁开眼,哭声和笑容都印在心底。所以凡是关于仓舒的事,朝露和洛真都选择,一如既往的宽容。

    喂完了药,仓舒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拿起一旁的书卷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眉头微皱,小小年纪却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彩儿笑一声,拿起药碗退了出来,这才望向朝露,疏离道“何事?”

    朝露切一声,转瞬却是严肃道“我家夫人找你,该是有很要紧的事,关于仓舒。”

    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彩儿大概真的不愿踏足任何洛真所在的地方,思及洛真为仓舒请来张仲景的恩情,终是点了头。“稍等我片刻,我这便与你一同去。”

    吩咐了丫鬟半个时辰后给仓舒喂饭,又于仓舒说了几句话,这才随朝露一起去往仅次于主院明照榭的容华香榭。

    一路走着,彩儿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人若是有了嫉妒心,当真会变得可怕。可生命中另一种比嫉妒更伤人的便是失去。彩儿已经没有什么闲心去嫉妒谁了,快要失去仓舒的感觉已经让她难过得无以复加。

    容华香榭较卞夫人的明照榭不过少了几间凉亭,仍是叫人赞叹不止。朝露瞧见彩儿脸上惊羡的神色,轻声一哼。“彩儿,你可曾后悔?”

    当年的背叛,彩儿那一步走错,失去了多少,她自己最清楚。

    彩儿咬了咬唇,笑道“我读的书少,后悔两个字怎么写,还真的不知道。如果甄夫人和你是仗着对仓舒亦对我有恩,要俩羞辱我,我定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朝露面露可怜之色,唏嘘道“瞧瞧,你现在还是这种模样,仿佛夫人和我要如何加害你一样,可实际上,永远是你拿着刀叫嚣!”

    两人距离堂前近了,洛真听到吵嚷声,疾步走出来,瞧见彩儿与朝露剑拔弩张的架势,皱眉淡淡道“若不是为了仓舒,我们也不会聚在这里,彩儿,朝露,你们如此这般又是为何?”

    闻言,彩儿和朝露的气势便泄了,一前一后走过来。彩儿抬眸问道“你所言究竟何事?”

    洛真四下一打量,屏退了新来的丫鬟,开口道“张仲景与我说,仓舒之所以发作的越加严重,是因为上次你喂给他的药里,放了不该放的药材。”

    洛真见到彩儿脸色青白交加,淡淡叹息道“有人要害仓舒。”

第二章 一片缟素一蓑烟

    曹操原配丁夫人,自嫁娶到休戚许多年一无所出。她的陪嫁丫鬟刘夫人却是为曹操生了两个儿子,曹昂,曹铄,和一个女儿曹茗。可惜曹铄早终,刘夫人也因为无法接受幼子去世的事实郁郁而终,曹昂与曹茗便寄养在丁夫人院中。

    如果不是曹昂为救曹操被张绣所杀,丁夫人大怒,或许如今的后院,也轮不到卞夫人占据高位。

    卞夫人是曹操继配夫人,生曹丕、曹彰、曹植、曹熊四子,曹丕惊才绝艳,气势凛冽,是难得的帝王之相。曹彰勇猛过人,是大将之才。而曹熊早终,曹植整日醉酒吟诗,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

    抛却这曹府里高位上的人,如彩儿一般地位的夫人便有六位,如李姬一般的妾室也有六位。洛真与彩儿皆是一时间没有头绪,初来乍到,彩儿却是连安稳日子都过不得,如何惹到了旁人,险些为仓舒招来杀身之祸?

    洛真整日忧郁,除了卞氏之外,自然对曹操的群妾没有什么印象。彩儿略精明些,将曹府家眷摸了个透彻,可若一时间寻出哪个人有害仓舒的动机,彩儿也急的直摇头。

    洛真无奈叹息道“既然没什么要怀疑的人,便从最基本的查起。仓舒的病在张仲景之前,是谁给看的?”

    “卞夫人亲自给我寻得大夫,这个完全可以放心。”彩儿微微抿唇,似乎非常笃定,卞氏作为最高位的掌舵者,自然不屑与彩儿耍什么手段,端的正大光明。

    洛真却是不放心,继续道“你可曾记得大夫写给你的药方中,可有栀子?”

    彩儿识字不多,可亲自抓药熬药这种事务必谨慎小心,所以药方也是寻了可靠之人一字一句念给她听。故此,倒是对药方知晓甚多。果断摇头道“药方里绝对没有。”

    洛真有些迷茫了,仔细道“那便是说,卞氏和她请来的大夫都没问题,问题出在你熬药喂药的时候,多出来的栀子是有心人故意放到药罐里的……”

    彩儿顺着洛真的思路思虑着,忽的开口道“莫不是我院里的丫鬟?”

    除了洛真和曹操卞氏之外,从仓舒生病,哪来的旁人到云中院走动。可新分置的丫鬟却是不同,来自袁绍党羽贵族家的家眷,出身官宦,一朝败落。素日里,饶是卞氏也不信任这些新丫鬟,仍旧培养自己从许都带来的人为心腹。

    彩儿亦是因此而怀疑那些淡漠疏离的丫鬟。

    正室分了八位丫鬟之数,如卞氏,洛真之流。而彩儿则是四位,至于李姬等等,不过两位。彩儿登时便红了眼,怒火中烧道“那四个贱蹄子,千防万防还是栽倒她们手里去了,不管是谁做的,这四个丫鬟一同卖到军营去!”

    洛真苦笑一声“即便那些丫鬟是袁绍旧部家眷,与你又有多少仇恨,至于去害仓舒?恐怕,仍是有幕后主使才对。”

    彩儿轻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两人面对而立,如同拉家常般默默对视,一瞬间的气氛难得的温暖祥和。洛真微微笑着“我有办法。”

    云中院,彩儿回来的时候已是暮色起,仓舒还在等待着彩儿回来,一同用过了晚饭才沉沉睡去。张仲景的药似乎有奇效,不过几碗药,仓舒已经精神大好。彩儿满心的喜悦,哄睡了仓舒,这才想起洛真嘱咐她的话来。

    于是退出仓舒的房间,将四个丫鬟唤至身前,疲惫道“最近为了仓舒的病情忧虑甚多,心火旺盛,倒是想喝些栀子茶,你们谁现在有栀子?”

    此话一出,彩儿便迅速打量着眼前四人的表情,一点细枝末节都不愿放过。果然,一位身着浅蓝色碎花裙裾的小丫鬟身子一震,手指不自觉地绕在了一起。

    未待众人回话,彩儿便向着那个丫鬟笑问道“春兰,你母家是淮北的,栀子在你们那里该是寻常之物吧?”

    春兰堆笑,欠身行礼道“我已经嫁到河北多年,兵荒马乱,早就与母家没了联系。至于栀子,倒是味药材,待明日药房开门,我便去为夫人抓一剂。”

    彩儿满意的点点头,“如此便麻烦你了。”又冲着众人挥了挥手“各自歇息去吧。”

    四个丫鬟得令,行礼后一个推搡着一个向着外室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彩儿眼花,春兰连向回走的身影都是颤抖的。

    当夜明月。

    曹丕在出征筵席上归来,洛真已经睡得熟了。半夜时候倒是又梦魇了一次,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曹丕轻轻揉开洛真紧皱的眉头,擦掉她眼角一滴泪,落入眼里的,是绵绵无尽的情谊。

    尚在睡梦中的洛真自然不知,而曹丕也不愿让她知道。

    曹操次日出征幽州,曹丕亦在同行之列,本来曹植也由着卞氏安排了闲职,随军北上,却是干脆一醉不醒,直接错过了出发的时辰。

    曹操倒也不怒,幽州势在必得,统一北方指日可待,便也不与曹植计较,心底却是惦念着大病未愈的仓舒。待征战回来,怕是已经入夏,仓舒也该活蹦乱跳了吧。

    一众家眷皆按照尊卑前前后后的立在曹府门口,洛真仍是抽离的模样,似乎对一切漠不关心。曹丕如今也是习惯了,仍是微笑着望向她,落在旁人眼里,自是郎情妾意。

    朝露偷偷从旁红了眼。

    曹丕醒的早,洛真手里的匕首被他轻轻扯了出来,塞到枕头下面。这一切落入朝露的眼里,满是不解和震惊。虽然早就在与洛真同塌时,知道洛真会在睡梦中拿起匕首,可朝露不知道的是,曹丕亦是明知洛真此症,却每日冒着风险与洛真相拥而卧?

    曹丕在朝露的伺候下穿好外衫,一同走到外室来。朝露有许多疑问,却堵在喉咙,曹丕却是先开了口。“我这一走,该是许久才会回来,母亲虽然不喜洛儿,却是公正待人,若是有什么委屈,尽管去寻她便是。”

    朝露应声点头,却听曹丕继续道“洛儿身子重,又不愿与不熟络的人来往,环夫人虽然与洛儿有过节,却也是唯一的能说说话的人。吃食由母亲亲自照料,至于旁的,你便多拉着洛儿出去走走,心情能轻快些。”

    朝露继续点头,却见曹丕还要再说些什么,终是望向床榻上那人的身影,微微叹息。

    曹操此去自然意气风发,而袁尚袁熙却是不免觳觫。袁府里刘氏听闻曹操出兵的消息,已经日夜提心吊胆,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寒绯已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心有所恋,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可秋月冰凝一去,便是如同入了深冷门庭,说得好听些是联姻,实则不过是俘虏。

    寒绯自然急火攻心,却也无能为力。此时的刘氏与她,如同被软禁在偌大府邸一般,早没了进出的自由。

    袁府的沧桑,如同破败的棉絮,连腐烂,都是缓慢无声的。

    刘氏偶尔会怀念以往的日子,袁绍对她的隐忍和包容,自己在后院中的运筹帷幄,以及唯一的那个变数,甄洛。那时候便已经预料得出,甄洛不是随便谁可以掌控的人,而她也不是愿意成为掌控旁人的人。所以,她的主动和好意都有些曲折,才能抵达旁人的心间。

    若是自己和袁绍没有偏疼袁尚,而是立袁熙为继承人,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刘氏连连叹息,花白的头发掩饰不住鸡皮鹤发的苍老,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

    仓舒的病情日见好转,彩儿却是越来越提防着那个唤作春兰的丫鬟了,甚至有意无意也要去打探一番。春兰不是傻子,也是在宅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主,不过家门败落,卖身为俾。

    却不想为俾,也要卷入另一番争斗中。

    曹操有二十五子,成年者七七八八,年幼者也已**岁,不出十年便是争夺继承人之位的明争暗斗,届时二十五子相争是如何盛大的场面?于是有人便不甘心,要把那阴谋阳谋提前来,触手可及害死的,自然不放过。

    彩儿便成了曹府食物链的最低端,谁人都想要来踩她一脚,恨不得把她踩进泥里去。春兰左右犹疑着,如今彩儿看样子已是琢磨到端倪,甚至有了线索。自己若是对彩儿如实以告,或许还能博得她的信任。否则,无论早晚,自己一介丫鬟,还不是落得个不堪的下场?

    春兰跪在彩儿面前时,彩儿才知道洛真究竟多么料事如神。

    洛真早便知道彩儿向四个丫鬟暗示,便会有人露出马脚。而这些人都不是蠢笨之人,自然审时度势,自动冒出来。届时,不仅拉拢一个心腹,更是顺藤摸瓜除掉异己的好机会!

    春兰叙叙的说着事情的经过,彩儿却是恍惚间出神。

    当年如果不是洛真对自己极为信任,是不是自己根本不可能扳倒她。那时候即使是扳倒她,自己也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袁熙再也未归,还失去了洛真的友谊。

    当初觉得不重要的东西,如今却是真切的回报给她。而自己以为根深蒂固的恨意,也不知何时,融进了风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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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嫡女谋介绍:
她从两千年后来,带着远超古人的见识和智慧。 东汉末年,天下动荡。 她只想兢兢业业保住自己的小命,却总有旁人来招惹她。 干脆与你们斗一斗! 斗庶姐,改她八字,拆她姻缘。 斗后母,丢进无极军营万人骑。 斗正妻,横尸乱葬岗不得善终。 她本以为自己这便能过安稳日子,丈夫却身死沙场,再没了归期。 忽有一人踏花而来,不计她人妇身份,将她桎梏在自己身边,给她无上宠爱。 她却枕下藏刀,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三国嫡女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三国嫡女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三国嫡女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