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芙蓉花暖醉人心
将骨血从己身剥离出来的痛楚,大抵与至亲之人离世的痛苦相当。
张氏去的安详,嘴角似乎含笑,穿着也是方玉如精心准备的。刘培已然老态龙钟,立在一旁哀伤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进黄土,夫人却先走了。”
洛真不语,静静地跪在灵堂前。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她只能再陪伴张氏这停留在人间的最后时日,以慰藉亡灵,也慰藉自己。
方玉如和甄尧一同将张氏的丧事置办的隆重,刘培本是拿出了等同于甄逸的陪葬标准的财宝,欲为张氏风光大葬。
甄尧不许,劝道“如今灾民四起,民不聊生。人人食不果腹,若我们将母亲陪葬的如此隆重,怕是要遭到盗贼惦记。挖坟盗墓之事常有,若真如此,也会算计到母亲的坟墓来。”
刘培冷汗涔涔,急忙求教“三公子,你说怎么办?”
三公子,这个称呼倒是久违了。刘培习惯性的称呼,便将甄尧拉近一分。甄尧微微抿唇道“不若我们将母亲的陪葬品全部救济乡里,博得善名。再大肆公告,让盗墓贼也不再惦记。”
刘培闻之欣喜,便按照甄尧所说的安排。重回甄府,甄尧心中感慨良多,颠簸多年,物是人非。若再没有妹妹蔡琰的消息,他也该寻个安稳的地方住下来,与穆妙菡偏安一隅,白首共携,也是一生所愿。
贺嘉许的明月楼倒是成了无极顶尖的酒楼,消息灵通不说,在这乱世中与司徒羽一家互相扶持,也可自保。如今来甄府吊唁张氏,正遇见归来的甄尧和穆妙菡。
穆妙菡与自家大姐和小妹亦是多年不见,山高路远,连信件都没有一封。穆青晗和穆念寒早就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毕竟兵荒马乱,甄尧一去长安,穆妙菡执意跟随,谁能知道两人命途如何?
而如今三人重聚,自是诉不尽的牵挂。穆青晗与穆妙菡早作人母,如今孩子已经在膝下成欢,穆妙菡见着,不免眼圈红红的,无尽的羡慕。
甄尧没见到穆妙菡这头的异样,他正愣在原地,听着贺嘉许与司徒羽谈论的大事。原来曹操派使者周近侍玄玉璧出使匈奴,赎回流落匈奴12年的才女蔡琰。曹操念及蔡邕当年知遇之恩,对蔡琰也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将她再嫁给董祀,令之好生宽待。
天下人皆知蔡邕之德,故此有蔡琰的消息便也四处传播,这才落进甄尧的耳朵里。
那个从未谋面,却颠沛流离的亲妹妹,如今便在许都。甄尧有些心急,与贺嘉许等人随意说些话后便去找了洛真。
洛真正在与方玉如一起整理张氏的衣物,不免再度潸然泪下,林林总总,将张氏的遗物也整理好了,与纸钱一同火化,烧了个干净。
方玉如开口问一句“洛儿,你可还要回去?袁二公子在幽州也没什么动静,不知道还会不会接你去,单是袁大公子与小公子的内讧便使得邺城不安生。莫如,你便留在无极吧。”
留下?洛真也不是没考虑过,夏侯娴和朝露也逃了出来,唯独一个苏冬雪还留在***。听夏侯娴隐约提起过,苏冬雪与***老板也脉脉生情,总也算有了依靠。如此,留在无极,似乎是很好的选择。
方玉如还想再劝洛真几句,如今张氏没了,她打心底便将洛真当做一个责任来承担。以往知道洛真对袁熙的情谊,张氏和方玉如几经劝和都无济于事。今时不同往日,方玉如希望洛真能对袁熙死心,留在无极,不要再回邺城那伤心地去了。
可这话还未开口,便瞧见甄尧远远地过来了,表情严肃,似是有什么大事。洛真也望见了,转身迎到门口。“三哥?怎么了?”
甄尧丝毫不避讳方玉如,回到无极看到甄府的安稳,倒也对这个嫂子的所作所为心生敬佩。只对着洛真淡淡开口道“蔡琰被曹操从匈奴手里赎回,现在在许都,嫁给了董祀。”
洛真看着甄尧焦急的表情,便知道甄尧是想去许都,不由得皱起了眉。此时许都的戒严情况不比邺城好多少,即使能穿过无极县外兵荒马乱的道路,到达邺城,能不能进的去,又是另说了。
洛真抬眼道“三哥,你能否再等等?以往还好,曹操大开许都城门,戒防松缓。此时曹军与袁军势如水火,再想要来回两城之间,难如上青天。”
方玉如亦点了点头,看着甄尧也是一副急切的神色,心里也在捉摸着办法。
甄尧深呼一口气“我等不及了。曹操既是如此看重蔡琰,定会重重保护。而他与袁尚袁谭之间势必要一争高下,战火无情,烧到哪里谁又能最终取得胜利,我们都不知道。”
甄尧侧眼向着许都的方向望了望,郑重道“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到她身边,保护她。我这妹妹,一直都很苦……”
洛真闻言似乎也理解了甄尧的心情,再一思考日后两军形势更加紧急,莫不如此时将甄尧送入许都,以保住性命要紧。继而微微笑道“此时需要多些消息,贺嘉许消息灵通,二哥你且去再多询问些许都的境况。路途遥远,我们也要多做打算。”
甄尧听了洛真话,莫名的安心,转身便要走。抬起的脚却慢慢撤回,甄尧转身不解道“我们?洛儿,你也要去许都?”
洛真点头“我在许都有些认识的人,或许能帮上些忙。”
“可是这实在太危险了……”
“我主意已定,三哥且先去与贺嘉许打探情况,我们晚些时候再议。”洛真一直笑着,可心里却是没底。
**,江舟晓,王荣。这些人也不知道在不在,可是若不去试试,白白错过了这个时机,日后便更难上加难。
甄尧知道洛真秉性,不再多言,转身去寻贺嘉许与司徒羽。方玉如这才开了口,刚压下去的忧伤情绪又引了上来,红着眼道“洛儿,甄尧是男人,总也安全些。你若是去许都,我不放心……”
洛真握了握方玉如的手,却是试探道“你可愿一起去?若是可能的话,带上伯父伯母和仕铭……如果真的能进城,你们便在邺城安家吧。”
方玉如一怒,狠狠的甩掉了洛真的手。“你这是要我们离开无极?洛儿,这里是甄家世世代代扎根的地方,祖坟,祠堂,全部都需要我们来守护。你要我离开这里?”
洛真一愣,从没见过方玉如这么失控的模样。心里一急解释道“我是为了让你们平安。”
方玉如微微叹息“洛儿,你读书多,应该知道,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以生命为重。”
她的眼眸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平静自己的情绪。终于呼吸平稳下来,才继续说道“我嫁到甄家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如今仕铭也十二岁余。母亲去世,家母和家父身体还康健。生意虽然不好做,但至少在十几年内保得府内上下衣食无忧。”
方玉如深呼一口气,主动牵上了洛真的手。“是我太激动了,可是洛儿,我书读得不多,没有你看事情看的长远。我想,如今我是不会离开无极的,这里即安稳一时,我便留一时,尽自己之力,守护一府上下。”
洛真愕然。
洛真其实是站在一种俯瞰众人的角度,她知道历史的必然结果,便自以为是的安排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结果。幸好有人相信她,**,江舟晓和王荣都选择义无反顾的相信她,所以洛真以为,她能做的更多。
方玉如便是异类,她是典型的传统女子,嫁进夫家便恪守本分,对于宗族观念极重。对祠堂,祖坟,甚至甄府的声誉都时刻记挂在心。而她也不愿由洛真支配她的选择,至少她认为此时,留在无极才是正确的选择。
洛真想的透彻,已过了许久,方玉如还在握着她的手,一双泪眼却是微笑着望着她,等待着她的最终答案。
洛真言笑自若“嫂子,我尊重你的决定。”
朝露和夏侯娴到甄府也已是熟门熟路,素日里朝露与洛真一同进进出出忙着丧事的事宜。夏侯娴却偶尔失踪,不知何故。朝露几乎快起了疑心,可念在洛真杂事繁多,心力憔悴,便没与洛真说。
甄尧在贺嘉许那里打听了不少关于许都的消息,尤其是听说曹操南下对抗刘表,势夺荆州。而他的长子曹丕先是随军而去,不知何故近日来要回许都守城,若能赶上那个时机,倒也是混进城里的手段。
书房里,洛真便与甄尧商议着带些贵重却占地小的包裹,佯装普通人守在城门外,等待时机。
甄尧仍旧担心不已“洛儿,此去百里,形势艰险,你当真要去?”
穆妙菡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怯懦又坚定道一句“我也要随你去。”
第十一章 林雨风音万里扬
甄尧皱眉“你又来凑什么热闹?从长安来回这番,受尽的苦楚我不愿你再尝一遍。你留在无极,与你的姐妹还可互相照应。我若回不来……你……”
甄尧顿住了,似乎不知作何安排。洛真瞧着穆妙菡泫然欲泣的模样,淡淡开口道“三哥,你与三嫂一起去许都吧。若是能寻到妹妹,便留下。寻不到,也莫要回来了……你也可以自己好好考量。”洛真本是决绝的语气,忽的便软了,似乎是想到了方玉如那番话。自己所考虑的最好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甄尧抿了抿唇,上前将穆妙菡拉进屋里,抬手拭去她额角的薄汗,微微叹息道“我正不知如何作别,留在许都守护妹妹本就在我的计划之中。洛儿的话让我也更加相信自己的决定,妙菡,我们此去许都,大约是再也不回来了。”
甄尧将穆妙菡轻轻拦进怀里,柔柔道“漂泊了这许久,若是能安定下来,平淡也好,劳碌也罢。妙菡,我不能丢下你了。”
穆妙菡扯着甄尧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却在微微颤着,不知是不是落了泪。
甄尧转头望着洛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洛真亦对着面前这对璧人,弯起了嘴角。
小院里,安静的有些清冷。朝露正收拾着要去往许都的行李,脸上尽是担忧之色。连她一个小小丫鬟都知道此去危险,可若按照自家夫人那般作法,先后把**和江舟晓王荣都送去了许都,看来这次送甄尧去许都也是势在必行的了。
朝露不知道洛真为什么那么自信的认定许都安全,莫不是也认为曹操早晚有一天把袁氏灭了不可?可是袁家世代名门,袁绍即使官渡之战惨败,继承给袁尚的实力仍在北方首屈一指,竟会输给那个曹操?
朝露不知道,可夏侯娴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自从脱离了袁府,夏侯娴在外与子桓传递消息倒是更加方便。在洛真回家奔丧的时候,子桓便从荆州撤回许都,他其实想来见洛真一面。又知道洛真要与她哥哥一同去往许都,子桓干脆就回了许都等着,免去了许多麻烦。
夏侯娴难得言笑晏晏,她希望这一次,子桓能把洛真留住。
头七即过,洛真脱了丧服,便与甄尧一同乘车去往许都。府门前的白布仍旧刺眼醒目,洛真忽然想起那个在母亲面前发誓要保护她的人,一去千里远,洛真哪来的立场去责怪他。心底却仍然期待他可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给自己一个拥抱,一个拥抱就好,就足以让洛真安心。
总是失去之后,才能在无数次咀嚼记忆中,获得那些无法释怀的温暖。可那些曲折的温暖,在岁月洪流中如何穿透屏障,抵达洛真的身边?
盛夏时节,路边日头正盛,途中也难得通畅。甄尧却紧锁着眉头看向路旁,饿殍三两,灾民无数。穆妙菡则执上甄尧的手,叹一句“世道不公,历史常有。”
洛真失神,朝露和夏侯娴也随着安静不语。夏侯娴则难掩轻松之色,似乎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一般。转眼却落进朝露探究的眸子里。夏侯娴不禁好笑问道“朝露,你这么看我是何意?”
朝露先是皱眉,一双眼睛将夏侯娴全身上下扫了个遍,继而天真的笑了笑“夏侯夫人,此番奔波,你似乎瘦了不少。”
夏侯娴挑了挑眉,直觉朝露似乎在怀疑她,怀疑什么?难道是发现她与子桓的通信?
他们之间用的是隐秘的暗号,全国都渗透在各自的组织下。夏侯娴只需在墙角画一个环形标记,便会有人次日在那里等她,接受讯息,继而奔走相告。在信件已然瘫痪的这个年代,培养起自己的情报组织,着实有效。
大多数的组织人员都是些乞丐,数量巨大又好收买。即使是重要信息他们也难以理解,更无所谓机密泄露。
夏侯娴抿了抿唇,望向朝露,见到朝露也对着自己露出思索的神色,便知道朝露也只是处于怀疑阶段,倒是个机警的人。
洛真不知道朝露和夏侯娴这一番动作,待回过神来时,便到了午饭时分。简单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洛真继续陷入了发呆。
摆在面前的事情繁多杂冗,便让洛真开始不断地失神,沉思。有时候洛真恨不得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荒凉又热闹的梦,总好过如今这般算计和隐忍。若是单纯的陷入宅门明争暗斗倒也好,偏偏又惹了情债难还。
洛真倚在车门边,感受着车身的颠簸,似乎连带着能将她心里那些散乱的思绪也颠簸去了,让她睡个安稳觉。
许都在次日晚间抵达,如贺嘉许所说一般,城门高耸,卫兵把守严苛。本想趁着曹丕归城蒙混进去,一打听才知道,曹丕已经在午时到了许都,他们晚了一步。
暮色将至,一行人只得扎营城外,再待时机。洛真试图和城门守卫说些话,打探一下**或者王荣江舟晓的消息。塞了好几块碎银子,总算得到点消息。前些日子许都进出还没这么严,除了穿的破烂的灾民和通缉犯不能进,其余的大都放行了。
看在这几块碎银子的份上,那守卫还好心告诉了洛真一个消息,让她在城门多呆些时日,逮到空便能进城去了。虽然谁也不知道这空档什么时候来。
洛真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心里隐约觉得无论是**还是江舟晓王荣赶上的那个时节都是‘前些日子’之前,而自己和甄尧该也能寻到时机。城门外宿着许多外来人,不知道是不是都给那城门守卫递了银子,得到再等几日的‘好心赠送消息’。
虽是人多,可甄尧和洛真丝毫不担心被人惦记,他们此行穿着落魄,连车都特意弄得脏污了些。晚上宿在马车里,洛真竟是破天荒的睡得香,许是也解决了一件心事,放松许多。夏侯娴却是屏息分辨着每个人的呼吸声,众人早睡得熟了,唯独朝露似乎有意防着夏侯娴似的,还再强撑着睡意监视夏侯娴。
夏侯娴心里一乐,倒想看看这个忠心护主的小丫鬟能撑到几时。
月正中天,晃得人睡眼惺忪,嫌弃起如此明亮的月亮来。夏侯娴总算发现朝露睡着了,呼吸平稳。睁开眼睛望过去,暗笑一声,果不其然。朝露给自己和洛真眼上蒙了层黑纱,凑做一堆睡得正香,看来是对夏侯娴放了心。
夏侯娴翩然起身,四顾周围,随即跑到城门处画了个环形标记。只需城门洞开,那带着标记的大门便落入城中人的视线里了。
做完这一切,夏侯娴再度回到车里,依坐在车门边,安然合上了眼。
次日一早,便有一队卫兵赶到城门外。在一众扎营在城门的外来人中搜索,直到来到了洛真的马车前。
卫兵头领呛声道“你们是不是无极县甄府的人?”
甄尧正在喝水,闻言收了水壶,起身道“我们确是无极县甄府的人,不知长官大人有何事?”
那卫兵起先嚣张的神色转瞬间便磨灭不少,略微咳两声,上下打量了甄尧两眼道“夏侯大人有请,随我进城复命去吧。”
夏侯?
一听到这两个字,洛真登时便明白了,那人是子桓。甄尧回头望向洛真,莫名其妙道“这夏侯大人是谁?我们要跟着进城去么?”
洛真没说话,却是点了点头,眉间是如临大敌般凝重。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洛真和甄尧所乘两辆破旧的马车摇摇晃晃进了许都。几年没有来过,许都变得越来越繁华,大街小巷几乎都变了模样。
洛真对许都的记忆只有昙花一现,却记住了三个人,子桓,华佗和子桓喝醉酒的父亲。
相比于被子桓父亲非礼的狼狈,或许那个人凉薄的唇和那个决绝的吻才深深地烙进了洛真的心间。
那时候他若是让自己留下,自己便不会嫁进袁府,不会被刁难陷害,不会为了替彩儿隐瞒而欺骗袁熙,不会为了补偿袁熙而重回袁府屈居多年。
或者在袁熙受传令去往与公孙瓒对阵前的时候,他将她从被活埋的危险中救出,问她好不好,让她和他走……
洛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即使他那样做了,自己又真的会接受么?
初时,洛真十岁,他救她于血色中。再见,她已有婚约,却被他以吻封缄。相救,他要带她走,可她身披重重算计。
如今,她孑然一身,再无牵挂,唯独欠袁熙一份情,偿还过后,她和子桓还有无可能?
朝露见洛真出神,不由问道“夫人,这夏侯大人是谁啊?”
洛真开口想要解释却听朝露将话头转向了夏侯娴“夏侯夫人也是夏侯宗族出神,难不成是夏侯夫人的亲属?”
洛真转头看向夏侯娴,不需任何解释,只要看到夏侯娴脸上些微的表情,洛真便已猜到大半。
“你认识子桓。”
洛真笑着开口,不是疑问,是百分百的肯定。
第十二章 汉霄苍茫繁华伤
有果必有因。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所以洛真心里一直有着疑问,对于夏侯娴过于激进的保护状态。夏侯一姓,本就是最好的联系,可奈何洛真怎么也没想到子桓会把手伸到袁府来。
千阙阁。
子桓的宅子一如既往的寂静,守卫匆匆将洛真一行人送到又迅速撤离,似乎不想让人怀疑院里人物的身份。生在乱世,能拥有这么一处僻静的好地方,想来耗费了不少心思,尤其是在安定的许都。
甄尧和穆妙菡两两而立,扫视千阙阁一眼,便心里有了猜测。洛真下了车,正对上甄尧探究的眼神。
“洛儿,你与那夏侯大人有何渊源?虽然人家帮助我们进了都城,可若是他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宁可现在就出去,不受他恩惠。”
甄尧说的词真意切,让洛真不由有些感动。
“他曾救我三次性命,今天已是第四次有恩与我。”洛真微微抿唇,眸中尽是急切之意。“所以,我也想问问看,他究竟为何?”
甄尧莫名其妙的笑了笑,似乎在洛真坚硬的面具下看到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羞怯和期待,顿时心中便明了。
“如此,我们这便进去与他会面,表示谢意。”甄尧说着,已经携着穆妙菡踏上了台阶。
前来迎接的丫鬟都遮起了面,洛真走在甄尧身后,细细打量着这些年,千阙阁悄悄变化的一切。假山,荷花池,亭子,仍旧雅致的仿佛宫廷缩影,却在细微之处彰显荣华。
转过前厅便是后院,甄尧首先停步在那里,眼中似有笑意。而洛真和朝露则直接愣在原地,夏侯娴倒是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千阙阁的后院什么时候和洛真的小院一个模样了?且不论长廊花纹,木饰色泽,单是那院中梨花树到门庭的七步距离,都是一模一样。
引路的丫鬟见身后没了动静,这才转身微微躬身道“我家公子在书房等候,各位且随我移步。”
甄尧笑道“书房莫不是也要照搬我甄府摆设?夏侯公子什么时候竟对我甄府了若指掌了?”
丫鬟的轻纱晃动,露出的眼中尽是疑惑,似乎根本不知道甄尧在说些什么,倒显得甄尧尴尬几分。
几人不再多言,随着丫鬟向书房走去。这次甄尧倒是猜的错了,千阙阁的书房仍旧和整座宅院的风格一样,奢华典雅。而在无极已经首屈一指的甄府的装饰,强行镶嵌在千阙阁里,倒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一张牌匾,上书‘紫竹阁’。笔走游龙,真墨白触,格外相称。
书房已经近在咫尺,甄尧有些期待,倒想看看,这个对甄洛如此用心,又让甄洛如此纠结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丫鬟轻轻敲了敲门,道一句“公子,您要找的人,到了。”
得闻云淡风轻般应了一声,丫鬟轻轻推开珠花雕扇镂空朱门,露出那一抹昕长虚无的身影来。虽是还有几步之遥,甄尧仍能感觉到眼前这人强大的气场,不张扬却时刻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眉目如风,眸若幽谷。甄尧心中恍惚觉得,若说袁熙与洛真是天造地设,那么面前这人也必定打破天注定的一切,来到甄洛身边。
这边停顿一秒,洛真也来到书房门口,她只是微微抬眸看那人一眼,便转过头去。
子桓起身,眼神却是越过甄尧望了他身后那个翩翩的人影一眼,同样是一瞬便佯装不识般再转向甄尧。“甄三公子,路上可还辛苦?”
甄尧丝毫不在意子桓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尽管他自少年时便一去长安,此时只礼貌的笑着,回答道“路上还好,城门那关却是难过,多谢夏侯公子相助。”
甄尧举手深深躬身道“文轩铭记在心,此生不忘。”
子桓淡漠的笑着,微微侧身“里面坐。”
甄尧和穆妙菡随即落了座,洛真也默不作声的跟了进来,悄然坐下。倒是朝露瞧见子桓的真面目时,惊讶的‘咦’了一声,随即连忙捂住了嘴。而夏侯娴则直直的盯着子桓,快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丫鬟依次进来奉茶,仍旧蒙着纱巾,动作干净利索,袖间生风。
“好茶。”甄尧接过茶盏,还未掀开盖子便闻到略有似无的香气,沁人心脾。甄尧掌中温着茶,闲问一句“不知公子院中这些丫鬟为何皆遮面侍人?”
子桓似乎顿了一下,徐徐说道“因着一些旧的缘故罢了。”
旧的缘故?洛真抬起眼来,正与子桓对视。
是因为当年他的父亲对自己不轨?洛真直觉是的,子桓的眼神里跳动着一簇火焰,越来越热,却越来越幽暗。
甄尧轻声咳一声,端起茶稳稳喝一口,再次赞叹道“好茶!”
洛真悄然看向别处,可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猿意马。子桓也随着甄尧这一声别有用心的打岔,再度回归正题。
“文轩兄此次来许都,可要久住?”
甄尧轻轻吹了吹茶水,笑一声“夏侯公子是在明知故问?”甄尧笃定面前这人早已知道自己的来意,甚至快要把祖宗八代查了个遍。
子桓仍旧淡漠着,嘴角噙着笑意,茶香幽幽,水汽氤氲。子桓道一句“蔡文姬却是在许都,已经被曹司空(职位)许配给屯田都尉,董祀。明日完婚,居城北董府。”
甄尧的手抖了一抖,缓缓放下茶盏。“公子万事皆知,文轩佩服。既然又承蒙公子透漏蔡琰去向,便又欠公子一番恩情。感谢的话不再多言,心中皆记得清楚。”
子桓弯了弯嘴角,从袖口又掏出一个令牌递到甄尧面前“拿着这个令牌可以进出董府,你且收下。若不嫌弃,今日便先在我这宅子里下榻,明日去寻你的妹妹后,再作打算。”
甄尧接过令牌后抱拳“那便叨扰了。”
闲聊一番,甄尧早便知眼前这人不仅无恶意,反而手眼通天一般,不是一般的强大。这样的人与洛儿,是福是祸,谁都说不清。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已经牵连在一起,便是纠缠到底。
甄尧与穆妙菡随着丫鬟去收拾行李,两人走的快,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给子桓和洛真创造空间。洛真木然起身跟随其后,脚还没迈出去,便听身后那人叹息般道一句“许久不见了。”
无头无脑的招呼,任谁听上去都觉得莫名其妙,可洛真真就稳稳定在原地,僵硬的动弹不得。朝露本想上前扶洛真,却被夏侯娴一把拉出去,俯在耳边说了几句,两人一阵风似的跑了个没影。
甚至朝露在转过墙角时还满含深意的望了洛真一眼,更让她觉得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
子桓再向前一步,一只手绕过她的脖颈,将一只小小的护身符系在她的颈间。似是满足的说道“这平安符,是我亲自为你求得,上次在无极,你被绑架差点活埋,就是因为它落在了路边恰好被我看到,才循迹赶去救你一命。”
子桓的鼻息落在洛真耳边,登时便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洛真缩了缩肩膀,听见子桓继续说着“如此,我便更加坚信,这平安符是有奇用的。而那次你不辞而别之后,我便再没机会把它交给你。现在……太好了。”
洛真看不见,便不知道此时那个被曹操部将一致认为阴毒狠辣的公子,竟笑的如孩童一般天真。
洛真微微低头,看着那有些泛黄的平安符上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苦笑一声“我记得,这是夏侯娴送我的生辰礼物……”
子桓的手一颤,片刻后仍是缓慢的将绳结打了个死扣,眉间渐渐皱了起来。“你怪我?”子桓轻轻开口,似是试探。
洛真沉思片刻,抿唇道“我不怪你……”
子桓瞬间喜笑颜开,将洛真的头发轻轻扯出来,盖住绳结。一双坚毅却无血色的手马上就要落到洛真的肩膀上,却听面前这人冷冷道。
“我恨你。”
子桓的手僵在半空中,洛真消瘦的肩膀只有一指的距离,子桓却没有放下去。
“你打乱了我本来安稳规划的人生。”洛真苦笑一声,似乎又想起了那远在二十一世纪的穿越组织人员对她所说的,历史上甄姬既定的一生。“你让我有一种罪恶感,尤其是在面对显奕的时候。”
提到那个人,洛真似乎恍然间开了窍,甚至本以为一团糟的感情,竟也丝丝缕缕解的通顺。
“我的命运是注定的,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能改变什么。尽管我费尽心力去救别人,可终究救不了自己。恐怕连你,我也不信了。”
洛真幽幽叹一口气,心里却是舒缓的。不知为何,面对子桓时,自己可以那么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心。那个心里似乎早便有了这个人的位置,是自己太迟钝,还是自己太信赖属于‘甄姬’的命运。
洛真没看到身后那人凝重的表情,停滞在半空的手落下来,却是从肩膀滑下,紧紧搂住洛真纤细的腰肢。再一用力,将洛真扭转过来,两人对面而视。
子桓微微垂首,闭上了如星辰般好看的眸子。
他说“你若不信我了,我该去哪里呢。”
第十三章 韶华一倾覆紫陌
<图片1> 千阙阁极似甄府洛真那一方小院里,夏侯娴拉着朝露的手,脚步匆匆。合上门,朝露绷紧了的脸才放松下来,连忙问道“你说我家夫人,和这夏侯公子之间……”
夏侯娴转身坐下,抚了抚胸口,似乎气息不畅。半响抬起眼,平静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夏侯公子多半是对夫人有意。”
朝露的表情轮番似的换了个遍,终于抽动嘴角道“夫人和公子之间似乎颇有渊源,你若说夏侯公子看上了我家夫人,那夫人对夏侯公子意如何呢?”
夏侯娴起身接过朝露挎着的细软,敲了敲她的头,调笑道“你这刁丫鬟,还敢议论主子的私事,看来甄夫人是极纵容你呢。”
朝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尴尬笑了笑,便上前与她一起整理行囊。却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微笑着的夏侯娴,像是一张哭泣的脸?
紫竹阁里的气氛仍旧降至冰点,洛真僵直了身子,望着子桓那一双忧伤的眉眼,心里某处似乎也在狠狠的刺痛着,可开口却是更伤人的话语。
“夏侯娴是你的人,所以也是她一直将我周围的讯息传给你……所以你冷眼旁观我的一切,像是看笑话……所以,你现在是来惩罚我的么?”
洛真每说一句,子桓眼中的痛便更甚一分,待洛真话毕,子桓才开了口。
“我惩罚你?……知道你在袁府受他人欺凌的时候,我恨不得替你还回去。知道你没有怀孕的时候,我是恼你欺瞒我,甚至用孩子的理由逼我离开你。可是下一秒,知道你被袁府赶出来,我便一点都不气了,反而无休止的心疼!”
子桓的眼睛一眨一眨,睫毛上似乎沾了泪水。“一直以来,分明是你在惩罚我!……惩罚我不自信能让你过得更好,惩罚我看着你嫁给袁熙,惩罚我没和你说过一句……这么多年,我仍旧爱你。”
洛真笑的凉凉的,为什么子桓说爱的时候,自己的心反而如坠深渊,沉溺久远。爱?爱一个人是会痛的吗?和袁熙在一起,他那么温柔那么细腻,对自己千百般好。即使吵架分开,洛真也从未像此时这样心痛,丝丝麻麻,落在心间。
洛真犹疑了,声音都在发颤“子桓,我不知道……”
隔着半步的距离,连呼吸都静止了,子桓倏忽间低下眼眸,一个吻落在洛真眉间的时候,她的心一下便提了起来。
子桓轻轻推着洛真,缓慢的移到墙角,如同华尔兹舞步一般,让洛真在迷蒙中不断深陷。他衣襟间还是淡淡的兰花香。
如同十岁那年,他遮住她的眼,告诉她别怕。十四岁那年,山贼追杀,他送她到城门,让她先走。十六岁,她险些被活埋,他为救她受伤,要带她走。如今,洛真已经二十岁,他心心念念的仍旧还是她。
这是什么道理?子桓自己也不知。他只知道,许多破碎荒诞的梦里,都是在甄府小院,眼睛再见光明时看到的,那个笑靥如花的人。
洛真僵直的手指动了动,却被子桓一把扣在墙角,桎梏的稳稳地。而他的吻也渐次向下,终是落在洛真紧抿的唇上。灵活的唇舌几次三番攻城略地,却被洛真防守的坚实。子桓微微皱眉,一口便咬了下去。
他等不及了,也不想再等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守候,在她眼里竟没有感动么?洛真淡漠的眼神更是如飞刀般,戳进心里。
洛真的唇角被咬破,顿时痛的轻哼一声,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子桓的舌尖则顺势探了进来。凉凉的触感让洛真不由得一震,子桓则拉着洛真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左手不知何时揽上了洛真的腰,一个用力,便将洛真抱了起来。
洛真身子一飘,手上便赶忙用力搂住子桓的肩膀。侧面看去,刚巧能看到子桓好看的轮廓,和微微泛起青色的胡茬。一头黑发束在白玉冠里,真墨白触,格外分明。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唯独爱恨曲折,守候绵长。
洛真被子桓抱着,绕过书架便是休息用的软榻。珠帘轻摇,将五彩斑斓的光影投到白纱帐幔上,缭乱了洛真的眼。软被方枕,皆是兰花香气。洛真直愣愣的盯着子桓的眼,直看的子桓皱眉,一扬手遮住了她的眼。
身上的衣物被迅速又有些暴戾的扯掉,夏日衣裳薄,很快便露出大片肌肤。洛真还未等说话,便再度被柔软的唇堵住。顿时便面色羞红,几番拉扯才拂去子桓蒙住她的手,倏忽间对上他一双泛着血丝的眼。
“子桓,我……”洛真只望了一眼,要拒绝的话便化作悄无声息。
子桓居高临下,一只手撑在床边,另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带上。白衣纤尘,遮不住他消瘦的身形。墨发如玉,也亮不过他眼中灼灼之华。
他抱歉的笑了笑,垂着眼眸让人心疼。抬起手抚上洛真露出的锁骨,轻轻摩挲着。“我等不及了。我不想你再离开我,如果让你成为我的人,是有效的手段……洛儿”
子桓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相继展开,衣裳渐次剥落,两人很快赤诚相见。
洛真已不是初嫁那般稚嫩,胸口的平谷早已变了模样。呈现出浑圆的形状,若是穿的轻薄些,春色定是更加难掩。腰肢仍旧纤细,雪白的双腿如流线,素日里隐在裙裾后,床肆之间却是看的清楚明白。
相比于洛真平滑无暇的肌肤,子桓的全身却是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
洛真忍不住皱了眉,伸着葱白的手指抚上子桓的肩膀,那个丑陋的伤疤是子桓晕倒在甄府外,身上所中那只箭留下的。顺着坚实的胸膛向下,又是一道伤,那是自己险些被埋那次,子桓被袁府买通的侍卫砍伤,深可见骨。
肉眼可见的疤便有七八处,陈年旧伤则是不计其数。洛真忽然间发现,她对这个男人居然一无所知,不过是夏侯世家出身,便要如此拼命?眼中略有些湿润,洛真似乎忽然间懂得了子桓素日里冷冰冰的面容为何。
越懂,越沉溺。
子桓按住洛真乱动的手,移至胸前,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快速而有力。他望着她笑,然后吻上了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从脖子到敏感的胸前,洛真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更是无处放,只好搭在子桓的肩上。他柔软的手掌更是四处煽风点火,掠过洛真晶莹的全身,最后停留在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如此这般周转,洛真有些意乱神迷,只看见子桓情动的双眼,弯弯的,很好看。
动作骤停,子桓附身落在洛真耳边,沙哑着嗓子问一句“你的心里,有没有我?”
洛真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觉身下一痛,耳畔是子桓满足的闷哼。因着疼痛,洛真的身子再一次僵住,子桓则温柔的再度抚摸着洛真,像是夏风抚摸着初荷。
洛真眼神略微空洞,似乎在那一段断裂的时间里,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灵魂控制。当灵魂归体那一刹那,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原来那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在乎。
她的心里有没有他,他并不在乎……提着的一颗心,在剧烈跳动之后便再度冷却。洛真终于明白,子桓并不爱她,只是想得到她。
人的劣根性便是,得不到的,都念念不忘。
尽管子桓极尽温柔,之后的洛真都仿佛木偶,被牵扯着线,四肢和眼睛渐渐蒙上凉意。
餍足过后,子桓盯着床榻上那刺目的殷红,不由得抿了唇。
“洛儿……我不知道……”
对着洛真裸露光滑的脊背,子桓忽然间像一个做错的孩子。他伸手拦过洛真的腰,却发觉洛真皮肤异样的温度。
子桓迅速将洛真翻转过来,才看见洛真此时已经紧闭着眼,皱起了眉头,而额角尽是汗水。
“洛儿!洛儿!”
子桓起身,迅速穿起衣衫,拿起一床薄被盖住了满床春色。
千阙阁里不养闲人,所以所有丫鬟侍卫都是聪明机灵的人。子桓这边只需吩咐一声便有人寻大夫,有人去给甄尧夏侯娴传话,随便编些什么理由拖延时间。
大夫来时,紫竹阁里的原本旖旎的气氛已经恢复如常,床榻上换好了新的被褥,洛真也穿得整齐,唯独汗湿的鬓角打扰了出尘的美色。
子桓握着洛真的手坐在床边,眉头不曾松开些许,他细细听着,洛真似乎在昏迷中胡乱说着什么。
“答案……不在乎……”
子桓随着洛真不断地念着,她到底在说什么?
大夫战战兢兢的起身,向着脸色不悦的子桓行礼,道一句“公子,夫人她近日思虑过甚,体虚受寒,故此……”
“你能医好么?”子桓没心思听大夫嗦,只冷冷问道。
大夫吓得连连点头“公子放心,老夫行医多年。这区区……”
“下去备药,夫人……她病好之前,你便留在府上吧。”
子桓眼中只看着床上那人忍耐痛苦的表情,心中似有千百只蚂蚁噬咬。
他分明知道她为了保护袁熙而在袁府忍气吞声,继而逢丧母,又为兄长寻妹奔波。可是在她身体这么虚弱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强行要了她,甚至她还是第一次……子桓将拳头握的咯咯作响,道一句“好好伺候着,若是甄小姐……不,若是夫人出什么事,你们全部都别想好过!”
话音落,一众丫鬟侍卫和刚到门口的大夫登时跪地不起,连连应声。
床榻上,洛真还在不断的喃喃着。
“原来问题的答案,你根本不在乎……”
第十四章 一指流沙念风华
次日便是蔡琰与董祀的大婚,甄尧与穆妙菡一早便去往了城北董府。
蔡邕的名声横扫汉末,无人能与之齐名。故而他为人所知唯一的女儿蔡琰(蔡文姬)的命运,便为人乐道。曹操感恩,亦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冲动,害的夏侯樱与蔡邕生离死别,以金壁从匈奴换回了蔡琰,如今又指婚给董祀。
董祀是屯田都尉,主管军事屯田公粮,算是捞油水的肥差事。他年纪与蔡琰相当,文笔不错,是个谦谦君子,更主要的是董祀也曾受蔡邕恩惠,自然对蔡琰也有别样的感恩之情。
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甄尧一路上打听的清楚,心里这才安定几分。穆妙菡则安稳的依偎在甄尧身边,她期待着解决了这最后一桩心事,能在这里与甄尧安稳度日。
董府宅子不大,坐北向南的好格局。门面中规,也算是中等府邸。但迈进府中,便觉门庭精致,雅致非常。
此时府中铺天盖地的红色,欢庆又热闹。旁人依次递上请柬,才得入内。甄尧将子桓给他的令牌递上去,换来的是一众人的瞩目,甚至投向他的目光也颇有敬意。这让甄尧有些哭笑不得,可转念一想,那个气质非凡的人也该有与之相衬的地位。
外亲谢礼皆送纹银一对,可甄尧却在礼单上写着“白玉茶花簪一只,晶莹红玛瑙坠两颗。”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娘家人的陪礼,负责登记的人员只得仔细地打量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妇,努力回想着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人,这两人分明不在内亲之列,甚至有些面生。
甄尧微微点头,便与穆妙菡入席。席上大多是朝中都尉级别的官员,偶尔一些高官,则席位更加靠近正堂。堪堪两排,竟大多都是互不相识,各自随意吃喝,这也免去了甄尧不少的尴尬。
屁股还没坐热,便有管家凑到甄尧身边,恭敬道“您是曹公子派来的人,又写了大礼,自是不好坐在这边,且随我移至正堂吧。”
甄尧正要推脱,却见许多人都看向这里,若是推辞,免不了吸引更多目光。便干脆笑了笑,携着穆妙菡去了正堂。他却忽略了管家所说的‘曹公子。’
正堂里的人比外间的人员看起来颇具气势,目光流转之间,各自皆有联系,却比外间复杂的多。瞧见管家领着甄尧和穆妙菡进来,衣着简朴,虽是男才女貌,却不似身居高位之人。众人这便悄然流露出一丝不屑。
甄尧和穆妙菡倒是微微行礼,寻了个座位坐下。便有旁人凑过来问一句“小生摸金校尉王辊,敢问您官居何位?”
甄尧刚要开口解释,袖中的令牌便落了出来。
暗黑色的木刻琼花,绕成圆环的形状,中书一字‘桓’。
王辊登时便抽了抽嘴角,连连堆笑道“原来是公子的人,还未见过,失敬失敬。”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自顾自喝酒的人险些呛死,喷出一口酒来,望着甄尧和穆妙菡也是惊恐之色尽出。甄尧屈身拾起令牌,一转眼,宴席上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董祀父母健在,居于正堂端坐。而满地红纸的另一头,便是一身喜服的董祀和窈窕的倩影。
那便是自己的亲妹妹么?甄尧的手心有些发汗,看着董祀牵着红色丝绸,拉着蔡琰一步一步走上堂来。
董祀的心情是喜悦的,满堂宾客皆送上祝福,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正堂中那个安静的一言不发的人。只一眼便险些站不住脚,那人怎么和蔡琰生的一模一样,不过身材略高,像个男子罢了。
董祀惊愕的望了甄尧两眼,便按耐住内心的惊异,拜堂行礼。送蔡琰回了新房后才再度赶至酒席,却四处张望,再也寻不见那人的影子。
借着敬酒时候,董祀来到王辊身前,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先前你旁边站的这人是谁?”
王辊醉醺醺回头,咦了一声。“怎么不见了?他是曹丕公子的人,与他的夫人一起来填礼的。”
董祀微微皱眉,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所以然,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紫竹阁里,洛真已经醒了,瞧着天光大亮,白纱轻摇的帐幔,有些晃神。
几个守着的丫鬟察觉床榻上的轻微响动,连忙奔过来欣喜道“夫人,你醒了?”随着话语,丫鬟面上的轻纱摇晃,看不清面容,却能在眼神中看出她们的紧张?
她们在紧张自己?这程度未免有些虚假,洛真宁愿相信是有人把自己的命和她们的绑在了一起,所以她们才会如此。
而那个人是谁,洛真已经不需要猜测。
“夫人,公子守了你一天一夜,耽搁了许多要务,今早才不得不去处理。你觉得如何?头还重么?”
丫鬟似是邀功一般,故意说了几句话,意图帮自家公子感动洛真,却未曾想洛真竟是没有半分兴趣。径直坐起身,道一句“我三哥他们呢。”
丫鬟愣了愣才答道“甄公子去董府参加婚宴了,还未归。”
洛真微微点头,还未说话便见一个大夫匆忙走进来,躬身道“夫人总算是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洛真摇摇头“没有哪里不适,劳烦大夫费心了。”
“哪里哪里。”大夫连连摆手“夫人平安便好。”
洛真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了碗粥,虽是没有哪里不适,可走起路来脚步发虚,身子也易出汗。沐浴过后,洛真再度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曹操大军驻扎西平,欲与刘表开战,势必拿下荆州。而北方袁尚袁谭仍然没有平息,不失为一方隐患。子桓的任务便是严密监测袁谭和袁尚的动向,却发觉刘表意欲联合袁谭袁尚,共讨曹军。
子桓一心守在洛真身边,大大小小的事务皆交由手下处理,可此事却是重中之重,让子桓不得不快速去往军营,以商对策。
子桓来紫竹阁的时候,已经是午时。
洛真正睡得迷糊,倒不像昨夜一晚都在叙叙的念叨什么。朦胧中自己的手落到微凉的掌心中,鼻尖似乎又嗅到那淡淡的兰花香,洛真不禁皱起了眉头,似乎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
子桓则俯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床榻上的那人,像是猎豹盯住了心仪的猎物,又像是恋人看着缱绻的爱人。
丫鬟们识趣的退下了,守在门外,眼中尽是羡慕。可折起的面纱,已经昭示着她们永远不可能成为这座宅子的主人。
睡得热了,洛真轻微翻了个身,却发觉自己的手被牢牢锁在一处,微睁开眼,便是那个靠在床边睡得香甜的人。
昕长的身子委屈的缩在床边,一只手紧紧握着洛真的手,而另一只手则枕在耳边。眼角微微地青色看起来像是睫毛的阴影,洛真不得不承认,无论什么样子,他都那么好看。
洛真抿了抿唇,试图将手抽出来,几番动作却没有下的去手,怕吵醒了他。
如今寂静的注视着他,一时间五味杂陈,爱恨怨嗔,在心底连环滚了个遍。洛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时候格外脆弱,只是看着他的侧颜,什么都不想便落了泪。
如今天下大势,将面临重新洗牌的重大契机,袁氏一族奔溃,袁尚袁谭必定要拖累袁熙。而自己,怎能袖手旁观?尤其是还欠着袁熙一份情债。
如果能再早一点,那么自己便可对子桓如飞蛾扑火般爱的惨烈。
只是没有早一点,无奈深陷在红尘织就的网中,遵循因果循环。
子桓似是睡得熟了,睫毛微微颤动,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美丽的梦境。
洛真则隐约做了一个决定。
另一边,相比于甄尧看的通透,故而不甚担心。夏侯娴和朝露则是有些心慌。原本见着洛真不回来休息,还以为是与夏侯公子两情相悦,发生些情难自控的事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今日已经过了许久,还不见踪影,朝露未免有些胡思乱想。
莫不是自家夫人不从,被夏侯公子杀人灭口?
朝露打了个冷战,按了夏侯娴一把。“我现在便要去寻夫人,不然我不放心。”
夏侯娴定了定,挽上朝露的手,严肃道“我和你一起去。千阙阁纪律森严,我怕有人会为难你。”
朝露点了点头,这便出了门直奔紫竹阁。未走出小院,便见着子桓牵着洛真的手,迎面而来。长廊微光,两人面容胜仙,身姿卓越,画儿一般的人物。相视一笑,洛真红了脸颊,子桓弯了唇角。空气中流动的似乎都是那旖旎的气息,任谁沾染了都禁不住微笑。
朝露躬身道“夫人,我正要去寻你。”
洛真点点头,“让你担心了,我偶感风寒,才刚刚好些,正要回去告诉你和夏侯夫人。”
夏侯娴闻言连忙行礼道“我与朝露怕叨扰夫人和公子,才拖到此时去寻你,还望夫人莫怪才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看着子桓。子桓却是微微笑着,仅仅握着洛真的手。
他从来没有笑的如此开心过,至少在夏侯娴的记忆中。
第十五章 不问曲终人聚散
在洛真的床榻旁,子桓做了一个梦,时间回到了十几年前,他还不是嫡长子的时候。
曹操有许多夫人,原配丁氏无所出,反倒自己的陪嫁丫头先育有曹操的儿子,曹昂。未几,丫鬟病故,便交由丁氏抚养曹昂长大。聪明且性情温和,二十岁时举孝廉,为曹操喜爱。随曹操出征张绣,张绣倒戈,曹昂为救曹操,将身下快马‘绝影’让给曹操逃命,自己则和大将典韦负责断后,战死沙场。
在曹昂还活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子桓亲眼见证着曹操**的阴谋诡计。自己的生母卞氏出身倡家,身份低微,而自己是继曹昂后第一顺位继承人,她们不敢对丁氏和曹昂下手,便纷纷明里暗里对付起卞氏和自己来。
那些浸泡在痛苦和黑暗的童年里,那些冷嘲热讽,暗里飞刀,无数次戳中自己和卞氏的心房。
遇到洛真的时候,那个黑玉冠,是素日里和卞氏交好的姬妾所赠。子桓还记得那位夫人弯弯的眉眼,和她温暖的手,将那个黑玉冠端端正正戴到自己的头上。如果说那位姬妾是子桓年幼时对人世美好的唯一期待,那黑玉冠便将那可怜卑微的期待丢入深渊,万劫不复。
越受伤便越是强大,卞氏不是无能之人,混迹在风月场,她的心计和隐忍如何比不过旁人?她在等待,如同暗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时机一到,便将猎物撕得撕碎。子桓的性格也大多像卞氏多一些,自黑玉冠一事后,他便敛了性子,对谁都是不冷不热,仿佛往身上套了个保护罩。
曹昂身死,丁氏忧愤至极,与曹操反目。曹操亦盛怒之下将她打发回了娘家,可事后又思念她,亲自委身去迎她回去。
丁氏却不理会,只在织布机前安静的织布,留下一句话“与君绝。”
曹操无奈,也只得离异。
**不可无主,曹操左右思量,曹昂死后,便是曹丕为长子,况且卞氏还育有三子,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是为最佳人选。
就此,那个备受欺凌的人物登上了**的顶端位置,府中上下谁人料得如此变故,皆大惊失色,纷纷前来讨好卞氏。子桓本以为卞氏会苛待那些人,却不想卞氏收下了谢礼,还给予回礼,仿佛丝毫不在意当初的芥蒂。
子桓不解,卞氏则微笑说道“桓儿,旁人对你如何,皆在于你的位置有多高,你即比他们低了,他们便踩你。如今你站的高了,可是再与他们一般,沦落成他们那样的人么?现在他们对你如此,是因为我成了正位。我希望有一天,他们对我讨好,是因为你站到了你父亲的位子。”
如此一番话,子桓幡然醒悟,待人也不像以往那般刻意防范,反而谦卑适度,略有大成风范。
曹操亦开始将重任放到这个长子的身上,征战沙场,曹丕有勇有谋,竟比曹昂还要优秀。可曹操却没在曹丕的眼神里看到如曹昂般对他尊崇的目光。
曹昂待他为父,以命换之,热血扑救。曹丕则视他如主公,尽忠职守,冷淡疏离。
两者区别,可见一斑。
若是寻常百姓家,亲生儿子对自己如此冷漠隔绝,父亲未免寒心。而此种境况,曹操却对曹丕很满意,认为他颇具帝王风范,冷血无情,便更加器重他。
自此子桓一步一步,走在众人尊敬又艳羡的目光中,却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历多少挣扎,才磨砺出如今闪闪发光的姿态。
是在吕布一支穿杨箭,直穿胸口的剧痛中醒来的。梦里见是甄府一方小院,洛真安然绣着花,阳光的阴影柔和的打在她的脸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而眼前,自己微麻的掌心中还握着那一双柔夷,软软的,却堪比利剑,轻易地刺透自己已然铜墙铁壁的心。
洛真也在看着子桓出神,直对上子桓微茫的眼,才清醒过来,淡淡道一句“你醒了。”
子桓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昭示着疲惫,此时闻言便干脆翻身上床,躺在洛真身侧。一只手探上她的头,半响嗯了一声道“这大夫的药倒是很见效,你可还觉得头晕?再随我睡一会吧。”
一提到睡觉,洛真难免红了脸,想到些少儿不宜的场景。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红晕,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惹得子桓惊诧道“洛儿,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难道是哪里不舒服?”
洛真则低着头缩了缩,一直缩到子桓胸口,让他看不到自己通红的脸,才开口道“没事没事……你快些睡觉吧。”
子桓也是累了,一只手将洛真牢牢扣在胸前,将头埋进洛真的发间。许久,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发出轻微的鼾声,惹得洛真一阵好笑。
依偎在他的怀里,洛真的鼻尖还是那颐神的兰花香,于是开始翻动子桓的衣角,想要找出来子桓究竟带了什么香囊,却又怕吵醒了他,只得小心翼翼的翻找着。
又是半响,子桓睡得足了,还微睁开眼便发觉身上一只小手在四处乱摸,轻轻地却惹得他**难耐。嘴角噙着笑,子桓想知道怀里这个不安分的人到底在做什么。
洛真憋得满头是汗,将胸口后背摸了个遍,还是没发现香囊。只好将手向下伸去绕着腰摸索,隔着衣物仍然可以感觉到子桓肌肉的坚实,洛真怀着忐忑又好奇的心情,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摸着。
头上传来一句无奈的叹息“你再摸下去,我可就不能再彬彬有礼的对你了。”
手上动作一滞,洛真有些局促道“我……我就是想知道……”
“知道什么?”子桓好笑的皱眉。
“你为什么这么香?”难道这个年代真有洗衣液么?洛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往回缩,脸上难得露出些羞怯的表情。
子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罪魁祸首的那只手握在手里,从腰间抬起按在床角,一个翻身,便与洛真四目相对。
洛真脸红的不像话,连连结巴道“你……你要做……做什么?”
子桓扬了扬嘴角,将手从衣领处伸进去。洛真连忙闭住了眼,皱着眉道“你……流氓……”
子桓哭笑不得,将脖颈上一个薄薄的平安符拿出来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香么?喏,你看。”
洛真慢慢睁开眼,看着子桓手里那与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的平安符,吸了吸鼻子道“怪不得当初夏侯娴给我那个平安符的时候,我就嗅到了和你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
子桓将平安符再度塞回衣服里,笑道“鼻子这么灵,怎么闻不到自己身上也有了兰花香呢?”
洛真惊讶笑道“是么?”话完便抬起袖子,掀起自己的衣服嗅了嗅,又拿起自己的头发嗅了嗅。
子桓轻笑着,按住洛真的手,将头埋到她的颈间,轻轻嗅着,道一句“香肌玉骨,你嗅衣服作甚?”
子桓的鼻息喷吐在洛真的皮肤上,像是一片羽毛拂过,柔柔的让人心醉。可当洛真意识到他们如今的姿势有多么暧昧时,便红着脸道一句“你……”
“我?”子桓弯着手臂,低下头,越靠越近,近到洛真可以清晰地数着他纤长的睫毛,近到可以看到他莹白的皮肤透着光,近到他微微高挺的鼻梁凑上她的,轻轻摩挲着。
他的唇近在咫尺,洛真咽了咽口水。然后听到他魅惑的说一句“洛儿,你要不要我……”
轰的一声,仿佛在耳边炸裂无数惊雷,洛真只觉气血翻涌,直到撞上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要……要,切克闹。
洛真真是难为自己,在这么煽情的关头,居然还能想到段子。登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子桓一阵莫名其妙。
门外传来丫鬟怯懦的声音。“公子,夫人,可休息的好了?夫人的哥哥从董府婚宴回来了,要见夫人一面。”
子桓没应声,黑着脸坐起身。洛真也起身应道“我知道了,一会便去,你先去回哥哥一声。”
“是。”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子桓没头没脑说一句“这个丫鬟一会便打发了去。”仍旧黑着脸。
两人略作整理,便沿着小院方向走着。子桓极自然地拉上洛真的手,仿若老夫老妻那般。洛真略低着头,却忍不住弯着唇角。却没人知道,子桓将这个场景,在心底模拟了多少遍。
不同的是,以往每次模拟都伴随着无望的痛苦和折磨。如今却是踏踏实实的触感,承载着巨大的满足感。
恰好在长廊遇见朝露和夏侯娴,见着主仆二人说话,子桓这才望向夏侯娴一眼,微微垂首以示感谢。
如果没有夏侯娴,他们不会有如今的牵手。
子桓还记得,在夏侯府那破旧的如同柴房的小院里,那个挥汗如雨,身手矫健的女子。
他问她“你的身手不错,可是夏侯家的小姐?”
她不说话,他瞬间便明白了。“庶女也没关系,如此才能,想来伯父们也会好好栽培。”
夏侯娴终于开口,却是叹息。“我已经要嫁人了……”
满城飞絮飘飘洒洒。
第十六章 一梦迷过桃叶渡
甄尧携着穆妙菡绕过筵席,从侧门走了,谁也没惊动。穆妙菡不解“为何不表明身份,与蔡琰认亲?才了却你一桩心事。”
甄尧动了动唇,似是已经释怀。“她正逢喜事,我若出现,必定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来日方长,我们在许都留下,做些营生,总不会缺了机会。”
穆妙菡伸手蹭了蹭甄尧的掌心,微笑道“也好。”
沿着穆妙菡的鬓角向下望去,甄尧只看到一张素面俏颜,玲珑的脸颊,柳叶般的眉眼。甄尧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手,恍然间发现,身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陪伴,如同融进了血肉一般。
年少时,以为对甄洛那样朦胧的美和禁忌的期待是爱,待时光流逝,才发觉唯有握在手里的真实,才是爱。
千阙阁。甄尧解决了这一桩心事,便准备与甄洛商议接下来的事宜。寻了个丫鬟打探,才知甄洛还在紫竹阁里,与夏侯公子一起用午饭。
这自是丫鬟的说辞,甄尧却没料到千阙阁的人都这么机灵,反而做了真,吩咐着丫鬟通知甄洛来小院叙话。
这丫鬟名唤铃儿,因着说话声音像是铜铃般清脆,悦耳之至。此时铃儿应声便去了,心里却暗叹命苦。先是绕过了差点给甄夫人陪葬的劫,这又变成了打搅公子好事的闲人。可又怕误了事,踌躇一番,连忙便奔了紫竹阁去。
隔着朱门上禀此事,果不其然没听到自家公子应声,心里已是估摸着子桓难看的脸色。好在甄夫人倒是个好脾气的,自己的差事还能保得住。
子桓和洛真遇到朝露和夏侯娴后便一同往甄尧的屋子去了,四人走起路来前前后后,倒没什么规矩。洛真一向也不喜欢那么多规矩,在甄府便是和彩儿情同姐妹,到了袁府,和朝露夏侯娴等人也不计较身份。
几步路便到了甄尧的屋子前,正望见穆妙菡在沏茶,热气氤氲,颇有些人间烟火的味道。
甄尧见着子桓,将那个乌漆木的刻字令牌举到子桓面前,微微点头道一句“多谢公子相助,事情很顺利。”
“顺利便好,言谢过之。”
子桓一只手接过,随意的握在手中,另一只握着洛真手却是不愿意松开。
甄尧也注意到了洛真微红的脸色,面色略紧道“夏侯公子,洛儿,你们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
洛真淡淡笑着,看向甄尧的眼神中,似乎还当他是血脉至亲,尽管他们之间半点血缘都没有,那些朝夕相处的情分仍旧沉重。
“生父早逝,长兄早终,两姐外嫁,二哥为救我丧命。其余亲属恶端,我不愿再提。生母亡故,唯有三哥你的归来让我觉得欣慰。”
洛真丝毫不在意将自己如此凄惨的家景娓娓道来,只是说到痛楚时,手掌心里尽是冷汗。洛真回首望向子桓,仍是浅淡的笑着。
“亲眷之命,我之哀。得遇子桓,我之幸。”
一阵夏风吹起,洛真鬓角的发端遮上了眼,可嘴角的弧度仍旧迷人。子桓则捏捏掌心中的柔夷,也随之笑了起来。
甄尧见此便心知肚明,连连称好。“洛儿自小便不是寻常女子,我相信你自己的决定。”
穆妙菡从旁却微微皱眉,她自然记得当年袁熙和甄洛是如何的相称,况且如今袁熙和甄洛还未离异,夏侯公子和洛儿在一起是否于礼不和?昔日明月楼群友又是否能接受?
甄尧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见洛真似乎略有隐瞒的神色,便知她自有考量。众人便落座,将话题扯到甄尧和穆妙菡定居许都一事。
子桓客气道“不知甄兄是否愿意做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甄尧和穆妙菡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不免有些惊讶。子桓耐心解释道“因丧乱以来,学校多废,后生不见仁义礼让之风,曹司空遂下令郡国各修方学,县满五百户,即置校官,选乡中俊才教学。公卿、六百石以上官吏及将校子弟为郎、舍人者,皆可诣博士受业。能通一经以上,由太常分等授官。”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洛真没想到夏侯世家世代武将,何时开始关心起政治文学了?而甄尧则惊讶于曹操重学的举措,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敬佩。
“若是能做个教书先生,留在许都,倒也安稳。”甄尧思虑片刻,如是说道。
子桓点了点头“我这便安排下去,明日便有着落。”
甄尧刚要开口致谢,却见子桓拉上洛真的手,冲他笑了笑。似乎在说,既是一家人,便不需那些客气。
一家人么?甄尧了解洛真丝毫不比子桓少,尽管洛真心里有他,爱他。可洛真会将袁熙置于何地?恐怕洛真是在编织频临破碎的,最后一帧梦境罢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甄尧在许都一处官署里教学,由官府置办了一处小宅院,虽是简陋了些,但聊胜于无。穆妙菡更是袖口一挽,将院落打扫的整齐。待甄尧晚间回来,便是炊烟袅袅,一桌饭菜。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若不是子桓越来越频繁的去往军营,洛真真的以为那些战火飞烟该是隔世的事。夏侯娴和朝露在这里也越来越习惯,似乎脱离了袁府那么阴暗的云霭,连呼吸都觉得舒畅起来。
朝露想着,若是夫人能与夏侯公子举案齐眉,留在许都,便免去了回去袁府后半生的奔波辛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夏侯娴知道朝露的想法,却是心里苦笑。初初她期望洛真能与子桓在一起,可经历了这么多牵绊,两人是否真的能毫无顾忌?
没有人知道那个答案,洛真也不知道。她与子桓朝夕相对,枕榻同眠,如同最普通的眷侣一样,两个月的时间于他们而言不过眨眼间。
是夜,一番缠绵。子桓总揪着洛真不让她下床,今日倒是因着处理军务,实在劳累,便早早睡了。见子桓睡得熟了,洛真才下地提拉上鞋,悄然去往厨房。
铃儿正守在那里,手里端一碗药汁,四顾周围,生怕别人看见似的。
洛真走过去,将碗接过,尽数喝下,眉头都不皱一下。铃儿倒是苦的打了个冷战,怯生生问“夫人,铃儿谢夫人跟公子说好话留铃儿在千阙阁,可这避子汤一事,夫人真的不打算和公子说么?”
洛真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微微笑着“你莫怕,若是被他发现了,我不会说出你的。谢谢。”
话毕,洛真转身便走了,铃儿跺了跺脚,心里替公子着急,可这事实在不是自己能开口的事情。
再次悄然爬上床,已是起了寒风,洛真拿起薄被给子桓盖好了后背,这才掀开另一角钻了进去,轻轻握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月色如水,洛真不知道在她睡去后,子桓陡然睁开的,忧伤的眼。
八月十五。
洛真很少过节日,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每逢节日便是开仓放粮,救济乡里。家里一桌人团团圆圆吃个饭,已是难得。到了袁府,节日里尽是些礼节繁务,没什么乐趣。
可当身边真正有想要陪伴的人的时候,节日便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相比于城外郡县的穷苦,许都作为天子脚下,繁华许多。中秋佳节里,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灯笼,一些酒楼花楼便以此为噱头办起了灯谜宴会,倒也招致了一众看热闹的人。
子桓早早便从军营里回来,拉上洛真上了马车去往许都最红火的酒楼,楼外楼。
楼外楼依水而建,檐牙高啄,远远看去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空中花园。此时楼外楼更是一片烛火通明,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上面都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灯谜。
下了马车,子桓和洛真由着小二的指引,直接去了最高楼。屋里尽是灯火摇曳,柔和的光线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
甄尧受雇于楼外楼,负责写灯笼上的灯谜,一手好字惹得众人赞叹不已。几百个灯笼写下来,甄尧的手臂便酸麻了,领了工钱,便放下纸笔,来到为穆妙菡租赁的房间。如此佳节,他们竟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在楼外楼度过。
灯谜都是些字谜,诗谜,洛真看了几个便觉得乏味。倒觉得还是现代的脑筋急转弯有趣些,便提笔写一字“冰。”
子恒微微抿唇“字写得不错,颇有风骨。”
洛真倒不在意他的夸奖,反而挑衅似的问道“你知道怎么样能最快的把冰变成水么?”
子恒一愣,看着洛真眼中柔柔的笑意,不禁有些失神,却是提笔在“冰”字上划去两点水,轻笑道“喏,给你水。”
洛真有些惊讶,却是再问道“从前有六个馒头,分给六个乞丐,每人一个,为什么最后盘子里还剩下一个?”
子恒略微皱眉,随即笑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洛儿把盘子和最后一个馒头一起给了小乞丐。”
洛真咽了咽口水,眼前这人真的是两千年前的人么?怎么会这么聪明……
洛真不服气,开口再问道“有一件事,你做,我做,大家都做。一个人能做,两个人不能做。请问这是什么事情?”
子桓脸色变了变,凑到洛真耳边轻声道一句“两个人真的不能一起做么?”
流氓!洛真真想一巴掌抽他!
第十七章 听弦断三千痴缠
美酒佳肴,灯火微醺。
子桓有了些醉意,望着眼前人比红灯笼还要绯红的脸颊,不免心神荡漾。他执起洛真的手,将她拥入怀中,一双薄唇掠过她如玉的脸颊,轻轻摩挲着。
“我们的婚事,你想怎么办?”
洛真僵直了身子,连呼吸都停滞了,脑中一团乱麻。半响才堪堪开口“你要知道,我还未与袁熙离异,恐怕我们的婚事……”
“如今许都和邺城之间来往不易,恐怕只能委屈你在许都了,婚礼的规模自是最大的,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嫁我为妻。”
子桓似是没听到洛真的的话,自顾自的说着。或许洛真以为这是轻飘飘的一句,却不知子桓实施起来有多么艰难。
洛真微微笑着,眸中却是压抑着涌动的情绪。“婚事暂且搁置吧,我母亲的丧期未过,总也要满一年。”
子桓紧了紧掌心,抱歉道“是我心急了。”
两人对视着,不再说着什么话。分明两人都有很多话想说,想问,最后却尽数吞没在沉默里,悄无声息。
月色正中,一只烟花陡然间划破天际,与月比肩,惊艳世人。一时间无论是街道上的人,还是酒楼里的人都对着天空那彷如奇迹般的烟花指指点点,更有甚者便直接跪地磕头,说这些神迹降临,战乱平息的话。
子桓皱了皱眉,不禁皱眉道“那是什么?莫不是什么鬼把戏,意在扰乱人心?”
洛真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李达吹和**都来了许都,好好地生活着。尤其是李达吹,该是将这烟花研究的透彻,成功了,不像那时候,只能做出一个残次品来。
那时候……洛真禁不住晃了神,似乎眼前便是袁熙好看的眉眼,黑亮的眸子里是转瞬即逝的光亮。可是转眼间,便是纷飞雪夜,他决绝的身影。
“怎么了?”
子桓伸出手指在洛真眼前晃了晃,洛真这才回过神来,抿唇道“被烟花吓到了……”
子桓有些不解,追问道“你如何得知那个东西叫做‘烟花’?”
洛真淡淡道“其形如花,散漫似烟。我也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子桓也微微笑着,继续看着那如圆盘似的月亮,可越来越喧闹的人声不免打扰了他的闲情雅致。
“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洛真也别有深意的望一眼夜空,心里盘算着该是去寻**和李达吹,稍作联系。起身扯了扯衣角,便随着子桓下楼去,寻得马车,回了千阙阁。
一路上,子桓都在闭目养神,仿佛在缓解他与洛真之间的尴尬。洛真却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稳定,子桓对她知根知底,却猜不透她的心思。而她,对子桓的身份来历几乎一无所知。
有时候不去了解,身退之时便可少一分牵绊。
次日,一则小道消息在许都城里炸开了锅,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有这么一个姓李的铁匠,做出了昨晚放飞到天上的物件,被守城的军队循迹抓住了,正严刑拷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普通的铁匠能有什么居心?洛真听闻这个消息时几乎红了眼,正逢乱世,一点惊人的举动都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故此,李达吹也被人怀疑成了别有用心之人。
子桓早早便去往了军营。洛真左右思量,等待不得便拉着朝露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奔县衙。
许都比邺城大足足四倍有余,千阙阁已是在城中心最繁华的街道上了,去往同样是城中心的官差办事机构县衙,却还是走了半个钟头。
朝露疑惑问道“夫人,那个李铁匠莫不是当初帮着制烟花的李达吹?”
洛真点了点头“我想不出还有旁人。”她记得那个颇具英气的耿直汉子,废寝忘食的爱好这稀奇古怪的玩意。
可是洛真来的晚了,李达吹死了。浑身鞭痕溢满了鲜血,裹上白布抬出了衙门。门外等着的是同样眼中含泪的人,**。
抬尸的侍卫把**送进去的银两尽数退了回来,道一句“上头吩咐的,要他的命来平民心,张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连连点头,哽咽着拿起了包好的银两,却是话也说不出来。他身后雇来的马车上下来几个人,将李达吹的尸体抬起,便向车上装殓。**擦了擦眼泪,一回头,便瞧见几步远的那辆精致华美的马车旁站的人。
又是一年不见了,她似乎更美了,站在那里,那里便是一处美妙的风景。
**急忙走过去行礼道“甄夫人,这些时日可还好?”
洛真也才刚下车不久,自然将侍卫与**的话听得清楚,登时眼前便蒙了泪花,望着不远处车上那白布裹着的血尸,泣声道。“生母即逝未几,机缘巧合来到许都,便是要我来看着李师傅惨死的么……?”
**则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张道“嘘,夫人即使心有不平,也不可妄言,免不了被官差听去,惹得不必要的麻烦。唉……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际,达吹时运不济,偏偏在昨晚制出了烟花,他那急性子,怎么会忍得住,便点燃了一个。那一个,便成了他通往鬼门关的钥匙!”
**连连嗟叹“罢了罢了,这世道也就是如此了。”
洛真闻言更是自责“若我没有央求李师傅为我制作此物,恐怕也不会招来今日祸端。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
**苦笑一声安慰道“恐怕达吹不这样想,他时常与我说,此生孤寂,唯独寄情于异物,你给他的烟花,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如今,也算是实现了。”
洛真点了点头,又是一阵啜泣。从袖子里拿出些银两,手帕包了塞到**手里“好好安葬他,替我多给他烧些纸钱。”
**打量了洛真身后的车马几眼,皱眉道“我已听闻袁氏兄弟内斗之事,幸好夫人料事如神,将我和达吹送来此处,才有安稳日子。如今,夫人也要留在许都么?”
这一问,洛真的手抖了一抖,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轻声叹息“夫人是个聪慧的人,自然不用老夫担心。夫人若有什么事便来寻我,我已在许都重操旧业,开了个医馆,名曰‘仲景堂’。”
洛真点头记下,却觉得耳熟,便念叨着“仲景?”
**淡淡道“来到许都,我便改了名字作“张机”,字仲景。我在邺城稍有名气,怕在许都惹人怀疑,故此更名。”
洛真却是惊愕不已。**便是与华佗齐名的张仲景?中国古代最有名的大夫之二都被自己撞见了,还生了些渊源。外科圣手‘华佗’,医圣张仲景!洛真深呼一口气,微微笑道“我记得了。”
车上的人催着,**便与洛真就此作别。
回到千阙阁门口,却正遇见子桓的马车,遥遥看着从马车上翩然走出的人,只觉得那人器宇轩昂,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势。再一转眼,那人对着自己柔柔笑着,伸出了手。
“洛儿,你去哪里了?”
洛真走到他身边,开口想要说李达吹和**的事,却怕一开口便停不住,只好摇摇头。“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你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子桓将洛真的手塞到掌心中握着,牵着她上了台阶,向着宅子里走去。
“袁谭不敌袁尚,向我……曹司空投降。曹司空为拉拢袁谭,为他的第二十个儿子娶袁谭的一双女儿为妻。先摆喜宴,再战袁尚。”
子桓的手紧了紧,似是轻松地笑了笑“不久,邺城必有大战,你回不去了。”
洛真却是一愣,怔住了脚步。子桓转身,牵着洛真的手,蹙起了眉“怎么了?”
抿了抿唇,洛真开口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子桓伸手捋了捋洛真鬓角的发丝,似是在压抑着极大地不安,点头道“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言。”
“秋月和冰凝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出嫁未免尚早。那曹司空第二十个儿子多大年纪?”
子桓轻轻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洛真在乎的是能否回邺城袁府的问题,此时听到洛真的疑问便稍稍放了心,开口答道“六岁。”
六岁?洛真差点爆粗口,六岁的小屁孩能干吗?这曹操是真心拉拢袁谭么?这摆明了是折辱他!
袁谭也是无路可走,与袁尚反目成仇,被死死相逼。这才背弃了自己的父亲,去向袁绍的死敌求救,还甘愿拿自己两个宝贝女儿的幸福和名声做交换!
洛真已经可以想象到郭宜安和寒绯她们哭丧的脸,是如何的声泪俱下。而那两个少不经事的天真少女,是否又能预料到她们未来坎坷难走的路途。
随着子桓的脚步,洛真木讷的走着,心里却是连连叹息。
看到洛真忧伤的脸,子桓便知道她是在为袁谭的两个女儿忧心。夏侯娴说过,洛真素日里便是和她们一起弹琴,深宅里的枯燥生活才得以有了些乐趣。
“你莫要担心,我看这场联姻,该是成不了的。”子桓幽幽说着,倒是说的洛真眼前一亮。
“既是联姻,如何不成?”
子桓敲了敲洛真脑袋,扬起唇角,笑的有些邪魅。
“因为,袁谭也在利用曹司空罢了。”
第十八章 海水深抵相思半
<图片1> 袁谭投靠曹操,意图致自己的兄弟于死地。刘表闻之郁愤难言,可这场祸事追根究底便是袁绍废长立幼,使得兄弟反目。如今曹操大军兵临荆州,与刘表僵持不下,而袁氏兄弟已经嫌隙颇深.
郭嘉一纸折扇摇的幽幽的,言道“时机已到,返军归邺。”
千阙阁里,子桓倒是难得清闲,曹操已在返程路上,袁谭袁尚之间也再无动静。看着书桌上叠起的公文杂乱,洛真笑一句“你这公务不去军营里解决,非要带回来,连陪我的时候都要记挂着,旁人见了,岂不是要说我不思人事,耽误了你的宏图大计?”
子桓闻言,向着椅背靠了靠,露出几分调笑的意味。“难道你不是么?”
子桓的话自然没有说完,他所指的是袁熙。作为枭雄袁绍的次子,袁熙可比他其他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更早些有名气,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何,他忽然间敛了声势,如流星陨灭一般,急速的暗淡,暗淡到旁人只知他是个幽州刺史,忘记了他曾经的才华横溢。
子桓却是清楚地知道,他退出群雄逐鹿的战场,不过是从遇到甄洛开始的。这也是他和自己的区别。
因为袁熙以退为守,而自己则是在激进中强大。
洛真不知子桓这一句话带出的深意,她轻声笑了笑,便拿起书桌上散乱的公文,一页一页仔细地整理起来。
子桓丝毫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机密’被洛真看见,倒不是这些公文上承载的秘密不重要,而是他自信于洛真不会将机密传出去,因为她已经在他的掌心,怎么会松手放她走。
于是便闲闲说了些话,忽的说到昨夜那稍纵即逝的烟花来。洛真的手顿了顿,心头有些酸涩。
李达吹草草的埋了,倒不是**不给他好好安葬,而是他是戴罪之身,官府不许。**亦无奈,连纸钱都不敢一次烧的太多。在整理李达吹遗物的时候,**发现他在邺城最得意的巧物,夹层胭脂盒中,还有几只成型的烟花筒。思来想去,**便自己留了下来,之所以没有交给洛真,一方面是怕她睹物思人,心生愧疚。另一方面,便是怕这烟花筒连累与她。
尽管洛真不说,**亦知道她此时的处境未必比在袁府好几分。她向来是心里藏着许多事,却不轻易为人所知。
**猜的不错,因为此时的洛真正对着子桓书桌上那一纸文书,震惊不已。她的手指因为紧紧攥着纸张而咯咯作响,泛出些青白色。
那是一纸判决书,由子桓亲自攥写批示,李达吹烟花蛊惑人心一案。
白纸黑字,看的洛真心凉,
“烟花案……是你下令抓的李达吹?”洛真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子桓皱眉,试探问道“怎么了?”
洛真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恍然间想起昨晚楼外楼上,他看到烟花时说的那句‘扰乱民心’。
她早该想到!早该觉察出子桓话语中的冷意,早该知道这人对自己再温柔,仍旧是雷霆手段,铁打的心。
子桓见洛真不语,倏忽起身,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认识他?所以怪我杀了他?”
洛真淡淡摇头“烟花是我昔日赠与他的,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所以,不是你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子桓微微一愣,倒是不知道其中缘故。可看着洛真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忽的生了些怒火。“洛儿,我不知你是如何与李达吹相识,及烟花一事。但是你也该知道,烟花一物为大多数人所惶恐,若是碰到有心人,做些噱头,扰乱治安,后果不可估量!我自问良心。这件事情我思虑在民,秉公处理,没有任何对不起谁。”
洛真侧目,笑的凉凉的。“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是我没有身在其位,不理解你的冷血手段罢了。”
“冷血?”子桓嘴角噙着一抹惨烈的笑。他走近洛真,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胸膛来。而那洁白如玉的皮肤上,是洛真早便见过的道道伤痕,深可见骨。
他指着自己锁骨下面一道陈年刀疤道“这一刀,是初遇你之后,返回陈留的途中遭到伏击所中,若不是当年那个侍卫头领以身护我性命,杀出重围,我怎会活到今日?”
子桓望进洛真有些悲恸的眼,手上却是顺势滑到肩头。“这一箭,你应该知道的。吕布谋反,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几千精骑,独我一个逃出了兖州,到了袁绍的领地。是你救了我……”
手指向着腹部指去,子桓眼中渐渐凌冽,如一把尖刀,直直戳上洛真的心。“这一剑,官渡之战,曹军几万兵力对袁军十几万兵力,何等艰难……洛儿,如果我也像袁熙那般,退出这场天下霸唱的好戏,我便会和他一样,处处温柔细腻。我便不会活在刀光剑影中,刀背舔血而活。我便不会为斩后患,除之而后快……”
洛真低眸看向别处,嘴角微动。“你……别说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释……”子桓一件一件将衣裳整理好,深情却像小孩子一般落寞。“旁人说我无情,旁人指我无义,大不了杀了他们让他们闭嘴!可是洛儿……这世间,我只希望你可以懂我……我不要别的人,我只要你懂我就好了。”
洛真轻轻叹息,看着子桓为着腰上的绶带打结而局促,只好伸手替他抚平,整理妥当。这才抬眸道“性命可贵,战场杀敌尚且崇尚兵不血刃。李达吹一事,未必没有更好地解决办法,凡事不要只追求效率,更不要失了本心。”
子桓微微抿唇,将洛真说的话仔细捉摸一遍,才点头道“我记得了。”
伸手将洛真揽在怀里,子桓焦急的心才些许安定下来。在洛真说他冷血的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她要离开他了,无论是哀求也好,示弱也罢,他只怕她真的头也不回。
洛真紧紧攥着的掌心,慢慢松开,扯住了子桓的衣角。
许都里传说着那烟花是一个铁匠妄图造一些稀奇的东西,结果失败而终自己还因为烟花爆炸丧了命。唏嘘之余,老百姓们便开始议论起那烟花的美丽来,连连称赞那位让人惊叹的能工巧匠。
紫竹阁里那日的争吵之后,两人绝口不提,心有灵犀般的不去触碰那些荆棘,免得揭破隔膜,鲜血淋淋。
甄尧和穆妙菡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中秋节刚过,便给洛真捎信来说,穆妙菡已经怀孕一个月有余。洛真欣喜之下,不由得看了看蒙着面纱的铃儿。
而铃儿也饶有深意的回望一眼,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洛真只得笑笑,心里却是泛着苦涩。如今已进入九月,曹操还有几日便回了邺城,届时该是离开的好时机。
曹操归邺,必定与袁谭结盟,将袁尚攻下。而袁谭怎么会真心投降曹操,届时便该举旗反目。曹操更是将袁谭猜的透透的,任他如何折腾,都无法再撼动曹操在北方的地位。
那么……幽州早晚都是曹操囊中之物,袁熙又该如何?
洛真来到那方小院,特意避开夏侯娴与朝露商议。彼时夏侯娴在外晾晒衣物,朝露拉着洛真的手,神色两难道“夫人,说实话,夏侯公子对你真的是无可挑剔。甚至不知道为何,我觉得他比公子对你还要好!”
朝露敲了敲自己的头,一副傻傻的模样“我似乎能明白夫人你的心思,你离开邺城想要救公子于水火,弥补自己的亏欠,却不免要辜负了夏侯公子的情谊。”
洛真蹙眉轻叹道“我终究要亏欠谁,便让我去欠子桓的吧。待我将显奕安排好了,我会再回来找他,若是可能的话,我愿意用余生来偿还他……”
洛真的脸颊泛起了点点红晕,可目光坚定的无比真切。朝露亦是连连垂首“夫人,既然如此,我愿意随你离开,多一个人,路上总算多些安全感。”
洛真本想拒绝,可撞上朝露坚定的目光,便知道她的决定也是那么坚决。于是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好,那便待曹操归邺那日,我们趁乱出城,回无极准备些行李,继而去幽州。”
幽州,洛真的眸子深了深,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能在曹操攻下邺城之前,便将袁熙说服。纷乱四起,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些道理,袁熙一向看的通透。
是夜,子桓不知在哪里喝了酒,连吻着洛真的唇角,都带着淡淡的酒香。
洛真连带着也醉了起来,身体飘忽,像踩在云彩上一样,软绵绵的。子桓却忽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洛真,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这才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洛真心尖一涩,含泪点头“有时候,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
子桓又问“第一次那夜,你说‘问题的答案,我根本不在乎’那是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洛真笑了笑,吻上他的唇。“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有些问题,不需要回答才是最好的答案。”
第十九章 染火枫林琼壶歌
一夜缱绻。
洛真来到厨房的时候,铃儿已经靠在门边睡得熟了,食盒里一碗避子汤也已经泛了凉,洛真悄无声息的喝了个干净,才把铃儿唤醒。
铃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慎将面纱滑落,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颊来。若是真的白璧无瑕,即使五官不出彩也已姿容并貌。可那左面颧骨上堪堪刺着的,是死囚犯上尽数有的标记。
铃儿匆忙将面纱掩上,却也被洛真看了个真切。
“夫人,你不要怕,我们本都是犯了死罪之人,公子可怜我们,故将我们收作丫鬟。”
铃儿捏着自己的手指,忐忑道,生怕洛真对此心有芥蒂。
洛真却也想的明白,六年前的千阙阁里,丫鬟侍卫无不样貌上等,如今子桓却是将这些可怜之人收作己用,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人孰能无过,恒改之,善莫大焉。
洛真轻轻拍了怕铃儿的肩膀,夜深冷,铃儿的衣裳凉薄。“放心吧,你既然心里知道,便尽心照顾子桓便是,旁人见你有何干?”
铃儿心中感动,连连点头“夫人,我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公子……”话到一半,铃儿忽的顿住了,讳莫如深问一句“可是夫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你要离开公子?”
洛真垂首望进铃儿的眼里,恍然间失了神。遮住大半张脸的铃儿,竟是和彩儿几分相似,尤其是那杏核眼,流露出的关切。
倒不知道若是邺城被曹操所破,彩儿和仓舒的命运又是如何?
“夫人?”铃儿出声唤了洛真,洛真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你想多了,世道荒乱,这里难得是个安稳之所,我怎么会离开?”
一席话将铃儿说服,洛真不禁苦笑,自己随口编的这些,倒真是足以打动人心。铃儿抿了抿唇,叹息道“我还以为夫人是要离开公子,才会喝下这避子汤,如今听得夫人这番话,便知夫人还是有别的苦衷……”
洛真微微笑了笑,似乎没想到还有别人理解自己,却看到铃儿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道“夫人放心,公子心里只有你一个,任氏虽是公子嫡妻,奈何性格狷急不婉顺,一向不得公子喜爱……”
洛真嘴角的微笑渐渐凝固,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子桓他……已有妻室?”
铃儿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慌忙捂住了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铃儿多嘴!原来夫人不知道此事,我还以为夫人是因为这个不想有孕,铃儿多嘴,铃儿该死!”
一边说着,铃儿已经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额角蹭上了许多划痕。洛真连忙把她扶起来,叹息道“不关你的事,即使你不说,事情还是会摆在那里。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额角擦些药酒,别留了疤。”
洛真转身便走了,唯独铃儿愣在原地,一副懊恼的样子。
子桓似乎还在熟睡,洛真先褪去外衫,褪去些许寒气,才安然卧在子桓身侧。
嗅着那淡淡的兰花香,洛真格外的清醒,一直望着朦胧的月光到晨星闪烁,听到院子里似乎已经有丫鬟起了,端着铜盆,小心翼翼的走过。
洛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不过是被子桓感动,委身于他。不过是想要飞蛾扑火般轰轰烈烈爱一场,因为他值得。
可是自己却还甩不开昔日的情债牵绊,却又撞上如此尴尬的情景。
身侧的人微微侧身,长臂一捞,将她揽进怀里,沙哑着嗓子道。“几时了?”
“天快亮了,约莫该是辰时了。”洛真抬手帮子桓掖紧被角,嘱咐道“早上风凉,若是醒了,自己把被子盖好些。”
子桓蹭了蹭洛真的肩膀,满足的笑了笑“你既然在,何须用我。”
洛真不语,子桓很快又睡了过去,看来昨晚的酒着实喝了不少。便径自起床,吩咐着煮一碗解酒汤,待子桓醒了,正是温热着,免去宿醉的头痛。
子桓瞧着洛真疲惫的神色,不由得心疼道“洛儿,昨夜我可是吵到你了?”
洛真掩唇一笑“不知道谁睡得那么沉,连发生什么都忘了,还想来吵我?”笑的有些累,洛真便惘然自若的解释道“怕你酒喝的多,发汗着凉,倒是给你盖了一晚上的被子。”
子桓面露愧疚,轻轻地抱了抱洛真,悦耳的声音穿过头顶,直达心房。“不如改天你也喝的醉醺醺的,我来寸步不离的照顾你?”
“那我可是会耍流氓的!”洛真笑的坦然,心里却是蒙上了浓浓的暖意。感觉着子桓的手又开始不安分,洛真用力推开了他。“你今日该是还有什么要紧事才对,还不赶快去准备?”
洛真说的没错,既是酒席招待,便会有下文。况且整晚,子桓睡得也不熟,早上刚睡醒便问了时辰,该是还有应酬才对。
子桓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好好,我的洛儿最聪明,我不说便什么都知道。”
起身穿上外衫,子桓眸光闪烁道“今日我要与我四弟商议些事,他素来风流不羁,唯独饮酒不节。怕是今天晚上又要大醉而归了……”
洛真温婉笑着“没关系,我备好醒酒汤等你。”
饭在锅里,我在床上。洛真忽的笑了笑,自己那句话和这句现代里动人的情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想来情之一物,不分时间洪流,皆相通。
子桓亦是情动,抬起洛真的脸庞便吻了下去,还未穿利落的衣衫很快便褪了个干净。洛真又急又羞“筵席来迟可是失礼。”
子桓邪邪一笑“就让他们等着,又如何。”
这一番温存便已是日上三竿,洛真本就没休息,这下倒是一直睡到了午后。而子桓则是精神焕发的奔了许都城里,天子脚下的曹府去。卞夫人和曹植,及一干大臣已经等了他许久。
任旋在门庭候着,预备着与子桓一同入席。娇小可人的脸上却挂着极其不耐烦的表情,一身淡粉色裙裾,显得她娇小可爱,却总是被她的言语气度破坏了景致。
“子桓哥哥怎么还不来?一定是他别院的那只狐狸精绊住了他的脚!哼,若不是子桓哥哥明令禁止任何人擅入,我定闯进去撕破她的脸皮!”
旁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上前递了杯茶“夫人,消消气再等一等吧,公子军务繁忙,或许一时赶不过来。”
任旋深呼一口气,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接过茶盏温吞的喝着。却想起那日子桓身边的侍卫谈论着,子桓的别院里,竟然有一位美貌无双的女子!
可奈何自己派出去再多的人,也无法打探到千阙阁里事情的分毫。任旋才知道,那个人究竟对子桓来说,有多么重要!
“公子来了,夫人这便出来吧。”一个丫鬟自外门入,气喘吁吁的说着。任旋这便提起裙摆,随着那个丫鬟去往外室,脸上的阴霾瞬间消失不见,挂上几分难得的阳光,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
子桓与她也已形成默契,每当有大事,便自别院归府,与任旋一同入席,营造些夫妻和美的假象。
“子桓哥哥。”任旋亲昵的凑上去,挽上子桓的手臂。子桓眼角微动,看着挽着自己手臂的这双纤纤玉手露出些厌恶之色,却是转瞬便淡然了。
“走吧,母亲该等得急了。”
任旋笑的娇羞,微微点头,便携手向着筵席而去。
卞夫人育有四子。曹丕长子,八面玲珑,文韬武略。次子曹彰,武艺过人,曹操问诸子志向时自言“好为将”,因此得到曹操的赞赏。其胡须黄色,被曹操称为“黄须儿”。弱冠前喜搏猛虎,臂力过人、不善文章。
三子曹植,自小聪慧,十岁出头就能诵读《诗经》、《论语》及先秦两汉辞赋,诸子百家也曾广泛涉猎。他思路快捷,谈锋健锐,性情坦率自然,不讲究庄重的仪容,车马服饰,不追求华艳、富丽,为曹操所喜。
幼子曹熊,生下来便体弱多病,早终。
曹操声名鹊起初期,在北方尚未站稳脚跟,缺乏固定的根据地,家属常随军行止,因此一众子嗣,皆是在戎马倥偬的生活中度过的。直到渐渐掌握军事大权,统一北方在即,才在许都安定下来。
子桓入席,卞夫人略有不喜,刚要开口,却见席中另一人笑曰“哥哥来的如此晚,可是军务缠身,或是美人缠身?”
子桓笑了笑,心想你这番放荡的话倒是掩盖了我迟到的失礼,看来曹植又喝醉了。<图片1>
果不其然,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起身,恰好亭中繁花不抵风吹,尽落如雪,那人面容微茫,身形摇晃,手中酒樽撒湿了衣襟,却是笑道“哥哥艳福不浅,我却只有美酒相伴。”
“子建!”卞夫人不悦,怒喝一声“还不安分坐下!”
子桓倒是趁着空档,拉着任旋乖乖坐到了酒席前,此番插曲即过,若是再来追究他的不是便有些失宜。卞夫人只是邪眉挑了子桓两眼,便转移到席上众人。
声音清丽庄重,与之性格极为符合。卞夫人道“曹司空来信,后日一早便能归城,此番没有拿下荆州,怕是朝堂会有怨言,还望各位大人多加宽容体恤。待他日再立战功,必定记着各位的好处。”
第二十章 垂柳紫陌洛城东
一番筵席不过形势尔尔,现如今袁绍一除,朝中曹操一人独大,卞夫人此举不过是卖百官一个面子罢了,庸人碌碌,却也乐得其成。
唯独一人鹤发鸡皮,却是眉目端正,目光如炬。幽幽叹道“曹司空安然归朝,便是汉室福分,怎会有人不开眼的口出怨言?该是感恩戴德才对。”
离得老远,子桓都能听出这人话中的针对,不用多加思考,便知那是太中大夫,孔融。
孔融为人所知的事情有许多,他是孔子的第十九世孙,与蔡邕交好,能诗善文。可近来随着她的地位越高,更让人记住的便是他与曹操之间的相看两生厌。孔融喜抨击时政,自是拿曹操开刀,言辞激烈,几次惹得曹操不悦,却又对之无可奈何。
卞夫人却是微微笑道“既有孔大人吉言,妾身便先行谢过了。曹司空时常感念大人督导之德,特意嘱咐妾身好生招待,不知府中美酒,可合大人心意?”
孔融面色稍缓,捋捋胡须道“卞夫人舌灿莲花,闻者皆醉。”
好一番尴尬场面便在三言两语中化解,众人便继续说说笑笑,心中放松。曹植却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只喝的面色桃红,竟生出些女子妩媚之相。卞夫人挥了挥手,便派了几个丫鬟将曹植带回他自己别院去。
三子中,独曹丕稳重,却自幼成熟,至今生了些孤僻。曹彰武艺卓群,养在曹操身边,多年随军征战,成了个雄赳赳的莽夫。唯曹植自小才思敏捷,颇得卞夫人喜爱,奈何少年之后便沾染了酒气,怎么看都是个不成材的模样。
子桓望着曹植离去的背影,上半身搭在丫鬟身上,摇摇欲坠。下盘端正,尤其脚步稳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醉酒之人。不由得会心一笑,一扬手,便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酒过三巡,要事既已谈完,宾客该散的便散了去。卞夫人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露出些疲惫的神色,可再抬眼,便仍是以往那般自信优雅的笑容,周身散发着无法抵挡的魅力。
任旋上前扶起卞夫人,恭顺道“母亲,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
卞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嘱咐道“出嫁从夫,你总缠着我这个母亲作甚?桓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去与他说些话……”
卞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任旋往子桓席位上推。目之所及,那方席位却空无一人,再瞧任旋委屈的神色,卞夫人便厉声问道“大公子去哪里了?可有人看见?”
身侧的丫鬟均低下了头,无一人言语。任旋眸中精光微动,却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母亲莫急,方才子桓与我说,他去寻弟弟喝酒去了……即使子桓别院里‘那位’再催,倒也抵不过他们兄弟情深。何况子桓还要来与母亲叙话,怎能容得‘那位’翻云覆雨?”
任旋这一番话说的好像是在替子桓解释,可接连两个‘那位’,未尝不是意有所指。卞夫人淡淡笑着,抚了抚任旋的鬓角。“抓住男人的心,由不得旁人,即使我是桓儿的母亲,亦不能指点他去爱谁疼谁。旋儿,你要自己把握。”
卞夫人一针见血,任旋乖顺的低下头,诺诺称是。可无人瞧见的面上却是一副不耐烦乃至恶毒的模样,再抬首,则是扶上卞夫人的袖子“母亲,我先送你回去,再去瞧瞧子桓如何。”
卞夫人会心的笑了笑,便起身回院。
曹府此时的规模不大,正是个司空职位所对应的府邸。曹操姬妾众多,府里住的自是热闹。唯有征战沙场,带走了大部分子嗣,府里便只余些莺莺燕燕,十足的胭脂味,闻着便头痛不已。
与之相反,曹植的小院里种满了大片的迷迭香,到了秋季更是如火如荼的时候。秋风飒爽,一片紫色花海中,院中凉亭处正坐着两个人。
一人着宽松浅绿色长袍,乌发秀软随风飘扬,皓白的手腕抵在额角,似乎瞧着花上流蝶出神。纤细的眉眼,如同柳叶遮目,薄唇盈润,微一上扬便是迷人。
另一人则着靛青色长衣,头发端正束在头顶,白色发带幽幽的在肩膀处打着转。他润白的手掌一翻,转着手中的酒樽,仔细拓印着酒樽周身的繁杂花纹。眉眼与另一人极其相似,却添了些凛冽的意味。薄唇微启,笑意道“子建好兴致,连这酒樽都是绮丽华美,倒和今日着装相称。”
流蝶受惊翩然飞去,曹植才悻悻然收回了手臂,径自拿起酒壶向着子桓手中的酒樽斟个半满,抬手道“尝尝,这是邺城里出了名的醇酒,据说是***老板造了个提纯酒的器皿,才酿出此等绝味。”
子桓浅尝一口,微微蹙眉“果然醇厚,只是若就这酒,怕是一壶下去便要睡到明日午时。”
曹植笑了笑,似有天真。“哥哥如此贪心,此酒我想方设法也只弄到这半壶罢了,今日怕是醉不了。若想不醉不归,待父亲和二哥拿下邺城,届时必定如愿。”
提及邺城,子桓禁不住愣了神,本是呛口的酒也一干而尽,惹得曹植侧目。
“一朝买醉,不是为功名利禄,便是为温香软玉。”曹植缓缓给子桓续上一杯,抬眸若有深意的笑道“哥哥是为哪般?”
为哪般?子桓不是袁熙那般保守之人,既然枭雄辈出,便该有自己一分之地,便要搏一搏。可洛真的心似有保留,博得她全心全意亦需苦心经营。如此一算,曹植说的话倒是句句说在要害。
又是一杯酒,子桓笑着开口,却是避而不提自己。“如此一说,你又是为何?父亲赏识你更甚于我,你何必自甘堕落?”
一片花瓣落在酒盏中,曹植晃了晃杯中酒,似是不经意说道。“道不同而已。”
子桓微微一愣,苦笑不已。
两人推杯换盏,便到了傍晚。秋深天凉,任旋捧着披风站在凉亭外许久,这主意还是贴身丫鬟给出的,自己虽不情愿,却还是要装模作样试一试。
曹植心有不忍,向子桓使了使眼色“有人在等你。”
子桓余光里瞥了任旋一眼,心里却因着曹植这句话,浮现出另一个娉婷人影来。接话道“既然如此,我们这顿酒便到此为止吧。”
曹植微微一笑,本以为子桓意在任旋,却继而听到子桓悄然凑近道“我还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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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旋瞧着凉亭里子桓和曹植起了身,顿时将身子挺得笔直,却不想脚已经站的麻了。只好在宽大的裙裾下,暗暗跺脚。
子桓强撑着醉意走的笔直,越过任旋的时候吩咐一句“我与子建要去军营一趟,你今天不必等我了。”
曹植抱歉的对着任旋笑了笑,似是肯定了子桓的话。任旋这才放了行,还不忘娇弱的捏了子桓腰上一把,娇羞道“早些回来。”
于是在任旋含情脉脉的眼神中,曹植这便扶着子桓悠悠出了庭院,上了马车扬尘而去。子桓也在下一秒倒在曹植的肩膀上,昏睡起来。倒是头一次告诉了曹植自己别院的位置。
“去……千阙阁。”
曹植应声,捉摸着道一句“千阙阁,便是那金屋么?”
金屋必藏娇,曹植也有了醉意,便干脆打定了主意要见一见那娇媚人物如何,竟然能把一向冷淡的大哥勾的魂不守舍。
与子桓之前说好的,只需越过任旋将他送上马车即可的约定,也统统抛到了脑后。
洛真睡得餍足,洗漱后便搬了个藤椅到花园里晒太阳。秋日里的阳光不似夏日的毒辣,也远超冬日里的表象。柔柔的散漫了全身,即使闭着眼,也能看见那一层一层温暖的光晕。
与洛真的悠闲相比,朝露则是小心谨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避过夏侯娴的眼线,偷偷装点了包裹。再去给甄尧送了信,解释了此去的原因,甄尧知道洛真的脾气秉性,自然是极理解。如此一来,便只剩下时日一至,抽身遁走。
洛真倒是想去寻一下江舟晓和王荣,奈何**已然更名换姓,若非机缘巧合也难再相遇。更何况江舟晓和王荣?
这一思虑,便到了太阳下山。阳光泛了冷意,洛真自然再搬了藤椅回去,却是百无聊赖,去往前厅等着子桓了。
洛真前脚刚落座,亲手沏了一壶茶,便远远瞧见几个人自正门入,其中正有那靛青色的衣衫,洛真依稀记得清楚,该是子桓。
子桓的意识恢复了七八分,在曹植的搀扶下,才走的稳健,待望见前厅里等候的人,满足的笑了笑。“你瞧,这便是等我的人。”
曹植不知道子桓在和谁说话,可旁边着实只有他一个,便点头道“是,府里那个等你的,你不稀罕。记挂的倒是旁人……”
曹植向着子桓所指的方向望去,恍惚间连话都只说了一半。
所谓惊艳,并未所有人见着都觉得美不胜收,却也总有特定的时刻和场景让你百转梦回。
第二十一章 梦回曲水经流年
洛真见到曹植也是微微一愣,细一打量,竟和子桓长得几分相似,若说子桓生的女儿身必定美艳绝伦,那么眼前这人即使是男儿身也已绝代风华。
三人静止站着,倒是酒醉的子桓向着洛真伸出手,先说了话。“洛儿,过来。”
洛真抿唇向着曹植行了礼,这便伸手去扶子桓。心中虽是已有答案,却还是偏头问一句“不知公子何人?”
曹植勾了勾唇,左脸颊上隐约有个梨涡,格外好看。“我是子桓的弟弟……”
未等曹植说完,洛真连忙再度行礼,恭敬道一句。“原来是夏侯公子。”
曹植僵硬的笑了笑,瞥了一眼神志不清醒的子桓,恍然大悟。夏侯?他为什么对自己最心爱的人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心里虽是千般计较,一闪而过。嘴上却是应声道“不知小姐贵姓?”
洛真倒也坦然“吾名甄洛,无极人氏。”
甄洛?河北出了名的美人,嫁给袁绍次子袁熙为妻的甄洛?曹植笑的越来越有深意,再瞧了瞧子桓,不禁明白了些他的所作所为。爱上父亲死敌袁绍的儿媳,光是这其中的天堑便足够他费尽心力。尤其是,在甄洛尚且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原来是甄夫人……”曹植坦然道“良禽择木而栖,我倒是佩服夫人这般勇气。”
洛真微微一笑,淡淡下了逐客令“子桓酒醉,不方便让公子留宿,改日……”洛真停顿一下,继续道“还望公子见谅。”
曹植的酒意也深了,闻言便知晓了洛真的意思。“我与哥哥怎会见外,既然哥哥安然回府,我这便告辞了。”
“请。”洛真再度颔首。
曹植上了马车才觉察出洛真那一个细微的停顿里,竟似乎有了去意。既然要离开,哪来的改日之说?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子桓又会有怎样的举措,毕竟自小到大,子桓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曹植揉了揉额角,隐约对他们的未来有了些期待。更多的期待是能看到强大如子桓的人,也会有破绽。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惊讶的事!
可爱上一个人,本就该是忽然间有了无坚不摧的力量,和不堪一击的软肋。
子桓的炙热呼吸轻轻喷吐在洛真的脖颈上,带着酥酥麻麻的细痒感觉。两人并在一处脚步蹒跚,穿过长廊,推开紫竹阁的门。
“子桓?”洛真想要唤他喝过醒酒汤再睡,却怎么也叫不醒这个倒在床上睡得迷糊的人。手腕还被他紧紧攥着,再一用力,干脆被拉倒到床上。那人声音还在头顶柔柔的传过来。“乖,别动,陪我睡一会。”
洛真瞧了瞧渐渐深的夜色,只得蜷缩着,待子桓睡得熟了,才蹑手蹑脚的下了床。门外候着几个丫鬟,洛真吩咐着让她们都去歇息,独独留下了铃儿,去厨房取温热着的醒酒汤。
铃儿似是不经意的呢喃着“这两日公子为何总喝的这么醉?往常都不曾有过。”
洛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险些打翻了醒酒汤。
迷蒙中喂着子桓喝了半碗,洛真便将汤递给铃儿,屏退了她。一个人去剥子桓的衣裳总是费些力气,曾经袁熙酒醉之时,洛真甚至假手与彩儿。可为何对子桓,却是连一丁点旁人的触碰,都十分抗拒。
帘影幢幢,洛真倚在子桓身侧,闭上眼睛前心中划过一句话,距离离开,还有最后一天。
仍旧是在一片热切的目光中醒来,洛真登时便红了脸。
“虽然我醉着,但不知为什么,我感受到的你的爱,比我清醒的时候还要多。”子桓轻轻伸手摩挲着洛真圆润的耳垂,心里却是酸楚不堪。
经过昨晚铃儿不经意的话,洛真却在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设想。睡意朦胧,耳畔是子桓柔柔的叹息,洛真开了口“若是今天还有酒宴,我可不许你出去了。”
子桓微微一愣,轻笑道“今日……确有酒宴。不过你若不想让我出去,便不去理会他们了。”
“嗯”洛真回应一声便又要睡去,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不过若是正经事情,还是要去的。”
子桓不语,不知道之前那个答案,在洛真新的假设下是否适用。睫毛的光隙中,洛真看到子桓从未有过的忧伤的脸。
“怎么了?”洛真起身,问的却很心虚。
子桓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根本没有笑意的笑容。“想了一下,今日的酒席,也是很重要。可能又要晚些回来……”
“没关系,我等你。”洛真径自下床,捧起了子桓的外衫。
如同寻常夫妻的平淡岁月,炊烟灯盏,烛芯软榻。子桓头也不回的踏出千阙阁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这么赌,究竟值不值得。
洛真与朝露说的那番话,还以为能避过夏侯娴的耳目,却低估了夏侯世家的底蕴。夏侯娴能暗夜辩物,听音识人,所以即使洛真当时说的再小声,夏侯娴一句都没有漏掉,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子桓。
铃儿暗中给洛真熬制避子汤,若是放到平时,怎会留她性命?可却又怕杀了她,惹得洛真心有芥蒂。她本就是见不得一点亏欠的人。
子桓不想强行留下她,因为他想要的更多,是她完完本本的人和心。
子桓的离开无疑为洛真与朝露明日趁曹操归邺的时机离开提供了莫大的机会。朝露有条不紊的寻到了甄府的马车。几个月前进入许都,车夫虽是落地生根,但念及主仆恩情,仍是答应送洛真回去,倒是个莽直汉子。
一封封信笺写好,发给了甄尧和**,就此,便又是一别。
掌灯时分,子桓仍旧喝得烂醉,倒头便睡。洛真仍旧心有疑问,子桓为何偏偏这几日,白天应酬,夜夜醉酒。连一点记忆都不给自己留下,世道险恶,或许这一别,真的是永生难再见。
再想起铃儿说的那句话,洛真心里有些忐忑。
莫不是子桓知道自己要离开,所以他不愿意面对,便干脆以醉酒麻醉自己?
冰冷的夜,已经有了几分冬日里肃杀的气氛,洛真看着那安静熟睡的背影,又是一夜难眠。
此去无期,若是能救得袁熙活命,安排好其余记挂的人,便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回来他身边!自己是甄姬,除却袁熙,还有一个叫曹丕的人迟迟未露面。袁熙的情债已经如此难还,再填一个又是将自己与子桓的距离拉远了几分。
天光微亮,朝露凑在门口轻声道一句“夫人,你醒了么?再快些,丫鬟们快要起床了!”
洛真的脑中嗡的一声,堪堪起身,拎上备好的行李,这便转了身。
“等了你这么久,真的连句再见都不说么?”
床上那本以为一直沉睡的人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便又没了声音。洛真几乎僵直了身子,半响才动了动唇“醒酒汤应该还温着,铃儿一会便会给你送来。”
朝露等的急了,又敲了敲门,洛真深呼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车夫早在院外等了许久,见着洛真便熟络的上前接过行李,掀开车帘。
洛真一路都没回头,也没说话,脸色有些苍白。朝露担心道“夫人,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洛真苦笑了一下,扯得嘴角疼。
“我有些舍不得了……连离开的决定都摇摇欲坠。”
朝露抿唇悲戚道“夫人,你若是后悔还来得及,我们现在便调车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袁公子那边……”
朝露语塞,似乎也不知道,若是就此留下,对袁熙来说,又是何种伤害。
洛真却是清楚地知道,袁熙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按照曹操的手段,消灭袁谭袁尚后便是据守在幽州的袁熙,绝无其他任何可能。而自己,曾经骗了他,亏欠他那么多,若是连偿还的机会都没有,此生怕是难安。
“快些,到城门那里守着,晚些怕是错过时机。”洛真的声音有些冰冷,眸中尽是坚定,似乎已经做好了决定。
朝露望着洛真,心疼的笑了笑,却为她感到高兴,尽管她自己未必高兴多少。
从城中心到了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道路两旁卖早点的店铺陆续开了张,朝露去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哆嗦着递到洛真手里。
“夫人,一会等军队都走过去,我们便强行出城?”朝露有些胆怯。
洛真抿唇,包子的热度透过掌心渗入骨头里,驱散了清晨的寒气,她抬眸看了看守卫的将士道“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出城也没那么严格。”
朝露这才放了心,一边唏嘘着,一边吃着包子。于洛真来说,那包子不过是一个暖手炉。
阳光渐渐有了温度,触手生温。随着城门的洞开,洛真依稀可见城外黑压压的军队,和耳边萦绕不绝的号角。
曹操英姿勃发,立于众将士前,乘一匹黑马,望着许都城门笑一句道“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第二十二章 得即高歌失即休
朔风过寒山,铁甲过肩。
曹操虽然未从刘表手中取得荆州,却已有十足的把握拿下袁绍家族百年的基业。此时丝毫不见狼狈之资,反而昂首立肩,颇为豪迈。
洛真的马车缩在距离城门很近的一处街道拐角,眼见着军队一排排过,距离冲过去也进入了倒计时。眼见着最后一队也进了城,洛真冷冷道“走!”
车夫高高扬起马鞭,稳准落下,马匹嘶吼着冲向城门,颇有些纨绔子弟的风范。马车很快便被拦了下来,领头的侍卫有些面熟,似乎正是几个月前得了子桓授意,亲自将洛真一行人接进许都的人。
洛真暗道一声,不好,正撞在了枪口上。
塞了好些碎银子,车夫也没与那侍卫头领谈下来。朝露掀开车帘走出去吼一句“小点声,惊扰了我们家夫人,是你们能担当得起的么?”
这自然也是洛真算好的戏码,奈何这年头用这招的人多了些,侍卫头领要彩儿报出名讳的时候,彩儿便结巴了。
侍卫头领冷哼一声,“鬼鬼祟祟,多半是奸细,先斩后奏!”言罢,一柄长枪便向着马车的车帘刺去。
洛真只见一团黑影,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原来是朝露飞身扑到车帘上,要用血肉之躯来挡这长枪。
人命微贱,当街许多人眼睁睁看着,却无一人动手或者站出来说一句劝慰的话。
朝露以为自己恐怕真的要死了,和暮辛一样,死的连个名分都没有。这却不是遗憾,出身卑微,本就没那么多期望。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再看王荣一眼。
他和江舟晓过得好不好?
哐当一声响,侍卫头领的长樱枪被挑飞至一旁,来人乘一匹骏马,手握同样的樱枪,却是美的如同画中走出来的女子,美眸望向侍卫头领,柳叶般的眼睛里瞬间散发出浓浓的杀气。
“狗奴才,谁给了你天大的胆子,敢拦夫人的轿子?”曹植吹了吹银光闪闪的樱枪头,动作微毫,却让人胆战心惊。
那人慌忙跪下,连带着整座城门的将士纷纷跪倒在地。
“三公子……!”
“还不放行!”曹植懒得和这些蠢货废话,引马来到车前。洛真这才掀开门帘,正瞧见曹植冲她挤眉弄眼,似乎在说‘包在我身上。’
洛真微微颔首,表示了谢意。车子咯吱咯吱的走了,朝露连连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呸呸!”
洛真伸出手将朝露揽进怀里,动容道“朝露,谢谢你。此去艰险,有你为伴,真是我的幸运。”
朝露嘿嘿的笑着,并不为自己方才的举动作解释,似乎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马车这便上了归路,向着无极而去。洛真压下心底最后一丝期待。方才车帘掀开,她多么希望看到的是子桓,而非曹植……
一路的颠簸更甚,路上鲜少人影车马,连道路都荒废了些。秋风瑟瑟,更添几分凄凉,洛真忽然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离别不要选在秋天,否则便要愁煞人。
曹植架马悄然护送了洛真的马车一段路,这便返回了曹府。府里自然一派欢闹,曹操去上朝觐见,待下了朝,免不得又要大摆筵席。子桓一早便回了府里,惊得任旋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那日他与曹植合谋骗得自己傻等了半宿,如今可是又在旁人那受挫了?才如此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任旋心里暗爽,天道好轮回,她在子桓那里吃得苦,总也有人替她报回来。不过可惜,若不是别院里的狐狸精,这事便更完美了。
卞夫人亦心有计量,一手张罗着筵席的事,一边不忘琢磨子桓的事。
她还从未见过自家儿子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一处一言不发,酒倒是喝了几壶,难道要学曹植一般,不顾大业了?
子桓守在曹植院子里的凉亭里,只几夜的时间,迷迭香便凋落了大半。遍地紫色浅香的尸体,似乎已无可恋。
曹植见此不解,上前晃了晃酒壶,已然空了。“既然你这么舍得不放她走,为何还要叫我亲自去城门给她放行?”
子桓定定的看向曹植,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叫人捉摸不透。许久,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干涩的唇。“她的心里还有旁人,我便放她走……如果她还能回来,从此便是我的了。这场赌,我用了心来做赌注。”
曹植笑而不语,恍然间觉得一向铁血手腕的哥哥,情商竟然如此之高。可自古以来情商高的,未尝不受到情之扰。只得轻轻叹息,也去望那一片落花。
奔波两日,是在次日傍晚到达了无极。出乎意料的是,无极竟然也戒了严,一队官兵仔细盘查着来往的人,情势越发的紧张。
城南仍旧是司徒羽的领受之地,见着洛真的马车归来,神色微动,上前俯在车帘旁,悄声道一句“显奕方才回来了,此时约莫正在甄府里祭拜你的母亲。”
洛真呆愣片刻,心中情愫万千,半响才幽幽开口道“所以无极县才要如此戒严,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司徒羽一笑“你莫要嘲笑官府的手段,当务之急,还是赶快回府去吧。”
他对袁熙与洛真纠葛知之甚少,但见袁熙几年未归,也能猜出几分意思。他是无比希望袁熙和洛真两人终成眷属,如此绝配,世间难得。
洛真抿唇,向着司徒羽点头“我这便去。”似乎是想让司徒羽放心,也让自己放心。
无极也日渐萧条,胜在土地肥硕,养活了不少人。车马寂静,朝露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眼睁睁见着洛真的手攥的越来越紧,连骨节都泛上了青白色。
车停马顿,隔着车帘幽幽传来一句“夫人,甄府到了,只是府门前有重兵把守,我这便在街角停下。”
洛真应声,心想凭着袁熙的身份,也该如此。由朝露扶着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向着甄府走去。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洛真第一次觉得如此沉重。
甄府往日的白番已经尽数撤去,张氏的丧期已过了大半,府里只有方玉如在主持家业,日子总比旁的门户过得顺畅。
洛真苦笑一声,要见的人近在眼前,自己居然还在故意分神想些别的。侍卫上前拦住洛真,冷冷道“此处戒严,绕路通行。”
洛真淡淡道“怎么?我的家连我自己都不能回了么?”
侍卫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连笑两声这才打量着洛真道“这是夫人的娘家,怎么会是……”话语顿住,侍卫这才发现眼前人的姿态仪容皆美妙绝伦,正是传言中的公子夫人!
登时便鞠手躬身,急切道“小人眼拙,望夫人见谅。”
洛真越过他向前走着,似是不在意方才他的失礼,也不多费唇舌。在一众官兵们若有似无的目光中前行,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朝露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向着洛真身边凑。洛真却是直直的望着那一方庭院,旁若无人一般。
这么多年未见,他的轮廓可变了模样?
踏进府中便有丫鬟来引路,欣喜道“公子和夫人真是心有灵犀,连回府都是前后脚的事。”
是呢,在别人眼中,那人不仅没有抛弃自己,反而和自己郎才女貌,煞是般配。可无数封亲笔书信如泥牛入海,无数个愧疚的夜里,难以入眠。他们之间的联系,只余了旁人口中这一说。
庭中正站着一个人,背对着祠堂的方向,想来是刚出来。此时他望着院中一棵枯萎的桃树出神,丝毫没察觉洛真的接近。
朝露在旁看的着急,生怕两人就这么站着,一言不发的站到明天早晨。
洛真却也不知如何开口,真就呆呆的站着,直到袁熙叹一句“你是在等我开口么?”
洛真心口一疼,望进袁熙那双幽深的眸子里。这么多年未见,他仍旧那么好看,唯独棱角被岁月打磨的更深,更加迷人。
恍如两人初见,那时候洛真只有十岁,满堂宾客中独独袁熙异彩突兀。而那个被以为是恋童癖的人,自那之后便等了自己四年。
洛真苦涩的笑了笑“或许是习惯了,显奕,你有没有……”
原谅我?
怎么会原谅,洛真不由得想起袁府那一别,雪花纷纷,他决绝的背影,落寞又神伤。
他满心满眼的等了自己四年,甚至为了自己或是退守,或是前进。所有的考量都围绕着自己转……期望有多大,伤害便有多么深可见骨。
袁熙抿唇笑笑,眼中却是凉意。“洛儿,我后悔了。当初我不该离开,而是应该留下来折磨你,让你的心愧疚道不能自拔,该是多么痛快!”
这话说的狠厉,当事人不知,朝露却看得清楚。袁熙微微颤抖的手,和欲向前倾的身子。如果再近一点,他便会将她抱进怀中。可几步的距离,便让这种情动变了模样,一刀一刀插在洛真心里。
袁熙微微抬眸,惨烈的笑着。“所以我回来,便是要拿回你欠我的!”
第二十三章 如人饮水冷暖知
洛真后知后觉的道了句“也便是说,你还是没能原谅我。”
袁熙微微抬首,嘴角似有笑意,语气却是寒彻心扉。“你写的信我都收到了,可惜,我对你的怨念却是不解。我将一颗心捧到你的面前,你将它摔得粉碎,如今还奢求我原谅你?”
洛真鼻尖一酸,眼中的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她深知自己伤害袁熙极深,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然觉得诉不尽的忧伤和自责。
袁熙看到洛真垂首泣泪,心中微动意却难平。一甩袖子“祭拜过了母亲,我们明日便回邺城。”
看着袁熙离去的背影,洛真咬唇追了上去。
“显奕,等一等。”
一阵风吹得洛真泪眼微凉,却是格外清醒。洛真拉住袁熙的袖子,却在袁熙转过头来之后便马上松开,似乎极怕惹得袁熙不悦。
“我想问问你,此去邺城何意?”
袁熙微一皱眉“你当真以为我远据幽州便如同被蒙在鼓里?从父亲去世我便已料到大哥和显甫如今的斗争,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即使是我也没有办法。本想要好好在幽州守着,无论最后谁夺得大权,我总能保他们二人一条命在。”
“可如今……”袁熙眼中掠过一抹忧愤之色。“如今大哥竟然如此想不开,与曹操结盟打起了自家人!我宁可亲手杀了大哥,也不可眼见着他们将父亲基业拱手于人!”
洛真一向知道袁熙于大业的胸怀,如今听了便也觉得情理之中。若是寻常人自然赞成,可洛真却是早知历史结局的人,所以此时袁熙所言,尽管多么天衣无缝,也让洛真心有戚戚。
“亲手弑兄,也要挽回大局么?”洛真缓缓说着,只为心中计量,快些寻出说服袁熙的说法来。
袁熙却冷笑一声,拂袖而去,似乎与洛真作解释是在浪费时间。洛真觉出袁熙决心,心中也知晓,该是再没了劝阻的必要。
人去风冷,朝露上前抚上洛真的肩膀,嗫喏一句“夫人,你莫要心急,我觉得公子心里是有你的。不过那件事一直横亘在你们中间,他找不到合适的相处方式罢了,故才选择这最惨烈的一种。”
洛真点了点头“显奕的性格我是了解的,他若是恨毒了我,现在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祭拜母亲了。我担心的,却是此去邺城,怕是九死一生……”
方玉如见着袁熙回来,以为两人这算是和好如初,准备了上好的酒菜,还请了明月楼贺嘉许,守将司徒羽及穆家二姐妹。洛真见之苦笑不已,旁人眼见着的花好月圆,于她而言却是镜中残像。
“洛儿。”方玉如冲着洛真招手,再指一指袁熙旁座空着的位置。“显奕可是许久没回来了,这一回来便惦念着你。”
袁熙与洛真回甄府不过前后脚,方玉如哪知其中详情,以为袁熙既然奔着甄府而来,便是与袁熙和好如初。
袁熙微微抬眼,似是同意。洛真这便向着众人行礼,缓步走到袁熙身边落座。穆青晗这便说了话,可这话却让袁熙眉头一凛。
“洛儿,妙菡和你三哥在许都过得可好?几个月来,虽然收到了一封信,只言片语却也说不清楚。”
洛真从许都赶回来与袁熙进甄府不过前后脚,故此袁熙不知洛真去向,还以为是在袁府受了气跑回了娘家安稳呆着,可这话却直接将洛真的行踪暴露无遗。
洛真也一愣,瞥见袁熙脸色已是不悦,却也不好不回应穆青晗。“如今许都形势大好,天子脚下,重学兴礼,三哥做起了私塾先生,嫂子也怀孕两个月左右了。”
穆念寒亦是激动“已经怀孕两个月了!那真是遂了姐姐的心愿,如今姐夫也寻了个安定营生,这辈子也便顺心了。”
洛真应声点头,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语“我倒是想知道你有怎样的能耐,可以在如此情景下出入许都?”
洛真开口想要解释,却见袁熙已经神态自若的和贺嘉许,司徒羽喝起了酒,似乎刚刚那句话只是情人间的呢喃。
可这场筵席终究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狂欢,洛真带着落魄的姿态,等待随之而来的质问。
袁熙未必自始至终就那么相信洛真的一切,早在华佗到袁府做客时,彩儿便有心将那张子桓遗留的字条装作不经意间抖落出来,由此也引发了袁熙和洛真的第一次冷战。
那时候那次,洛真理直气壮,因为她并未与子桓发生什么。可如今,若是袁熙问起,恐怕连洛真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撒这个谎。
众人喝的酣畅,待星空满天,夜风深凉,这才各自回了家。袁熙亦在方玉如有意的安排下,与洛真一同回了小院。
洛真不拒绝,因为她也有话要和袁熙说。
明日一去邺城,便彻底搅入了袁氏兄弟内斗及与曹操的斗争中。明哲保身此去无望,少不了还要搭些风险进去。若是能不进邺城,说服他回幽州雄踞一方,便还有活命的可能。
袁熙与洛真相视而坐,身侧的丫鬟都退了个干净,连朝露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袁熙深沉的目光让洛真有些怕,那种感觉如同一个精神病在盯着你看,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洛真轻咳两声,开了口“你能不能不去邺城,回幽州观望。要知道曹操的势力正在渐渐壮大,而袁家则因父亲病故,兄弟内斗而在走下坡路,我不认为我们这次回去可以力挽狂澜……”
袁熙仍是幽幽的盯着洛真,简直要看清她每一个毛孔,却是不语。
洛真抿了抿唇,再次说道“如果我们去了幽州,像公孙瓒一般,天时地利人和,至少能保有生之年不收别人侵害。”
袁熙扯了扯嘴角,沙哑着嗓子说“你太天真了,这样的说辞,我麾下的谋士赞成的不在少数。可我执意如此!”
袁熙将面前热气氤氲的茶一饮而尽,似乎也是知道此去凶险,连话里都带着凉意。“若是父亲泉下有知,也会希望我如此的,不是么?”
洛真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有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自己将自己的灵魂来自千年以后说出来,袁熙是否仍旧视死如归?或是会动摇,明白大势已去,图得下辈子安乐?
左右踌躇,还未开口却听袁熙冷冷说道“你不想让我回邺城?”
许是喝得多了,话都要说完了,袁熙才知道洛真意思,不由得顿了顿,轻笑一声“你不想回邺城,可是要去找谁?洛儿,许都一事,你有什么样的解释?”
该来的还是得来,洛真轻轻叹了口气。“显奕,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别人,何况已经那么长的时间了,我等待你的心已经枯萎,腐烂,埋进尘埃里。我曾想过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却阴差阳错的变成如今这般地步。若是能爱恨相消,你能不能原谅我……原谅我当年的欺骗,和如今的改变?”
袁熙瞬间血红了眼,一把捏住洛真的下把,狠厉的笑着。“所以,你承认你爱上别人了?那人在许都?是他帮你进了城,安排了你的哥哥嫂子,甚至你还想留下?”
这一连串的问句,如尖利的刀,快速又准确的插入洛真嗓子,堵住了她所有解释的话,而事实上,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袁熙一去经年,没有什么感情能经得住如此消磨,想一想,子桓倒是个例外。所以洛真本想跟袁熙解释清楚,顺便给他指一条活命的路,可惜袁熙却只在乎,洛真爱上了旁人这一件事。
带着酒气的炙热的吻尽数落下,袁熙只用了一只手便将洛真牢牢禁锢在墙壁上。高大昕长的身躯将洛真压了个结实,另一只手则从敞开的裙裾中向里探去,阻挡的衣服全部剥了个干净他粗粝的掌心划过洛真的肌肤,似乎极享受那份柔软,却不知力度几何,让洛真一阵吃痛。他的动作粗暴又没有耐性,洛真可以感觉到袁熙的愤怒,可自己亦是怒不可加。
即使是合法夫妻,也有婚内强奸这一说,何况洛真已经将全部心事说了出来,袁熙居然还对她做这种事,当真是禽兽不如。
洛真越是反抗,袁熙的力度便越加的大,初初吻上她的唇角似乎还温柔些,如今却是不知咬破了那里,满嘴的血腥味。
袁熙抹了抹唇上的血,笑的妖媚。“怎么?他还没碰过你?还是像我一样,被你耍了那么久?”
提到当年之事,洛真眼前便是那一片白雪茫茫,袁熙离去的背影。
该是伤的怎样的深,才会那么决绝。可是自己一心想要求得原谅,却招招皆错,激化矛盾……
待回过神来,洛真已经被袁熙一把抱起丢到了床上,而他似乎怕洛真挣扎,还未待洛真反应过来,便欺身压的洛真动弹不得,两只手分开压着洛真的两只手,四目相对。
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仍旧发亮,本是缠绵万分的景色,洛真却觉得羞辱至极。
“显奕,别让我恨你……”
第二十四章 斜倚云端千壶寂
袁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寿山打更的动作却是不停,三下五除二便将洛真禁锢的动弹不得,衣物也扯去了大半。
洛真反而不挣扎了,用一种可怜的目光冷冷望着袁熙。
世上有大多的情感不能好聚好散,可人们偏偏相信这个词语。洛真不知道如果袁熙今日强占了自己,是否在袁熙心里会抵得过那些年来受过的伤害。可至少在洛真心中,却是比差点被子桓父亲**,还要来的屈辱。
甚至恨,也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产物。
袁熙已是情动,望见洛真冰冷的眸子,手上的力气却是更大,似乎在发泄某种不满,某种哀怨。可渐渐柔软的心,仍在时时刻刻提醒他,眼前的这个人,在他的心里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
没人能够代替,也没有人能够比肩。他有多么想要她,想要她的全部都染上自己的印记,却要用这最惨烈的方式相处。
窗外一只飞镖穿窗而过,直插床架,惊得袁熙一阵,下意识的却是将洛真护在自己身后。
烛光下一只泛着金属颜色的飞镖落在袁熙脚边的位置,入木三分。袁熙飞快起身,披上外衫,执上床边的软剑便冲了出去,洛真耳边只传来幽幽一句“别怕,我去去就回。”,便只能依稀看见那白衣飘飘的衣角了。
借着冷风,袁熙的酒已经醒了大半,目光凛凛,一下子便锁定了投飞镖那人的身影,正快速移动着,向着后院跑去。隐约着身形,竟像是个女子,而且还如此熟悉甄府的布局,甚至还有一副好身手?
袁熙紧追过去,却再没了踪迹。
重新安排了守卫和巡视的侍卫,袁熙这才放了心,返回了院子里。奈何站在洛真房门前,踟蹰许久,都没推开。
方才借着酒意的举动,如今想来简直不能自视。袁熙一向骄傲,可偏偏对着洛真却一败涂地。月光如水,他的身影被拉得越来越长,终是不做声的走了。
而那扇门后,同样是一张,泪眼朦胧的面容。
有些感情终究要辜负,自己何尝不是难过得无以复加。却只能默默的在心里祈求,让这些深爱过人,在这乱世里都能安稳的活下去。
天光乍破,朝露帮着洛真收拾齐整,便要踏上去往邺城的路。方玉如偷偷的抹了泪,嘴上却是笑着的“洛儿,你和袁公子要好好地,家里一切有我。”
洛真重重的点头,心里却知道,下次见面,不知又是怎样的凄凉场景,只能靠着这几句舒心的话来安慰自己。
袁熙立在高头大马之上,秋风吹乱了他的鬓发,亦吹得他眸光闪闪,温润如玉。洛真望一眼便觉得,他根本不适合戎马生活,炙热的鲜血总是污了他那一身白衣。
可是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就比如自己前方那只知结局,不知过程艰难几何的路。虽说是历史既定,可及时自己来自千年后,只要身在局中,仍是选择与历史洪流相近的路。这未尝不是另一种真实的人生,而不是一场戏。
朝露不知如何劝导洛真,只能默默给她一个肩膀。车马的颠簸,不及心中波涛汹涌。两日后,邺城已经近在眼前。
邺城的兵力与日俱增,似乎光是守城的侍卫便比几个月前洛真离开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守将见袁熙带着一队兵马便上前问道“来者何人?”
袁熙微微蹙眉,仔细一打量这守将也是个生面孔,看来自己离开这几年,城中部将调动变换很大。由此便耐心答道“我是幽州太守袁熙,此次回来邺城是为了与袁将军共商大计,抵抗外敌。”
那人闻言面色稍缓,却是不确定袁熙的身份,只好说道“你等等,我去通报。”
袁熙微笑,转眼却对上洛真忧虑的眼神。马车旁朝露扶着洛真站的稳稳地,可洛真却觉得眼皮直跳,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袁尚正在城上巡视,早便瞧见了袁熙的身影。他一向是他们三兄弟中最耀眼的存在,单是站在那里便给人动人心魄的力量。以往他一直是自己竞争继承最大的对手,直到他忽然间的消沉,退居幕后,这才将自己和大哥推到了台前来。
很多时候,袁尚一直知道,袁熙才是隐患。可是袁熙所作所为完全没有侵略性,也没有丝毫过错。甚至在幽州那里老老实实的待着,几年来丝毫没有动静。
袁尚心底却认定袁熙是在蓄势而发,所以洛真,彩儿和仓舒,他全部都要留作砝码。如今,那人却自己送上门来?
守将很快来到袁尚身前,躬身道“禀告将军,城下有一人携百余兵马,言说是您的二哥,幽州太守袁熙。前来与将军共同对敌,商讨大计。”
袁尚点头,幽幽道一句“我看到了,那人不是我的哥哥,怕是曹军的奸细。若不是我恰好在此,恐就被他蒙蔽进城,搅得血雨腥风。”
眉色一凛,袁尚挥了挥手“全部抓起来,择日审问!”
“是。”守将忙不迭的冲下城楼,率领几百军队迅速将袁熙一队人马围了起来。轻笑一声“我就说袁太守在幽州待的好好地,怎么会跑到邺城来?果然是奸细!来人呐,将他们全部压进牢里,若有反抗者,就地正法!”
袁熙一愣,皱眉道“你可是误会了?即使你不认得我,守城的审配审大人也一定知道我的身份。”
守将微微惊讶,好笑道“装的倒是挺像,还知道我叔叔审配?可惜你的消息不灵通,如今叔叔去做了将领,率军打仗。这城东一处倒是归我管辖。我乃东门校尉,审荣。”
袁熙不屑,怒斥道“当真是虎父犬子,一代不如一代?你叔叔何等精明,竟会有如此愚昧无知的侄子,真是羞辱。你去通报袁尚,叫他来亲自认一认我!”
审荣哆嗦了一哆嗦,似乎被袁熙的气势吓得不轻,面色却是强硬着指了指城墙上那一抹不显眼的身影,道一句“正是袁将军亲自辨认过的,你还要说谎不成?来人,先捆住他们!”
没有袁熙的命令,一百精骑竟无一人反抗,尽数被捆了双手双脚。洛真倒是坦然,吩咐朝露也莫要言语,才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一众静默里,袁熙的笑声格外悲凉。
他直直望着城墙上那个观望着他的身影,大笑道“我料想过亲手弑兄,也早有战死沙场的打算,唯独没有猜到,还未出师,便折在自家兄弟手里。哈哈,天意!”
袁尚则窘迫不已,转身下了城楼,直接打道回府,心里怎么都不得舒坦。可若不如此做,却是连睡得都不踏实。
君子坦荡,小人戚戚。审荣心里同样忽然间觉得不舒服,可自己完全按照将军的吩咐,没有丝毫不对才是。左右思量,这才定了心,压着袁熙一众人去往了监牢。
灾荒年间,监狱里哪来的闲钱养活这些罪犯,都是尽快便立了案,杀了为好。如今浩浩荡荡来了这么多人,自是住不下。审荣便想着将兵马收编,好生看管,早晚将逆臣之心收拾的服服帖帖,收为己用。
袁熙和洛真朝露便成了这偌大的牢房里,除却老鼠蟑螂唯一活着的生物。
青色的光线从牢房顶上巴掌大的窗户透过来,照在肮脏的碗里。那里是酸臭的饭菜,和围绕着虫蝇的水。初冬彻骨的凉意,在这幽暗的牢房里尽显无遗。
袁熙倚靠在墙角许久,终是幽幽开了口。
“洛儿,对不起,连累你了。”
声音借着空旷的牢房传的悠远又深邃,也透着掩饰不住的凄凉,洛真缩了缩肩膀,四处打量一下“无碍,相比于接下来邺城的大战,或许牢房反而是难得的安宁之所。”
洛真说的是实话,她早该想到袁尚不可能会放虎归山,让袁熙回邺城辅佐自己?恐怕袁尚早就视袁熙为敌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哪里懂得袁熙的苦心?
朝露倒也乐观,入狱时那些贵重财宝全被狱卒搜刮的干净,却也大发善心给她留了一条路上带的薄被。虽是扛不住严寒,却是聊胜于无。
袁熙微微侧连,看到对面牢房里朝露的忙碌,和直直站着的洛真。不由得叹一句“你实话跟我说,你早便知道袁尚会如此对我么?”
洛真摇摇头“我担心的是战火纷飞,胜负未可知。而袁尚……我一向知道他不饶人,却也未曾想会有如此毒手。虽然劝你不要回来,却也自知无用。这一切,倒真如你所说,天意而为。”
哐当一声,牢房门上的锁链大开,袁尚掩着口鼻走了进来,尖细着声音道“这地方倒也清净,哥哥嫂子可还满意?”
洛真微微笑着,不语。而袁熙干脆望向那透着寒光的天窗,连眼眸上都蒙上了一层迷蒙之色。
袁尚略显尴尬,却更加怒火中烧,狠狠道“你老老实实的在幽州待着,不是皆大欢喜?如今回来,可是要图谋大位?当初父亲去世我便压着消息没有传给你,便是怕你回来……二哥,你难道就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袁熙淡淡道“我若是有所图谋……带来的,怎会只是这一百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