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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罪     平天策txt下载     平天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十章 金身至

    “你为何会在这里扫地?”

    清冷的院落里响起萧衍的声音。

    老僧的动作的确略显缓慢,在萧衍这句话说完之后,老僧才慢慢的直起身子,看向萧衍出声的方向。

    等到他看清了房间之中的萧衍,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般回道:“是王大人让我扫地。”

    “王大人?”自从自困于这湖心静院之后,萧衍就不想思索,他的思绪就比以往要迟钝很多。

    “是王僧别大人。”老僧再回了一句。

    “王僧别…”听着这个名字,萧衍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在他登基之后,大兴佛宗,在建康一带便建立了诸多佛寺,朝堂之中他也设了专门管辖这些佛寺的机构,这王僧别便是专门管理寻常僧众的僧籍以及佛寺杂务的官员。

    所以他此时又有些不解,“你是栖霞寺的僧人,王僧别也管不到你栖霞寺的僧人具体用度,你们这些僧人到底做什么事情,归你们寺里的大和尚管,他怎会让你来这里扫地?”

    看着他这等不解的神色,这名老僧却是温和一笑,道:“皇帝你有所不知,在前年我已经从栖霞寺调入能度寺,在能度寺中被分到役众厅,役众厅的僧众除开晚课祈福之外,其余时候都要受朝中王大人调度,做些杂役。那些年轻僧人有些要开荒和种田种菜,我这种老僧,便一般都是打扫庭院,或者去工坊帮忙制一些燃香等物。我之前就是已经被分到打扫这一带,包括外面的花园和这湖心庭院,今日是正好轮到在这里扫地。”

    “你…你曾是栖霞寺的大和尚,怎么会被分成杂役僧…”萧衍此时思绪又有些混沌起来。

    前朝并没有特别管理佛寺的机构,佛寺都由自己的大和尚管辖,这名老僧曾是栖霞寺身份最高者,即便换了新朝之后,他将这名老僧替换了下来,但按他的身份,最差也是去编修佛经,怎么都不可能变成杂役僧人。

    那些杂役僧人要么便是没有正式编入僧籍的僧人,要么便是刚入佛寺,要么便是天资太过愚钝,连一篇佛经都背不下,或者便是犯了罪被除了僧籍,却又不想还俗的那种僧人。

    “这倒是怪不得王大人。”

    老僧微微一笑,道:“我被调入能度寺,原本是分到经修院的,但能度寺的大和尚慧心在前朝对于一些佛经的理解便和我截然不同,在一次辩经大会上他又输了,之后不久便去世了。我熟悉慧心和尚,他应该是染疾,不至于郁郁而终,但他的一名弟子不那么想,他那名弟子现在正好是经修院的首席,我去之后不久,他便找了个借口给我编了个罪名,将我送到能度寺杂役厅去了。我归在杂役厅,便按杂役厅的统一调度,按年纪,我便是在这一带洒扫庭院。”

    萧衍这次完全听懂了,他当然知道诸多佛寺也如同朝堂,之中的僧人自然也会有些勾心斗角,但他看着这名老僧年迈却要日日洒扫庭院,他此时的心中却不由得内疚起来。

    “是我失察。”他垂头,只觉得愧对这名老僧。

    “这也并非你的用意,所以不用致歉。”老僧笑道:“更何况安座诵经也是修行,洒扫庭院也是修行,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快。”

    萧衍抬起头来,他看着这名老僧的眼睛,“如此大起大落,真的会心中没有什么不快?”

    “不快便来自于得失之心。我从未有得失之心,哪里来的不快。”老僧依旧笑道,“我先前管理栖霞寺,脑子里事多,每日里想着服侍僧众,既要担心那些特别年迈的老僧们的病痒,又要担心那些年轻僧人不要闯祸,诸多烦心事,能静心研修佛经的时间反而就少,现在我只是做些简单的力气活,脑子里空的时间便

    多,若论得失…到底是失的多一些,还是得的多一些?”

    萧衍呆了呆,他不知如何回应,只是下意识道:“只是和以往相比,这身体的劳累…”

    “久坐苦思也是累,洒扫干活也是累,这又有何差。”老僧看着萧衍,道:“关键只在于心境。”

    “您是高僧,我却不能免俗。”萧衍的身体颓然的晃了晃,“我枯坐于此,虽然尽可能的不去想得失,但总是堕于悲观绝望,而且满心愤懑,甚至缠着仇恨。”

    “仇恨何来?”老僧问道。

    “我母亲被仇敌所杀,我无力复仇,故满心仇恨。”萧衍道。

    “那为何会自囚于此间?”

    “我和林意约战,败者自囚。”

    “那您和林意也有仇恨?按我所知,林意并非您杀母仇人。”

    “林意乃是前代剑阁之主何修行的关门弟子,正是因为何修行反对,我母亲当年才被迫自囚于此,我母亲出关之后,也是想报当年之仇,想杀何修行的另外一名弟子不成,才导致被魔宗乘机所杀。剑阁便是这一切的起源。现在林意是剑阁之主,我所以才想找他寻仇。”

    “若按这般算法,您和整个南朝也有仇。他生于建康,在建康之中长大,那按你所说,所有给林意提供过吃食,给他以教导,包括后来让他接触到何修行的所有人,都是你仇人。”老僧温和的笑了笑,“于此说来,那你自己也是自己的仇人,你是南朝的皇帝,你管理着建康和南朝,却让如此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成了何修行的弟子,又成了剑阁之主,你自己难辞其咎。而且据我所知,改换新朝之后,剑阁也已归隐,若是没有您的同意,林意也不能成为剑阁之主,现在他成为剑阁之主,也算是你的意思,结果你却要他为你所同意的事情负责?”

    萧衍张了张口,他说不出话来。

    “终究还是您心太乱,你满心仇恨,恐怕恨不得杀死所有这些厉害的人物。”老僧慈和的看着他,道:“寻常人有些时候诸事不顺,也会恨天恨地,恨不得杀死所有人,但这样的想法他们却往往也消得快,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但您不同,您是皇帝,您这仇恨起来,便因为您的地位和心境被无限放大。”

    “您说的不错,我心境太乱,所以堕于这无边地狱之中无法自拔。”萧衍痛苦的看着老僧,道:“请高僧指点。”

    “我哪懂得指点。”老僧笑了笑,道:“我只是说出了我的猜想,而且我该说的也都已说完了。”

    ……

    “你和他说了什么?”

    当黑夜降临建康的时候,一名身穿崭新僧袍的中年僧人来到了这名老僧所居的僧舍,他径直推门进了僧舍,看着正在泡脚的老僧,厉声喝问道。

    冬夜的寒风随着他推开的门吹拂到老僧的身上,让这老僧骤然打了个寒颤。

    只是这名中年僧人的脸色,却比冬夜里的寒风还要寒冷。

    这名中年僧人便是能度寺经修院的首座,这名老僧之所以被打入杂役院,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你这老东西,曲解经文也就算了,偏生做些寻常杂役也不安分守己,今日你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为何圣上传出圣谕,从明日开始,两日才送一餐餐食?”

    “原来你问的是,我和圣上到底说了什么?”老僧微微一怔,旋即却是微微一笑,道:“他不过是问我为何满心仇恨无法消解,我只是说终究只因他心太乱,他向我请教,我便说我如何能够指点他。”

    “如此多话!”

    经修院首座恶狠狠的看着老僧,寒声道:“仅此而已?若只是如此,他为何明日开始绝食,两日才吃一餐?”

    老僧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

    经修院首座看着他洗脚桶里显得有些浑浊的洗脚水,心中更加嫌恶,脸色更加难看道:“你不安分,等到上面怪罪下来,到时候自然有你好果子吃。”

    老僧平静看着他,说:“若是因此获罪,那也怪不得别人,我自然接受责罚。”

    “你!”

    经修院首座心中莫名更怒,但看着这名老僧风波不惊的样子,他也只觉得对方简直如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忍不住重重的甩了甩僧袍袖子,转身的刹那就想着再如何让这老僧做些更重的粗活。

    也就在此时,他身后的来路,僧舍之间却是亮了起来,许多人提着灯笼快步赶来,脚步声急促。

    经修院首座惊愕的看着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那些人,脸色变了数变,心中却是骤然一喜。

    这来人之中,为首的是能度寺的大和尚,但跟在他身后的,不只是这寺中重要人物,还有数名朝中的大臣。

    能度寺的大和尚慧清也早已远远的看清了他,但瞬间却是脸色一正,厉声道:“前面可是经修院首座空性?”

    这经修院首座原本心中生喜,只道这名老僧惹出了祸事,这些人是连夜赶来处置这名老僧,但被这当头一喝,他浑身一抖,只觉得一股寒风也吹到了自己的骨子里,只觉得似乎事情不对。

    他也不敢怠慢,当下便是行礼,道:“正是空性。”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生造罪名,诬陷高僧。佛门净地,竟因你蒙垢!”慧清连声厉喝,道:“自今日起,开除僧籍,打入杂役厅,三年内不准还俗?”

    “什么!”这经修院首座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发软,几乎坐在地上。

    在下一刹那,他有些回过神来,连声道:“我这生造罪名从何而来….”

    “再要狡辩,便要杖责!”

    一名朝中官员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辩驳,“这是圣上亲口传出的圣谕,难道还有假!”

    另外一名官员也随即出声,“圣上有旨,从明日起,接惠能大和尚回栖霞寺,能度寺也归栖霞寺统管。”

    “这是让他….”

    经修院首座更是晴天霹雳,他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那名还在擦脚的老僧,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名老僧竟然会统管栖霞寺和能度寺。

    只是这些官员的神色,却让他知道这发生的事情真实到了极点。

    这些官员的眼中甚至有种狂热的意味。

    皇帝萧衍自囚很多天之后,越发让人觉得没有希望,朝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觉得他的精神状态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但今日里突然连传两道口谕,前去接圣谕的官员都只觉得他和前些时日有些不同。

    这如何不让这些官员感到欣喜若狂?

    ……

    “来了么?”

    “马上就到。”

    南朝江夏郡,一名身着青衫的修行者到了一处院落的门口,和门内一名同样身穿青衫的修行者迅速交谈了一句。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门外道上便驶来了两辆马车。

    院落中人将侧门大开,让这两辆马车直接从侧门驶入了院中。

    这两辆马车还未停稳,林意和萧淑霏、陈宝菀等人便已经出现在了这两辆马车之前。

    为首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原道人从中一步跨了出来。

    原道人对着林意点了点头,林意的神色便瞬间凝重起来,他直接便对着第二辆马车认真的行了一礼。

    大俱罗的金身到了。

第一千四十一章 移动的阵枢

    星光洒落在陈家这处别院。

    静室之中,看着远隔千山万水终于请至自己身前的大俱罗的金身,即便还隔着厚厚一层黄布,林意的呼吸都不由得沉重起来。

    南朝和北魏都讲究入土为安,当然高僧坐化之后,安葬方式和寻常人不尽相同,南朝有些高僧的遗体也制成金身,有些则是放入坐瓮之中保存,有些则是火化,取遗骨舍利放置在舍利塔中,然后放入地宫。

    但不管如何,林意自幼在建康生长,他潜意思里便觉得无论以何种理由将这金身请来,都是已经打搅了大俱罗死后的安宁。

    方才他见了这辆马车便行了一礼,便是先行致歉。

    而此时当这蒙着黄布的大俱罗金身安放在他身前,他又是认真连拜了三拜,异常庄重的行了大礼。

    大俱罗严格意义上而言,便是他真正的师长。

    他这是跨越许多年,认真的朝着自己的师长行礼。

    他此时满心歉意和尊敬,心中还并未想到参悟修行之事,但随着他这连拜三拜,他心情激荡,浑身气血不自觉的震荡时,他身前刚刚安放好的这尊大俱罗金身突然有了异样的动静。

    这尊已经不知沉寂多少年,已经完全如同金铁铸成的大俱罗金身体内,突然如同空谷回音般响起独特的声响。

    这声响如同山体之中干涸的山涧之中陡然有风吹过,带起一阵阵奇异的声响。

    此时除了原道人之外,这间静室之中只有林意,两人骤然听到这样的声音,都是呼吸为之一顿,心中震惊异常。

    林意才刚刚抬起头来,他只觉得大俱罗浑身的经络之中,真像是有一股气流涌出,这也并非是他的错觉,他只看到黄布的边缘微微鼓起,接着如旗帜的边缘抖动不停。

    林意有片刻的失神,当他调整心神,当他的感知真正的落在大俱罗的金身上时,他的身体里也顿时响起了一声轰鸣。

    毫无整张。

    他的感知甚至没有深入大俱罗的金身之中,他的意念似乎才刚刚触碰到大俱罗的金身,两者的气息却已经起了

    某种奇异的辉映和共鸣。

    轰的一声。

    潜伏在他体内的许多元气突然爆发。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明明都是他体内的元气,但此时的爆发却似乎是一种超脱了他控制的潜意识的爆发。

    这种元气爆发十分猛烈,然而却又不让他感到难受。

    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奇妙的意境之中,在这内气爆发的一刹那,他就像是置身在一片干涸的土地上,他的身体也和这片土地一样干涸,但随即倾盆的大雨落下,这大雨也不冰冷,十分的温暖。

    又在下一刹那,干涸的土地浸润了雨水,散发出蓬勃的生机。

    他的鼻子里似乎嗅到了青草的香味,但在下一刹那,他感到了更为热烈的生机,他就像是突然站立在了一片金黄的黍米田里,这是黍米成熟将要收割的时节。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动突然萦绕在他的心头。

    当那种黍米成熟时的香气从他的鼻翼之中消失时,他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又回到了这个静室。

    他知道这只是短短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但他赫然发现,他的整个身体,竟像是破境般经受了一轮洗礼,他感到了自己的气血变得更加壮大雄浑,他感到了许多新的力量生成。

    这种新的力量充盈在他的血肉和经络之间的感觉,让他此时回味起来,才觉得随着刚才那一阵奇特的内气爆发,自己血肉之中积蓄的某些自己平时感知不到也无法利用的元气,竟随着这一阵奇异的爆发而被调和,就像是潜能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

    “元气共鸣?”

    原道人一直深锁着眉头,直到林意的心情彻底平静下来,他才不能肯定般看着林意,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也问道:“一路上并无这样的异状?”

    原道人摇了摇头,道:“沉寂如铁。”

    “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林意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感慨,“即便到了我这一步,对于他当年真正无敌的大俱罗之路,也只是入门。纯粹的元气堆积和其它功法也并无差别,

    所不同的是真元功法积蓄真元于窍位经络之间,而我积蓄元气在血肉之中。我虽然借助何修行的无漏金身诀快速入门,连有奇遇,身体里积蓄的元气是已经足够强大,但其实许多元气我都不懂调和,只是纯粹的利用本能,利用我血肉发力自然迸发出来的力量。”

    林意的目光离开了原道人的身体,他看着黄布遮掩下的大俱罗金身,眼睛里闪现出更多敬佩的神色,“所以当年大俱罗真正的无敌,真的是悟出了更多身体的玄妙,更多身体和天地感应的元气法则,他举手投足之间,真的像我们所猜测的一样,真的可能是周天元气感应,他真的就像是一个移动的巨大阵枢,而且本身坚不可摧。”

    “不用太心急。”

    原道人点了点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情恢复了彻底的平静,他看着林意道:“既然你刚接触他的金身便已经有这样的元气共鸣,不管你能参悟多少,自然都可以得到莫大的好处,你的力量肯定会有大幅的提升。”

    “我明白。”

    林意知道原道人的意思。

    原道人是生怕他一心想要追赶和超越大俱罗的境界,如此一来,若是参悟受阻,恐怕心境便会失衡。

    他并不是那种远见高山便望而生畏的人,也并非是那种好高骛远,一口就想吃成胖子的人。

    他定了定神,便伸出了手,将遮掩大俱罗金身的黄布揭开。

    原道人等人最初在西域佛窟之中见到这尊大俱罗金身时,只是觉得这尊大俱罗金身就像是精铁铸成,不像是真正的血肉之身,沉寂如铁,便是最直观的感受。

    但当这块黄布揭开,原道人再看这尊和林意隔得很近的大俱罗金身时,他的眼瞳却是不受控制的收缩起来。

    他看到这尊金身的肌肤内里,透出一层淡淡的柔和荧光。

    这层荧光的出现,使得这尊金身更像是神铁,但同时有一种莹润肉质的感觉。

    有一些奇妙的略微明亮一些的光星,就像是星辰一样,在大俱罗金身的肌肤下时隐时现。

第一千四十二章 八颗星辰

    原道人用心感悟了片刻,只是即便是他,也只感觉到了大俱罗的金身只是多了些他都难以明悟的神韵,浑身的经络之中,在他的感知里却没有什么变化。

    于是他也不多想,只是将自己这一路来自己对于这尊金身的所感所知都细细的告诉了林意,接着便不再说话,只是在这静室一角安静坐了下来。

    林意收敛了心神,先前虽然已多次行礼,但第一次面对这大俱罗的真容,他还是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在这尊金身前坐下,闭上双目,带着些敬畏,将自己的神识朝着金身的体内探去。

    他从离开南天院开始,便从不断战斗中成长,即便是那些年纪比他大出一倍的修行者,也未必有他遭遇的修行者多,更不用说像原道人这样的高阶修行者。

    只是不管是何种修行者,体内经脉的宽广程度,都无法和这具大俱罗金身相比。

    他的神识落在大俱罗金身的经脉之中的刹那,他自身的元气同时也产生了那种奇异的共鸣。

    他体内的气血有些不受控制的奔流起来,但却并没有那种失控的感觉,有些失控的,反而是他的感知和意识。

    随着他体内气血的奇妙奔流,他的意识都甚至似乎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进入了大俱罗的金身之中。

    他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大俱罗的那些无比宽广的经脉,就像是一个个宽广的未知之地。

    他的意识在其中穿行,却似乎根本触及不到这些经脉连通的边界。

    轰的一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感知里突然出现了一片星云,连通着这片星云的经络似乎突然打开,将他的意识一下子推送到了这片星云的面前。

    这片星云里有无数的星辰,很多星辰的表面似乎都散发出可怖的元气,和这些可怖的元气相比,他的意识似乎极其的渺小,随时都会被湮灭,但奇异的是,这些星辰似乎纯粹只是旁观者,就那样死寂的固定在星云之中,和他的意识互不干扰,然后渐渐这些星辰在他的意识里越来越小,就像是消失在这片星云里,最终只剩下了一颗星辰。

    这颗星辰在他的感知里却是不断的变大,最初就像是一颗陨石不断的朝着他的意识接近,渐渐

    却就像是一座巨山拉近到了他的身前。

    这颗星辰的表面全部都是寂灭清冷的气息,那种寂寒的气息就像是可以将一切冻成齑粉的寒潮,在星辰的表面肆意的席卷,每一股元气潮汐的高度都至少掀起数百上千丈的高度。

    他的意识就处在这些元气潮汐的边缘,仿佛他只要再往前一步,他的整个身体也会被这寒潮席卷在内,瞬间冻成冰柱,然后再被吹成粉末。

    任何人对未知和难以理解的事情总是心怀恐惧,林意也不例外。

    他此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他不确定这样会不会真的对自己造成致命的损伤。

    然而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这颗星辰表面席卷的潮汐之中,却突然有一缕高高涌起,如同巨舌一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明明这颗星辰给他的感觉全部都是寂灭苦寒的气息,这股元气也是,然而当真正落在他的身上时,所有的寒意却似乎只是从他的身外吹拂过去,真正落在他身上的,却尽是春风化雨般的柔和。

    他感到很清凉。

    就像是在灼热的夏日,跃入了水温正好的池塘。

    轰的一声。

    这一切的感知瞬间中断。

    他的耳畔响起真正的轰鸣声。

    他的所有意识和感知,就像是被一股洪流冲走,冲回了他的身体。

    林意的意识回归了他的身体。

    他惊愕的睁开眼睛。

    他看到自己和大俱罗的金身之间,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风流在浮动。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脱离了大俱罗的身体,但那种清凉的星辰元气,却依旧不断的沁入着他的身体。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他看到的是这间静室的屋顶。

    只是在他的感知里,他感到了异常遥远的星空之中,那颗星辰的真实存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确定,这种感知并非是虚妄,而是无比的真实。

    他和那颗遥远的星辰,已经建立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

    “发生了什么?”

    隔了许久,他转头望向一直在静静的看着他的原道人,问道。

    “你和大俱罗的金身又起了元

    气共鸣,只是这次和上次不同,你的内气似乎被牵引了一部分进入了他的体内,然后在他的数条经络之中游走。”原道人看着他说道。

    “是心肺周遭的经络?”林意问道。

    原道人点了点头。

    林意的面色古怪起来,他再次看向身前的大俱罗金身,眼中充满了敬意。

    “就像是你们这种境界的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情一样。”他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的轻声说道:“我的内气被他牵引,在他心肺周遭的经络行走时,我的内气在体内也是按他的经络轨迹运行,这种共鸣,我和某颗星辰建立了奇妙的联系,而且和你们只是汲取大量的元气用于对敌不同,这颗星辰的元气不间断的浸润我的身体。”

    原道人的眉头微微挑起,他的眼中也闪现震惊的神色。

    “这真的就像是多了一颗守护星辰,就像是一个法阵在持续不断的保护我的心脉。”

    林意苦笑起来,他心中对大俱罗生出更多的感激,他转头看着原道人,虽说这是幸运的事情,但他嘴角的苦笑意味却反而更加浓烈。

    面对大俱罗这样的前辈,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不劳而获的孩子。

    “这简直就是真正的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他苦笑着对原道人接着说道:“恐怕我将内气逐一在他的经络之中走上数圈,就已经能够有很多收获,这和我的天赋都根本无关,就只是…他已经在门口准备好了东西,我只需推开门去取这东西便是。”

    “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原道人看着他,只怕林意此时心境出问题,便认真道:“千百年来,大俱罗之后,也只是你才真正踏入了他的道路,你能够推门而取东西那也是你与众不同。你要明白,即便是在这灵荒到来的时代,整个天下,也只有你和沈约才想到了去追查所有有关大俱罗的记载。”

    “那只是我足够幸运。”林意在心中说了这一句。

    他也不再多言,再次闭上双目,将自己的感知再往大俱罗的体内探去。

    和他的推测一样,除了那颗星辰之外,他很快又看到了一颗星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一共看到了八颗星辰。

第一千四十三章 书中求

    最初那颗看似寂寒冷漠的星辰在他的感知里最为庞大,也最为遥远,那些如丝如缕的星辰元气虽然不断的响应他身体里内气的召唤,不断的汇入他的身体,但每一丝落入他体内的星辰元气,却不知是多少年前就已经从那颗遥远的星辰出发,穿过了那片星云,又穿过了浩瀚的星海,最后来到这个世间,然后被他的身体吸纳。

    这颗寂寒冷漠的星辰在他的感知里最为冷酷,似乎可以杀灭一切的生机,但这颗星辰的星辰元气实则最为柔和,就如丝丝春雨不断的滋养着他的心脉。

    他的身体虽然恢复能力强横,而且随着修为的提升多次洗伐,整个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暗疾隐伤,但这样的星辰元气,却似乎将他之前剧烈战斗时,心脉超出极限导致的生机损伤都在补足,光这颗星辰,就足以让他提升修为。

    在他的感知里最小的一颗星辰对应的是他的气海。

    这颗星辰也是距离他最近的一颗星辰,这颗星辰在他的感知里就和天空之中明亮的月亮相距并不太远,这是一颗火红色的星辰,这颗星辰上寸草不生,甚至连水汽都没有,有的只是赤红色的泥土和岩石。

    气海是修行者存储真元之所,之所以为海,是真元如金液,在修行者的感知之中,真元便如同无比凝聚的水流。在最初引气入体,凝结黄芽只是,一缕缕的真元,也是如同细小的雨滴慢慢汇聚,然后万流归海般汇入气海之中。

    修行者的真元功法千变万化,有些修行者的功法能够在不同的窍位之中也存积真元,但几乎所有的功法,最主要的存储真元的窍位便是气海。

    这其实事关人体本身的奥秘。

    气海就像是天生的真元的中心,哪怕不去刻意控制,身体经络之中的真元,也是会很自然的汇入气海。

    气海为海,自然是湿润和波澜壮阔。

    但这颗星辰,却偏偏干枯无比。

    然而这颗火红色的干枯星辰落到这世间的元气,在被他的气海吸引,最终坠入他的气海时,他却也并未感知到那种干枯的气息,反而在他的气海之中形成了一个巧妙的漩涡。

    他不修真元功法,他的气海之中原本就没有充盈的真元,但是这颗星辰的元气,却是在他的气海之中越汇越多,渐渐形成一股赤红色的水流,不断的旋转。

    他很确定,在他的感知里气

    海之中旋转的这股赤红色的水流对他的身体也有某种好处,但具体如何,他一时却也感觉不出。

    在最初感知到那颗寂寒苦灭的大星之后,他潜意识里认为,再有感应到的这些星辰,恐怕也是针对他的五脏六腑。

    因为在所有修行者的认知之中,修行者的心、肝、脾、肺、肾对应五气,五气称为内气,内气和外来的天地灵气结合,才成为真元。

    因为那颗星辰的元气滋养壮大的是他的心脉,他便猜测恐怕大俱罗是在他的修行过程之中,为自己的五气各自寻找了一颗合适的生机勃发的星辰。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心脉和气海对应的这两颗星辰之外,其余的六颗星辰对应的竟然全是他的脑海。

    这六颗星辰都比那颗红色的干枯星辰来得遥远,那些最终被他不断吸纳的星辰元气,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所在的星辰,经过了无比漫长的旅途。

    但这六颗星辰的元气,在他的感知里,却只是透入他的天灵。

    此时只要他闭上双目,甚至可以感知到有六颗细小的星辰悬浮在他的脑海,丝丝缕缕的星光隐约和他的神识不断的结合。

    这当然是一股很古怪的感觉。

    修行者所谓的神识,其实是整个身体对于外界的刺激形成的综合感知。

    但这六颗星辰的元气,却偏偏似乎将他这感知不断凝练。

    与此同时,他身体所有的经脉之中,似乎随着这六颗星辰元气的出现,而不断出现一种迷离的闪光。

    这是他那些经脉和这些星辰元气的奇妙呼应。

    这些闪光就像是突然出现的细小电弧,转瞬就消失,但又隐约有着独特的规则。

    他皱着眉头,认真的感知了许久,直到他的感知里出现了许多猛燃烧的火焰,他才停止了内观。

    天空已经发亮。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眼中再次出现惊愕的神色。

    他感知里的这些猛烈燃烧的火焰,便来自于那轮初生的旭日。

    和其余所有星辰元气相比,太阳的元气最为猛烈,就像是火焰,但和身体接触的刹那,便化为暖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骤然又生出些烦闷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他以往在修行或者观看某些特别玄奥难以理解的典籍的时候

    ,也会出现这种感觉。

    这是知见障。

    他明明已经感觉到自己脑海之中的那六颗星辰和体内经络的那些有着独特规则的闪光,以及这感知里的火焰似乎都有着某种独特的联系。

    他看过的有些典籍之中,有记载上古的修行者甚至能够凝元气为太阳真火,所以他便隐约觉得,自己以前所见的这种记载,或许真的能够实现。

    或许他真的能够凝出真正的太阳真火出来。

    他也隐约感觉,自己经络之中的那些有着独特规则的闪光,就像是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天然符文。

    但这些符文似乎还是未成长的孩子。

    “不急。”

    原道人一夜也一直在静心感知他和大俱罗金身的气息变化,他看出了此时林意的烦闷神色,他便轻声宽慰道:“这进展已经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期。”

    林意点了点头。

    他知道急不得。

    但说是不急,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急的。

    按照北魏方面过来的讯息,他和吴姑织等人在荒园里的担忧已成了现实。

    魔宗果然摆脱了那神秘力量的控制,重新消失在世间。

    他消失,但想必真的会和他们猜想的一样,以惊人的速度变强。

    而且让他更为担忧的是,白月露等人还正好去了北魏。

    虽然只是这一夜的修行,仅凭和大俱罗金身的元气呼应,他便就像是骤然多了八颗辅助的本命星辰一般,时刻不停的在帮他修行,但这种潜移默化的累积,却似乎不算特别快。

    他当然想要更快一些,最好是能够更快的增强他的对敌力量。

    天亮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远处街巷之中的读书声。

    那读书声清脆稚嫩,却是很多读书郎已经早起在私塾读书了。

    “多读些书….”

    他的脑海之中灵光闪现,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经常说齐珠玑的这句话。

    他便顿时眼睛一亮,立时便看着原道人道:“我要多看典籍记载,要让陈家和韦睿大将军他们帮忙,甚至要让元燕她们也帮忙,所有有关星辰元气和内气呼应,以及经络之中似乎有符文闪现的这种典籍,南朝和北魏,只要有这方面记载的典籍,能有多快送到我手中,就送到我手中。”

第一千四十四章 抱团取暖的权贵们

    “什么先前怕魔宗来对付我,赶得日夜兼程的…那现在回了南朝,连个照面都不打,我知道他很忙,有多忙啊,这还算是兄弟?”

    “怎么着,说先让你们送份礼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先让我静心修行,这是嫌弃我现在修为低呗,还什么齐云学院二虎,我看他倒是真的虎,我就成了虫了。”

    一大清早,戈阳郡的郡守府内,石憧对着一名铁策军军士虎着脸一顿叫嚷。

    同为将门之后,石憧原本就长得比林意要粗犷一些,当年在齐云学院时,他和林意两人都是稚气未脱,现在许多年过去,他和林意虽然年纪差不多,但看上去却是要老成很多。

    “之前是没有办法,林意也不能让皇帝调我去边军或者去你党项,现在皇帝不是都把军务交给韦睿大将军统管了,他现在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了,怎么,让你们过来传信就是先让我寻觅一隐秘地方先静修?”

    “林意他连我是什么样的心性都忘记了,让我找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隐居静修?怎么不让我出家也当和尚算了。”

    “而且现在是什么时候,修什么修。”

    石憧对着这名一直恭谨而尴尬的站立着的铁策军军士一阵叫嚷,兀自有些不解气,但看着对方的模样,他也觉得冲着对方发作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摆了摆手,道:“你就把我的话带给林意,什么送来的礼,也给他一并带回去。”

    “这……”

    原本石憧再怎么叫骂,这名铁策军军士都是老实的听着,也不敢回嘴,但听到石憧要退礼,他却顿时吓了一跳,犯难道:“石将军,您的话我们必定设法给林大将军带到,但这礼你却一定要收下,这有关军令,我们…”

    “军什么令,我又不是铁策军的,关我何事。”石憧重重冷哼了一声,打断了这名铁策军军士的话。

    “这….”

    这名铁策军军士抬头偷看了石憧一眼,他看出石憧虽然嘴上凶恶,但面上的神色却显然有些回转余地,于是他也不强辩,只是道:“这也是林大将军一番心意,石将军您先看了礼物再说,更何况这礼物搬运起来极为困难,数量又庞大,要退礼搬运回去…恐怕是太耗人力物力。”

    “什么东西搬运极为困难,还数量特别

    庞大?”

    石憧原本就不想为难这名铁策军军士,他也就是见不到林意又窝在这种地方,发发牢骚,像他这种性情的人,其实就想去边军历练,他就生怕现在林意得了势,反而担心他的安危,那他就反而变成养在窝里的兔子了。此时听到这名铁策军军士这么说,他倒是有些诧异,“那先看看再说。”

    “那石将军随我来。”

    这铁策军军士闻言顿时一喜,“先前已经和军方打了招呼,车队现在就停在那空的草料场里。”

    “车队?”

    石憧心中疑云更重,“什么东西竟要用车队来运,而且你们这一个车队到了我这戈阳郡内,我身为郡守竟然一无所知。”

    “那是因为这东西的确贵重,所以我们一路上都已经妥善安排,从党项边境到这里,我们先散行然后再聚,尽可能的做到隐秘。”这名铁策军军士看着石憧,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这么一说,恐怕石憧就猜得到送的是什么了。

    “难道是传闻之中的灵冰?”石憧想到一个可能,吃了一惊。

    铁策军军士看着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竟然…..”

    看到草料场里黑毡布遮掩着的足足二十几辆马车,石憧顿时石化了。

    先前他也听说过林意在党项发现灵冰矿脉的传闻,当时整个南朝都因为此事觉得皇帝萧衍真是走了一步大错特错的错棋,因为就在林意说要用铅车给南朝军方输送灵冰时,皇帝的讨逆书却已经下了。

    这事情明面上虽然都没有官员提,但私底下议论却是不少,按照一些消息,这一辆铅车之中灵冰之中蕴含的天地灵气都颇为惊人,这二十余辆马车的灵冰,实在是远远超出了石憧的想象。

    “林大将军安排这些事情的时候说了,让石将军您尽力用这些灵冰修行。”

    这名铁策军军士在石憧的身边,轻声道:“林大将军还让我告诉石将军,现在他和剑阁一些重要人物都不在党项,所以这灵冰出产会有些问题,但这些灵冰应该可以让您修行很久,接下来灵冰出产不成问题,他会源源不断的送灵冰到您这里,最关键的是您现在最好不要停留在这郡守府内,找一处别的地方静心修行。

    “这…这他妈的还是觉得

    我是他后顾之忧,觉得我修为低拖他后腿呗。”石憧呆了片刻,忍不住爆了一句粗话,在这铁策军军士倒是有有些紧张起来时,石憧却是有些热泪盈眶,“这种雪中送炭,这样大的手笔,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啊。”

    …….

    “查到什么来历了没有?”

    “军方安排过来的人,可能应该是和陈家以及韦睿有关。”

    “圣上只是将军权交给韦睿暂管,陈家也从未在建康做过主。他们插手也插手得太狠了一些,现在也该是让他们明白建康不是北方边境,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方。”

    清晨的建康城的所有屋面上,大多都结着一层厚厚的霜,一名面色阴沉的中年官员站在一间楼阁的窗口,看着皇城南边的一排矮屋。

    那排矮屋的烟囱之中不分昼夜的往外排着烟气,矮屋的屋顶也始终白汽缭绕,升腾着热意,没有结霜。

    那是建康御药局炼药和熬药的地方。

    这名中年官员是半年前刚刚升任的司徒祭酒,而此时站在他身后和他对话的一名穿着医官袍服的五十余岁的官员,则是总管药司的五班官员,这御药局只是药司下的一个衙门。

    在皇帝萧衍自闭于湖心静院之后,整个建康的权势也迅速发生了悄然的变化。

    一些中州军和萧家的旁系迅速失势,但绝大多数原先的权贵却是在这个冬里抱团取暖,应对骤然出现的最大敌人,陈家和韦睿。

    在不久之前,军方安排了一名医官,两名年轻修行者到了这皇城南边的御药局,然后借口以紧急军务为由,将御药局和药司的一切药物先行由那名医官挑选为用,就连御药司的许多优秀医官,都要受那名医官指挥,为他熬炼和试制药物。

    此时被他们征用的一味药物也算是难得的孤品,而且原本是卸任不久的老司徒祭酒所需。

    这名新赴任的司徒祭酒受老司徒祭酒提拔,作为回报,他自然想要夺取这味药物。

    司徒祭酒位列三班,在建康已经是位高权重,更何况这夺药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抱团取暖的所有权贵而言,却是以小见大的大事。

    他敢出头,也是因为他可以确定获得其余这些权贵的支持。

第一千四十五章 重整建康

    建康城,天阳王府的屋面上也结着厚厚的一层霜。

    和南朝其余所有王爷的王府相比,天阳王齐璇的王府在规模上不算小,只是因为齐璇在前朝便被封了王爷,这府邸在前朝就已经建好,所以和那些新建的王府相比,便有些显得有些旧气。

    只是未必新不如旧。

    有些东西要有了时间之后才有味道。

    天阳王府的旧气,有时也很让南朝的一些权贵眼热。

    譬如说院落之中栽种的名花名木,哪怕再为珍稀,哪怕移植过来的时候百般呵护和静心照料,没有十年八年,却总难生出那种独特的野趣韵味。

    更不用说围绕着这些树木造的小景。

    单单只是水塘边上的一些长了青苔和蒲草的石头,新砌的和已经布置了多年的在韵味上便根本无法相比。

    齐璇手里经常提摸着的两件东西也更是有古韵味道。

    其中一件是一个小巧的南瓜形的茶壶。

    这茶壶是前朝不知名匠师所制,虽不出名,他只是偶尔得到,但比那些出名的匠师所制还要好用,器型还要精美。

    这茶壶到他手中也已经用了二十几年,通体发红如玉。

    还有一件东西是一个碧玉小葫芦。

    葫芦音同福禄,本身就受欢迎。

    这个碧玉小葫芦本身材质一般,但是之前不知内里养了什么灵药,这碧玉之中却也浸染了奇特的药性,让人盘摸起来时触手生温,有一股温热的药气不断进入血脉,可以让人根本不染风寒。

    这碧玉小葫芦本身就是古物,到他手上时已经包浆浑厚,表面就像是裹了一层油亮的晶壳,但色泽又不夺目,极为润和。

    冬日清晨,天阳王齐璇都直接在自己庭院之中用这茶壶泡上一壶好茶,手里盘弄这葫芦,然后吃些早点。寻常人在这冬日可不愿在露天的庭院之中吃早餐,恐染了风寒,但对于他而言,有了这两样都暖身的东西,冬日却是比夏日来得惬意。

    夏日还太过酷晒,还要躲屋里阴凉处,这冬日,对于他而言却只是看异样好风景的时候。

    今日刚刚喝了一壶茶

    ,脑后刚刚泛出些热意,王府之中的老仆沙池便一溜小跑了过来,道:“府外有客人求见。”

    “有什么重要的客人,也不等主人吃完早点?”

    看着沙池气喘吁吁但又不面目焦虑的模样,齐璇就慢条斯理的冷哼了一声,“你今日是怎么了,这客人你也得先分我要见还是可以不见。”

    这老仆躬身行了一礼,嘴角却是流出些有些诈诡的笑意,道:“我是觉得这客人也就一般,可见不见,但这客人非说,你非见他不可,而且马上就要见,等不及你吃完这早点了。”

    齐璇没有看到他脸上的笑意,听着这番话语,齐璇便顿时有些发怔,眉头也缓缓的皱起,“是哪个客人这么蛮横?”

    沙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王爷您的儿子也一直的确挺蛮横的。”

    “我这….”

    齐璇呆了呆,他下一刹那便跳了起来, “是我那逆子回来了?”

    虽然口说是逆子,但此时他心中却是真正欢喜得紧。

    之前他虽说没有强行反对齐珠玑和林意混在一处,但林意成为了剑阁之主之后,他其实心中十分清楚,他的这个儿子真的是抱了一个火盆,随时玩火**。

    之前皇帝的讨逆书一出,他更是觉得林望北之后很快就要轮到自己,要是运气再不济一些,恐怕自己就再也见不到这个“逆子”了。

    但没有想到风水很快轮流转,这风向又骤然一变,皇帝自囚于湖心静院,林意瞬间就成为一方雄主,隐然已经和陈家、韦睿变成支撑南朝的三巨头。

    他就猜想齐珠玑恐怕会很快返回建康,但没有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迎他进来。”看着笑而不语的沙池,齐璇叫骂道:“既然这客人这么蛮横,还不好生供着,顺便问问他用过了早点没有,没有的话,快让人多备些送来。”

    “父亲。”

    齐珠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对着他认真的行了一礼。

    齐璇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感到熟悉又有些陌生,他一时张开口,却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除了肤色变得黑了一些,头发

    也似乎干枯了些之外,他觉得齐珠玑的样貌和之前变化不大,只是现在的齐珠玑却没有了那种富家公子的娇贵模样,和那些边军将领一样,真正的有了些铁血和沉稳的气质。

    或者说,就算是在自己的家里,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现在的齐珠玑都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杀气。

    当然不是对这府中的人有敌意,实在是长年在行伍之中,都是和刀兵杀器相伴,这人便圆润不起来。

    “一起吃些东西?”

    齐璇迟疑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点了点身旁的石凳。

    “好。”

    齐珠玑坐了下来,他开始吃东西,同时却说了一句,“这些时日无论别人来和你谈什么,想要和你一起做什么,包括问你借什么东西,行什么方便,哪怕再和你相熟的人,你都不要理会和答应。”

    齐璇看着自己的儿子坐下吃动心,心情才略微放松,但骤然听到齐珠玑的这样几句话,他的心弦却又瞬间绷紧了,眉头大皱道:“这什么意思,你们是想要做什么?”

    “动了别人的饭碗。”齐珠玑夹了一块甜糕放入口中,又伸筷敲了敲身前一个碗的碗沿,随着叮的一声清脆响声,他接着说道:“哪怕这饭碗其实并不算他们的,但他们觉得这饭碗一直都是他们的,所以他们自然会要争一争。”

    齐璇微微一怔,一时没有应声。

    “他们会想要动我们的人,我们便乘着这机会,整顿一下建康的这些人。”齐珠玑微讽道:“好乘着这次机会,教他们知道即便皇帝不做主,很多事情也轮不到他们做主,若是不听的那些人,便只有杀鸡儆猴,将他们连根拔了。”

    “你竟然是想彻底收拾一下建康…”齐璇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有些难以想象自己的儿子竟然成长到了这种程度。

    “你可是从小就教过我,乘势而为,在这种得势的时候,下手自然就要狠一些,要干脆一些。”齐珠玑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碗中的甜糕,道:“就像这甜糕,等会冷硬了就不好吃。时机来了,就要抓紧一些。您放心,这些人和我们铁策军相比,实在是软弱的很。”

第一千四十六章 城中雪

    “皇帝已经服了,权臣们还不服,敲打提醒他们一下,也是应当。”齐璇看着自己儿子有些铁血的脸庞,想到自己当年对他的那些教诲,顿时觉得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心中便骄傲起来,只是终究有些担心,提点道:“不过这个敲打,也是要注意分寸。”

    齐珠玑点了点头,“这些人裹挟不了军队,再怎么样都是无用,若是不识相,自然有他们的苦头吃。”

    齐璇想到连太子都死在那霉米王爷的王府之中,连皇帝都被逼得自囚于湖心静院,他便也不由得自嘲的笑了起来。

    看来自己的确是已经老了。

    林意、齐珠玑…这些年轻人行事根本就不会拖泥带水,他们要做,一定会做得很彻底。

    “那除了让我安生歇着,不要插手这些事情以免惹祸上身之外,就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他看着开始埋头吃着东西的齐珠玑,眼中出现些疼爱的神色,“上阵父子兵,好歹我也是你父亲,好歹我也是个王爷,就只是让我歇着,不让我帮你出些力?”

    “闲不下来?”

    齐珠玑笑了起来,但旋即又认真起来,道:“你和留守南天院的那些人似乎还关系不错,不若这次你便设法给他们通个气,让他们不要卷进来。”

    齐璇眉头微皱,正色道:“也好,那些人好歹也算是皇帝的人,皇帝既然自囚于湖心静院,若是南天院的这些旧人被你们杀了些,传出去名声倒是不好,有种乘机铲除皇帝亲信的嫌疑。皇帝虽然自囚,但他一日在位,便是正统。”

    齐珠玑略微犹豫了一下,也认真道:“若是可以,借此机会,若是能够调借南天院的藏书典籍一观,那是最好。”

    若是旁人,他倒是不好明说,但是对自己的父亲,他自然也没有什么隐瞒的,“魔宗虽然去了北魏,但就和之前他从南朝逃去北魏一样,若是再出现,便又是脱胎换骨的变化,林意所修功法特殊,他有机会可以抗衡魔宗,但最近修行也是遭遇了些关隘,想要尽可能的多借阅一些有关的修行典籍。其余各修行地和书院我们倒是找得到人通融,给予一些利益交换,都能将藏书借调过来,但南天院剩余的那些人原本就是皇帝一脉,对我们和陈家都有敌意,却是难办。”

    “他们也不笨,他们恐怕心中也知道魔宗是真正的南朝大敌,魔宗不除,南朝便没有安稳的时候,只是要他们明着低头,却是不可能。”齐璇点了点头,“你放心,此事我会想办法,实在不行,我便直接让皇帝身边足够分量的人去做这个事情。”

    齐珠玑看着他认真模样,心中也骤然有些百感交集,嘴角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故意道:“也是…你在建康两朝沉浮,那么多人脉,要是连这种小事都搞不定,那才奇怪。”

    “你这小兔崽子。”齐璇失笑,“倒是敢取笑我了。”

    “我这些时日可能不会住在家里,我在暗中行事,若是公开露面,倒是会给父亲带来些麻烦。”齐珠玑垂头又开始吃东西,断断续续轻声道:“不过我应该隔三差五会回来。”

    “那倒是不急。”齐璇摆了摆手,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认真道:“其实说到藏书典籍,除了齐云学院的旧书楼,南天学院的藏书,还有那些出名的修行地和学院之外,其实还有许多地方的藏书可是颇丰,有些可是甚至远超那些出了名的修行地。”

    齐珠玑微微一怔。

    齐璇也不打哑谜,直接伸出手指朝着一处点了点。

    齐珠玑顺着他的手指所点,顿时便反应过来。

    “你是说这些佛寺?”

    齐璇手指所点的地方,便恰好是不远处一座寺庙的两座佛塔。

    “佛宗最喜欢藏书。”

    齐璇看着齐珠玑说道,“你和这些人接触不深,你是不知道…其实这些僧人除了不断的保管和收集各种佛经之外,他们除了金银珠宝不爱,各种典籍,甚至字画、诗经,他们全部都收集。”

    说到此处,他自己都觉得有趣,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不说别的,之前有舍利塔完工时,光供奉和封存在舍利塔之中的经卷和藏书、字画的数量,就真的超乎我的想象。”

    齐珠玑深深皱眉,道:“所以之前我们这些人就和林意一样,不甚喜欢这些佛寺,总觉得这些僧人消耗甚巨,拖累南朝,不过既然这些寺庙藏书也是惊人,可想得到办法借阅他们的藏书?”

    “若是皇帝开了金口,这些寺庙大多肯奉出藏书。不过现在要皇帝开口应该很难。”齐璇笑了笑,很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已经成器的儿子,接着道:“寺庙那么多,先行打开些缺口再说,你应该懂得顺势而为,既然你回来马上就是要敲打那些人,敲打的时候,顺便也让他们出些力?”

    齐珠玑想了想,道:“好主意。”

    ……

    那名新任的司徒祭酒坐在马车里经过建康城里的旧钟楼。

    旧钟楼的左边有一条巷子,巷子里全部都是赌坊,旧钟楼右边的一条巷子

    里,开的全部都是古玩店和当铺。

    赌坊里的钱财来去容易,大输特输的人就会急着当掉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急着当,价钱就会便宜,当铺就获利颇丰。大赢特赢的人则总会肆意的销金,这些人便又很容易买些昂贵又不实用的东西,比如古玩。

    一来二去,那些运气不好的,或者是运气好又全无节制的人,便容易输得当无可当,最后便容易将自己的命也抵挡上去。

    所以这两条巷子里有不少那种红了眼肯卖命的人。

    这些人往往也弱小得就像是野狗。

    但这样的生意既然存在,那些生意人接的生意多了,自然也会接一些肯付不菲价格,但比较难办一些的生意。

    当新任的司徒祭酒的马车经过旧钟楼,从右边那条巷子口行过时,那条巷子里有一个古玩店里有人掀开门帘儿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穿皮袄,相貌很普通的小老头儿。

    这名老头慢悠悠的穿过一条窄胡同,绕了几绕,却正好在下一个路口和这辆马车相遇。

    老头儿搓了搓手,呵出了一口白气。

    马车里的司徒祭酒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不要动用朝堂里的人,最好用外面的修行者,不过要足够强。”

    这老头儿竖了竖领子,兀自觉得有些寒,只是他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说,只是道:“明白。”

    这次注定是个亏本买卖,但要在建康城里做大生意,都要有大人物的关照,尤其是这种人命买卖,更是不可能隐匿暗处便能无事。

    像他这样最为出色的生意人,自然很清楚之前哪怕那些接活的修行者,很多甚至都是那些大人物身边的供奉。有些人原本便是不知规矩,不应该存在这建康的,有些修行者杀人,却也只是如同打零工一般,多赚些修行所需。

    此次出面的虽然已经是朝中的三班大员,但他十分清楚,这名三班大员也只是后面许多大人物推出来挡在前面的主事人而已。

    若是不能好好的做好这笔生意,不是亏本不亏本的问题,这么多年的积蓄吐出来不算,能不能保住颈上人头还是两说。

    建康是整个南朝的中心,而且在过往的很多年,南方的一切都要优于北方,即便是同样的富有,在南方的钱财总有更好的去处,有更有趣的享受,所以永远有很多外乡人来到建康,其中有些外乡人甚至来自北魏,来自那些不出名的边地。

    总有些人有些本事,却怀才不遇。

    还有些人有了机会,却是自己弄砸了,惹了一些贵人,所以再也没有往上爬的机会。

    这些人在南朝的每个城里都有,都不算多,但整个天下,许多城里加起来,这样的人却不少。

    要找到其中合用的,可用的,便是生意人的本事。

    ……

    “再有些天就应该下雪了。”

    一名外乡人坐在建康城里的一个面铺里,有些感慨的看着外面街巷的屋瓦,看着外面的天色,忍不住说道。

    这个面铺里除了他之外有六七名食客,只是没有人接他的话。

    面铺里的两个伙计听着这名外乡人的口音,也是连讨好的兴趣都没有。

    这外乡人的口音似乎是新会郡一带的,新会郡是南朝最南边靠海的边郡,倒不是建康城里的店伙计都见多识广,能够分辨各地的口音,而是新会郡一带的口音很独特,似乎每一个字的发音里,都带着“各”或是“刚”般的尾音。

    南朝的人都是自称南方人,但建康一带的人却总是喜欢称这种最南边边郡的人为南方佬。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善于做生意,但都善于做小生意,他们来建康,是就像蚂蚁搬家般挖墙角,是不断的窃取原本是他们该赚的钱回去。

    最为可恨的是,就算是花销,这些最南边的人也总喜欢将赚的钱回去花销,而不留在建康。

    赚得到钱财的这些最南边的人当然可恨,但赚不到钱的,自然也更受他们的轻视。

    建康城里早晨许多人都喜欢吃面,哪怕是许多富贵人家,都喜欢到面铺里吃面,甚至要多盖几份浇头,心情不错的时候,还要喝些酒。

    但过了早晨这吃面的时候,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再到面馆里吃面,这便是落了下乘。

    这个时候的一碗面对于建康城里的人而言,就不是享受,而是只剩果腹的功能。

    若是只点一碗清汤面,吃些腌菜,那在这些面铺的食客和伙计眼中,自然是那种到了年关都身上没有积到什么钱的无用汉。

    这名外乡人身上的衣衫又是破旧单薄,这么冷的天气里,看上去便令人觉得不舒服,而且这人的口音里除了明显的最南边的口音之外,却还夹杂着建康的口音,这在他们看来就真的是粗人想要装雅。

    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理解此时这名外乡人的心情。

    之所以有着新会郡一带的口音,并非他就是新会郡人,事实上,他自幼便长在建康,只是离开建康久了,在新会郡一带时间长了,这才反

    而弄得他的口音两边都不像。

    他是前朝道宗的修行者,在前朝时,他便因为和某名官吏相争,杀死了那名官吏之后便逃亡,到了新朝时,他原本以为能够返回建康,重新生活,然而萧衍废除的诸多道宗修行地之中,便有他的师门。

    他的许多同门在那次动|乱中死去,那些活着的人,也有很多和他一样,变成亡命天涯隐名埋姓的流浪者。

    最南边的边郡都很暖。

    他至少已经有十年没有看到屋瓦上连日出之后都不化的寒霜,更不用说下雪。

    那些洁白如盐厚厚堆积的雪花,已经就和他在这座城里的过往一般,变成了他深埋在记忆之中的物事。

    他此时感受着将至未至的雪意,吃着记忆中味道的清汤面,但这周围街巷之中物是人非,他记忆之中的那些人却已不见影踪,他如何能不感慨。

    对于建康城里的人而言,新会郡还经常有所耳闻,但西南边更远的一些边郡,比如交趾郡,很多人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九真郡,还在交趾郡的更西南边,很多南朝的人甚至更加不知道自己南朝的版图上还有这样的边郡。

    九真郡那边的人甚至连长相和身高都和建康这一带的人有着明显的差别。

    他们正常男子的身高要比建康这一带的男子要矮上半个头,他们脸上的颧骨也更为高耸一些,但额头却偏宽。

    这种面相在建康一带并不讨喜。

    而且九真郡的人发饰和衣着就更显异类。

    他们习惯将自己额前的头发和耳朵两侧的头发全部剃掉,然后将头顶的头发却是结成一个冲天的辫子。

    他们穿的衣衫在建康人看来就更是怪异,只有半截衣袖,两个胳膊都露在外面。

    建康城里的人大多是不会去那么偏远的边郡,所以他们当然也不知道,九真郡这种地方一年四季都很炎热,他们没有冬天,当然不需要穿这种长袖的衣衫。

    在距离这家面铺不远处的一间客栈里,便住着一名九真郡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的身材虽然也同样瘦小,但以他的修为,即便在这种寒冬里,他也不需要穿这种长袖的衣衫。

    只是为了不要太过引人注意,他穿着最普通的棉服,头上也用布裹了起来。

    他这样穿戴了,但是却觉得浑身不舒服,偶尔在水塘的倒映之中看见自己的样子,他便看得很不顺眼,所以索性他将自己的脸都蒙了起来。

    下雪是什么东西?

    这名昨日才到了建康的九真郡修行者,他的认知里,根本就没有下雪这样的字眼。

    他来建康,只是想要很适合他功法的那柄飞剑剑胎。

    他只想快些做完这笔生意,然后带着他想要的那柄飞剑剑胎离开这个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的地方。

    只是按照旧钟楼巷子里那名掌柜传来的消息,应该还要等到明天。

    …….

    “观星台的那些人说看天色今天夜里应该就会下雪。”

    “旧钟楼那老头安排的这些人虽然还可以,但若是真正遭遇麻烦,能够一锤定音的,还是上落郡的那些人,下雪最适合他们之中那名宗师出手。”

    “不能在御药局那里面动手,如果明日他们还不出来,就设法将他们引出来。”

    某段城墙上,一名身穿便服的将领对着身后一名也身穿便服的官员轻声说道。

    附近的城墙上,有许多军士持戈而立,但一个都不敢看他们。

    这便让他们很自然的散发着权势的味道。

    身穿便服的将领说话的声音很低沉,很平静,只是他的面色很寒冷。

    尤其是在他看向皇宫的方位,看向原本属于太子的那些宫殿时。

    他是太子詹事,管理太子宫务,此时虽然并不领军,但他原本也是出身于雍州军,此时城中许多将领只能算是他原先的部将,而且将来若是太子继承皇位,他的地位更是高绝。

    但现在太子死了,他又能做什么?

    和许多只是接受命令的人不同,像他这样的权贵自然很清楚要动御药局那几个人,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只是他自觉并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他也不怀疑那些人的能力,他也知道来的修行者已经足够多,有些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对敌方面远超寻常同等境界的修行者。

    但在他的心中,那些人也可以是纯粹用来送死,用来消耗对手的力量。

    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的,那些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来到这座城里有不同的心情的修行者,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

    皇宫里观星台的那些官员拿着俸禄,对于天气的观测也往往的确很准确。

    到了夜里,夜还未深时,天空之中真的开始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初时如细霜,然后慢慢的变成白色的飞羽,越来越浓密。

第一千四十七章 堵路

    到了黎明时,建康城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许多树木的树枝不堪重负,时不时的发出了折断声。

    建康城里绝大多数人都起得比平时早。

    要出门的人是担心路上难走,有闲情雅致的人是早早的就想起来看雪景,还有不少住在旧屋里的人则是急着将屋檐上的积雪也清下来些,否则要是压塌了屋顶,这个冬天便真的难过了。

    有种说法,是好的羊肉用刚刚下下来的干净的雪煮,滋味会更加特殊和鲜美。

    这黎明时分,建康城里所有卖羊肉羊汤的店铺的老板都是喜上眉梢,早早的就吃了大补药一般睡不着觉,平日里他们的生意虽然都不错,但在这建康城里,平时早点还是以汤面、黍米粥唱主角,但今日雪来,注定是他们的羊汤唱了主角。

    皇城南边最靠近皇城城墙的一处小胡同里,有一家胡麻子羊汤店。

    这家羊汤店也在建康城开了三十几年,门脸虽小,但在冬日还有些名气。

    除了羊汤煮得不错之外,他家的薄烙饼也是一绝,吃羊汤时配上这微咸的烙饼,不仅饱腹,而且让人浑身暖意自生,说不出的满足。

    胡麻子羊汤店的老板真的是个麻子,不过三十几年前他刚刚做时是个年轻的麻子,但现在已经是个老麻子。

    他今日里平时起得大约早了有半个时辰,但当第一锅烙饼才刚刚烙好时,店里就已经来了第一批客人。

    这批客人有五个人,是一起来的。

    这五个人之中最年轻的有约莫三十岁上下,年纪最大的看上去是五十余岁,两鬓已经飞白。

    这五个人都是建康城里人的装束,举止和说话都看不出异样,但胡麻子见得人多了,一眼就看出这五个人不是普通人。

    这五个人虽然神情自若,但即便其中看上去最为和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的那一个人,都始终给他一种有些肃杀的感觉。

    而且这些人身子骨似乎要比寻常人强健得多,但体态却反而更加轻盈,那些寻常的江湖人物可也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尤其是当他给这些人打羊汤的时,他总觉得这些人的身外好像暖烘烘的,有个气团裹着,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他这羊汤店外的很多雪花飘舞都和以往不一样。

    这五个人的心事也很重,喝羊汤吃饼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交谈

    ,他们似乎只是在等着什么事情,等着什么人。

    有一辆马车也闯进了距离这间羊汤店不远的胡同。

    这辆马车并不是急着出城,而是就在那条胡同里靠边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厢是黑色的,停的时间一长,雪堆积起来,便变成了白色的。

    这辆马车中人和羊汤店里这五个人都各自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这辆马车中人和羊汤店这五个人对于城中那些主事的权贵而言,比起其余的江湖人物和修行者要重要得多,所以他们很清楚今日之局可能很顺利,但也可能异常的凶险。

    他们也很清楚,围绕着这药局的几片街巷,数十条胡同里,隐匿着很多远道而来的亡命徒和修行者。

    羊汤店里的五个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名五十余岁的男子吃东西吃得很慢,吃得很细。

    倒不是细气,不是吃惯了好东西觉得这种早点也就十分的普通。

    他给胡麻子的感觉,就像是吃了这一口,说不定就没有下一口那种分外珍惜的感觉。

    他每吃一口烙饼,都会细细的咀嚼,咀嚼得让胡麻子自己都觉得口舌生津,他喝羊汤的时候也是分外的慢,就好像那些暖烘烘的羊汤是烈酒一样,要顺着喉咙如丝的慢慢下肚。

    他一直没有抬头东张西望,但一碗羊汤快要见底的时候,他却抬起了头,朝着远处的街巷看了一眼,然后举起了盛放着羊汤的碗,就像是喝酒时祝酒道:“愿来年大丰,愿一切顺利。”

    他说完这句,便是一举碗将碗中的羊汤全部喝下了肚。

    其余四人骤然也是深色肃然,也同时举碗,道:“愿一切顺利。”

    这五十余岁的男子放下了空碗,有些出神的样子,却是又轻声的祝了一句,“如此洁雪,愿少染些血。”

    有着新会郡口音的那名修行者站在了雪中。

    他抓起了一把雪,用力的捏圆。

    然后他蹲了下来,和小时候一样,把这个雪球按在雪地里,不断的往前滚去。

    这个雪球就渐渐的越滚越大,比马车的车轮还大。

    再滚个小的堆上去,就可以做个雪人了。

    这名有着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看着这个滚大了的雪球,他没有再去滚一个略微小些的雪球,而是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笑得就像是个真正的疯子。

    一

    间阁楼上,一名身穿便服的官员伸手接住了一只飞来的鸽子,将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笺打开看了一眼,便对着身后阁楼之中轻声说道,“出来了。”

    ……

    天色刚亮。

    到处积雪,却显得白晃晃的。

    一名年轻人持着一柄黄纸伞,踩踏着积雪从御药局里走出,朝着数里开外的药司药库行去。

    昨夜在下雪之前,有一批药物正好送到,其中有不少甚至来自眉山。

    那批药物据说已经是眉山一带的最后出产。

    有些药物在往年并不珍惜,但随着这灵荒的持续,无法再生长,却恐怕要自然灭绝。

    这名年轻人在走到距离那药库还有一里半左右的迎龙巷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被人堵住了。

    堵在巷道那头冷冷的看着他的人就是那个来自九真郡的修行者。

    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穿着长袖的棉袍。

    这副装扮让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很别扭,而且这种从未见过的下雪天,站在积雪之中的感觉,也让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觉得更为古怪。

    所以哪怕他站在那里不动,给人的感觉也是说不出的别扭。

    别扭还这样站着,那自然是有事。

    所以这名药局里走出来的年轻人略微抬了抬伞沿,看着他,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要那株在你们手里的红千岁。”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说道:“有人要拿来炼药,但是整个建康只有这一株,被你们拿走炼完了,就没有了。”

    “哦。”

    药局里出来的年轻人平淡不惊的哦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可是那株红千岁也不在我身上。”

    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样的说话,而且似乎没有任何的火气,但他也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于是他想了想,说道:“那你也应该明白,我在这里堵住你,也不只是为了这株灵药。”

    “那我换条路走好了。”

    这名年轻人干脆的转身,似乎对方堵住路,他就换条巷子走,但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身后的巷子口便已经出现了几个人。

    “看来是走不了了。”

    这名年轻人的眉头皱了起来,然后他认真的再转过头看着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说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第一千四十八章 刀剑欢

    和那些出身娇贵,虽然成为修行者却很少真正和人生死搏杀的人不同,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能够从被绝大多数南朝人都遗忘的版图角落出现在此间,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进行了多少场的真正厮杀。

    对于危险,像他这样的修行者远比那些学院和修行地之中的娇贵修行者要感觉敏锐得多。

    这名药局里走出的年轻人太过镇定,甚至给他一种有所预料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不妙。

    所以他没有马上应声,真的花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去认真权衡。

    他和这名药局里的年轻人自然是无冤无仇的。

    只是他真的很想要那柄飞剑。

    旧钟楼里牵线的那个铺子极有信誉,他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能够杀了这名年轻人,他一定可以如愿以偿的拿到那柄飞剑。

    想到那柄飞剑诱人的光泽,好看的纹理,以及散发的和他所修的功法极其相合的气息,他的心便火热了起来。

    他真的无法抗拒那柄飞剑。

    “我真的……”

    他说出了三个字,忍住了后面差点脱口而出的“很想要那柄飞剑”,然后他用力的点了点头,看着这名年轻人,改口道:“考虑好了。”

    持着黄纸伞的年轻人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谁都不喜欢杀人,除非是真正的变态。

    就连外面传言已经是彻底魔物的魔宗,其实也不喜欢杀人。

    至于他…他其实也是好不容易才回到建康。

    建康也是他久离了的故乡,他更不愿意在自己的故乡大开杀戒。

    只是他无法改变很多人的想法,也无法改变很多人一生的轨迹,就如同狼天生要吃肉,要避免被狼吃掉,那就只能杀死这头狼。

    他和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停止了对话,这条巷子周围彻底的安静下来。

    一道破空声响起。

    一枝箭从隔壁的一条巷子里射了出来,落向这名持伞的年轻人。

    九真郡的这名修行者未动,堵住这名年轻人退路的几道人影也没有动,但附近的几条巷子里,却有许多人同时动了起来,无数的脚步声密集的踩踏着积雪,发出了令人牙齿发酸的噶及噶及声音。

    和这些声音相比,这枝箭矢的破空声可以忽略不计。

    寻常的羽箭破空声极为凄厉,但这枝箭矢的破空声却很轻,就像是风穿过树林时,树叶抖动的沙沙声。

    只是箭鸣声轻,这箭矢本身却重。

    这枝箭矢的箭杆和箭羽都闪耀着湛蓝色的金色光泽,赫然是姑苏箭坊出产的喂了毒的姑苏破甲箭!

    持着黄纸伞的年轻人十分镇定,他都甚至没有抬一下伞沿,根本就没有去看这射来的一箭。

    噗的一声。

    这枝箭矢坠在他身前一尺之地,厚厚的积雪下方的道路铺着石板,但这枝箭矢轻易的洞穿了道上的石板,就和洞穿这些积雪似乎毫无区别,只在雪面上露出短短一截尾羽。

    金属薄片组成的尾羽轻微震动,荡起些雪雾,湛蓝色的光焰迷离的出现在这些雪

    雾之中,竟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危险美感。

    更远处的街巷之中,有些人只是看着这场戏,他们都是局中人,但根本不会在这样的战斗之中露面。

    看着这样的画面,看着那持着黄纸伞都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一箭的年轻人,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心中也同时生出怪异的感受。

    这一箭只是试射。

    那些经验丰富的箭师在齐射之前,便往往会由其中一人进行标定。

    这人会根据自己试射的一箭,来精准的判断出此时的气候、风向等各种细微因素对于箭矢的影响,然后迅速告知身周所有的箭师。

    在面对反应速度惊人,可以快速移动的修行者时,这样的标定判断极为重要,因为能否射中,或者真正的落在对方的身体周围,这之间的差距本身也极为细微。

    越是这种造价高昂,得来并不容易的箭矢,就绝对不容许浪费。

    见过精锐边军战斗的人会很熟悉这样的一箭,但这名持着黄纸伞的年轻人似乎也很熟悉。

    在下一刹那,那条街巷的画面已经彻底变了,并没有给这些人过多的想象空间。

    上百枝姑苏破甲箭同时破空,低沉细碎的沙沙声汇聚在一起,却变成了唰的一声清脆响声,就像是撕纸声。

    面对这些连重铠都能够破开的破甲箭,这名持伞的年轻人竟然并未像任何箭师想象的一样化为魅影快速移动,他竟是依旧站立在了原地未动,只是举起了手中的伞,旋转起来。

    落在伞面上的箭矢轻易的将伞面撕碎,伞面上的伞骨也随着这柄伞的转动和这些箭矢撞击,几乎同时纷纷断裂,然而诡异的是,并没有多少强烈的真元喷涌,这些明明坠落之时很强横的破甲箭,竟是像一根根乱稻草一样互相撞击,随着破碎的伞骨飞散出去。

    这名年轻人手中的黄纸伞迅速的变成了一根根的光秃竹竿,随着他的手臂抖动,这根竹竿敲掉了最后几根朝着他身上坠下的破甲箭,然后啪的一声在他的手中爆开,变成数十根竹条。

    这副画面很奇特,然而落在很多人眼中很惊悚。

    换成绝大多数修行者,即便用更猛烈的真元喷涌方式,都很难用手中的一柄很寻常的黄纸伞来抵挡这么多的破甲箭。

    换句话而言,这似乎有违常理。

    来自九真郡的修行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的眼瞳剧烈的收缩着,但他的双手动作却异常缓慢。

    他双手缓慢的抬起,摘下了戴着的竹笠。

    他心中极为震惊于对方的表现,他很清晰的认识到,对方无论是从天赋、修为境界,还是对敌的经验,以及心境,都远远的凌驾于他之上。

    不过到了此时,他已毫无退路可言,而且他并非只是一个人要和这名可怕的年轻人决出胜负。

    他是一名优秀的剑师。

    他的武器是飞剑,他的飞剑也和他戴着的这顶竹笠没有任何关系。

    但他摘下这顶竹笠时,他的掌指之间悄然的流淌出一些真元,在竹笠周围震荡出了一团足够吸引任何修行者感知的元气波动。

    他需要对方的

    些微分神。

    与此同时,那名年轻人的侧后方,平整的雪地翘起了一块,一道白色的无柄小剑从中飞了出来,瞬间加速如电,带出道道残影,挑向这名年轻人的腰间脊椎处!

    年轻人的嘴角微微翘起,他的目光似乎被九真郡这名修行者头顶的竹笠所吸引,但一声呼啸从他的衣袖之中发出,一道更为凌厉的剑光,却是在这名九真郡的修行者都根本来不及反应之前,狠狠的斩中雪地之中飞出的这柄小剑!

    当!

    两柄飞剑撞击,发出如庙宇之中撞钟般的宏大响声。

    九真郡的这名修行者胸口就像是被无形的脚狠狠的踹了一脚,他抑制不住的一声闷哼,整个身体往后连退两步。

    他的飞剑也被击飞出去,在那名年轻人的身后不断的摇摆、颤动、震荡。

    明明只是一柄小剑,剑身上甩飞来的劲力却如同巨鞭一般抽打着积雪的地面,炸开道道沟壑。

    他极为艰难的控着这柄小剑,然而令他的眼瞳收缩得更为厉害的是,这名年轻人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从这名年轻人衣袖之中飞出的小剑,竟是在一个震荡之间便恢复了平衡,落向了那些箭矢的来处。

    一片厉喝声和喷血的声音响起。

    这名年轻人竟然是如此强横的一名剑师。

    同样的飞剑,这名年轻人的飞剑,竟然强大稳定到这种程度!

    年轻人身后巷口的那数名修行者感知着这样的强大稳定意味,双手都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只是看着九真郡修行者在空中并未坠地的飞剑,其中为首的一名修行者顿时生出了勇气,厉声道:“他是剑师,他只有一个人,身边没有近侍。”

    当他喝出这句话后,他首先拔出了斜插在身后的长刀,狂踏积雪,朝着这名年轻人冲了过去!

    一道道雪尘在他的脚下炸开。

    他浑身真元勃发,整个人的身体都散开微黄的光焰,狂奔的气势远超奔马,就像是一头发狂的野兽。

    他身后的三名修行者也并未犹豫,几乎同时紧跟在他的身后冲出。

    这三名修行者的身体瞬间被他身后炸开的雪尘笼罩,身影都看不真切,但他们手中的长刀,却是在雪雾之中发亮。

    为了避嫌,这个城中组织此局的诸多权贵都并未太过接近于这些街巷,但旧钟楼旁巷子里的那名掌柜却是乘坐着马车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桥头。

    这名老头伸手掀开马车帘子,这处地势很高,他可以看到那条巷子里的战斗。

    他没有想到这名年轻人竟然如此难缠,但是他对那些悍勇无谓的冲上去的修行者,他依旧抱有强烈的信心。

    这些人都是从北魏流亡而来的修行者。

    这些用刀的修行者极为擅长对付飞剑。

    他们近身的刀术很少有修行者能及。

    在他看来,那名九真郡的剑师的飞剑自然和这名年轻人相差太远,但至少还能纠缠片刻。

    这片刻的时间,已经足以让这些用刀的修行者将这名年轻人斩杀。

第一千四十九章 公平和天才

    那名九真郡的剑师也明白此时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一咬舌尖,竟是以舌尖的剧痛压住了自己感知里气海和经络之中传来的诸多痛楚的感觉,他也不管这对于今后的修行会产生多少不利因素,对于他这种修行者而言,人生之中每一道关口都需要用性命来博。

    他先要博得那柄想要的飞剑剑胎,然后接下去的疗伤,损耗的真元,今后修行所需的灵气,那都是要这样一次次的去搏。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硬生生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那柄白色小剑,不等这名年轻人的飞剑从邻近的巷道中飞回,他的飞剑反而追寻着那道剑光,追了进去。

    对方飞剑的造诣远在他之上,他的飞剑不可能与之抗衡,在对方的飞剑飞回身边之前便截住对方的飞剑,哪怕还是一个交错之间便落败,就已经足以给这些刀客足够的时间。

    这名九真郡的剑师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当的一声。

    外面的街巷之中再次响起一声可怕的震击。

    这名九真郡的剑师颓然的坐倒在雪地之中,一口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但他的付出的确有回报。

    为首的那名刀客已经到了年轻人的背后。

    年轻人的身体在微微晃动间转身。

    这是这条巷子所有人中,第一次有人真正看清这名年轻人的脸。

    即便是那名九真郡的剑师,他和这名年轻人交手之间的谈话时,这名年轻人的脸面也都大多被他手持的黄纸伞遮掩,而元气激荡间,九真郡这名剑师身前的雪花狂舞,空气扭曲,他更加看不清这名年轻人脸上的细微末节。

    但这名刀客此时已经欺负近年轻人身前,他终于真正看清了这名年轻人的面目。

    这名年轻人的脸色虽然白皙,但肌肤却有些粗糙,似乎是长时间在外奔波导致,但最让他想象不到的是,这名年轻人的脸上有着许多条低微的凹陷,看上去就像是淡淡的花纹。

    这些凹陷处似乎原先是可怖的疤痕,但后来用药慢慢除去了可怖的疤痕,但血肉还未彻底的盈满。

    这种痕迹远观并不明显,但近观却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这名年轻人远观面目很柔和,而且甚至可以用英俊来形容。

    但近观时看着这种将消未消的疤

    痕,却让这名年轻人有着一种分外铁血和强悍的感觉。

    除此之外,这名年轻人到此时依旧镇定如山,这种镇定,似乎成了烙印在他骨子里的一种气质。

    但此时他也并未他想,越是感到对方危险,他手中的刀势便越是迅猛和坚定。

    唰!

    刀光在距离这名年轻人只有数尺之遥时,突然一分为三,分斩年轻人身上三处。

    但也就在此时,这名年轻人也动了。

    他方才转身的姿态显得并不快,但他此时脚步一错,他的身影却是如鬼魅般快到极点。

    噗的一声。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腰侧血光迸射!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头蛮牛撞了一记般猛然一顿,然后他痛苦的嚎叫起来。

    他手中的三道刀光已经散乱,手中真正的长刀依旧想要斩向这名年轻人的身体,但他浑身的力气却已经随着体内脏器的破损和鲜血的急剧流逝而瞬间消失。

    他的动作在此时所有修行者眼里,显得无比的缓慢。

    他手中的长刀落在这名年轻人背后的阴影里,然后咄的一声,无力的砸入这名年轻人身后的脚印之中。

    三声厉啸在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惨嚎声中同时响起,他身后紧跟着的三名刀客同时如电般朝着年轻人斩出一刀。

    年轻人的手中有一柄短剑。

    这柄短剑比他的飞剑略长一些,但也只有两尺来长。

    他便是用这柄短剑贴身刺了那名北魏修行者一剑。

    此时这三刀袭来,他却首先并未动用这柄短剑。

    他的右手之中,还抓着那些裂开的竹片。

    他将这些竹片就像是挥剑一样挥了出去。

    竹片瞬间被刀光斩碎。

    但是其中两名刀客的脸上迸出血雾。

    这两名刀客的脸上刺满了断裂的竹片,包括他们的眼睛。

    这两名刀客也痛苦的嚎叫起来,手中的长刀无法保持镇定的胡乱朝着那名年轻人斩去。

    另外一名刀客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因为那柄短剑的剑尖似乎很随意的指了过来,却让他根本无法抵御的刺入了他的咽喉。

    那名九真郡的修行者大脑一片空白,原本他还要强行去控自己钉入墙尖的那柄飞剑,但也就在此时,他

    听到了飞剑的破空声。

    他眼睛里余光里,看到对方的那道飞剑贴着屋顶飞了回来。

    “怎么可能!”

    他失神的嚎叫了起来。

    面对任何比他强大的飞剑他都不会如此失神,对于剑师而言,飞剑的造诣永无止境。

    但关键在于,对方在轻易的瓦解了这几名刀客的近身斩杀之后,却依旧还能控着这柄飞剑。

    这如何能够做到?

    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名年轻人并非只是面相年轻,这名年轻人只是真正的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

    这样的一名年轻人既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真元和飞剑的修行上,他又怎么可能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修炼近身的身法和剑术,修炼这种近身战斗的真元配合之法?

    他根本无法理解。

    他此时的想法的确很有道理。

    时间对于修行者而言是公平的。

    一天就那么多时辰。

    用于吸纳天地灵气凝聚真元,这或许还能用炼化灵药来节省时间,有些权贵手握着惊人的修行资源,他们凝练真元便能够比寻常修行者节省很多时间。

    但飞剑使用之道和武技、真元的使用之法,这些都是公平的,没有人能够在缺少练习的情形下做到运用纯熟。

    但他忽略了一点。

    每个修行者的天赋不同。

    同样的招式,有些人即便有着名师教导,练习很久都不一定能用得纯熟,用的恰当。

    但有些人却很快就能用好。

    这些人是真正的天才。

    这些人的天赋即便是魔宗都自认不及,这种人很少,但每个朝代,却总有那么几个。

    “王平央。”

    那辆已经被白雪堆积成白色的黑色马车里,马车之中的乘客终于认出了这名年轻人。

    他极其的震惊。

    倪云珊和王平央、厉末笑便都是这样的天才,然而眉山之后,南天院便彻底失去了王平央的踪迹,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王平央这名天才就彻底的从南朝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所有人都甚至觉得他在眉山就已经死了。

    然而他现在却出现了,而且还如此强势的出现了。

第一千五十章 有人要死

    鹅毛大雪还在飘洒。

    羊汤店里,胡麻子的第二锅烙饼刚刚烙好。

    胡麻子只是眨了眨眼睛,他就发现自己羊汤店里的那五个人已经不见了。

    桌子上除了那些空碗和没有吃完的烙饼之外,还放了足够的银钱。

    胡麻子已经听到了不远处街巷之中的那些异样响声。

    只是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羊汤还要熬,烙饼还要接着烙,这种有可能丢了脑袋的热闹,不但不要去看,而且最好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羊汤店里的五个人已经走到王平央所在的小巷的巷后。

    这个时候那几名来自北魏的刀客已经全部倒下,那名九真郡的修行者经脉受损严重,跌坐在地,根本没有再战之力,但这五个人都清楚站立在巷中的那名年轻人根本不想走。

    既然不想走,便不存在堵住后路这一说。

    这五个人便不显得急切。

    “羊汤尚可,烙饼不错。”那名年纪最大的修行者走到这巷口时,评价了一句。

    他身后的一名修行者有着不同意见,摇了摇头,道:“我倒是觉得羊汤够浓,那烙饼倒是不够味。”

    “你就是喜欢咸,还不够味?那你还不如吃咸鱼去。”另外三名修行者都笑了起来。

    王平央从染血的雪地之中缓步走过,他看着出现在巷口的这五人,眼中的杀意略减。

    林意和他、齐珠玑等人都是自幼在建康一带学习、修行,待人接物不缺礼数,只是陈家和韦睿要整理北方边境,而他们则要迅速整理建康一带,要让那些权贵迅速的认清形势,铁策军和剑阁便必须展现强硬的手段,今日必定会流很多血。

    但这五个人的来历他也知道。

    这五个人在边军出过力,韦睿在此之前曾经特意交待,最好能够保全他们的性命,但对于他而言,他不只是要留着这些人的性命,还想要这些人为铁策军所用。

    一道剑光落回他的右手,他右手持着飞剑,左手持着那柄短剑,静静的看着这五人。

    “果然是南天翘楚。”

    年纪最大的修行者看着王平央平静铁血的样子,忍不住轻声赞叹。

    他这次的赞叹并没有不同的意见,他身后的四个人都是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和天赋以及修为相比,王平央此时这份气质,更让他们折服。

    只是该战还是要战。

    年纪最大的修行者对着王平央微微颔首。

    他的双手十指动了动。

    漫天飞舞的雪花突然沉重了起来。

    这些雪花被无数看不见的气息相连,就像是变成了一座雪山。

    王平央的脚下嘎吱作响,他的双脚朝着雪地之中陷去,踏碎了雪地之下的石板,然后再朝着泥土下方陷去。

    这名不起眼的年纪最大的修行者不只是神念境的修行者,他的真元也远比一般修行者浑厚凝练,而且他所修的法门原本就适合在冰天雪地之中动用,那天空之中的每一片雪花,就像是承接着他的真元,牵引更多天地元气的真符。

    他不想和王平央比较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段,他只是纯粹以境界和力量碾压。

    他以境界和力量碾压,其余那四名修行者乘机刺杀王平央。

    对于他身后的这四名修行者而言,王平央都是后辈。

    这种战斗方式并不光彩,但很实用,很有效。

    然而就在此时,御药局那边屋檐上不断涌出的白汽飘了过来。

    在这种天气里,这些白汽原本很快都会消失,但这些白汽却偏偏就像是活物一般涌了过来,直到闯入这名修行者的雪山之中,这些白汽才骤然凝结,变成一滴滴水珠。

    一场雨就落了下来。

    街巷之中无数人惊愕的看着这场雪中坠落的雨。

    一滴滴雨珠就像是军队之中的士兵一样前赴后继的冲击在那些雪花之中,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不断的爆开,雨水和雪花撞击,竟然发出了无数金铁的鸣声,天空之中,就像真的有两支军队在交战一般。

    那名年纪最大,操控着这场雪的修行者深深的皱起了眉头,眼梢泛出了愁苦的神色。

    他并不知道出手的修行者是风调雨顺真人,他也可以肯定,这名同为神念境的修行者在真元强度和这种天气下,不可能比他更强。

    但他同样可以肯定,这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够和他纠缠很久。

    最为关键的是,王平央应该早就知道这名神念境的修行者会出手,所以城里那些大人物做了这个局,想要表明他们的态度,但对方却显然是早就设了局,在等着这些大人物发动。

    ……

    雨珠和雪花不断的撞击,这片街巷周围的元气震动不堪,那辆早就安静的停在街巷角落的黑色马车上的积雪不断的震落,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这辆马车里的人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此时应该是自己要出手的时候。

    但也就在此时,和他隔着不远的一处宅院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名穿着皮袄,就像是掌柜模样的男子。

    这名男子只是抬头看了这辆马车一眼,马车中的人就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沉,“阴阳手费大先生?”

    “皇帝已经遵守诺言,自囚于湖心静院,等他想通的时候,自然有所转机。”

    从宅院里走出的费虚只是继续朝着马车走来,并没有说话,但马车的后方,却是又走出了一名身穿青衫的修行者。

    这名修行者一直走到马车的车厢旁,拍了拍马车车厢,接着轻声道:“林大将军不想和南天院起冲突,并非是惧怕南天院,而是不想赶尽杀绝。其余南天院的人也没有来到这里,你既然是南天院的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被我们所阻,你也算是还了欠别人的人情,就不要再出手了。”

    马车中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然后有些惨淡的苦笑起来。

    当年能够成为被皇帝选中的南天院的修行者都是南朝翘楚,马车中人这一生也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但他即便是神念境中拥有些特别手段的强者,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和两个像他这样的人物对敌。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在数年前和阴阳手费虚接触过,那时的费虚真元修为还在他之下,而且费虚的年纪比他略大,南天院还有些修行资源外面无法得到,但这几年过去,他再见这费大先生时,对方的真元修为隐然在他之上,而且体内真元积蓄盈满,似乎在这灵荒时代,就算不断耗费真元,对方也总有办法迅速补足。

    “你们还是不要送死了。”

    雪花和雨水还在冲击,王平央的对面,那五名修行者的身后,又有一个打着黄纸伞的修行者走了出来。

    这五个人的后路被堵住了。

    “在下沈鲲。”

    这名修行者看着这五个人,认真的轻声说道,“韦睿大将军为你们求过情,所以我也希望你们能够承韦睿大将军的情,如果你们愿意,我们林大将军很想请你们加入我们铁策军。”

    ……

    御药局里又走出了一名年轻人。

    在有人刚刚认出王平央时,还没有人能够彻底确定御药局这两名年轻人和医官到底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但当这些神念境修行者逐一出现,所有的人便都很清楚,这些人都是铁策军的人。

    新任的司徒祭酒心中的愤怒猛烈的燃烧起来,烧得他的眼睛都有些红。

    其实如果是陈家或是韦睿

    安排的人,他不会如此愤怒。

    韦睿是皇帝钦定的人选,他插手建康城中的这些事,只不过是略微过了界。

    何修行那名真传弟子虽然姓陈,但至少陈家并没有公开和何修行这名弟子的关系,陈家也并没有任何的动作,陈家尚且不属于南朝的乱臣贼子。

    但林意不同。

    林意是讨逆书上的大逆,他如何能够入主建康!

    更让他愤怒的是,今日对方的一切应对完全是有备而来,而且光是在王平央所在的这条巷子里,就已经出现了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这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都并非来自陈家和韦睿统管的军部。

    这些修行者都来自铁策军!

    这是林意和铁策军完全在朝着整个建康展示自己的强横和武力,不管他们建康城里的权贵怎么想,林意和铁策军就是要用这种极为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他们,你们这些权贵以后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凭什么!

    “还要继续吗?”

    一名身穿便服的官员在他的身后问道。

    对方已经出现了四名神念境的修行者,那巷子里的王平央肯定已经无法生擒或者杀死,那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

    那株一开始就只是象征性的灵药“红千岁”能否到手全无意义。

    既然如此,接着对付御药局门口出现的这名年轻人就更没有意义。

    若说王平央是铁策军的人,这名年轻人自然也是铁策军的人。

    “为什么不继续?”

    “是觉得杀死了这些对林意很重要的人便有可能要承受他的怒火吗?”

    司徒祭酒脸色极为难看的沉声说道,他眼中的怒火简直要从眼眶之中烧出来,“今日本来就是要让他们看到城中人的态度,若是就这样算了,那便意味着所有人在他们面前就是该夹着尾巴的狗。只有有人死,林意他们才会明白,想要给城中人脸色看,就要付出代价。”

    “今天是有人要死,而且有很多人要死,但死的不会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为了钱财或是迫于形势卖命的江湖人物和修行者,而是像你这样固执的权贵。”

    有人敲了敲这座酒楼的门,然后门内有人开了门,这出声的人便直接上楼。

    司徒祭酒的脸色瞬间雪白,他霍然转身看着这名上楼的人,瞬间不可置信的惊呼:“萧…王爷?”

    一脸可惜神色的萧谨喻看着这名三班大员,还没有回应,但这司徒祭酒却是已经从那名身穿便服的官员的沉默中知道了什么,他愤怒的朝着那名身穿便服的官员厉喝出来,“你出卖我!”

    “瞧你这话说的,别急。”

    那名官员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是退在一角不动,萧谨喻却是呵呵一笑,走到了窗边,然后道:“哪有什么出卖不出卖,你看这座城里,这么多人拼死拼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利益?”

    司徒祭酒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无法和这名臭名彰著的霉米王爷交谈,对方是出了名的见风使舵,他也无法去试着动手,因为他很清楚,这名霉米王爷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而若是真正动手,就算是那条巷子里此时跌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九真郡修行者都比他强。

    “你想要做什么?”

    “若是想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他连续叫喊了起来。

    “我说了不急。”

    萧谨喻面对林意这种狠角色自然是狠不起来,但面对建康的这种官员,他却就像是老虎站在绵羊的面前,他笑眯眯的说道:“自己一手弄出的好戏,可以好好看看。既然铁策军要让你们看看他们的决心和手段,就不只是杀几个像你们这样躲在后面的人这么简单。”

第一千五十一章 军威

    司徒祭酒气得浑身发颤起来。

    他不想死,更不想在死之前还被摆布。

    萧谨喻却有些不愉快起来。

    他斜着眼睛看了这名司徒祭酒一眼,不悦道:“你这人怎么如此麻烦,就算要死,你就急着去投胎?不想看个明白再死?而且就算是急着去死,你也明白死有很多种死法,有死得干脆一些,保留全尸的,也有死得很凄惨,分外难受,死后还特别难看的,当然最令人死不瞑目的,还是那种死了之后别人还以为你是因为别的事死的。你自己想想,如果我们南朝堂堂的三班大员,司徒祭酒,却是死在那种暗窑子,是因为和嫖客抢一个姑娘被人剁成十七八段,说不定还要丢在池塘里喂鱼,你觉得好不好受?”

    “我……”司徒祭酒很想骂一句我操你姥姥,但是他终究不敢。

    他觉得别人的或许只是恐吓,但萧谨喻这样的人,却是真的无耻得什么都做得出来。

    ……

    “你确定没有看错?”

    “我确定,的确是容意。”

    “好,那你可以走了。”

    正对着御药局的大道上,发生了异常简单的对话。

    被问话的一个是一名军士,更准确而言,是一名已经从边军归乡的军士。

    问他话的是一名贵人。

    这名贵人具体做什么的,这名军士并不知道。

    他也并不知道这名贵人要做什么,只是要简单的回答几个问题,便能得到许多钱财,他便觉得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事情并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

    在他准备离开时,他只觉得自己的背心一冷,然后他的胸口也有些冷。

    他看到一截剑尖从自己的胸口透了出来。

    “你……”

    他想要转过身去,但剑身之中的劲力却已经摧毁了他的生机。

    冰冷的剑身从这名没有死在边军却死在建康城里的军士的身体里退了出来。

    这名身穿着华贵衣衫的贵人面色冷漠的在这名军士的衣衫上擦拭干净了剑身上的鲜血,然后朝着刚刚走出御药局不久的这名年轻人走去。

    萧谨喻也说得太过绝对。

    这个城里有些人其实也并非纯粹为了利益。

    这位贵人就不是。

    这位贵人是为了报仇。

    他有一名师弟就因为太子的风波而随着太子一起死在了萧谨喻的王府里。

    所以他想着的便是在这个局里杀人,然后迅速的销声匿迹,在下次出现的时候,再杀死林意身边的人。

    现在从药局里走出的这名年轻人是容意。

    他知道在铁策军里,容意和萧素心、齐珠玑等人一样,是最贴近林意身边的人之一。

    ……

    在他提着剑朝着朝着前方行去时,那名有着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也跟了上来。

    “你就是容意?”

    这名贵人朝着走到大路上的年轻人问道。

    还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容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这名贵人就感到身边起了一道剑意。

    这名贵人眉头下意识的挑起,他的脑海之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这名从新会郡来的剑师倒是很果决,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在他的脑海之中闪现,和方才那名被他杀死的军士一样,他的背心就已经感受到了刺骨的凉意。

    这名贵人毕竟是强大的修行者,他体内的真元几乎下意识的朝着背心那点凉意涌去,与此同时,轰的一声,一团强大的气劲在他脚下炸开,他的身体就像是一顶被牵了线的风筝一样,往前疾飘出去。

    然而这点寒意的侵入比他的身体反应更快!

    这名从新会郡来的剑师如影子一般紧跟在他身后,当澎湃的真元朝着他的剑身冲击而来时,这名新会郡的剑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狠戾的声音,他将自己的身体都压了上去,压在剑柄之上。

    就像是一个重锤狠狠敲击在他自己手中的剑上。

    噗的一声,他手中的这

    柄长剑就像根本没有受到护体真元的冲击一样,直接刺入了这名贵人的体内,从这名贵人的胸口刺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尖朝着这名贵人的身前狂涌而出。

    两股可怕的力量的撕扯,也让这名贵人体内的内脏瞬间遭受了难以想象的创伤。

    但这名贵人毕竟是强大的修行者。

    他并没有像那名军士一样立即死去,他强行转过头去看着这名刺杀自己的修行者,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问道:“为什么?”

    他的修为甚至比这名新会郡的修行者要略高一些,但这名新会郡的修行者能够到此,也和他不无关系,他对这名新会郡的修行者根本毫无怀疑,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被他偷袭。

    “我已经在外面漂泊了很多年,我有些想家,我想能够光明正大的行走,我想回到建康。”

    这名带着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有些歉然的看着他,轻声道:“但我知道杀死他之后我不可能回到建康,但杀死你之后,他们却有能力让我回到建康。”

    “……”这名贵人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反而被自己和自己身后的那名大人找来的人刺杀,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等到他再次张口,他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他朝着前方扑倒下去。

    “这些人总以为自己的命要比别人值钱一点,也比别人的命要硬一点。等到他们死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其实并没有差别。”当这名贵人倒在雪地里无比不甘的死去时,坐在一辆马车车厢里的齐珠玑冷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他吩咐身前的车夫,“我们去见那个自以为聪明的老家伙。”

    车夫点了点头,这辆马车在雪地里开始疾驰。

    杀死了那名贵人的新会郡口音的修行者并没有停留。

    他没有逃离,反而是快步朝着御药局走了过去,然后和容易互相点了点头,接着便直接走入了御药局的大门,就在门后远远的看着。

    之前齐珠玑就对他说过,今日建康城里哪里都不安全,但他可以保证,这座御药局里面是安全的。

    只要他今日留在御药局里,过了今日,他就能真正的回到建康城里。

    ……

    容意继续沿着御药局门前的这条大路朝着皇城的方向前行。

    他有九柄剑,但是今日他一柄剑都不在身上。

    轰!

    道畔的一块平静雪地里,积雪往上如喷泉般骤然喷起,一名不知在地下隐匿了多久的修行者冲了出来。

    这名修行者身上的气劲爆发,骇人心神,他的手中也有一道如电般的剑光,但这些都是这名修行者吸引容意目光和感知的手段。

    真正的刺客,总是将杀机隐匿在无形之中。

    一蓬积雪被他的气息震动,从容意身侧的一株大树上掉落了下来。

    有一柄冰片般的小剑毫无杀气和真元波动,就随着这蓬积雪的掉落而自然掉落,飘向容意的后背。

    这柄飞剑借着自然坠落之势,似乎早已计算好了角度,上面的真元气息也隐匿得极好,很难被人感知。

    所以它飞行的速度很慢,就和真正的雪花掉落没有什么差别。

    这名刺客不需要它快,只需要它能够杀人。

    容意的身上也并没有剧烈的真元波动。

    现在谁都知道他虽然年轻,但却是天下最强的阵师之一,但此刻他也并没有想要构筑什么阵势。

    他的手指只是在衣袖之中扣动了一个机括。

    砰的一声闷响。

    许多细微的光焰从他的衣袖之中打出。

    轰!

    这些细微的光焰落在这名刺客的身周,却是瞬间猛烈的燃烧起来,将这名从地下冲出的刺客,瞬间烧成了一个火团!

    这些火焰在开始燃烧时是金黄色的,但在这名刺客的惨叫声中,却不断变换着颜色,从金黄色瞬间变成碧绿色,又变成紫红色,接着又变成一种深沉的青色!

    这些火焰灼烧干净刺客身上涌出的真元

    ,灼烧着他的血肉的同时,也将他和周围天地元气的联系全部切断!

    这名刺客的身体在一个呼吸之间便扭曲变形,就如一堆朽木般坠落在雪地里。

    然而不断变幻颜色的火焰却是越加猛烈,火焰烧融了周围的积雪,又将积雪化为的水流也灼烧干净,发出嘶嘶的响声。

    猛烈的火焰甚至往上方天空冲出数丈的高度,远近各处的巷间全部看得清楚。

    “啧啧啧……”

    远处的酒楼上,萧谨喻看着这样的火焰不断的发出赞叹,此情此景,他突然觉得不喝点酒简直不够尽兴,此处正好是酒楼,怎么可能无酒。所以他一边指挥那名静立在一角的官员去楼下取酒,一边对着脸色比死人还难看的司徒祭酒笑着说道,“看到没,这杀人都没有动用什么真元手段的,这是火器,这就是党项那名女王的火器,现在铁策军多的就是这种厉害火器。”

    这名司徒祭酒身体兀自不停的颤抖。

    他听着萧谨喻的这些话语,终于明白了萧谨喻先前说让他看个明白是什么意思。

    今日建康城里的权贵们设的局,原本是杀人警告林意和韦睿等人的联盟,让他们尽可能顾虑城中权贵们的感受和利益,让他们行事今后要有所收敛。

    但铁策军却不是破局,而根本就是要借此机会,就像是展示军威一般,展示一些铁策军的力量,让城中人看看铁策军到底有什么。

    嗤….嗤…嗤….

    数道白色的涡流在半空之中出现。

    那是几道飞剑同时朝着容意袭去。

    容意将目光从那名被火焰烧死的刺客身上移开,他的手指依旧只是在衣袖之中微动,弹出了几颗红色的铅丸。

    这几颗铅丸在他身周数丈之外便爆了开来。

    铅丸爆开,是无数黑色的粉尘。

    这些粉尘在下一刹那,却同时化为明亮的火焰。

    容意的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圈明亮的火墙!

    这几道飞剑带着狠戾的气息,尝试着穿过这道火墙,但在刚刚接触到这些火焰的刹那,这几道飞剑剑身上的真元便啪的一声爆了开来。

    在火墙之中,容意的手从衣袖之中伸了出来。

    他的双手之中都握着一些金灿灿的东西。

    这些东西就像是一只只金色的小燕子,就像是很多贵妇人会插在头上的配饰。

    只是容意知道这些东西比那些贵妇人的首饰要贵重得多。

    这种东西其实让比他更为擅长飞剑的厉末笑和王平央来用会更精准,更节省一些,但按照齐珠玑的想法,他就是要形成这样的反差,就是要让最为擅长法阵的他不用阵法,然后用显得有些笨拙的手段来动用这些法器,让整个建康城里的权贵们擦亮眼睛看看,此时的世界,已经远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唰!

    容意双手将这些东西飞洒出去。

    这些金色小燕子模样的法器化成了一道道金色的流光,飞出了很远的距离,远远的超出了寻常修行者飞剑所能到达的极限。

    轰!

    无数团金色的火焰在一处院落之中猛烈的燃烧起来。

    那座院落里伴随着惨呼冲出了数道庞大的身影。

    那是数具已经看不出形制的真元重铠。

    这数具真元重铠的移动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如同岩浆般在铠甲表面流淌的火焰很快流入了铠甲内里,将铠甲内里的修行者烧死。

    建康城里看着这样火焰的无数人都不由得心寒起来。

    他们以前有些人见识过党项的火器,但从未见识过如此可怕的火器。

    ……

    一名老人披着厚厚的裘皮衣衫推开了书房的大门,看着那火焰不断爆燃的方向,他的耳垂突然微微的动了起来。

    他听到了马车的声音。

    他听到这辆马车冲着他所在的府邸而来。

第一千五十二章 年轻人的强悍

    这名老人想了想,唤来了府中一名管事,道:“今日无论什么人来,都告诉我染病不能见人。”

    这名管事根本不问缘由,只是点头称是,然后退下。

    片刻之后,这名管事却是又返回到了这名老人的书房前,然后脸色十分难看道:“我已和来人这么说了,但来人却说有病就要治,他能治大人的病,而且若是大人还是不肯见,那他就只能强行闯进来了。”

    这名老人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依旧只是淡淡的,“来的是什么人?”

    “是个年轻人,他说他叫齐珠玑。”管事回道。

    这名老人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道:“请他进来。”

    踩踏雪地的声音不断响起。

    不速之客进入了这座庭院,来到了这名老人的面前。

    齐珠玑看着这名老人,没有行礼。

    这名老人摇了摇头,道:“现在建康的年轻人,都是这般蛮横了么?”

    “也不一定个个人蛮横。”齐珠玑微讽的说道:“我也不代表所有建康城里的年轻人。”

    老人淡淡的一笑,“我已不在朝堂为官,像你这般蛮横的年轻人必定是要做大事的,在这种时候来找这个老人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人不在位子上,但他的手段可比在位子上的人还要高明。”齐珠玑也笑了笑,说道:“今日像你的那名学生,新任的司徒祭酒大人,他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他是怎么会无形之中被你摆布,被你推到了这风口浪尖。”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老人的脸色终于难看了些。

    “透露出你要那株灵药的意思,又煽动了几个老朋友的情绪,结果你的学生要报答你提拔他的恩情,所以他便跳在最前,极力促成此事。只是你心中大致清楚,无论陈家还是我们铁策军,都是你们惹不起的,你们只是想陈家和铁策军行事略微收敛,以免也付出不必要的代价,但是今日之事…今后必定要有人承受怒火,那承受的自然就是被你摆布的学生。”

    齐珠玑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新任的司徒祭酒大人很快就成为牺牲品,他和许多像他一样的蠢蛋和倒霉蛋们没有你们这些老狐狸阴险,他们死后,他们的很多位置和位置上能够得到的利益就又会空出来,到时候你们虽然为了表明你们的

    态度,要从我们和陈家手中失去很多东西,但是你们还能好好的活着。”

    “就如你,老的司徒祭酒大人,你虽然请退了,但你的学生,新的司徒祭酒大人死后,那司徒祭酒的位置便又空了出来,说不定你便又可以千推婉辞但推却不掉,又重新坐回去。说不定还有更为重要的位置空出来,你顺便坐到更高的位子也不一定?”

    齐珠玑冷笑起来,“若论玩弄权谋,你的学生和像他一样的蠢蛋们自以为已经学会了,却没有想到他们还差得远,他恐怕怎么都想不到从半年前开始他的老师或许就已经开始算计他和算计今后大变后的建康了。”

    老人阴沉的看着齐珠玑,他知道齐珠玑很出色,但对方的出色,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没有想到在自己这个年纪,竟然能够遇到如此年轻但又如此可怕的对手。

    他没有去辩驳什么,只是道:“你想要做什么?”

    “要诛恶就要诛首恶,若是所有人都觉得像你这样躲在后面的主谋会没事,那我们回来之后也不会坐的安稳,睡的踏实。”齐珠玑看着这名老人笑了起来,“所以你可能要失算了,你那名学生他现在应该被萧谨喻吓得不轻,但他会明白事实的真相,所以他会好好的活着,他还会做司徒祭酒。但你今天就必须死…今天城里会死一些像你这样的人,你学生的生,你的死,会让这个城里的人知道该怎么做,该守什么样的规矩。”

    这名老人突然也笑了起来。

    只是他的笑容迎着白雪,有些惨淡。

    “如果换了我,我想我也应该会和你一样做,只是我年轻的时候,哪里能和你想得一样清楚,而且即便和你一样看得清楚,玩得懂这些规矩,也没有铁策军和陈家这样的力量。”

    他有些无奈,有些感慨的看着齐珠玑,说道:“你们来重整建康,的确要比我们这些老人厉害得多。”

    他看得出齐珠玑眼中的决心,他也知道齐珠玑必定不会心慈手软,也就是说,他很快就会被杀死。

    但愿赌服输,他此时对齐珠玑和铁策军并没有多少恨意,心中反而有些祝福之意。

    他隐然觉得,南朝在这些年轻人的手中,或许倒是也会如今天这些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气息一样,变得更为强悍。

    ……

    风雪之中,太子詹事和几名也知道内情的中州军将领静默的站在

    城南的城墙上,眺望着药局门前那条大道周围不断涌起的火光。

    那人是容意。

    得到九宫真人和韦睿真传的大阵师。

    按照不久前传来的讯息,这人甚至和林意座下的其余人一起从魔宗的布局之中从北魏杀了出来。

    他对于阵法的理解和控制之强悍可见一斑。

    这样的人在军伍战阵之中对于军队的杀伤,远比超越他境界的数名大剑师都可怕。

    但今日里,这名年轻的大阵师根本没有动用他擅长的手段,甚至连真元都动用的很少,他只是连续不断的打出些匪夷所思的火器。

    这些火器轻易的吞噬了很多修行者的生命。

    这场针对此人的刺杀,反而变成了铁策军的军备展。

    尤其对于那些很久未到边军的中州军将领而言,他们心中已经隐然觉得,哪怕只是来上数百人,只要配备足够的火器,或许现在他们镇守建康的中州军便真的很难应付。

    城中的火光炽烈,也就在此时,风雪如怒的天空里,也出现了明亮的火光。

    太子詹事和这些中州军的将领,包括城墙上对于今日之事根本不明就里的城门卫将领和军士,他们都无比震惊的抬起了头看向天空之中透出的那些光焰。

    他们看到了之前军报之中传说的火焰浮屠。

    在此之前,他们心中只觉得这种军械即便能够上天,也不可能大规模的动用,更不可能在恶劣的环境之中还能动用。

    一场大风不就把火给熄了?

    而且在他们的想象之中,这种所谓的火焰浮屠即便能够升空,也不可能有多大,更不可能载很多人。

    大了,便自然沉重。

    沉重,如何能在空中飞翔。

    然而今日里,铁策军和这些年轻人却再次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一道道阴影随着耀眼的火光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这些火焰浮屠,就像是一顶顶巨大的营帐漂浮在天空之中。

    它们的阴影,甚至就如乌云一般遮盖了城墙上方的天空。

    而且更让这些人心中骇然的是,在这样的气候里,这些火焰浮屠依旧飞得十分稳定,而且数十顶火焰浮屠,就朝着太子詹事和这几名中州军将领的所在位置飞来,阵型丝毫不乱。

第一千五十三章 大人物

    一声声凄厉的警鸣声在城墙上不断响起。

    铁策军今日之行动并没有通知城门卫,更不可能惊动守卫皇城的中州军,看着这些火焰浮屠的逼近,城门卫自然必须做出反应。

    只是看着那些火焰浮屠的高度,即便在喝令声中已经将许多射程很远的守城军械都对准了这些火焰浮屠所在的方位,但所有城门卫的将领心中都十分清楚,哪怕这些军械真的激发,都应该对这些火焰浮屠造不成威胁。

    “咚!”

    在他们震惊彷徨间,天空之中却响起巨大的闷响。

    当这种沉闷巨响在风雪之中响起时,六七道巨大的焰火已经坠落下来。

    这些焰火无比精准的笼罩了太子詹事和那几名中州军将领所在的区域,这些人看着在自己身周坠落的火焰,一时来不及想也来不及反应。

    任何修行者对于未知的危险事物都有着天生想要躲避的反应,但这些焰火如同陨石一般坠落,速度又快,又只是落在他们周围,这些焰火足足笼罩了数十丈方圆的区域,而他们就在中心。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还处在一种很懵懂的状态,他们不知道这些火焰浮屠是要做什么,要对他们做什么。

    焰火坠地,城墙内外已经响起一片惊呼,但无数的惊呼声都被咣当咣当的金属跳跃声淹没。

    城墙上的军士才看得清楚,这些焰火坠地的刹那,有许多个头颅大小的金属圆球蹦跳了起来,都朝着空中弹射而去。

    而它们弹射的位置,正是太子詹事和那几名中州军将领所在的头顶上方。

    数声厉喝声同时响起。

    太子詹事和这几名中州军将领终于同时做出了反应,数道剑光围绕着他们飞旋出来,澎湃的真元互相冲击,发出了嗤嗤的响声,剑光和真元混作一处,就像是有一个浑圆的光穹在他们的身体周围生成。

    轰!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这些金属圆球同时炸开。

    炸开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身外的飞剑,真元形成的辉光,包括他们的身影,全部都没有了。

    只有一地猩红的碎片。

    无数速度远超寻常

    修行者感知的金属碎片,将这些人的身体彻底撕成了碎片,这些碎片的细小程度,令人无法想象。

    猩红的鲜血无比粘稠的在城墙上铺开,沿着城墙往下流淌。

    看着这样的画面,靠得最近的一些城门卫的将领和军士无法承受,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很多人不知道这名太子詹事和这几名中州军将领谋划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火焰浮屠竟然如此公然的杀死了这些权贵。

    但这城中,自然有很多人知晓。

    他们当然确定这是铁策军做的。

    这是公然挑衅南朝的律法。

    然而他们此时心中的恐惧少于愤怒,他们开始真正的清醒,清醒这些人根本不在他们制定的游戏规则下办事。

    一击杀死城墙上的这些权贵,所有这些火焰浮屠突然全部光芒大盛,全部拔高。

    在顷刻之间,这些火焰浮屠就已经升腾到修行者都无法看清的高度,在此时的天空之中,就像是一盏盏的灯笼。

    没有人能够看清火焰浮屠上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也没有人看清他们到底用的是什么军械,而且关键在于,没有人能够飞上去将他们捉拿下来。

    皇城的城墙上,数名早就接到韦睿信笺的军方重要人物在今日这场大戏之中早就置身事外,他们看着御药局那边的火器,又看着这些火焰浮屠的离开,他们全部沉默不语。

    这何止是铁策军在展示力量和军备,对于他们而言,这又何尝不是林意特意给他们上了一课。

    林意通过这样的事实告诉他们,随着灵荒的加剧,这个世间的征战,终究不再是纯粹由修行者决定的时代。

    ……

    老人倒在了自己书房里的檀木座椅上。

    这名老的司徒祭酒选择了最为体面的死法,他直接震断了自己的心脉,在齐珠玑的面前安静的死去。

    感到他生机彻底失去的齐珠玑这才对建康的这些前辈保留了一些应该有的尊重,逝者为大,他对着这名老司徒祭酒沉默的行了一礼,然后踏雪走出了老司徒祭酒的府邸。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承认失败然后被随意的摆布。

    这些城中

    的权贵也是。

    尤其是在这名老司徒祭酒死亡的消息传递出去之后,那些和这名老司徒祭酒一样的人物有些直接决然的离开这座自己已经经营了很多年的城,有些人则决然的开始了反扑。

    “要死,便一起死。”

    一名身穿紫色官袍的官员出现在了齐珠玑所在的马车前方,这名官员面色冷漠的看着掀开马车门帘子的齐珠玑,说道:“我没有想到会被你这样一名后辈逼成这样。”

    “奉朝请大人。”

    齐珠玑轻易的认出了这人是谁,然后看上去似乎特别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这反而省却了很多麻烦。”

    “去死!”

    这名官员还没有出声,马车的后方已经发出了一声厉喝声。

    出手的便是老司徒祭酒府中的一名供奉。

    建康城中所有的这些真正的大人物身边都会有些强大的供奉,这老司徒祭酒也不例外。

    这名供奉在司徒祭酒府没有出手,一是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二是他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知道齐珠玑也不容易对付,而跟着齐珠玑的这名车夫,也是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但跟到了这里之后不同,随着这名官员出现的,还有很多强者。

    随着他的这一声厉喝,至少有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气机爆发,朝着齐珠玑的马车杀了过来。

    “只是这些修行者就够了吗?”

    齐珠玑坐在马车里,感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气机,脸上却是露出了浓厚的嘲讽神色。

    他不想动。

    他根本不会出手。

    作为今日铁策军的主事者,他便是今日城中真正的大人物。

    像他这样的人若是还要亲自出手,和这些人去拼杀,那便然而显得铁策军弱了。

    所以他只是看着前方那名官员不住的冷笑起来。

    “你们这些蠢蛋…你们只是占了这座城的很小一部分,可是我们拥有的是整个西边,是整个党项和吐谷浑,整个西域,你们能有几个神念境的修行者?”

第一千五十四章 忽略的事情

    如果说那些堪称奇妙的火器还不能够让冬日里这些抱团取暖的建康权贵们彻底的心惊胆颤,但在一瞬间,在齐珠玑这辆马车数里的范围内同时爆开的十余道神念境气息便让这些建康权贵们的心冷到了极点。

    没有任何的悬念,看着天空之中被强大的真元和念力牵引而如同一道道龙卷般的元气不断的坠入那片区域,建康城里的这些权贵知道想要拼着自己一死也要齐珠玑陪葬的那些人完了。

    一名修为莫名诡异的神念境修行者或许能够力敌两名徒有修为的同境对手,但从来没有数名神念境修行者能够在十余名神念境修行者的围攻之中获胜。

    对于这些权贵而言,今日铁策军展示的那些足以对今后的战阵产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火器固然可怕,但他们这些权贵不需要亲临战阵,那些在战阵中强大的火器,似乎也距离他们很遥远。

    但在建康城里,修行者依旧是绝对的主角。

    加上御药局那边出现的数名神念境修行者,今日铁策军在这城中现身的神念境修行者甚至接近二十名。

    这是何等的数字?

    即便是当年何修行的剑阁全盛时,剑阁神念境的修行者也远不如这个数字。

    即便建康城里所有这些抱团取暖的权贵们的供奉加起来,哪怕并未调去外地,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数字。

    这已经不只是展示。

    而是**裸的威胁和碾压。

    齐璇在府里也看着那些火光和风雪之中云气的变幻,就算是他,看着这样的景象也不由得苦笑。

    他终于彻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拥有这样强烈的信心。

    别说是此时城中不少坐井观天的权贵,哪怕是之前的皇帝,也是完全低估了林意和铁策军已经成长到何等可怕的境地。

    从进入南天院修行,成为何修行的弟子,成为剑阁的主人,再到现在,林意成长得实在太快了。

    但当年的萧衍也是如此。

    谁能想到前朝那样的一个偌大的王朝,竟然连苟延残喘一些年都做不到,只是一州刺史起兵,便在数年之内便彻底土崩瓦解,萧衍只是地方权臣,但只是

    数年,便已经决定了南朝大势,那时他最终入主建康登基,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是两朝的权臣,见多了这种风云大动,所以在他看来,这便是天命。

    这些蛟龙搅动了天下风云,乱象之中谁真正得了鼎盛的气运,便自然一跃冲天,迅速的成为真龙。

    之前的党项在所有的南朝权臣眼中只是不开化的野地,镇边也相当于流放而已,但谁能想到党项竟然除了夏巴萤这样的人物,谁能想到林意一去,竟然能够迅速和夏巴萤联手平定党项,甚至连吐谷浑这样的隐患都一并解决了。

    若不是林意和自己的儿子今日在建康城里这般展示武力,谁能想象林意在平定了党项之后,竟能如此一飞冲天。

    不服?

    拿什么不服?

    ……

    “看明白了吗?”

    萧谨喻分外满足的转头问那名司徒祭酒。

    他在南朝的名声当然很不好,虽然落得个王爷的实惠,但从来没什么扬眉吐气过,建康城里的那些权贵,自然大多数也是看不起他的。但今日里发生在建康城里的这些事情,很多也有他的出力,他便觉得分外的舒服。

    这名司徒祭酒早就没有了愤怒。

    更多的是羞愧和羞耻感。

    自己先前竟然想要和这样的力量对抗,真的是自取灭亡,自取其辱。

    他无话可说,气海之中的真元动荡起来,他就想自破气海而亡。

    “不要急,都坐到了这样的位置,还这般心急?这个时候,你的那个老师应该已经死了,你还要急着死?”萧谨喻感觉到了这股气息,他马上冷笑了一声,横着眼瞪了他一眼。

    这名司徒祭酒呆了呆。

    “所以你还是没有看明白。”

    萧谨喻笑了起来,他大笑着拍了拍这名司徒祭酒的肩膀,完全不复之前的神态。

    他拍着这名司徒祭酒的肩膀时,就像是拍着自己的亲戚或是自己的学生,“老司徒祭酒死了,你要是再死,岂不是还要找一个看明白了这个事情的人再去做司徒祭酒?好好的活着吧…接下来活得再明白一点,经过了这些事情,你应该想明白了,这个

    城里,真的都是老狐狸。”

    萧谨喻笑着下楼。

    这名司徒祭酒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听到楼下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听到这名霉米王爷出门踩踏积雪的声音,他才终于慢慢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的额头上和背心上瞬间涌出了汗珠。

    “多谢王爷…”

    他冲着酒楼外行礼,下意识的想要喊多谢王爷不杀之恩,但后面不杀之恩这四个字,却因为身体里还存在着的羞耻感,却还说不出口。

    “谢我做什么,这城里又不是我做主,你不要谢错了人,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情吧。”萧谨喻上了等待着他的马车,声音从车厢里继续传了出来,“不过你要是有心,有什么好东西,逢年过节给我捎些,也是可以的。”

    ……

    “晚辈厉末笑,想借贵院藏经一观,尤其想要借阅上穷碧落经。”

    在萧谨喻离开这间酒楼时,一名英俊的年轻人来到了建康城北端的一座书院,对着这座书院的主人和诸多弟子说道。

    这座书院的主人陷入了许久的沉默之中。

    每个修行地的秘术自然不愿意外流,只是他现在必须考虑拒绝这名年轻人导致的后果。

    “不会流传出去。”

    厉末笑看着他,接着说道:“而且作为回报,剑阁许多藏经也可以供你们查阅。”

    顿了顿之后,厉末笑的脸色更加肃然了些,“我想每个南朝的修行者心中都应该明白,南朝的敌人不应该是我们铁策军,而是魔宗。”

    这座书院的主人依旧保持着沉默,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点头,便表示同意。

    ……

    在这个时候,就算是很多建康城中的老狐狸都被鲜血和死亡吸引了太多的注意,他们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日建康城中的变故因为御药局里两名年轻人和那名医官而起。

    这似乎原本就是铁策军引他们动手的一个局。

    但他们忽略的是,这两名年轻人和医官,到底在御药局做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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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天策介绍:
北魏和南朝梁兴盛,却正值整个世界的天地灵气都在逐渐枯竭,正是修行者世界典籍里记载的末法灵竭到来,林意是这个时代里,南朝梁第一批新生的修行者。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您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微信里的朋友推荐哦!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平天策》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平天策最新章节,平天策无弹窗,平天策全文阅读.平天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平天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平天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