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回 红歌迎新年 囚子放声唱
炉火大的使人几乎难以靠近,有火烧眉毛的真正体验。我走到饭盆跟前,因为火势太大,我把面倾斜直接把饺子倾倒到盆里,用饭勺搅锅,很快水就开了,秦存两眼直瞪锅里,生怕没煮熟的饺子跑了似得:“秦存,快上去拿两个吃饭的小盆接凉水去!”听见我的吩咐,秦存疾步上楼,接了两盆凉水,匆匆过来“呼哧”、“呼哧”把两盆水全倒了进去。本来我的意思是先倒一盆,开了再倒一盆,可能秦存没见过煮饺子的路数,我只好说;“秦存”再接一盆过来。
饺子很快出锅,我给秦存尖满鼓堆捞了一盆,给关部平平捞了一盆,剩下的只有半盆。到了监号,我们爬上上铺,把床板当桌子,倒了一小碗醋沾着吃,秦存的盆满端不起来,就放在床板上,他吃的时候,管不了饺子烫嘴,也不知咬了没,十分急切地往嘴里填。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吃的时候还死死地看着我俩的盆里,大有吃完要吃我们的架势。“啪”关部把筷子摔了,用手指着秦存:“我看你就是他妈饿死鬼特生的,没个饥饱。就你这个眼神我们都没法吃了!”狠狠瞪着秦存:“从明天起,我们做个好人,替你把的饺子包了,你自己吃你的,别和我们参和,我肚子还饱不了呢!”我指指我碗里的饺子,白了关部一眼:“咋了,关部,不够吃,拣我碗里的!”“好,好,我拣,我拣。”秦存也真肚子太大,我让了关部一下,他却把筷子伸进了我的盆里。关部看不下去,“啪”把秦存的筷子挡住。我也觉得好笑,再说我也实在是饿,饺子对我也太诱人,顾不了那么多,赶紧往嘴里刨。
晚饭过后,大家都看春节联欢晚会去了。老犯人在吃饭前都用马扎占好了位置,新犯人搬马扎坐着看不上,只能站在后头。我没心思,只是想妈妈,想女儿,想家里的一草一木。也想靳汐、常鑫,还有哑巴弟弟仇德。他们在一个监狱,如果没有分下队,还能守在一起,我只有孤孤零零守着这片囚禁的天空,与我陪伴的是天上和我一样孤独的零落星星。
到了大年初一,新年气息扑面而来。早上未到5点,监狱外面便响起了爆竹,开始是零零星星,不一会便响声多作,噼里啪啦的声音四面传来,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爆竹的声音原来是清脆的,或许因为穿越四面的大墙耗费了“体力”的缘故,穿越大墙后变得闷响,即便这样也使我们包裹在新年的氛围里。大年初一我们的监号门也开的特别早。打开门,老犯人们有的已经捅炉子用铝壶或其他能当锅用的器具坐上了水,还有的直接一边坐水一边一只脚扎在炉子上面烤着手。
新年这个盛大的传统节日对人来说都是瞌睡较少的,小时过年更是如此。要是半夜醒了,首先急不可待地先看看妈妈给披在被子上的新衣,一年或许就是这么一身,总是高兴的爱不释手,早上起来,开门要接“喜神”,因为我爱放鞭炮,从记事起这个差事就是我的。拿上一鞭炮,往门口走时还要念念有词:“驴驮金,马驮银,骆驼驮的聚宝盆”,然后打开大门,铺好鞭炮,到这美好的祝愿,等待着“喜神”“财神”的光顾。吃了热腾腾的羊肉饺子,我便把成鞭的鞭炮,用手拆成单个的,装在上衣的下兜里,点燃一株草香,和小伙伴们到街上去放爆竹玩去了,手冻的通红,也是满脸溢满童年的幸福。现在想的更多的是两个女儿,她们有新衣穿吗?她们有饺子吃吗?有人给我两个可怜的女儿扁上几块压岁钱吗?她们也在想我吗?欢欢喜喜的节日,在这特殊环境里我的心怎么也欢快不起来。大家都在包饺子,只有两个面,11个人十分不过来的,我看着多出来的9个床铺。心里有了主意。要是把包好的饺子都放在床铺上,煮的时候在用面去端,这样大家都有放饺子的地方。大床铺板子是脏的,咋办?我想到了隔壁的学习阅览室,走里面拿几张废报纸问题就能解决。我也没和别人商量,就看看管学习的那个大个子犯人在吗?事有凑巧,我刚出了监号门,这个大个子正好上楼进学习阅览室。我知道他叫魏志强。他长得很魁梧,个子挺直,圆脸,大眼睛,圆鼻头,嘴唇就像初五的月亮,两嘴角上翘,使人觉得他几分又几分文雅。 我们走了个撞面。我马上微笑,两手抱拳:“魏大哥,小弟祝您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多多减刑,早回家乡!”魏志强见我祝贺,满脸喜气:“林峰,你小子也好啊,文采飞扬啊。有空到哥的阅览室坐坐,喝喝水,聊聊天,看看书,读读报。”没想到这个魏大哥还知道我的名字,我马上有点意外,又赶紧说:“魏大哥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小弟徒有虚名,以后还要大哥多多关照。”说的工夫,魏志强已打开了学习室的门,转过脸问我:“林峰,找大哥有事?”我不好意思用手挠头来遮掩自己:“有点小事,我们号里的面少,捏好的饺子无处放,想借您几张废报纸。”魏志强直爽:“小事一桩!”说着伸手到书架子最上层拿了十几张递给我:“够吗?”我十分感激:“可是够了,太谢谢您了。”魏志强挥挥手:“谢啥呀,都是犯罪受罪之人,惺惺相惜,不足挂齿。”我刚要转身走,魏志强又叫我:“过年里,都没事,我老在上面练毛笔字里,闲了过来,记着啊。”我没想到平常不多言语的人,这么有善意,说:“谢谢大哥,我就喜欢看书读报打发难熬的时光,一定一定!”
谢过魏志强,我来到监号:把报纸铺在床板上,解决了饺子没地放的难题。有的人饺子包好了,还有的仍在包着。即便包好我们也得等老犯人煮完。心里闲了就想家。为了使心情放松下来,这时我站在门口,提高嗓门:“各位同犯,今天是从传统的盛大节日春节,我们煮饺子还得待会。要不我们每个人讲个故事,说个笑话,或唱一首歌,添点喜气,好不好!”他家一听,都来了精神:“好!好!”使劲地答应。我看了看号长戚中,他也看了看我,正想发挥他的才艺。马上兴致勃勃地取他的手风琴,从下铺上了上铺,他故意清了清嗓子:“各位同犯,鄙人才艺不算过人,但也会弹能唱,我过几天就要给全监犯人演出,我演出的是自弹自唱的歌,歌名是《我和我的祖国》”说完。他开始高亢地唱了起来。经过多天的练习,他基本上拿能住调子了,头还是随着手风琴的弹奏左摆一下,右摆一下,有人会唱的也随着唱了起来:
我和我的祖国, 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流出一首赞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袅袅炊烟 ,小小村落 ,路上一道辙;
我最亲爱的祖国,我永远紧贴着你的心窝;
你用你那母亲的脉搏和我诉说
我的祖国和我 像海和浪花一朵……
在他弹奏这首歌时,我们很多人都会唱,便都跟着唱,歌声是囚子的心声,没有伟大的祖国,哪有我们囚子这过年的饺子?是祖国给了我们悔罪的机会,是政府给了我们重心做人的时间,我们捏着饺子,仰望着外面湛蓝的天空,看着下面老犯人们正煮着热腾腾的饺子,囚禁的心在飞翔:在新年的祝福中,心灵深处突然感悟,新年是“乐”的,辞旧迎新,一切都崭新美好而又焕发出勃勃生机。新年又是那“快”的,岁月如缤纷的落叶无声地飘洒,轻盈而**。即便我的被囚禁在四壁高墙,生命中的年轮依旧由四季的轮换镌刻,人生的段落由岁月交替组成。昔日的一切,无论是沮丧还是荣耀,是成功还是失败,都已成为人生的一段经历。新年是人生中一个意味深长的驿站,它让你在辞旧迎新的欢愉中感受到时光的魅力,然后,又浩浩荡荡地裹挟着你向前迈进。在过去的日子里。即使生活依然有扯不清的疙瘩,新年是一扇窗,它会坚定地把一片充满希望的阳光展现在你面前。感悟新年,让我们把美好的祝福,当成踏上人生之旅的起点……
听着歌声,我倚门外望,朝着家乡的地方,许下我的祝福:
这一时刻,
我屹立在晨曦中,
迎接着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衷心的祈祷祝福:
祝愿家乡的母亲、女儿,
关心牵过我的所有亲朋好友,
节日安康,心想事成!
“林峰,号长的节目演完了,该你了!”
就此,我的思绪被拉回到这个灰色的空间里。
三十三回 手扶铁窗含泪唱 春节来临思故乡
轮到我了,我来到号里,站在下面。我只会写文章,虽然写过很多故事,包括幽默和笑话,但在这个新年的坎上思绪乱七八糟。我想了想,还是讲一个人生中第一次在杂志发表的一个笑话吧,也算是对自己人生的一次回忆,关于大家笑不笑,不是我的事。于是我“咔、咔”清了清嗓子,讲开了:“从前,有个财主,起了个很吉利的名字叫‘发财’。因为他处贾,所以人们见了他,都恭敬地叫他‘假’发财老爷”。这使他很不高兴,但由于人们喊的是他真名实姓,他也只好哑巴吃黄连。 后来,他经过左思右想,又起了个名字叫‘倒霉’,心想:你如果叫我‘假倒霉’,我不就真发财了吗?谁知人们这回偏偏不连姓叫他,而称他‘倒霉老爷’。这更使他懊恼。随后又想出了个主意。他命人在门上贴出告示: ‘村民百姓看清,老爷两姓两名:名叫倒霉时姓贾,名叫发财姓真。’这天夜里,有个农民在告示下面偷偷写了四句:
财主老爷本事大,
又姓‘真’来又姓‘假’;
不知原因是为啥,
可能他有两个大(爹)。”
我的故事因没有声情并茂,就像念课文一般,所以没有听到掌声。
接下来该强奸犯稻恒了。他依然是脖子左歪,两眼右斜,只是现在脸憋得通红,更加结巴:“你、你们饶了我、我吧,我、我啥也不会,要、要会,就是会干那事。”“呵呵,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哄笑。我鼓励他:“稻恒,过年大家寻开心,你随便说一个。”他把头摆的就像个摆钟:“真、真没有,要、要是有,也、也是摆不上桌面的,下九流的,说、说了怕你们笑话。”“说!说!”大家不依不饶,实在躲不过去,稻恒憋着红脸,就像是小鸡下蛋一般,声音颤抖:“别、别笑我。那是我在外头听别人说的:一次一个穿金戴银的漂亮女人那长得美啊,她到派出所报案说:‘我把钱放在胸衣里头这么秘密的地方,在拥挤的地铁内还是被一个狡猾的男子偷走了。’警察纳闷,就问她‘这么敏感的地方你就没觉察到?’这个漂亮女人少妇红着脸说:谁能想到他是摸钱呢?我还想…… ”稻恒讲完了。“不行,太短!”大家还是不肯放过稻恒。稻恒一脸窘相:“我、我讲完了,没了。”“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稻恒眼看过不了关,就硬着头皮:“我、我在说一个,还是黄的,这、这次通不过,我也不说了。”接着他又讲了第二个笑话:“一个女的对外面有了相好的的老公说:你他妈的要是敢跟老娘我离婚,娶、娶那个年轻的妖精,我、我就嫁给那个妖精的爹,从此以后,儿子管你叫姐夫,你得喊我妈!老公‘扑腾’倒地…… ”大家都十分可笑:“稻恒啊,不愧是花案啊,都是带‘色’的。”稻恒头一低,脸更红了:“我、我不管,我、我不说了。就这些笑话都没了。”
论次序,下面该抢劫犯关部了。我们饺子包完了。关部站在床下,真诚的在每人的脸上扫视了一下。他叹了口气,两手抱拳,给大家做了个揖:“同犯们,我犯的是抢劫罪,罪有应得。在这大年初一我想的最厉害的是我的父亲。”他接着泪眼朦胧地讲起他的故事:他的村子并不富裕,他也没有文化,也没有特长,母亲在他不懂事时患病去世。父亲又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一天年迈的父亲忽然倒地不醒。他赶紧把父亲送到医院,经诊断,父亲脑梗,得住院治疗。可家里没钱,他又舍不下父亲。情急之下,他拿了把刀站在路上……他没救下父亲,却犯下了弥天大错……他说的时候,号里传出一片抽泣。他流着泪走到铁门前想把自己的目光穿透高墙:“爸爸,你好吗。儿子不孝啊……”接着他带着哭腔,一首《父亲》飞出窗外:
那是我小时侯
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
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等我长大后
山里孩子往外走
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循叮嘱
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
都说养儿能防老
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
都说养儿能防老
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
儿只有轻歌一曲和泪唱
愿天下父母平安渡春秋
……
关部唱完,全号泪奔。这时秦存走到号中间。靠着墙,抹了一把泪,由于过于激动,他脸上毛孔更加裂开,渗进毛孔里的黑煤渣更加鲜亮:“我不会讲故事,也不会唱歌,我也是个穷人。在外我是孤儿寡母,为了母子有口饭吃,不惜动用了砖头,结果是两家从此家破人亡。我想我的母亲,我想我的母亲!”他含着泪光,唱起了《喝一壶老酒》:
喝一壶老酒啊,
让你回回头。
回头啊望见妈妈的泪在流。
每一次你离家走,
妈妈她送你出家门口。
每一回你离家走,
你一步三回头
……
一年年就这样过,
一道道皱纹爬上妈的头。
一辈辈就这样走,
春夏冬和秋
……
本来是怕大家想家,谁知道这一下使大家更想家了。正如那首《铁窗泪》的独白: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失去自由;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和朋友……我曾站在铁窗前,遥望星光闪闪,那闪闪的星光,就像妈妈的眼睛一样,让我低下头来,悔恨难当……
是啊,只有身陷囹圄才能真正感受到这首歌的沉重和真切。其中的真情实感,是高墙以外人难以形象,难以琢磨,难以理解的一个又一个悔罪人的心声。看着大家一个比一个难过,不如让大家放开,就像是拧开的水龙头,让大家一起撕心裂肺向家人、向朋友、向社会倾吐自己的悔罪声音。我抹掉流过脸上的坑坑洼洼夹杂一起泪水与鼻涕“瀑布”,也含着哭声说道:“在中国最隆重的节日里,我和大家一样都想家,那么我们就一起放声歌唱一首《铁窗泪》,我起头,大家一起唱:铁门啊铁窗铁锁链预备起”
铁门啊铁窗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
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何日重返我的家园
何日重返我的家园
……
随着歌声的起伏和冲动,大家有的在床上握住了铁窗,有的在地上倚门而望,有的走到过道握住了铁栅栏……
条条锁链锁住我
朋友啊听我唱支歌
歌声有悔也有恨啊
伴随着歌声一起飞
伴随着歌声一起飞
……
随着歌声的跌宕,集训队,一个监号,又一个监号,又一个监号的犯人全走出来,挤在楼道里,手抓铁栅栏,把歌献故乡,给亲人:
月儿啊弯弯照我心
儿在牢中想母亲
悔恨未听娘的话呀
而今我成了狱中的人
而今我成了狱中的人
这种只有被四面高墙囚禁的人才能深刻理解它的内涵。歌声是是一种共鸣,再看楼下,那些老犯人也出来站在墙根,和我们对着脸唱:
慈母啊眼中泪水流
儿为娘亲添忧愁
如果有那回头日啊
甘洒热血报春秋
妈妈呀儿给娘磕个头
……
脱胎换骨变新人
三十四回 新年喜笑颜开 心灵千疮百孔
吃过早上的热腾腾的饺子之后,有的去看电视了,有的躺在床上想家。我还是搬个马扎坐在过道里,看着红红的春联,门上的福字,从家乡的氛围里难以解脱不出来。在家乡吃过团团圆圆的饺子,就是先给家里的祖宗磕头,再给父母拜年,长辈们看着满堂的儿孙,欢喜的合不拢嘴,便从腰包里掏出早已准本好的压岁钱,放进孙子孙女的手里。拜过自家的父母,便去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家拜年。大家踩着燃放鞭炮炸裂的如同红地毯一样的鞭炮表皮,穿着崭新的新衣,吉祥留在心里,幸福溢满脸上,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涂上淡淡的脂粉,口唇上留有轻轻的红印,画上两道柳叶黛眉,只有这时才能感到村里的女人也会打扮,也是那样的妩媚动人,比城里女人多了几分清秀,女人的娇气细语随风飘散在天边,男人们粗旷的语言、衷心的祝福则落地生根。真是“春风似酒阵阵香,人面桃花朵朵美。”
监狱的天空的早上就像犯人身上的囚装,灰茫茫的,在监狱过年也是很有讲究的。时间长的服刑人员,都有留的新囚装,有家人来探望的,只能送双新鞋,有“穿新鞋,走新路”一说,图个吉利,盼望早早回家。鞋都是黑条子网面,大舌头系着黑带的棉鞋,有的是家里做的千层底,有的是家人买的塑料底,监狱不发鞋和袜,没人探望的就是把旧鞋洗干净。没有新囚装的犯人也把旧衣服写的干干净净。在外时人常说:“有钱没钱,剃个光头过年。”在这了得到了应验,所有的犯人都要在大年以前把头刮的光亮,有的本来就没头发,再一刮就真的油光发亮,站在阳光或电灯下,真有闪瞎眼的感觉。不出监院门是不用戴囚帽的,所以满院里都是亮晃晃的脑袋,随着他们的走动,在楼上看就像是走马灯似得,是一道四面墙内独有的、悲戚的、唏嘘的另类风景。
老犯人就像村里过年一样,都是灰色的囚装,整整齐齐戴着囚帽,三三两两窜队给老乡拜年,给平常监狱的生活也增彩不少。到处传来:“好好改造,早回家乡”的真诚祝福。监院的门敞开着,时而有进进出出的犯人窜个监区,给老乡或沾亲带故的拜个年。
我们这些“便衣”部队是没资格出去的,只有看着进进出出的犯人。我正在包裹在家里过年的思绪中,忽然我熟悉的身影走进了监院。打头的就是董永,身后还有4个h看过来的犯人,我心中一喜,还是老乡好啊,过年都没忘了我。我急忙返回号了里,就像新年迎接左邻右舍上门一样,赶紧拽了拽下铺不整齐的床单,激烈地迎接着他们上得楼来。但是很久没有动静。是我多情了,他们是看其他老乡的。我不甘心又到监号门口看了一眼,院里空荡荡的。我回过身来,走到监号,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心里翻腾: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谁还能想起我吗?
忽然,楼道里传出繁乱的脚步, “林峰,唉,这小子咋不见?”我没想是有人看我。这时一听有人叫我,我一骨碌爬起来。一看门口站着好多人,有董永,还有和他一起进来的四个人:楚厅晨、井海河、马昊、孙超,在后头就是这个队的剧团冯琪、丁可。看见他们我心里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同时泪水也模糊了双眼,因为太没想到这么多人来看我,我坐在床上就像一尊蜡像一动不动。只有眼里的泪水在无休止地抖动。董永他们都是犯人,知道犯人过年的心思和心情,赶紧过来,董永伸出两手夹着我的头只晃:“林峰,怎么了?大过年的高兴才是啊。我们这么多人来看你,该高兴啊。”大家的眼睛看着我,我看着大家。他们在我的表情的带动下,脸上原来的欢笑都霎时蒙上了阴云。我知道他们的心情和我一样,每个人的微笑都像是盖在心灵上的一层白雪覆盖,一旦融化就会漏出心灵上的千疮百孔。
我意识到的情绪带动了大家,便马上装出硬生生的笑脸,下床提拉着鞋,一面往床上让大家坐,一面慌忙搬马扎:“新年好,新年好,大家好!”大家见我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每个人的脸上逐渐烟消云散。董永说:“我们说好早来看你的,但改造任务必须完成,所以拖到现在。过年放假,窜个队也方便,大家就都来看你了。别介意,来的迟了。”说着他拿出一盒红豆烟,给我一支,然后给每人一支,透出打火机先给我点上:“林峰啊,过年都想家,我们都一样的,以后还要在这过好几个年呢,别老多愁善感,想多了,心苦,人累。”“对,对,对!”冯琪赶忙接过话茬:“在这里改造是凭身体的,身体垮了,就彻底完了。”丁可也跟着说:“改造路上就是一场马拉松赛跑,凭身体、凭毅力,也凭耐力,起点是一样的,谁能一直坚持,谁就最终跑到别人的前头。”董永说:“所以,林峰,想家就要回家,改造路上不能凭眼泪,应该靠你在改造路上的力量和速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导着我,虽是如此,虽不想如此,也只能如此。
我舒展地裂开我的大嘴:“哈哈,没事的,一会就好了。听你们的。好好改造,早早回家。”大家相互看看,像是有什么准备似得。董永说:“我们几个商量。大过年的,也没什么送你。都知道你在看守所烟瘾大,现在又不能接见。怕是你早没烟抽了吧。”他说完,大家都哄笑:“哈哈,林峰能着哩。听别人说会‘天上取物’的法术,刚来就天上取下一条烟,以后没女人了说不定还能‘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哩,哈哈哈……”
笑过之后,董永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豆烟给我:“新年也没啥给你的,在这都是劳改犯,没有谁比谁好多少的。我们年前都有家里人来接见,所以有几盒好烟,一个人分给你一盒,渡渡难关吧。”他把烟递给我。随后楚厅晨、井海河、马昊、孙超,以及剧团的冯琪、丁可都给我手里塞了一个烟,都是带把的好烟,但比起外头的牌子差了些。有红豆、芒果、甲秀、福牌等,我真是欣喜至极。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惺惺惜惺惺也是一种温暖。这种感激和幸福是难以表达的。就像等你乞讨遇见一个富人他给你一盘饺子或一盆牛肉,你不觉得有什么感激涕零,但等你在荒郊野外好几天讨不到东西吃,遇到一个和你一样的乞丐,他在十分饥饿的情况下拿出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仅有的一个馒头分给你一半,那种感激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感激。
我把烟放到上铺,冯琪眼睛一翻一翻地直瞅我,嘴又一努一努,伸出手指着我:“林峰,你小子记住,我可是没人看望的人。给你一盒好烟不打紧,我可是一个月的农工烟都得生着抽了。”说到这,他脖子往右一歪:“对了,林峰,我昨天还给你一包醋呢。”他说的时候挺认真,逗得大家都在笑。
董永说:“林峰,过了年,不管是你被送走,还是留监,都不要总一门子想家。空想是无用的,只有早一天振作才能早一天回家。”我点点头:“我也知道这一点,但对家的感觉总是拂之不去。”
冯琪瞪着眼睛:“说点别的,别总自讨苦吃,让自己难过!”
坐了一会,可能都摆脱不了想家的感觉。这时董永抬起身,又给我递了一支红豆,点着,似有所思:“林峰,红豆那句诗是啥来着?”
冯琪赶忙应对:“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董永连忙点头;“对对,你抽着烟想家去吧,过了年如果留监我们就能相见。不管在哪,多个心眼,好好服刑,早早回家,祝福你!”
说完,大家下得楼来,我送到监房门口。
三十五回 有人攀老乡 用意不知晓
很快,中午饭开了。还是那个高个子犯人叫各号打饭。在楼上就有扑鼻的香味。闻着就胃口大开。打饭的人迫不及待地提着盆下去打饭去了,生怕晚了被人抢光一样。我们拿出盆来,摆好放在地下。秦存跑到楼道心急如火地向下张望,就像三天没吃饭一样,舌头不时伸出口来舔舔流出来的涎水。饭打进来了。白菜里面是厚厚的肥肉片子,香味直窜鼻子,真是让人馋涎欲滴。每个犯人都两眼死死盯着分菜犯人的勺子,第一是怕自己分的少了,第二怕肥肉片子舀到别人的碗里。慌慌张张的,急急切切的盯着。还没分完,就听见那个打饭的高个子喊:“楼上的集训队的新犯人,每个号再拿个盆下来添菜!”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过去把剩的馒头扔掉不让人吃的坏蛋,也有恻隐之心,今天像换了个人似得。我见饭车上的馒头筐里也有好多馒头,就让号里下去两个人,看是否能顺便打些馒头。
一会两个人上来了,兴冲冲的,嘴张的老大,快乐的不行。每个号又分到了不少。这时别人的筷子都没动,秦存早吃完了。等第二次打菜的上来,他上去一下摆了两个盆,嘴里还有些没咽下去的菜,说话也咬词不清:“我饿,给我多来点!”分饭的怒视了秦存一眼:“都一样,政府没因为你肚子大多给你一份,凭啥老想多吃?”这时秦存祈求地看看我。我也不能以副号长的身份总让他多吃多占。在这里都是人,都是犯人。都是肚子里缺油水的比乞丐更苦的穷人,谁都想吃饱,谁都想多吃。就因为饺子他多吃,我只能含着夺口欲出的涎水,我肚子也饿,也想吃肉。再说我不能拿大家东西为他。我假装没看见他。这时秦存就过来,拽我的袖子:“林峰,他们不照顾我,咋办?”我有些繁乱地看着他。他是又想吃我的那份了。我早上饺子就没吃几个,上窜的羊肉味晃得我胃口大开。他现在真像猪八戒,肚子是填不满的无底洞。我数了数馒头是六个。两个人分到一个,多出一个。我也不好总命令别人,再说号长戚中现在也在号里,我不能老为他乱作主张,我就跟号长说:“戚号长,你看”我也叹了口气:“馒头不行两人分一个吧,多的一个给了大肚汉秦存!”戚中听后溜我一眼,不高兴:“我知道咋分,要你多话?”说完就吆喝:“馒头自由组合,两人一个。”秦存得意地吃了两个馒头,就像一直饿极了的豺狼好不容易逮了只兔子一样,恨不得一口将其吞下。秦存好像是噎住了,眼睛睁得老大。见他那样,我赶紧端着我的饭盆和分到的一个半个馒头跑。他这人谁同情他谁倒霉。急着吃完又要拉我袖子了。
我在过道里也是张大口“呼噜呼噜”往嘴里刨,生怕秦存出来要吃我的。我吃完下去洗了饭盆回来。一见,秦存没洗碗筷,已经撑得脸朝上躺在了床上,肚子高高鼓起就像吹起来的气球,真有吹弹可破的感觉。他饱的怕是弯不下腰了,只有眼睛来回骨碌骨碌转。真是的,那会为了嘴享受,现在撑得肚子难受。我看他一时半会起不来了。
吃完饭,我下去转了一圈,见老犯人都在忙的做饭。他们小鸡尿尿各有所道,有弄下白面的正在擀面条,有弄下饺子馅的,忙着包饺子,可能有的饭量小,一顿饺子吃两顿,真是应了一句话:“吃饱喝足不想家啊。”院里的炉火依然使劲燃烧,犯人的年味也在吃饱喝足中进行。
我漫无目的地在院里转着,在刊登我的两块黑板前一个犯人在上面细细端详。
这人从后身看人高马大的。我从他身边走过,他忽然转过脸来,眼中流露些惊喜:“林峰,你就是林峰?”“是,我是。”我不得不止步,一边回答一边疑惑:他魁梧高大,四方脸上一对大眼,双眼皮大眼睛里透着两道亮光,浓黑的眉毛,宽嘴但嘴唇较薄。细看时他眉毛过于浓黑,就像两把牛角刀,眉宇间往外冒着恶气,上下显露出江湖恶人的气概。
他马上笑着迎上来:“正看你写的文章呢,喝过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认识你很高兴。”说着,伸手从裤兜了拿出几张纸:“介绍一下,我叫曾鹏飞,和你是邻县,也算是半个老乡,在这里人不亲土亲啊。”说着,他指指楼道说:“从你的脸上一看你就是忠厚老实的人,却能写的好文章。非常羡慕啊。走楼道口说几句话,顺便请教你一个问题。”现在大家不是做饭就是吃饭,都手忙脚乱的,只有楼道口是个僻静的地方。我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不好回绝。到了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他蛮认真的说;“开过年,监狱要对服刑人员进行技术培训,我有一份详细的培训计划。”“技术培训?监狱还能学到技术,和外面职业中专学校、大专、职业技术学校差不多?”我刚来时听说监狱有技术教员,那是在外面有技术的犯人担任的,真没想到监狱还真来真的,要把一些没有技术无法生存的人转变为技术人才?稀奇啊,稀奇!他见我有些不解,把手里的几张纸递给我:“你看,这就是培训的详细计划。”我接过来细看。这份培训计划主要是针对监狱的各项劳动工种和社会就业热门展开的,课程设有:电、氧焊、铸工、车工、电工、汽修等10多个门类。为达到学以致用的目的,培训以课堂教学为主的原则,根据个人特长、文化水平和岗位需要进行培训。我看着培训计划,心里说:我的天呀,没想到犯了罪的人,在这里还能学到技术呢,了不起!但我又想这会不会是纸上谈兵,墙上画烧饼呢。这个曾鹏飞接着给我解释:“监狱为了真正是犯人今后出监能够就业,监狱和劳动局达成协议,每年都要通过部署发动、摸底排查、编写资料、重点辅导、集中统考等准备工作,由劳动局组织对参加技术学习的犯人进行技术统考。并对通过等级技术评定的犯人,颁发国家统一承认的技术登记证书。”他还怕我不信,赶紧补充;“去年年底,我们监狱一下子就有300多人拿到拿到技术等级证书哩。”我真的惊奇不已,感慨不已。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对监狱有了更一步的认识和了解。但我转念一想,这个犯人拿这个材料见我说这些有舍用意呢?我把培训计划给他:“好好,老,乡你让我看这是啥有意思?我还没有明确是否留监下队。你是让我报门技术课吗?”这时曾鹏飞笑笑:“老乡,不是的。我看你黑板上写的那篇文章了,现在老犯人都在议论你呢。说你的文笔厉害,我是,我是…… ”他说话吞吞吐吐的,不时把闪亮的光头左歪,又是用手挠脖子,又是用手挠耳朵,这才哼哼唧唧地说;“我是想让你写个稿子,以这个事为题材去写。”我更是不解了,“写新闻稿,往哪发?我在外面见报纸上很少发监狱的文章,也有,只是少。”他说:“不是在社会上的报纸,省监狱有个监狱报。就是犯人写的稿件在那张报也不好发,全省犯人都想在上面发呢,我也写过好多个小稿子,一个也没发。就是咱监狱里头办的那个《l监狱报》也上不了。”说的时候因为不好意思,他脸有些发红,所以抓耳挠腮成了习惯性动作。我知晓了他的的意思,但为什么非要在监狱报上发稿呢。他看出我的心思,又从左裤兜了掏出一张油印的报纸,用手展开,说你看看这就明白了。我的天呀,就上面那行小字就太让我吸引、惊喜、甚至若狂!。
仅那小小的标题足以让我欣喜若狂,十足的惊喜不已!
三十六回 拥有指南针 改造不迷向
他拿出的是一张《l监狱报》,在头版是一篇令我血液沸腾、全心贯注、震撼振奋的特大好消息,仅题目就足以让我欢呼不已。标题是《l监狱关于评选“优秀报道员”的几项规定》。我是写文章出身,在外头时正值写作热,就我们银行系统而言也特别重视,从县银行机构一直到全国总行都对宣传极为关注,也出台了与其特别类似的奖励办法,对发表在全国、省级、市级、县级的稿件都有详细的物质和荣誉两种奖励标准,新闻单位也推波助澜举办各类新闻稿件征文,我的稿件因标题新颖、角度独特多次获新闻单位设立的“好标题奖”、“优秀通讯奖”、各类征文奖项等,一次又一次走上了领奖台。有许多同行把我发表的稿件剪贴下来,认真琢磨我稿件的独特之处。
我这一生真没想到会沦落为囚犯,沦落为囚犯后,又真没想到监狱仍有这样的奖励办法,这就是对我最多的吸引和振奋。我急不可耐地看着这个《规定》,眼里冒着急切的烟火,恨不得把每个字刻在脑子里:在规定的前端,像在外面我草拟文件的套路相近:
为充分调动我监服刑人员改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增强其竞争意识,激发其写作热情。提高《l监狱报》质量以及我监报道员救在省监狱报上的稿件刊用率。更好地促进非犯改道。特制定本规定……
这个《规定》接下来就是按文件的基本格式罗列出了“基本条件”和要求,到了第四条是我最为关心的,也是《规定》的根本内容,我的眼睛一字也不敢落,一字一句印在心里:
一、稿件经刊用。 稿费和奖分按有关规定及时下发。《l监狱报》采稿篇奖1至3分;稿费按字数、质量、刊登版面下发0.5至5元;省监狱报采稿一篇奖2至5分,稿酬将由《山西监狱报》编辑部下发。
二、对于能完成写稿任务。达到稿件刊用量。成绩突出的报道员年内可参加我监“模范报道员”的评选。并分别给予表杨、记功奖励。年内《l监狱报》投稿被采用5篇以上,可以给予表物奖励:年内向《l监狱报》投稿被采用5篇以上,被省监狱报采用3篇以上者可给予记功奖励;年内向省监狱报投稿被采用5篇以上者。可随时记功。并推荐参加山西省监狱管理局“模范报道员”的评选。
三、年终评审时,罪犯获得改造积极分子称号的。又符合模范报道员记功条件的。二者可以同时得到;罪犯获得监狱大会表扬的又符合模范报道员表扬条件的。二者合并升格为改造积极分子称号……
看着这份诱人的“规定”,我简直疯狂了,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改造积极分子、记功、表扬称号;虽然我不知道每个称号之间的关联和区别;虽然不知道每个称号的减刑幅度有多大;虽然我不知道今后的改造的道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但我终于从这份《规定》中陡然找到了今后服刑的指南针,就像在无垠的沙漠里看到了一片绿洲,就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了羊群,就像站在十字路口的孩子终于找到回家的路,就像一个战将在八卦阵里忽然找到了破阵之法……
我的强项就是写作,我的强项就是在社会上时能靠自己的稿件质量撬开一个又一个知名的大报和刊物;我的强项就是一次又一次,连年站在省系统内的“优秀通讯员”的最高领奖台上……虽然刚刚走进监狱之门,虽然还不知是否能留在这里,但我知道每个监狱大都有这样的《规定》,我的“笔杆子”肯定能在改造的路上派上大大的用场。就像打仗时战士手中的一杆枪,就像一个老人爬坡时手中多了一根拐杖,就像瞎子手中的导盲犬,我一定要用我的笔杆子给我在改造的道路上打开一个通往回家的通道……
我因为极度兴奋,因为欣喜若狂,忘却了身边曾鹏飞的存在,沉醉《规定》里的字里行间。就像是一则故事里讲的:一个妇女买了一篮鸡蛋,回家准备把鸡蛋孵化成小鸡,然后半个养鸡场。鸡在下蛋,蛋再孵鸡……一而再,再而三……最终成了百万富翁……因为美梦过于诱人,她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一篮鸡蛋刹时“天翻地覆”,最终破灭了她的“百万富翁”梦想。所以我要从这个故事里吸取教训,就是时时刻刻在改造的路上看好脚下,绝不能被石头绊倒,哪怕是一次。
我的心被这个诱人的《规定》抓去,陶醉在今后写稿子的梦境里,飞翔在回家的天空里……
“林峰,林峰!”曾鹏飞一边叫我,一边扯我的袄袖子,我这才回过神来,在知道他拿给我的报纸,他另一只手上还有一个《l监狱服刑人员技能培训计划》。他说:“刚才和你说的这些,就是我想把这事通过你写个新闻稿。”他怕我不写,又低下声用商量的口气说:“林峰,我也不白用你。你看这样行不?”他接着说:“这在省监狱报上一篇能计2至5分,这我是找的材料,你写。稿件写完,作者写我们两个。”他两眼看着我,怕他的条件不够高,就又说:“把你的名字挂前面,我的名字挂后面。”我还没有想好怎样回答,他赶忙又说:“林峰,有期徒刑送的没几个了,你十分有可能留监下队。要是留监下队。肯定就是这个队,我们在一个队里。以后监狱有啥活动,我给你找资料,你写稿件,我们既分工又配合,发表文章多了都能加分,得改造称号,你看好吗?”他的一句话赶一句话,就没我思考的余地,再一想他说的也有理。即便我会写,但没有新闻来源,也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的。
但是我写了,我没留监送走了咋办,这不白写了吗?还有我初来咋到,对监狱的新闻术语掌握极少,文章不合监狱报的套路怎么办?还有就是真正写好了,稿件也发了,但他不挂我名字怎么办?
这个人,看我一直想不吭声,一直在犹豫,就说:“林峰,还是那句话,人不亲土亲,改造的路还长着呢,你不要多虑。你写的稿子,我要是不挂你名字,你留监了,我还咋见你?再说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还能自己拿猪尿泡打脸?”他觉得两人在那尴尬。掏出两支烟缓和气氛,给我点着一支,他长长吐了一口烟,是缓解他的紧张吧:“林峰,你写吧,今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谁也不会过河拆桥,干一锤子买卖。”他又鼓动:“林峰,这样,我给你找稿纸,圆珠笔,你打好草稿后,就直接用稿纸抄好,落款:林峰 曾鹏飞。完后我找干部寄走,你这可放心了吧?”
我不急这答应还有一点,就是最然我在外写故事、小说。报告文学、通讯、消息稿件连连得手,但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在看守所虽然也舞文弄墨,但那大都是写写讲话稿,给人写写上诉状,以及写写法院开庭时的陈述词,还有就是开展认罪悔罪时帮人写写忏悔录之类的,对于新闻稿件已经搁置了4年,总觉得拿笔生疏了。再者对监狱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要是舍得其反,被人抓住小尾巴咋办?
但投入改造我必须用笔杆子打“先锋”,想到这,我伸手接过他的那份培训计划:“好的,你找稿纸和笔去吧。”曾鹏飞见我答应,十分高兴地答应,去找稿纸和笔去了。
三十七回 写个新闻稿 看个散文诗
我拿上他给我的技术培训方面的材料身上轻飘飘的,因为在别人监狱改造的十字路口迷茫时,我已有了改造的目标,而这种目标正如作家张贤亮在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所说的:“又由于这不仅仅是对你的一般性改造,而是加倍的改造,所以常常能使你获得立功受奖以至提前释放的机会。因而,这又往往是你一生命运的关键。”我拿着这个技术培训方面的材料心里沉重重的,因为毕竟是撂了4年的“枪”重新拾起,能不能打得响?
写好新闻稿,最重要的一步是制作标题。必须精心推敲,多下功夫。过去在银行上班时,每逢写作的小兄弟问我你的稿件和我们写的差不多,为啥报纸上老用你的呢,我就会告诉他们我是标题取胜。他们又问:那么如何写出好标题呢?我就告诉他们:就是标题里要有“信息”、有“故事”。标题就像一个美丽少女的“眼睛”,要令人心动,能牵引人的目光。直白地说:就是标题更具有吸引力,让人耳目一新,就因为我拟的标题新颖。某年的一篇《婆婆不靠儿子养 媳妇不围锅台转l县万名妇女兴办第三产业》新闻稿件最终撞开了许多人追求了一生都打不开门的最知名的大报三版的位置。在那个写作喷火的时代,一个突破性的稿件使我觉得高人一等,自觉牛气冲天。但现在我对于手里的这份资料,一时没有很好的词语,斟酌再三,就用了《l监狱技术培训给服刑人员长知识添智慧》。有了标题,下来就该下功夫的就是导语了。如果把标题比喻成少女的的“眼睛”,那么导语就是新闻的“脸面”或是“灵魂”。一篇好的新闻,就要有好的开头,把导语写好,一是受到编辑的关注,二是能引起读者的兴趣,对发挥消息的作用是很重要的。为此,我很快导语跃然纸上:“针对高科技发展的时代要求,l监狱从给服刑人员长知识添智慧着手,拿出一份详尽的技术培训“路线图”,全面落实贯穿全年的技术教育培训计划,收到了服刑人员的由衷赞叹和热烈欢迎。”
这两点把握好,是能不能简报的主要硬件,下来就是把技术培训的原因、内容,要达到的目的叙述清楚……
我正想着如何写主体部分,“林峰,通知各号下来打饺子馅了!”我的思路被打断,但后面的主体这一段好写多了。我在监狱第一次过年觉得好奇,也跟着大饺子馅的人下去了,见还是那几个穿白大褂的犯人,因为今天只是饺子馅,所以按号分,也是每人一袋,是韭菜鸡蛋馅。在家里时有讲究,因为正月初二要接财神,所以家家户户吃饺子基本都是韭菜鸡蛋馅的。图个吉利:“韭菜,韭菜恒久发财!”没想到监狱也给犯人准备了韭菜饺子馅。可是今天发的韭菜饺子馅明天再包,可韭菜用盐一淹就脱水了,面皮沾水是包不住的。我正担心,就见领饺子馅的犯人除过饺子馅,还每个号领到一袋咸盐。我心头一喜也一热,没想到我们想到的政府都为我们想到了,原来饺子馅里就没放盐,是让我们包饺子的时候再往馅里放盐。
领到了饺子馅,大家都非常高兴,每个人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那么多话,东一勾子西一犁地胡扯,也把我写新闻稿的思路全打乱了。这时就像个乌龟被掀的肚子朝上无法动弹的秦存“骨碌”一下就坐起来了:“我的,我的,我饿!”他肚里的吃食还没消化,一见分东西就胡嚷嚷着要吃。这时。分饺子馅的的“咕噔”把一袋饺子馅仍给了秦存:“给,吃吧,吃死你,明早的饺子馅你现在就吃!”秦存一看是饺子馅,马上又倒下躺到那,肚里的毕竟还没消化。
号里乱糟糟一团,我反正也写不成了,就准备到院里转转。也是刚吃监号门,又迎面碰上了管学习阅览室的大个子魏志强。在我眼里,他好像就像和尚庙里的和尚,不食人间烟火似得,和人不多说话,也不多打交道,闲时就钻在 这个学习阅览室的“庙里”修心养性,看破红尘,不问世事,人家老犯人在监院里活动,按《规范》是可以不戴囚帽的,但他好像习惯了这个囚帽的装束,总是穿戴整齐,连帽沿都是十分周正的。
我赶忙打招呼:“魏大哥,下午好,春节快乐,积极改造,多多减刑。”他一听我说这句话乐了:“你小子,就知道捡好听的说,过来,给我指教一篇文章。”我一听他这么说,过去的写作上自以为是的高傲在他面前忽然一荡无存,虽然人在困境和心里极度孤单和十分恐慌不安中有时需要自以为是和自高自大来支撑摇摇欲坠的精神脊梁,但对于一个看起来一直修心养性有与世无争的人,你的这一切会霎时改变。就像是一只小船,在风雨摇曳时你会随波逐澜,但风平浪静时你需要的是平心静气。
“魏大哥,你客气了,我初来咋到,有时候不懂监狱规矩,故意在人的面前胡咧咧,让你见笑了。指教不敢当,真的不敢当,以后真的留监了,这个学习阅览室就没有现在这么清静了,我这个外来的和尚要陪你一起‘念经’的。”
“哈哈,哈哈哈,好啊!哥一个人在庙里呆惯了,也需要施主来打搅啊。”他笑的他别开心,是从心底里发出的。不,这完全是从骨子里发出的。
从表面看,魏大哥是不食烟火之人。在这个环境特别的“独立王国”,他要不就是真正不愿意在这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里粘上其他的颜色,要不……
我一时半会看不清楚,说不清楚,但在这个环境里,总觉得他就像大千社会了的一隅清静之地。
我随魏志强来到学习阅览室,魏志强真的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件宝物,其实是一个笔记本。之所以我认为是宝物,是从他的对待程度。在监狱里不是自己认为最为宝贵的东西谁会如此上心呢。那是一个自己用白纸装订起来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皮是较硬的白纸,里面的纸都是较软的粉连纸。打开封皮在扉页上他写着:“魏志强狱中大事记”的几个楷体字。字号有**字那么大。“魏志强狱中”几个字竖立在扉页的中间,“大事记”则在竖立的字的下方呈横向摆开。他用手给我掀到第一页,有篇文章,他让我读:
可爱的同犯们:
站在季节的深处,守望着旧岁与新的**交接。那“当、当、当”的激越钟声中,打破了寒冬的静寂,掀起了午夜的欢腾。新的一年,驾着五色祥云,披着七彩霓裳,如约向我们翩翩地走来了。回首凝眸,刚刚过去的一年,曾给我们的生命进程,留下了多少个难以淡忘的回忆……
新年是人生中辞旧迎新的驿站,她披着盛装,窦袅婷婷地向我们走来。这沁人心脾的时光满怀豪情地融汇于我们的生命,比时此刻,让我们以爽朗的心境祝福新年。
真诚地把新年的第一声祝福,给我们的父亲母亲!新年里,我们共同以缕缕不断的思念,遥祝故乡父母身体健康。新年,我们亲人义在用泪水铺垫对我的思念,又在用目光渴盼儿的身影。对新年,让我们也道声:爸爸,妈妈,我想您。此刻,让我们共同真诚地祝福我们海一位服刑人员的父亲、母亲新年快乐。
一年到头, 我们难免有过沮丧和伤心的泪水,但改造的生活尽头便是幸福和快乐。让我们用双手和汗水缩短刑期,早一天回到家中 给父亲点燃一支香烟,烫壶来酒;去向兄长道一声生活的向候;去向小妹说句爱情的问候;去给女儿买一朵花戴;去给儿子燃一挂鞭炮……趁着这风这月这太阳;趁着这刚走来的新鲜时光,……让我们在新的一年,让我们把最后一个祝福留给自己吧,面对现实,我们还要多一份冷静,多一分正视;面对改造,我们还要多一份自信,多一份勇气;面对人生,我们还要多一点向往,多一点希望,脚踏实地、重塑人生,让新生的彩虹早日化为美丽的现实……
“好!!好!好!这首散文诗,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无病**,没有故弄文采,没有词语堆砌,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犯人在高墙内的真情流露和内心表白,是一种心灵深处凝结沉淀后的爆发!”我看后拍案叫绝。
“好?林峰”就是这篇散文诗把你哥掉进了不大不小正好能埋住我的陷阱了,也差点让你哥永永远远埋在改造路途的坟墓里,钉在一个无法再行改造的“十字架”上,魏志强说的时候,难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悲戚。
啊,还有这档事?!
三十八回 不挣高下 只图平安
魏志强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叹口气:“兄弟啊,就是这篇散文,给我惹上了祸端,哥吃过亏,斗不过别人,所以现在只能在这里求得一隅安宁。”
魏志强陷入了沉痛的回忆;
魏志强出生在的一个贫困山区,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儿子,心就像山里的黄土那样纯净,家里就是他这个独苗,父母勒紧腰带供他读书,希望他长大能有个好的未来,走出山区,再不在这个鸟都怕拉屎的地方土里刨食。魏志强为了能让父辈有他这好的依靠,上了年纪再不愁吃愁穿,便发奋读书,最终考上了一个重点大学。他上学走时,就是连上学的费用都交不起,父母东家借西家凑,总算交了学费。他走时家里没有啥好的东西,背上了母亲给他蒸的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搅在一起的二面馍,几个萝卜咸菜,还有的就是山里核桃大树上摘下的核桃。他穿上妈妈给他纳的千层底布鞋,还有妈妈织布机上织下的棉布白褂,中式黑裤子,如果头上再裹条毛巾,就实实在在成了一个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陕北小伙。他到了村口,妈妈牵着他的手“娃儿,咱家没钱,为了供你念书还有些借贷。到了学校,也别给家里写信,那邮票是要花钱的。只要好好读书,今后有了工作,在城里讨个老婆,生个娃儿,我和你爸就任务完成了。”山里娃到城里读大学,是山里人的一种莫大的幸福,但母子离别又是幸福中夹裹着的一种悲伤。他背着包裹,提着母亲给他包好的几个二面馍和山里人最喜欢吃的山核桃,走到下山的拐角,回头看看母亲,她站在村口站着,就像伫立再村口的那棵树。他顿觉得身上的行囊沉重起来,那里面包裹的是母亲的后半生所有的希望。
他跨进大学的大门,山里娃成了大家眼中的独有的一道风景,他见人就是“嘿嘿”傻笑。别人课后都活动去了,只有他想着家乡,想着为让他走进大学学堂而及早累弯腰的父母。所以书就是他的一切,是他改变命运的一切,是他回报父母养育之恩的一切。他凭借着刻苦努力挣到了奖学金,为父母省下了经济负担。转眼大学毕业,他的成绩留在较大的城市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想起家乡那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渴望着走出山区,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养育他的这个山区,在这个山区的小城里当起了初中语文老师。
第二年经人介绍,他认识了同在这个山区的小城里坐办公室的姑娘。她身材高桃,体态轻盈,言行举止端庄娴雅。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尤其是胸前的山峰走起路来也微微摇曳,就像一颗梨树上的两颗青梨在微风中轻抚一般。他陶醉在这个独有的画面中,最终结为秦晋。
新婚之夜,妻子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他这个门外汉终于在妻子的主动引导下完成了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
人常说:“美丽的女人是祸水”,最终应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妻子是岳父的养女,岳父又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有钱人。因为是养女又是独女,岳父对已经嫁他为妻的养女百般娇惯和关爱,每个星期天妻子总要回娘家看岳父、岳母。岳母身体不好,得过脑血栓,走路总有点趔趔趄趄的。妻子常回娘家他也没当回事。
“来,志强,干一杯!”在一次饭桌上,岳父一直邀请魏志强干杯。魏志强是老师,为了自己在学生中的形象平常滴酒不沾,但岳父对他有恩,他现在住的县城的单元房就是岳父的。没办法他一直陪着喝。一会便有些晕晕乎乎,昏昏沉沉。
可能岳父就业喝多了,大尺度的表演忘却了他的存在,妻子也喝了几杯酒,白皙的瓜子脸泛起微红,魔鬼般惹火的身材更是迷人,一头大波浪形黑发发出耀眼的光芒,修长的大腿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超短迷你裙,显出身材的完美绝伦。这时,妻子的养父把妻子抱在怀里……魏志强的眼睛睁不开,浑身无力,他总认为这是幻觉。酒醒了,就一切放在了脑后。但妻子每个星期天回娘家的习惯一直继续,他联想到新婚之夜妻子的主动和老练,想到那天的饭局上的“幻觉”……他开始了怀疑。
“志强,我回娘家看妈去,你去不?”妻子在梳妆台下打扮、粉红玫瑰香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显的体态修长妖妖艳艳勾人魂魄。“你去吧,我今天要回乡下也看看父母,没准儿啥时回来。”“好,你去吧代我向公公、婆婆问好啊”
妻子走了。魏志强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他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但他要用事实消散自己的这个疑团。妻子走后约一个多小时,也是快到了中午,他拿了把匕首朝岳父家走去。
岳父住的是一个小院,院子不大,三分地那么大,二层小楼,院墙不算太高。魏志强来到门口,看看妻子来了没有,那个粉红色的电动车证明了妻子的存在。古书上说“窗外怕有耳,墙外岂无人”,正中了的今天故事。
院门是从里面关着的,他把耳朵紧贴着岳父家的院门,里面隐约传来他不愿听到的男欢女爱的稀碎声。立时他。不知从哪来的蛮力,脚一蹬就上了院墙……
“啊!”的一声惨叫,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倒在了血泊之中。魏志强也因杀人未遂罪判刑15年。
他这个山里娃因为一时义愤,不懂得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利,最终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辜负了亲人对他的希望,舍弃了教室里等待在他的教育下走到山外的孩子,他戴上一双镣铐走进了高墙。他送到监狱后不久,教育科的小报编辑室缺人,便把他分到了小报当犯人编辑。虽说采写、编排和他学的中文有关联,但也不是那么顺手。他十分珍惜管教对他的信任和搭建的这个平台,总是认真钻研写作技巧,虽没有在省监狱报上的“惊世之作”,零零星星也有小豆腐块见诸报端。
一天犯人中负责总编稿的编辑刑满释放。
“魏志强,范科长叫!”教学楼下看门的犯人石凯叫他。
“好的!”他一听是范科长叫他,马上从编报的桌子上起来,戴好囚帽,拉展衣服,去见范科长。
范科长其实是教育科的副科长,叫范诚毅,主管小报编辑工作。他高大威壮,五官粗犷强悍,一副磐石模样。人也像他的身板子,是个正派正直正义的好干……
魏志强正讲着他的故事,下面传来了吆喝:“林峰,叫集训队各号下来打饭!”
转眼已将下午5点多了。“林峰,下去打饭吧。在这里没有比‘喂嘴”更重要的活了、魏志强被这声吆喝打断了揪人的痛苦回忆。回忆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像在心灵的伤口上揉进一把大粒子土盐,这种痛会伴随一生,震颤一声,让人痛不欲绝,但有时候你不揭开看看,又怕血液从此凝固,忘记了当初的新红。心里总是这么隐隐作痛,一生的,永恒的,和血液一样一直在心里流淌的痛……
三十九回 秦存讨吃没穷尽 我想摆脱无计
志强也要打饭,我们暂时停止交谈。
我回到号里,打饭的把饭已经大了回来。饭盆里是热气腾腾的汤面,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一个二两的白面馒头,这时一下午就像乌龟被人掀翻一样,鼓鼓的肚子朝上仰躺了一下午的秦存又“呲溜”一下麻利地下了床,在床底下拿出三个饭盆,一个摆在馒头盆前打馒头,两个摆在汤面盆前准备打两盆面条:“我饿,给我打两盆。”他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分饭的犯人用勺子把他的的一个盆打飞:“就你能,就你饿,你再吃饭没饥饱,一份也不给你打了!”
这时秦存又用祈求的眼睛死盯着我。我假装没看见,我只能和他一起共同吃饺子,把我的那份多分给他点,集体的是不行的,我没这个权利,即便有也绝对不能做,在这里政府给的口粮是一样的,并没有按肚子大小区分。再说秦存也太没油性了,他总想指望我多吃多占。
分到饭,我怕秦存在大盆里捞不着,又一直盯我盆里,即便不给他,也盯得你心烦,我就端上盆出去了,谁知秦存也跟出来,我搬个马扎出来,他也随后搬个马扎出来,做我跟前:“林峰,您是好人,他们都是狼心狗肺。”说的时候把饭盆伸过来:“林峰,你真的是好人,再说你肚子小吃不了那么多,你的给我分点。”本来除夕夜、初一两顿饺子我为了他就没吃几个,现在他一而再、再而三触碰我对他的同情底线,心里实在不悦,再说我实在也饿,尤其是碰到好的吃食,谁都会胃口大开,所以比平常更饿。他老这样我有些讨厌,白了他一眼:“你饿,我全给你?”我说的时候,故意把我的饭盆做个往他盆里倒得姿势,“好好,嘿嘿,我就知道林峰好!”我见他真的要把我的全吃掉,就马上撤回饭盆:“全给你是不可能的,给你分一点”我拖长语气,“好好,一点也行,”秦存马上迎合。我说:“一点也不行!”秦存收回饭盆,就像小孩一样噘着嘴嘟哝:“我还说你是好人呢,和他们一样不管我。”我这回下了死心,绝对不能给他,再给他一次,他就会每天成跟屁虫,老缠着你,死盯着你,每天总以吃不饱的理由问你要这吃。我看看秦存:“秦存,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是个男人,在这里都和你一样,都在受罪,都想多吃,咋办?”我说话的时候,秦存一边嘟哝一边把汤面往嘴里直倒:“我不管,我就是饿,都没一个好人管我。”他吃完了,还是盯着我的饭盆:“我就是饿。”我真的对他有点不耐烦,我从我仅有的二两馒头上分一半给他:“秦存,我这次说的话不管你记不记的,以后不要老缠着我,这是最后一次。”他欢欢喜喜接过馒头,一口就塞到了嘴里:“好,好”。我接着说:“记住,这是最后一回了。以后只有早晨的饺子我分给你一点,上午、晚上的两顿饭你不要跟我、缠我,要是还这样,包饺子、吃饺子我们就真和你分开了。”“好,好”,说的时候,眼睛还是死盯我的饭盆。我心里说:“怎么是这人,用自己的没脸没皮肆意糟蹋别人的同情心”。饭已经不太热了。我三口两口刨到了肚子里。秦存秦存见真没了希望,这才回到号子里,拿上饭盆下去洗去了。
吃过饭,大家都心里可能烦躁,都到电视室看电视去了,我上的床来,一边回味魏志强的身世,不免感叹人生的不规则的行进路线,许多是偶然,也是必然,如果采取理智一点的作法也不至于把自己送进四面高墙,在这个注定很不清净的地域给自己很难找到一隅清净之地。
感叹之后,我拿出该没写完的那个新闻稿,继续构思主体部分。经过一番推敲,新闻稿已经有了眉目,我摊开那几张稿纸,认认真真地抄写起来。在最后落款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留到这个监狱,署名还是把曾鹏飞写在了我名字的前头,是不是能见报还不敢肯定,这篇稿件只是对我荒芜了4年的笔杆子的一次小小的检阅吧。
写完新闻稿我出来,我知道曾鹏飞是在一楼楼梯口东面的第一个监号,我刚走到楼道拐弯,魏志强正上楼来。他一见我,就打招呼:“林峰,干嘛去?”我站住了:“哦,魏大哥,是这样。有个叫曾鹏飞的人昨天拿了个监狱对犯人的全年培训计划,让我写个新闻稿。好几年没写个新闻稿了,也不知咋样,要不你把把关,指点指点,不要说错什么话。” 我觉得魏志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才十分真诚说这些话:魏志强爽快答应:“好,指教不敢当,我看看可以。”他说的时候看看楼道顶上的灯光:“这里有点暗,到学习阅览室吧”我们想跟着来到了学习阅览室。他坐下来认真地看着,我仔细看着他的脸,有时候人的话可以骗人,但是脸上的表情不会骗人。我这察颜观色的招有的时候切实太灵,帮助自己好多回转危为安。魏志强看的他别认真。他看着看着,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啪!啪!啪!”用手使劲在桌子上擂了三下。眼睛闪着亮光,嘴角露出微笑:“好!好!好!”然后兴奋地伸出大拇指:“林峰果然高人,真是高人,写的好!”完后,他把稿纸给我,十分肯定的:“我原来就是l监狱报的犯人总编,也专心研究过省监狱报的新闻稿,也发过几个豆腐块,但说实在的没你这个水平。”我看他说的那么肯定,不像是给我戴高帽子,心里自然就有了底。我很快乐,便拿着那个稿子下楼找曾鹏飞。
我刚走出学习阅览室,准备下楼:“林峰,你等等!”魏志强有叫住我。我回过头来,魏志强嘴咧着,一直用手挠头,像是有重要的话说,但就是看我,有欲言又止。后来终于没有说出来,向我摆摆手让我下去。
我下的楼来,曾鹏飞这个监号传出“嗨!嗨!嗨!”的声音,从外往里一看不打紧,真是开眼界了,原来几个老犯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正在你来我往练习拳击’。为首的那个已经练的满头大汗,所以脱光了上身,皮肤较黑,身体强壮伟岸,站在那就像一尊黑黑的铁塔,因为皮肤上往外渗出一层汗珠,在灯光下发着亮光,就像在铁塔上面刚刚镀上一层透明的白漆。他手上两手上都裹着毛巾,和曾鹏飞对练,其他的人都在看,就像是在电视体育频道上看外国人在拳击台上打拳一样,把这里渲染的热气腾腾。后来在知道他叫武超,原来是个武警战士练就一身上乘功夫,退伍后曾在c省拳击比武中得过冠军。几个回合下来,曾鹏飞已经浑身热气蒸腾,大汗淋漓。他拿了个毛巾擦汗。又一个人替换曾鹏飞,我见缝插针,赶紧站在号门口:“鹏飞!”曾鹏飞一见是我,又见我的手上拿着稿纸,便知道我已写完,便在仅有的有一件已经湿透了的秋衣上套上灰色的囚棉袄出来。
因为院里的灯光暗,或者是他怕别人知道什么,还是把我领到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口,细细端详我的稿子。我想到魏志强在学习阅览室,那里的灯光好,就说:“鹏飞,要不到学习阅览室看吧,我刚从那里出来。”
我国音刚落,曾鹏飞脸色大变,非常意外的瞪圆两个眼睛,眼睛里闪过慌乱,眼珠子就像我们小时玩的两个黑色的玻璃球,因眼睛睁得太圆,就像要掉出来一般:“怎么,魏志强见这个稿子了?”
他咋一提魏志强就这么乱了方寸?
四十回 担当编辑重任 自知分量不轻
我实在想不通,魏志强欲言又止,曾鹏飞又是这么怕魏志强知道写新闻稿的事。虽然其中必有猫腻,但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作罢。面对曾鹏飞慌张的神色,我马上灵机一动:“哦,没,我和这个人还没搭过话呢,只是下楼时见学习阅览室亮着。”对于我的答话,曾鹏飞比较满意,这才长出一口气,紧张的脸松弛了下来:“那就好。我们是老乡,我在帮你,那些老犯人不可靠,到了时候他坏你的事就麻烦了。”坏我的事?我觉得不可能啊,魏志强是个与世无争、修心养性的人啊,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作声。。
曾鹏飞接过稿子就在楼道的微暗的灯光下看了起来。他读完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好啊,就是写得好,等发表了,我告诉你。以后下了队,我帮你,毕竟是老乡吗。”“谢谢老乡,以后还得多依靠你了。”曾鹏飞一脸真诚:“没问题,一定的。”“噔,噔,噔……”楼梯口传出有人走动的声音,曾鹏飞就像做贼似得赶忙把稿纸叠好放在口袋里,这时一个集训队的新犯人下去往厕所方向去了。
曾鹏飞长这才放松了神态,给我递了一支烟,他自己嘴里叼了一支,拿出一个打火机,另一只手在火苗上圈成圆心,楼道口风大,他怕火灭了。给我点着,他还是肚子里好像有气憋着,又是吐了口气,随之一个浓烟伴随着长气飞出嘴外、
曾鹏飞这才说:“你写这么好,估计能发了。”接着他又是责怪:“你看你,说的好好的把你的名字放前面,你还是放后头了,我这是跟着你沾光,以后不敢这样了,啊?”我笑笑:“前后都一样,也别那么客气。”我就和他道别上楼来了。
反正还早,我也没事干,见魏志强在里面站着用废报纸练毛笔字就进去了。他抬头:“林峰,给他了?”“给了!”我说。“那好,你坐下,书架上有书,去看看有喜欢的吗。”我看了看大部分书都是装门面,不太实用,像我喜欢的古典小说《隋唐演绎》、《说岳全传》、《警世通言》、《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怪现状》等也没有,忽然我看见有省监狱报,这个有足够的分量吸引我,因为将来要改造,我的关键点就是靠写稿取胜。我拿起几张真有爱不释手的感觉。
就像我在外头编的报刊一样,一版是要闻,大部分都是省监狱管理局大人物的新闻,二版是综合新闻,讲的都是各个监狱发生的新鲜事,三板通讯版,讲的都是监狱了犯人所感所悟,以及新闻故事,感人肺腑。4版是副刊版,登载的都是犯人写的小说、诗歌、散文、感怀等。
我被报纸上的一篇一篇文章吸引。有一篇《姐姐》的散文,发在副刊版头条:西北风“呜呜”地刮个不停,窗外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就连最爱热闹的喜鹊也躲了起来,我望着脚上的布棉鞋,心暖融融的,因为那是姐姐亲手为我做的……
这篇散文是作者切身的感受,只有亲情的震颤,才能写出这样让人泪流的记叙散文;还有些妈妈探监的,还有父亲接见的,还有讲故乡趣事的,还有就是诗歌,有一首《春天的希望》:
春天的脚步
把太阳欢庆的锣鼓敲响
蓝天下
一双双手臂
舞动着阳光
季节消融的河
在那片心原上潺潺流淌
走近的风
唤醒了
梦底深处绿色的希望
生命
如那棵树上的新叶
渐渐被岁月的雨洗亮
这首诗虽不长,但韵脚基本整齐,又能反映出自己的心境。我感叹不已。 我正要意义潜心拜读,并从中分析,以便研讨出自己能进入改造角色的文章来。
“林峰,报纸慢慢看,以后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这方面的报纸。”魏志强练的累了,已经不知啥时候把毛笔收起,并在我的面前放了杯泡的茶水,他也跟前有了一杯,可能我看报纸太投入,忘记了它的存在。我回过神来,赶紧回答:“谢谢魏大哥。”看着魏志强的茶水,我心里无比感动,他一个山里娃,也没人接见。茶叶肯定也是省着喝的。他这是因为我初来咋到,这时贵宾待遇了。
魏志强见我已经放好报纸,抽了一口烟,又继续给我讲起他的故事:
那天范科长叫他,他带好帽子下得楼来:“报告!”“进来!”范科长虽是军人出身,但和蔼可亲,就是烟瘾比较大,虽然抽的带把的香烟,也是把两个手的食指和中指熏的蜡黄,他见魏志强进来,抽了一口烟,宽厚的脸上显出一副沉思的神情。然后又十分严肃地说:“志强啊,那个管事的犯人编辑走了,这是好事,但这个位置不能空。”说的时候,满脸的凝重:“我和蔡科长经过反复掂量,觉得你有编辑室管事的能力。”他说的时候,眼睛侧视着魏志强。范科长是文化程度不高的、不善于言辞的干部,常常用沉默来引起你对他只言片语的重视:“志强啊。这个小报虽然还是采取传统的油印方式,但它是为政令鸣锣开道,为改造呐喊助威的阵地,你的担子不轻啊。”说的时候,范科长一直用眼睛侧视着魏志强:“这是政府对你的信任,一定要把握好舆论的导向,坚决不能出现有悖法律和改造的词句。要是出现问题那可是**、反改造的事。”魏志强知道范科长话的分量,赶忙表态:“请范科长放心,我一定把心思全放在编辑办报上,坚决执行办报的方向,用实际行动向政府,向教育科,向范科长叫一份满意的答卷!”范科长侧视魏志强的目的,就是看魏志强对他这个决定是不是满意,同时他要用侧视证明对魏志强的的信任。魏志强表完态后,觉得没事了,想走,但范科长没有发话,他只能看着范科长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正好,见范科长端起杯子喝茶,喝的时候把杯子底往上仰,那是杯子里没水了。他赶忙过去献殷勤,在墙根拿起暖壶给范科长倒上,然后有站在那里,范科长还是不发话,这让他有些纳闷。范科长继续抽着他的烟,他也继续站着,范科长就是这么少言寡语善于抽着烟思索的人。魏志强实在憋不住,站在那手脚都觉得放哪都不合适似的,就小声问:“范科长还有事吗?”范科长这才又看着他说:“你成编辑室管事的了。可是还缺一个人,有人推荐了个犯人,是个诈骗犯,叫郑维文。我见过这个人,字写得不错,不知能编了报纸不?完后你先带带他。看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有了以后就留到编辑室,不行就再把他退到队里去。反正监狱最不缺的就是犯人。”范科长说的时候有叹口气:“我说的这个犯人从面子上看不像油嘴滑舌的,也不像滑头滑脑的,咋就诈骗了那么多的人呢?”
说完,范科长的烟屁股都烧到手了,他没扔,而是又掏出一支,用那个烟屁股点着那个烟头,使劲抽了一口,好像是呛住了,咳嗽了两声:“我想想就这些吧,你可以去了。” 魏志强刚刚转身,范科长又叫住了魏志强:“等等,你把看门的喊来,我让他到队下把那个郑维文的犯人叫来,你先带带他,如果这个人上手快,你就让他编辑个副刊,这个版面一般不牵扯政令,不容易出事,你的主要任务不仅要严格细审每个稿件,关键还要编好一版,那上面都是监狱领导讲话,或监狱重要活动,不敢出了岔子”
范科长两眼正视着他,十分郑重地说:“我没啥文化,所以要你把好这一关!。”范科长正视魏志强,就是让他深记着自己的这几句话。这才是和他谈话的重点和关键。
魏志强知道范科长的用意,也由衷而发:“谢谢范科长信任,时刻保持正确的舆论导向,提升办报理念,真正服务改造。”范科长这才从椅子上站起,也表示对魏志强的重视,挥挥手:“好了,你去吧!”
魏志强出了门,轻轻把门闭上。他十分感谢范科长对他的信任。但做梦也没想到,他能当了小报编辑室“管事的”,但这是一职务,最终让他祸起萧墙,人倾马翻,掉进了别人设计的陷人坑里。
四十一回 别人设陷阱 志强掉坑里
魏志强继续讲他的故事:
范科长和他谈话后,他就上得楼来。坐在编报时里有点紧张,他虽是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但过去也没多注意过新闻稿,那个管事的老犯人在外面写过新闻稿,干起来得心应手,他来到小报编辑室,有两年多的时间,大部分都是编辑副刊。一些散文、诗歌改一改就能上手,也写过一些新闻稿,但即便被省监狱报编发,也是个报刊上填空的小稿;还有一个编辑是编三版的通讯、心得等稿件,同时兼小报手工打自己打字;在一个就是下面练拳击的武超,是滚油棍子印刷报刊的。他总觉得肩上的担子特别大,不免有些紧张。
“噔!噔!噔!”有人敲门,他把门打开,是看门的老犯人石凯领了那个叫郑维文的犯人进来。
刚进门,那个郑维文就十分毕恭毕敬地来了个标准90度的大鞠躬:“魏老师,您好!我叫郑维文,现在到编辑室报到。”魏志强过去没见过这个人,当这个人抬起头来,魏志强一看,郑维文个子有1.75米左右,宽宽的脸膛上有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鼻子下端宽大,看不见鼻孔,嘴不算小,但嘴唇较薄,脸上透出的是一副老实巴交相。就是右肩比左肩有点低,那肯定是从小出过苦力,挑担子压低了的缘故。魏志强一见郑维文这么客气对他,马上叫他坐下,咧着嘴笑着说:“都是个犯人,在这里混改造,我对编辑这行当也是半挂子,以后互相学习吧。”他拉郑维文坐,郑维文坐下又赶紧站起:“魏老师,以后我就是您的学生,您多教教我,我什么也不会,就是字写的好点。”魏志强见这个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穿戴也比较整齐,脸上也充满真诚,第一面就觉得特别投缘。马上吩咐郑维文:“劳改犯不管哪类犯罪都是同类,再则四面高墙里也是同一种族,一大家子。既然你能来到编辑室证明有缘,这里就是一个小家子,都别客气。”
说着就安排郑维文,指指靠南墙边的那张桌子,你以后就坐那张桌子,来了就得干活,以后你编副刊版,有不懂得地方问我,我原来就是编那个版的。郑维文马上脸上堆笑:“太好了,魏老师,我也没接触过这行,以后每天跟上你学习,你可要认真向对待弟弟那样教我呀。”魏志强马上答应:“没问题,我会把我肚里的这点水平全拿出来给你的。
从那以后,魏志强就由副刊编辑成为一、二版的犯人责任编辑,同时统揽小报室犯人编辑的“管事的”。天天十分繁忙,郑维文十分谦虚好学,只要有时间,就会过来问这问那:“魏老师,您看我写的这首诗行吗,您给改改我看能不能上省监狱报。”魏志强是个实心人,面对郑维文的请教总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不隐瞒。可能是因为郑维文的谦虚好学,也可能是因为魏志强的乐于施教,还可能因为郑维文的自身天赋,很快郑维文的编辑水平勃然提高,不出一个月就能独立完成副刊编稿任务。郑维文通过魏志强修改的诗歌也顺顺当当地上了省监狱报。
“魏老师,这都是您的功劳,要不是您潜心教导,我还不一定能留到小报编辑室。”郑维文有事没事总是说些魏志强爱听的话,同时又请教和他编辑的副刊不连贯的事情:“魏老师,我也想学学写新闻稿的技巧,有时间你就教我。”那时编稿除文章都是手工打字机敲打外,标题都是在打好的蜡纸上自己用刻字笔自己手刻。当时魏志强正在手刻标题。郑维文过来:“魏老师,对我这么关心,我跟上您也学了不少本事,我编辑稿件的是也少,您的活多,别太累了。手刻标题我是强项,再说四个版面也没多少标题。杀鸡哪用宰牛刀,这活给我吧。”
他说这话魏志强相信,郑维文就是字写的好,他能胜任这项工作。过去不让他多干,第一是怕他编辑副刊吃力,第二是怕他编不了稿件,以后还得原路返回。魏志强现在觉得郑维文完全能干了编辑,而且有谦虚好学,人也聪明能干,就决定留下。原来范科长说的试用三个月,魏志强觉得大可不必。他把手里的蜡纸给了郑维文,说:“我看你确实能干了编辑,你在上面刻字,我下去见一下范科长,把你的情况如实反映一下,尽快从队下办完调队手续,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犯人编辑。”一听这话,郑维文差点跳起来,那种高兴劲是用语言难以形容的,整个脸都成为一朵开圆的南瓜花:“太谢谢魏老师了,对我比亲兄弟还好,我以后除过好好干活就是好好干活,所有事情都听魏老师的,一切行动您魏老师指挥。”郑维文说的时候,看不出油腔滑调,能看出的就是发自肺腑。
通过魏志强汇报和反应,郑维文提前两个月从干体力活的六中队转到了十三队,由过去的体力工种变成了犯人政治教员监狱报编辑。
就是魏志强的热心和对别人的轻易信任,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因为诈骗犯罪和其他犯罪不同,实施诈骗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善意伪装,就像是一条变色龙,很大程度上他的外表极富有欺骗性。他他通过察言观色,然后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找准你的弱点,通过见风使舵,大献殷勤,投其所好等手段,把自己伪装成正直的人或善良的人,通过交往,使你对他失去而戒心,然后达到他诈骗的目的。
这个诈骗犯郑维文就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好人,最终得到了魏志强的信任。而魏志强没有借鉴猫叫老虎的寓言故事,猫最终留了一种爬树的本领没教给老虎,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魏志强这个“猫”却把所有的本领教给了郑维文这只“老虎”。
转眼就到了元旦,一般监狱报到了元旦,都要发一篇监狱领导对犯人的新年祝词,然后监狱报编辑部也要写一篇近似于评论和散文之间文章附在监狱领导讲话之后,算是对犯人新的一年的鼓励和祝愿。魏志强第一次写这样的文章,参阅了很多别人写过的资料,然后就写了那个让我看过的散文诗。他写好后拿不准行不行,就让郑维文看了:“魏老师果然文采出众,文辞飞扬。每一句都如珍珠落玉盘那么优美,整篇都是由感而发,不落俗套!” 郑维文极力赞扬,脸上还留露出极大的仰慕:“魏老师,我就是跟上您学一辈子,也达不到老师的水平。”
他又让另一个编辑和搞油印的武超看了一遍,因这两个一是真不太懂,二是又听郑维文激励赞扬,也都说好。
魏志强在监狱报编辑室呆了两年多,没写过这样的文章,一听大家都说好,就觉得能交了差了,便拿给主管小报范科长看。正好范科长正和一名教育课的干部说事,就扫了一眼:“魏志强,我对这不太懂,你觉得能行就发吧。”
魏志强得到准许,这篇稿子就以花边形式发在了监狱领导新年祝词的后面。
油印的报纸带着新年的第一缕墨香很快就发到了各队。所有的都是一种程序上的重复,所有的都是按部就班,所有的都是顺理成章,魏志强根本没感觉到有一双龌龊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一双黑恶的手正随时要伸向并掐断他的喉咙,自从郑维文来到小报编辑室,这种危险就一直向他靠近。
下午,魏志强坐在小报室里修改着各队犯人送上来的稿件,十分认真地进行挑选和修改。
“魏志强,范科长叫你!”是看门的那个犯人的声音,站在一楼楼道口喊话,就在二楼拐角处的小报编辑室听得清清楚楚。
魏志强戴好囚帽,整整衣装,这是他在外教学就养成的习惯,为人师表总得有个好的象形和仪容仪表。
他下得楼来,直奔范科长的办公室:“报告!”
“进来!”范科长的声音低沉却威严,有种老虎吃人的架子。在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一身戎装,神色威严的看守队警察。
范科长的脸极其阴沉,夹杂着怒气冲天般的愤怒:“魏志强,我提拔你在小报当管事的,对你给予了很大的厚望,你却利用小报煽风点火和政府对抗!”范科长站起来开始愤怒到了咆哮的地步:“关你禁闭!”
上来两个警察抓住魏志强的左右胳膊。魏志强十分震惊和非常不解:“范科长,你给我个理由,我怎么就是利用小报煽风点火和政府对抗?”
范科长十分恼怒拿起桌子上的几张纸狠狠地摔在了魏志强的脚下:“自己看!”
魏志强捡起纸来:《举报信》,那字体特别熟悉,是郑维文写的……
四十二回 文章起祸端 明人遭暗算
魏志强继续讲他的故事:
那封举报信是郑维文直接写给范科长的:
尊敬的范科长:您好!我怀着非常气愤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举报信的,有个人反改造反到了骨子里。这个人就是魏志强,他一有时间就像我们散布反改造言论。但苦于没有证据,我也没有向您及时举报。现在魏志强竟然利用编辑小报的权力,不思悔改自己的罪行,还在新年到来之际,在小报头版这么重要的位置公开对抗政府。您翻开报纸就能看见他的那篇《让我们共同祝福新年》散文诗是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反改造言论!
尊敬的范科长:您是军人出身,为人极其正派。作家魏巍在《谁是最可爱的人》写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战士,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但魏志强在新年将公开对抗政府,在这篇散文的开头就直接宣言:可爱的同犯。这是极大的、恶劣的反改造言论。
一代伟人曾这样说过:“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犯人是人民政府专政的罪人,是人民得罪人。但魏志强公然运用编报的机会,把这些罪人说成可爱,那么他的目的就是赞美这些人,拥护这些人。归根结底,他的目的就是与政府对抗!
……
这封举报信很长,是上纲上线把魏志强往改造的死路上推,也是为魏志强精心设置的改造路上的陷人坑。看到这,魏志强再没有辩解,他知道郑维文就是要借政府之手把他从编辑“管事”的位置上拉下来。
他被送到禁闭室。在这个新年的开端,他被仅仅在编辑室呆了三个月的诈骗犯设的圈套套牢。
禁闭室在监狱偏僻的一个角落,禁闭室大约六平米的地方,只有一张床,灰色的大铁门上只有一个送饭时才能开的小方框,一个五十公分宽一米常的铁栅栏窗户。一天见不到太阳,只能从透进来的亮光里判断是白天还是晚上,里面阴冷潮湿,没有暖气。在这里孤独与悲戚交加,寒冷与绝望并存。他是来监狱改造的,是想通过改造早早回家孝敬老父老母的,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反改造的人?但那封举报信说的理由太充分,就是长一千张嘴也是罪证如山。
最后经过教育科蔡科长看过那篇文章后进行了认真分析,作出结论认为:魏志强主要是运用称谓前的的定语部分不当,可能是和从是编辑岗位经验不足有关,通篇文章不含反改造语言,且积极向上。禁闭后不再从事编辑岗位改造,退回原有中队,另行安排改造任务。
“啧,啧,啧……”我唏嘘不已:“魏大哥,我觉得那个称谓前加个可爱的无可厚非。只是被喜欢算计你的人钻了空子。”魏志强看我,觉得找到了同感。我也看着他蛮认真的说:“你想想,我们是犯了罪的人。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坏蛋,但我们的儿女给我们写信时,不可能在称谓上称我们为‘大坏蛋爸爸’,肯定是‘可爱的爸爸’或‘亲爱的爸爸’这个称呼和我们犯罪是不相干的!”我反过来又说:“在监狱里,在这个高墙内,我们都是犯人,也都是同类或一大家子,站在同犯的角度上称‘可爱的同犯’也不为过。”我摇摇头:“但站在政府的角度来看就不大对劲,尤其是被那个诈骗犯利用!”魏志强也只是摇头哀叹。
7天禁闭下来,他这个编辑“管事”的岗位被进来小报编辑室仅3个月郑维文鸠占鹊巢。他背着被子卷直接回到了中队。这个诈骗犯用伪装的假象骗过了魏志强,陷害了魏志强,最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魏志强回到中队后,因为像他这样的文化程度的人太少,再加上经过认定他并不是反改造,也没有什么情绪,中队正好学习阅览室缺人,就安排他到了这里。学习阅览室就像是监狱这个风起浪涌江湖中的一个孤岛,正好成全了他这个在江湖之中跌跌撞撞。晕的半死的他的修心养性。
在这里,他很少再和那些善于斗心计耍心眼拉拉扯扯,也不和他们斤斤计较,他知道这里的江湖水太深,稍不注意就会毁掉自己的改造路途。再说他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他的故事终于说完,但我有许多不解之处,不知郑维文为啥要不他这个施教的师父祛除编辑室的门外,大有赶尽杀绝之意图?
魏志强看着我,好像知道我要知道的这个谜团。
魏志强又给我添上水,点了一支烟,吐口烟雾出来,像是把憋在心里的怨气吐露出来,他说:“在十三中队里。小报编辑室是个最肥的地方。监狱有规定,在监狱报发表几篇文章就能记表扬或记功。有的人劳动一年也拿不上一个称号,就把贼光盯在了这里。但在这个独立的王国里真正能写会画的凤毛麟角。”他说的时候,为了让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霍”站起来拍着胸部:“魏志强是大学中文系的实料子,大学的时候还给那些漂亮的女同学写过好多爱情诗,罗曼蒂克的很,虽没追到一个,但也语言卿卿我我啊。”说的时候那脸上闪过大学中的男生气概:“可是在小报编辑室两年多的时间,在省监狱报上就发过几首感慨的小诗,还有几个很小的新闻稿。”魏志强十分无奈:“我写的不算太好,但比起其他人水平高一些。我当了小报编辑管事的,小报编辑室就成了清水衙门,那些投机改造的想送点实惠的,帮我给他们上个小稿,得个称号,全被我拒之门外。”魏志强可能说累了,把脊背靠在椅子上,又隔着桌子扔过一支烟来,就像过去的农村人,用袖子左右抹了抹就没有鼻涕的鼻头,又长出了一口气:“在编辑室,我从早到晚就是认认真真的修改来稿,凭自己能力把能编的稿子改好一点,结果断了投机改造人的前程,也断了小报其他编辑的香火。郑维文就是奔着这里的香火来的,他把我赶走,就是要驱赶我这座穷神!”
我也为他叹气,像他这样的文学大师,却不懂“树欲静而风不止”,像他这样的犯人中的罪人就当初不该犯罪,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上其实暗礁跌宕,只看表面很容易被一个没有露出水面的礁石触碰到船破人覆。我看着这个比我个子伟岸许多,肚子比我宽大许多,文化知识面比我深沉许多的和我都属暴力犯罪的人,心里不是滋味,也想着自己的今后,一时无语沉思。
魏志强见我不说话,就把我没喝的已经凉了的水往门口的垃圾桶里倒去一半:“哈哈,林峰,你刚来,有些事需慢慢用心去观察。这里面水真正深的无法估量。”魏志强又笑笑,显得无奈:“林峰,我不是和你胡咧咧,你小子以后要是避不过别人的一个又一个陷阱,就像是唐三藏到西天取经,稍不留意就会被妖怪捉去。”
我开怀大笑:“魏大哥,这我知道。我觉得我还是有些心计的,虽然和你一样正直、善良,但我在看守所呆了4年,见过形形**的人,但总是身处险滩却能化险为夷,身处绝境却能绝处逢生,我有招着哩。”
魏大哥止住笑,满正经地说:“林峰,我之所以让你看那篇散文就是提醒你,凡事都不能看表面,有的人隐藏的极深,一旦原形毕露必定使你伤心动骨!”
他又极为感慨地说:“林峰啊,你小子来了就不安宁,非要把那篇‘瘾君子’的文章发黑板上,这惹下大祸了!”
“惹下大祸了?我咋没觉察出来?”我心里当时一惊!
四十三回 针对事物推理 旁观拍案惊奇
我还没有留监下队,就惹祸了,而且看魏志强那神态我还是大祸临头?我!我!我的老天呀,我撞上哪个凶神了?
魏志强脸上是肯定的答案!
我有些惊慌,实在是乱了心里的方寸。正要细问原委。收风的号子吹响了。
魏志强正要说我惹火烧身的原委,就要收风,我们必须而在规定的时间内各回各号。
“明早再聊,林峰,监狱的江湖你来了,就必须趟这趟浑水。还没有真正开始,我提前善意地给你提个醒!”
说完就散了。收完风,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乱的很。魏志强掉进别人为他挖的坑差点把他埋了,差点爬不上来;曾鹏飞让我写稿件又怕魏志强知晓;那天我的那份稿件发表在黑板报上那个老犯人青筋暴突,近乎暴跳如雷;还有那天魏志强看了我写的新闻稿,又欲言又止;还有刚来几天就一直与老犯人斗智斗勇比高下……问题出在哪,我要惹祸了,魏志强咋知道的?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我和关部包饺子,大家也是忙得不亦乐乎。从早上起来,我们包饺子,秦存就一直盯着生饺子看,两眼一直冒着绿光,就像饿了十八辈子似得。村里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请了这尊“饿神”怕是送不走了。看着秦存心里也更是烦乱。真的把他的把那份分出来吧,他又的不够吃,再说他也不会包,吃都吃不到嘴里。现在他啥活也插不上手,就是一门心思吃,而且是总想把你的那份全吃了。是个可怜人,又不值的人可怜,越可怜他,他就越抓住你的同情心作价钱,缠着不放。一会饺子好了,我们三个还是到了一小碗醋蘸着吃。秦存当然还是一大碗。手是端不起来,还是放在床板上 ,关部吃够了他那一份,虽有怨言,也是说我吃得少活该,自作自受,依然秦存吃着他的盆里,眼睛踅着我的盆里,我也不敢抬头,更不敢让他,甚至不敢说话,饺子有点烫,也是使劲往嘴里塞,必须吃到秦存的头里,他才能断掉念想,要不要是伸筷子,有时拉你袖子,这时才知道有时候好心有时候真操不得。
吃完饭,号里的人看电视去了,聊天的胡扯八道地聊着,虽然是过年,集训队的犯人洗不上澡,依然是五味俱全。我没事手揣在袖子里,下得楼来,在院里闲转。老犯人们比我们吃的早,那个曾鹏飞的监号和昨天一样依然热闹。“嘿,嘿,嘿!”已开始拳来脚往,练得是非常起劲。
到了第二个号,那个叫刘猛的,头枕在自己的被卷上,两只脚搭在一起,左臂放在头下,右手拿着一张省监狱报看着,因为吃饱了喝足了,他两只搭在一起的脚来回晃动着,兹涅地用鼻子哼着小曲。再往前一个号,也是个犯人老师号。里面几个人正在打扑克,有一个犯人额头上,鼻子尖上,还有嘴上都贴上好多白色纸条,看样子是输了,而且是输得一塌糊头,再往前是个还是个勤杂、教员、剧团混合号,里面有翘着二郎腿喝茶的。有的抽着烟说话的,也有的在那胡咧咧的,还有一个自己在自己的下铺上摆上大小洋瓷盆,两手各拿着一根筷子一边敲,一边眼睛闭上,嘴张的老大,头随着敲打胡乱摇晃,就像村里那神汉吓神似的,自我陶醉其中。他们用各自的方式度过这喜庆的有心神不定的新年。
不一会,有外队的犯人进来给老乡拜年,也有犯人出去窜队的,炉火因大家已煮完饺子被人煤上了焦炭,已不那么火势熊熊了。
在往前就是管监房的号,那里面住着三个人就是汪民、殷正,再一个就是管学习的魏志强了,再往前就是中队的大门,我穿的便装不方便离门太近,就原路转回,准备到西半个监院里转转,看看那边剧团的犯人们和其他的几个勤务犯在干什么。我正回走,“林峰,你小子胡转悠哩。”话语里中充满着在弹丸之地很少有的一种关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魏志强。
“哈哈,魏大哥,我妈做的棉袄和这蓝色的裤子你都认准了啊?”魏志强也十分高兴:“差了,可爱的弟弟,你要是真赤光腚我也能认出来啊!”他说可爱的时候是从教员号门口经过,声音粗旷而响亮,我知道他是说给那个挖陷阱的人听的,但这个人我还是对不上号。
我们相跟着上楼。魏志强把靠墙的那个红皮塑料壳暖壶拿来,拿过这几天喝水的那个罐头瓶,把昨夜的凉茶倒了,又从大学习桌的抽屉里拿出牛皮纸袋里面放的从外表看已经不多的,就像烟丝但比烟丝粗硬的茶叶要给我往瓶子里放,我赶忙用手夺过瓶子,极力反对:“魏大哥,你的好意我林峰领了,但坚决在不喝您的茶了。”刚要放茶的魏志强那个拿暖壶的手和准备放茶叶的手都惊在了半空,他没想到这是咋回事,所以一脸迷茫地肘在了那里。我赶忙接过暖壶,给魏志强解释:“魏大哥,您对我的好,我打心眼里领了,您对我的教导弟弟也记住了。”我看着他手里的那些已经不多的茶叶:“魏大哥,我们在这里都过惯了穷日子,有口水有口饭已经不错了。”我用些动容:“魏大哥你从山上走来,家里老父老母也不能更没钱看你。”我的鼻子有发酸的感觉:“这袋茶叶我从您门口路过多少回也没见你喝过,过年了您自己这包茶也泡不了几回了。”我把瓶子放在桌子上往里倒水。魏志强一步抢过来抓牢了暖壶。他没想到我这个人观察事物这么细心。假装恼怒:“林峰,你小子这几天就研究你哥这个傻大个是吧?你嫌你魏大哥穷是吧?这大过年里你怕你魏大哥的穷气粘上你是吧?”他把暖壶放到桌子上,两手掰我那瓶子的手:“手去开,我还不信了我,你林峰天天看我路数开准备算计我咋的?”
我拗不过她,只好把手松开:“林峰啊,你果然比你魏大哥心眼多,会看路数,这我魏志强佩服!”他一边把茶叶从牛皮纸包里往出弹,极为认真地往出弹出一根又一根茶叶。这么认真就是一个能少倒点,多分几回喝;一个是怕掉到地下浪费了。魏志强给我俩泡上茶,坐在我的对面,把右手拄着下巴,眼睛就像十五的月亮那样笑着看着我,那是我对他的理解,那也是他对我的理解。他眼睛里好像在说:“这个林峰真是太日能了,通过一件小事能看穿一个人。”
随后,他忽然站起,像小孩疯了般在地上使劲蹦了两下,又忽然趴在桌子上,就像猫逮住老鼠逗玩一样看着我,用右手伸出食指指着我:“哈!哈哈!”有些像小时候调皮:“林峰,你果然厉害啊。”
他忽然又一本正经:“林峰,按说哥的墨水喝多的,但只是你比我会写文章,你说说你咋那么多的心眼啊,要不是你坐了监,你还真了不得了呢!”
说着,他十分沮丧:“林峰啊,哥要是有你这么多的心眼也不会钻在这里清静之地逢人不搭话了,也不至于像斗败了的公鸡再不敢出窝了。”
“好了,林峰,哥在考考你,你还能在哥这再看出啥来?再说一件,哥就五体投地了!”说着他两手做个作揖状。
“哈哈,哈哈哈!”我大嘴裂到了耳根。站起来也学着魏志强指我:“魏大哥啊,我又不会算卦,只是喜欢把细小事件联想到一起而已,何必认真?”
我在这学习阅览室仔细看了一圈,也没什么能看出所以然来。忽然我发现他给我倒水的那个罐头瓶子,我心里有了底,真看出了道道横横。
我拿起瓶子喝了口水时,就举起瓶子神奇的说:“魏大哥,这个瓶子不简单,有来头!”
我说这话的时候,仔细观察魏志强的脸,他的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啥,这个你真能看出来?你真这么厉害?”
四十四回 杨修聪明丢命 林峰显摆遭嫉
我看着魏志强诧异的神色,心里更加认知了自己的判断。但我故意避重就轻:“魏大哥,这有什么难得?你知道这罐头瓶里原来装的什么罐头吗?”
“哈哈,哈哈哈!”魏志强一听我这话,笑得前应后合。他这才知道我并没看出什么:“林峰啊,你小子静拿你哥开心,小学生都知道,那瓶子上面写着呢,桔子罐头,哈哈,哈哈哈……”魏志强笑过之后,又用手指指着我:“林峰啊,你这是逗你大哥玩是吗?”完后,认真地说这个不算,另来一个。
我也笑着说:“魏大哥啊,我只是要从这个罐头瓶说起,你要听好了!”
魏大哥眼睛盯着我看,这样的目光告诉我,他在认真听将要讲的故事。
我就认真地讲给他听:“魏大哥,你应该是出生在秋天。”我说的时候观察着魏大哥的神色,判断我说的对否。 魏志强这下可真瞪大了眼睛;“你接着说!”我猜的没错,就往下说:“这瓶罐头是你过生日庆祝时买的。”魏志强更加吃惊:“是的”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把手背起来,围着我转了一圈,并上下打量:“你接着说!”那看他的神色,证明我的判断:“魏大哥,其实也没那么神秘,这个很简单。因为你在这里是穷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奢侈到买罐头吃的,只有一样你会奢侈,那就是你的生日。”魏大哥继续听着:“你想想,坐监的人什么都可以忘掉,唯有一样忘不掉,就是自己的生日。”你每月只有八块多钱的政府生活补助,买买牙膏等洗漱用品所剩无几。你又不同于别人会捞到一些油水,也不同于其他人有人接见。”我看他脸上吃惊的表情越是显现。我就越发高亢陈词:“其一就是你真的接见,探望你的人也不会给你带很容易破碎的罐头;其二就是探望你的人给你上点钱,你也会买些方便面、火腿肠之类来改善生活,也绝不会买罐头来充饥;其三是一般人吃了罐头,空瓶子会扔掉;其四是你要真留着瓶子当水杯用,到现在上面的纸质的商标经过多次水浸泡后早已脱落或斑斑驳驳了。”
听着我的推测,魏志强实在是吃惊非同小可,但他还是不服气,见我来回走动,把一个瓶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站起来,挥挥手让我坐下:“林峰,你等等,我觉得这些还不够,或许是巧合,你再说,我就信服你!”我十分有把握地说:“还有就是其一,人过生日都会买些和生日关联的礼物预示庆祝,其他水果罐头装的水果,比如梨、苹果和你的生日时间不匹配,只有桔子的成熟期在秋天。”说到这,我哈哈大笑:“山里人一般孩子的名字都和花草果瓜有关,就像叫红梅的一般就是生于腊月,叫春枝的一般生于春天,你要是个女孩,大人和能给你起名叫秋菊或秋桔了。”“还有吗?”魏志强不甘心地追问。我十分肯定地说:“还有!”
我接着说:“你在这里服刑多年,过了好几个生日也就吃过这一瓶罐头,为了能记住生日时你曾吃过一瓶罐头,所以你一直珍藏这个空罐头瓶。每逢过生日时拿出来看看。”我接着说:“对你来说,不,应该对所有没人探望的犯人来说,吃一瓶罐头实在不是平常事。”
魏志强越发吃惊,简直是目瞪口呆:“这个你咋看出来的?”我说:“我第一次来你这里,我没有喝水杯子,你给我倒水,也找不到水杯,你想起了你这个珍藏已久的罐头瓶。”你拿着钥匙去开书柜上这个抽屉时,当时是犹豫不决的,但是你觉得我们有缘,你也特别愿意和我做交心的朋友,犹豫之后,最终还是打开了抽屉。这就能看出来这个空罐头瓶对你的意义,同时也能看出你对我的真诚。”我接着说:“第一次你给我倒水,瓶子里的桔子味还特别浓。后来这个罐头瓶成了我的专用水杯。”
魏志强对我这种联想和推断特别吃惊:“好,既然有缘,以后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再说了,自从那次别人给我挖坑后,我觉得在没人可以相信。”他叹口气:“知我魏志强者林峰也,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谁都不可信,总是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我觉得谁也不了解我,谁也不会再知道我,没想到你观察问题这么透。”
魏志强认真地说:“我自所以愿意把你当朋友,最为关键的是你这人刚来就敢惹是生非,每次和老犯人过招,都有胜算的几率,成了老犯人心中一块搬不掉、打不烂的顽石”
他给我隔着桌子扔过一支烟来,然后自己用火柴点着,又把火柴扔过来,抽了一口:“林峰,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看那篇散文?”
我也点着烟:“这个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个就像一个故事:三国时候的杨。杨修是个才华横溢,但是却总是恃才傲物,经常显摆自己才华的人,可以猜透曹操的心思。 有一次,曹操造了一座后花园。花园落成时请曹操去验收,曹操慢慢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就在园门上写了一个“活”字就走了。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去请教杨修。杨修笑了笑,对工匠们说:“门内添‘活’字,是个阔字,这说明你们把园门造大了,丞相不满意。”工匠们恍然大悟,于是回去重建园门。曹操再来看过后,非常喜欢,就问大家:“你们是谁领会了我的意思?”左右回答:“多亏了杨主簿的说明!”曹操虽然表面上称好,心里却有些不太高兴。最终因其聪明锋芒太露而被曹操杀害,死时只有45岁。”我十分有把握地说:“这时你善意提醒我,在这个独立的王国里,显摆自己就是被别人下套,一不操心就可能往返你的故事。”
魏志强听了露出欣慰的眼神:“是,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吗,你总是靠你的小智慧胜了别人,这不必说,但你最为关键地是你用你的文采抢了老犯人的饭碗,遭到了他们的嫉恨。”
魏志强这么一说,我有些纳闷:“魏大哥,我咋能抢了老犯人的饭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魏志强嘴一歪,又用手指着我剁了两下:“你啊你,你也真有不知道的地方?我看你不是那么日能吗?”
“哈哈,哈哈哈……”我见魏志强情急之下说起粗话,觉得好笑:“魏大哥呀,魏大哥,中文系的高材生居然也有动粗的时候,我还没说呢。昨晚说我要惹祸端,今天又说我抢老犯人的饭碗。你的一句话没事,让我提心吊胆一夜!”
“开饭了!”
我正要听魏志强说我咋抢了老犯人的饭碗,下面传出了打饭的吆喝。魏志强说:“不和你说了,先吃饭。”你小子那么日能,想想就知道了。”
我到号里不一会打饭的犯人就把饭打上来了,今天中午是鸡蛋抄面。面条不像是在外吃的那种刀削面,是压面机压得滚圆的那种长面条,在这里也算是上等品了。我不敢再和秦存靠近,为了能躲开他,我把饭盆摆在靠门的这边,就是为了打上饭以后跑得快。
秦存在地上摆了一个盆,手里还拿着一个盆,一直喊着:“给我多来点,给我多来点。”但是手里的那个盆就是不敢再往地上放了。昨天他摆了两个盆,被打翻的用勺子打飞了。那个盆上的洋瓷被勺子拍的掉了不少,就像是麻子脸,斑斑点点露出了里面的黑铁皮。
秦存嘴里叫着,一直祈求盯着我看。我不敢正视他,我真的怕了他,打上饭,我端上盆,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就往门外跑。
“咣哩咣当!”传出饭盆被踢翻的声音。
“妈的!你他妈的眼睛瞎了,这么快找死啊!”
四十五回 秦存被甩掉 志强道短长
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秦存见我端上饭盆跑,而且大饭盆的饭已经分完,想吃大家的已经没了希望,只能死乞白赖吃我的了。
我这一跑,他怕吃不上我的,就也慌乱端上饭盆往外追我,结果把那个大饭盆一脚踢飞了。秦存这时也顾不上打饭的那人骂他,慌慌张张地追了出来。我还没坐下,他就搬个马扎几乎挤在我的怀里。把他的饭盆对在我的饭盆的边上:“林峰,他们都不管我,他们都是大坏蛋,我肚子大,你肚子小,分点给我。”我真的恼怒:“你才是混蛋里,包饺子没人组合你,我操个好心,还倒讹住我了!”
秦存就是没脸没皮:“好人做到底,来点”说着他的筷子就往我盆里伸。“林峰,你小子也不嫌外边冷?”我回过头一看是魏志强。魏志强手里端着刚打的饭。一个手端盆,一个手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学习阅览室的门。他是个热心肠,这样的人往往被人暗算。但他看来也有谨慎的一面,比如他的钥匙就是用一根圆草绿色的绳子拴在裤子瓣上的,这样钥匙是不容易丢的。
说话的当儿,他的门一打开:“林峰,进来吃!”他这么一说,我正好能脱离秦存无休止的纠缠。我连马扎都顾不上送回号里,端上饭盆就三步变成两步往学习阅览室钻。刚到门口,秦存也端上饭盆步子我更快,和我一同往门里头挤。
“哎哎哎,你是干啥的,出来!”魏志强一手端着碗,一手拦住了秦存。“我要进,我要找林峰!”秦存没有魏志强的劲大,但是左右使劲拉扯,想挣脱魏志强。魏志强操气了:“你是哪根葱,这个阅览室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滚出去!”我进去后,把盆放在学习用的大桌子上,后身朝外,不敢再看秦存。但总觉得在阅览室的窗子外,有一双祈求地眼睛,就像要穿透我的脊背一般。最终秦存没能进来。
魏志强放下饭碗,坐在我的对面。过去都是魏志强是后身朝门的,我是脸对着门的。为了躲避秦存我和他换了位置。
魏志强把饭盆放下,没落座,就后牙咬的咯咯响,攀着眉头,用手指着我:“我咋说你啊,林峰,你看看你,还老同情人哩,这是哪啊。监狱啊,知道不?你再这样下去就该饿死了。”我也不答话,也没有好说的,就只管吃饭。
魏志强见我不理他,也坐着吃起来:“林峰啊,从今天开始,不,从这顿饭开始,我都端上来吃,你打上饭就进来,也省了许多麻烦!”
吃了饭,我要下去洗盆:“魏大哥,我把你的盆捎上。”魏志强摆摆手:“不用,等我一下,一起下去。”洗了饭盆,魏志强要回他的号送盆问我:“林峰,你中午休息不?”“你说呢?”我反问。“吃饱了,我想上去练会毛笔字,你要是不休息就过来,要是休息,下午我们再聊。”我看着魏志强:“魏大哥,你昨天一说我惹祸了,我就紧张地一晚没睡好。这个谜团还没解开,你今天又说我抢了老犯人的饭碗,让我心里更纠纠结结的,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要不我过去,你给我唠唠我咋不是惹大祸了,就是抢老犯人的饭碗了。”“哈哈,你小子还惦记这事啊,你不是能的这四堵墙都放不下你了吗,你又那么会分析,分析一下不就有结果了。”我假装生气。把脸一沉:“魏大哥呀,魏大哥,你不说拉倒,我也没空听呢,再说了,那分析是要有前提和条件的,我这才来几天,有些就连条件和前提都不知晓,咋能分析出来?”“好了,好了,好了,那你一会过来。”魏大哥一个人惯了,肚里也不知道憋了多少话没给人倾吐了,好不容易抓到我。他才不愿意一个人在那个小庙里老给自己一个人念苦经哩,有了我,他也能把倒到苦水了。
我到号里放下洗好的盆,出来的当儿,用眼睛瞥见了秦存。他坐在上铺,满脸的难过,好像谁欺负他似得。他今天没吃上我的不开心吧,我也不会理他,好不容易摆脱了,不能再给他好脸了,要不他又粘上不放。
我走到门口,魏志强已经上来。他打开门,在书柜上头拿下一沓子废报纸,准备练字:“魏大哥,您练字,我看报,你给我找些省监狱报,我看看上面的动静,学习学习。”魏大哥指给我:“你看,最边上的那摞就是监狱报,越往上就日期就越是新的,报纸是十天一期,一个月三期,过年这几天还没送,自己拿着看吧,以后你见我在就直接进来,我们也有几天交往了,就不要客气。”魏志强先把袖子挽起,在一个瓷盘里倒上墨汁,拿起毛笔蘸了点墨汁,忽然拿眼睛翻我:“我说你林峰啊,以后不要您、您的,见了干部这样好点,但我们都是犯人,你直接就叫你吧,免得我感觉刺耳。”“好,好,真的好!我就等你这句话呢,不要说你,我也不习惯老您您的。”“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过去我们没打过交道,你老是您您,我就认了,以后就成为好朋友了,就去掉那种虚伪的客气,这样方便交心,也方便双方交谈和沟通。”
“好,好,好,我答应了。”我和他说这话,踩着个板凳上去找报纸。拿下十几张翻着看。刚吃完饭有点渴,也不能让魏志强倒水。我就把瓶子里的茶根子倒到门口的一个垃圾桶里:“魏大哥你喝不?”魏志强刚写了两个字:“哎呀,我把这事忘了,他就要拿暖壶,我已经抢上了。”他赶忙把他的茶根子也倒掉了。他又开开抽屉那茶叶,我马上拒绝:“魏大哥,你自己给你放点,我怕喝了茶一会睡不着觉。”魏志强眼睛一翻,已经把茶叶拿出来了:“林峰,你看看你那样子,大过年的,你嫌你哥穷酸是吗?过来,过来,过来!”我看他那坚定的眼神,也不好在回绝,拿着瓶子过来。他放茶叶的时候像是在数根根。大概我和他的杯子里只有五六根,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我商量:“省着点吧,能仔细着喝过初五年就算年过完了,那时我们一起和白开水了。”倒上水,我们水杯子里的茶叶就像在村里时,看到水坑里死了的蚊子幼虫那样漂浮着,不过茶叶虽和蚊子幼虫形似,但比它粗些。那几根茶叶是魏志强的一片心意,但同时也证明着他的寒酸,要不是我的存在,他的杯子里的茶叶会多出一半,同样也能过了初五。
魏大哥练着他的毛笔字,这是最能修心养性的一种方式。自从别人给他设套以后,他一直重复着这种方式,是我打破了他的已经恒久的改造方式,也使他重新打开了久已封闭的心灵窗户,在接纳服刑改造现实的同时,也从心灵的窗户里透进了一缕阳光。
我喝了口茶,已经不咋烫嘴了,不过那几根茶叶依旧像蚊子幼虫漂浮着,水比起白开水有一点淡淡的黄色。我提醒魏志强:“魏大哥,水能喝了。”魏志强写了有三张了,他练得是楷书,写的字就像他人一样那么整齐。魏大哥放下毛笔,用嘴吹了吹上面漂浮的几根茶叶,我发现他吹的时候用劲很小,怕是把仅有的几根 茶叶吹掉吧。
他喝了口茶,准备从包里掏烟,我也不能抽人家的吧。我赶紧拿出我的烟给他隔着桌子扔了一根,魏志强一看,眼里放出亮光:“哈哈,你小子厉害,还是带把的啊。”说的时候,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放鼻子上闻了闻:“带把的就是烟味香啊。”闻后,魏志强又把烟扔了过来:“别人给你几盒烟也不容易,林峰,你丢着自己抽吧。我每月还有几块钱补助,再说我的烟瘾也不大,平常不多抽烟。在这你就是客人,抽我的。”他不容我说话,把他的不带把的小芒果扔过来,我身上还有老乡给的一个打火机也不舍的用,还是用他扔过来的火柴把烟点着。
“对了,魏大哥,吃饭前你说我抢了老犯人的饭碗,我咋就抢了,你说个明白?”
魏志强一听就来劲了:“你小子注定就不安生,来了就摊事。来,你起来,从这个窗子上往下看!”
我走到窗子边,往外看,院子里除过有几个犯人在火炉边烤火,什么也没有。
“看见了?”魏志强问我。“看见了,就是几个犯人啊。”
“那就对了,你就是抢了人家的饭碗!”魏志强的话更是我一头雾水,那几个犯人我并不熟悉,咋就抢了他的饭碗?
四十六回 抢了别人饭碗 惹起众犯怒怼
魏志强也走到窗前,和我看着那几个犯人。他指着那几个老犯人说:“你几个你看见的都是老师,都是在外就从事老师职业的人,他们肚里的墨水多。”说到这,魏志强摇摇头,叹口气:“改造生活是平淡无奇的,对他们来说也是过惯了这样平静改造生活。他们万万没想到你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静,无论是谁都把你看成是一种不能融入的异类。”说到这里,魏志强用那种似曾熟悉又忽然陌生的眼睛看着我:“就像动物世界里的镜头,一群狼自由自在地在它的领地平平静静的生活着,他们可以有足够了猎物充饥。等有一天,这群狼发现领地里冲进一头狮子。即便这头狮子不予它们争抢猎物,但足以引起狼群的整体惊慌和高度警惕。”
我看着魏志强讲的离谱的故事,笑得前应后合:“魏大哥,你就编故事吧?这块领地不是我愿意来的,是一百个不情愿给抓来的,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再说我们都是犯人,都在服刑改造,我咋就成了狮子?”魏志强很认真的说:“林峰,你还不信?你在往院里看!”还让我看?我伸长脖子,院里除了那几个犯人以外,就是空荡荡,一无所有:“魏大哥,啥也没有?”“没有?你看墙上!”我看了看还是啥也没有。魏志强习惯地指指我我,咧着嘴:“你也能装啊,那黑板上是不是你的大作?”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啊,魏大哥那就不是一篇文章吗,有啥大惊小怪的?”魏大哥还是指指我:“你啊你,就是那篇文章,就证明你侵犯了别人的领地,也抢了别人的饭碗!”“魏大哥,真的言重了,一篇文章很简单的事,哪有那么复杂啊。”魏大哥把牙一呲,“哎,哎,林峰,你还不信呢,老犯人恨不得吃了你。你是不知道能上黑板就能加分,这里面道道可多哩。”魏志强说:“你过来,坐下,我们细说。”“好,好,好!悉听尊便。你今天就好好说。”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指指他:“魏大哥,你不要说什么狼啊狮啊的,我害怕,你别吓的尿裤子。直接说两点。第一,我咋抢了老犯人的饭碗?第二我咋就惹祸了?而且还是大祸!”魏大哥看我和他瞪眼睛觉得有趣,摆摆手:“你坐下,我慢慢给你唠!”我这时发现那杯水都喝完了,主动拿来暖壶,给魏志强倒上水,也给我添上,茶杯里的几根茶叶好像极不情愿的慢慢沉到水底,水开始有了些茶叶的颜色。
魏志强为了显示他说话的重要性,脸上写满郑重:“林峰,哥这可是吃亏吃出来的教训和经验,我不想在监狱这个江湖里淹的半死,你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关键是不知道这江湖水有多深,浪有多大。”魏大哥看看我是不是专心听他说,为了证明他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他清清嗓子,可能找到过去给学生上课的感觉:“我先给你说其一,就是你怎么就抢了老犯人的饭碗。因为在监狱改造就得有称号,才能减刑。首先是按每天改造分值计算,但出工挣得分值属劳动基本分,而劳动基本分只能计表扬。要是记功或评审改造积极分子就得有专项分值,而专项分值就是写稿件或参加专项活动所挣的奖励分,如在l监狱报上发篇稿件就至少计1分,在省监狱报发一篇稿至少计2分,有了这些分值才能记功或年末评选改造积极分子。”我刚来似懂非懂,但听魏志强说的意思这写稿还用途挺多呢。魏志强看着我确实在听就再往深得讲下去:“而这些老犯人想发篇稿子绝非易事,他们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中队的这两块黑板上。在每块黑板上发一遍小稿奖励专项分值0.5分,而你来的时候正是称号评审关键时期,有的人正好就缺这专项分。”说到这,魏志强看着我,好像在笑,又好像是嘲笑,眼里的目光琢磨不定,就像你在上课时听不明白的时候就会看老师的眼睛,以此从他眼神里找到答案,但往往是更加迷茫:“你这一来不打紧,一下占了两块黑板,况切你没下队,是不计分的。”魏志强看着我,好像在他启发下,让我自己得出答案:“你不要分却拿掉了老犯人很关键的1分,这不是明摆着你抢了老犯人的饭碗吗?”
我辩解道:“也不是我抢,第一是张队长让我写篇文章,是要看我的文采,对于我自己的是我不可能不认真,不卖力;第二,我只是向张队长交了差而已,根本没想到抢谁的饭碗;这第三吗,就怨他们平时不努力,专项分值在于平时积累,哪能等大便了在挖茅坑?”
魏志强嘴角在笑,好像老师在断定学生对老师的知识传输能懂多少:“再一个吗,比抢饭碗更厉害的就是你千真万确惹大祸了,严格的讲就是大祸临头了!”说着话的时候,魏志强眼睛是低头往上翻着看我的,他心里想这话是不是能把我吓得哆嗦,我知道在这高墙之内无论发生什么,你惊恐都是无用的,魏志强说了起来:“说你惹大祸原因有三。第一,你的文采出众!”“你等等,魏大哥,你这是逗谁玩呢,我这也能算文采出众?你是大学中文系高材生,下面那些人有好些在外就是老师,就是像教我一样上课的老师,他们才文采出众,各个舞文弄墨样样精通,我不敢和别人一决高下,我就是我,一个爱写写画画的普通人,你这样说我,实在令小弟汗颜啊。”我确实觉得他言过其词。
魏大哥看着我有些滑稽:“我给你鼻子就上脸,你还真谦虚上了?我这是给你说事,就怨我个用词不当,好吗?”“好,那你说!”魏志强开始讲他的论理:“过去教员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各自为战的,有老乡盘团的,也有利益相互的。就像世界的北约盟国和俄罗斯,大格局已经形成,虽暗自较劲,但也相安无事。”魏志强可能说累了,喝了口水,捏捏口袋,找出烟来,仍给我一只,他吸了一口;“你来后,过去看似平静的一潭死水被打破,他们对付你这个异类,必然会去掉前嫌,搁置争议,整体怒怼于你。因为不管是为了改造,还是为了分值,今后你都可能比他们要厉害的多。你走的快了,他们就会落后。”说到这,魏志强看了看我,意思是用目光想我传送:“你小子,是不是祸惹大了?”
我听着魏志强的推断,有些好像真不是空穴来风,但我也不敢断定全是对的,就一边分析一边说;“魏大哥,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又好像没理。”
魏大哥一听,“啪”地站了起来:“你小子,我可是对你认真说的,也是替你小子担心才提醒你的,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看着魏志强像小孩子似得,怕我反对他的话,但我还是要说:“魏大哥,你想想,我就是会写几篇文章而已,其他的也不如他们。再说这改造路上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要不来他们就不改造了?”
魏志强摆摆手:“去去去,林峰。我苦口婆心说那么多,你就不好好想想。过去没你在,他们都在改造路上吊儿郎当,显不出谁好谁坏,也看不出谁快谁慢,自然心平气和,你来了,几篇文章一发,就跑在了他们前面,他们能放过你吗?你再想想下面这些人有多少干的都是花里胡哨的龌龊事,但在里面又自命不凡,那你不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了吗?再说那个郑维文还在小报编辑室,他不怕有一天你功高盖主吗?”
魏志强这么一说我到真觉得祸在眼前,而且是祸不单行,我实实地靠在椅子背上,心里就像一架悬在天空的直升飞机忽然失去控制直直往山谷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