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章 洗马不简单
眼见伙计要来清场,卓越也不想多生枝节,于是劝顾朝奉回避。顾朝奉却执意要看看刺史大人长得什么样子,正僵持间一群差役已经进入底层一楼,开始清理仍然未离开的食客。
眼见卓越一行人,翻翻眼皮,“店伙何在,为何还有闲杂人等没有回避?”伙计可怜巴巴看向顾朝奉,顾朝奉头一抬,昂然道:“前三品太子洗马(他读的是冼马)顾承业在此,叫你们的长官过来见我!”
虽然声音并不洪亮,但却自有一股凛然气势。
看到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差役也不敢放肆,店伙也惊呆了:什么,给太子洗马的仆人居然是三品官?哦,也对。宰相家奴七品官,何况是太子的家奴了。
外面涌进来三四个人,其中就有卓越刚才在李半城家见过的那位“二老爷”,他带着几个人一路小跑,来到顾承业身前,磕头下拜:“下官瓯建道东南州刺史李秉忠率本州别驾、司马、长史等属员拜见洗马大人!”
那位就问了:洗马,真的是给太子刷洗马匹仆人吗?
自然不是。
太子东宫的马匹归太子三寺(家令寺、率更寺、仆寺)的仆寺的太子仆丞(正七品)管理。即使这个七品的太子仆丞(也称为太子仆),他自己也不会亲自动手刷洗马匹,自有其手下仆役代劳。
这个洗字是冼通假字,正确读音应该是冼马,也叫作先马。这是负责教导太子的太傅属下的属官,负责督导太子日常功课,匡正太子过失,负责东宫典籍,文书起草的官员,非最信任的亲贵大臣不能担任。
因为太子出行时,他们都要骑着骏马走在仪仗队的最前列,故称作“先马”,或冼马。因为古代冼和洗通用,所以正史中都写作洗马。
但是,在非正式场合,大家都按照俗音读作洗马,这也造成了许多误会。顾承业创立的字体“洗马体”就是这么来的。如果称为“冼马体”,估计谁也误会不了了。
大安朝的冼马有四人,正三品。而像瓯建道东南州这样比较偏远的州,其刺史也只是从四品(大安朝国都所在的雍州大兴府府尹官职最高,是从三品,其他上等州刺史正四品,下等州从四品),所以见了太子洗马也只有下跪了。
就算在后世,成立了司经局,其洗马品级变低只有从五品,但因为是太子近臣,也不是这些地方官员所能惹得起的。
一旦太子登基,这些近臣可都是宰相班子的成员啊。至少也是侍中、仆射之类。
(题外话:古代许多官职官署名都不能望文生义。祭酒并不是给死人上供的,司徒不是管理学徒的,司马不是喂马的,司空也不是管理天空的。如果看到大理寺、太常寺、鸿胪寺、光禄寺之类的官署,千万别以为是和尚庙。)
顾承业微微欠身,道:“二十年前太子意外薨逝(死去),老夫已请旨致仕(退休),各位大人不必多礼,请起。”
那位“二老爷”自然知道顾承业是谁,自己去考进士的时候,他就是自己的主考官,也算自己的恩师。在朝中更是德高望重,即使致仕时,圣上仍挽留不已。即使如今,千金难求的“洗马体”书法,仍被朝臣视作传说。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曾经的三品重臣,博学多才的前辈名家,居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当铺做了朝奉!
顾承业微微欠身还礼,呵呵一笑:“老朽致仕之人,何敢老董父母官大驾,各位大人请起请起。”
那位店伙看呆了:我的天,我得罪了怎样一个大神啊。老板知道非炒了我不可,弄不好还要蹲大狱!直到卓越吩咐他备办酒席宴请众位大人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卓越却觉得汗颜:自己以为学问够多了,却读了白字,把洗马的“冼”音读成了“喜”音,作为一个读书人,这是很丢人的事。暗自惭愧,见众人推师傅做了首席,除了遵师命给各位官员敬酒外,便默默地站在师傅身后,也不言语。
那位“二老爷”刺史李秉忠却对卓越高看一眼,见他给自己敬酒,还朝他微笑,对顾承业说:“大人的高足文采斐然,比之七步成诗的曹子建也不遑多让,真的叫人刮目相看。将来必定前程似锦啊。”
顾承业道:“我和他已故的父亲,前太子少傅卓公锐,致仕后化名卓金瓒,是知交好友,当日一起致仕还乡,便同时隐姓埋名,在德宏县开了这家当铺。现任东家卓金山曾任太子宾客,而家令寺木易,现在化名木三四,为卓家管家。”
几位官员听到这里,都大吃一惊:这都是东宫重臣啊,怎么都集中在了这么一家小当铺里?这是要把东宫搬到我东南州的节奏吗?
其他官员自然不敢小瞧卓越,吩咐更添杯盘,设座,叫卓越入席。卓越自然分的出轻重,哪里敢当真上席?连忙逊谢。可是,顾承业的态度就令人琢磨了,他不敢没有替卓越推辞,反而顺水推舟道:“既然众位大臣赏识,你就坐在为师身边吧。”
卓越这才谢了座,坐到师傅身边。心想,原来我身边就有一个隐身的牛人,早知道抬出我师傅,何必怕那个贪财的县令?
不提他怎么想,单说那个刺史李秉义,他眼见顾承业虽然没有什么出奇的举动,但隐隐对卓越有些看重远超寻常师徒关系,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二十年,太子薨逝 只留下一个三岁的儿子,被当今立为皇太孙。可是这位皇太孙一直深居简出,即使朝臣也没有见过。不久传出消息,圣上要为皇太孙选妃,不知道皇太孙现在何处?顾公可能示知?”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卓越吓了一跳,心想:别问我,我先父虽然是太子少傅,我可连童生都不是呢。你们不知道,我就能知道?
果然顾承业回答道:“老朽现年七十有二,致仕二十年了,朝廷大事一律不知,无可奉告。”
众人也就不再追问。
顾承业又说:“卓家依法经营,不料奸商勾结贪官县令上下其手,欲倾吞其产业。本来这事也不烦各位大人出手,只是老朽近来得到朝廷重新启用旨意,升老夫为皇太孙少师,少不得又一番奔波了。卓家之事,烦请各位照拂一二。”
众人原本出于礼貌对这位前太子洗马恭维奉承,也不太在意。突然听到他又要高升皇太孙少师,这是相当于宰相的高位啊!自己治下官员难为他的学生,万一传到朝廷,吏部考核的时候,落一个“无能”的结论,那可坑死人了!
于是听到刺史大人信誓旦旦要严查,别驾、司马、法曹、银曹都连连点头附和。
刺史李秉义更加打定主意,回府以后,就写一份举荐奏章,把卓越举荐为孝廉(地位相当于举人),派六百里加急送到朝廷。
卓越更加吃惊:想不到师傅现在还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居然不知道。随即有些不舍,师傅博学多才又诙谐幽默,没有师傅的架子,相从许多年,师生之间还有很深的感情的。
他也对师傅表达了不舍之情,顾承业道:“贤契啊,为师即将启程,就不陪你回卓家了。希望你继承家业的同时,不要荒废了学业,很期待不日与你相会于京师大兴府。”
卓越恋恋不舍的点头。
刺史李秉忠道:“顾公放心,贤高足有我等照拂,定当无忧,请勿挂念。”
一行人叙话很久,这才告辞。不久,朝廷果然派人来接顾承业上任,他又叮嘱卓越一番,这才随来使上了马车。
次日,卓家银号聚满了来取款的商户。薛满财又从儿子处取来当票,要来赎当。
卓金山首尾难顾,焦急万分。到了中午时分,突然见官道来了一个长长的车队,头前押队的是卓越,旁边还有一辆香车。
后面的车子也不知道押的是什么重物,把黄土道压出了深深的车辙。前面还有标记旗,上写“州城李氏”。
众人大吃一惊:这是州城首富啊,卓家怎么和他们联系上了?本来受了薛家的挑唆,来压垮达源永商号,可是,看这架势,还能实现吗?
就听卓越跟他叔父说:“本州李氏与达源永达成合作意向,把十万两足色纹银存入本号钱庄。各位有想取钱的,尽管来吧,有多少兑多少。”
卓金山自然感激万分。就听卓越说:“为了表达合作诚意,李老板特遣其女公子作为李氏代表,常驻达源永农庄,处理合作事宜。”
从香车里下来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男装,头戴带有飘巾的书生帽,更显得儒雅潇洒,落落大方。她来到卓金山面前:“晚辈李仙蕙拜见达源永卓老板,家父对卓老板非常敬仰。愿竭诚合作,共同盈利。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晚辈说就是。”
卓金山暗自叹息:一个女子居然如此气场,真真愧杀须眉。连忙回礼逊谢,表达了对李半城的敬慕之情。
看到他们宾主相谈甚欢,取钱的商户已经考虑打退堂鼓了。就在这时,突然一辆囚车驶过,里面坐的正是本县县令。他一脸懊丧,垂头丧气。押解的差役大喊:“贪官某某,被人举报,奉刺史钧令,押解州城查办!”
众人自然知道县令跟这事什么关系,暗自吃惊。街头有一个探头探脑的伙计见状,飞奔回薛家报信。
第一七章 女公子愧煞男公子
就在那个贪财的县令被“专车”接去州城的时候,来提款的商家散去大半。
卓越对于那位刺史大人的雷厉风行更加感到惊讶,后来一想:那县令平日里贪赃枉法也确有其事,也怪不得别人。否则就算自己再恨他,抓不到把柄也枉然。
这时候,逼着卓金山赎当的那个薛家的管家同样一脸懵逼地愣在当地。卓越想赶他快点滚蛋,自己好安排同来的李氏代表,那位不让须眉的女公子。
说实话,当李秉义(李半城)提出要叫她常驻卓家商号作为联络人的时候,卓越也一脸不可思议:就算她再有才,叫一个女孩子和这些俗人打交道合适吗?
李秉义解释道:“小女自幼被当成男儿抚养,一向喜穿男装随我奔波历练,打理各处生意,精明干练已不让须眉。一切事宜自会妥善处理,卓公子不必担心。”
待到男扮女装的李仙蕙出堂时,他才知道是刚才那位女进士,对方表现得落落大方,举止得体,他这才放心。
一路上,二人闲谈,发现她对于商道了解,不下于自己这个历练多年的老江湖,更加佩服。既然来到卓家达源永商号,自然要安排妥当。
因此对那个管家道:“赎当就别想了,告诉你家薛老板,别想再玩盘外招,否则只会叫他自食恶果。滚吧,不送。”
那管家也蒙了,却不想如此铩羽而归。见势不妙,连连陪笑:“望卓老板念在薛家往日对卓家一片照顾之情,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卓越冷笑道:“薛老板对我卓家这几天的‘照顾’,大恩大德,卓越没齿不忘,如不厚报,何以安心?管家尽管回去等候,卓某这就前往‘道谢’。”
这话一字一句从牙齿里挤出来,虽然声音不大,但那管家却仿佛看到了一片刀光剑影,透着无限的杀机。
这时候,一向静观其变的女公子李仙蕙插言了:“捡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天。听说那十五顷良田上有一处庄园,风雅宜人,是个休闲的好去处。仙蕙就定居在那里了,请卓公子带我过去好吗?”
好家伙,这是直接抄家啊,这个女公子比我这个男公子狠多了!卓越心中一凛。随即道:“既然如此,卓某只有略尽地主之谊了,请!”
眼见卓越和李仙蕙一唱一和,完全没有把那片庄园选任的主人薛家放在眼里,那管家也急了:“卓公子,李小姐,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不等卓越说话,李仙蕙已经脸罩寒霜:“你刚才叫我什么?再说一遍?”
管家也蒙圈了:“李小姐……”
李仙蕙冷冷地说:“本来我还想去了和卓家薛家商议一个共营的策略,大家和气生财。既然你们薛家不把我放在眼里,好,好,好,从今起,德宏县里,再没有薛家商号!卓公子,我们这就去接手那片庄园。薛家之人若不即刻撤出,算作那里固有财产,一律登记造册管理!现在州城士兵戒严,如果敢有闹事者,一律法办。”
眼见他们上车上马,奔城外庄园而去,管家突然想到,特么我脑子被驴踢了,这个称呼不严谨啊!
小姐一词起源于六朝,原本称呼一些有名的青楼女子如苏小小等。而如今的大安朝虽然有胡人血统,民风开放,许多称呼也发生了变化,小姐也用来称呼一些良家女子,但仍然为正统的世家所忌讳。
管家当面管李仙蕙叫作“小姐”,当真是犯了她的逆鳞。
吓得他连忙赶回薛家送信。
李刺史处事周详,以县令初罢,保护市面安静为由,请本县县尉带领乡勇开始戒严。有闲散人员,游手好闲的一律扣押,去劳工营清理漕河淤泥做义工。因此,薛家想找人破坏卓家商号的计划也落空了。
二人先拿着地契去县衙办理过户手续,县令罢免后,县里的事暂时有主簿和县丞、典史共掌。他们眼见李卓两家来势汹汹,哪里敢强行刁难,眼见手续齐全,自然一路放行。自然得到了许多暗地里的好处,不必细表。
等卓越他们乘车骑马,来到那片庄园的时候发现许多家丁在一个红衣青年女子的带领下,等候在庄园外。那个管家也在其中,却没有看见薛老板本人。
卓越冷笑道:“卓某奉命来接手庄园,怎么薛家莫非要大干一场吗?”
眼见百步外就有一队乡勇在步弓手(相当于后世的探长,刘备做县尉的时候,张飞就是步弓手)的带领下虎视眈眈,真要打起来,后果堪虞。
那女子脸色戚然,来到卓越跟前,道:“妾身自幼承父命许配公子为妻,听闻公子纵横商场,暗自感佩。在深闺中,也曾对月祈盼,早日侍奉公子巾帻。岂料家父见利忘义,自毁婚约,致使两家生隙,深感惭愧,无颜再见公子。特请妾身来向公子谢罪。”说罢跪了下去。
啊,她就是我的前妻薛慕云!
长的倒是花容月貌,只可惜生在那样家里!
卓越闪身避开,冷冷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薛家的千金啊!你不是要参加皇太孙选妃吗?受了未来的皇太孙正妃的礼,要折寿的,我一个俗鄙之人,哪里敢当?喂,那个管家,你是死人吗,还不把未来的皇太孙正妃扶起来?”
那个管家一脸尴尬,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薛慕云却没有起来的意思,继续道:“妾身俗陋之貌,哪里敢有如此奢望?还请公子念在两家往日交情,原谅家父一时糊涂,给薛家一条生路。只要公子肯高抬贵手,这个庄园里自妾身以下皆归公子所有,为奴为婢,在所不辞。”
卓越道:“我一个俗人,哪里敢娶未来的皇妃?您的玩笑开大了。只请早日移交庄园,从此相忘于江湖吧。”
薛慕云倔强得很,却不起来,道:“朝廷没有正式下旨,此时纳婢妾并不违律法。如果公子执意要收庄园,就把妾身当成这庄园里的奴婢一并接受了吧,愿意像公子身边的郑秀娥一般,伺候公子。”说着把一份花名册举过头顶。
她身后的仆人奴婢一起跪倒,道:“请公子接收。”
这算是投降了吗?
卓越却不知道怎么好啦,笑话,庄园是哑巴东西,怎么摆布都行。至于这些人,自己又不是银票,有什么理由叫所有人都喜欢?谁知道他们包藏什么祸心?
这时候,李仙蕙走了过来:“原来你就是薛家的‘小姐’!”
薛慕云听到管家说起过往事,如何不知道她话里的侮辱意味?脸腾一下就红了,却昂然道:“我只是卓公子的奴婢,除了卓公子谁也无权处理我!刚才管家对你无礼,现在扯平了,如果你敢再对我无礼,我手下之人也不是好惹的!”
李仙蕙对卓越道:“看来这些人忠诚可疑啊,要不要都驱赶出去,换上我们的人?”
薛慕云道:“只要卓公子收下我们,一定永不背叛!”
卓越对于这个变色龙家族原本就瞧不起,道:“你不后悔?”
薛慕云道:“只要能叫薛家有一条生路,我不后悔!”
卓越道:“你顶撞李家女公子,我很不爽,快去给她磕头谢罪!”他知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的道理,如果她仍倔强,那么就好办了。丢了庄园土地,薛家虽说不能马上倒闭,但失去源头的死水,干涸也是时间问题。
薛慕云道:“请公子收了名册!”
卓越果然居高临下的接过名册一遍看,一边念名。
第一个就是薛慕云,她应答道:“奴婢在!”其他人见主人答应了也都呼应。这就算都接收了。
卓越取出一条刻着卓字的项链,挂在薛慕云脖子上。道:“这是刚才去县里办事置办的,没用完,剩下这一条,给你了。”
薛慕云恭敬拜谢:“多谢公子赏赐。”心理却感到无限屈辱,虽然项链真金白银还有美玉坠子,但这时候给她,颇有禁锢奴婢的枷锁意味。
曾经的堂上娇妻梦没有醒,就下堂变作奴婢了吗?
就听卓越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她这才想到卓越吩咐自己给李仙蕙道歉,这才转向李仙蕙磕下头去。
李仙蕙仿佛没有看到,对卓越说:“你心太软,将来有苦头吃了。”
卓越见薛慕云如此表现,心也软了,道:“没有听说过她有什么坏名声,可能是受了她势利眼父亲的连累。到现在的田地,求死容易求生难,倒难为她了。”
李仙蕙嫣然一笑,“既然我们的卓大公子侠骨柔肠,我也不枉作恶人了。”说着,摘下一枚戒指,戴在薛慕云手上,道:“薛家千金不必多礼,初次相见无以为敬,这戒指送给姐姐吧。”话虽然客气,但一副主人赏赐奴婢的神态,凌云直上。
特别是戒指又有告诫的意思,戴的又是小指。不管西方如何规矩,但东方古代,奴婢完不成主人规定的活计,往往会被剁去小拇指。这也有警告的意思。
见她道谢,这才用手相搀,“姐姐不可多礼,适才言语冒犯,勿怪。”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啊!
薛慕云暗自苦笑,把二人迎进庄园。
第一八章 新东家,新规矩
卓越吩咐自己从达源永带来的伙计,在卓金山派来的大掌柜包洪的带领下,陪同李家管事代表,按照地契所标注的四至(田地边界)去确认地界。撤换薛家标记,换上李卓两家共同商定的双盛合联号的标记。
随即又派伙计通知所有佃户,来庄园开会。又在附近几个村子,撒下招工启事。凡在种植、农田管理等方面有一技之长的,都可以来应聘,工酬从优。
薛家大小姐看到这里,暗自苦笑:这是要从根本上抹除我薛家的痕迹啊。
果然,等附近村镇的人与佃户都闻讯赶到时,卓越道:“各位乡亲,各位老佃户们,请大家来是有事要宣布:这个庄园所属的土地,已经归我双盛合联号所有了。为了保证这片土地能正常运营下去,我们将重新招募佃户。当然了,有着丰富经验的、一技之长的、肯吃苦又勤快的老佃户优先。其他来应聘的,如果能满足上述条件,也可以报名。报名处就在旁边李家千金处,她的人会根据你土地的收益以及佃租缴纳情况核实你的个人信用,逐条合格以后,就可以上岗了。我代表联号承诺:凡是入选的,老佃户减免本年以及未来两年三成佃租,以资鼓励。欢迎大家踊跃报名。”
于是大家都奔李仙蕙处,她指挥伙计登记姓名,是老佃户的核实他土地耕作情况。看到李仙蕙处非常忙碌,薛慕云道:“公子,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卓越身边人手不够用又临时把木三四和赵武以及孙陆、李齐叫来,领着他们来到另一边,对薛慕云道:“把庄园里的管家家丁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不一会,正副管家带着家丁婢女共计三四十号人都缓慢慵懒地围拢过来,非常松散的围在周围,冷冷地看着卓越。
卓越打量他们良久,这才说:
既然这片庄园已经归我所有,就由我宣布以后的规矩:
以后再集合,我会计数,凡是在十个数内赶不到的,以后就不用来了。哪来的回哪去,这里不养懒人!
再有,以后集合。男仆役站左队,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收腹跨立。婢女们占右队,挺胸抬头立正,双手交叠,左手搭右手放于小腹位置。凡是立姿不标准的,以后也不要来了,我这里不需要不守规矩的。
最后,集合时,禁止交头接耳,不听的以后也不要来了。
看到所有家丁婢女们仍旧懒散的交头接耳,卓越道:“肃静!”
就听那个大管家冷笑道:“我们都是薛府家奴,凭什么听你的?除了我家老爷少爷夫人以及小……小……哦,其他女主人,谁也没有权力命令我!”
卓越点点头,“既然这样,你回薛家吧,不要来了。管家一位,由副管家接任。”
那大管家冷笑道:“这是薛家产业,你有什么权力赶我走?大小姐,你要为小的做主啊!”
他情急之下,又叫了一声“小姐”,随即暗自后悔。
果然薛慕云脸色非常难看,不过她却非常隐忍,温言道:“来福伯,薛家已经决定和卓公子再次合作,看来你不适合在这里做事了,回到爹爹身边吧。您是多年老人,他老人家会妥善安排的。”
那管家冷笑道:“好,好,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新东家吹毛求疵,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兄弟姐妹们,咱们不伺候了,都走吧!”
在他煽动下,一小半人都围拢在他身边,冷眼看着卓越。
卓越却面不改色:“还有想走的没有?现在走,我绝不阻拦。大伙想清楚了,如果过一会签了文书画了手押,你再想走,对不起,我们就要照文书办事了!”
其他人有犹豫的见自己的女主人没有动地方,也终于没有走。
卓越看看薛慕云:“薛家千金,虽然你说要留下来为奴为婢,但既没有文书,又没有保人,并不算数。那项链算是对你刚才一跪的回礼,不是什么收奴隶的信物。卓某并不是那般狂妄之人,适才言语,不过激愤之言,不必放在心上。你现在想走,我绝不阻拦。而且,庄园内浮财,随你运走。”
薛慕云听到这里,暗自苦笑。
是的,为奴为婢的话,没有正式手续,谁也不会当真,自己要走,谁也不会当真阻拦。只是,现在走了,再回来就难了。薛家将和这片生金的土地再也无缘。
目前,爹爹大病没好,哥哥被重责以后又发了疯,母亲又懦弱没有见识。整个薛家群龙无首,再失去了这片土地,其他产业只会逐渐枯萎,恐怕薛家真的要败了。
她想了想,道:“我自幼识文断字,虽不会写诗填词作曲,但盘盈盘亏的事还很在行的。而且,管理庄园也有一定经验。卓公子,你身边需要不需要一个随身的记室?帮你规划安排会客工作以及其他事情时间,并负责起草收发一些文件。”
卓越看看身边,木三四虽然得力,但恐怕要做这里管家,不能帮自己处理这些琐事了。但是,看到她的打扮,道:“就这样花枝招展的,是做富家千金还是做事?我可用不起。”
薛慕云道:“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去去就来。”她领着贴身的婢女退下了。
卓越对那大管家道:“你走不走?不走我会叫赵武送你出去了。”
赵武早就等的不耐烦,揪住他的衣领,就像拎小鸡一般拎起往庄外就走。其他跟着他出来的也只好灰溜溜的跟在后面出去了。
那大管家被丢在庄外,气急败坏地回去找薛老板哭诉。结果薛老板拖着病体一边咳嗽一边发火。
“糊涂,土地保住了,薛家才保得住,薛家保得住,我才养活得起你们。实指望你们这些老人在那边忍辱负重,帮助云儿不受欺负,你们却把云儿一个人丢在那边自己跑了回来。留你们这些废物一起喝西北风吗?管家撤职,去厨房烧火,其余一律给老子滚出薛府!”
秀才亢仁是薛满财重金聘请的幕僚,他在一旁说:
东翁叫女公子不惜一切代价留在庄园,这是一步妙棋。
一来可以满足卓越的虚荣心,麻痹他的判断,认为薛家已无力回天。
二来,薛家可以随时掌握他们动向,做到料敌机先,随机应变。
三来,女公子相貌可以说上上之选,再虚与委蛇,卓越必然会在温柔乡软化意志。一把剑的锋芒没有了,也只是废铁而已。
四来吗,给我们留下回旋的余地。当日闵王和赵王两位殿下都对东南土特产动心,一直想要入股,因为要保证薛家产业的完整,所以一直拖延。东翁何不顺水推舟?
薛满财长叹道:“我是担心拒虎进狼啊。”
亢仁说道:“可是现在虎之害远胜于狼,起码说刺史州富豪的势力就不是我们所能抗衡的。卓家会借助外力,我薛家就不会?在挪动刺史这件事上,只有两位殿下才能使得上力气。我们大可以驱赶狼群以吞独虎。利益面前,只怕谁也不会客气。至于以后吗,狼群之间也有争斗,我们只消和最后胜利者合作就可以了。”
薛老板大喜:“亢先生真乃我之卧龙也!就这么办!”
不提这边在暗中算计,单说卓越这边。
薛慕云很快就换了一身男装,与李仙蕙的儒雅潇洒不同,她穿上了却显得精明干练,干净利索。虽然不是真正的下人打扮,但卓越也从来没有把她看做下人,也没有吹毛求疵。
就见她一拱手:“晚生薛慕云,愿附公子骥尾。借公子一缕清风,送我青云直上,还请公子成全。”
卓越问道:“你是叫我把你举过我头顶吗?”
薛慕云道:“我好比是水,公子好比船。水涨船高,自不待言。”
卓越道:“很好,你通过了,做我的随身记室吧。如果有地邻争吵,就交由你处理了。我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如果移交不顺,地邻争执,官府争讼,就证明你这记室不合格,别怪我按照规矩来。”
薛慕云道:“这片土地四至我一清二楚,必不会有任何的争执。东家尽管放心。”
卓越道:“你现在安排一下,我这一旬接下来该做什么?”
薛慕云道:“请公子把您资料给我,我这就写详细的日程安排。绝不会叫您漏下重要的事情。”
日程做出来以后,卓越暗自点头,这位薛家千金果然不是花瓶,比她那废物哥哥强多了,可惜是个女子。制定了家丁奖惩条例以后,所有签了合约的家丁开始工作了,缺额要去重新招募。
几天后,李仙蕙那边招聘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许多游手好闲的佃户都被开除了,重新招了许多勤快的。并规定:以后都要年终考核,决定土地的转租权。产量突出的,按照比例给分红。但产量最末位的,将被解雇。
然而,有一家佃户由于男人瘫痪儿子幼小,被刷了下来,找卓越哭诉。卓越核实了她家具体情况,决定取消她的租种资格,将她安排到郑秀娥作坊工作。孩子们也给了妥善安排。
这一系列邀买人心的措施,使得他迅速在庄园站住脚跟。
可是,他却无法继续在庄园逗留了,按照约定,要去县学报道。那里的教谕要亲自考核他,决定他是否有入学资格。
人生在世需要扮演许多角色:人人都是主考官,又人人都是应考者。就是在一次次选择与被选择中努力拼搏,直至终老。
第一九章 古板的教谕
卓越以为被推荐入学的只有自己,哪知到了县学才知道大谬不然。入学除了定期招生考试以外,还有以下途径:地保保举,向官府捐钱入学,以及像卓越这样由上官推荐的。
和卓越同时来报名的大概有十几个人,有两个他印象最深。
一个名叫岳嘲风,别号云山狂客,是前任萧老相国的忘年交,被老相国推荐而来。两眼望天,鼻孔中不断哼出冷气,看谁都不顺眼。一会说卓越一身铜臭熏到了他,一会又说那些寒门学子一股寒酸不配和他为伍。举止狂傲倒显得鹤立鸡群了。
另一个名叫钱不满,是捐献入学的。穿金戴银,格外阔气,一直在和岳嘲风顶牛。二人唇枪舌剑,县学外一直吵到县学里,引得其他学子频频围观。
卓越却低调得很,和那些寒门学子在一起,虽然没有西瓜可吃,却过足了观众瘾。
就听那个钱不满讥笑道:“我说岳大隐士,既然你的愿望是出世离尘,为什么要来这里争名夺利?不过和我一样,是个俗人而已!”
岳嘲风冷笑道:“俗,太俗,太恶俗!天下有才一石,我独得八斗,博取功名如探囊取物,只是从前不屑于和俗人一般见识而已。因苍生多苦难,萧老相国百般苦求,我才愿下山一遭。只是这世俗学官庸碌无为,有贤才到此,为何不出户相迎?”
装,你就装吧。诸葛亮高卧隆中自比管仲乐毅,也没有像你这么狂过。
不提卓越看他不爽,那个钱不满反而连讽刺的心情都没有了,微微一笑,道:“不错,以老兄的才华应该叫天子出迎才是。”
岳嘲风冷笑道:“一朝身在龙虎榜,大廷赋诗,定叫总管太监脱鞋,叫美人磨墨!才显吾之大才也!”
得,还没有做官,就觊觎上皇帝的美人了!这老兄当自己是谁?卓越暗自摇头。
果然钱不满继续说:“说不定当今一高兴,把那个磨墨的美人赐予老兄呢,到时候别忘请兄弟喝喜酒啊!”
岳嘲风哪里听得出来,一脸郑重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用你先把老婆给你,估计任何一个老板都不可能这么大度吧?用你老兄成本实在太高了!
正在闲谈,就听见差役道:“教谕大人道,学子们起立!”
教谕是县学的主官,如同后世的重点高中校长。他手下还有任教的训导以及外聘助教的嘱托(一半是本县知名大儒)。
本县教谕张自蹊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儒者,跟随监考的两个训导一个嘱托大气也不敢出。
卓越不想表现得太过显眼,就和众人一起行礼。那个钱不满一脸的谄媚,恨不得屁股长条尾巴。也省了许多言语功夫。
张自蹊哼一声:“现在说什么都还早,等会考完试,确定你有入学资格再套近乎也不迟!”钱不满灰头土脸退在一边。
张自蹊眼皮一翻,看到了兀自傲然屹立的岳嘲风:“那学子,见了学官,为何不行礼?”
岳嘲风见他翻眼皮,索性一仰脸,白眼相向,鼻孔中哼了一声,喷出两股冷气。
可惜他没有《封神演义》了哼哈二将里哼将郑伦的本事,张自蹊不但没有滚落马下,反而像看耍猴一般看着他。
“你是来考取功名的还是来看本官这里天花板的?如果看上哪块,尽可以拿回去仔细观赏。本官没有功夫和你扯皮!”
岳嘲风冷冷地说:“世风日下啊,昔日文王看到姜子牙还要亲自扶车迎回去,一个小小的学官,居然敢轻慢贤士,该当何罪?”
张自蹊不怒反笑,“你如何证明自己是贤士?”
“我乃举国闻名的云山狂客!有前任萧老相国的推荐信!”
这时候,一个训导低声说:“须给故老相国一个面子,不要计较了。”张自蹊强压怒火,道:“也罢,不管你是奇才还是歪才,都要经过进学考试。来吧,各位学子参拜圣人牌位!”
做官要拜皇帝,入学要拜孔圣人,各行有各行的规矩。
卓越随同众人一起对着“万世师表”的牌位行礼,只有岳嘲风不合时宜的吟出李太白的一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来,张自蹊脸色大变,却也没有当场发作。
随即发下试题,那个钱不满当场跳了起来:“入县学应该考的是六韵的试帖诗,为什么题目变成八韵十六句的试帖诗了?”
他事先打通关节,买了试题,找了“枪手”捉刀,早有现成诗作待抄,哪知道张自蹊临时改题,一切都出乎意料。
张自蹊冷冷地说:“皇太孙要行冠礼,圣上龙颜大悦,要加一科恩科考试。并传旨州县,尽快选些人才参加明年的秋闱科考。故此本科考八韵,一旦通过,赐予秀才身份。送去州城复考,通过以后,送去道城同福州进行乡试,考取举人身份。保证明年秋闱举子人数。考不过,嘿嘿,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哦,原来还有这等隐情。卓越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刺史热衷推荐自己。
听到审题的命令,卓越打开考题,原来是卢纶的《塞下曲》中一句“林暗草惊风”。眼见要限时,便开始构思起来。略一思索,挥毫如风,笔走龙蛇,文不加点,一篇立就。
旁边监考的训导看到了千金难求的“洗马体”书法,眼睛都直了,觉得这位考生简直不是在答题,而是在洋洋洒洒的创作一副书法字帖。
姑且不论诗怎么样,这笔楷书彻底征服了这位监考的训导:人才啊,人才!咦?那位眼高于顶的“奇才”兄居然这早就交卷了?
张自蹊拿过岳嘲风的试卷,问道:“要求八韵十六句,你为什么只写了四韵八句?”
岳嘲风冷笑道:“诗歌贵在意境而不在形式,昔日大诗人祖咏考试只写了二韵四句,就胜过俗人千言万语。我为了报答老相国知遇之恩,写了四韵八句,已经够给大人面子的了!”
张自蹊忍无可忍,道:“嘲讽同窗,藐视圣人,复不守考场规矩,狂妄乃尔!是可忍,孰不可忍?即使老相国能忍你,老夫也不能忍你!来人,把这狂生给我叉出去!老相国问起,下官自去解释!”
两个差役架起岳嘲风向外就拖,岳嘲风兀自哈哈大笑,学李白吟道:“呜呼!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气得张自蹊直打摆子。
他余怒未息之下,又把派差役把抄袭的钱不满叉了出去。随即,一名学子淫威字迹潦草,一名学子因为污卷(有涂改痕迹或沾有墨点)都被赶了出去。字迹潦草的试卷以及污卷被贴出示众。
这时候,所有学子都交了卷。又把六七份不合格的卷子判了落榜,十二三个人只录取四个,卓越也在其内。
张自蹊拿起卓越的卷子,漂亮的书法登时惊艳了他双眼:“洗马体书法,得到了九成真传,还有自创的新意?卓越是吧,你和当朝洗马公什么渊源?”
卓越恭敬回答道:“回座师的话,洗马公乃是学生恩师。”
张自蹊惊讶道:“洗马公及门高弟来本县应考,实乃本县荣幸,待老夫判卷,再行叙话。”于是拿起卓越的诗念道:
《赋得林暗草惊风》
日敛山林暗,回旋啸骤风。(破题)
草枯惊骤舞,酒醒倦俄空。(承题)
晴燥无微雨,饥荒许大虫?(起股)
恃强非卞子,夸智胜唐翁。
急掣追星箭,轻开射日弓。(中股)
穿杨嗟百步,破敌报三公。
不见飚红血,唯闻窜黑鸿。(后股)
谁还轻镞羽,晓觅石棱中。(束股)
念罢,审阅良久,才说:“破承自然,文词传神,把飞将军神采烘托淋漓尽致。虽然唐翁用得是《唐打虎》的民间故事典故,但耳熟能详。试帖诗只要求不许用偏僻典故,并没有要求不许用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虽然文词仍有些稚嫩,但假以时日必会纯属。难得的是三公官名高抬一格,细节不差,的确洗马家法,佩服佩服!”
卓越谦逊道:“老师嘉奖,学生愧不敢当,还望老师更加指点。”
张自蹊道:“你既然通过考试,自然有资格进入县学,老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后还想和贤契切磋一下书道技艺。”
卓越连忙逊谢不敢。
见他执礼甚躬,有才而不骄傲,古板的张教谕平添了几分好感。
不管求学也好,为官也好,没有一个端正的态度怎么行?不错,陶渊明也好,李白也好,都很有才又都很清高,他们的诗歌本官也爱读。
可是,清高能治国吗?老天会给量身打造一些良民叫你坐享其成吗?还不是要跟千千万万的俗人打交道?他们一生落魄,其实也有自己原因的,并非一味地世道不公。
于是他把卓越选了第一名,预选为秀才,保送州学复考。末了又把其试卷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说要留个纪念,作为书法范本临摹。
第二〇章 茂才公请留步
三日后,县学门口贴出了榜文,正式确定了卓越等人秀才身份。州学里派来的学官代表宣布了决定。
从这一刻起,他们就算有功名的人了,见了县太爷也不用下跪。而且,还可以穿长衫佩戴宝剑,不受户籍限制,可以自由游历。秀才游学,各地官府不得阻拦。
原本进了县学一百天以后,才可以进入州学考取秀才功名。在州里还要经过几轮选拔,才可以获得参加乡试考取举人的名额。但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恩科考试,为了保证恩科足够的参考人数,所以一切流程都尽可能的简化。
比如这次加大了考试难度,录取者直接授予秀才身份。在县学培训一个月以后,就可以去州学读书。
本来按照正常的考试流程:乡试在子、卯、午、酉之年的秋天举行,称作秋闱。由尚书省主持的省试(后世改在贡院举行,称为会试)在丑、辰、未、戌之年的春季举行称为春闱。
但由于皇太孙的冠礼在次年九月,为了赶在冠礼的同时进行殿试发榜,所以一切都从权应变了。
本该在秋季举行的乡试改在春天三月初三,本该在次年春季举行的省试也改在同年的八月。这只是恩科的一种变通做法,这届恩科结束以后,就要恢复正常的科举秩序。
卓越备办了厚礼去拜谢了座师张自蹊,称呼他为自己的伯乐。
张自蹊道:“为朝廷取士,是本官职责所在,谢何为?倘若你像岳嘲风一般轻狂或像钱不满一样抄袭,纵然礼物再多也不会被录取的。年轻人少年得意,一定要戒骄戒躁,才能在以后的州试、乡试、省试、殿试中蟾宫折桂,前途无量。”
卓越自然恭谨受教,见他不肯收礼,无奈之下,便写了“孔门直贤”四个字献与他。他欣然接受,其高兴程度,远胜于得到许多厚礼。
辞别了座师,早有县学许多同窗相候,纷纷向他道贺。茂才公长,茂才公短的非常热络。(按,在东汉时期,为了避汉光武帝刘秀的讳,把秀才称为茂才。茂才公就是秀才公。)
他的布庄离着县学虽近,但往日这些学子见了他,都非常清高的翻起白眼,一句“铜臭”使得他备受屈辱。今日凭借真才实学考取了秀才,功名还在县学的许多童生之上,这些人当然要拼命巴结了。饱受炎凉的卓越,对此则泰然处之,也非常热情的跟他们虚与委蛇。
读书人在一起,作诗对对自然免不了的,大家一起好好的热闹一番。只是应酬之诗对,俗者多,优者少,大家都不肯泄露真实水平,图个热闹而已。
到了散学时间,卓越这才想到,离着布庄虽近,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去看秀娥了,还真的很惦记的。
最近他身边虽然有各种女子出没,但最让他感到信任倚重的,还是这个把全部身心都托付给他的郑秀娥。其他的,要么还没有到此亲密程度,要么目的不明,必须谨慎提防,鲜有推心置腹如郑秀娥者。
这些天没有见,她瘦了没有?小宝最近好不好?她是不是也同样的关心自己?她负责的作坊运作得如何了?想到还有许多的不舍,决定今晚回布庄去住。
刚出了县学门口,就听背后有人说:“茂才公请留步!”
卓越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青衣家丁,他手里拿着一份红纸帖子,虽然看不到内容,但封面烫金的“请柬”二字还是很明显的。“你是谁?”
家丁行礼道:“小人进喜,奉我家主人之命,给卓相公贺喜。”
卓越一愣:“哦,你家主人是谁啊?”
“敝上乃是杏林街葆荣堂大药房少东家张翰友张相公,他差小的来邀请新入学的茂才公们参加今晚在敝号举行的神农杯诗文灯谜对联大奖赛。小人在榜下得到了茂才名单,这才过来给各位相公们发放请帖。”
他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在相公同科相公处问得,请卓相公务必赏脸与会。大赛属于与民同乐性质,所以允许携带女眷。相公也不妨携同宝眷一同与会。”
卓越一想,秀娥自从跟了自己,一直辛苦操劳,鲜有放松之时,正好趁此机会带她出来散散心。于是手下请帖,道:“多谢你家少爷盛情,这是卓某荣幸,一定准时参与。”
他先回总号见过二叔,卓金山听说侄儿有了功名,也非常高兴,要摆宴庆祝,卓越秉明今晚大赛事宜。
卓金山也非常感兴趣,道:“张翰友曾经中过秀才,但没有继续科举,而是利用人脉继承了祖业。每到店庆之际,就如此庆祝一番,许多商家也趁机去做广告。今天,叫卓家名下所有商号的掌柜们也都随你一同前往。你们一定要把卓家名气打出去,等凯旋归来,再为你们庆功!”
郑秀娥见卓越回来,也满心欢喜。听他说要带自己出去参加什么大奖赛,本不打算去,待听卓越说已经派人给小宝添置新衣服又请先生给他开新课,将来会安排他科举时,这才答应和他一起出去。
郑秀娥想换上男装,但卓越却说喜欢看她穿女装的样子,因此便找了一身新作的朴素一些的衣服换上,随他出了门。看家值班的伙计都陪着笑恭维:“愿少东家和夫人凯旋而归。”郑秀娥满脸通红,却没有纠正这称呼。
出了门口,卓越却愣在那里:不但是其他商号的掌柜们都来了,就连庄园的李仙蕙和薛慕云都换上男装一道跟来。
卓越奇怪道:“你们那里百废待兴,怎么有空过来?”
李仙蕙道:“我还要宣传一下双盛合。”看了看穿着婢妾衣服的郑秀娥,欲言又止。
薛慕云却温柔的看了卓越一眼,那表情叫人如沐春风,她斯文地说道:“我是你随身的记室,自然你到哪里,我就记到哪里啊。怎么,这位漂亮的小娘子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叫我这记室如何来记?”
郑秀娥道:“这位小娘子说笑了,奴婢郑秀娥,不过是卓少爷身边的婢妾而已。”
原来是他的小丫鬟,两个人都没有了兴致。
卓越却握住她的手,道:“秀姐虽然在照顾我的生活,但她聪明能干,正担任达源永名下作坊的掌柜,我对她一向很尊敬的。”
李仙蕙蕙质兰心 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拱手:“原来是郑掌柜,失敬失敬。”
薛慕云就不那么客气了,一边陪笑,一遍斯文地说:“卓公子当真慧眼识珠,从风尘中觅得如此佳人,这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郑秀娥脸色大变,强忍着没有叫泪珠落了下来:原来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风尘女子!宠也好,骂也好,都不过是个玩物而已!
卓越紧紧地握住她手,不叫她挣脱,道:“红拂女张出尘也不过是一歌舞伎,却慧眼识英豪。朱买臣之妻倒是良家女子,却嫌贫弃夫。由此看来,风尘女子一心从良,就是良家女子。反之,良家女子做出不良之事,还不如风尘!出身何足论哉!”
“高论,高论,”李仙蕙鼓掌称赞,“就比如贾南风贾后,以皇后之尊却命宫人去街上抓壮男藏入锦被中,带回宫中做那龌龊之事,自然连风尘女子也不如了!唐朝国夫人李亚仙出身风尘,从良后却帮助丈夫郑元和连中三元。身份何足道哉!”
(按:贾南风的故事出自《资治通鉴晋纪》,李亚仙的故事出自唐白居易之弟白行简著传奇《李娃传》)
听到卓越和李仙蕙一唱一和,薛慕云满脸通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见郑秀娥紧紧挨着卓越,如果不是外人在场,恐怕就要投怀送抱了,又是嫉妒又是恼火。这个位置本该是我的啊!
劳燕难谐,从此再无瓜葛;凤鸦异志,任伊为雨为云。
你想没有瓜葛就没有瓜葛了吗?我们走着瞧,即使不能叫你再爱我一辈子,也要叫你恨我一辈子!
不提隐忍的薛慕云在暗中较劲,单说卓越,眼见人到齐了,便叫他们骑马的骑马,上车的上车,随自己一同赶往杏林街。
李仙蕙穿着男装,平素又喜欢打马球,因此很轻快的就上了马。
薛慕云本打算乘车,又不想被李仙蕙比下去,也倔强地上了马。不留神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却仍不愿回车里。好在她也不是娇滴滴的女子,也骑过马,因此也随得上。
郑秀娥想骑马又不会,卓越道:“秀姐到我这里,我带着你。别怕。”郑秀娥紧紧偎依在卓越怀里,不敢四处乱看。
杏林街顾名思义,就是医馆药房集中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一排灯笼挂在街道上方,一个灯笼一个字,道是:“神农杯诗文灯谜对联大奖赛。”那里想必就是葆荣堂大药房了,红男绿女的来来往往,煞是热闹。
往街心走骑马已经很不方便,于是把马交给随来的伙计照料,几人步行去大赛会场。
刚到赛场,卓越正要和几个相熟的同窗打交道,迎面过来一个穿着戏服戴着龙头面具的人,不知道是哪个戏班的优伶,扮演的不知道是哪一海的龙王。
就见他一拱手:“前面可是达源永当铺小朝奉卓越卓朝奉吗?”听着发现同窗用异样眼光看着自己,卓越心中颇不痛快,道:“不错,你是谁?”
龙头人道:“本王乃是东海龙王敖广,看上了你们县春满楼中新来的一个**,想要买回去做老婆玩玩,手头有点紧,想要把本王手下的丞相当了,换些钱使。”
说着一个穿着带有龟壳戏服的人走过来,一脸谄笑:“丞相虽然小,可以点状元,见过朝奉。”
第二一章 感谢东家王八蛋
就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多半鸿门宴。这不,终于有人忍不住跳出来了?
卓越并不知道这个敌人究竟是谁,不过细数他的所作所为,才知道一切并非偶然。
他独占花魁和州城首富合作吞并了薛家十五顷良田,轻而易举考中秀才,或者身边有几个知名的漂亮女人,这一切真的没有人嫉妒?真的没有人看不惯?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花几个钱收买两个戏子讥讽自己一下出出气也好。癞蛤蟆进菜盆,吓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果然听到两个戏子一搭一档,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旁边几个吃西瓜群众,轰的得笑出声来。还有人说了一句:“怪哉,这究竟是朝奉秀才,还是秀才朝奉?”
咦,听着这么耳熟?
卓越循着声音抬头一块,原来是那个在县学和岳嘲风对着干的钱不满,今天却把矛头指向自己。
眼见旁人对卓越肆无忌惮的指指点点,而公子身边的秀夫人泫然欲泣,一向忠心耿耿的赵武火往上撞,撸起袖子,就要老拳相敬。
卓越拉了拉他衣袖,制止了他,随即对龙头人道:“你真的要当他?”
龙头人哈哈大笑:“本王说话自然算数!”
卓越依旧面无表情,用朝奉道:“只不过活物风险大,赎当需要百万倍赎金,你想好了再说。”
“哈哈哈哈,”龙头人大笑,“龙宫里难道还缺这点赎金?不写当票,小心我拆了你这烂店!”
卓越把手伸到薛慕云跟前,“取笔来!”
薛慕云为了工作方便,早随身带着笔墨纸砚,只不过墨已经被她制成墨汁放进一个小瓶里。
卓越飞速写着,一边大声唱票:“尾断头伤、爪残壳裂,贼王八一枚,当钱一文。赎金一百万钱,当期一刻钟,逾期不赎,后果自负!再问一遍,你还当不当?”
这话用非常专业的朝奉语气唱念出来,有不少人喝着倒彩:“好啊,好啊,哈哈哈哈……”
达源永所有伙计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那个龙头人看到卓越终于放下秀才架子,书生打扮却干起了朝奉行当,当真斯文扫地,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哪里理会当金多少,赎金多少,赎期几何?不论如何,雇主要求羞辱卓越的目的达到了。于是一连声地道:“当当当,快给本王拿钱来?本王手下鳖犊子数不胜数,大不了多当几次。”
卓越取出一文钱连同当票一同交给他,大声道:“达源永当铺,无所不当,竭诚为您服务。周掌柜,收当!”
好啊,好啊,卓少东快人快语!
眼见卓越机智幽默,把敌人的嘲笑转而化作了宣传自己商号的广告,所有人这才收起了轻视之心,大声鼓掌,大声叫好。
周掌柜看看赵武:“快,收当!”
赵武早就在一旁运着气,一把把那个龟壳人拉过来,“尾断头伤,爪残壳裂,嘿嘿,为了交当,小子,有你受得了。”
龟壳人看到凶神恶煞般的赵武对自己运气,连忙大叫起来:“别价啊,这这是演戏的……啊,你攥得我手好痛……啊,我就是一个下九流的戏子,饶了我吧!班主救命啊!张掌柜救命啊!”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富态男子,脸都笑成了菊花,对卓越拱拱手:“这位就是科场奇才,达源永少东家卓越卓相公吗?果然风流儒雅,一表人才。在下执掌葆荣堂少东家张翰友,这厢有礼了!”
卓越连忙还礼:“原来是前科秀才张年兄,小弟还礼,幸会幸会。”
张翰友看到那龟壳戏子疼得爹妈乱喊,连忙道:“卓相公勿怪,小号并非有意为难您。这这是情景再现的一个灯谜,由于之有公子才有过朝奉经历所以请您配合一下。稍后定有厚礼相赠,看在小兄薄面,请饶过这混蛋吧。”
卓越心里早有一万只草和泥做成的马满天乱飞:把我和下九流的戏子优伶相提并论,当本少是什么人?这么好欺负?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对赵武说:“先放开他手。”
那戏子手刚一自由,便要跑,被赵武拎了起来:“小子,太天真了,相公只说放开你手,戏还没有演完,就想走?”
戏子苦着脸站在赵武身边。
卓越却视而不见,若无其事的问:“哦,什么情景再现灯谜?请张兄明示。”
张翰友解释道:“刚才那一幕道白短剧,其实是小号大奖赛第一道灯谜,打本药店一味中药。即物赠。也就是,只要你猜中了,就赠你若干分量的本味中药。欢迎在场的各位观众,各位才子,各位佳人,踊跃竞猜!”
这时候,几名穿着兵勇衣服的人走过来,道:“张老板,为了你这次大奖赛,学官找到了县尉大人,取消了今晚的宵禁,还要请弟兄们过来维持秩序,弟兄们也参与竞猜好不好?”
张翰友满脸陪笑:“把总大人说的哪里话来,既然赏脸驾到,就是小号贵客。稍后备办酒席宴请各位弟兄们,欢迎弟兄们参与竞猜!”
于是众人纷纷来猜,有猜“龙骨”的,有猜“龟壳”的,谜底莫衷一是。
张翰友大摇其头:“不对不对都不对,再猜再猜你再猜!”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闹了大约一刻钟,谁也没有猜到。
张翰友看看卓越:“茂才公有没有猜到?”
卓越突然灵机一动,说道:“这也太简单了吧?能不能换点高难度的?”
张翰友大喜:“你猜到了?”
卓越微微一笑,指指扮演龙王的那个戏子,“他来我跟前一番做作,分明是在‘当龟’吗!谜底就是中药当归!”
张翰友在观众一片叫好声中满脸堆笑,挑起了大拇指:“久闻相公盛名,还有些不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佩服,佩服!来人,把彩头给卓相公拿来!”
有伙计包了一大包当归奉献上来,卓越吩咐伙计收下,道了谢。
“小子,你已经被当给了我们,走什么?”
看到张翰友解释清楚了,龟壳戏子要走,被赵武揪住。
张翰友这才想起来他:“既然谜底已经猜到,卓相公就把他放了吧。”
“这可不行!”不等卓越回答,达源永当铺掌柜说话了,“他已经被当给了小号,少东家亲自写票唱票,当方并无异议,就代表承认了这单交易。想要放人,按规矩来!赎当期内,当主掏一百万文钱赎当,人钱两清。过期,就是死当,无法赎回。”
轮到那个扮演龙王的戏子坐蜡了,一副苦瓜脸:“我哪里有有一百万文钱啊?”
大安朝贸易方兴未艾,西域客商来得不多,本国白银产量较少,主要流通货币还是铜钱。一斗带壳的粟米才七十文,可见一百万文钱不是小数目。这算成官铸的高纯度白银,也有上千两。远不是一个戏子能拿的出来的。
“傻逼!”赵武一翻白眼,“拿不出来你为什么要当?”
这时候那个龟壳戏子突然大叫:“张老板,如果你不管,有人怪罪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翰友一阵苦笑:这原本是瓯建道闵王殿下家养的戏班,特别是那个龟壳戏子,艺名小合欢,生的面容姣好,宛如女子,别有一段风流媚态。王爷离开他吃不下饭,一旦这样折在卓越手里,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于是他一副苦瓜脸:“我赎,我赎!”
“赎不了啦!”
这时候达源永当铺一个伙计从滴漏边上走过来,他是在卓越宣布当期后被当票掌柜派过去看守滴漏的,“赎期一刻钟,已经过了!现在是死当!”
赵武一脚把那戏子踩在脚底下,“老子有个兄弟投军剿匪牺牲了,坟已经修好了,正好缺一只乌龟去驮石碑,就你啦!”
到了现在,张翰友暗自后悔,不该听信别人挑唆,叫卓越难堪,现在不出点血,只怕人要不回来了。于是道:“卓公子息怒,这两个不开眼的满嘴喷粪得罪了您,小兄这厢赔礼了。”
卓越怒道:“我的女人很伤心,你说该怎么办吧。”
张翰友心在滴血,也只好说:“为了表达我对您和尊夫人的歉意,特献上本店最经典的药膳固元汤。这汤和平日卖的不同,里面还加了千年的长白人参以及东海神龟等,乃是真正的天才地宝。其妙处只有尝过才知道,本打算奉献给达官贵人谋个一官半职,今日就专程奉献给公子,聊表寸心。”
不一会,汤做好,端了出来,香气四溢,闻着就神清气爽,不愧是镇店之宝。卓越端过来,转给郑秀娥,“秀姐,您消消气,别伤心了好不好?”
郑秀娥本来有些伤心,可是看到卓越用这种方式维护了自己的尊严,早已回悲作喜,一腔爱意倾注在他身上,低低的“嗯”了一声,喝了一小口,双手捧卓越,卓越待它凉差不多,一饮而尽,一股热气登时从丹田升起,盘旋至四肢百骸,说不出舒服。
心情大好,就要放人,哪知道伙计又捧过一个小盒,道:“这是我家主人特意送给相公和夫人的贺礼,请收下。”
卓越打开一看,却是一枚蒸熟的鳖卵。
张翰友道:“这是东海神龟之卵,与固元汤同用,才显妙处,请二位速用吧!”
他想休兵,可是有人却偏偏唯恐天下不乱,打趣道:“张老板,两个人一个王八蛋,怎么分啊?”
赵武把戏子丢给别人,过去揪过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就要打,听那人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狠狠地唾了他一脸浓痰。
这时候,那个狂生岳嘲风冒出来,道:“茂才公得药膳又得神卵,洵为盛事,何不作诗一首,以纪念?也罢,我抛砖引玉!”
他突然吟诵起来:“星辰璨兮,佳人曼兮。何以伴兮?蛋复蛋兮!”
哈哈哈哈!
听到蛋复蛋兮一句,其他学子都幸灾乐祸大笑起来。
卓越感觉怀里佳人气得颤抖,也怒了:还有完没完啊?非常难看地对张翰友道:“你真的想听我作诗?有些得罪,你别见怪。”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时别人逼着张翰友应战,不允许他转换阵营,于是他说:“这个自然,本来就是以诗会友吗。”
卓越搂着郑秀娥,朗声吟诵道:
神农百草都寻遍,
唯有龟灵未得尝。
感谢东家王八蛋,
保吾自在到仙乡!
第二二章 矮人国美女
这首诗念罢,达源永所有伙计都大声叫好,许多坐山观虎斗的人也跟着起哄。
岳嘲风吃惊地看着卓越,暗想:原以为他只会作一些又臭又长的八股诗,却缺乏随机应变的机智,这才敢挑衅他。岂知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谈笑间便狠狠地回击了张翰友。自己若与他斗智,只怕也灰头土脸。
但是,考场失利后,已经应闵王之邀,做了他的幕僚。奉了闵王之命,要挫挫卓越的锐气,从而打击一下达源永商号,以便实施下一步计划。战与不战由不得自己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出来道:“茂才公,可否愿意跟某家比比对对联?”
卓越正和郑秀娥分食那鳖卵,没有空搭理他。
赵武拎起那个戏子,道:“我说,这个活王八你们不要,老子就叫他驮石碑去了!”
戏子大叫:“张相公,快快救救我!不然,闵王千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诌出一个王爷,卓越暗自吃惊: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连王爷都跟自己对着干?
张翰友又赔至宝又挨骂,心里很不痛快,暗地里把那个戏子的祖先问候个遍,却不敢不去赎他。否则枕边风呜呜地吹,自己不过是闵王扶植的一个商号老板而已,哪里受得起?
于是他讪讪的笑道:“卓相公,刚才取笑你是我不对,你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看在闵王薄面,把这混球放了吧。”
卓越正好吃完,悠闲地擦擦嘴,这才说:“卓某一介草民,哪里敢得罪王爷?不过刚才做的是生意,有人来当,我按规矩付钱写票,这都是正常的商业活动吧。而且我再三提示顾客,他执意要当,当了之后又不如期赎当,对不起,我只有按规矩来了。就算官府追究,他也只能找当东西的,找不到我这收当的。张兄久在生意场,这点道理该当懂得吧?”
懂得,当然懂得。如果我是当铺掌柜,我也会趁机起价。只是,现在的冤大头是我啊!
张翰友心在滴血,却不敢不赎,犹豫片刻,这才说:“卓相公,这样吧,就算他是死当了。张某非常喜欢这戏子,想以一个异宝和你交换一下怎么样?”
卓越好奇地看着他:“你也喜欢戏子?”
张翰友苦笑道:“卓公子取笑了,在下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和您换的宝贝包您满意!”
“说说听听。”
张翰友道:“在下去海边购买药材,从一伙渔人手里购得一个异宝。本想献给王爷的,今天就用来和公子交换这戏子。”说着,对手下伙计道:“抬出来!”
就听店里传出了金属撞击的声音,哗啦,哗啦,似乎是什么生铁铸成的物事,听起来一点也不悦耳。听着扑腾扑腾的脚步声,似乎东西还很重。
不一会,抬东西的伙计出了店门原来抬的是一个大铁笼子。这笼子大概有四尺见方,地下是铸铁底,四周都是鹅卵粗细的粗铁柱子,笼门口有一把碗口粗细的大锁。
再往笼子里面一看,直气得卓越浑身颤抖。
里面既不是珍禽也不是异兽,而是用一条条粗铁链捆着的一个站起来不足五尺(古尺,合现在一米二左右)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五官因为愤怒格外的扭曲,看不出究竟是美是丑。但身段婀娜苗条,却是一个美人胚子。就是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女孩,手足之上却戴着重重的镣铐,脖子上也有重重的颈圈。
以前卓越作诗骂这个张翰友是王八蛋,虽然巧妙,总有油嘴滑舌占人便宜之嫌,但看到他今天所作所为,卓越只想揪过他,把一个重重的石碑压在他背上。
特么这犊子忒不是人作(方言读zou,意为不是人类基因合成的),活脱一个两条腿的畜生!
他尚且这么想,身边的几个女子气得已经说不出话。吃西瓜群众里也不乏正义之士,登时愤愤不平地指责张翰友:
还秀才呢,缺八辈子德了。
就是,他家的女孩要是被人绑成这样,生不生气?
哥几个,上,揍死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快,揪他报官!
眼见激起民愤,张翰友也慌了,连忙作揖,拼命解释:“各位老少爷们,听我解释!这不是女孩,而是一个成年的女人!”
众人更加不答应了:“什么人也不能这样虐待!你自己咋不进这笼子?”
张翰友哭的心思都有了:“这笼子不是我的,你们误会了!”
不是你的为什么在你店里?
她……我……
张翰友嗨了一声,道:“实话说了吧,这女子来自海外矮人国,就是山海经里的矮人国!机缘巧合被一群渔民捉到,她力气大的很,十几个人才抓到,还有几个被她抓伤咬伤。为了避免她伤人,才把她关在铁笼子里。”
卓越读过许多书,忘记究竟哪一本记载了海外有个矮人岛,岛上有个奇异的国度矮人国。其人相貌与大安朝一般无二,只是身材却比大安朝矮了将近一半。五尺(一米三)身高,在那里也就是巨人了。以前只闻名没见面,今日一见,果真大开眼界。
这个矮人国女人却倔强得很,虽被禁锢,仍贫民挣扎,手足都被磨破了。只是一来镣铐太坚固二来她明显有些营养不足,挣扎一会便气喘吁吁。
卓越虽然明白了事情原委,但对张翰友恨意不减。他说道:“我同意换了,把钥匙给我!”张翰友还有些犹豫,卓越道:“不换也由得你,只是过期不候。那戏子真的尾断头伤,爪残壳裂了可怪不得我!”
张翰友无奈,小心翼翼地把钥匙交到他手里:“卓公子,求求你,如果你可怜她,回去再放开。千万别……”
卓越非常诧异,“为什么?”
张翰友指了指女人身上横七竖八的鞭打之痕,非常尴尬的说:“那啥……这个……嘿嘿……不那啥方便……”
卓越早已明白怎么回事,道:“我听到了。”接过铁笼子的钥匙,示意赵武放人。
赵武一下子扒下戏子穿的龟形套装,看到一歌奶油小生,非常鄙夷,在他屁股踢一脚,“滚吧!”奶油小生跑的比兔子还快,瞬间就已经躲进店里。
张翰友手下伙计放下铁笼,多得远远的。卓越拿起钥匙,来到铁笼前,道:“小妹妹别怕,我是来放开你的。”
女人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听懂了不想搭理他,没有表情,警惕的看着他。
眼见他把钥匙塞进了锁孔,张翰友尖叫道:“你说过不打开的!”
卓越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我说‘我听到了’,并没有准备照做。”卡巴,们开了。
“快,阻止他!”
张翰友歇斯底里大喊。
赵武往那一战,目光中突然露出杀气:“不怕死的就过来!”整个人气质突然改变,就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
卓越隐隐有种预感:父亲曾经是东宫少傅,叔叔是东宫宾客,木三四是家令,恐怕这个平时深藏不露的赵武也来历不凡,起码也是一个大内侍卫。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那种。
这一家都跟已故的皇太子有着密切关系,为什么要躲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呢?百思不解。
趁赵武挡驾这空,他已经把女孩身上的锁链镣铐都打开了。“我不留你,你回家……哎哟!”
没等他说完,女孩突然一把把他推到在地,从他身上跳了过去抽出抬铁笼的短杠,直奔葆荣堂大药店冲去。张翰友一伙人早已躲进药房里面,在里面锁上了们。
女人抓住充作轿杠的铁管,来到门前,啪啪啪,狠命的乱砸。
依稀听到张翰友大叫:“用桌椅顶上,不能叫她进来,不然大家都完蛋!矮人国的人最记仇!”
仿佛验证他的话一般,那个女人眼见大门虽被砸得千疮百孔却依然不倒,更加暴躁,一跳足有一丈多高,一棍子抽在“葆荣堂”三字的牌匾上,咔嚓一声,牌匾被砸成两截,掉在地上。
这时候,街面上的人都逃得一干二净。卓越还跟那些兵勇解释:“张翰友太不是人,这么弱的女孩也下此毒手,也难怪她爆发。”
兵勇一吐舌头,心说:“你见过一怒之下把人大门砸烂的弱女子吗?不过张翰友咎由自取,只要没出人命,懒得管他。”各自收兵回营。
卓越大叫:“姑娘,你也累了,回来吃点东西吧!”
女人听到有人喊,拎着棍子就奔卓越过来。
赵武也抽出另一根铁管,“小女娃咋不知好歹?刚才是谁救得你?”过来要和她对打,哪知道女人灵巧得很,根本不和他正面交手,几步绕开他来到了卓越身边。
郑秀娥拦在卓越身前,“先打死我,再打他!”
女孩非常不耐烦,一把推开了她,卓越就彻底暴露在她面前。
赵武棍子挂着风,奔她后背砸下。
女人也不回头,反手一棍,正碰到赵武棍子。
嗖的一声,赵武的棍子成了飞棍。
他一抖手,酸麻不已,呲牙道:“还是高手!”只是女人对他没有兴趣,直奔卓越。
卓越见她过来,却毫无办法,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等着棍子砸下来。
第二三章 影子武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卓越要归天的时候,哪知道那女人突然丢下手中棍子,跪了下去,抱住卓的大腿,放声痛哭。哭声里带着说不尽的委屈,就像流浪的孩子终于见到亲人一般。
剧情不是这样的啊,她不是一向野蛮暴戾的吗?包括卓越在内的在场人都愣住。
看到她哭得可怜,回过神来的卓越弯下腰,轻轻拍着她后背,温言道:“别哭,都过去了。从现在起,没有人再会难为你。你回家去吧。”
反复说了几次,那女人抬起头来,用一种感激的眼光看着他。
卓越这才留意:这是个圆脸女孩,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嘴巴,无不小巧玲珑,透着袖珍的美感。眼见卓越要为她擦泪,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吻了下去。
举止中,带着感激,带着崇拜,带着虔诚,显得无比自然唯美。
卓越也愣住了。
她吻罢,放开卓越,仿佛要表达什么,却表达不出来,突然看到地面上有一段枯枝,灵机一动,捡起来在地上画了起来。她虽然不会说大安朝的话,但是画技不错。
第一幅画:背景是一片汪洋大海,一叶孤舟载着一个女孩正在远离身后的那片群岛。这女孩正是眼前女子,画的很像,一眼就认出来。她穿着武士衣服,背上背着一把几乎和她身高相同的宝剑。
第二幅,狂风怒狼,船翻落水,女孩在海里拼命挣扎。旁边有一搜大船正在靠近。
第三幅:大船人用渔网捞起女孩。
以后几幅表达的是这是一伙渔人,要欺负她,反而被她打伤,最后她们用渔网制服了她,卖给了一个贼眉鼠眼的商人。
女孩对于张翰友痛恨之极,把他画得格外丑恶。极力表现他的凶残丑恶 。他鞭打她、饿她,当着她的面欺负别的女子,想叫她屈服。直到被她打伤,最后给她戴上重重的手铐脚镣关在笼子里。
从画里可以推想,张翰友想着叫她真心实意的屈服,尽管恫吓的手段很卑鄙,但还没来得及用强。如果不是今天这事,她的下场堪虞。
最后两幅是:
一副是一个茫然的女孩,空中一个大气泡,里面有一个海岛。
最后一幅,一个坚毅的女武士,非常忠诚的守护在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面前。这画里难得出现了文字,只是大部分文字都类似于大安朝文字偏旁或类于草书,却一个也不认识。只有其中四个字是大安楷书:影子武士。
她想表达的意思可能是既然我回不去了,那么就永远的守护你吧。
卓越知道自己和她语言不通,无法直接交流,也接过树枝,借着横穿街道悬挂的灯光画起来。他画的是一个男子坐在大船上,恭敬地送一个公主打扮的女孩向一片海岛驶去。
女孩摇摇头,站起身抱住了他的腰,不愿松手,显得非常依恋。卓越无奈,弯腰抱起了她,道:“走吧,我们回家。”
好在女孩非常娇小,因此这个举动虽然亲密,却没有违和感。众人显然都把她当成了小女孩,也不觉得她被卓越这么抱着有什么不妥。
直到女孩在卓越脸颊吻了一下,看到她眼里的深情,大家才想起张翰友的话:她是大人。
吻了一下,她便轻轻地挣脱卓越怀抱,跳了下来,动作非常灵巧,落地没有一点声息。她捡起那根铁管,守护在卓越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卓越道:“谁身上带着吃得,给这小妹妹点,她饿的狠了。”李仙蕙向自己的侍女招招手,取来一些蜜饯糖果递给她。她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吃。李仙蕙笑道:“小妹妹慢点,不够还有。”女子不知道她说的什么,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只是她虽然在吃东西,仍然警惕看着周围,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看过去,确认卓越安全之后,才继续吃。
众人毫不怀疑,一旦有什么人敢对卓越无礼,她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拼命,就像刚才那样。薛慕云看到女孩这样,眼神里闪现一丝忧虑。
回去的时候,她执意不去车里,提着棍子走在马前面。最后,一向对她有好感的李仙蕙下了马,上了车,薛慕云想想,也进了车子里。卓越便叫她骑马跟着自己。女孩人虽小,但动作非常敏捷,马术也非常纯熟,就在卓越身边当起了警卫。
车子里,薛慕云低声道:“那女孩很危险,她可能会取代你在卓越心里位置。”
李仙蕙脸腾一下红了,“胡说八道什么?”
“你喜欢他,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瞅他的眼神骗不了人。我看得出来。”
李仙蕙沉默良久,才说:“可是,他最喜欢的郑秀娥,我来晚一步。”
“她虽然受宠,但地位远达不到威胁到你我的地步。就像你提防我一样,我也本能的视你为最大的情敌。我不能叫你自己表现得善解人意,而我只会胡搅蛮缠。”
“所以你也跟进车里。”
“那女孩表达了对卓越的爱意就离开了他怀抱,可见是个既忠诚又知道进退的人。我不能表现得连她都不如,叫卓越把我和‘失望’联系在一起。”
“你很聪明,比你父亲有远见。”李仙蕙点头道。“今天的闹剧,是你们父女俩的杰作吧。”
薛慕云道:“别人做什么我不管,我只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包括卓越。谁也不能阻拦我,也包括你。”
李仙蕙仿佛听到了《十面埋伏》古琵琶曲铿锵的韵律,她也一脸凝重,眼神里却有一丝迷离:“我喜欢他,不错,从见到他风流儒雅的相貌起,从他不到一刻钟说动我固执的父亲,以及随手作诗,随口应答之时开始,就已经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我将利用一切手段保护他。虽然没有那女孩的勇武坚毅,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叫想害他的人后悔为人。不信,走着瞧。”
薛慕云看着她:“你放心,我不会害他,反而会主动给他,走着瞧吧。”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即使聪明如李仙蕙都不明白这笑容究竟代表什么。
郑秀娥年龄比其余女子大,隐忍乖巧不如薛慕云,善解人意多才不如李仙蕙,勇武坚毅不如那身边骑马的女人,但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守护在卓越身边,不离不弃。就像现在偎依在卓越怀里一样。她的一片深情,虽不明显,却如同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潜移默化间就叫人对她心生好感。
只是,现在的她发觉浑身热得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烈焰,要把她彻底的烧成灰烬。自从喝了那药膳汤,就一直如此,格外的难受。因此只能求助于抱着他的男子,可是她忽然发现,卓越身上远比她还热。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却不断催马,加快了脚步。
到了商号门口,卓越邀请两个女子今晚就住在商号内宅客房里。两个人见天色已晚,也就答应了。李仙蕙看着卓越脸,非常关切,薛慕云道:“你脸……”
卓越下意识摸了一把道:“不早了,两位早些安歇吧,明天还要忙呢。”两个人这才回过神,急匆匆地在仆妇的引导下去了客房。
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有花吗?
卓越无奈摊开手,却发现右手上一手的鲜血,登时晕了过去。
那女孩手疾,一把抱住了他,却发现他鼻孔里正在流着鲜血,一搭他脉搏,不由得说了一句她们家乡话。却谁也听不懂。其实这话翻译成大安朝话就是:滋补过盛。
她人小,力气却大,眼见卓越比她高大,扶不了,索性扛在肩膀上,对惊慌失措的郑秀娥招招手。
郑秀娥这才回过神,领着女子进了卓越的卧室。
客房里的薛慕云想到卓越对其他女子温柔体贴,独对自己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又是嫉妒又是伤心,久久睡不着。
突然想起卓越满脸鲜血的样子很可怕,又有点担心,睡意全无,穿好衣服,奔卓越房间而去。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追求心盖过了本能的羞涩,使得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变得格外大胆。她来的时候已经从仆妇嘴里套出了卓越住的地方,因此找起来并不费力气。
伙计和仆妇们都睡了,也没有人阻拦。接近卓越的房间,隐隐听到郑秀娥的声音,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声音里透着妩媚妖娆,听的人心怦怦直跳。
正要金门,门开了,娇小的女人跳了初来,手里提着那条铁棍,狠狠砸下,虽然离着薛慕云还有一段距离,但也足够把她吓得心惊肉跳,不敢靠进。
女子随即用铁棍在她和薛慕云中间画了一条深深的横线,冷冷地看着她,一副“不要命就进来啊”的表情。
细心的薛慕云留意到女孩的行动有些别扭,修眉紧蹙,不过眼神中却有一丝疲惫一丝柔情,显然是听到脚步声匆忙出来的,衣服的扣子扣错一枚,显得极其不合体。
突然听到郑秀娥的声音里有些痛苦,她狠狠地瞪了薛慕云一眼,将棍子往地下狠狠地一戳,登时陷没半截,随即急匆匆赶回房间,带上了门,又在里面反锁上。
想到她随时会出来驱赶自己,又看到那条棍子兀自微微颤动,尽管门口咫尺可及,她却始终不敢过去。犹豫半天,狠狠一跺脚,决然回奔自己房间。
暗茁兰芽知几度,久沐春风,挺拔成玉树。赖有氤氲香气聚,一朝怒放欣然舞。
想是桃源迷棹路,燕燕香巢,不许闲人觑。莫问海棠憔悴许,明朝试把落红数。
(调寄《蝶恋花》)
第二四章 小美女叫美蕙
卓越虽然并不会武艺,但每日早起也锻炼身体。他用的是华佗五禽戏,是他六岁时,一个游方道士所传。虽然不能使得他飞檐走壁,但也能够精力充沛。
不过今天他却发觉,再重复这些动作时,身体里有一股热气在流动,源源不断,犹如奔腾的长江大河。每一个动作舒展开来,都像要飞起来一般。
这种感觉,来自于昨晚。当时他觉得浑身被一种不可名状的热气充满,似乎要撑爆他身体。郑秀娥见事态紧急,勇于献身,仍然没有解决问题。
还是那个精通武艺的矮人国女子发现了症状所在,通过她们门派特有的合籍双修秘术,把那神龟汤中所蕴含的能量化为他的内力。并引导他体内的热气在丹田盘旋,通过十二经脉以及奇经八脉运行一周天,这才解决了他的危机。
所以晨起后,再度修炼五禽戏,经脉里便有一丝内息在游动。此时,郑秀娥也学着他的动作陪着他练习,由于她的体内也有了那种能量,虽然不及卓越的多,但举手投足间也在四肢百骸循环。而且,她看起来更加的年轻美丽了。那皮肤神态一点也不像比卓越年龄大,倒显得更加的般配。
受益最多的是那矮人国女武士,以前她的武技充满了刚劲暴戾,但现在却多了许多柔韧,一招一式虽然没有使足,但蓄力无穷,每一招都有说不尽的余韵。
以至于二人收式之后,便专心看她练剑。她拿的是卓越的书生剑,这东西没有开锋,在卓越手里只是一件装饰品。但在这女武士手里却透出丝丝的杀气。
看到她的招式,卓越不觉得痴迷了:
师傅说,文武之道其实是相通的,练到极致,殊途同归,道理是一样的。书法讲究刚柔并济,笔断意相连,这样的字才有其笔意。
而练剑,如果刚柔并济了,是不是就有说不出的剑意了呢?
书法讲究力凝于笔尖,剑法讲究力凝于剑尖。
想着想着,若有所悟,拾起一段枯枝,也练习起来。他不会剑法,一挑一刺,倒像极了书法,仿佛在临空写字。
女武士一直在留意这边动静,眼见卓越动作虽强劲,但却不得其法,便收了式,走了过来夺过了枯枝,把书生剑递给他。随即摆了个弓箭步姿势,枯枝缓缓刺出。
动作虽慢,但枯枝一点也不乱颤,刺出之极,隐隐有嗤嗤的破空之声。眼见卓越一脸茫然,又重复一遍。卓越这才明白,她是叫自己照做。
于是学着她的姿势,前腿弓弯,后腿绷紧,力透剑尖,缓缓刺出。只是他的动作并不标准,剑尖乱颤。女武士又重复几遍,叫他反复练习。见他动作不标准的地方,便用枯枝敲打,反复百余次,这一剑刺出,才有些模样。剑尖不颤了,也在内力贯注之下,破空之声更胜那女子。
见他标准了,她示意卓越用剑攻击自己。卓越连连摇头,随即做出一个死亡的动作,又做出伤心的表情。
女武士懂了他意思,笑靥如花,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随即跳下,手里枯枝迅速向卓越刺去。卓越慌乱地用剑格挡,却挡了个空,枯枝离着他心脏还有几寸她手腕急抖,枯枝被震碎。随即又捡一段枯枝,示意卓越刺她。
卓越这才知道她是要教自己防守,虽然自己并不想成为武林高手,但必要的防身之技还是要学的。唯恐刀剑无眼,误伤了她,也换了一段枯枝,迅速地刺向她。
女子点头示意这招很标准,随即枯枝缓缓黏上来,向旁边一引,这直刺的力道就消了,一招刺空。格挡动作虽然简单,但手眼腰腿的动作必须完全协调,才可以做到。卓越凭借强大的内息,反复练习几百次,也就领略了。
于是她又教他劈挑抹剔的基本动作要领。
一来是这个“洋”老师太美,百看不厌,二是她虽言语不通,但教的用心,每到卓越达到她要求时,便吻他一下作为孤立,因此卓越倒也很乐意被她教导。
当李、薛二女梳洗完毕出来散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卓越怀里抱着小美人,郑秀娥正温柔的给他擦汗。她们突然感到,自己和这三人无形中多了一层隔阂。
李仙蕙倒也罢了,薛慕云看见那小美人离开卓越后就提着那把书生剑守护在他身边,想起来昨晚的事,又是羞惭,又是恼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美人对她却视而不见,眼里只有那个伟岸潇洒、白衣胜雪的男子。
如果说卓越以前只是一个青涩的青年书生,现在倒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一般,一举一动无不透着成熟男子的气质。
“这个男人本该是我的啊,可是,本该属于我的脉脉深情,却眷顾在其他女子身上。我不甘心啊!”薛慕云在心里呐喊,可是却没有人留意。
李仙蕙心里一阵失落,随即平复,学着男儿拱手道:“大登科后小登科,恭喜卓公子!”
就知道昨夜风疏雨骤,无论如何也不会海棠依旧。只是,自己的绿肥红瘦,又有谁关心呢?她暗自在心里叹息。卓越啊卓越,只盼你偶尔回顾一下,哪怕只是偶尔的,无意的回顾一下,别叫我久等了啊。
卓越回礼道:“同喜同喜,女进士休息可好?”
李仙蕙暗自苦笑:同喜,我喜从何来啊?但脸上却都是礼貌的笑意:“仙蕙一切安好,有劳惦念。”顿了一顿,突然想起一事,郑重其事地说:“你我两家生意上正在精诚合作,家父又和令叔是慕名朋友。卓相公就不要客气了,以后但叫我仙蕙或贤妹就好,我就叫你卓兄吧。”
卓越也不客套,道:“既然如此,贤妹,小兄恭敬不如从命。”
“这样才好,”薛慕云道,“公子以后也只管叫我云儿或慕云就好。我也叫你卓兄?”
卓越谦逊道:“呵呵,这倒是我高攀了。”
李仙蕙听见二人对答,心花怒放,看来在他心里,我和她毕竟不同。却把目光转到郑秀娥身上,道:“我该称呼您‘秀嫂’吧?”
郑秀娥万福道:“姑娘说笑了,秀娥不过是相公身边使唤的婢妾,哪里敢当的起?”话虽如此,言语间却隐有一股自豪感。
知道她在卓越心目中的位置,李仙蕙哪里敢把她当下人看,非常亲热的和她攀谈几句,又微笑着看向小美女。取下一枚翡翠手镯,戴在她腕上。
小美女看向卓越,见他示意自己可以收下,就对她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士礼,随即又非常尽职地退在卓越身边。
薛慕云想到自己在她面前与李仙蕙迥然不同的两种待遇,暗自恼怒,向着卓越走几步,眼见那冰冷目光又看过来,便无比恭谨地说:“公子,记室薛慕云有新的日程安排向您禀报。”
卓越轻轻地把小美女拉到身边,扶住她肩膀,问道:“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公子考中秀才,这是一喜;得到忠心耿耿的贴身卫士(说到这狠狠地瞪了小美女一眼),这是二喜;洞房花烛,这是三喜。按照礼节,该赶早去二老爷处请安禀报,听他老人家示下。”
这个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卓越没有拒绝的理由。道:“好的,你为我备办请安的礼物,安排我和秀夫人出行的衣服车驾,备安排下人备办好我今天的早点。”
眼见他吩咐自己就像打发下人一般,薛慕云道:“早点已经备好。只是公子的衣服,需要亲自挑选一下,请跟我来。”
眼见小美女也要跟来,她笑道:“卓公子,我一个弱女子都不怕,一个男人还怕我把你怎么样不成?走到哪里都要带个保镖?”
卓越示意小美女留下,小美女撅起了嘴,却也留下了。
换衣房里,薛慕云取出一件雪白的披风,“要不就穿这件?”
卓越摇头道:“我是去拜见亲人,又不是去亮相,穿那么正式做什么?”
“啊,我就换。”
薛慕云一般答应一遍转身,仿佛转得急了,身体失衡,向地下率去。
眼见这一跤跌倒,不死也重伤,卓越连忙扶住她。哪知道她趁机勾住了卓越脖子,一脸妩媚地道:“多谢相公搭救。”趁机要亲吻他脸颊,就像小美女一样。
但是卓越脸颊旁突然多了一只手,这一吻便吻到他的掌心。
“地滑,小心点。”
听到耳边传来礼貌客气的声音,她却趁机把脸在他掌心蹭了蹭,心中怦怦的跳:“啊,他的手好柔软,好暖。”
哪知道卓越突然撤回了手,轻轻地扶起了她,想要退在一边。她再也忍不住,拼命抱住他的腰,不叫他挣扎。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郑秀娥可以,甚至刚认识一天的小美女可以,我就不可以?”
卓越道:“秀姐和我早已有了婚书,昨晚的事并不算越礼。至于那小美女,唉,她除了我之外,她也举目无亲,况且又舍身救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她。”
“可是,我是你的未婚妻!”薛慕云几乎是吼出来,“昨晚你想要,为什么不找我?我不比她们丑,她们能给你的,我同样也能!”
卓越实在无语了,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可是,我们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你父亲想要夺休(古代婚姻术语,女方强迫男方解除婚约),强迫我签了字。”
薛慕云一脸恨意,“那是我父亲签的字,可我并没有同意!你想解除,为什么不去绣房找我?如果你去了,我会立刻给你,叫他想解除也没有机会!”
卓越苦笑:“你家前门都那么难进,我又怎么去后面绣楼?”
薛慕云咬牙道:“好好好,就算那时候没有机会,现在有了。那休书我没有签字,我不承认,现在就给你,趁着这个空,你快点吧!”
卓越见她越来越不可理喻,也急了,用力挣扎出来,道:“您现在很不冷静,不适合在我身边了。不如回去休息几天吧,你放心,该是薛家应得的股份分红,我会一分不差的给你们送去。”转身离去,只留下薛慕云痛哭不已。
卧房里,秀娥取出卓越常穿的青衫,给他换上,听着他道歉,秀娥温柔一笑:“秀娥只是公子婢妾,您的事不用跟奴婢解释的。其实薛姑娘、美得很啊,你为什么不……”
卓越怒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当我是什么?覆水难收的典故她又不是不知道。不管是她父亲的主意也好,是她主意也好,断了就是断了。跟她在一起,还要费心防着她一家,太头疼。走吧,别叫她们就等了。”
出去的时候,李仙蕙正若无其事地看小美女画画。薛慕云却没有走,她已经补了妆,虽然眼圈依旧红肿,神色却已经如常了。对卓越说:“既然我接受了工作,就不会逃避。你放心,以后只是你工作上的记室。”
卓越点头,“那就好。”也没有计较刚才她的失态。
“卓越,”李仙蕙欣然道,“我知道小美女叫什么名字了!”
卓越诧异道:“你听得懂她的话?”
李仙蕙道:“这怎么可能?我画了自己写上李仙蕙三个字,她懂了呢。也画了自己。写了四个字。第一个字是‘空’,第二字三点水加‘尺寸’的‘尺’,我就不认得了。可能是她家乡特有的。最后两个字是‘美蕙’,和我名字很相似呢,我们就叫她‘美蕙’吧!”
叫了几遍,小美女似乎知道是在叫自己,恭敬的向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士礼。
第二五章 被绑架了?
李仙蕙非常好奇卓越为什么要大量囤积绢花,却不销售。卓越耸耸肩,诡秘一笑,“商业秘密,无可奉告。”
无比的好奇心使得她又追加一些投资,要求和卓越一起收购绢花。卓越正巧缺钱,爽快的答应。于是当她再度问及的时候,卓越神秘一笑:“隔墙有耳,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见证奇迹。”
这天,她便跟着卓越一起去满城看房。
自从卓金山给侄儿庆功以后,美蕙便开始闭关,她的武学又有了新进境,必须马上融会贯通。秀娥继续运作作坊,薛慕云也回了那片庄园。陪在卓越身边的只有满脸好奇心的李仙蕙。
但看了几处,卓越都大摇其头。李仙蕙不解,“那几处房屋都很宽敞啊?”卓越道:“买房不仅要实用,还要享受。我要那种带花园的。”正说着,就听旁边有人说:“这位公子,要买带花园的大宅子吗?看看我们这处吧。”
卓越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衣着光鲜的下人,他迟疑地问道:“你是……”那下人抱拳道:“小人陶空,奉家主之命,看守他在本地的一处宅院,若有合适下家,就处置了。公子若有意,可以跟小人去看看。”
卓越看看李仙蕙,“贤妹,你看……”李仙蕙道:“左右无事,不妨去看看。”
下人见他们答应了,喜出望外,点手叫过一辆比较考究的华丽马车,“在郊区,路程较远,两位暂时委屈一下。”他手里牵着一头健驴,想必就是他代步的脚力。
当是民风较后世颇为开放,相识男女同乘一车虽不多见,但也无人大惊小怪。卓、李二人又都久在外闯荡,性情颇为开朗,也便从权,谁也不去斤斤计较那些小节。
坐在车内舒适的矮座上,对视一眼,感觉很怪异却又隐隐的很期待。
“贤妹……”卓越小声叫了一声。
“嗯。”李仙蕙答应一声,心怦怦乱跳,脸上发热。心说:万一他提出过分要求,我要不要答应他……
卓越也想化解这份尴尬,道:“久闻女进士高才,还没有当面领教过,不如趁这个时间,我们联句吧。”
“不行……啊,啊……你刚才说什么?”李仙蕙想到卓越可能提出一些尴尬的要求,正方寸大乱,对于卓越的话充耳不闻,随口答一句感觉不对,又重问一句。
卓越不知道平日里过目不忘的女进士,今日为什么如此健忘,便又重复一句。
李仙蕙长处一口气,“你只是想和我联句吗?”
卓越奇道:“有什么不妥吗?”
李仙蕙脱口而出:“我以为你想……啊,不不,联句最好,联句,联句!”
“尊重女士,请女进士出句,限韵。”
李仙蕙想了想,道:“就用平水韵十一尤吧。这一路虽然冷却别有一番风景。深冬天气瑟,请卓兄来对。”
卓越接道:“出户着狐裘。握手银炉暖……”
李仙蕙思索的速度远比他短,张口就来:“欺鬟玉钿幽。同乘偕仲子……”
听到她突然用了《诗经》中仲子之典:将仲子兮,无逾我垣。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意思是对意中人说:亲爱的二哥哥啊,不要爬我家的墙,也不要把我家檀香树损伤。不是舍不得树,是害怕别人的诽谤。
想到此的卓悦心中大惊:她难道对我有情?抬头看看她,可能她也觉得自己用错了典故,脸红到了耳根。
卓越只想马上化解这尴尬,便不仔细字斟句酌,对了一句:“比翼效鸾俦。疑是桃源到……”
李仙蕙:“莫非福地游?将惊还复喜……”
卓越:“欲语又含羞。诗浅抒胸臆……”
李仙蕙:“情深解怨尤。包容唯有爱……”
卓越:“眷恋亦消愁。莫妒阳台宠……”
听到这一句,李仙蕙吃了一惊:他在暗示什么?
传说晋朝有个才女苏若兰,嫁与窦滔。后窦纳赵阳台为妾,非常宠爱,被苏若兰值得以后,打了赵阳台一顿,激怒窦滔,以致远走。后来苏若兰作了一首《璇玑图》回文诗,表达对丈夫的歉意与思念,终于使得夫妇言归于好。
卓越用此典在隐隐的暗示:虽然我也有一个最宠的赵阳台,但她是不会盖过你的,所以你不要担心。
因此李仙蕙犹豫一下,才接了一句:“当存逆旅谋。”
好敏捷的思绪!
卓越暗赞一声。
《庄子》里有一个逆旅主人有二妻,一个相貌平庸但地位高,一个好看但地位低。但相处和谐,从不争吵。有人问其缘故。逆旅主人回答道:我总是一碗水端平了,丑的我也不认为她丑,好看的我也不认为她好看所以她们才相安无事。
李仙蕙暗示他: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就听她又出一句:“家齐方治国……”
“功到自归流。来日蟾宫里……”
李仙蕙结尾道:“折桂占鳌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反应速度几乎不相上下,谁也没有留意,车子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到车轮轱辘轱辘地转,眼见走了许久仍然没有到,卓越这才有些怀疑,问了一句:“到了吗?”
外面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热情,冷冷地回了一句:“到地方自然会叫你们下车,慌什么?”
卓越不言语了,揭开车帘,想要看看究竟到了哪里,哪知道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黑布。他大叫道:“你们做什么,快把车窗打开,我要透透气!”
外面那管家说道:“家主身份尊贵,不便向外人泄露真正行藏,公子暂时忍耐,就到了。”
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只觉得越走越冷,卓越道:“太冷,给这位女客准备一个手炉吧。”外面却没有人回应。他想强行去撕扯那曾黑布,就听车篷外啪的一声,有人似乎用鞭子一类狠狠地抽打车篷,他猝不及防,连忙缩手。
“他妈的谁再敢不守规矩,惹恼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两个人这才知道异常,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焦虑。
怎么办?
都无奈苦笑。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弱女子,还能怎么办?只能随人摆布。
卓越强自镇定,示意李仙蕙不要慌,继续道:“渴了,给我们弄些水。”
外面人冷冰冰地回一句:“水,没有,只有血和尿。”说话已经非常粗鲁,却也换了人,再不是刚才的声音。
这回,真的是被绑架了。
卓越暗自苦笑,都怪自己求购心切,不仅害了自己,也连累了本不相干的李仙蕙。
于是他又说:“你们想做什么?”
外面冷冷地说:“爷爷作诗填词都不会,就会两样活计:绑票和撕票。如果你们家人怪怪的送上钱,就是绑票。如果敢不交钱,嘿嘿,小白脸,你就要被一刀一刀剐了。漂亮的娘们吗,就等着给弟兄们做压寨夫人吧!”
啊!
李仙蕙终于知道害怕,躲进卓越怀里,瑟瑟发抖。
卓越抱着她,一边拍拍她后背,一边深呼吸几口,道:“你们无非就是想求个财,卓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但一些酒钱还掏得起。你们按规矩来,钱自然有,否则,惊动了官府,只怕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外面人冷冷地地说:“官府算个屁!你们的县官州官每年都要孝敬……”说到这,自觉失言,突然住了嘴。
卓越突然想到前几天在张翰友家听到的一个名字,问了一句:“你们的主人是位王爷?”
外面人冷笑道:“小子,给你留着路你不走,非要往地狱里钻,到地方了,下来吧!”
二人刚一下车就被外面的几个人揪住,半拖半拽,拖进一个黑黑的石头房子里。
原先的车夫家人都已经不见,换上了两个面目狰狞的强盗。就听抓住卓越的强盗说:“小子,你渴,爷爷也饿了,等会要挖出你的心来下酒。只怪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九泉之下,可别怪爷爷心狠。”
另一面那个强盗不怀好意的笑了:“小娘子天姿国色,可比窑姐儿美多了。他好杀,我好色。你乖乖的,待会叫你死的痛快些,否则,一定玩够了才杀死你!”
“救命啊!”
李仙蕙突然大叫。
那个要杀卓越的强盗一边把卓越的手臂扭到背后要反绑,一边对另一个强盗说:“小子别吃独食,绑好了这小子,爷爷也过去……唉哟!”
突然松手,双手捂着裆飞向门外。
原来卓越见李仙蕙要吃亏,情急之下,腿拼命地向后抬,一招反撩阴腿,正踢在那强盗裆部。
若在平时,他只是一介书生,这一下也不过叫人痛一下,可是自从他和美蕙双修以后,已经有了不凡的内力,那强盗做梦也没有想到白面书生原来是武林高手,惨叫着变了飞人,狠狠地率出门外,挣扎几下,不动了。
卓越不管他的死活,也无暇考虑是不是防卫过当,奔向那个要欺负李仙蕙的强盗,“老子忍你很久了,你不是很横吗?有种过来啊?”他虽然读书,但久作朝奉,三教九流人接触多了,自然有一股市井气息,和其他书呆子原本不同。
这强盗没有想到卓越一个白面书生也会爆粗口,又见他一脚踢飞另一个强盗,不知道他斤两,毕竟有些害怕,猛的一推,把李仙蕙推向卓越 自己则趁机逃向门口。飞速关上门。咔嚓一下上了锁。
想必是翻动另一个强盗的身体,一边骂道:“真的挂了!特么这小白脸真狠!先饿你们几天,看看你们还狂的起来?”
第二六章 全乱套了
卓越他们离开一个时辰以后,庄园的记室薛慕云找到了布庄,见到副掌柜麻虎,急匆匆地问道:“秀夫人在家吗?”
麻虎诧异道:“秀夫人一直负责手工作坊,并不管布庄的事,您应该去那里找她。”
薛慕云暗地一惊,道:“啊,不,我卓相公今天要去庄园与邻村白龙村里正(古代村长)慎独商谈共同在鬼愁河修建灌溉水闸的事,慎里正已经到了许久了,卓公子却没有去。”
麻虎想了一下,才说:“少东家并没有和秀夫人在一起啊,今天带着李家女公子去街上了。”
在薛慕云的催促下,派了伙计去找,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去了作坊,也没有。伙计们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头,一边派人回复副掌柜,一边去总号报告卓金山。
卓金山命令各处分号留下看守人员,其余一律上街寻找。把卓越曾经去过的地方都要问上一遍。
午后,消息反馈回来:南城三十六街坊没有!北城四十三街坊没有!东城二十四街坊没有!于是,卓家人到了西城的翠玉坊。
黑牡丹一脸震惊:“少东家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冰蓝儿姐妹:“那没良心的,撩拨我们一顿,一个月不见仁人影!还正想找他呢!”赛西施:“天哪,这么不巧!我们有一个色一双绝的姑娘要出道,本打算找卓公子梳拢提高一下知名度,怎么就失踪了?”
下人们回去报告给大东家,卓金山登时震惊了:“别找了,越儿可能被绑架了!”
“谁敢!”赵武跳起来,“他们不怕抄……”
卓金山瞪了他一眼,“我们现在只是商人,不要大言炎炎!”
“是,大东家。”赵武也蔫了。
卓金山道:“越儿失踪,瞒是瞒不住的。赵武,你去联系夜莺的人,告诉她们:越儿活着,她们会活的更好。若越儿有半点闪失,她们就提头来见!几年的安逸,夜莺变成笨鸭子了吗?哼!”
说这话的时候,一种高高在上的霸气闪现无疑,哪里还像一个市侩的奸商?
赵武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顾少师回朝述职,这里缺个谋士,木管家,你暂时代行谋士职责。把这事向上面汇报一下,以防不测。”
木三四答应一声:“遵命!”
卓金山看看秀娥:“秀儿,你也是我们卓家的人了,现在农庄那边既然缺人手,你把作坊的事交代给你的副手。再看看美蕙出关没有,如果出关了,你们两个一起代表越儿负责庄园那边。薛家千金,你要全力配合她们两个。”
薛慕云恭敬地说:“侄女遵命。”心里一直在想:这个卓越究竟什么背景?听赵武的话,动了他可能要面临抄家灭门。他是谁?不是说,只是前东宫少师的儿子吗?可是卓少师在世时就被罢官了,但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夜莺又是谁?
傍晚的时候,一只信鸽从卓家院子里起飞,直奔京都雍州大兴府飞去。卓家内宅静室,一声长啸震开门扇,直冲天际。一个小美女从室内跳了出来,郑秀娥找到她,画了一幅画,小美女大吃一惊领着郑秀娥就往前面就走。
正赶上得到消息的李秉义怒气冲冲地来找卓金山评理,他带着许多身强力壮的伙计,几乎是打进来的,见什么砸什么。卓家护院也不肯示弱,两伙人就是一场混战。李秉义大叫:“卓金山,你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烧了你的老窝!”
秀娥和美蕙赶到时,正赶上全武行最精彩的时候。只要不是面对卓越,美蕙就表现得非常冷漠,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伙人厮杀,只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
不一会,卓金山匆忙小跑出来。“李老板,这是唱得哪出啊?我们是合作伙伴啊?你怎么也跟我过不去?”
“仙蕙是在你卓家丢的,我只和你卓老儿要人。好好的送出来还则罢了,否则,我李家也不是好惹的!哼!”
卓金山苦着脸说:“李老板,令爱失踪了,可我侄儿也同时失踪了啊。我卓家千顷地就这一棵独苗,我朝谁说去?”
李秉义气呼呼地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你侄儿拐了仙蕙私奔,伤风败俗。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和你没完!”
卓金山苦笑道:“这个道听途说如何作准?如果舍侄真的倾慕令爱,卓某自当备下厚礼,托媒去府上提亲,岂敢如此纵容他妄为?他人之言,别有用心居多,李老板当明鉴。”
“好好好,”李老板冷笑道,“李某人就信你一次,三天,如果三天内找不到人,我自有办法处置失信之人!”
卓金山赶紧道谢,李秉义冷笑道:“慢着,卓老板,空口无凭,我需要一个合适的抵押物。”
卓金山苦笑道:“卓家有的,李家都有。卓家没有的,你们李家也有,能抵押什么?”
“卓家全部资产!如果三天以后有个三长两短,你固然要坐牢,你的家产也归我李某人了!”
卓金山苦笑不已,被李老板拉着去内宅签字画押。
巷口拐角一直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注释着这边发生的一切,看到卓金山被拉进去,便消失了。
当李半城从卓家总号出来的时候,这条大街已经聚满了各个商号的老板与掌柜。众人谁也不理会一副苦瓜脸的卓金山,都去奉承趾高气扬的李老板。
李秉义高举一些房契地契,“卓家的产业全在李某人手里,不日就成了李某人囊中之物。从此,李氏就要在德宏县扎根了。真诚欢迎各位同仁前来合作。”
众商号主事者纷纷表达合作意向,李半城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得盆满钵满。卓金山面无表情,吩咐众掌柜伙计:“回去!”
当天晚上,就有三成伙计提出辞号。
卓金山一律不加挽留,结算完毕全部放人。
再说李半城,出了那条大街,就被一个胖商人拦住:“李老板慢走!”李半城抬头一看,原来是老相识老对手,“哦,薛老板有何贵干?”
来人正是卓越的前岳父薛满财。他此时气色明显比前一阵子看起来好了许多,他笑容可掬地拱拱手:“李老板不是要找人合作吗?我薛某人如何?”
“老狐狸,老而不死是为贼!”李半城毫不客气地揭穿他,“跟阁下合作,唯恐打不到狐狸倒惹一身骚!”
薛满财干笑几声,“李老板说笑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斗得不可开交,是因为都为了争同一个利益。现在合作,是因为我们都有了共同的敌人卓家。”
卓家总号,匆匆赶回来的美蕙正在作画,画的是趾高气扬的李老板和唯唯诺诺的薛老板。刚才那一幕都被暗地跟踪的美蕙看在眼里。
卓金山冷笑道:“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了吗?”
赵武怒道:“他们敢绑架侄少爷,我们就绑了他的千金!”
卓金山冷冷地说:“他这几天一直龟缩不出,一任薛姑娘在这里受人白眼,你以为他会在乎?反而更加给了他口实,说话要经过大脑!”
赵武嘿嘿一笑不言语了。
卓金山对秀娥道:“庄园地契已经抵押给李老板,你们就别去了,住在总号吧,注意安全。”
当晚二更天以后,商号内宅外宅里面的灯都熄了,几个黑衣人悄悄地摸了过来。
低声商议:“记住,这次不为别的,就为叶护法的夫人!主上有令,一定要把她带回去严加审问!”另外几个人纷纷点头。
那个头目又说:“蓝剑**,红剑二号,你们姐妹负责进去绑人,其余人在这里望风。抓到人就快走,惊动了其他人就不妙了。”
两个黑衣蒙面女子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白天他们收买了辞号的伙计,早已知道郑秀娥住所,因此很顺利的破门而入,郑秀娥还没有睡。听到声响,回过身来,“你们是找我吗?”
一个杀手冷笑道:“叛徒,谁叫你嫁给大安朝狗官的儿子?你忘记我大粉朝骨气天子是怎么死的了吗?”
原来大安朝前面是个叫做大粉朝的朝代,其末代天子粉归吾是个非常理想化又刚愎自用的皇帝。治国时忠奸不分,忠臣被凌迟,奸臣反而被哭祭。昏招迭出,终于弄得民不聊生。众叛亲离之下,无奈叫随身太监挖一个坑,自己躺进去吞金自尽。
就是这么一个混账皇帝,死后仍然被一些人捧上神坛。被誉为骨气天子。这对杀手姐妹也是他的粉丝。
郑秀娥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与我无关。”
两个杀手大怒,拔刀便砍。正这时,一条大棍悄无声息地袭来。两个杀手大惊,“有埋伏!”有人发现,就意味着任务失败,再打斗也毫无意义。
躲开之后,急忙夺门而出,远远的去了。
小美人站在郑秀娥跟前,眼睛却盯着她刚才画的白衣男子。
天冷了,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第二七章 夜里很冷
自从被关进那个屋子,卓越就开始积极的寻找出路。骨感的现实再度叫他失望:屋子是条石砌的,只是在离他们一丈左右的上方有个通气的小窗口。就连门都是整块石头制成的,又厚又重,外面还上了锁。推了几下,纹丝不动。
他又开始检查地面,却发现连地面都是打磨好的石块,对得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撬动的可能。只是在对着门的那面石壁下方,堆着一堆稻草,二人摊开来,只好坐在上面。
检查几遍,得出了结论:除非外面有人开锁放他们出去,他们只能在这里接受囚禁的命运。
他们若和我有仇,只要在外放火来烤,就算烧不死也要被熏死。看来不是想要我命。那么,绑架的目的就只有求财或图利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到时候总会有人来谈。自己倒不必着急了。
想通了此节,他倒泰然了,回头一看,李仙蕙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刚才虽然受到惊吓,但随即又被卓越突然的神勇惊艳,总盼着他会再度带来什么奇迹,因此倒也不非常害怕。
他若无其事地一笑:“怎么,我脸上有花?”
她摇摇头,突然问了一句:“你猜是谁绑架了我们?”
卓越沉吟一下道:“说不好,都有可能。”
李仙蕙对于这个回答颇不满意:“这是什么话?人家说正经的呢!”
“难道我就不正经吗?”卓越觉得好笑,反问一句,发现她要上火,这才说,“我父亲是前东宫少师,你叔父是本州刺史,他们就没有政敌?我二叔只是小县城的一个商人,竞争对手就不下几十个,何况你那名满州城的父亲?李秉义,李半城,得罪的人只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李仙蕙默然了。
卓越又说:“最近我又不见消停,独占花魁也好,力斗薛家、张家也好,与李家结盟也好,这一切就没有人嫉妒?就算得不到什么利益,能瓦解你我两家联盟也好。”
李仙蕙突然问了一句:“我们今天出门看房,都谁知道?”
卓越摇摇头:“秀姐忙着作坊,这边的事我从来不和她说,美蕙又听不懂大安语言。麻叔虽然知道,但他是卓家商号老人,忠诚度是可靠的。”
“忠诚,是因为背叛的价码不够。”李仙蕙冷冷地说。
卓越哑然失笑,“卓家商号又不是什么肥缺,掌柜和伙计都是来去自由,何谈背叛?”
两人一边攀谈,一边不死心地继续搜寻蛛丝马迹,但总是不得要领。
突然听到肚子咕咕的叫,这才意识到该吃饭了。可是,外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卓越取出随身的一个行囊,在里面取出一个荷包,打开了,里面全是新作的零食糕点,透着隐隐的香气。
“贤妹,你也饿了,快吃点吧。”
李仙蕙道了谢,突然问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原来也喜欢吃零食?”
卓越淡淡的说:“秀姐害怕我一个人出门挨饿,临走时都给我做些,这里还有水,快吃些吧。”
李仙蕙扭过了头:“那是给你的,我不吃!”
卓越又劝了她几句,她却倔强得很,看都不看一眼。弄得他也没有心思吃了,只好等着来人送饭。
到了晚上也没有人来,李仙蕙等不及,道:“困了,等送饭人来了告诉我。”就合上了眼睛。
卓越感觉有些冷,便做一会五禽戏,收功以后,感觉到内力在体内川流不息,浑身温暖无比,,突然福至心灵:既然我有这一腔内力,何不试试,也许能把石门推到呢。
可是这石门确实往里推着打开的,里面又没有把手,忙活了半天,倒白白累出一身虚汗。
正要吃些糕点补充一下体力,突然就听李仙蕙断断续续地说:“冷……冷……水……水……”
他这才回头过来看,遗憾的是,借助窗口透过来微弱的夜光,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又试着叫几声,一声比一声高,却听不到她回答,这才慌了,连忙凑过去检查。
触手之处滚烫,还感觉到眉毛与睫毛的存在,原来是她的额头。
不好,她发烧了!
卓越突然自责不已:自己喝了神龟药膳又服食了神龟的卵,体内原本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再有通过双修得来的内力,原本不怕冷。可李仙蕙却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又是数九隆冬,如何不会冷?
如果一直不睡,倒还好些,这一睡,寒毒侵体,又毫无抵抗力,还不生病?若一夜没有人管,都有可能冻死。
可是自己为了逃生,又为了守什么见了鬼的“男女授受不亲”礼法,一直没有管她。
他取出随身的水壶,拧开盖子,送到她嘴边,可是她昏迷中,牙关紧闭,水珠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到了颈边,淋湿了卓越抱着她的手。
水喂不进去,就会一直发热,直到病死。
这个对自己一向有好感的女孩,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叫商号起死回生。又不辞辛苦跟着自己来往奔波,现在受困也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难道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如果真这样做了,不但李秉义知道后饶不了他,其他人会背地里戳他脊梁骨,只怕自己也会内疚的一头撞死见死不救,这特么是人做的事吗?
不要怪卓越犹豫,当时虽然民风开放,但也没有开放到后世这种自由程度。女星公开找小白脸,男主持开“潜”女粉丝,大家都不当回事。
虽然许多人说那时的儒教虚伪,但大家都习以为常,还是对人们日常行为具有非常强大的约束力的。更何况,卓越还是一个立志于考取功名的“有志之士”。
最终,对李仙蕙的关心盖过了迂腐的礼法,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把李仙蕙紧紧抱在怀里,用身体的温度为她御寒。
随后,噙了一口水,捏开她紧闭的牙关。心里怦怦乱跳,突然想到一些羞于启齿的画面,立即醒觉,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卓越啊卓越,她是为了你才落到这个地步的,你怎么能对她有这种禽兽不如的想法?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人兽分野,都在你怎么做了。”
这一抽耳光,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
随即又自责:“我们不知道被关多久,哪里有这多资源可以浪费?不管她醒了说我无耻也好,虚伪也好,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救人要紧。”
下定了决心,心情逐渐平静,身体的自然反应也就逐渐消除了。
重新噙一口水,心里默念:“我是在救人,是在救人,救人……”重新捏开她牙关,狠狠心,吻在她嘴唇上。缓缓的把水送进她嘴里,听到她吞咽之声,这才放心:看来还有意识,能够救活。
刚离开,就听她说:“水……还要……”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再度喂水时果断许多,也熟练许多。连续喂了几次,就听她又说:“冷……饿……”
卓越叫了她几声,她仍然不住地重复这些简单的词汇,可能只是在说梦话。卓越把糕点送到她嘴边,她也不知道吃。
“你这是引诱人‘犯罪’啊。”卓越心中苦笑道。
无奈之下,只有期待自己秀才功力到家,能够摒弃一切“不利于孺子之心”的杂念了。
那位读者大大看到这里暗自鄙夷:什么破书?有这么虚伪的男主角吗?既然有这个羞耻之心,面对郑秀娥时做什么来?面对美蕙时做什么来?更过分的都做过,唯独这次不好意思?
不是笔者白痴胡编乱造,而是涉及到古代伦理道德和今天的差异。
古代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大凡有钱人家,除了正妻之外,多蓄姬妾。他们可以和妻妾们寻欢作乐,但对于其他男女之间的礼法却吹毛求疵,说什么授受不亲(其实,后世尊重人权,除了妻子之外男女接触更有不少限制,遵不遵守是另一回事)。
郑秀娥他们早有婚书,卓金山也默认了侄儿和郑秀娥的关系,因此他们之间的事迟早要发生的,不算越礼。美蕙不管出于救人也好,报恩也好,献身于他,也算默认了这层关系,只要当事人愿意,这也没有人追究什么。
但李仙蕙不一样,以前他们只是公务的接触,除了例行公事,连一句亲热的话都没有说过。如非车上对诗,都不知道互有好感。
在这种情况下,叫卓越既要以这种亲密的方式救人,又要不能有私心杂念,的确难为他了。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
卓越不敢迟疑,把食物嚼烂,喂给她,又是别扭,又是愧疚,好一会,才感觉她好了一些。便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将自己外衣给她裹上。又把手弄湿,搭在她额头,助她散热。后半夜,她体温才回复正常。
卓越长出一口气,正要继续行功驱寒,突然听到李仙蕙轻声道:“卓越!”
卓越暗喜:“你终于醒了?”自己功夫没有白费!
啪!
突然脸颊一痛,早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
第二八章 莫欺洋妞不解语
雍州大兴皇都金銮殿上。
年近七旬的老皇帝接过新任的东宫皇太孙少师顾承业的奏章,冷冷地问了一句:“朕早有旨宣瓯建道节度使、观察使进京述职,到了没有?”
立刻有两个七旬老臣出班跪倒:“微臣瓯建道节度使浑俅、观察使吴大用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皇帝淡淡的说:“你们的封疆大吏当得很好啊?”
浑俅喜道:“瓯建道近来河清海晏,全赖天子圣德!微臣不敢居功。”
皇帝冷笑道:“太子少师老来得子,无比珍爱。却有人敢去正大光明地绑架他儿子!前粪朝(朝廷对粉朝的蔑称)余孽粪三太子(粉三太子),在你们瓯建道正大光明地建立了非法社团大粪王朝光复社,居然还趁夜打劫卓少师家里。这个‘圣德’,朕可不敢当!”
前太子少师卓锐(化名卓金瓒)辅佐太子,忠心耿耿,太子也成长的仁孝睿智。岂料前朝余孽粉三太子活动猖獗,太子代天巡狩瓯建道,却被朝中奸细出卖,中了粉三太子的埋伏,英勇不屈,光荣殉国。举朝震悼,虽然没有人责怪少师卓锐,他却时常自责,引咎辞职。皇帝苦留不住,只好叫他以原职致仕。他终于抑郁而死,皇帝大为悲伤,传旨地方看顾他幼子。这些都是举朝皆知的事。
如今他的遗孤却歹人绑架,还牵涉到粉三余孽。皇帝如何不恼火?两个人吓得磕头如捣蒜:“臣等失职,请圣上恕罪,容臣等戴罪立功!”
皇帝冷笑道:“等你们立了功,歹徒都到了朕的面前了!镇殿将军何在?将这两个混球无大用的家伙褫夺官服纱帽,打入天牢。着有司从严查办!再有昏庸误国者,以此为鉴!”
两个家伙眨眼丢了乌纱帽,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架了出去。
皇帝复任命太子太师保宁殿大学士汪洋出任瓯建道黜陟使、廉访使,权领节度使、观察使事,督办一道剿匪救人事宜。
“传朕旨意:原太子宾客卓金山、东南州刺史李秉忠办事不力,本该严办,姑念尔等效力多年,不无微劳,特法外施恩,革职留任,权领原职事,戴罪立功。限三日内把人救出,若有任何闪失,一应人员提头来见!”
众人无不吃惊,想不到卓锐人走了,茶却没有凉。皇帝仍对他后代看护有加,因为这点事,居然罢免了两个封疆大吏。看来以后遇到这种事,需要多加留心,别往刀口上撞。
皇帝又命令皇太孙少师顾承业负责与东南卓家联系,随时掌握动向。又把原太子率更令(从四品)外放东南州总兵,原太子仆丞(正七品)外放德宏县县令,一同负责那里剿匪工作。
旨意被信鸽带到卓家,卓金山正在还原卓越失踪的情景。两天两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乱做一团。美蕙画图告诉所有人,恨不得一刀把前晚两个刺客宰了。如非秀娥苦苦相劝,她早已发疯了。
此时除了东宫旧人,只有卓越的两个女人秀娥和美蕙。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布庄副掌柜麻虎,他回忆到薛慕云进布庄时的情景。
太子家令木三四跳了起来:“原来奸细是她!”
众人都知道他心思缜密,细问其故。木三四道:“如果她提前不知道卓越失踪,来布庄应该问:‘卓公子在家吗?’而不是直接问‘秀夫人在家吗?’这分名是知道卓越不在布庄,来此故弄玄虚。却哪知道欲盖弥彰,露出了狐狸尾巴。”
“贱人,贱人,贱人!”赵武气得大骂,“做了恶事还来装好人,我这就去把她揪来,拿出大内侍卫的手段,一定要撬开她的嘴!”
卓金山冷冷地说:“没有证据,你奈何得了她吗?”
美蕙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看了一眼秀娥。
秀娥画了一幅画:薛慕云用绳子把卓越绑起来,关在一个监狱模样的地方。美蕙登时跳起来,就要往外冲,被秀娥拦住。又把卓金山的命令画成画递给她。
上面是一个蒙面的小美女,跟踪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
美蕙明白怎么个意思,换好衣服,拿起新近打造好的一把长剑,飞身出去,直奔郊区庄园。
这时庄园里的守卫都换了陌生面孔,卓家原先安排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这里她来过几次,因此不费力气避过守卫,来到薛慕云住所。在她的绣楼外,只见她正和一个胖商人说话。
美蕙为着急,自己不会大安语言,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她聪明得很,过目不忘,于是留心记忆两个人说话时的口型,神态。等到各自离开,她也就回了卓家总号。
把见到的画成画给众人看,指指自己嘴巴,做了几个口形。卓金山大喜:“美蕙,好聪明!木三四,你会读唇语,快给我们翻译一下!”
听了木三四翻译,大家大吃一惊。
原来薛满财得到李半城肯定的答复,又把家产都注入农庄作为自己股份,要与离家彻底合作,把卓家踢出局。
因此迫不及待的当一回“胡汉三”,回来之后便更换自己的亲信。得意洋洋向女儿炫耀。还说多亏女儿报告小美女闭关的消息,才使得他找人绑了卓越,弄得卓家大乱,自己趁机绝地反杀。
薛慕云却固执地说:您答应过我,只要夺回产业,不伤害卓越的!
薛满财道:“人尽可夫也,你是要父亲还是要情郎?”两个人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卓金山当即拍板道:“调动夜莺的人,捉拿薛家父女归案!”
不久,薛家父女都被带到,薛慕云被另行关押,薛满财交给木三四、赵武、美蕙三人审讯。
薛满财还不服:“你们私设公堂,我要去告你们!”
被赵武按趴在地,有人抬过一堆箱子,美蕙打开一个,里面全是金银财宝。
“认识这是什么吗?”
得到美蕙少夫人命令,赵武开始审讯,木三四负责录口供。主审的却是不懂大安语言的美蕙。
薛满财哈哈大笑,“爷爷家里多的是,你这点在爷爷这里狗屁不算!那个外国妞,你要审问我,先学几年大安话吧!呵呵!”
美蕙听不懂,索性也不理会,翘起了拇指。
赵武传令:“放上去!”
两个大内侍卫扮的伙计抬起银箱,压在薛满财屁股上。
啊啊啊!
薛满财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小美女的方式简单粗暴,她也不理会薛满财嚎叫什么,又把中指撬了起来。
“什……什……么意思……”
薛满财哼哼唧唧道。
“少夫人说,薛老板贪财无厌,一箱满足不了你的贪念,再来一箱!”
又是一箱压在腰上。
眼看小美女瞅也不瞅,又要竖第三根指头,薛满财恐惧大增,连叫:“别压了,我都说!”
木三四对美蕙摆摆手,美蕙冷冷地看着这个大胖子。他身上银箱里银子不满,否则薛满财早就挂了。她恨透了这个绑架她男人兼主人的坏胖子,中指伸出一半。
薛满财大叫:“我要招供了,怎么还压?”
赵武冷笑道:“少夫人的意思是,她是外国人,听不懂你的话,说明白点!”
薛满财大叫:“快把银箱拿下来,我都招!”
有人取下银箱,带他去木三四处录口供。赵武心道:这位少夫人不懂大安朝语言,也不完全是坏事,那个老奸巨猾的滚刀肉薛老板就要这样人治他。简单粗暴,然而有效。
木三四把薛满财的口供交到卓金山手里,道:“查清楚了,绑架少东家的是闵王府里的家奴,他们奉了闵王命令,把少东家关押闵王名下一座荒山上,那里有一见石屋,原本是闵王关押犯罪家奴的地方,都有王府护卫看守,一般人难以靠近。”
“可卓公子不是普通人!”赵武道,“他是……”
卓金山瞪了他一眼,“你是想把反贼都招来吗?我们虽然官职不低,但比起王爷,什么都不是!更何况皇上多病,皇太孙又年幼,朝政都有皇上亲侄子赵王打理,号称理政赵王。闵王是赵王亲兄弟,朝野无人敢惹。何况你我这等过气的宾客侍卫?”
美蕙不知道他们说什么,秀娥画画解释,待明白闵王住所的时候,美蕙长啸一声,冲出门去。
不久,传出消息:闵王世子失踪,凶手留下一副连环画,告诉王府:卓越掉一根头发,世子就掉一只耳朵。卓越掉一枚指甲,世子就掉一只手。卓越要是残废了,世子就变太监。
王府四处搜拿刺客,却毫无音讯。
闵王叹了一口气:“看来彻底瓦解东宫一派的梦想落空了,必须早日和他们和解了!”
卓金山得到王府要和谈的消息,长叹一声:该来的总会来,看来要和理政王一派摊牌了。但愿,我侄儿卓越无恙吧。
他们哪里知道,此时被囚禁在石屋两天两夜的卓越和李仙蕙,正面临着一个令人头疼的尴尬问题。
第二九章 别样的旖旎
李仙蕙岁虽然出身于商贾人家,但自幼受其叔父李秉忠教诲,不仅《女四书》、《列女传》等书籍过目成诵,就连男人考取功名用的《六经》也曾通读,完全是按照男儿的标准培养的。经史子集过目成诵,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绝不是虚言。
在其十四岁时,朝廷出现这样一件事:老皇后澹台氏有感于前朝则天顺圣皇后开设女科,为国选才,致使当时涌现出许多知名的女诗人、女宰相,堪称一时之彦。今世天子圣德,后宫恪守本分,虽无乱政、干政之事,但于女才选拔却大不如前了。
于是奏请当今,祈开设女科,尽选天下才女,或充实后宫,或与大臣勋戚为配。上可以辅佐君王成就一番伟业,下可以辅佐大臣,恪守为臣本分,以期待朝政清明,国泰民安。
天子虽已老迈,但绝不昏庸,知道皇后绝无则天谋朝之心,纯是弘扬女才之心,于是下诏在全国选拔女才进大兴府进行科举。科举分为三甲:取一甲三名,授予女进士及第封号;二甲若干,授与女进士出身封号;三甲若干,授予女科同进士出身封号。
李仙蕙三战三捷,金殿对策,侃侃而谈,堪比当年里夺席。圣上大喜,御笔钦点为女科状元,钦赐女进士及第。皇后亲自为其戴花披红,一时间女进士之名传遍天下。
她却不愿接受入宫为尚书女官的恩典( 大安朝的女尚书是女官学位的一种,和外朝各部尚书不同,只是一种荣耀,这种女官有希望成为嫔妃,但也不绝对,大多数到了婚嫁年龄,都可以出宫嫁与名门望族, 因此被许多女子视为进身之阶),只愿还乡孝敬双亲。因此被老皇后厚赏一回,载誉而归。
回家后,又随同父亲走南闯北打理生意,可以说既通经典,又达世故,否则又如何给卓越当主考官,而令一向心高气傲的卓越心服口服?
她誉满天下,平日又葳蕤自守,绝无越礼之举。于闲暇时,也曾设想自己未来夫君模样,可刚一念及此,便脸红耳热,哪里敢细细的描摹?隐隐的觉得自己未来的郎君,应该是上马能杀贼,下马作露布(向朝廷报捷的文书),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风趣幽默,知疼知热的大英雄、好男人。
此前见到卓越虽然被他的诗才所惊艳,复又被他卓越的商业计划所折服,但旋即又因为他和秀娥、美蕙的事而失落。白天车上对诗,隐隐知道他对自己有意,又用赵阳台之典暗示他将虚正室之位以待,劝自己不要像苏若兰嫉妒小妾赵阳台一样嫉妒秀娥她们,心里也窃喜。
只是这种朦胧的好感并不扎实,还需要继续发展升华,才得以开花结果。
哪知道卓越居然连一点适应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趁着自己昏迷之际,又是抱又是亲。
他当我是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神女吗?我李仙蕙女进士及第,岂是那种不知羞耻的女子?
于是一有了知觉,便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用力挣扎出来,头伏在膝盖上,双手抱膝,放声痛哭。
卓越自然知道她抽自己的原因,并没有白痴一般问一句:“你为什么打我?”
特么这不废话吗?把人家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又抱又亲,也不管人家同意不同意,接受不接受。挨抽?应该的!
他捂着火辣辣的脸,既不解释,也不靠近再关心她冷不冷。这时候还是叫他自己冷静一下才好,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李仙蕙哭了一会,默默地检查自己衣服,这才发现扣子完好衣服不乱。
难道他只是抱抱我亲亲我,这只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吗?哼,为什么不在我清醒的时候示爱,非要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恶事?抽你是教你长点记性,免得以后变成一个人所不齿的采花贼!他日你功成名就想起今天这一巴掌,也应该感谢我才对!女进士,就应该做一些有助于教化的事吗。
卓越却没有功夫理会她的心态,感觉到自己又渴又饿,便取出水壶,饮了一小口,随即又取出糕点,吃了一小块。便放了起来。
李仙蕙虽然不言语,但一直暗自留心他的动静,发现他自顾自的吃喝,再也不理会自己,暗自恼怒:小男人,吝啬鬼!刚才还虚情假意的让一回,占了便宜以后就里也不理了。谁嫁他谁倒霉,难为秀娥怎么忍他。本姑娘发誓,嫁谁也……
咦?我这长时间没吃没喝,居然没有渴没有饿!而且,也不怎么冷了。刚才不是在又冷又饿的情况下睡着的吗?似乎身上还发烧来着,怎么没有了感觉?
嘴里还有糕点的余香,额头还有水敷过的痕迹。
难道,他刚才不是要占我便宜,只是要温暖我,喂我吃饭喝水?
身体上所有的朕兆都印证了这一点,她不淡定了。看来,是我一时莽撞,错怪了他。他其实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啊。心里虽十分愧疚,却拉不下脸来道歉。
他现在一定很恼火,我这一巴掌,彻底的伤了他的心。
怎么办?
女进士不愧是经过殿试的精英人物,略一思索,计上心来。突然哎哟一声,向后便倒,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一下果然惊动了卓越,他来到她面前,想要扶起她,感觉脸上隐隐作痛又犹豫了。愣了许久没有见她再动,自言自语道:“猪啊,她高烧刚退,身体还没有复原,跟她赌什么气?算了,不管你醒来恼我也好,恨我也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发烧死掉。”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她抱在怀里。
李仙蕙实际上是在装昏迷,听到他这话,又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很温柔啊!想着想着,不觉得筋酥骨软,手足乏力。虽然理性告诉她这不合礼教,但内心深处却只盼着这一刻就此永远的停止,两个人再也不要分开。
感觉到自己心脏怦怦直跳,她暗自警觉:不对啊,我昏迷了,怎么会有如此正常的心跳?于是强力平复心情,用若有若无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水……水……”
粗心的卓越哪里找的女孩此时繁复细腻的心态变化?只觉得她身体忽冷忽热,还以为她病情恶化了,取出水壶,噙了一口水,吻了过去,撬开她牙关,轻轻度入。
李仙蕙登时石化,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他……这该死的卓越,居然是这样喂我的吗?你就不会先捏开嘴唇,再把水倒给我,我自己就不会喝,不会咽?非得用这种羞人的方式吗?哼,分明是花心色鬼,占便宜!不过,看在你真心关心本姑娘死活的分上,本姑娘大人大量,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
只是,你亲一下就好了呗,还食髓知味,亲起来就没完了?
只是……唉,忍了吧。叫他发现本姑娘是装昏迷,更羞人。等哪天你也“装死”本姑娘非好好地哦,想得美,我拧死你!
开始觉得害羞,可是在暗自生气的时候,他“喂”过来的水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不少。
等他不亲了,转而用湿手给自己散热时,想起刚才他的温柔,不知不觉如醉如痴,感觉整个人都生活在蜜糖里。
不知不觉感觉到有些困倦,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来时仍然感觉到自己被一团温暖包围,突然觉得有些刺眼,睁眼一看,一缕阳光从顶端的通气**了进来。略一偏头,就看到卓越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眼睛有了血丝,难道是一宿没睡?他脸上红肿虽消,掌印宛然。难道是我打的吗?
感觉到他要推开自己,她哼了一声:“你想冻死本姑娘不成?没有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
“可是……”
“可是什么?这里冷冰冰的,我们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得去,不互相帮助怎么能挺得过去?事急从权知道吗?没有见过你这样食古不化的书呆子!”
她这么说了,卓越反而不好意思推开她了。
男女授受不亲?都亲了一宿了好不好?现在还矫情什么?
眼见卓越并没有计较昨晚那一巴掌,李仙蕙反而不好意思了。她偎依在他怀里,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顺势在他脸颊肿处摸了一下,问了一句:“很疼吗?”卓越知道她内疚了,只是碍于脸面,不好意思道歉而已。于是若无其事地反问一句:“还渴吗?”
李仙蕙大羞,却鬼使神差一般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又补充一句:“我饿。”
卓越取出糕点,噙在嘴里喂了下去,她毫不做作的嚼着吃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吃,喂完食物又喂水,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她已经不昏迷了。
眼见她饱了,闭目养神,卓越轻轻地咬了一口糕点,又喝了一口水。
李仙蕙平静一下不受控制的心跳,睁开眼,眼见他又一次凑过唇来,还以为又要喂什么,下意识地张开嘴。唇吻相接,却空无一物,凑过来的只有他的舌头。舔在舌尖,酥酥的,麻麻的,她感觉不妥,却没有力气挣扎。
待两人都快窒息的时候,才分开。
李仙蕙嗔道:“你……”
卓越坏坏的一笑:“骗你的。”突然觉得身上剧痛,被恢复了力气的某个人狠狠地拧了一顿。
第三〇章 卓越,我们会死吗?
“卓越!”
偎依在他怀里的佳人突然温柔地叫了一声。
“哦仙蕙,饿吗?”
刚问完就被大羞的李仙蕙狠狠地拧了一下,随即不言语了。
接着微弱的阳光,却发现她欲言又止,非常尴尬。
卓越突然想到一件事,明白了她尴尬的原因,毕竟已经许久了,她饮食如此正常,自然会有正常的新陈代谢问题。只是这问题跟自己一个大男人说,却说不出的尴尬。
若非自己也感觉到了,哪里会懂?
于是轻轻地放开她,开始仔细检查这间石屋。却发现在自己倚着的这面石壁左侧,有一个小角门,却是木质的,常年没有人修理,已经朽烂许多。
轻轻推开,却是一个单独间出的小室,里面有一个生了锈的铁质马桶。他解了手,回来却发现她紧紧地捂住耳朵,不敢看他。
他笑道:“里面别有天地,你自去领略吧。”
李仙蕙拿起自己随身的小锦囊荷包,走向角门,突然回身道:“背过身,捂上耳朵!不许听,不许看!”咣地关上木门,结果差点把朽烂的木门摔碎。
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卓越果然背着身,捂着耳朵蹲在地上。不由得对他大有好感,说了一句:“喂,水呢?借我用用。”
卓越把随身水壶递给了她,她轻轻一摇,却发现水已经只有少半下了。想起刚才他自己饮食的情况,心中大惊。却不好意思过多浪费,轻轻倒出少许,湿了湿手,又擦干净。
随即柔声说:“卓越,我冷,抱着我。”自己主动的投入他怀抱。
卓越抱住了她,突然发现她脸上有着泪珠,柔声道:“别害羞,人又不是神仙,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发誓,如果偷听偷看偷听偷看,就叫我……”
李仙蕙轻轻地掩住他嘴,不叫他说下去:“不是这事。这些水都是被我喝的是不是?”
卓越若无其事地笑了,“哪有的事,我自己也喝了啊?”
他是喝了,但每次只喝一小口,却是害怕我渴了,大多数水都给我喝了,我却还要用水洗手。
她突然轻声说:“你也很渴吧?”不等卓越否认,便轻轻地凑上去,吻住他嘴唇。她哪里有卓越脸皮厚?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旋即分开,羞得双手紧紧的捂住脸。就听卓越坏坏地说了一句:“你也骗了我一次,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嗯。”
接下来,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下子冷场了。
接下来,虽然她仍喜欢以这种亲密的方式进食饮水,但用得很少,每次都要求卓越自己也引用同样的分量。除了必要的活动,两个人便一直这样互相取暖。
整个白天无话,第二天晚上,仍没有人过来。而食物和水却越来越少了。怀里的李仙蕙突然问道:“卓越,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卓越摇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
李仙蕙长叹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女进士吗?”
卓越道:“你参加过几年前的女科?”女科的事他听恩师说过,那时候他正在读唐太宗的《帝范》。据说这本书是宫廷密藏,给储君的专门读物,绝不外传。但顾承业凭借他惊人的记忆力,居然给默写出来。吩咐卓越,记住之后便即焚毁,不许抄录副本,也不许叫人知道消息。
“嗯,圣上钦点为进士及第。只不过,女进士是不能做官的,但是以后高官望族娶正妻时,将优先考虑女进士。尤其是我这样的女科状元,圣上曾经许诺将我指婚给当今的储君皇太孙的。”
什么?
要不是怀里抱着个人,卓越早就跳了起来。
“这个想也别想,你是我的!”
说完,紧紧的抱住她,唯恐她突然长出翅膀,从那个气窗远远的飞走,就此一去不返。
李仙蕙对于他这个表情非常满意:皇太孙地位虽然尊贵,但是俊是丑,是贤是愚,还不得知,如何能相伴一生?卓越虽然随着二叔经商,但前太子少师之后,门第不低,何况圣上对东宫旧人非常眷顾,假以时日,他连科登第,出将入相绝非妄言。得夫婿如此,夫复何求?
她低声说:“不管是朝廷制度还是家规,都不允许我嫁给一个白丁,你如果想叫朝廷和我的家人都认可你,就努力进取吧。妾相信,凭我卓郎才华,连登黄甲不是问题,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妾身等你。”
卓越并不像一些不得志的愤青一样,认为李仙蕙这番追名逐利的话太庸俗,相反在这殷殷叮嘱里察觉到了她脉脉的深情。
也许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爱就爱了,与门第无关,与丑俊无关。但也仅此而已,若想进而发展成婚姻,就绝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整个社会的事了。
只有两个人相爱,却得不到社会认可、亲人祝福的婚姻,绝不会幸福,那点纯理想化的爱恋也会被社会这个磨石消磨殆尽。
所以,罗密欧与朱丽叶双双殉情,梁山伯与祝英台怨魂化蝶。所以陆游与唐婉劳燕分飞,史涓生为子君黯然伤逝。
两情相悦是婚姻的基础,却并不是婚姻的一切。
因此,尽管李仙蕙本人对卓越颇有好感,但卓越想如愿以偿的娶到她,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卓越握住她的手,低沉着声音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寒窗苦读,呕心沥血,科场夺魁,不辜负你这一片深情。”
李仙蕙温柔地说:“尽心就好,考上更好,考不上也无所谓,大不了我们离开他们,自己过活。凭借你我商业才能,即使不大贵,也必能大富,还能比谁穷了不成?”
卓越点点头,心中却苦笑,也许你不在乎,但你我的家人却不能不在乎,我自己更加不能不在乎。如果读了一辈子书,最终却只会隐居山林,读来何用?我一定要成为人上之人,保护我所在乎的人。
说了这些,二人就都不言语了。该说的都说了,相互间也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再往下,怎么也不能马上就行夫妻之事吧?虽然二人已经情深款款,但双方的身世教养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更何况,也是对李仙蕙的不尊重。
双方都需要平静一下。
一夜无话。
次日,卓越打开水壶,发现水只剩下一小口,而糕点也只剩了一小块。他将糕点都噙在嘴里,喂给李仙蕙,随即又把水也喂给了沉睡未醒的她。
李仙蕙被他亲密的举动惊醒,睁眼道:“你别只顾我,自己也吃饱了啊。”
卓越呵呵一笑,“我又不傻,早就吃饱了啊。”还拍拍肚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到了第三天晚上。两个人的身体逐渐冷了下来,他们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李仙蕙忽然睁开眼,抱住了卓越,“卓郎,我们终究是走不了的了。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很高兴。趁着现在我们都好好的,你要了我吧。我不想在一生中留下遗憾。”
卓越抱住她,低声道:“别说傻话,我们福气大着呢。他们正在找我们,只是一时间还找不到而已。等出去后,你身体好了,叫我一口气要你多少次都没有问题……”
言未已,早被李仙蕙狠狠地拧了一下,“你作死啊,什么混账话都说!”说着,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卓越,我热的很,把外衣脱下来好不好?”
卓越大吃一惊。他曾听博学多才的恩师说过,人若在极度寒冷的环境里,会有非常热的错觉,那是身体和寒冷作斗争的最后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散尽了,人也就死了。因此,许多在冰天雪地冻死的人都穿得很少,就因为这错觉在作怪之故。
怎么办?
他明知道这是缺衣少食,饥寒交迫之故,但却毫无办法。
自己凭借坚韧的体质,还可以坚持长久一些,但平凡体质的她,马上就要死了!
水,水……
突然,他做出一个决定,伸出手腕,放在牙齿边咬破,放在她嘴边,“水来了,快喝吧。”
李仙蕙意识已然模糊,突然见到水,便下意识的吞咽下去。等意识恢复了,突然感觉到嘴里液体气味不对,这不是水,是血!
卓越,卓越!
没有听到回答,她立刻坐了起来,却见卓越已经委顿在墙角,手指紧紧地按在腕上伤处。
他居然把自己的血给我喝!
卓越啊卓越,叫我如何报答你这一片深情?
她迅速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给他包扎完毕,抱着他虚弱的身体,无声的哭泣。
眼泪流过了腮边,打湿了卓越的脸庞。
卓越恢复一些气力,低声道:“别哭别哭,我皮糙肉厚,流这点血没有什么。出去后记得好好的给我做几碗鸡汤,然后这么喂给我,叫我好好的补补啊。”
最后一句,已经有了意思调戏之意。
“嗯。”
没有计较他的轻薄无礼,李仙蕙已经悄悄地做出一个决定:他死了,我绝不独生。出的去出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这时,一向紧闭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熟悉的奸笑传了进来:“好小子,你不是狠吗?现在还不是像死狗一样?小妞没有饿坏,很好很好,现在可以乖乖的伺候大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