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凌峰山顶》
泠泠十指上,催动七弦琴,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云山雾绕中有袅袅琴音如松下风般流楚窈窕,闻之让人想要忘却心中万千烦恼,几欲沉醉其中。
远处有一道小小瀑布奔流直下,山风吹过瀑布扬起万千水珠,如水晶白梅般飘落在半空中。夕阳携着如锦丹霞为凌峰罩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在青翠如墨的凌峰山顶,有一白衣胜雪女子正盘坐在一块整洁光滑的青石之上抚琴,女子一侧有一鼎莲花样式的紫金香炉,有袅袅轻烟在她葱白指尖上追逐。铮铮琴音中似乎连周围山川树木中都带了一份幽静沉逸。
瀑布,夕阳,青山,美人,瑶琴,像一副淡色水墨画般赏心悦目,人间仙境,不过如此。
但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转瞬即逝,在这如画仙境中突兀想起一声怒喝“胡古月,你真卑鄙。”
说话的是一紫衫女子,不过二八年华,若是忽略了她那冷若冰霜的表情,真是个艳若桃李的俏美人,不过看她此时架势,却只能做个冰美人。冰美人手中正拿着一柄雪亮匕首,手指有些微微发抖,正怒气冲冲指着对面一白衣少年。
“冷墨妍,你技不如人就不要含血喷人了,我分明是正大光明赢你的。”说话白衣少年名唤胡现,字古月。此时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剑尖垂地,脸上一片坦荡神情,对她说的话不以为然。
弹琴白衣女子不为所动,只是专心拨弄手下的弦丝,似乎是弹到了曲子激昂处,琴音陡然加剧,犹如万马奔腾。
冷墨妍果然人如其名,又冷又艳,当下对着胡古月轻喝一声:“再来。”
胡古月将剑持平,俊秀脸庞一抬,傲娇的说道:“来就来,再来还是你输。”
冷墨妍脸色更甚,手中的匕首与它主人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寒意,直直朝胡古月心口刺去。
胡古月大叫一声:“这是要来真的啊。”慌忙用长剑将匕首挡开。
俗话说一分短一分险,但这句话放在冷墨妍身上似乎有些不合适,小巧紫柄匕首拿在她手中,仿佛成了她身体一部分般灵活自如。冷墨妍身形快如鬼魅,一个转身便到了胡古月身后,匕首从他腋下穿过,胡古月腾起身子才堪堪闭过那突如其来的一刀,收起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胡古月看冷墨妍对他招招致命,知道她又犯了小心眼,当下凝神戒备,怕一个不小心真的着了她的道。
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谁也没有占到上风,冷墨妍眼睛一眯,一挥左手,从她紫色衣袖中闪出一道紫光,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胡古月,快的只看见一道残影。
胡古月明显看到了那道紫光,却没有用剑挡开,伸手将那道紫光抓在手里,冷墨妍趁他愣神的一刻,瞬间移动到他身前,雪亮匕首眼看就要插进胡古月的胸口。
“叮”的一声脆响,冷墨妍手掌剧痛,匕首从她手中倏然滑落,一支泛着点点寒光的银针插在落地匕首旁边,针尾还在微微颤动。冷墨妍紧紧抓住痛的发抖的右手,回头朝白衣女子看去。
只见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停下抚琴的双手拢于袖中,正冷冷的看着她。冷墨妍心中大惊,刚才若不是白衣女子出手,满脑子想着如何要打败胡古月的她怕是已经真的刺下了那一刀。
胡古月回过神来将手中抓到的紫光扔到冷墨妍身上,大叫道:“冷墨妍,你是真的想杀了我啊,若是知道你会如此,刚才我就该一剑将你的毒蛇劈成两半,看你还怎么害人。”
原来那道紫光是一条通身紫色的小蛇,约有半尺多长,细细的身子,被胡古月摔得七荤八素的,正耷拉着脑袋垂在冷墨妍手心。
“古月,墨妍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她心性大乱,一时没有收住手。”白衣女子站起来身来走到两人跟前说道。
“师姐,幸亏这畜生害怕我们医圣门弟子身上的味道不敢下口咬我,若是换了普通人,现在已经死在它的蛇毒之下了。”胡古月看到白衣女子过来,扯着她衣袖来回晃荡的说道。
白衣女子拍了拍他摇晃的手臂说道:“你冷师姐就是知道紫鸠不敢咬你才拿来丢你的,对吧墨妍。”
冷墨妍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看拉拉扯扯的两人。
胡古月还欲说话,见他的小师妹朱颜从旁边走来便不再开口。朱颜走到三人跟前对白衣女子行了一礼道:“师姐,师父让您去凌空殿里一趟。”
白衣女子点头回道:“知道了。”
朱颜行了一礼又退下了。
白衣女子见冷墨妍还是扭头不理她,笑了一下说道:“墨妍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毒圣门要开饭了。”
冷墨妍将那条瑟瑟发抖的小蛇盘在她手腕上,十分嚣张的看了胡古月一眼,对白衣女子说道:“哼,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山林中。
胡古月见她就这么走了在她身后大喊道:“怎么说走就走了,师姐还没说谁赢了呢,师姐,你快说谁赢了。”
“不分伯仲。”白衣女子笑着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也觉得是我赢了。”胡古月嘿嘿笑着说道。
白衣女子笑了笑没说话,但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去拿她那张瑶琴,胡古月快步走到旁边端起一旁的香炉说道:“这个我来。”
白衣女子说道:“那就多谢师弟了。”
胡古月嘿嘿一笑,两人有说有笑结伴而行。沿着弯弯曲曲山间小路回到她们的师门,医圣门。顾名思义,她们门派以传承医术以本。门下弟子皆修习医术,不过医圣门并不是单纯的习医救人,医圣门乃医武同修,相辅相成。不过说起来,医圣门弟子已经有十年没有下山行医了。
医圣门建在凌峰半山腰,掩映于苍松翠柏之中。 虽名中带有一个圣字,但其门派崇尚朴素自然,门中房屋亭阁都深藏于枝繁叶茂之间,装饰以竹木藤条为主,与四周的山林岩泉几乎融为一体。
白衣女子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道缓缓而行,阵阵山风吹过她素白裙衫如同层层叠叠的流云,仿若蹁跹仙子御风而行。
凌空殿位于双圣门正中地势最高处,站在凌空殿的门口可将门中及山下风光一览无余。作为一派之中的主殿,自然要有些与众不同,殿顶飞檐翘角建有五脊六兽,各色琉璃竹瓦铺设其上,朱红色立柱上刻着翻卷的云纹,庄/严且肃穆。
白衣女子紧走几步,对着凌空殿门口迎风而立的白衣老者弯腰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师父。”
白衣老者司马正清须发皆白,淡淡说了一句:“嗯,快到二月十五了,诸葛山庄的帖子又送上来了,这次我收下了。”
白衣女子猛然抬起头来,有万千情绪从眼底涌出。诸葛山庄,她想去了很久了,已经有十年那么久了。
二月十五是武林盟主诸葛浩初的寿辰,虽然诸葛山庄年年都往凌峰送帖子,但是司马正清往年从来都不收,今年既然收了,是不是她肖辛夷就可以下山去诸葛山庄走一遭了。
第六十一章《深夜访客》
“这冷墨妍独自去了郊外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才好,若是她出点意外,不仅诸葛隐饶不了我,双圣门一定会把我扔蛇堆里折磨死的。”想到这里华如江不敢在想下去,当下便做了决定,一定要保护好冷墨妍,即使她不让他跟着,可是他可以偷偷跟着啊。
但当华如江做好决定准备偷偷跟上去的时候,却发现冷墨妍的身影已消失在他视野里,他连忙紧走几步,抬眼望去郊外青草茵茵,绿树成荫,多条小路错综复杂。华如江站在冷墨妍消失的地方踌躇了好久,终于放弃了追踪而去的想法,万一被发现了,他可不想被冷墨妍拿着蛇咬。
只是冷墨妍不回来华如江一直都心绪不宁,待在馨幽舍一步都不敢出去,熄了灯伏在榻上巴巴的等着她回来。百无聊赖掰手指间突然听到馨幽舍的院门微动,紧接着是冷墨妍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华如江大喜,站起身来就要冲出房间去找她,但看了看如墨夜色已过亥时,不知这么晚了冷墨妍可有用过饭,若是自己大半夜冒然去敲她房门不知道会不会惹怒她。
就在华如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感觉院中有内力波动,当下收了气息凝神戒备。但那股内力转瞬即逝,若不是华如江有点本事,怕是都觉察不到这细微波动。
华如江侧耳倾听,院内没有一点动静,看来此人内力极高,可以将自己的气息内力以及行动间产生的波动完全压制住。华如江此时连个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惊疑不定,他已听诸葛清鸿说过楚家的情况,并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主动招惹楚家,就是怕会引出藏在暗处的高手,现在仅凭华如江一人肯定不是对手。
来的人是不是楚家高手华如江不清楚,但是这种程度的高手怎么会做半夜翻人墙院之事呢,大有古怪啊。华如江蹑手蹑脚的轻轻挪到窗前,他不敢使用内力,只能依靠灵敏的听力捕捉周围动静,有极低的男女对话声从冷墨妍房间里传出,说的什么他听不清,但是他可以肯定那女声是冷墨妍无疑,至于男声,华如江只敢肯定此人一定不是年轻小伙。
过了约摸一炷香,华如江又感觉到那股转瞬即逝的内力波动,复凝神细听之时,院中再也没有了声音,显然那人已经走了。
华如江蹑手蹑脚的走回床榻,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动静惊动了冷墨妍,将被子蒙上头顶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华如江此时感觉头有些大,楚家和云家的事还没有查清,冷墨妍这是又作的哪门子妖,难道双圣门也会出叛徒,与冷墨妍深夜交谈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华如江稳了稳心神决定,此事一定要让诸葛清鸿早日知道才好,如今这院里只有他两人,万一让冷墨妍知道他窥到了她的秘密,会不会杀他灭口。
所幸他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夜里诸葛山庄的空声和虚听两位前辈便到了雍城,住在了幽馨舍旁边的清荷小筑。华如江如见到仙人降世一般感激涕零,将两位前辈伺候的服服帖帖,亲自端茶倒水,就差没有倒洗脚水了。
他倒是不怕真的被冷墨妍杀了灭口,他怕万一冷墨妍出点幺蛾子他处理不好或者下手没个轻重伤了她,江海棠回来肯定会找他算账。江海棠一生气诸葛清鸿也会不高兴,那到时可真是得不偿失了啊。如今来了两位前辈,若是情况有异,大可请他们出面,他不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华如江从不敬鬼神,但在见到两位内力深厚的前辈之时,差点就要跪地感谢苍天厚待于他了。
冷墨妍几天下来只游走于安插在楚府周围的几个据点,没有什么异常。直到第四日,华如江刚到冷墨妍所在的据点时,冷墨妍看到他转身就走。华如江跟在她身后偷偷追踪了一段,发现她这次去的地方又是郊外,华如江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气息全部隐去,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一路上也没被冷墨妍发现。
在郊外的边缘处有很多低矮的茅屋,都是早年从别处搬来雍城的外地人,他们没有房屋没有田地,只能做些粗活维持生计。冷墨妍就隐在了其中一座茅草屋前的树林中。
小小一间茅屋周围用细树枝围成一圈篱笆,几根粗点的树枝绑在一起勉强算是个院子,院中事物一览无余,几块石头放在边角充做桌椅,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散了好几处也没有补上,这要是下起雨来,屋中与院外想来区别也不会太大。
华如江从未见过如此落败的草屋小院,心想这小院铁定是被人废弃的,应该好久都没人住了。难道是冷墨妍的老家,那冷墨妍悄悄来这里又躲在暗处发呆就说的通了。但是既然想回家看看,为何不进去要躲起来。直到从茅草屋里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华如江才知道这院里原来是有人住的。
那老妪身穿一件粗布麻衣,一层压一层的补丁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样式,但好在还算干净整洁,雪白头发也用一段草绳束的整整齐齐,老妪满脸皱纹佝偻着腰费力将手中草筐放在院中的石头上,里面是半干的草籽。
华如江在看到老妪的同时也看到了冷墨妍突然握紧的拳头,他也不敢随便猜测两人的关系,只是藏好身形静静看着。老妪在院中捋了半日的草籽冷墨妍就在那站着看了半日,隐在暗处的华如江一瞬不瞬的盯着冷墨妍僵硬的后背和她腕间不安分的紫鸠,华如江从未见过那条小蛇如今日这般活泼好动。
如果华如江能看得懂蛇的表情就不会觉得那是活泼好动,而是烦躁不安了。华如江自然也不知紫鸠终日盘在冷墨妍手腕上,它的状态就是冷墨妍的心绪。就在华如江津津有味欣赏紫鸠翻转身子之时,突然间听到远处老妪的一声哭喊:“你不能拿走这些铜板,这可是你弟弟的救命钱啊。”
华如江从紫鸠身上挪开视线向院内看去,只见不知何时有一中年男子到了院中,正被老妪死死的拽着胳膊。
“娘啊,这也是我的救命钱啊,要是今天我再拿不出钱来,他们就要砍掉我的两只手,您忍心看您的大儿子变成一个残废吗。”那中年男子满脸胡子拉碴身着一件亦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
“你拿走的可是你弟弟明天的汤药钱,不吃药他会没命的。”老妪说着就要去抢中年男子手里的几枚铜板,中年男子稍一用力,那老妪被他推的退后几步跌倒在地上。
那中年男子见状连忙跑到老妪跟前说道:“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把铜板给我。”老妪满脸都是与她眼珠一般浑浊的泪水。
“娘……”中年男子还要再说什么,突然身子一震,转身要跑,又被老妪一把抓住。
男子带着哭腔大喊:“娘,娘,你快放开我,他们来了,他们来砍我的手了。”
华如江向一旁看去果然有五个彪形大汉正从远处御轻功而来,华如江认得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雍城最大赌坊福来赌坊的人。
还不等院中男子挣脱开来,五个内力强劲的彪形大汉转眼已行至他跟前,中年男子瞬间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说道:“虎爷,我有钱了,有钱了,你看。”
说完颤颤巍巍的把双手举过头顶,在他手里有七八枚满是泥土的铜板。
被称为虎爷的彪形大汉斜着眼看了看他手中的几枚铜板,伸出手来一把打开,铜板咕噜噜的四散滚落,老妪连忙在地上爬着一枚一枚的找到捡起紧紧攥住,中年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说道:“虎爷,我现在真的只有这些啊,你再给我点时间,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把钱还上。”
“冷照林,这句话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已经宽限了你好几日,每次你都是这几句话,你真当我们哥几个是吃软饭的。”虎爷人如其号,声如虎啸山林震人心魄,身似猛虎下山令人胆寒。
冷照林此时已被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牢牢护住自己的双臂,蜷缩的身子抖如筛糠,嘴里呜咽的说着:“虎爷,你饶了我吧,我是一时糊涂才会听信别人的谗言去使诈,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若是整个雍城的人都如你一般跑去我们福来赌坊使诈,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要怪就怪你自己蠢,你以为福来赌坊是你可以招惹的起的。”说完这些一声长喝:“动手。”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四名彪形大汉走出两人按住冷照林,各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那老妪一看这架势,年迈的身体不知怎么爆出发如此快的速度,瞬间扑到冷照林的身上搂住他的两只手臂哭喊道:“大爷,这是要做什么啊,不能砍我儿子的手啊。”
虎爷将她一把扯开丢在一旁不耐烦的说道:“等什么,动手。”
在两把明晃晃大刀举起的同时,有一紫柄匕首如毒蛇般飞速射向虎爷后背,眼看就要刺入后心。电光火石间从旁飞出一柄金边镶玉的折扇与匕首在空中相撞,武器相撞的声音不但不大,还有些清脆悦耳,但蕴含在武器之上的内力却是将一众人都震得四散开来,虎爷离两把武器最近,当下震得五脏一颤,喉间猛然一甜从嘴里涌出满嘴鲜血,他手下的两柄大刀被震断裂成四五截,抓着冷照林的两人亦被震出三步开外。
相反冷照林和他母亲却没有受到一点波及,被吓傻了般呆呆看着这突生的变故。
虎爷猛然回头看到一柄折扇生了双眼般在他跟前转了一圈,然后飞回一紫衣华服少年手中。那是一个长得星眉剑目玉树临风却笑的十分欠揍的少年贵公子。
第六十三章《不堪回首》
老妪此时已说不出话来,本就佝偻的腰身伏的更低。华如江扶老妪坐在石头上转身对冷照林说道:“如今世道难测人心惶惶,还望大哥莫要再虚度光阴,赶紧寻个正经差事孝敬母亲才是。”
冷照林连连作揖道:“公子教训的是,我一定谨记公子教诲,绝不再走邪门歪路。”
华如江点点头说道:“我出来有些时候了,该回去了,还望你们要多加保重。”
老妪看了看筐中半干的草籽,压下了要留华如江吃饭的想法说道:“公子好人,余生必能福泽绵长,惠济子孙。”
华如江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风流倜傥的少年姿态回道:“借老人家吉言,晚辈定能洪福齐天儿孙满堂,享尽人间富贵荣华。”
说完对着两人抱拳行了一礼,随后大步朝冷墨妍隐身的方向走去,此时树丛中已没了冷墨妍的影子。
华如江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向幽馨舍走去,刚进院门就看到冷墨妍坐在廊下擦拭她把紫柄匕首,华如江笑嘻嘻的凑上前去说道:“姐姐,好兴致啊。”
一道寒芒闪过,冷墨妍将匕首横在跟前,华如江猛然顿住,停在她一步之外拍着胸口受惊不小的样子说道:“好险好险。”
“为什么要跟踪我。”冷墨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哪里有在跟踪你啊,我是恰巧路过,真的是恰巧路过,不信我可以发誓,若是我说了假话,就让我娶个丑婆娘………”
“够了。”华如江举起三根手指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墨妍一声冷喝打断,吓得他登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个字。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就在华如江思索如何向冷墨妍解释的时候,突然听到她的声音传来。
“想。”华如江回道。
廊下百灵鸟叫的正欢,鸟鸣清脆欢快,却更显冷墨妍声音苍凉悲哀。
“很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从小居无定所,跟着父母一路颠沛流离以乞讨为生。她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可以有一个家,就她们没有。她曾经偷偷的问她大姐,大姐说因为她们是不被家族接受不被亲友祝福的一家人。
她的母亲本是世家小姐,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姿态容貌皆为上等,可就这样一位出身富贵的女子却在上元节与落魄书生一见钟情,但落魄书生又怎么会入高门世家的眼。
于是世家小姐抛下生养她的年迈父母,不顾礼义廉耻与落魄书生私奔而去,独孤一掷绝情如厮。家族一怒之下将她从族中除名,至死再无往来。
落魄书生带着娇生惯养的小姐回了乡下老家,两人虽都擅长风花雪月吟诗作画,却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中本就贫瘠的田地很快便荒芜了。夫妻两人只能变买田地度日,直到他们的大女儿出生,更是不济。几亩薄田换来的银子已撑不了几日,落魄书生心比天高,一心觉得自己才华横溢,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是被这乡村野地给埋没了,当下决定变卖掉家中祖屋,拿着盘缠去州府谋取前程。
两人从小饱读圣人诗书,却一个为儿女私情抛弃年迈双亲,一个为功名利禄卖掉祖屋田地,从此流浪天涯四海为家。
荣归故里,荣归故里,故里都没有了,还怎么荣归。况且落魄书生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在州府谋差事之时屡屡碰壁,最后盘缠也用的差不多了,不得已才在雍城城外落了脚。
他们在外流浪了十四年,一共生下四个孩子,最大的女儿年芳十四,最小的女儿五岁,大儿子活泼建康,小儿子却天生心疾,雪上加霜不过如此。他们在雍城城外落脚之后,落魄书生才似醍醐灌顶不再做他的春秋大梦,想要安分下来找条养家糊口的谋生之路,可他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有什么力气,终于有一天被重力压倒,累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因为二儿子要每日服药,他下葬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世家小姐将她十四岁的女儿卖于雍城年过半百的富商为小妾,才为书生打了一口薄棺草草下葬。原指望女儿为富商生下子孙有些地位后,能接济一下孤儿寡母,不想其女在入府后不堪其辱投井自尽,富商家仆将泡至发涨的尸体送回茅屋,顺便还抢走当时给的卖身银两。本是书生与小姐为爱逃亡情比金坚的故事,可最后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大女儿指望不上了,但是世家小姐还有个小女儿,太小了做不了妾,只能卖给人贩子自生自灭。于是世家小姐拿着她的小女儿从人贩子手中换到了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不过是她小儿子一个月的汤药钱。
小女儿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恨,只知道最疼她的大姐死了,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的母亲在抱了她一下以后,将她狠狠推进了一辆马车里。马车里有很多同她一般年纪的孩子,有男有女,都是要转手再卖于它处的。小女孩很害怕,不知道那些人要带着自己去哪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趁无人看守之际逃了出去,但很快被人追上,那些人追上她之后就要将她的双腿打断,所幸被一位黑衣人救的及时,才没有成为残废。
跟着黑衣人走后她终于吃到了人生中第一顿可称之为饭的食物,后来小女孩才知道黑衣人是一个杀手组织的头目,她也要被训练成为杀手。可是她害怕,她看到那些和她一起来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她害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于是她又逃了。不过这次运气好点,被江湖名门正派所收养,虽然练的功夫很苦很毒,可是她仍然觉得是幸福的,可以不用再吃草根树皮度日,不用再受风吹雨淋之苦,亦不用再担心自己随时都会死去。那里有照顾她的师兄师姐,还有虽然严厉但疼爱她的师父,此生足矣。
可就在小女孩感激命运厚待于她之时,不想训练了她三年的杀手组织头目找到了她,要她为杀手组织卖命,小女孩不肯,于是他就以她的家人做为要挟。
恨只恨当时年幼的小女孩觉得她的救命恩人是世间最好的人,将家中事都告之于他,以至于有了软肋在他手上,悔不当初为时已晚。
但小女孩绝对不会背叛她的师门,她的家人她也没有能力庇护,索性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冷墨妍说完将手中匕首隐于袖中看了华如江一眼,然后转身回到房间。
华如江在院中站了许久,直到院中廊下的百灵鸟叫唤了几轮,他才回过神来回到自己房间。
回到房中的华如江坐在书桌前拿着一张信纸,从日色西沉愣至月上梢头,才将信纸装进了题着诸葛清鸿亲启的信封里,还未封上火漆便便听到冷墨妍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她施展轻功离去的破空之声,华如江猛然起身追踪而去。
出了如意客栈才影影倬倬看到冷墨妍的背影,冷墨妍诡异的身法他在泗水城昌平粮铺见识过,虽诡异但华如江已摸清她的步法和规律,自信不会跟丢她,但自以为对冷墨妍身形了如指掌的他却失算了。
以他在昌平粮铺对冷墨妍身法的研究,觉得冷墨妍第一步应该出现在第三棵树的左边,冷墨妍当真就出现在了第三棵树的左边,第二步华如江觉得冷墨妍会出现在第二棵树的前面,但冷墨妍却出现在了第五棵树的后面,第三步华如江觉得冷墨妍会出现在第四棵树的后面,冷墨妍当真就出现在了第四棵树的后面。第四步华如江猜冷墨妍会出现在第六棵树的左边,冷墨妍却出现在了第八棵的左边......
他就这样在冷墨妍身后跟着猜对一步再猜错一步。华如江背后冷汗淋漓,这种对错几率绝对不会是偶然,毒圣门的这套步法竟是分为两套,一套极为容易被人破解,另一套却玄妙无比,极易迷惑人心。
这也是华如江天生聪慧并曾经仔细研究过冷墨妍的步法,才能在第二次见到后看出点门道,虽只有一步之差可若在真正对敌中却是致命一击。
毒圣门果然不负一个毒字,让人防不胜防,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所幸华如江只是跟踪她,虽然猜不准她的落脚点可也没有跟丢,只是不敢离得太近。冷墨妍弯弯绕绕的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才停在一处山坡内,那里有一黑衣蒙面人在等她。
华如江凝息静气躲在远处不敢使用内力,黑衣人的内力他已领教过,绝对不在他之下,只要华如江敢释放出一丝内力必然会被黑衣人察觉。可惜离得太远任他听力如何灵敏也听不到两人说的是什么,但他可以看清楚两人说了没几句便打了起来,显然冷墨妍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不过十招手中匕首便被黑衣人打落在地,眼看下一掌就要劈在她的天灵盖上。
华如江手中折扇一挥,登时撞上黑衣人的手掌,黑衣人虽然被华如江暗算可内力高强,一把将折扇抓在手里,华如江大惊失色,可以徒手接住他武器的人在江湖中屈指可数,这黑衣人究竟是哪个组织的人。
黑衣人接住折扇后如烫手山芋一般迅速甩了出去,那只手上一道深深的伤口,转眼便已鲜血淋漓。
华如江的折扇看似金边镶玉风雅的很,但确确实实是一把武器,不仅奇重还奇利。想当年华如江刚在武林成名之际曾有幸得人故意挑衅,说他同他手中折扇一般浪得虚名,中看不中用。华如江二话不说,执起手中折扇向那人抛去,那人见华如江不屑一顾的表情大为恼怒,徒手接住折扇欲撕成两半,不料折扇没撕成还被那不知什么材料做的扇子将手腕给坠折了,华如江的折扇还没落地,那人的八根手指却已滚落在地沾满灰尘。
此后武林中人才知在华如江手中风雅精致看似弱不禁风的折扇,实则奇重无比吹毛断发,不逊于开过刃的精铁宝剑,如此利器在华如江手中竟如玩物。
此事过后江湖中人再也不敢小觑这整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琅琊华家华如江。
第六十四章《昙花一现》
如今华如江出其不意间使出了十成十的功力,却只在黑衣人手中划出一道口子,可见对方实力着实不容小窥。华如江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折扇攻向黑衣人,黑衣人手中并没有武器,徒手与华如江厮打在一起。
华如江越打越心惊,虽然黑衣人与他打的难解难分,但他可以明显感觉得到黑衣人并没有使出全力,猫捉老鼠一般在逗弄他,虽然他再三谨慎,却还是露出破绽被黑衣人一掌打在胸口,登时如被巨石砸在胸口一般剧痛。
冷墨妍见状抓起匕首刺向黑衣人,黑衣人似乎动了怒气,一把抓住冷墨妍执匕首的手腕命门,轻轻松松就夺走了她的匕首。冷墨妍见状伸手去夺,被黑衣人飞脚一踢正中下腹,飞出三丈之外。华如江看到冷墨妍伏在远处生死不明,噌的一声跳起,手中折扇化为一道残影团团围住黑衣人,双拳似流星一般迅速砸在其胸口之上。黑衣人被他气势所摄慢了半拍,华如江趁机抓住折扇向黑衣人脖颈划去,这一击若得手顷刻间便可取他性命,不料黑衣人不避反上,手中匕首亦划向华如江脖颈,华如江收回折扇就要回挡,哪知黑衣人瞬间消失在他眼前。
华如江大惊,突觉背后有风声响起,猛然回身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转眼就要刺入他心口,就在此时又从四周窜出数根铁链,哗啦啦缠住他手腕脚踝让他动弹不得,原来黑衣人早就在此地设了埋伏。
华如江稳住心神凝聚内力奋力一震,铁链被震得四散开来,手脚虽能动了,可那匕首携着惊雷闪电之势直直向他胸口而来,眼看他命就要丧于匕首之下。
但华如江不知是存了必死之心还是没反应过来,不管那把取他性命的匕首,执起折扇扇面直冲黑衣人脖颈而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觉手臂被人一撞,手中折扇被撞到一边只划破了黑衣人衣衫,低头看去竟是冷墨妍挡在他身前,华如江刚想大声责问,却惊然看到冷墨妍心口插着一把紫柄匕首,刀身已全部没入她身体,只余刀柄露在外面。
华如江还未动作,便听见黑衣人一声惨叫,冷墨妍左手搭在他肩头,紫鸠正咬着他脖子周身泛着妖冶紫光。随后只听冷墨妍闷哼一声拔出胸口匕首刺向黑衣人,黑衣人显然是中了蛇毒动弹不得,随着匕首带出的一串血珠轰然倒地。
冷墨妍身形一歪对华如江说道:“走。”
华如江二话不说,横抱起冷墨妍御轻功向馨幽舍狂奔而去,还未行至雍城城门,冷墨妍紧紧抓住他胸口衣襟说道:“停下。”
华如江听到之后迅速落在地上问道:“冷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我怀里有药,帮我拿出来。”冷墨妍的声音气若游丝。
“好。”华如江说完半跪在地让冷墨妍靠在他身上,随后伸手朝她怀中摸去,对于女子的衣衫样式他了如指掌,摸过的也不在少数,但冷墨妍的衣衫已被心口鲜血浸透,黏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华如江心惊胆战的摸了好一会才在她怀中找出了白玉瓷瓶。那个盖子华如江依旧打不开,情急之下将白玉瓷瓶一掌劈碎,一颗朱红色药丸完好如初的托在他掌心。
冷墨妍的精神比之刚才更加不济,莫说是抬手张嘴,就连呼吸也弱了许多。华如江见状说道:“冷姑娘,得罪了。”
随后将药丸塞进她嘴里又用手在她胸口顺气,冷墨妍才将那颗药丸顺利吞入腹中。
华如江看着冷墨妍吞了药丸眼神清明了些才说道:“你流血太多了,必须要马上止血,我身上有止血药,冷姑娘敷于伤口可顷刻止血。”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递到冷墨妍眼前,冷墨妍抬起了手却迅速落下,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一滴冷汗从华如江额头滑落,他将瓷瓶拿回说道:“冷姑娘,看来只有在下帮你敷药了,事出紧急无意冒犯,能不能让那条蛇离我远点。”
冷墨妍眼珠微动,紫鸠当真就爬到了一边,扬起半截身子看向两人,华如江一愣,这是同意了?随后心情复杂的就要去解冷墨妍衣衫,突然紫柄匕首横在他眼前,吓得他一个哆嗦差点将冷墨妍扔在地上,
冷墨妍声如蚊呐说道:“用这个划开。”
华如江接过匕首将冷墨妍平放在地上,沿着她伤口将衣衫划出一条细细的口子,伤口若是再偏半寸便直入心脏,纵是司马正清在场也怕无力回天了。
平时吊儿郎当的华如江看着那道乌黑的伤口自责不已,他之所以敢不顾匕首正面迎敌只因他贴身穿着护身软甲,即使被匕首刺中也不会受伤,可冷墨妍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血肉之身替他挡下了那一刀。
华如江将一瓶药粉全部洒在冷墨妍伤口,原本还在涔涔流血的伤口瞬间就被止住,华家花了大价钱才求得的止血灵药,果然是有奇效的。华如江看着伤口不再流血才将冷墨妍扶起,紫鸠已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爬上了她的手腕,华如江脱下外袍罩在满身血污的冷墨妍身上,运起轻功向幽馨舍而去。
等到幽馨舍时天色已微微泛白,华如江顾不得失礼将空声前辈从清荷小筑“请”至冷墨妍房间。
空声一把年纪拽着一件只来得及穿了半只袖子的外衣就被华如江扛到了冷墨妍床边,空声被华如江放下后定睛瞧了瞧晕过去的冷墨妍,冷着脸对华如江道:“待会再与你算账。”
说完大袖一挥没有挥出东西才想起那只袖子还没穿上,郁闷的穿上那只袖子复而大袖一挥,几支银针便已出现在他手中。
片刻后华如江看着空声平静的脸色和娴熟的针法长长舒了一口气问道:“前辈,冷姑娘没有大碍吧。”
“不知道。”空声没好气的回道。
“前辈,看你这么气定神闲的样子怎么会不知道呢。”华如江问道。
“老夫只是按照生平所学为她镇脉渡气,是生是死听天由命。”空声依旧没好奇的说道。
若不是看在这老头当年随着诸葛浩初南征北战,将不服诸葛山庄的一众武林宵小杀至片甲不留的面上,华如江就要暴打他一顿了。
但打不打得过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冷姑娘是为救晚辈才受得伤,还请前辈一定要尽力救救她。”看在诸葛清鸿的面子上,华如江再次忍气吞声道。
空声在诸葛山庄四大高手中是唯一精通岐黄之术的,想来医术不会太差。
“为了救你受伤,你干嘛不自己救她,叫我来做什么。”
这空声前辈莫不是有传说中的起床气,怼的华如江大气都不敢出。
“这不是前辈您老人家高风亮节医术精湛心怀慈悲有名门风范吗,晚辈一向对前辈怀有葵藿之心,这才斗胆请前辈赐教。”华如江小心翼翼陪着笑脸回道。
空声侧耳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没有理他,仿佛耳朵里进了脏东西让他掏出来又吹走了一般。华如江嘴角抖了抖不敢再说话。
片刻空声将银针从冷墨妍身上取下对华如江道:“今夜醒了便可安然无恙,若是今夜不醒,明日你就去寻间最好的丧葬铺,买副最好的棺材,将她风光大葬了吧,毕竟人家姑娘是为了救你受的伤。”
说完走到桌边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华如江又道:“先煎一副喝下,若是醒了早晚各一次。”
华如江心惊胆战双手接过药方,对空声说道:“多谢前辈,晚辈送您回去。”
空声脸色一冷负手道:“不敢劳烦华公子,老夫有腿有脚,自己会走。”
原来这老头不仅有起床气,还极其记仇,华如江自知方才之举实是太过失礼,只能干笑着连连作揖,直到空声走出幽馨舍才转身去看冷墨妍。
两人相识也有些日子了,平常只要华如江多看她一眼就会被她冷冷瞪回去,此时此刻华如江才敢趁她昏迷仔细打量她。
冷墨妍与他讲的故事定是她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还真是从小苦到大。华如江又想起在泗水紫气东来客栈的那晚,虽然过后谁都没有再提那件事,可华如江知道冷墨妍一定是在练功中出了差错,究竟怎么邪门的功法才能把人折磨成如地狱恶鬼一般哪,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觉得幸福吗?
或许是因为她曾经拥有的太少,所以才会这么容易满足。
华如江吩咐阮娘将汤药煎好亲自用汤匙喂冷墨妍,冷墨妍期间一直迷迷糊糊的,有时让她张嘴她会张,有时再怎么唤她也没有动静,汤药见底华如江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一整天只草草吃了几口不知算是午饭还是晚饭的饭,就在冷墨妍房间守着,直到丑时冷墨妍才清醒过来,华如江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看见紫鸠正吐着信子趴在冷墨妍胸前与冷墨妍对视,当下喜道:“冷姑娘,你醒了。”
冷墨妍与紫鸠很有默契的一起转过头看着他,华如江停下抬起的脚步道:“冷姑娘,可不可以让你的爱宠暂避一下,不怕姑娘笑话,在下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纵然上刀山下油锅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唯有怕蛇是天生软肋,勉强不得勉强不得。”
如果华如江没有看错,冷墨妍微微翘起的嘴角是在笑,是在笑他胆小吗。纵然如此华如江仍不觉得羞耻,因为在他眼中此时微笑的冷墨妍就如暗夜昙花,带着彻骨的凄艳悄然绽放。
昙花一现只为一人,抓住了便是一生一世,芳华一霎转瞬即逝,握住了便是地老天荒。
第六十五章《双圣门中》
紫鸠接到指令重新盘到冷墨妍手腕上隐在被褥下,华如江却依然定定站在那里,直到冷墨妍唤他一声:“华公子。”
华如江这才如梦初醒般回道:“在,我在这。”
冷墨妍费力的就要坐起来,华如江急道:“冷姑娘不可,你伤口还未结痂,不可乱动。”
冷墨妍闻言脸色微红,待华如江想通其中关节之后脸色顿时如火烧一般滚烫,想他纵横花丛数年,从未在哪个女子面前有过一丝羞赧之心。如今却因想到胸前一处伤口便害羞不已,当真是匪夷所思。
华如江心思百转千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情一阵喜一阵悲。
冷墨妍转过头去不看他五彩斑斓的脸色说道:“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华公子可应允。”
“应允,自然应允。”华如江说完这句话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应允了,自己脑子莫不是被黑衣人给打坏不灵光了。
“公子心思通透,大概也已猜到我就是故事中的那个小女孩,我出身卑微且幼时遭遇不堪回首,此生不敢有过多奢求,只望前尘往事能随风而散,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牵扯,还望华公子能替我保守秘密,不要将我的过去告知他人。”
在华如江的印象里,冷墨妍向来都是冷若冰霜的脸色,睥睨不屑的眼神。他从未想过柔弱无助祈求悲伤这样的情绪会跟她扯上分毫关系。
常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情难消瘦美人恩,何况一个天生风流怜香惜玉的少年公子。
“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天道不公时运不济而已,我替你保守秘密就是,但不知那黑衣人…”
“中我蛇毒者必死无疑。”冷墨妍轻飘飘吐出一句话打断华如江想要问的。
“如此既然冷姑娘无碍在下告辞了,明日再来看你。”说完这些华如江逃也似的奔出冷墨妍房间,在他看来如此柔弱的冷墨妍超出了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还是那个冷若冰霜的冷墨妍更得他心。
待他回到房间后将还未来得及封上火漆的信封打开,复细看一遍信纸上的内容,叹了口气放于油灯之上点燃。
然后坐下重新提笔写道:诸葛吾兄,见信如面,多日不见愚弟内心甚为思念,雍城一切无恙,只待吾兄归来主持大局,只是今日突遇刺客来袭,愚弟武艺精湛内力高超,已将其就地正法,只是冷姑娘在打斗过程中爱惜愚弟以死相护,受了些许轻伤,幸得空声前辈妙手回春已无大碍,请吾兄代为转告江姑娘,愚弟定会好生照料冷姑娘,望安心。愚弟华如江敬上。
一只白色信鸽带着华如江的一腔热忱落在诸葛清鸿身边,殊不知诸葛清鸿看完信纸上几行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牙都要被酸掉了。
肖辛夷看到诸葛清鸿古怪的表情问道:“出了什么事。”
诸葛清鸿一言不发将信递到她手里,肖辛夷看过信后大惊失色道:“墨妍受伤了,她怎么会受伤呢。”
“有空声前辈在,冷姑娘不会有事的,况且你看华如江还有心思咬文嚼字,冷姑娘定然无碍。”诸葛清鸿安慰道。
“可我还是不放心,待师兄后日礼成我们就即可动身返回雍城吧。”肖辛夷道。
“好,听你的。”诸葛清鸿斟了一杯茶递到肖辛夷跟前。
肖辛夷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一块锦帕继续绣了起来。他们到了双圣门三天,一块锦帕还未绣成,肖辛夷指尖却不知被绣针扎到多少次。
诸葛清鸿看到她眉头一皱,想来又是被绣针给刺到,当下一阵心疼。所幸她绣工虽不甚熟练,可锦帕上的一支并蒂莲被她绣的栩栩如生。安业国女子出嫁前姐妹都会送绣品做为陪嫁,他们赶到双圣门之时嫁衣被褥皆已被同门女弟子绣好,肖辛夷只能让诸葛清鸿描了花样绣一条锦帕相赠。
“明日古月和悠悠就能赶到了吧。”肖辛夷端详着就要完工的锦帕问道。
“算算路程,应该快到了。”诸葛清鸿回道。
“蓝滟后日也能从蓝府赶来,师兄师姐的婚礼应该没有遗憾了。”
诸葛清鸿听她喃喃的声音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在自言自语,却也回道:“是没有遗憾了。”
直到深夜肖辛夷才将锦帕绣完,叠好收入木盒想着明日亲手交到苏月仙手中。第二日午饭过后肖辛夷正陪着苏月仙整理绣服,胡古月与秦悠悠才登上山来,他二人寻了一对百年好合翡翠杯,送于苏月仙做为陪嫁。
胡古月拜了苏月仙便去寻钟渊,在他看来钟渊此时定然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去搭把手也是好的。哪知见到钟渊之时他正手拿一本医书正襟危坐,竟然没有一点将为人夫的觉悟。
胡古月本来以为大师兄苦等苏月仙这许多年,如今修成正果理应心旷神怡满面春风才是。
没想到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修炼境界已达高深莫测的地步,清冷面容在这种时候依旧清冷,丝毫看不出与平时有何不同。
胡古月踌躇不前似是在犹豫要不要打扰他,钟渊放下手中医书抬起眼来说道:“古月,你何时回来的。”
胡古月连忙回道:“回师兄,我刚刚回来。”
钟渊听到后脸色不变说道:“进来坐。”
胡古月心中惊然,大师兄虽然面色不变,可性子何时变得如此平易近人了。胡古月入双圣门多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与钟渊共处一室相坐而谈,当下走到离钟渊三步之外恭敬的说道:“师兄,我站着就可以。”
钟渊亦不勉强,只是点点头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将你们这些日子在山下所遇 之事与我细说一遍。”
胡古月有片刻愣怔,心想大概是肖辛夷还没来得及向他禀报查到的线索,随后回道:“是师兄。”
接着将他们在雍城查到的线索以及与云流云静渚相处多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钟渊听他说完之后回道:“这些你江师姐都已与我说了,除了查楚家的落月山庄之外,你们可还遇到过难解之事。”
胡古月心想还能有什么事,凝神细想一番突然想起一事说道:“在泗水城之时,冷墨妍不顾师姐反对非要再服一味毒药,师姐当时为她运功调理险些内力耗尽,幸得诸葛公子和华公子相助,才没有遭到反噬,冷墨妍顺利渡过这一次,将紫鸠的毒性又提高许多。”
胡古月觉得冷墨妍做为双圣门弟子,功力再深一层这事理应让钟渊知晓。但此话一出却让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向寡淡对门内琐事不上心的钟渊霍然起身,脸色阴寒怒声道:“胡闹。”
说完携着一股寒意消失在房内,胡古月望着桌上那本呼啦啦乱翻的书册半天回不过神来,冷墨妍此事做的是有些欠妥,可至于让钟渊如此动怒吗?随后又想到定然是听到肖辛夷险些内力耗尽才会如此。钟渊虽然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医圣门中都知道钟渊最疼她这个师姐,犹如亲兄妹一般。
肖辛夷正与苏月仙整理手中丝线,突觉一股内力袭来,还未来得及抵挡,几处穴道已被银针封住,当下安下心来放弃抵挡,这熟悉的气息舍他其谁。
钟渊大步走到她身边,苏月仙从未见过动怒的钟渊,不知出了何事走到他跟前拉了他一把,钟渊回头拿掉苏月仙的手对她说道:“师妹我没事,你放心。”
动作轻柔语气温和,总算将那股寒意减了几分,却在执起肖辛夷手腕把脉之时寒意更甚。
诸葛清鸿从外边匆匆赶来,看到肖辛夷脸色不安的样子走到她身边,肖辛夷冲他摇了摇头。诸葛清鸿虽不知出了何事,却也能看出钟渊定然是发现肖辛夷体内有恙,有些紧张的看着钟渊脸色。
片刻钟渊松开肖辛夷手腕转过身说道:“跟我来。”
说完当先一步走出房间,肖辛夷看了众人一眼抬脚就要跟上,左手突然被人攥住。诸葛清鸿不待她说话,拉着她就向门外走去,肖辛夷挣脱了几次没有挣开,对他说道:“你不要去了,我自己过去。”
诸葛清鸿头也不回的说道:“我陪你去。”
钟渊去的方向正是医圣门的药庐,两人转过一片竹林看到钟渊正等在药庐门口,肖辛夷走到他跟前唤了一声师兄,钟渊眼光才从她被诸葛清鸿握住的手上移开目光道:“诸葛公子,我与师妹有些师门内务要处理,还请公子暂避。”
诸葛清鸿这才松开肖辛夷的手对钟渊抱拳道:“钟大侠要处理内务,清鸿自然不敢逾越,我就在这里等着辛儿,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钟渊不置可否只是转身打开药庐房门走了进去,肖辛夷看了诸葛清鸿一眼,诸葛清鸿对她笑了一下说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着。”
肖辛夷亦对着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走进药庐关上房门。
这一等诸葛清鸿也不知等了几个时辰,直至暮色西垂新月初升药庐房门才打开,即使天色渐暗房中没有掌灯,以诸葛清鸿的眼力还是看到了药庐之中脸色苍白的钟渊。
第六十六章《钟渊大婚》
肖辛夷走出药庐对诸葛清鸿说道:“走吧。”
诸葛清鸿看了一眼药庐内说道:“那钟大侠……”
“无妨,让师兄歇息片刻即可。”肖辛夷转身关上药庐的门说道。
诸葛清鸿身影不动问道:“你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没有,只是往年都是师兄为我调理寒症,这段时间不在山上,师兄为我渡了些许内力。”肖辛夷回道。
诸葛清鸿虽半信半疑却也不再多言,跟着肖辛夷一路回到房间。
转眼就到了第二日黄昏,钟渊与苏月仙两人皆无父无母,由毒圣门主柳将离将苏月仙送出闺房交到钟渊手中,两人向柳将离行过出门礼便携手向凌空殿而去。
这场婚礼并没有因为钟渊是医圣门大弟子而隆重一分,依旧一切从简。除了诸葛清鸿和秦悠悠代表诸葛山庄而来,还有刚从山下赶来算是医圣门半个弟子的云流,除他三人再无外人观礼。
从苏月仙闺房到凌空殿一路铺着长长的红毯,钟渊与苏月仙十指相扣行于红毯之上,蓝滟与灵陌各执一盏红烛在前引路。
行至凌空殿台阶之下有一身着玄色冠服的司仪高声道:“昔开辟鸿蒙,物化阴阳。万物皆养,唯人其为灵长。盖儿女情长,书礼传扬。今成婚以礼,见信于宾。天地为证,日月为名。
自今礼毕,荣光共度,患难同尝。愿关雎之声长颂,悠悠箫声龙凤呈祥。不离不弃一曲鸾凤求凰,同心同德不畏华岳仙掌。
比翼鸟,连理枝,夫妻蕙,并蒂莲。夫天地草木菁灵,可比真爱佳缘。高山之巍,皓月之辉,天长地久,山高水长。
话毕钟渊朝那男子行了一礼,男子回礼后胡古月手持一条红巾递于钟渊与苏月仙手中,两人手牵红巾缓缓登上凌空殿高台,肖辛夷手拿一根柳条枝在两人周身洒水,医圣门弟子自入门起皆着白衣,肖辛夷第一次见两人身着玄衣的样子。
苏月平日里不施粉黛似出水芙蓉一般清丽无双,如今描眉画目配以丹红朱蔻多了几分雍容华贵之姿,清亮杏眼之中满满的笑意。肖辛夷见她如此熠熠生辉的模样,心中痛楚稍减几分,从心底为她感到高兴,苏月仙定然十分心悦钟渊,余生她夫妻两人必能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钟渊着白衣时面目清冷不苟言笑,如今玄衣加身清冷之中再添几分深邃,更显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两人走进凌空殿伏地跪拜亦着一身玄衣的司马正清,待司马正清饮过了两人递的茶水,肖辛夷与胡古月各从钟渊与苏月仙发间剪下一缕头发,装进锦囊之中锁上同心锁递于钟渊手中,两人的婚礼才算顺利完成,自此时起正式结为夫妻。
医圣门中设了喜宴,双圣门弟子除去一年一度祭拜祖师仪式,难得有齐聚一堂的时候,如今得了机会加之又是喜事一桩,席间自是筹光交错笑语满堂,人人春风满面喜气洋洋。
胡古月酒量不好可酒品更差,半醉半醒间牵着秦悠悠穿梭于各个桌前,挨个向同门师兄弟介绍秦悠悠。秦悠悠从未见过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模样,挣开他的手跑向别处,胡古月在师兄弟一片哄笑声中追逐而去。
肖辛夷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转过头继续与身边男子说话,是方才婚礼中的司仪,也是毒圣门闭关两年之久的大弟子风惊影。
诸葛清鸿与云流看着交谈的两人默然无语对饮。
只听那男子道:“墨妍在山中被师父宠坏了,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不计后果,日后还望师妹多多指点她,切莫由着她性子乱来。”
肖辛夷微微颔首道:“风师兄多虑了,我与墨妍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子我自是知晓的,定然能照顾好她。‘
风惊影呵呵一笑回道:“交于江师妹我自是放心的,只是你平日太过于娇纵她,山下无人管束怕她会给你添麻烦。”
肖辛夷回道:“海棠知道风师兄的意思,定然不会由着她来。”
风惊影回道:“那就有劳江师妹多加费心了。”
两人说到这里见钟渊已入席敬酒,今日虽说是钟渊大喜的日子,可他身为医圣门大弟子的威望和地位摆在那里,别的弟子自然不敢与他说笑,只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接过他手中酒杯安安分分饮下杯中喜酒。
风惊影与他同岁且地位相等,两人也算多年好友,新婚三日无大小,风惊影自然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不接钟渊手中酒杯,非要让他讲述是如何取得苏月仙芳心的。
钟渊淡淡瞥了他一眼将酒杯塞到他手中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异心之羁绊,有共老之恒心。”
风惊影闻言大叫道:“别说了别说了,羡煞我也,赶紧走不,要在我跟前晃荡。”
众弟子看到风惊影故作打击的模样一阵哄笑,连钟渊看到他一口吞下酒水的样子也扯起嘴角笑了笑,似千年寒冰之上绽放出一朵孤傲冰莲清冷绝艳,这一笑惊的风惊影连咳好几声说道:“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到底是有多久没看见过你嘴角动一下了。”
钟渊沉下脸来不再看他,端起一杯酒递到肖辛夷跟前,肖辛夷双手接过酒杯说道:“祝师兄与月仙师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钟渊看她一饮而尽的样子说道:“慢点喝,小心呛到。”
肖辛夷满面通红,用手背拭掉涌出眼角的泪痕说道:“果然不能喝的太急,把眼泪都呛出来了。”说完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诸葛清鸿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递到肖辛夷手中对钟渊道:“诸葛清鸿代表诸葛山庄与家父祝钟大侠夫妇知音百年,天长地久。”
钟渊的目光这才从肖辛夷通红的眼角移到诸葛清鸿身上,端起一杯酒递到他跟前说道:“谢过诸葛公子,还望公子代钟某谢过诸葛盟主的一番心意。”
诸葛清鸿回道:“自然。”
钟渊端起一杯酒递到云流跟前,云流双手接过酒杯道:“云相依祝钟大哥与钟大嫂早生贵子幸福美满。”
钟渊回道:“多谢云公子。”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勿用多言便已明意。
敬酒还未过一半,突听蓝滟声音从钟渊的上水阁传来:“快来人哪。”
这凄厉叫声在黑夜中格外突兀,连桌上红烛都似被这叫声惊的跳了几跳。
紧接着是一阵武器相击的声音。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钟渊,一阵残影掠过席间已无他的身影。待众人蜂拥而至上水阁时,只见司马正清被四个黑衣人团团围住,洞房房门大开,里面已经不见苏月仙的影子,蓝滟与灵陌满身是血的倒在上水阁门口对匆匆赶来的肖辛夷喊道:“有人劫持师娘下山,师父已追上去了。”
话音刚落只见几道人影从远处闪过,原来是柳将离带领毒圣门弟子将下山之路封死,黑衣人挟着苏月仙朝山顶而去,钟渊在后步步紧逼。
肖辛夷看到几人身影后运起内力施展轻功追踪而去。诸葛清鸿却没有发现身边不见的肖辛夷,刚到上水阁他便感觉到围攻司马正清的四人之中有一人用的是他师门内功‘玉焚’。这些竟是当日在江城劫持钟渊的一伙人,原来他们一直都没有死心。
司马正清威名天下无双,此时却被黑衣人制住,虽未落下风却也甩不开这四人。待诸葛清鸿回头看肖辛夷时目光所及早已没了她的影子,当下心中大骇,忙问一旁为蓝滟包扎伤口的云流,云流一指山顶。诸葛清鸿周身刮起一阵烈风,风沙涌进云流的眼睛让他睁不开眼,待睁眼之时已不见诸葛清鸿身影。
肖辛夷借着朦胧月光追踪钟渊与黑衣人身形,距离越来越远,她心中愈发焦急。黑衣人定然是知道毒圣门弟子尽数前往医圣门赴宴,才会选择从山顶逃往毒圣门下山,既然黑衣人对双圣门两座山了如指掌,自然也会知道毒圣门中布满毒雾瘴气,那他还怎么敢进凛峰。
钟渊终于在连心桥边追上黑衣人,苏月仙此时生死不明,被黑衣人反绑住双手扛在肩上,钟渊双手微动,数根银针带着他内力就朝黑衣人射去,哪知黑衣人武功竟与钟渊不相上下,看到银针不避一把将苏月仙从肩上放下挡于身前,钟渊见状急忙用内力将银针打落在地,数根银针发出微弱的叮叮之声落在黑衣人脚边,钟渊却因内力大张大合失控反噬到自身,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来。黑衣人见状复将苏月仙扛在肩头朝连心桥而去。
钟渊正欲去追却被另一个黑衣人拦住,看她身形动作应是一女子。手中挥着一条白绫为武器将钟渊拦在桥头。
钟渊的玉箫‘浮生’并没有带着,身边没有武器只有银针,但那白绫天生是银针的克星,钟渊每次刺她穴道都会被白绫打偏位置,肖辛夷赶到山顶之时黑衣人已扛着苏月仙过了连心桥半数,眼看就要进入凛峰。
黑衣人怕不怕毒雾肖辛夷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苏月仙此时身体定然抵挡不住雾中毒气。与钟渊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招式诡异内力强劲,将钟渊死死困于桥头。
肖辛夷从腰间摸出拂云鞭,亮银色的鞭子在这朦胧月色下也能看到有光华流转其上。
第六十七章《不离不弃》
拂云鞭法第一式灵蛇出山劈头盖脸向那黑衣人甩去,黑衣人忙收回白绫抵御软鞭,雪色白绫与银色软鞭瞬间缠绕在一起,钟渊见状甩出银针封住黑衣人穴道,两人朝挟持苏月仙的黑衣人看去,见他已过连心桥很快就要进入凛峰毒雾中。
肖辛夷心下着急,拂云鞭脱手而出带着她十成内力缠住黑衣人双足,黑衣人脚下被绊摔了个跟头,肩上的苏月仙滚落在地。肖辛夷只觉眼前一花,钟渊已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她刚欲抬脚去救苏月仙,突觉腰间一紧,原来被钟渊封住穴道的黑衣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震飞银针,柔韧白绫紧紧勒在她腰间,那白绫也不知是何材料所制坚韧异常,任肖辛夷用尽内力仍纹丝未动反而越勒越紧。
肖辛夷挥出拂云鞭时已用了十成内力,如今恢复不过四五成,她的银针尽数藏在腰间,情急之下拔出头上一枚簪子射向黑衣人,黑衣人没想到肖辛夷内力耗尽还能垂死挣扎,分神看向远处钟渊时簪子贴着她眼角划过,一串血珠随着落地的簪子从她脸上滑落。
黑衣人大怒,一声娇喝上前正对肖辛夷胸口一拳将她打落连心桥。还未等黑衣人收回内力,只觉后心被人一脚踢中,那一脚带着排山倒海之力,几乎将她震裂开来,正想抵御时只觉手中白绫被人夺走,随后有一道人影带着她的白绫落下连心桥。
黑衣人连吐几口鲜血,她的白绫是师祖传下来的,世间仅此一条。
就在她准备跳下连心桥夺回白绫时,先前劫持苏月仙的黑衣人瞬间移动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抓住带离连心桥。
钟渊也看到从桥上被甩落的肖辛夷,不顾黑衣人当头而来的一刀转身就要去救她,飞身上前之际看到诸葛清鸿带着一条白绫跳下连心桥,钟渊心中一松就要回身抵御黑衣人,却不想黑衣人舍他而去抓起他的同伙消失在他跟前,钟渊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立马转身将苏月仙带上凌峰。
刚踏出连心桥一众双圣门弟子便蜂拥而至,原来黑衣人已全部逃走。钟渊将苏月仙交于门中弟子说道:“禀报师父,江师妹和诸葛清鸿掉落连心桥,我下去找他们。”话音未落众弟子眼前已没了钟渊的影子。
诸葛清鸿手中拿着夺来的白绫追踪肖辛夷的身形而落,肖辛夷紧闭双眼,不知是什么时候晕了过去。眼看桥底树木愈发稀少,可这条白绫还是缠不到肖辛夷,诸葛清鸿心急之下运足内力,终于赶在最后一棵铁桦树消失前将白绫缠于肖辛夷手腕,他自己一只手拽着白绫,另一只手抓着树干,那是一棵胳膊粗细的铁桦树,诸葛清鸿单手堪堪握住。
连心桥下便是万丈深渊,巨大冲力加之消耗内力让诸葛清鸿神智有瞬间恍惚,可手中仍牢牢握着那条白绫,他顾不得查看自己伤势,对着昏迷的肖辛夷大声喊到:“辛儿,辛儿,醒醒辛儿。”
肖辛夷似醒非醒间只觉有冰凌雪渣游走于她血脉关节,四肢百骸俱寒五脏六腑皆冷,牙关发颤之际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重逾千斤的眼皮半睁半合间只见四周如墨似渊,连皎洁月光都探不进这一方天地,唯有诸葛清鸿的身影映入她眼帘。
周身寒气缠绕耳畔飒风怒号,唯有诸葛清鸿的声音直入她心间。
她神志被彻骨寒气折磨至混沌不清,缓了好一会才借着白绫发出的羸弱微光看清诸葛清鸿额头暴起的青筋和半抓着树干的那只手,那只手和他的额头一样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握不住了。
肖辛夷费力凝聚内力却发现体内寒症发作,全身经脉俱无法运转,现在的她与废人无异。也许是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间,肖辛夷看着脸色接近青紫的诸葛清鸿艰难动了动嘴唇说道:“诸葛隐,谢谢你,以后多为你自己考虑一下吧,若是有朝一日找到家兄,请你助他为肖家洗清冤屈,若是找不到,你就不要查了,九泉之下我自会向父母谢罪,人的一生太过短暂,还望你余生安稳,喜乐安康,与心悦之人相偕至老,不要再为那些事劳累奔波。”
说完举起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就要去解她手腕上的白绫。
诸葛清鸿见她动作心头巨震,大声吼道:“辛儿,你在做什么,你听我说。”
肖辛夷的动作丝毫没有因为他的怒吼有所停顿,毅然去解那条白绫。
“肖辛夷,你若是敢解开它,信不信我松开手和你一起跳下去,信不信。”又急又怒的余音在山谷中悠悠回荡,‘信不信,信不信,信不信。’
肖辛夷苦笑,止不住的泪水从她腮边滑落:“阿隐,我没有带化雪丹,再过一时三刻即使我不摔落山下,体内寒气也会将我经脉尽数冻裂,到时必死无疑,你以单手之力负两人之重,撑不了多久的。”
“即使今日命丧于此,我也不会放手,你若是想要与我共葬此地,大可解开白绫,敢不敢赌。”诸葛清鸿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多了一分石赤不夺的坚定。
肖辛夷脸色煞白,一阵山风吹过冷的她浑身颤抖。诸葛清鸿看着随她身体微微颤动的白绫又道:“辛儿,答应我,不要动,不要丢下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走。”
一滴冰凉液体自上而下落在肖辛夷唇边,又咸又苦。
肖辛夷解白绫的那只手无力垂下,她何尝不想活下去,可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选择,她不想连累诸葛清鸿陪她一起死,可诸葛清鸿不愿舍她独活。她该怎么办。山顶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来袭的黑衣人皆是绝顶高手,同门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救她们。
诸葛清鸿见肖辛夷垂下手之后大喝一声,抓着白绫的手瞬间抬起,张嘴将白绫一头咬在口中,复用手去拉白绫欲将肖辛夷拉到他身边,可他每一次用力,抓着树干的手就往下滑一分,只拉了三次便不敢再动。有一瞬间他几乎就要撑不下去了,可看到近在咫尺的那道白色身影,想到他若是一松手,来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遇到她,抓着树干的手又紧了几分。
诸葛清鸿以牙关紧咬白绫运起体内残余内力,两指并立间将内力注入白绫,随后发现这白绫竟毫不排斥他的内力。诸葛清鸿大喜,将所剩内力一丝一丝注入白绫传入肖辛夷体内。
肖辛夷只觉一股暖流从她手腕涌至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体内肆虐的寒气遇到这股霸道内力瞬间化为乌有。山风依旧凌冽可她却感不到一丝冷意,体内内力也在逐渐恢复。
待内力恢复到五六成山顶已露出鱼肚白,肖辛夷正欲让诸葛清鸿收回他的内力,抬头望见雪色白绫自诸葛清鸿口中至肖辛夷手腕处全部化作血红色。
血色如妖冶绝艳的彼岸花盛开在圣洁雪山之巅,带着孤独决然不顾一切的疯狂,这绝艳凄美的颜色却是通往忘川之畔的渡船,血色还在蔓延,雪山被越开越盛的彼岸花覆盖,萦绕在肖辛夷鼻尖的血腥气也越来越浓。
两人皆脚下悬空,无法施展轻功,肖辛夷只能运起内力使自身重量减轻。诸葛清鸿微微斜眼看着她,肖辛夷几乎崩溃厉声哭喊道:“你把内力收回去,快收回去,我内力恢复了,可以顾好自己了。”
诸葛清鸿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告诉她听到了她的话,将内力停下,腾出手来用两只手抓住树干。肖辛夷这才看到从他抓了一夜树干的那只手指缝里有鲜血正潺潺而出。
肖辛夷脑中一片空白,此时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诸葛清鸿,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
泪眼婆娑中看到有两道玄色身影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其中一人须发皆白长须及胸,正是她的师父司马正清,只见司马正清一手抓住诸葛清鸿左臂,双足在铁桦树上一点便向桥顶而去。
此前数年此后经年,肖辛夷从未如这一刻洒脱,仿佛这世间再也没有值得她害怕的东西。
回过神来肖辛夷这才惊觉她的身子亦腾空而起,紧跟在司马正清身后,身侧那股熟悉的气息她不用回头便知是钟渊。
她微微转头,映入眼帘的是钟渊脸上几道血痕,还有几处被树枝荆棘挂破的玄色喜服,以及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眼神。
待肖辛夷回到连心桥上时,凌峰山顶已是朝霞满天,两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终于得救了。
司马正清盘膝于凌峰山顶为诸葛清鸿疗伤,肖辛夷踉踉跄跄跑上前去,那个束了她一夜的少年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嘴角胸前俱是血迹,一只手血肉模糊,另一只手上有道血痕,深可入骨。
即便如此,漫天朝霞下少年脸上却是一副安心表情。俊郎面容让身后万丈青山都失了颜色。
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即便是悬崖深渊也不能将彼此分离,肖辛夷,你还怎么逃。
肖辛夷跪倒在诸葛清鸿身边轻轻执起他的一只手托在掌心,接过旁边弟子递过来的止血药洒在他血肉模糊的手掌上。
就是依靠这只手牢牢抓住树干才没能让他两人葬身崖底。另外一只手上伤口虽不多只有一道勒痕,却深入骨髓,若不好好护理,只怕是要废了。就是这只手在巨大的冲力下还能紧紧扯住白绫,没让她香消玉殒。
白色绷带一层又一层的缠在诸葛清鸿双手上,遮住了他血肉模糊的伤痕。却不知肖辛夷的那颗心能否随着这些绷带也缠绕于诸葛清鸿手中。
钟渊看着跌坐在远处伤痕累累的一对璧人,突然觉得有一种他从未在意过的东西正从他身边悄悄溜走,他伸手想握住,却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他也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东西舍他而去,再也不属于他了。
第六十八章《诸葛浩初》
第一日诸葛清鸿没有醒,司马正清为他输内力续命,第二日诸葛清鸿没有醒,钟渊为他输内力续命,第三日诸葛清鸿依旧没有醒,司马正清和钟渊一起为他输内力续命。
肖辛夷这三日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看着诸葛清鸿紧闭的双眼,肖辛夷突然想起了她在诸葛山庄昏迷的那三日,诸葛清鸿也是这样寸步不离的守了她三日,他当日的心境也如她现在这般焦虑,这般惶恐不安吗。
过了许久,久的肖辛夷以为诸葛清鸿再也不会醒了。她绝望之下向天祈求,只要能让诸葛清鸿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也许是肖辛夷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也许是诸葛清鸿听到了身旁的抽泣声,在第五日的清晨诸葛清鸿手指微动,反握住肖辛夷为他疗伤的一只手。肖辛夷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他睁开了眼睛。一双桃花眼中起先毫无光采,随后在看到喜极而泣的肖辛夷时仿若有璀璨星河瞬间齐聚于他眼底。
“辛儿,我们没死对不对。”诸葛清鸿张了张嘴,只艰难的问出这一句。
“对,我们都还活着,没死。”肖辛夷顾不得去擦满脸泪水,便执起他手腕为他把脉,接连把了三次才似安下心来长呼一口气道:“师父已将你的内伤疗好,只是你的双臂双掌还需要小心护理疗养,这段日子你不要乱动,我和古月会一起照顾你。”
诸葛清鸿闻言点了点头,环视四周见已身处他在医圣门暂住的房间,当下安下心用缠满绷带的双手捧住肖辛夷左腕,那里亦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
“疼不疼。”诸葛清鸿轻轻问道。
“已经不疼了。”肖辛夷轻轻回道。
诸葛清鸿笑了笑,艰难的动了一下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话来。肖辛夷见状阻止道:“你刚醒来,需要多休息。”
诸葛清鸿很听话的点点头,随后肖辛夷把手腕从他双手之中抽出,将他双手放平道:“你暂且歇息片刻,我去凌空殿告知师父你醒来的消息。”
说完唤了一声守在门外的胡古月,嘱咐了他几句便向凌空殿走去。直到走出他房间,肖辛夷才放下强作的镇定,伏在路旁一棵松树上哭了起来。哭的肆无忌惮痛快淋漓,她真的很怕很怕诸葛清鸿再也不会醒来了。还好,他没有丢下她一个人走,他醒来了。那双桃花眼中的光采令她炫目,让她沉沦,一眼万年只需一瞬。
等她擦干眼泪到凌空殿时钟渊与苏月仙皆在司马正清身侧,肖辛夷上前行了一礼道:“徒儿谢过师父师兄救命之恩。”
司马正清伸手虚扶一把道:“起来吧,你是我门下弟子,护你是理所当然的,你师兄虽有护你不力之失,所幸也将你及时救出,功过相抵为师便不罚他了。”
钟渊行了一礼道:“谢师父。”
苏月仙向前一步对肖辛夷说道:“师兄已将事情原委都对我说了,你是为了救我才被打落山崖的,若是你因此出了什么事,可让我如何自处。”
说着情难自禁落下泪来。
肖辛夷连忙握住她的手道:“师姐,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换谁也不会任由那黑衣人将你掳走,师妹只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而已,只是你昏迷这几日我都没有来得及去看你,心中十分不安,如今看到你无事,我总算可以放心了。”说到这肖辛夷回身看着司马正清问道:“师父可知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不知。”司马正清回道。
“诸葛清鸿从黑衣人手中夺的那条白绫绝非凡品,能使用它的在江湖中不会是泛泛无名之辈,师父可知那白绫的来历。”肖辛夷又问道。
“江湖中以白绫为武器的屈指可数,且都为女子,但据为师所知,无一人可与你师兄分庭抗争,用这条白绫的黑衣人实力与你师兄不分上下,显然并不是耳熟能详的那几位,至于那条白绫,为师已看过,江湖中并没有与之相符的记载。”司马正清回道。
“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与在江城埋伏师兄的是不是同一批人,此次竟然敢来双圣门抢人,我看那黑衣人似是并不惧怕凛峰毒雾,且对双圣门山势地形了如指掌。”肖辛夷言尽于此便不再说下去。
司马正清静默片刻说道:“此事为师与柳门主已商讨过了,她会彻查门中弟子,至于白绫的事交于你师兄去查,毕竟这黑衣人两次袭击的俱是他夫妇二人。”
“是,师父。”肖辛夷听司马正清话中之意是不让她插手此事,便回了一句不再多言。
司马正清见她默然又问道:“诸葛公子现下如何。”
“回师父,已经醒了。”肖辛夷回道。
“如此甚好,我已飞鸽传书与诸葛盟主,过几日他就能来到山上。”司马正清又道。
“诸葛盟主要来吗。”肖辛夷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意外。
“诸葛公子在我双圣门受伤如此之重,我们总要对诸葛山庄有个交代才是。” 司马正清回道。
师徒几人说话间见柳将离从远处走来,不过片刻便已进了大殿,毒圣门主一向不苟言笑,此时看来更觉神色严厉,肖辛夷三人向她见过礼后,柳将离便让三人退下。
三人站在远处看着凌空殿紧闭的殿门一股不安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来临一般。肖辛夷率先打破沉闷对苏月仙说道:“月仙师姐,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苏月仙虽脸色有些发白可精神尚可,一脸歉意的说道:“我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倒是害你在桥底险些丧命,此次多亏有诸葛公子相救,若非如此,我这做师姐的万死难辞其咎。”
肖辛夷见她如此模样连忙扯住她的一双手不让她再说下去道:“师姐你怎么又说这些,你我虽为同门师姐妹,可自从我山上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人,我又怎么能看着你身处险境无动于衷,至于我掉落桥底之事,亦是大师兄将我救出,就算有救命之恩师兄也替你报完了。此事就此揭过,还请师姐莫要再提了。”
苏月仙听她如此说来脸色一红,低头说了一句:“是,以后不提了。”
说完眼波流转看了一眼她身侧的男子,如今已是她夫君的钟渊。妻债夫偿,天经地义。
可钟渊只是怔怔的盯着凌空殿那两扇紧闭的殿门皱眉思索,似是并没有听到身边两人的对话。
待肖辛夷回到诸葛清鸿房间时他正靠坐在榻上,胡古月已帮他沐浴更衣,此时他身着一件素白软缎寝衣,身上只盖了薄薄一床被子,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开来,胡古月站在榻边帮他擦拭头发。
肖辛夷走近以后看到胡古月湿了半截的袖子,拿过他手中软巾说道:“古月你去换件衣服,这里交我吧。”
胡古月看了看两人说道:“是,师姐。”
走到门口迎面撞上正要入门的秦悠悠,胡古月向她使了个眼神拉着她快步向外走去,秦悠悠不知发生了何事,频频回头向房内看去。
房外翠竹缭绕青叶婆娑,一束阳光透过漫天树荫洒在窗前柳树枝头相互梳理羽毛的两只黄鹂身上,窗外风光正好温柔静逸。窗内立于塌前的肖辛夷手中正执一把墨发细细擦拭。秦悠悠回头看向拉着她手的胡古月,展颜一笑加快脚步将愣神的胡古月远远甩在身后。
“诸葛叔父已在来双圣门的路上,想必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肖辛夷将诸葛清鸿墨发上的水珠全部擦净之后说道。
诸葛清鸿闻言后有些错愕问道:“父亲已经得知这里发生的事了吗?”
“是,师父已经将所有的事都写信告诉诸葛叔父了。”肖辛夷走到水盆旁边一边清洗软巾一边说道。
“也好,等父亲来了我有很多事想问他。”诸葛清鸿沉默了一会说道。
“以你看来,那晚的黑衣人是何身份。”肖辛夷擦干双手斟了一杯茶端到诸葛清鸿嘴边。
诸葛清鸿双臂已被胡古月固定住,只能就着肖辛夷的手浅啜一口回道:“与在江城埋伏钟大侠的是同一伙人。”
语气笃定没有一丝犹豫。
“显然有人着急了,才不惜冒险潜入双圣门劫人,但不知他们三番两次的劫持双圣门弟子意欲何为。”肖辛夷将茶杯放到桌上坐在桌边说道。
“起先我也只是猜测他们劫持钟大侠的目的是为要挟双圣门,如今我可以肯定他们劫持苏姑娘确实是为要挟双圣门。”诸葛清鸿回道。
肖辛夷沉默,有些该来的事总是要来的,只是不知这些人与十年前的事有没有关系。
诸葛清鸿在肖辛夷和胡古月数日悉心照料下双臂终于可以自由活动,右手上的伤口都已愈合,只是左手上的勒痕太深,依旧缠着绷带。两人的关系自从桥底遇险归来后已然有些许变化。
有次肖辛夷正在为诸葛清鸿束发,冷不防素手被诸葛清鸿攥在掌中,肖辛夷也不如往常一般急着挣脱,只是红了脸低头不语。那日诸葛清鸿心情颇好,连早饭都多吃了两碗。
某日肖辛夷正为诸葛清鸿换药,突闻门外有数人脚步声传来,两人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胡古月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诸葛浩初与段辰,诸葛清鸿和肖辛夷连忙起身行礼,诸葛浩初一把扶住诸葛清鸿问道:“伤哪了,快让为父看看。”
诸葛清鸿扬起那只左手说道:“父亲不用太过着急,只是手中有一道伤痕而已。”
诸葛浩初闻言细看了一眼覆满药膏的伤口,又将诸葛清鸿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肖辛夷在一旁出声道:“诸葛……”
话还没说完只听诸葛浩初对段辰道:“段贤侄,你去跟胡少侠将我们的房间收拾出来。”
段辰回道:“是,盟主。”
说完对着诸葛清鸿抱了一拳便同胡古月一同出了房间。
待两人的脚步声渐远,诸葛浩初才转向肖辛夷关切的问道:“辛儿,你可有受伤。”
“回叔父,我没有受伤,只是此番阿隐却因救我而负伤。”肖辛夷一脸歉意的回道。
“辛儿,无论隐儿为你做什么都是他应该做的,你不用自责。”诸葛浩初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有微微笑意。
第六十九章《宁国郡主》
肖辛夷闻言并未多想,只是脸上歉意更甚,她并未为诸葛山庄做过什么,却得到他父子如此眷顾包容。她又何德何能受此恩情大义。
诸葛浩初见她神情说道:“此事待到了适合时候叔父自然会对你说清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肖辛夷听他说完心想:难不成还有她记不得的恩情于诸葛家。
只听得诸葛清鸿说道:“谢父亲。”
肖辛夷听他父子俩说完一头雾水,努力思索自己究竟对诸葛家做过什么。
这时胡古月站在门口对屋内三人说道:“师父请诸葛盟主和诸葛公子前去凌空殿一叙。”
肖辛夷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帮诸葛清鸿包扎好伤口。
诸葛浩初和诸葛清鸿这一去直至深夜方才从凌空殿里出来,两人归来时皆脸色沉重心事重重。肖辛夷帮他们布好饭菜诸葛浩初简单吃了一些便回了房间,想他诸葛浩初活了这一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透的,肖辛夷和诸葛清鸿之间微妙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走的时候笑容满面,一扫之前的阴霾。
肖辛夷则留下帮诸葛清鸿换药。期间肖辛夷并未询问他在凌空殿与她师父说了些什么,既然师父特意支开她与诸葛父子单独相谈,那必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诸葛清鸿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攥住她一只手说道:“辛儿,有些事你不用太过担心,再大的事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肖辛夷看着那只被攥紧的手脱口而出:“好,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也会和你一起承担。”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收回来时已然来不及。
诸葛清鸿听到她说这句话霍然起身,伸开手臂将她圈在怀里。眼前的男子看似清瘦却身材高大,只不过轻轻一环就将肖辛夷整个身子围的严严实实。
肖辛夷起初有些受惊伸手推了他两把,但她越是挣扎诸葛清鸿手上越是用力,直到肖辛夷在他怀中再也动弹不得才微微松了手劲。
肖辛夷突然想起他手上还有伤,不敢再乱动。只是脸颊触及的温度属于诸葛清鸿,鼻尖萦绕的气息属于诸葛清鸿,脑中闪过的一幕幕温情也都属于诸葛清鸿。她听着耳畔砰砰乱跳的心跳声突然就觉得很安心,一颗心像是水中浮萍突然生出了根,牢牢驻扎在某一处。从此以后不必再随波逐流四海为家,有了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从此她再也不是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过往和未知。
翌日清晨肖辛夷来到诸葛清鸿房间为他束发,羊脂玉发冠犹如诸葛清鸿一般看似温润平和,却天生带有一股让人不敢忽视的霸气,君子和美玉果真为世间绝配。
肖辛夷拿起发冠还未来得及为诸葛清鸿束上,便看到诸葛浩初从远处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人,其中一人肖辛夷在诸葛浩初的寿宴上见过,虽然那时她女扮男装半低着头,可肖辛夷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宁国郡主李钰。
诸葛清鸿只觉穿梭在自己发间的双手顿住,正要回头看去之时也看到了诸葛浩初身后之人。诸葛清鸿心中蓦然有一股怒火腾腾而起,却也只能尽力压制住不动声色。因为在宁国郡主的身后还有几人,其中一人就算是化成灰诸葛清鸿也认得。就是他当时亲自去诸葛山庄宣旨赐婚,将诸葛清鸿逼到绝境才不得不接旨。虽然那宦官久居深宫,但他周身散发的内力比之一般武林高手都要雄厚。
诸葛清鸿待看清来人之后极力稳下心中怒火,这才惊觉肖辛夷已为他束好发冠正要出门,诸葛清鸿紧走几步就要伸手出扯她衣袖,只听肖辛夷头也不回道:“诸葛公子自重。”
诸葛清鸿闻言如遭五雷轰顶,郁闷的几乎要吐血。好不容易才让肖辛夷的态度有所改变,却因这李钰又将她打回原形。
如今的肖辛夷更是羞愤交加,恨只恨她自己不该沉迷于那一刻的温度,竟忘记了诸葛清鸿还有个妻子。虽然未过门可仍是天下皆知有名有份的妻子。
待诸葛浩初几人走到诸葛清鸿门口时,只见诸葛清鸿望着远处面无表情怔怔发呆,仿佛魂魄被人抽走只余一躯空壳站在那里。
诸葛浩初走到他轻咳两声,诸葛清鸿才如梦初醒般对他低头行了一礼道:“父亲。”
诸葛浩初点点头道:“吾皇于百忙之中得知你受伤的消息,特派使者来探望,隐儿你还不快快迎接。”说话间全然不是平日慈祥的模样,每一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诸葛清鸿知诸葛浩初是以此来提醒他注意分寸。其实不用父亲提醒,他也知道如今要怎么做,事情刚刚有些进展,即使再心不甘情不愿他也不会在此时与朝廷翻脸。
“诸葛盟主不必如此,郡马爷身体有恙不宜妄动,待老奴宣完圣谕还要回去交差。”一旁的宦官看到他父子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笑呵呵说道。
诸葛浩初和诸葛清鸿闻言齐齐跪下道:“草民接旨。”
宦官从身后侍从手中捧着的一方锦盒中拿出玄黑色绣龙纹的圣旨展开,亮开尖细的嗓子大声道:“吾皇社稷,功在千秋,承天昭曰:宁国郡主夫君诸葛清鸿德才雄茂文武兼备,有救世扶生之心,甚得吾皇之心,今特恩赐宁国郡主李钰助之早日铲除为乱盗匪,以安民心。钦此谢恩。”
这一声落下,不仅诸葛清鸿迟迟没有谢恩,连诸葛浩初都没有反应。那宣旨宦官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等着。
倒是站在一旁的宁国郡主李钰不似他那般从容,脸色从最初的羞涩忸怩渐渐僵硬,手指不由自主紧握身侧佩剑。她身为护国将军之女,从小便跟着父亲在边疆军营之中长大,以无边风沙为师与百般兵器为友,自是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本事和坚韧的性子,可就是这样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子,在陪母亲回乡祭祖的途中遇到她一眼就认定,终其一生都不愿放手的男子。
她在军营中见过的男子无数,却从来没有见哪个男子如他一般有着风雅清隽的气质,却暗藏绝世武功。也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如他一般生着那么好看的眉眼,却有着舍我其谁的霸气身姿。
在她的马车就要滚落山崖之际,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没让她和她的母亲随着马车葬身于山崖。救她的男子将她母女带至安全地带后,连姓名都未留下便翻身上马潇洒离去,她望着那道疾驰而去的淡蓝色身影暗暗发誓,此生非君不嫁。
骄傲如她选定的夫君又岂会轻易放弃,回到京中她便利用她父亲李则的关系让人去查他的身份,不过一日功夫她便将他的全部信息牢记于心,原来救她的男子在江湖中名声如此之大,武林盟主的长子诸葛清鸿,江湖年轻一辈中排名第一的剑客,十一岁起便独自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威名远扬。武林世家年轻弟子的楷模,作恶多端歹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随后她就将事情原委一字一句写于信中寄给父亲,特在信尾加了一句此生非君不嫁。
李则收到信后心急火燎的先斩后奏,连夜快马加鞭赶往皇城,生怕回去晚了自己女儿一个糊涂就真的入了那江湖草莽之家。所幸李钰虽对诸葛清鸿迷恋至深,可身为朝廷命官之女也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其重要,况且她也是读着圣人之书长大的,私相授受的事她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做。
李则刚进将军府就被皇帝一道旨意宣进了皇宫,进宫后不过一个时辰就有宦官带着圣旨直奔诸葛山庄,安业国则多了一位宁国郡主。只是不知在宫中受加封掌官印的李钰若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拒不接旨,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受得这份殊荣。即使皇帝未明说,可李钰也能想到她突然被加封郡主肯定与她的婚事有关,与诸葛山庄有关。
她终于如愿以偿的和她心悦之人定了亲,可诸葛清鸿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连封书信都没有,仿佛与她定亲的人只是一个名字而已。终于有一天她打探到诸葛浩初的生辰,请求她的二叔带她去诸葛山庄贺寿,那日是她第二次见到诸葛清鸿,在厅堂之中应付自如的少年比初次见面时多了一分温润,却更显俊美。
那一刻李钰只想将他藏起来,此生只属于她一人。
可李钰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夫君骑着一匹黑马追随别的女子而去,无能为力无计可施。李钰无时无刻不在打探他的消息,她知道她的夫君身边跟着三个女子一同去了泗水,然后又去了雍城。
初得这个消息之时她嫉妒的就要发疯,执起马鞭就要动身去泗水,可在冲出房门之后她犹豫了,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即便她的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可她还是有两个姨娘。现在她还未过门就如此霸道,会不会给她的未来夫君落下个悍妇善妒的印象。
于是她又退回了房间,将自己关在房内一天一夜未曾出门。她的二叔膝下无女,一向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看着她这一日赛过一日的消瘦心疼不已。终于有一天二叔告诉她诸葛清鸿受伤了,武林中人尽皆知。李钰不等她二叔说完拔腿就要跑向马厮,她的叔父官拜廷尉,亦是皇帝的左膀右臂,携着她去皇宫请了一道圣旨。
名为助诸葛清鸿扫清祸乱,实为解她相思之苦。
第七十章《理应避嫌》
如今她来了,来到她未来夫君面前,可她的夫君不愿接旨亦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她不解,明明他们已经订过亲,是有名有份的未婚夫妻,可为什么诸葛清鸿连看她一眼都不肯。
日头渐渐高升,转眼就升到了李钰头顶,她此时心情就如这当空烈日一般躁动不安,浑然不觉双腿已变麻木。若是换作从前,骄傲如她绝对不会站在这里任人视若无物,可是如今她心甘情愿,只为等跪在她面前的少年一个眼神,她只要一个眼神便心满意足了。
终于她看到诸葛清鸿的父亲诸葛浩初低头叩拜在地说道:“草民接旨“。
李钰只看到她未来公爹满头花白的发丝在阳光照耀下有光芒闪动,却看不到他深深俯下去的面上究竟是喜还是悲。
但她的未来夫君身形始终未动,犹如雕塑一般无悲无喜,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即便跪在地上,他的脊背仍挺得笔直,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压倒他的风骨。即使低头垂目,她的未来夫君仍然有一股让人不可忽视的霸气。
宣旨的宦官显然并不在意诸葛清鸿的态度,将圣旨双手捧到诸葛浩初跟前笑呵呵的说道:“如今宁国郡主就有劳诸葛盟主和郡马爷照料了,宁国郡主手中握有皇上钦赐令牌,可随意调动任何一郡的士兵,希望此番能帮武林出一份力,肃清盗匪。”
诸葛浩初抬头双手接过圣旨高呼:“吾皇千秋万代,草民接旨谢恩。”
宣旨宦官十分满意点点头将诸葛浩初扶起说道:“此间耽误了不少时辰,老奴也要回去复命了。”
诸葛浩初拱手行了一礼道:“送大人。”
那宦官拱手回礼后转身对李钰说道:“郡主,老奴的差事已完成,这就要回去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望郡主日后谨慎行事。”
李钰从小在军营中长大,性子不同一般女儿家娇柔忸怩,虽平日里行事作风豪爽不羁,可从未离开过亲人。如今她为了心念之人离开自己的亲人,独自走进这陌生的环境,再如何豪爽心中不免也有些戚戚,如今看到这和颜悦色的宦官也要走了,眼眶不免有些发红回道:“大人辛苦了,为了小女的事多次奔波,大人的好小女铭记于心。”
宦官叹了口气说道:“为郡主排忧是老奴的本分。”
说完又嘱咐了跟在李钰身后的一男一女几句,便拜别几人下山去了。
在宦官走后诸葛浩初才将诸葛清鸿扶起来,诸葛清鸿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进自己的房间。
李钰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在看到他无情离去的背影时落了下来。
诸葛浩初慌了神,立马走到她跟前说道:“郡主息怒,隐儿他只是重伤未愈,身体有些受不住了恐惊到郡主,这才急着去歇息。”
李钰虽是第二次见到诸葛浩初,可还是第一次与他说话,连忙擦干眼泪说道:“诸葛盟主,小女只是从未离开过家,如今独自出门有些想家而已,不关公子的事。”
站在她身后的一男一女听后面上皆有愤然不忍之色,他们家的小姐平日里有多骄傲,今日里就有多卑微。
诸葛浩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如今隐儿重伤未愈,还需在双圣门疗养数日,双圣门乃是清修之地,老夫打算去山下客栈中等他伤势痊愈再行离去,不如郡主就跟老夫一起去山下如何。”
李钰还未说话,只听她身后婢女识香大声道:“放肆,郡主金枝玉叶,岂能同江湖草莽一般住在山村野店。”
“你说谁放肆,又是在说谁是江湖草莽。”
婢女识香话音未落,只听一少年声音传来,话音冷冽不怒自威。
识香被这声音所摄,抬头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去而复返的诸葛清鸿正站在门口满脸怒容。刚才诸葛清鸿一直都没有抬头,直到此时识香才理解她家金枝玉叶的小姐为何会卑微如斯。
识香正在呆愣之际颊上突挨重重一巴掌,她一个不稳跌坐在地,抬头见李钰正杀气腾腾的看着她,她心中大惊,本来是想借着李钰的威风给这些不知礼数的江湖中人一个下马威,却不想因此惹怒李钰和诸葛清鸿,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迅速爬起身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郡主息怒,奴婢该死,是奴婢口不择言,是奴婢逾越了,奴婢该死。”
“既然知道该死,那本郡主就成全你。”
李钰看着在地上连连叩头的识香怒气更甚,抽出手中虎泉剑就朝识香刺去,长剑刃薄锋利寒芒大盛,眼看就要取下识香的性命。
李钰突觉眼前残影掠过,手中长剑便脱手而出,定睛一看不知诸葛清鸿何时已到了她跟前,衣袖一翻就将虎泉剑打落在地。
李钰望着眼前怒气正盛的少年,顷刻间觉得天地寂静无声,流光飞舞,而她正一点一点溺死在那一双桃花眼中,甚至那少年毫不留情面的伤人话语在她耳中都成了天籁之音。
“既然是来协助武林扫清盗匪的,就要遵守武林规矩,江湖侠士从不恃强凌弱滥杀无辜,若是不收起你那套官宦世家小姐的派头,就请你离开武林,回你的皇宫继续作威作福。”
诸葛清鸿说完转身离开,他可以无视任何人对他的不怀好意,却容忍不了任何人对诸葛浩初出言不逊,那侍女虽可恶,一个耳光是便宜了些,可罪不至死。
他以为李钰定然受不了他这冷嘲热讽的一番话会赌气离开,不想刚走出两步便听到李钰怯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记得了,不会再任性妄为了。”
诸葛清鸿脚步一顿,随后大步走进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连诸葛浩初下山都未出面相送。
李钰自然跟着诸葛浩初一起在山下客栈等诸葛清鸿伤势痊愈。
翌日诸葛清鸿早早起了床等肖辛夷为他束发,却不想等来的是胡古月。
诸葛清鸿问向胡古月:“今日怎么是你来了。”
胡古月面色有些尴尬道:“师姐说最近她要跟师父一起闭关,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诸葛清鸿闻言静默不语,魂不守舍的过了一天。直到月上中天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相思之情,沿着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朝着肖辛夷院子的方向而去。
今夜月亮甚圆,将天地之间照的亮如白昼。小路尽头就是肖辛夷的院子,远看就像是被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诸葛清鸿心神不稳,隐约觉得自己越往前走离那座小院便越远,心急之下御起轻功而行,转眼便到了小院墙外,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小院依然静静伫立在这里未移动分毫。
诸葛清鸿在墙外徘徊许久,他推了推那两扇紧闭的门扉,纹丝不动。随后黯然转身就要离去,可双脚始终不听他使唤不肯抬起。他呆呆的站在门外天人交战了许久,似乎失了理智般一个翻身便到了肖辛夷院子里,身子比在水里的鱼天上的鸟还要灵活。
诸葛清鸿脚刚落地,肖辛夷房中乍然有灯光亮起,一道窈窕身影映在窗子上,随着摇曳的亮光左右摇摆,只听肖辛夷在屋内说道:“不知诸葛公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诸葛清鸿大喜,原来她也同他一般不好受,也因为思念作祟而睡不着吗?
诸葛清鸿紧走几步走到门前说道:“辛儿,你打开门,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又听得肖辛夷在房内说道:“诸葛公子,你深夜到此已属逾越,有什么话就请说吧,说完还请速速离去。”
诸葛清鸿虽心中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至少她还让他说话,他还有机会,于是就倚在门外轻声说道:“辛儿,你知道我是被迫与她定亲的,而且那时候你生死未知,如果那时我知道你还在世上,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接了那道赐婚圣旨的,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诸葛清鸿说完就静静地听着屋内动静。
肖辛夷沉默了许久问道:“说完了吗?说完公子可以走了,既然你已定亲,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她现在都已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前几日是我犯糊涂了,竟忘了公子已然是有妇之夫,日后理应避嫌才是。”
“辛儿,你在故意气我是不是,你开开门,我们当面说清楚。”诸葛清鸿在门外有些无力的说道。
“没有什么好说的,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没有其他的事公子请回吧。”房内灯火摇曳了一下似是恋恋不舍,可最终还是熄灭了,肖辛夷房内重新归于黑暗。
诸葛清鸿退后走到窗前一字一顿的说道:“可是,我也是普通人,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啊。”
他说完这句话定定站在窗前,可窗子上始终没有亮起他希望看到的灯光和那道身影。
只是他看不到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此时正掩在锦被之下,满脸泪痕。
她何尝不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啊。
她心里是感激宁国郡主的,若不是那个女子前来,她几乎就要忘了她身上的责任,忘了她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这些她一个人承担就够了,怎么还敢拉着诸葛清鸿一起承担。
若是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诸葛清鸿少年英雄,前面还有锦绣前程在等着他。她又怎敢拉着他一起万劫不复。
第七十一章《回到雍城》
肖辛夷听到窗外错乱而虚浮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刚在心中萌生的情意被这苦涩泪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如今大仇未报,她又怎可沉溺于儿女私情。
直至诸葛清鸿手上的伤痕愈合,肖辛夷再也没有踏进过他房间一步,诸葛清鸿日日守在她院外,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她一次。
终于他的左手拆下绷带可以自由活动了,肖辛夷才来到他房间看着胡古月为他做最后的清洗,用特制药水洗净他手掌中的粘稠药膏后,肖辛夷才看清原本深可见骨的伤痕已经愈合成一道疤痕,再也去不掉了。
但诸葛清鸿似是对那条伤疤很是满意,轻轻摩挲片刻对肖辛夷道:“辛儿,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幽馨舍,华山已写信催过几次了,我并未将我受伤的事告诉他。”
“师父正在闭关,我们去向师兄辞行之后即刻动身。”肖辛夷的目光从他手中那条伤疤上移开说道。
“好,我们这就去吧。”诸葛清鸿起身走到肖辛夷旁边说道。
肖辛夷点点头没有说话,当先一步跨出房门,诸葛清鸿跟在她身后一脸落寞。
三人在上水阁见到了正在为苏月仙把脉的钟渊,蓝滟正服侍在一旁。待钟渊替苏月仙扯好衣袖肖辛夷才走上前去问道:“师姐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钟渊起身回道:“正在慢慢恢复,比前段时间要好上许多了。”
“那就好。”肖辛夷闻言松了一口气随后道:“今日我们前来是向师兄师姐辞行的。”
苏月仙从屏风后转出来拉起肖辛夷的手问道:“今日你们就要走了吗?”
“是的师姐,墨妍还在雍城,我们尽早回去才是上策。”肖辛夷回道。
“可还有需要的东西,我前些日子去药园采了些药材,你等着我去为你拿来。”苏月仙不等肖辛夷说话就匆匆去了偏房。
钟渊转向诸葛清鸿问道:“诸葛公子的伤已经无碍了吗?”
诸葛清鸿拱手回道:“还没有来得及向钟大侠道谢,多亏钟大侠配的良药才保住了我这只手。”诸葛清鸿说着伸开左手手掌,一道清晰疤痕格外显眼。
“本来钟某还可以做的更好,只是诸葛公子执意要留一道疤痕在手中,钟某也只好自砸招牌,随了公子所愿。”钟渊轻笑一声回道,似乎有些好笑诸葛清鸿居然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肖辛夷听到钟渊所言一阵无语,本来她还在疑惑以钟渊的医术,不应该有治好伤口还留下疤痕的道理。如今听到他俩的对话才知这是诸葛清鸿自己要求的。
两人说话间苏月仙已装了满满一匣子药材进入房间,胡古月见状连忙接过。几人又说了些客套话,肖辛夷四人才拜别两人正式下山。几人下山时诸葛浩初和李钰正在山下等着他们。
李钰看着跟在肖辛夷身后的那道淡蓝色身影不觉湿润了眼眶,从今天起,她终于能和她的夫君朝夕相处了。
泪眼朦胧中诸葛清鸿和他身边的女子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李钰蓦然睁大眼睛,这才看清诸葛清鸿的目光依然没有朝她看过一眼,全部落在了他身前的女子身上。
李钰自小是在别人艳慕眼光中长大的,自认样貌不输任何一个女子。可她还是被从山上缓缓而下的白衣女子静若松生空谷的出尘气质,神若月射寒江的绝美容貌所折服。
虽肖辛夷在诸葛浩初的寿宴上见过李钰,可当时的李钰一颗心全都在诸葛清鸿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肖辛夷,自然不知道那日诸葛清鸿追逐而去的女子就是眼前女子。
同样肖辛夷也看到了在山脚下一身淡蓝色衣衫的李钰,如今换了女装的李钰当真是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绿波,只不过长期在边疆与风沙为伍肌肤有些粗糙,却更为她添加几分女子少有的飒爽英姿。
肖辛夷走到李钰和诸葛浩初跟前抱拳行了一礼道:“民女江海棠见过宁国郡主。拜见诸葛盟主。”
李钰虚扶一把肖辛夷说道:“江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如今我既入了江湖便不再是什么郡主,应当算半个武林中人,日后我们少不得要并肩作战。”
肖辛夷回道:“话虽如此,可郡主乃金枝玉叶万金之躯,礼数自然不可怠慢。”随后指着身后的胡古月蓝滟和秦悠悠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弟胡古月,师侄蓝滟和我的义妹秦悠悠。”
胡古月和蓝滟秦悠悠一起抱拳拱手道:“草民见过宁国郡主,拜见诸葛盟主。”
李钰点点头道:“胡少侠蓝姑娘和秦姑娘无需多礼。”随后指着身后的一男一女说道:“这是我的侍卫闻寒侍女识香。”
几人同时抱拳行礼,一番客套之后也算相互认识了。
诸葛浩初见几人气氛有些尴尬说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你们速速动身前去雍城吧。”
几人向诸葛浩初行礼后翻身上马,不过片刻便在尘土飞扬中渐渐消失在诸葛浩初视线里。
诸葛浩初望着那一黑一白之间仿佛隔着千水万水的两匹马,不由得再次深深叹了口气,自古都道好事多磨,但这磨难两人究竟能不能熬过去还未可知。他的儿子有多优秀他这做父亲的比谁都清楚,可有时候太过优秀也是一种负担啊。
虽说安业国民风开放,退婚并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就算在皇室中退婚之事也屡见不鲜,可看宁国郡主如今的表现,怕是不会轻易就放弃诸葛清鸿。说到底还是天意弄人,若是肖辛夷早出现个一年半载,事情也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诸葛浩初等再也看不到几人的身影了才回头对段辰说道:“段贤侄,事情都交代下去了吗?”
“回盟主,已经全部交代下去了。”段辰恭恭敬敬的回道。
“好,好啊,既然有人要让这天下乱上一乱,那我们也要想办法自保才是啊。”
诸葛浩初说完一阵冷笑,肖大哥,小弟浩初很快就可以为你,为你的苍安山庄报仇雪恨了。
这一路诸葛清鸿仿佛吃了哑药一般半个字都没有说,倒是肖辛夷和李钰两人颇有话聊,尤其是秦悠悠讲到肖辛夷能调的一手好胭脂更让李钰羡慕不已,因白天需要赶路没有时间,便夜夜缠着肖辛夷为她调制胭脂遮掩粗糙肌肤,肖辛夷却觉得李钰的皮肤与娇生惯养的女子不同,别有一番风味无需遮掩。
可李钰执意不从,或许诸葛清鸿就喜欢娇**子,不喜她这粗糙肌肤才不愿多看她一眼的呢。肖辛夷只得为她调配适合她用的胭脂,待李钰抹上肖辛夷送到她房间的胭脂后,再一次被肖辛夷的手艺所折服,镜中女子肤色娇嫩娇艳若花,比肌肤粗糙之时美貌了几倍不止,却也少了几分她特有的英姿焕发之容。
翌日故意在诸葛清鸿跟前走了两圈的李钰发现,从未看过她的诸葛清鸿竟然真的多看了她一眼。只是她不知,诸葛清鸿心中想的却是肖辛夷为了配这胭脂不知又费了多少心神。
几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十日内赶回了雍城,还未到城门便看到等在郊外的华如江和冷墨妍。
华如江看到他们的身影便兴奋的挥着手,生怕别人看不到他。只是在几人走近后看到多出来的三人一脸迷惑,待几人停下马后华如江也顾不得旁人,一个翻身落到诸葛清鸿马上从背后抱住他说道:“诸葛隐啊,你终于回来了,你可知本公子为了你茶饭不思,近日都消瘦了许多,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你要赔我。”
肖辛夷胡古月和秦悠悠知道华如江性子,自是见怪不怪。可李钰和她的侍卫侍女是初次见华如江,自然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情况。尤其是李钰,一张脸涨得通红,谁能告诉她她的夫君究竟是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
诸葛清鸿运足内力用手肘往后一撞,华如江眼疾手快从马上跳下说道:“诸葛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难道你都不想我吗,不想与我再亲近亲近吗。”
诸葛清鸿咬牙切齿道:“华山,注意分寸。”
华如江浑不在意的说道:“哈哈,这有什么,大家都这么熟了对吧,咱俩的关系他们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俩是什么交情肖辛夷冷墨妍几人自然是知道的,可这话听在不知道的李钰耳中又是另外一番意思,霎时通红的脸色转为煞白。
肖辛夷轻咳一声示意华如江看向李钰道:“华公子,这位是宁国郡主。”
正笑的开心的华如江闻言仿佛突然被一个鸡蛋卡住了喉咙,张着嘴瞪着眼半天没回过神来,诸葛清鸿一扯马缰率先奔向城内,隐隐约约听到身后华如江的声音:“宁国郡主请听草民解释,我和诸葛兄之间清清白白,是患难之交的兄弟,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随后诸葛清鸿听到身后响起数匹马的马蹄声以及华如江焦急的声音:“唉,唉呀,你们跑什么,快帮我解释一下啊,本公子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第七十二章《初见端倪》
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李钰终于在到了幽馨舍之后才勉强信了肖辛夷的话,相信华如江只是性子欢脱爱玩爱闹,与诸葛清鸿之间清清白白。 幽馨舍总共才八间房,如今只剩一间既小又昏暗的房间无人居住,李钰主仆三人到了以后自然就住不下了。闻寒和识香欲再为李钰租一处院子,可李钰执意要住在那间无人居住的小房子里。诸葛清鸿一言不发拎起自己的行李住进了清荷小筑。
华如江乐呵呵的拎着自己的大包小包随后跟了上去。
仿佛全然没有看到李钰再次煞白的脸色,也仿佛全然没有看到冷墨妍暗淡下去的眼神。
如此一来李钰自然是住进了诸葛清鸿空出来的房间, 阮娘进来欲为她换置一套新的物什,被她拒绝了。
诸葛清鸿枕过的软枕,诸葛清鸿用过的茶具,还有诸葛清鸿经常伫立的窗边,在李钰看来都无比珍贵,整个房间似乎还残留着诸葛清鸿身上那股清爽的气息。李钰从来都没有像如此这般心满意足过。这里的一切曾经属于她的夫君,而现在属于她。 李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棱,入眼的是对面房间大开的窗口和坐在桌前低头的肖辛夷。
肖辛夷窗前摆着几盆四季海棠,白的如雪粉的似霞,层层花瓣娇艳欲滴,叠叠花叶青翠葱茏。 海棠花的风姿艳质自是花中翘楚,被无数文人墨客争相吟诵描绘。
但放眼望去这花中翘楚如雪的颜色都不及桌边女子清雅的身姿,似霞的艳丽都不及桌边女子低头的风采。
李钰的心突然就慌了,原来诸葛清鸿日日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番风景吗。
肖辛夷看完了桌上的册子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站窗前的李钰,冲她笑着点了点头。李钰看着对面肖辛夷那弯弯的眉眼和微翘的嘴角,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就很讨厌对面看起来十分友好的女子,连自己怎么回的她都不知道。
肖辛夷见李钰面无表情的冲她点点头,也没有多想随后拿着册子便去了冷墨妍房间。
李钰转身关上窗子,直到离开雍城再也没打开过这紧闭的窗棱。
肖辛夷到冷墨妍房间时见她坐在桌边发呆,紫鸠正在她腕上爬来爬去。
“在想什么。”肖辛夷走到她跟前问道。
冷墨妍被突如其来的一声给惊了一下,见来人是肖辛夷松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给你的册子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肖辛夷说完扯过冷墨妍的手腕为她把脉,片刻后放开手问道:“华如江写信说你受了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事后也没有调查出来。”冷墨妍回道。
肖辛夷不疑有它,点点头道:“现在查不到没关系,以后总会有线索的,最重要的是你平安无事,体内也没有落下病根,如此就是万幸。”
冷墨妍听完肖辛夷的话沉默了片刻说道:“对,有的是时间慢慢查,我给你的册子你可有不妥之处 。”
“有,我看你册子上记载我们走后第三天楚扬大哥楚
青纳了一房小妾对吗。”肖辛夷打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问道。
“没错。”冷墨妍回道。
“纳妾而已,又不是娶妻,楚家有必要搭台唱戏请亲朋好友过府吃酒吗。”肖辛夷问道。
“可是当日进府的有多少人,当晚出府的就有多少人,这些都是记录在册的。”冷墨妍回道。
“这些我都核对过,的确没有纰漏,可是当晚有一样东西你们没有办法记录。”肖辛夷说道。
“是什么。”冷墨妍有些诧异的问道。 “箱子,当晚楚府请的戏班装了八口箱子,是什么样子的箱子,有多大。”肖辛夷反问道。
“八个箱子有大有小,华如江亲自查看过,里面满满的衣物道具,如果有人藏在箱子里出去的话,那些道具必然得留在楚家,事后我们去探查,什么都没有发现。”冷墨妍回道。
“那戏班名为梨粹,总共十一个人,而且居无定所,何处有人请便在何处落脚,我想亲自去看看。”肖辛夷道。
“我陪你一起去,只是我们在戏班没有查到异处,便没有再监视了,他们现在在何处落脚我也不知道。”冷墨妍听完肖辛夷说完后答道。
“华如江一直都有派人跟着戏班。”肖辛夷又道。
“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的。”冷墨妍很是吃惊。
“你刚把册子送进我房间,华如江就收到飞鸽传书,是负责监视梨粹的暗桩所传,他们此刻到了岳阳,为岳阳孟府老夫人贺寿,连唱三天。我们现在动身还可以追的上。”肖辛夷起身道。
“可是你已奔波多日,休息一日再动身吧。”冷墨妍站起身来挡在她面前,这件事华如江竟然没有同她说过。
“时间越长变故越多,这件事必须要尽早确认,才能确定夜袭双圣门的是不是楚家的人。” 肖辛夷回道。
“夜袭双圣门?什么时候的事,你们有没有受伤,我师父有没有受伤。”冷墨妍闻言震惊,有些急促的问道。
“我们都没事,此事待路上我再慢慢与你细说。”肖辛夷见冷墨妍骤变的神色回道。
“好,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冷墨妍这时竟然比肖辛夷看起来更着急。
肖辛夷看她神情觉得有些奇怪道:“墨妍,你收拾一下去通知古月和悠悠,让古月去清荷小筑辞行,我去向宁国郡主辞行。”
冷墨妍点了点头道:“好。”
肖辛夷走出房间见李钰房间双门紧闭,闻寒和识香立于左右两侧,肖辛夷走到门口抱拳道:“烦请两位通报宁国郡主,民女江海棠有事求见。”
两人闻言互看了一眼,识香身形不动回道:“郡主连日赶路心力交瘁,已经歇息下了,姑娘有什么事等郡主传唤吧。”
肖辛夷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代为转告,民女有要事要出门几天,郡主有什么需要你们都可以去找阮娘,我会留下我的师侄蓝滟听候郡主差遣。”
识香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说道:“姑娘既然是要出远门,当面向郡主辞行方为礼数,如今却让我们两个做下人的转告,敢问姑娘置郡主于何地,置天家威严于何处。” 识香说着朝皇城方向拱手行礼,态度恭敬,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我等江湖中人自然不识皇家礼数,既然郡主如此看重身份,还请顾及天家威严早早回皇宫才是。”
肖辛夷还未说话就听得身后诸葛清鸿的声音传来,华如江与他并肩而立。
识香见到突然出现的诸葛清鸿神色慌乱,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答话。
闻寒这时对诸葛清鸿抱拳低头道:“参见郡马爷,郡主她刚歇息并不知道江姑娘过来,是识香自作主口不择言冲撞了江姑娘。识香,还不快向江姑娘道歉。”闻寒最后一句话陡然转厉。
识香咬了咬嘴唇,虽然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是这些江湖草莽不知礼数。可诸葛清鸿的脾气她是见过的,而且识香知道郡主绝对不会为了她拂逆诸葛清鸿的意思,即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郡主。
“是识香没有禀报郡主,擅自做主,还请江姑娘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这小小奴婢一般见识。”识香抱拳低头道,语气之中带有三分不甘。
“识香姑娘不必如此,是民女不知道这其中的规矩,只是事情紧急才会如此冒失。”肖辛夷柔声回道。
“说到轻重缓急,华某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江姑娘,你现在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华如江这时向前一步道。
“何事。”肖辛夷看着华如江,看他如何解决眼下尴尬的局面。
华如江摇摇手中折扇道:“在下有个朋友的故乡在雍城,已经好多年没有回来,前几日他得知我到了此处,便托人捎了封书信于我,请我去拜访一下他的家人,不料他家中有位天生患有心疾的兄弟,很是棘手,近些年看了不少名医都束手无策,眼看没有多少时日可捱,所幸你回来的及时,事关人命,你现在无论如何也要跟我走一趟。”
肖辛夷看着华如江认真的样子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可如今这是解决眼中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既不会让肖辛夷难堪也不会让李钰难做。
“那请华公子带路吧,我稍后再来向郡主辞行。”肖辛夷感激的看了华如江一眼。
虽然肖辛夷不知华如江说的是真是假,可冷墨妍知道,此时她隐在紫色衣袖下的拳头越握越紧,紫鸠缠在她腕上不时抬头吐着信子,仿佛随时都要夺袖而出。
肖辛夷并没有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冷墨妍,却看见面前华如江一副紧张的样子,疑惑的问道:“华公子,可有何不妥。”
华如江看到肖辛夷背后的冷墨妍只觉喉咙有些发干,咽了咽口水说道:“没有,没有,我们这就去吧,我这位朋友的故居离这不远,很快就可以到的。”
说完心虚的看了一眼冷墨妍。
第七十三章《琅琊赌鬼》
冷墨妍却在听到华如江这句话时怔住了,原来是她误会了。两人非亲非故,华如江又怎会将这种事放在心上。思及于此连她自己都不知这一刻缠绕在她心头的是安心还是失落。
肖辛夷回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吧,还请华公子带路。”
华如江合上扇子说道:“好嘞,走着。”
说完转身在前面带路,肖辛夷紧跟其后。诸葛清鸿在肖辛夷身后一起走了出去,冷墨妍在他们走出院门之后沉默了片刻也跟了上去。等胡古月和秦悠悠背着行礼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幽馨舍里只余黑着脸的闻寒和识香立于李钰房门左右两侧。
残阳的余晖映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院外泪斑竹投下的阴影随着微风左右摇摆,婆娑竹影沙沙作响,仿佛是佳人在倚门哭泣。
华如江率先走在前面,穿过两条街道以后便有一条长长的胡同,一溜青砖红瓦小院,石板铺路宽约半丈,所谓曲径通幽闹中取静,正是繁华雍城之中难得的清净之地。
华如江走到一座院门前转身对肖辛夷和诸葛清鸿说道:“到了,我好友的故居就在这里。”
却在转身之际看到默默跟在后面的冷墨妍,当下眼神中有一丝慌乱,却也很快稳了下来。平时华如江看到冷墨妍就是一副怯怯的表情,诸葛清鸿和肖辛夷并没有多想。
华如江不看冷墨妍伸出手指在门上轻叩几下,只听院中有一老妪的声音传来:“谁啊。”
“婆婆,是我,华如江。”华如江在门外恭恭敬敬的回道。
片刻之后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枯瘦的身影从院内走出,身上崭新的衣衫虽不算华贵却整洁合身,满头白发用一根银簪子挽起,老妪见着华如江之后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满是皱纹的脸上因这笑意平添了几分慈祥。
“华公子来了,快请进。”
老妪说着闪身让开院门就要请华如江进去。
华如江拱手道:“婆婆先请,这位就是我上次跟您说过的名医江姑娘,今日我将她带来了。”
老妪闻言猛然一个转身险些摔倒,华如江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她,但老妪此刻已顾不上对华如江道谢,浑浊双眼似乎也因华如江这句话而清明了许多。
“江姑娘,还请江姑娘救救吾儿性命。”老妪被华如江搀着连连向肖辛夷作揖。
“婆婆不必如此,救死扶伤乃是医者本分,还请老人家带我去看看病人。”肖辛夷扶住老妪不让她继续作揖说道。
“好好,姑娘跟我来。”说完这句话老妪急急向屋内走去,虽然脚步不稳可速度很快,迫不及待的心情可见一斑。
肖辛夷跟着老妪转眼便进了院中最大的一间房,诸葛清鸿和华如江随后也跟了上去。
冷墨妍独自站在院中细细打量这虽然不大却十分坚固的院子,至少以后刮风下雨的时候屋中人不用再拿着木盆在地上接水了,也不用担心半夜睡熟的时候会有野兽踏破院子将她们叼走了。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冷墨妍听着那以往只会出现在记忆中的声音恍然如梦,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小时候经常做一个梦,梦中就如现在这样有座整洁的院子,有几间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屋,房屋中还有她的亲人。
如今的她恍恍惚惚竟不知究竟是身处现实还是身处梦境。直到听到肖辛夷的声音传来她才回过神来,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只是此时此景和她小时候的梦很像罢了。
“婆婆,令郎乃是天生心疾且凶险异常,时至今日还有一息尚存已属奇迹,晚辈并没有十分把握能让高公子痊愈,但会尽力一试。”肖辛夷的话如惊雷般字字落在冷墨妍耳边。
高公子,冷墨妍依稀记得她母亲的名讳为高婉玉。华如江竟然让他们改了姓氏,是为了遵守与她之间的约定,不让冷照林他们一家与自己扯上关系吗?
冷墨妍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华如江,你我不过泛泛之交,你何必要为我做这些事,若是你再如此执迷不悟,冷墨妍到时怕……怕……不忍对你下手。
“既然江姑娘说她会尽力一试就肯定会尽心尽力,婆婆你可以放心了。”华如江的声音从屋内传出,一直传到了冷墨妍冰封许久未曾敞开过的心里。
随后冷墨妍转身狂奔而去,以内力封住五识,不听,不看,不想,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在她五岁那年被换成三两银子之后,这里的一家人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华如江要做好人就让他做去,与她冷墨妍又有何关系。
华如江透过窗棱看到消失在院门外的冷墨妍,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床上躺着的男子虽脸色苍白骨瘦如柴,却依然能看出他精致俊朗的五官,若是好起来定然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但与冷墨妍长相大不相同,与老妪长相也无相似之处,想来应该是随了他父亲容貌。他的母亲对他的父亲用情如此之深,只不过是为了与他容貌相似的一个孩子,竟然不惜将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推入火坑。
肖辛夷捻掉男子身上的银针站起身来对华如江道:“高公子身体现在太过虚弱,不可急于求成,需慢慢将身子养好再行治愈之法,只是这些年他常食不果腹身体亏损太多,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但这期间我可保他性命无虞。”
那老妪听完肖辛夷的话一个俯身又要拜下去,被肖辛夷一把扶住说道:“婆婆,这是医者本分,并不是什么恩情,您不必如此,况且这是华公子所托,晚辈一定会尽力的。”
老妪老泪纵横口中只反复的说着多谢华公子多谢江姑娘。
肖辛夷环顾四周见并没有笔墨纸砚,便对华如江说道:“待我回去之后写一副药方,你拿过来给婆婆,早晚煎服连用一月,一月之后即可将病情稳定住。到时我会根据他的身体恢复情况决定什么时候为他治疗心疾,只是婆婆年事已高,有些事怕有心无力,不知这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有,不过照林兄出去做工了,要晚间才能回来。”华如江回道。
“也好,我晚间过来煎药,其中有需要注意的我也好当面像他交代。”肖辛夷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他大老粗一个哪能记得住这些,你告诉我就行了,我会注意的。”华如江连连摆手道。
就冷照林和冷墨妍五分相似的模样要是让肖辛夷给看见了,以她的冰雪聪明还不当场就猜到些什么。
肖辛夷看了他一眼回道:“那好吧,你现在跟我去抓药,我们就在这里煎药。”
“好嘞,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抓药。”华如江兴奋的说道。
肖辛夷对老妪行了个福礼说道:“有华公子帮忙婆婆就不必担心了,晚辈这就去抓药。”
老妪颤颤巍巍的回了一礼说道:“多谢姑娘,多谢公子,你们就是我们一家子的恩人哪。”
只是她不明白华如江为何让她隐姓埋名,又为何不能对外人说这间院子是他帮她们买下来的。
三人出了小院便径直走向临街的药铺,所抓药中有几味珍稀药材价格不菲,华如江眼也不眨的掏出几锭银子付了账,诸葛清鸿看着他潇洒的模样不禁奇怪的问道:“这么多天了你身上居然还有银两。”
华如江翻了个白眼说道:“笑话,本公子琅琊赌鬼的名号是白来的吗,若是只靠你留个我的那几枚碎银子,本公子早就饿死了。”
“可是我明明记得你说过再也不赌了,尤其是在福来赌坊,但雍城只有一家赌坊,莫不是你又去了福来赌坊。”诸葛清鸿有些玩味的看着他。
“事出有因情非得已。”华如江脸色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说。
诸葛清鸿翘了翘嘴角,华如江赌钱必然是为了替高公子治病,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华如江再进福来赌坊。想当初他就是在福来赌坊大杀四方之际才与楚昭华结下一段孽缘,过后他发誓再也不会赌钱了。如今却为了朋友破了当初的誓言。华如江何时有了如此看重的朋友,为何他一点都不知道。若是他知道刚才那座院子都是华如江赢回来的,怕是当场就要去查华如江究竟结识到了什么至交好友。
华如江看着诸葛清鸿探究的目光心虚的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有没有点眼力劲,江姑娘一个弱女子手中拿着那么多药你都不知道接一下。”
这一吼真可谓抓住了诸葛清鸿的软肋,在他身上来回探究的目光瞬间变得柔情万丈,再也顾不得华如江反常的举动。
诸葛清鸿伸出手去要帮肖辛夷拿药,肖辛夷向旁边躲了躲说道:“不敢劳烦诸葛公子,这些药我还可以拿的动,药已经买完了,华公子跟我回去煎药吧。”
诸葛清鸿的手因这一句话硬生生停在半空,不知是忘了收回去还是不想收回去。
一枚银锭此时很合时宜的塞到僵在肖辛夷身边的那只手中,只见华如江抬脸傲娇的说道:“去,帮公子买一副上好的砂锅来煎江姑娘的药。”
说完华如江不等他回神,拉着肖辛夷足下生风一溜烟的跑出药铺,只留下诸葛清鸿一人看着远去的背影满脸落寞。
第七十四章《梨粹戏班》
肖辛夷煎好药后看着床上男子服下才向老妪辞行回幽馨舍,华如江则留在小院中等着冷照林回来。
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商铺中都掌了灯,肖辛夷走在街上看着这万家灯火,竟不知何去何从。
街上行人匆匆而过,没有人多看在夜色中缓步慢行的肖辛夷一眼,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天黑了,家中还有牵挂的人在等着他们,毕竟路上的风景再美也比不过家中桌上的一碗热粥。
而肖辛夷恰恰相反,她曾经也是有家的,但是现在没有了。虽然现在也有人会在某一处等着她,可那也只是她行走在路上的风景,随着时间推移,那些等着她的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家,比如胡古月,比如秦悠悠。
她尽力去忽略跟在自己身后的那道身影,那个人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而他未过门的妻子现在一定站在幽馨舍门口翘首以盼等他归去。
茫茫天地间,五湖/四海内,肖辛夷竟然觉得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医圣门是她的师门,是庇佑她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师父,师兄和师姐,可她师父是整个医圣门弟子的师父,她的师兄和她的师姐也有了自己的家。她只不过是他们行路中的一道风景罢了,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肖辛夷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无助和孤独过,即使是听到钟渊成婚的那一刻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力。人总是在孤独的时候显落寞,越落寞便越孤单。
前面有一家酒馆,虽然不大装饰寒酸,可从里面飘出的阵阵酒香还是让肖辛夷驻足而立,虽不及云流的焚情香醇,却别有一番风味。肖辛夷抬脚便进了那间酒馆,此时酒馆中只有两三个客人,一边喝酒一边在兴奋的讨论着什么,酒馆伙计看到进来一位虽有着绝代风华之姿却魂不守舍的女子,当下不敢怠慢迎了上去道:“姑娘要打酒吗?”
肖辛夷点点头道:“打一坛带回去。”
酒馆伙计接过铜板麻利的为肖辛夷打了满满一坛。
肖辛夷走出酒馆的时候看到诸葛清鸿正在门口等着,随后对他说道:“诸葛公子请回吧,我认得路。”
“辛儿…”诸葛清鸿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不知接下来要说什么,宁国郡主近在咫尺,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唯有解除婚约以后他才有资格说出他想说的话。
肖辛夷见他静默不语微微一笑转身大步离去。诸葛清鸿看着绽放在黑夜中的凄美笑颜既心动又心疼。
万物寂静月色朦胧,当月色偷偷躲进云层时幽馨舍的人也都熄灯睡下了,但在肖辛夷房顶却有一人彻夜长坐,清风与明月似乎都抛弃了他,唯有墙外竹叶和厚重云层与他相伴。
诸葛清鸿整夜凝聚内力只为能听到房中人只言片语,哪怕是像她第一次醉酒时口中念叨着别人的名字也好,起码可以让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一整夜过去了,肖辛夷将一坛酒喝尽翻个身就睡了过去,一句醉话都没有说。
直到卯时诸葛清鸿才悄然离去,诸葛清鸿刚落到清荷小筑的院内,肖辛夷在房中幽幽睁开双眼,不过是路边小店酿的薄酒,又怎能与云流的焚情相提并论,以她的酒量这世间除了焚情别的酒又怎会喝醉她。
翌日清晨李钰并没有与她们一同进餐,让阮娘单独做了一份送到她房间,待阮娘进去收拾碗筷之际肖辛夷在门外等着李钰传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阮娘从房中出去半个时辰李钰才想起来门外还有个肖辛夷,随后让识香把她传唤进门,冷墨妍胡古月蓝滟和秦悠悠四人站在一旁看的又生气又心疼,这宁国郡主摆明就是故意的。好在肖辛夷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李钰并没有为难她,也让几人松了一口气。
肖辛夷出门后问胡古月:“去清荷小筑辞过行了吗?”
“已经去过了,但是只有华公子一人在,诸葛公子和两位前辈出去了,我已托华公子转告诸葛公子。”
“好,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蓝滟,这院里的事情就劳你替师姑多费心了。”肖辛夷看向蓝滟道。
“师姑,你放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蓝滟定不负师姑所托。”蓝滟说着看了一眼李钰的房间。
“好,多谢了。”随后对冷墨妍胡古月和秦悠悠三人说道:“我们即刻启程。”
蓝滟在客栈门口目送四人策马狂奔,回到后院时在华庭阁门口踌躇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自从云静渚搬出华庭阁之后,这里还没有人住进来过。
雍城与岳阳不过一日的路程,四人在夕阳余晖落尽之前便到了岳阳城,虽同为城,可岳阳比雍城小了一半不止,道路也不似雍城宽阔,商铺萧条行人也不多。
胡古月下马拦住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翁拱手问道:“请问这位老伯,近日要为老夫人办寿宴的孟府在哪边。”
老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们是来向孟老夫人贺寿的吗?”
胡古月拱手回道:“正是。”
老翁捋了捋颚下胡须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不必去了,孟府吃了官司,已经取消了寿宴。”
胡古月闻言有些发愣,心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问道:“吃了什么官司?”
老翁回道:“孟府三子皆为孝子,老夫人爱听曲,每年寿辰之时三子都会请戏班来连唱三天,再过两天就是老夫人寿辰了,可就在昨夜,刚入府的梨粹戏班在孟府全部中毒而亡,无一幸免。现在孟府已被官府派兵围守,府中男丁全部打入大牢,女眷也被拘在府中不得外出,孟老夫人当场晕了过去,现在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老翁说完又叹了一口气。胡古月听完后脸色都变了,对老翁拱了拱手说道:“多谢老伯指点。”随后回到肖辛夷身边将事情复述一遍。
肖辛夷闻言脸色一沉:“是我们害了梨粹戏班。”随后轻轻踢了下马腹走到老翁跟前问道:“请问老伯,孟府在哪边。”
老翁抬脚刚欲离开,又被一高头白马拦住去路,抬头望去见是一满脸寒霜的女子,用手一指东南方向道:“直走,看到有官兵包围的那家便是。”
老翁话音刚落,只听得耳边马蹄声响起和一句多谢,眼前的白马美人已朝东南方向狂奔离去,随后又有三匹马紧跟而去。肖辛夷远远便看见一座府邸被官兵包围的水泄不通,偶尔有行人走到此处也是绕道而行。
肖辛夷观察片刻对三人说道:“我们此时不宜出现在官兵面前,今晚先找间客栈住下,看看官府能查出什么结果。”
四人调转马头在城中转了一圈,挑了间离孟府最近的客栈住下。刚一进客栈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客栈大厅,诸葛清鸿坐在上座,旁边坐着两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其中一位玄衣老者正低声向诸葛清鸿说着什么,诸葛清鸿眉头紧皱凝神细听,看到肖辛夷几人进来也没有太过惊讶。看来诸葛清鸿是得到梨粹戏班遇难的消息之后赶来的,虽然肖辛夷没有见过两位老者,可胡古月和冷墨妍都见过,胡古月在肖辛夷身边轻声说道:“说话的那位是诸葛山庄的虚听前辈,旁边着青衣的是空声前辈。”
肖辛夷定了定神走到桌边抱拳作揖道:“晚辈双圣门弟子江海棠见过空声前辈,见过虚听前辈。”
空声和虚听这两日一直听华如江在诸葛清鸿身后碎碎念,都已得知他们家大公子的心思,只是一直都没有见过令他们家大公子神魂颠倒的江海棠,如今听到她自报家门,自然要好好端详一番。
诸葛清鸿与空声虚听名义上虽为主仆,可在心底一直拿他们当亲人看待,如今看着身边两位长辈露出满意的神情,心中竟有些雀跃的感觉,但看到肖辛夷一眼都没有看过他又有些失落。
虚听捋了捋长及胸前的胡须呵呵一笑说道:“原来是医圣司马门主的高足,我等已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空声虽不如虚听慈祥和善,但也赞许的点了点头。
肖辛夷面色不变回道:“两位前辈谬赞了,我师妹冷墨妍前些日子受了重伤得前辈相救,还未当面向两位前辈致谢。”
宠辱不惊进退有度,空声和虚听更加满意。
空声回道:“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冷姑娘是为救华家那泼皮小子才受的伤,华家小子已道过谢。”
肖辛夷闻言一怔,冷墨妍从未对她说过她受伤是因为华如江。当下回道:“武林同道本就应该鼎力相助相互扶持才是。”
空声闻言笑道:“好,司马门主教导有方,双圣门后继有人。”
一番客套之后几人算是认识了,胡古月欲去为几人订房,却被诸葛清鸿告知已为四人定好了房间。转眼到了晚饭时辰,客栈陆陆续续进了许多客人,大厅中已不在适合交谈,几人便去了空声的房间商讨关于梨粹戏班的事。
梨粹戏班加上班主共十一人,六男五女,目前官府给出的结论是误食毒蕈致死,并在梨粹戏班的灶具中搜出还未食完的毒蕈,仵作也在尸体中解剖出了未消化净的蘑菇残渣。若没有别的发现,孟府众人便可洗清嫌疑全部释放,并通知家属领回尸体。
可在座的几人心知肚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昨日他们才有调查梨粹戏班的打算,夜里戏班便无一活口,这未免也太巧了。
只是官府并没有查出其他的证据证明这是一场谋杀。孟府的人更不可能在老夫人寿辰之际在自己府中杀人。这一切似乎就是一场意外。
第七十五章《金风玉露》
“华公子不是有派人在暗中监视梨粹戏班的人吗?他可有发现什么。”肖辛夷问道。
“没有,据暗桩所言,他一直都潜伏在梨粹戏班不远处,并没有发现可疑人。”诸葛清鸿回道。
随后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今晚我们去官府走一趟,重新检查一下尸体。”肖辛夷说道。
“好,老夫和你一起去。”说话的是虚听。
若说空声最擅长的是救人,那虚听最擅长的便是杀人。武林中排名前十刺客的诸葛世家就占四个,但跟随诸葛浩初到东岳山的就只有虚听一人,虚听虽看上去和蔼可亲,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名刺客,且比留在诸葛世家的其他三人更加狠毒,将一套机关暗杀术发挥的淋漓尽致,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且大多数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了虚听加入,此事可谓事半功倍。
“今晚我也去。”诸葛清鸿说道。
空声正要说话,诸葛清鸿对他拱手道:“还请空声前辈带古月悠悠和冷姑娘去孟府走一趟,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发现。”
“是,公子。”
空声见诸葛清鸿已有了安排不再多言。
长辈没有异议,剩下三个小辈亦不敢多言。
子时过后几人换了夜行衣便分头行动,岳阳府衙离孟府并不是太远,肖辛夷看着空声四人进了孟府以后紧跟诸葛清鸿和虚听进了岳阳府衙。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阵阵风声像是呜咽的哭声从远处传来,更为这个漆黑的夜色添了几分悲凉。
验尸房在府衙最后方一角,左右不过两间房,周围却有二十几个官兵把守,大概是因为里面新添了十一具尸体,人多壮胆。
虚听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鬼魅一般消失在肖辛夷眼前,不过举手抬足间,在外把守的二十多个官兵仿佛都魔怔了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诸葛清鸿见状轻扯了一把肖辛夷落到虚听跟前,虚听手中拿着一把钥匙走到验尸房门前,咔嚓一声门锁应声而落。虚听先一步走进房内,肖辛夷跟在后面,虽然口鼻都被黑纱遮住,可还是有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让她胃中一阵翻腾。
诸葛清鸿见她紧皱的眉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瓷瓶递到她跟前低声说道:“清露散。”
肖辛夷没有接只是回道:“不用,我受得了。”
虚听听到两人的对话回头看了一眼诸葛清鸿手中的瓷瓶。
清露散无色无味置于鼻尖可让人暂时失去嗅觉,没想到他家大公子如此细心,连这一层都想到了。他也知眼前的女子并非不知好歹不愿领情,只是他们此番是来探查尸体的,不能望闻问切,嗅觉便变得至关重要。
虚听赞许的看了一眼肖辛夷,难为这女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耐力和格局。而他家大公子并非不知,只是关心则乱,或许是在他眼里,所有事情都没有他跟前的女子重要。
虚听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不再看他两人,紧走几步掀开其中一具被白帐盖着的尸体,那是一名男子尸体,胸前一道长长的伤痕,已用针线缝合整齐,看来这具尸体已经被仵作解剖查验过了。虚听又掀开另外一具尸体,依然被解剖过了,虚听一具一具的看过去,十一具尸体只有两具女尸完好无损,其中一具是个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龄,双眼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肖辛夷转过身去不忍去看那具小小的尸体,伸手将白帐轻轻覆上。
虚听和肖辛夷将所有尸体上下检查了个遍,之后两人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确定答案,的确是使用毒蕈而亡。
但肖辛夷在空气中嗅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她常年与药材为伍,发丝衣物都沾染上些许苦涩药气,她的锦帕都用带有清新药香的药材浸过,不仅可以压下她身上的苦涩之气还可以提神醒脑。但她今日出来并没有带锦帕在身上,这股药香却是从诸葛清鸿身上发出来的,且味道越来越浓。
肖辛夷疑惑的打量了一番诸葛清鸿,随后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我有一条锦帕是不是在你身上。”
诸葛清鸿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问这个问题,稍微一怔随后坦然从怀中取出一条洁白锦帕回道:“是这条吗?”
这条锦帕正是当日诸葛清鸿为肖辛夷易容时肖辛夷覆在眼睛上的,诸葛清鸿为她解下后并没有还她而是贴身收了起来。肖辛夷执起锦帕一角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后蹲下身去伏在一具女尸的手边仔细嗅了片刻,诸葛清鸿见她并没有把锦帕收回去,连忙又收在怀里。
肖辛夷此时哪里还记得什么锦帕,脸色凝重的起身又去嗅另外一具尸体的手指,直到嗅到第五具,突然伸出手去翻开那具尸体的手掌,尸体已经僵硬,肖辛夷拿出银针在指甲盖处挑了一下拿到鼻尖细闻,随后抬起头来对虚听说道:“前辈,是金风玉露。”
虚听闻言双眼微眯冷声道:“好缜密的心思,好歹毒的心思。”
金风玉露本身无毒,但它的特征便是遇毒变毒药,遇香变香料,遇水即化,遇火则融。常有富家小姐将金风玉露的粉末置于香炉旁边,不过片刻便可满室盈香。但也只需稍稍一点便可将周围的毒性瞬间提高几倍不止,这十一人生前服食了毒蕈,也许并不致死,也许及时求医还能有一线生机,但遇到金风玉露,毒素瞬间暴涨,再也无力回天了。
虚听将尸体一一盖好后说道:“走吧,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人是被预谋杀死的。”
肖辛夷脸色沉重点了点头转身走出房间,虚听将验尸房门锁好,把钥匙塞入其中一人手中,三人一同御轻功离开府衙。
就在三人刚刚离开后,验尸房周围的二十多个官兵呆怔的眼神瞬间清明起来,不时有人抱怨不过守了半夜全身都酸麻不堪,像是生了病一般,却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
三人回到客栈时空声和胡古月四人已在虚听房内等着他们。桌上放着几张宣纸,肖辛夷一进门便闻到了淡淡墨香。胡古月对肖辛夷道:“师姐,我们在孟府挨个房间查看,发现这些人全部死在同一间房内,这几张宣纸散落在桌下没有被官府带走,看这上面所书应该是在讨论过两天寿宴上要唱的曲子,所以整个戏班的人才会聚到同一间屋子。”
肖辛夷点点头道:“那间房里可有异常之处。”
“有,那间房里几盆花草的香味很大,按理说普通花草香味不会那么大,可我仔细检查过,的确就是很普通的植物,除了香味有些异常别的并没有什么发现。”胡古月回道。
肖辛夷拿起那几张宣纸,上面写着一出《五女拜寿》,字迹行云流水笔走龙蛇,很是漂亮,可是写这些字的人却再也无法执笔了。将宣纸置于鼻尖,并没有金风玉露的味道,可都已经有些破旧的宣纸上面的墨迹还能传出墨香,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了。
肖辛夷将宣纸放在桌上说道:“是金风玉露。”
此话一出空声连连点头说道:“不错,正是金风玉露,可惜房间里的东西被官府带走不少,房间里找不到金风玉露,孟府其它房间也没有发现,此物珍贵,百金方才换的一克,就算是孟府怕也不舍得用,放此物者另有其人。”
“不错,是为了将戏班中人体内毒蕈诱发至最毒。”
“对方行事竟如此狠辣,他们只不过是些跑艺人,江湖恩怨何苦要牵连无辜赶尽杀绝。”空声叹了一口气道。
虚听一扫之前的慈祥模样寒声道:“纵然老夫半生杀人无数,可杀得都是该杀之人,手下从无冤魂,这帮畜生竟然连垂髫孩童都不放过。”
屋内众人皆沉默不语。其实不查验几人也都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如今查证之后不过是徒增几分负罪感。毕竟若是他们不监视探查梨粹戏班,对方或许就不会对这些手无寸铁之人起了杀心。
肖辛夷在心里默默发誓有朝一日定会为这些无辜受牵连的冤魂讨回公道。
诸葛清鸿带着空声和虚听三人先一步离开岳阳,肖辛夷四人在岳阳逗留了一日,府衙始终没有查到什么证据,加之孟府又送了不少银子,最终判定梨粹戏班是误食毒蕈而亡,孟府全家无罪释放。
肖辛夷几人回到如意客栈时被眼前景象所摄,只见如意客栈后院站满了士兵,个个手拿长矛精神抖擞,肖辛夷走到幽馨舍门口被一大胡子官兵拦住,那人上下打量了肖辛夷四人一眼,沉声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胡古月上前一步说道:“我们是住在这院里的,不知这院中出了何事。”
大胡子官兵又问道:“你们可知这院中住着何人。”
胡古月回道:“自然知道,这院中现在住着的只有我师侄和宁国郡主。”
“大胆,你师侄算什么东西,竟然敢跟郡主相提并论。”大胡子官兵闻言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对着胡古月怒声道。
“官爷息怒,我师弟不懂规矩,我师侄只是暂在宁国郡主身边伺候,不敢与郡主相提并论。 ”肖辛夷走到胡古月身边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对大胡子官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