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悱恻乐融总缘卿(3)
第一百二十章
悱恻乐融总缘卿(3)
蓁蓁双掌所压乃是鸿渐任脉之上华盖、膻中两处要穴,她朝此二穴运功,正是要内力灌注于整条任脉,如此既可催人生阴抗阳,又可凭内力护住伤者心肺,实是明智举动。
诳惑幻象中,火海汹涌,热浪滔天,那条火龙登时暴怒,天地间的热浪几乎全部向那纤柔的小妮子涌去,蓁蓁虽倾力施为,火焰依旧顺其双臂延伸,直教她深觉炙烤难熬。
姚蓁蓁胸口剧痛,不禁秀眉颦蹙,平添无限娇怜,委实促人动容,谭娟望着蓁蓁愈发难挨的神色,正欲开口制止其再运内力,蓁蓁竟自手捂胸口,吐出了一口血来,显是已然力竭。
“大小姐!”谭娟不由惊呼,姚蓁蓁低低地道:“我没事”正说话间,便将鸿渐揽入怀中,黯然呜咽,晶莹的泪水满含伤情,划过玉人桃腮,谭娟触景伤怀,亦随啜泣,正是:离情殇来多愁苦,一寸化作万千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缠绵无绝处。
“咳咳”便在这当儿,鸿渐忽而轻咳,蓁蓁闻听此音,立时转悲为喜,当下忙捧水洗去自身唇上血迹,轻轻唤道:“小哥哥快醒醒”其音发颤,难以自制。
程鸿渐强睁双眼,随之瞧见蓁蓁犹如泪人,便即心中生怜,强笑说道:“我好多了小妹妹再哭便不美了”
姚蓁蓁瞧檀郎喘息艰难,便为其轻抚胸口,谭娟全没好气道:“你小子倒好了,瞧瞧将我家大小姐连累成什么样,平素帮里天大的事小姐都谈笑视之,而你却要我家小姐为你哭得那般难过,而且刚才她为了救你都”
“好啦好啦,我们在水里也泡得够了,小哥哥虚弱得紧,今日便到那处洞穴歇息吧。”姚蓁蓁不待对方说完,便即笑吟吟地指向前方洞穴,打断了谭娟言语。谭娟心念小姐内伤颇重,定难再运轻功,当下叹息一声,接着说道:“我替小姐扶着少侠。”
车中的小灰狐早已跃将下来,欲要相随渐蓁,而那小红狐尚自跛着脚,在车辕之上徘徊张望,蓁蓁观此情形,登时心生怜惜,便单手将受伤小狐抱入怀中,领谭娟相搀鸿渐,朝那洞中走去。
渐蓁及谭娟入得洞中,但瞧中部蜿蜒,天然形成了内外两室,三人步入内室安顿,谭娟说道:“我去给小姐弄些吃食。”姚蓁蓁道:“你顺便将马车藏好,以防有敌人追来。”
谭娟应承着离开了,洞中比翼相携,满是乐融之意,蓁蓁嫣然笑道:“这谭娟本是个孤儿,被我谭姨收养了六年,便跟她一样刀子嘴,小哥哥身受重伤,她竟还说了些重话,不过她俩心地蛮好的。”程鸿渐莞尔一笑,道:“谭娟说得没错,都怪我连累小妹妹担惊受怕,我的伤好多了,不要难过了,我想要你快活的。”蓁蓁挽起鸿渐胳膊,将头轻靠在他的胸前,怡然笑道:“那你可得好好的,这么不爱惜自己,要人家怎生快活啊。”
程鸿渐惟觉万般甜蜜涌上心头,他虽身负重伤,却端的畅快无极,竟自酣然半晌,忽而问道:“对了,其他弟兄可都脱险了?”姚蓁蓁道:“我要给你疗伤,便驾车先走了,不过他们都该脱险啦,王匡大军定被我的骑兵引到襄阳驰援,断不会再朝绿林山的方向来的。”
鸿渐闻听此语,终于大感宽心,随后问道:“你向王匡提及荆州分舵有数千弟子,我觉得荆州分舵倒是会有这些人马,不过他们平素理应分散于荆州各处,你又如何能忽而聚拢他们,埋伏于襄阳城外,莫非小妹妹早有攻打襄阳的打算吗?”姚蓁蓁笑道:“我那是骗他的。”
程鸿渐心下一怔,随之沉吟须臾,接着续道:“莫非小妹妹当时便想到了换俘,这才出言骗他?”姚蓁蓁微微颔首,随后道:“咱俩擒住王匡后,我料想他们定会费尽心机,来救自家主子,旁的法子我都不怕,毕竟王匡在我们手里,他们也不敢造次。不过两军交战,双方都有可能抓些战俘,若他们真的抓了些你的同门兄弟,拿他们性命相逼,硬是要我们交出王匡,咱们便只能跟那群家伙换俘了,不然小哥哥看见同门被杀害了,那便定要难过的。”
程鸿渐闻听此语,心下暗道:“原来小妹妹都是为了我,才如此担心我同门的安危”他正自思潮起伏,其怀中的小妹妹嫣然笑续道:“不过我若那般放王匡回去,他定会再率大军追击,轩辕派中人那么多都受了伤,便算全都散开,也会被抓到许多的。我后来想到襄阳在绿林山西面,这才有意提及要攻打襄阳,以此吓唬王匡,那家伙又只道我没有打算放他,自然会信这些言语啦”
程鸿渐望着蓁蓁笑靥如花,心中喜爱非常,随之浅笑接口道:“我明白了,你之前下车去寻陈堂主,定是安排她声东击西,之后再取道绕行,前往绿林山,而王匡回到军中驰援襄阳,瞧见路上全是马蹄印记,定会愈发觉得小妹妹要奔袭襄阳,如此便不会朝绿林山方向行军,来抓本派同门了。”
姚蓁蓁欲要檀郎安心,随之嫣然颔首,接着说道:“我还吩咐陈堂主将我的想法转告刘秀,并要他在‘万般无奈’下求我放了王匡,这样才更显真切。小哥哥,你瞧王匡那慌张的样子,好不好笑?”说话时,只觉终于用计脱险,能跟自己的小哥哥于洞中休憩,不禁心生安乐,悠然合上双眸,却跟鸿渐一样,都不愿如此睡去。
程鸿渐望着伊人的睫毛微翘凝春衬桃眸,不禁酣然一笑,接着说道:“多亏你捉了王匡,不然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咱们同那蒙面的魔教教徒恶斗之际,你还提及自己使笛武功是自创的,不知可有名字吗?”他虽觉那蒙面人是刘嘉名,却因未能揭下其脸上绢布,是以委实不敢断言,当下并不提及其名。
第一百二十一章 悱恻乐融总缘卿(4)
第一百二十一章
悱恻乐融总缘卿(4)
姚蓁蓁也不言及那些会使人忧心之事,当下只提趣事,但瞧佳人嘻嘻一笑,明眸善睐,嫣然说道:“我这武功唤作弄玉引凤舞,是我瞧过萧史弄玉的典故,不禁触事生情,欲要闹着玩儿,方才编排出来的。”
程鸿渐闻言称奇,接着说道:“我先前只晓得依照易经、医理以及书画之类可以开创武功,原来依照典故竟也能如此。”姚蓁蓁笑道:“我是依照典故中的意境想出的,便如有人会根据故事来编舞蹈一样。”程鸿渐问道:“不知那故事是怎生讲的?”
姚蓁蓁观瞧鸿渐愿听,便即欣然说道:“春秋时期,秦穆公并国二十,力挫强大的晋国,终于称霸天下。那秦穆公有个爱女唤作弄玉,人家长得极是好看,而且尤擅音律,在九州可是绝无仅有呢。”程鸿渐痴望怀中的小妹妹酒窝沁甜透盈香,不禁酣然暗忖:“弄玉生得再好看,再擅长音律,也定然不及我的小妹妹”
鸿渐正自如此欣然遐思,姚蓁蓁接着续道:“秦穆公为弄玉建了座名唤凤楼的楼阁,楼前有座高台唤作凤台。弄玉便住在凤楼里,总拿爹爹送的玉笙吹奏,人们都夸赞那乐曲如同凤鸣。弄玉十五岁那年,穆公问她想寻什么样的夫君,你猜弄玉怎生说的?”说话间,笑盈盈地凝望鸿渐。鸿渐沉吟半晌,随后莞尔一笑,道:“嗯这我倒真想不出来了”
姚蓁蓁道:“弄玉说要寻个善笙人,能够伴她彼此唱和,那样的人便可以做他夫君啦,至于旁人是不会合她心意的。”程鸿渐忽而笑道:“这可糟了,小妹妹笛子吹得好,可我还半点不会呢。”姚蓁蓁闻言忍俊,随之恬静半晌,悠悠地道:“弄玉的情哥哥也不吹笙”说话间,双颊泛红,更添无限娇娜。
程鸿渐甜意顿生,又望着小妹妹皓齿蕴香气如兰,惟觉心田如被春风沁润,但瞧怀中佳人悠悠说道:“有个晚上,弄玉坐在窗边看风景,瞧见天上的月亮好大,像极了大大的玉盘,她心中欢喜,便唤侍女焚香一柱,自己拿玉笙吹起了曲子。那清扬的声音传到仙界,萧史闻听此曲,立时为之倾倒,便吹起玉箫同弄玉和鸣。当时人间还没有萧,弄玉还从没听过那样的乐曲,却觉得极为和谐,不觉停了下来,侧耳聆听从天上传来的雅奏,可对方的箫音也在这个时候停下了,唯有余音袅袅,弄玉还没有见到吹奏人的样子,更没能说上话,只觉得若有所失,到了半夜才勉强就寝。”说着说着声音渐低,程鸿渐误以为她心生黯然,实不知佳人已受内伤,难免有些疲乏,饶是如此鸿渐亦生无限怜惜,温言宽慰道:“你不必为那结局难过,这些传说做不得真的。”
姚蓁蓁嫣然一笑,道:“我还没讲完哪,这故事结局极好的。”说着,复又打起精神,接着续道:“后来萧史来到弄玉梦中同她相会,临别之前又约好了中秋重会。”程鸿渐望着她意兴盎然,方才宽心,继续聆听其语。
姚蓁蓁见小哥哥疼惜地望着自己,不禁在他怀中偎了偎,与其相拥更紧,接着续道:“弄玉醒来后,只觉夜里所梦情景那般真实,定然不是假的,便将此事告诉了他爹爹,并特遣朝中右庶长孟明到萧史提过的太华山寻访。”
程鸿渐幼时便跟其父程濯修习历代官制,他知秦国共有四大庶长,穆公时右庶长唯有王族方能担任,且又凌驾于左庶长之上,直至商鞅变法才将右庶长化为虚职,这当儿鸿渐闻听此语,便即脱口道:“右庶长位同三公,足见弄玉甚是在意萧史。”话到后来,心下暗道:“朱佑提及七雅阁中堂主位高权重,不少江湖豪杰、达官显贵都争着讨好,而我到阁中时,小妹妹就叫她的堂主引路作陪,常堂主还乐意跟我做兄弟”姚蓁蓁笑道:“我猜弄玉定然极想亲自去寻,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多有不便,只好托重臣代劳啦。”
渐蓁惟觉彼此相扣的十指犹如牵连两人的缘线,直促得他俩融成一人,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程鸿渐希望弄玉及萧史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随即问道:“那孟明寻到萧史了吗?”姚蓁蓁欣然颔首,接着说道:“孟明到得太华山后,听闻那里的明星岩来了名公子,那人自从七月十五便在明星岩结庐而居,每逢夜深,那名公子又会抚箫自娱,而其雅乐四彻,凡是听到的人都为之陶醉,竟连睡觉都忘了。孟明闻听此事,立刻登上明星岩,果然见到萧史,当即言明了来意,随即邀他入宫。后来萧史、弄玉终于共结连理,婚后经常笙萧合奏,那些甜美的曲子萦绕在秦国的大街小巷抑或山野村边,百姓们听着曲子,竟从战争的阴霾走了出来,全都欢快起来啦。”
鸿渐望着蓁蓁说得饶有趣味,心中亦觉欢喜,随之怡然遐思道:“真希望这传说是真的,天下黎民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他俩吹奏的曲子,总是过得舒心”
姚蓁蓁半开玩笑道:“若真有那样的神仙,怕是真会遭到群臣反对的。”程鸿渐沉吟须臾,随后说道:“不会吧”姚蓁蓁道:“当时朝中有不少文武唯恐百姓从此厌战,会使大秦无法称霸列国,是以不断向秦穆公进言,弄玉为了不使父王为难,也为了避开那些闲话,便同萧史奏乐,将龙凤引至凤台,又骑上它们离开秦国,飞到天上的桃源仙乡去了。穆公从那以后,再也不言争伐了,还时常期盼着自己若是也能到得仙境,那该有多好”
程鸿渐不禁叹道:“秦国已经是天下霸主了,为何还有那么多的大臣硬要四处征战,理应休养民生,要老百姓过上太平的好日子才是”姚蓁蓁悠悠说道:“诸多官员口中喊着为君王社稷争霸天下,其实也并非为了旁人,不过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罢了,若都能似屈子那般‘哀民生之多艰’,百姓便有好日子过了。”
程鸿渐复又慨叹道:“打场仗要枉死好多无辜,那些只顾自身利益的官吏,都不配身居高位。”话到后来,竟自沉吟半晌,轻叹说道:“世间若是没有攻伐,刘老伯那些人怎会平白搭上性命,其实派中又有多少人是真为百姓着想,小妹妹,你说我们起兵反莽究竟对不对?”
姚蓁蓁嫣然一笑,道:“这事你可难倒我啦,我们女孩子只要过好自家的小日子,那便甚是满足啦,并不会寻思这些建功立业之事,不过你干吗我都跟着。”程鸿渐道:“我知道”其言虽仅三字,却端的温情无限,蓁蓁瞧檀郎脉脉凝望,不禁娇羞微侧,随之嫣然回望,静待檀郎言语。
程鸿渐酣然而笑,竟自痴绝半晌,方才莞尔笑问道:“毕竟萧史用得是箫,小妹妹为何用玉笛当兵器啊。”姚蓁蓁笑道:“我瞧萧史跟秦穆公也提过笛子,两者吹奏起来均如凤鸣,不过玉笛之音漫飞声,极其悠扬明快,好似一只雌凤在婉悦唱和。”话到后来,径朝檀郎嫣然俏望,接着续道:“小哥哥,你觉得笛音像不像皎月轻云相伴曼舞?”
程鸿渐酣然一笑,随之颔首道:“那声音委实好听,只不过先前听过小妹妹抚笛,我总觉曲子短了些,还没有听够”姚蓁蓁闻言甚喜,随即说道:“小哥哥喜欢听,我便再给你抚上一曲。”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悱恻乐融总缘卿(5)
第一百二十二章
悱恻乐融总缘卿(5)
程鸿渐欢喜无限,姚蓁蓁悠悠奏起玉笛,其音悠远绵长,与上次不尽相同,正如赋中神女“动雾以徐步兮,拂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兮,性沉详而不烦”那般,极尽轻柔婉约,梦幻飘逸。
程鸿渐听着听着,脑海中浮现出小妹妹身着轻纱翩翩起舞,绰约无极,纱裙飘动之际,又携来微风徐徐以及阵阵清凉。鸿渐身受重伤,原本炙热难耐,这当儿竟自舒适许多,又瞧着蓁蓁弄笛之际,朱唇轻启,玉指柔拈,惟觉宛在清逸柔云中。如此这般过得须臾,蓁蓁观瞧鸿渐酣然入梦,方才怡然睡下。
“他娘的,追了老半天连个鬼影儿都没瞧见!要是被老子逮到,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蓁蓁忽而闻听洞外嘈杂,便即轻推鸿渐,低声说道:“有人来啦。”
渐蓁正欲起身戒备,竟均觉晕沉沉的,随之靠于内室石墙上,伤势好似复又加重,原来身中红莲业火掌,伤势若不痊愈,盘踞在伤者体内的真气便会如烈火重燃,端的甚难应付。
程鸿渐观瞧蓁蓁亦显虚弱,便赶忙将其扶住,关切相询道:“你受伤了?”姚蓁蓁摇首浅笑道:“没有啦,那些魔教的家伙离得不远,咱俩莫要惊动了他们。”
渐蓁靠着后洞石壁,又听一人阴阳怪气道:“轩辕派全是缩头王八,跑得比兔子还快!”姚蓁蓁俯下身子,使笛写下“魅无常”三字,程鸿渐心头一紧,随之暗忖:“我现下身受重伤,定然不是那家伙的对手,小妹妹似乎也不大对头,她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他正作此想,又听另一人阴阳怪气道:“既然是王八怎会跑得比兔子还快,你这头脑凭甚当老二。”
程鸿渐听这声音亦觉颇熟,只听魅无常干笑两声,随后说道:“好你个魉无信,抢了魍无慧的老三还嫌不够,又来惦记起老子,倒是愈发长本事了。”程鸿渐闻听此言,心道:“真不知洞外到底来了多少高手”魉无信自得说道:“那当然,要不在七雅阁那回,我怎会踢到你的裆儿?”
那魉无信先前踹中对方实属意外,可这当儿他却以此讥嘲,魑无忧直听得开怀大笑,魅无常登感老大不是个意思,当即挺起双叉分刺二人。便在这当儿,柳依依长剑疾出,拨落其手上钢叉,出言断喝道:“再敢唣,老娘拔了你们舌头!”
魅无常赔笑道:“头儿教训的是,我等跟着你违背殿下号令,却无半点战果,不如快回襄阳,日后再找寻轩辕派的人物算账不迟。”他嘴上如此说,心中暗骂道:“老子本来比你早入教,还得给你这疯婆娘当手下,待得我武功高过你,非抿死你这臭婊子。”
柳依依念及自己大仇难报,不由苦笑数声,转而变为悲泣,仗剑指天,凄厉怒喝道:“老天爷,你他娘不长眼!轩辕派害得我跟灵均不能相守,为何不给我机会杀光那些畜生!”其音愈发凄厉,又将林惠然及尉迟德开牵扯出来恶骂一通。
幽冥四鬼观此情形,无不骇然,竟无一人敢上前相劝,渐蓁更觉心惊肉跳,只听她骂了许久,又歇斯底里地怒吼道:“轩辕派的猪狗,老娘跟你们不共戴天!”话音刚落,左近燕雀惊得四散而飞,嘈杂的鸟叫声中竟还夹着一声马嘶长鸣。柳依依闻听骏马嘶鸣,便即心头闪念,亲率手下顺着马叫的方向寻去。
姚蓁蓁在洞中听得此等变故,心下委实凄楚万分,随之呜咽道:“都怨我竟没避过柳依依这茬儿,那些家伙随时都会来抓你的”程鸿渐心道:“小妹妹的忧愁欢乐皆因我安危而起,却全未顾及她自身。”言念及此,自是感激莫名,又瞧蓁蓁楚楚可怜,便即愈发疼惜,随之温言安抚道:“小妹妹莫要难过,柳依依未必能发现咱俩。”
柳依依领手下寻得一阵,便在密林丛中瞧见一辆拴在树上的马车。柳依依登感大喜过望,立时抢上前去,急不可耐地挑开车帘,却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迎面刺来,这一下势头正劲,寻常练家子自是极易殒命,柳依依竟自侧身避过,长剑上撩削断其手,对方惨叫之声未落,便被柳依依强拽下车,猛力掷到地上。
且说出手施袭这人正是婢女谭娟,她上山寻得吃食后,本欲回车取壶,为主人灌些水去,可她刚将水壶拿出,忽而闻听柳依依等人牢骚之语,便赶忙藏入车内,以免打草惊蛇,却不料柳依依竟自鬼哭狼嚎起来,直将牵车的骏马惊得高声长嘶,招来柳依依及手下幽冥四鬼。谭娟遇此变故,不由心下暗嗔:“那几匹战马太没出息。”言念及此,又将长剑拔出,只待敌人掀开车帘,便即挺剑疾刺。
这当儿柳依依将谭娟掷到地上,当即厉声喝问道:“车上另外两个人哪去了!”谭娟手捂伤臂,毅然说道:“他们不在这,你抓不到!”柳依依斥道:“你敢骗我!”话音刚落,便即起脚狠踹,又命幽冥四鬼展开搜捕。
渐蓁耳听洞外呼喝喧闹之声,均觉如此下去,迟早会被搜出,蓁蓁思忖良策,随之玉手执笛,欲待应变拼斗,鸿渐心下暗道:“过会子真被抓住,我便讲小妹妹不是轩辕派的,尽力要柳依依冲我来。”他虽知如此言语,柳依依亦难饶过蓁蓁性命,却又着实寻不出个更好的主意,只得期望会有奇迹发生。
这正是:侬之安危牵我肠,悱恻乐融总缘卿。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1)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1)
话说柳依依喝令幽冥四鬼仔细搜寻,转而挺起长剑,直指谭娟道:“我先前在谷中瞧得清楚,你家主人抱着一个小子,上了这辆车子。你如不招出那二人藏身何处,待我手下搜出来,你便休想活命。”
谭娟并不畏死,当下轻哼一声,说道:“我都跟你说了,他们不在这儿,你要是敢伤我天志帮大小姐,本帮帮众定不能饶你,不管你藏身何处,都会将你碎尸万段。”她虽被对方斩断手腕,说起话来甚是硬气。
柳依依与渐蓁七年未见,原本早已不识,这当儿既闻此语,不由心头一震,随即追问道:“你家大小姐是谁?”
谭娟观瞧对方如此发问,只道她心生惧怕,便即郑重说道:“江湖上谁人不知姚蓁蓁是我们帮主唯一的心头肉,这事还用多问?”柳依依道:“跟姚蓁蓁同坐一车的小子又是谁?”谭娟道“那是轩辕派的程少侠,大小姐为了他才亲率帮众前来,这二人你敢伤哪个,都是嫌自己活得长久了。”话音刚落,柳依依长剑直刺,深入其肩,厉声叱道:“老娘怕甚!那两个娃娃七年前合伙诓我,要不是你告诉我,老娘还真没认出。你只要说出来他们藏在何处,我便放了你。”说到后来,又使长剑在其肩头中来回扭转。
谭娟登感彻骨奇痛,不由嘶叫出声,心下暗道:“我本要仰仗帮中威势震慑这女魔头,却没料到她竟与小姐有过节,我如此言语反将小姐害了”
那谭娟六年前方才拜入天志帮,并不知晓七年前渐蓁为救旁人,方才跟柳依依结了梁子,她这既闻此语,自是甚为追悔,不由得朝山洞的方向望了过去,柳依依登时闪念,随即呼喝道:“进洞搜!”说罢,架起谭娟便欲到山洞查探。谭娟拼力反抗,尖声惊叫道:“别推我!大小姐不在这儿!”
“呸!呸!呸!臭死了!臭死了!”柳依依推搡谭娟到得洞口,先行入洞的四鬼作呕奔出,模样颇为狼狈,柳依依眉头紧蹙,随即问道:“怎么回事?”魅无常道:“洞里只有一只狐狸,还他娘放臭屁,熏死老子了。”
且说渐蓁耳听敌人脚步声近,正感彷徨无计,那只小灰狐蹭了蹭受伤的红狐,随之奔出内室,朝四鬼低吼两声,便即放出臭气,熏跑了他们。原来狐狸肛门处有两个腺囊,能够释放奇特臭味,谓之“狐臭”,诸多捕猎者闻到此种气味,常会扭头逃窜,狐狸如以此法保命,自会收获奇效。
姚蓁蓁掩住口鼻,不敢出半点声响,程鸿渐相拥伊人,心下暗道:“多亏那只小狐狸甚有灵性,又以此法相救,不过这气味太难闻了,小妹妹岂可受这等苦楚”言念及此,既是感怀,又觉歉然,只待魔教妖人离开之后,便赶紧领蓁蓁出得洞去,领她到外头理顺气息。便在这当儿,柳依依愤懑斥道:“全是废物!一只小畜生竟将你们搞成这样!”说罢,正欲入洞去搜,那只灰狐蹿出洞来,复又放出臭气,便即蹿入远处树丛中去了。
此番气味较弱,不过柳依依亦觉烦恶难当,不由远远避开,竟自作起呕来,随后复又愤懑说道:“再跟老娘进洞搜!”魉无信忙道:“弟兄们仔细搜过了,洞里只有那只小畜生。”
幽冥四鬼先前虽未步入内室查看,但均觉洞中并不通风,恶臭之味定然未散,哪个愿随她去,是以魉无信此言既出,另外三鬼当即附和,魅无常又谄笑道:“要是早有人在那洞中藏身,那放屁的小畜牲便早该跑了,怎会叫咱们碰见,头儿不如领大伙到别处搜去吧。”
谭娟观瞧事态忽而反转,登感心下一宽,随之暗忖:“小姐没白疼那狐狸。”言念及此,又朝柳依依冷笑道:“我早说小姐不在这里,当真是老天有眼,欲要熏死你们这帮魔头。”
柳依依扯住谭娟前襟,厉声叱道:“他们在哪?你说不说!”说话间,便结结实实地抡了对方两个大耳刮子。那掌掴之音甚为响亮刺耳,姚蓁蓁闻听此音,不禁心下一颤,当下既怕谭娟殒命,更忧心小哥哥性命难保。
谭娟嘴角处已然迸出血来,耳旁嗡嗡作响,但见她强定心神,傲然说道:“大小姐早在中途下车,藏身于茂密草丛中了,从这来回那么长的路,你们慢慢去寻吧。”柳依依喝问道:“下车作甚!”谭娟道:“程少侠伤得重,不该疗伤么?”
柳依依尚未尽信,接着问道:“你为何不在旁相护,却到这里作甚?”谭娟道:“自是去绿林山请人接应,我腹饿口渴,这才停下休息,不信你可以瞧一瞧,我车中尚有刚烤好的野味。”柳依依闻听此语,当即喝令魍无慧道“快回车上搜。”
魍无慧奔回车中,随后拎回一只烤好的野兔,竟自咧嘴傻笑道:“还真有野味,头儿要不要来些。”话音刚落,便即张开嘴巴,欲要先行品尝。
柳依依正自愤懑,当下更觉厌烦,便即悻然斥道:“吃你个头!”说话间,长剑倏出,将那野兔拨到地上,魍无慧见那食物在地上滚了几圈,不由叫苦道:“哎,白忙活了,哪里都吃不得了。”另外三鬼闻听此语,尽皆暗笑他分不清缓急轻重,委实蠢笨得紧。
柳依依不再理会魍无慧,当下竟自暗忖:“姚蓁蓁拿姓程的当宝贝,急着给他疗伤倒也在理,要是如这侍女所言,我岂不是在此耽搁,如此便更难逮住那二人了。”
柳依依亲眼瞧见鸿渐被朱离灭打伤,这当儿方才觉得谭娟所言倒也合乎情理,她却不知身受荧惑业火掌之伤会使人全身发烫,更料不到蓁蓁为了寻觅水源给鸿渐降温,才会多行一程,来到此地为其疗伤,不过柳依依终究不敢尽信,依旧揪住谭娟前襟,高声放话道:“两个兔崽子听着!再不滚出来,老娘将她另一只手也剁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2)
第一百二十四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2)
渐蓁正思对策,谭娟愤懑高呼道:“我已将实情说了,你却说话不算数,我跟你拼了!”话音刚落,便即向前猛扑,张口咬住柳依依左耳,欲要扯将下来。柳依依惨叫一声,挺剑疾刺将她杀了,捂着耳朵愤然连劈数剑,随即呼喝四鬼道:“都愣着作甚,还不跟老娘回去沿路搜!”
那四个小鬼儿虽都是魔教中人,平日间手段毒辣,但见到柳依依癫狂之态只觉不寒而栗,这闻听对方呼喝才回过神来,魅无常躬身说道:“属下给您将林子里的马车牵来。”
柳依依正欲仔细搜捕,又要渐蓁没有防备,这当儿闻听此语,便即悻悻斥道:“牵甚马车,都给老娘折回去仔细搜,断不可闹出动静来。”柳依依并未讲出缘由,魅无常倒也猜出了对方意图,当下不敢多做言语,便同另外三鬼原路折回了。
程鸿渐正欲出洞去看谭娟,姚蓁蓁挽住其臂,摇首低语道:“再等等”鸿渐登时会意,随之挨得须臾,那蹿入林中的灰狐回入洞中,朝着渐蓁哀鸣,而小红狐亦作低鸣,姚蓁蓁道:“小哥哥我们出去吧”
洞外残阳殷红如血,四下里深陷沉寂,渐蓁相扶出得洞来,随之望见谭娟尸首,不禁黯然驻足,如此这般隔得半晌,程鸿渐温言说道:“咱们先送谭娟入土为安吧。”姚蓁蓁道:“我怕在这儿多做耽搁,会又生出变故来,那样她便白死了,咱俩先将她抬进车里,待得安稳下来,再送她入土吧”
渐蓁均已身负重伤,这当儿将其尸首抬入车内,难免甚感吃力,但见两人扶谭娟体面端坐,随之坐于车辕相偎,鸿渐替蓁蓁拭去颊上清泪,蓁蓁强撑笑颜,接着扬鞭驾车,便朝绿林山赶去了。
如此行过一程,夜色已浓,二人愈感疲乏,鸿渐伤势更重,复又昏沉欲睡,姚蓁蓁伸手探他额头,鸿渐强笑道:“不打紧”姚蓁蓁心道:“我现下也已发起热来,着实摸不准小哥哥的身子是否凉些了,不过瞧他还这般虚弱,如若颠簸下去,只怕受不住的”
蓁蓁正自忧心,随后遥望前头微现光亮,应是处灯火阑珊的酒家,到得近前时,房中忽地跃出一名彪形汉子,张臂拦住马车去路,渐蓁忙勒住缰绳,尚自心有余悸,但瞧那人躬身赔笑道:“怪不得适才喜鹊叫个不停,小人老远便听见两位坐骑的蹄声矫健得紧哪,我琢磨着两位客官能有此等好马,想来定是贵人。”话到后来,复又躬身赔笑,接着续道:“鄙人是此店掌柜,我这里有的是好酒好肉,两位贵人何不到里面坐坐?”他虽生得粗壮,可打躬作揖时极尽恭维。
程鸿渐瞧向蓁蓁,心下暗道:“小妹妹看起来也受了内伤,只是怕我忧虑,方才刻意相瞒。”言念及此,便即支撑着道:“我们先进去歇歇吧。”
姚蓁蓁向那掌柜打听道:“这里是个什么去处,距绿林山还有多远?”掌柜笑道:“此地唤作绿林镇,离绿林山倒是不远,只不过山上道路崎岖,且又黑灯瞎火的,不如天亮再走。镇子上仅有小人这一处酒家,而小店又有上好客房,过了这地儿,再没如此好的住处了。”
姚蓁蓁玉手一拍,不知从哪里变出锭金元宝来,鸿渐看得呆了,那掌柜挑指赞道:“客官当真神了,不过小的可找不开这么多钱呐。”蓁蓁将那元宝掷入掌柜手中,嫣然浅笑道:“不用找,只要将我小哥哥伺候好了,定有后谢。”
那掌柜掂着那金子的份量,心下暗道:“我的天哪,上回有个财主不过戴个金指环,便他娘好顿显摆,当真搜刮一通,竟也没几个臭钱儿,可这金元宝少说也有十两,得够打多少指环”言念及此,不由瞥了眼戴在自己大拇指上的金指环,转而向渐蓁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两位果然是贵人,我将你们当祖宗!”话音刚落,便即大步上前,胁肩谄笑着搀住鸿渐,领他步入店中。
蓁蓁怀抱那两只小狐同往入内,但瞧店中分作上下两层,底层摆着十几副普通桌椅,知晓这等简陋的小店也做不出好吃食来,待得相伴鸿渐坐定,接着说道:“店里有什么拿手的好菜全都端上便是,再将那马车拉得远远的。”
那掌柜偷眼打量渐蓁,但见程鸿渐衣着质朴,只道他无甚家资,又瞧姚蓁蓁云罗锦霓裳,俨然是贵公子打扮,手中无暇玉笛通明透亮,乍眼观瞧便知定是件宝物,随即轻佻笑道:“外面太黑,我竟没瞧清楚你生得如此美貌,世间男子怎会有这副胜过天仙的俏模样儿,我看你定是哪家千金小姐,而家中老子瞧不起咱们平头百姓,小妮子才女伴男装,来跟这小子私奔的吧?”
程鸿渐侧头望向那掌柜,但瞧他约莫三十多岁,手捻唇边八字分胡,绿豆似的小眼睛盯着蓁蓁直打转,又瞧店里唯有那掌柜以及三名店伴,除此之外,店中更无旁人,而那掌柜及那三名店伴均自嗤嗤发笑,显是不怀好意。
鸿渐观此情形,便欲携蓁蓁起身离开,而姚蓁蓁狡黠一笑,道:“掌柜的眼力不差,我跟小哥哥情投意合,不过两家在江湖上相争日久,家人想方设法拆散我俩不说,还要我跟他也拔剑相向。”话到后来,不禁俏望檀郎,接着续道:“我偏不理会那些江湖争斗,这才跟小哥哥一起逃了出来,由得他们干着急。”
程鸿渐闻言一怔,随即会意,那掌柜脸上笑容立时僵了,心下暗道:“原来是两个练家子,不过看他们受伤不轻,料来也能对付。”他正如此寻思,姚蓁蓁忽而“啊呦”一声,接着续道:“快将我的马车牵得远远的,万一家人寻来,瞧见那辆马车,定会寻见我跟小哥哥。到得那时,掌柜再难赚钱还是小事,大伙在店里厮杀起来,若是连累你们挨上几剑,那可大大的糟啦。”
程鸿渐闻听此语,心下暗道:“那几人若是真信了,倒也不敢造次。”言念及此,便欲出口相助,却又不知该怎生言语。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3)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3)
姚蓁蓁说得活灵活现,那掌柜又瞧鸿渐正自沉思,只道他在琢磨如若有人追来,究竟如何对付。掌柜既如此误判,便也愈发信了蓁蓁所讲言语,转而赶忙呼喝手下店伴道:“都愣着作甚,狗剩儿快将马车藏好了,而你们两个夯货快给贵人做饭去。”
三名店伴立时忙活起来,那掌柜又向渐蓁道:“两位贵人且到楼上客房去,要是真有人来寻,小人也好遮掩。”话音刚落,出去牵车的狗剩儿“妈呀”一声惊呼,便即奔回店中,战战兢兢地道:“车里车里有死人”原来那店伴寻思车内如若有甚物事,正可顺手牵去,便拎起油灯挑开帘子,却见谭娟的尸首赫然横卧,不由大为惊骇,方才叫出声来。
那掌柜悻悻斥道:“怕甚鸟,你他娘一惊一乍的,没见过死人吗?”狗剩儿尚自惊魂未定,颤声回道:“小的,小的刚入伙,还没”掌柜不待对方说罢,当下提脚便踹,出言呼喝道:“滚!少给老子丢人!”
那店伴懦懦退入后厨,程鸿渐心中一紧,随之握着蓁蓁玉手,起身说道:“咱俩还是到别处歇息吧。”那掌柜张臂相拦,板着脸道:“来都来了,何故要走?”他虽不如先前相邀入店那般恭敬,心下倒也存着三分忌惮,尚且未敢用强,鸿渐未及言语,蓁蓁接过话头道:“掌柜做的是本分生意,只怕车中的尸首会累得你吃官司,我跟小哥哥只得告辞啦。”话到后来,便即慧黠一笑,朝掌柜抱了抱拳。
那掌柜望着对方笑靥犹似花枝俏,竟自愈发倾倒,强自硬起的心肠登时软了,随后打个哈哈,道:“我要是怕那些官差衙役,便不会开这小店了,两位贵人只管放心住。”
姚蓁蓁牵了牵鸿渐衣袂,接着说道:“这附近也没什么好去处,咱俩又乏得紧,不如在此处安歇吧。”程鸿渐心道:“小妹妹该当好生歇息,这当儿也只得先在此间住下,那几人真有不轨,我便算豁出命来,也要护小妹妹离开此地。”他打定主意,便向掌柜道:“有劳了。”掌柜复又堆欢,随即问道:“客官开几间房?”
姚蓁蓁晕生双颊,那掌柜自得暗忖:“看来这小妮子还是个未经事的雏儿,哈哈,我可当真”他正自如此妄想,程鸿渐说道:“姑且姑且开一间吧”掌柜心下一沉,随即暗忖:“癞蛤蟆要吃天鹅肉,看我不将你做了。”
那掌柜引渐蓁入得客房,接着道:“客官稍待,饭菜小人过会子端来。”姚蓁蓁道:“我跟小哥哥不喜吃荤,你吩咐他们全做素菜,不要放肉。”掌柜应承一声便到屋外,未及掩上房门,又见姚蓁蓁跟程鸿渐道:“过会子我进车瞧瞧。”掌柜心道:“车里那个真给剁成肉馅,这妮子下搂查看定会生疑,待我拿药将这两人麻翻了,再他娘干旁的。”
渐蓁于房内坐定,听得那掌柜已然下楼去了,鸿渐低声说道:“这店不大对头。”姚蓁蓁道:“我瞧八成是家黑店,不过那掌柜既要强留,咱们不妨在此将歇调息,看他们能耍出什么道道儿。”程鸿渐颔首道:“你吃过饭便放心睡吧,我坐这儿守夜。”
其实鸿渐之所以要与蓁蓁同室将歇,并非心存轻薄,只为从旁守护,以防掌柜诸人暗中加害。蓁蓁亦愿伴鸿渐同室而居,以便照料对方,不过她女孩儿家脸皮甚薄,只开一房的言词有些羞于启齿,鸿渐既如此说,她自是乐得相随。
这当儿姚蓁蓁闻听鸿渐欲要端坐,便即嫣然一笑,道:“我若要坐这儿守夜,小哥哥定不会让,可你在椅子坐着,不到床上将歇,我又怎生睡得着?”鸿渐心道:“她不到床上好生休养,伤势岂不更重?”言念及此,便即莞尔说道:“我不累,这床毕竟只有一张”
蓁蓁起身离座,将玉笛竖置于床榻中间,随之笑吟吟道:“这床分成两张只是窄些,咱俩各睡各的,都不越界便是啦”说罢,抱膝坐于床榻里首,侧了头盈盈望向鸿渐,拍下床面,道:“快上来”其音轻柔婉悦,甚是动听。
鸿渐心头一酣,缓缓坐于床边,姚蓁蓁笑道:“这便是啦,饭菜还没好,先陪我躺会儿。”说着含羞躺下,鸿渐亦随并肩平卧,举止甚是规整,蓁蓁怡然笑问道:“适才我在那掌柜面前变的戏法怎样?”程鸿渐赞道:“当真神了!”
姚蓁蓁娇憨一笑,呢喃细语道:“这话怎么跟那掌柜说得一样。”鸿渐面颊发热,随之笑了笑,说道:“我着实这般想,更贴切的话着实说不出了。你手上本来什么都没有,轻拍一下竟能变出东西,那手法高明得紧。”姚蓁蓁道:“我自小便跟爹爹练过千术,变个小小戏法也没什么,不过我从未用过那些伎俩骗人钱财,旁人想要玩花样骗我却也不能。小哥哥若觉那些技法好玩儿,我来教你啊。”程鸿渐闻言甚喜,脱口说道:“好啊,我跟你学。”
鸿渐虽爱笃情切,可躺在床上,不知怎的竟寻不出话头,这当儿既闻此语,鸿渐自是极为快意。蓁蓁牵握檀郎的手悉心教着,鸿渐亦用心记忆其间步骤,不过他接受新鲜事物向来甚慢,小妹妹教了数遍,真到自己上手时依旧不会,动作甚显笨拙,孰不似蓁蓁那般轻灵迅捷,反而闹出了些许笑话。蓁蓁格格而笑,复又牵起他手欣然重教,鸿渐看着小妹妹玉手纤纤,不禁侧头而望,但瞧她笑靥含羞,恰现沁人甜窝,当下心中酣然,自不必说了。
那掌柜正自吩咐后厨仔细张罗,随后瞧了眼那辆马车中的尸首,复又回至后厨,狗剩儿低声说道:“这票咱别干得了。”掌柜冷冷地道:“你小子想软蛋?”狗剩儿颤声说道:“楼上的两个不好惹,掌柜也瞧车里那尸首,多得慌。”
那掌柜虽存忌惮,却强自硬起脖颈,低声说道:“不管是甚人物,只要诱他们吃下蒙汗药,还不得任咱们摆布。你不是才被寨主派来,从没见过死人吗,正好将那男的剁了练练胆儿。”转而瞧向另外两名店伴,发起狠道:“不过那女客谁要是敢动分毫,老子宰了他。”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4)
第一百二十六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4)
那掌柜坐等菜肴出锅,回想适才掀开车帘看到那尸首惨状,正觉后脊发凉,忽闻厅中有人说道:“阿弥陀佛,贫僧还请施主容我师兄弟二人借宿一晚。”其音苍老深沉,一听便是老者。
那掌柜不由双眉紧聚,跃出后厨,随即呼喝道:“果然又是你们两个秃驴,我早说过,叫花子想讨饭快到别处去。”
渐蓁闻声推开屋门,扶着楼上栏杆向下望去,但见进店的两人衣衫褴褛,身形瘦削,其中年长者正当天命之年,另一人该过而立,二人皆是须发全无,光滑的头顶还整齐罗列着九点香疤,再瞧他们容貌,均是额小外凸,鼻子扁平,嘴唇甚厚,乍眼观瞧便知定然来自异域番邦,年纪轻些的个头较高,肤色并不甚黑,眉宇之间犹似金刚怒目,而那长者个头平平,黑得如同老碳,目光甚是慈和,正如活佛半垂眸。
那长者双手合十,谦恭说道:“出家人过午不食,贫僧只求施主给碗水喝,之后再渡施主脱离苦海。”掌柜心道:“喝水后还要借宿,岂不妨碍老子下手。”言念及此,便即轻嘲道:“哟呵,这年头儿要饭的竟能讲出花儿来,我倒孤陋寡闻了,不过你们身上没钱,又没几两肥膘,将水给你们都不如喂猪喝。”
当时佛教在中原并未盛行,掌柜并不识得这两人实是僧侣,只将那两位僧人当作乞丐,那年纪较轻的僧人闻听此语,便即说道:“你是否给我们水喝,跟我们胖不胖有甚干系,莫非你这里真是黑店?”他说话时颇含番邦腔调,不似那年长僧人能将汉话讲得字正腔圆,却也甚为流畅。
“放屁!臭要饭的坏我清誉,再不走我可要撵了。”那掌柜面色铁青,心中本起杀念,只为稳住渐蓁不走,方才只作呼喝。程鸿渐道:“两位在此多待恐有麻烦,快到别处去吧。”如若依照平常,鸿渐定会邀那二人到店中吃顿好的,可他知晓此处极可能是家黑店,生怕对方趟这浑水,方才如此言语。
二僧抬眼望向程鸿渐,均感诧异,那较为年轻的僧人颤声说道:“你你是”他话到嘴边当即收回,心下暗道:“他跟冯祚将军长得好像”
鸿渐瞧他们神色异样,当下正感奇怪,那位年长僧人道:“善哉,施主不必忧心,贫僧惟愿渡人向善,纵然圆寂也可含笑了。”说罢,将背上的包裹解开,从中取出卷厚重的书简向那掌柜道:“贫僧身无长物,此乃老衲默写的《金光明经》。此书虽未完成,不过悉心研读。定会受益匪浅,助人弃恶从善,万望施主珍重。”
那僧目光深邃,似有所指,而掌柜悻悻说道:“饭都吃不饱,谁有闲心瞧这破书。”转而向三名店伴招呼道:“弟兄们快出来!”
那三名店伴出得后厨,掌柜轻撇那僧,自得说道:“你俩既要占便宜,便该禁得住打。”那较为年轻的僧人道:“我跟师兄诚心度化,你们却要拳脚相加,简直冥顽不灵。”话音刚落,那老僧接口道:“几位施主要打便打,我二人断不还手,惟愿施主打得够了。莫要再行诸恶。”
除了蓁蓁及那小僧,其余诸人均是心头一怔,那掌柜缓步欺身至老僧跟前,试探着击其胸口,这一下他未敢使力,随即后跃,生怕中了诡计,不料对方真不还手,反而手捻珠串在地上盘膝而坐,轻合双目,呐呐念道:“是金光明,诸经之王。若有闻者,则能思惟。无上微妙,甚深之意”他口中吟诵的正是《金光明经》,那年纪较轻的僧人观此情形,竟自悻悻长叹,随之盘膝而坐,跟着老僧吟诵起来。掌柜从未听闻过此等事情,登感大出所料,随即大笑道:“哈哈,原来是俩傻子,给老子狠狠地打!”
程鸿渐眼见那几个店伴膀大腰圆,定然有的是气力,唯恐那两僧不测,当下强撑着紧握双拳正欲相助,蓁蓁却将其拉住,摇首轻语道:“不打紧。”
鸿渐瞧她浅笑嫣然自是把握十足,便耐住性子静观其变,但见众店伴向那二僧拳打脚踢,那他俩竟自巍然不动,气定神闲,口中依旧丝毫未乱地默诵经文,并无语滞,程鸿渐心道:“武林高手暗运真气抵御外人击打倒是有的,可他们御气时怎会言语,那几个店伴虽不是什么高手,却也通些拳脚,而两位大师竟浑不似运劲抵御,好像并没有人在打他们。唉,本派武学固然精深,不过别家武功亦是极强,倘若妄自尊大,便难有进益了。”
姚蓁蓁望向鸿渐,随即笑问道:“你猜那两个大师是谁?”程鸿渐沉吟片刻,忽而忆起吴汉时常提及的迦叶摩腾及竺法兰,随之喜道:“莫非是迦叶摩腾和竺法兰两位神僧?”姚蓁蓁嫣然浅笑道:“我瞧着也像,先前你在信中提过,吴汉讲他师父迦叶摩腾的武功如何深不可测,竺法兰也是绝顶高手,今日见到啦,当真了不起。”
其实那年至天命的僧人正是迦叶摩腾,另一人便是竺法兰了,但瞧三名店伴打得甚显疲累,相继罢下手来,狗剩儿甩了下臂膀,说道:“这两个家伙硬得像石头,打得手都疼了。”他说话时,二僧尚自吟诵道:“若闻忏悔,执持在心。世上善根,诸佛所赞”那掌柜悻悻斥道:“都他娘废物!”说着,发足猛踢,正中迦叶摩腾小腹,却反见那掌柜闷哼一声,竟自收回腿来,颤颤巍巍地退了数步,手下店伴赶忙将其扶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5)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虎口才脱陷狼巢(5)
姚蓁蓁瞧那掌柜五官挤至一处,端的甚为滑稽,当下嘻嘻而笑,接着说道:“掌柜的莫要费事啦,两位大师住宿的账算在我们头上。”便在这当儿,二僧念道:“如佛所说有二因缘寿命得长。何等为二,一者不杀,二者施食”
那掌柜愤懑呼喝道:“老子偏不施食,你们两个秃驴敢咒我短寿!”话音刚落,便即抄起身旁长条凳,砸向迦叶摩腾背脊,那凳子折成两截,迦叶摩腾却神色如常,掌柜心中骇异,二僧尚自念道:“休不杀戒具足十善,饮食惠施不可限量,乃至己身骨髓肉血,充足饱满饥饿众生。况余饮食”
那掌柜瞧出自身不是那二僧的对手,当即躬身道:“客官莫念,既是楼上的贵人愿替您二位付账,您二位权且留下吧。”他称呼立改,不敢再出言相侮,二僧站起身来,迦叶摩腾接着吟诵道:“大士如是至心念佛,思是义时其室自然广博严事天坩琉璃种种众宝。”
那掌柜虽听得颇不耐烦,却又只得附和道:“在下定当至心念佛,您老如此吟诵经文,想来也该饿了,我先用好酒好肉款待二位。”竺法兰道:“你日后可愿弃恶从善?”
掌柜不敢再拂其意,便即随口应承道:“愿意愿意”他话音抻得甚长,自是老大不愿,忽而心头一震,随即暗忖:“这两个秃驴为何都跟我提弃恶从善,莫非知我底细,这才过来敲打”
那掌柜正自盘算怎生应付,迦叶摩腾说道:“施主能够领手下向善自是最好,只是出家人过午不食,并且从不饮酒,贫僧只求施主给我二人些水喝,之后贫僧再为您悉心讲解经文。”掌柜心道:“既是两个秃驴自寻死路,便莫怪我连你们一起麻翻了”言念及此,便即干笑两声道:“大师坐会儿,等我将饭菜端给楼上贵客,便给你们弄壶水来。”姚蓁蓁怡然笑道:“两位大师何不上来,大伙正好畅聊解闷儿。”
迦叶摩腾向姚蓁蓁施以僧礼,接着说道:“施主心中存善,定当获得善报。”姚蓁蓁微微一笑,心下暗道:“这两个和尚武功高强,过会子收拾掌柜那帮坏蛋便更容易啦,我还能求他们给小哥哥疗伤。”
掌柜领店伴又回后厨,二僧随渐蓁到得客房入座,鸿渐问道:“两位圣僧可是迦叶摩腾跟竺法兰?”竺法兰奇道:“施主为何识得我们,是否令尊提过?”
且说二僧与鸿渐生父冯祚交谊深厚,竺法兰瞧他与冯祚容貌极似,方才如此发问,可他话刚出口,便觉所言有失,心下暗道:“冯将军十八年前便被朝廷奸佞冤杀,这个小伙子只不过十**岁,即便真是冯将军的儿子,也不会听他提过我们。”程鸿渐心道:“怎么扯上了我爹爹?”言念及此,只是笑了笑,接着说道:“迦叶大师的徒弟吴汉后来与我共同拜入轩辕,他甚是想念两位大师,是以时常谈及,适才小妹妹又从旁提醒,我再瞧两位装束打扮正该是天竺僧侣,这才放胆猜测。”
竺法兰闻听此语,只道渐蓁乃是兄妹,冯祚或许尚有两位后人,饶是他出家人四大皆空,这当儿亦觉喜不自胜,随之脱口道:“原来你们是兄妹。”程鸿渐摇首笑道:“不是。”
竺法兰端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又道:“你们既不是兄妹,公子为何称她‘小妹妹’,学了这么多年中原话,还是不明白。”他尚在襁褓便被迦叶摩腾拾入空门,自幼便全心专研佛法奥义和本门武功,并不甚通世事,是以不知“小哥哥”、“小妹妹”乃是亲昵之语,并非兄妹如此称呼。
姚蓁蓁甜笑含羞,忽而好奇心起,侧了头瞧向鸿渐,欲知他如何作答,但瞧檀郎笑态酣然,竟自红了面颊,隔得半晌,方才说道:“她喜欢我这般叫”鸿渐话到此处,不禁忆起昔年初见蓁蓁情境,当初直呼其“小妹妹”,是瞧她在山道中崴了脚,心下生出的是些怜惜念头,现如今这短短三字称谓已然满含情愫,当下思潮及此,复又低语道:“我跟她是再也不要分开的,彼此间说些昵语,这才要大师见笑了。”
竺法兰闻听此语,不由轻叹一声,竟自暗忖:“这位女施主不过十三四岁,委实不该是冯将军之女,心知又是自己莽撞,当下念及十七年前朝廷下诏将冯祚全家收监抄斩,照理不会再有后人,可这位公子又跟冯柞样貌极似”言念及此,不由得悲从中来,难以自持,迦叶摩腾叹道:“逝者已逝,诸般皆空,师弟何苦乱了禅心,你瞧这两位施主的脸色,正是身受重伤之状,咱们还是先为两位施主疗伤要紧。”
竺法兰回过神来,随即向渐蓁赔礼道:“贫僧瞧这位公子与故人样貌极似,才会多有唐突。”程鸿渐道:“不打紧,还望大师莫要难过。”姚蓁蓁道:“大师这般挂念故友,若他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的。”竺法兰道:“那位故人救过我跟师兄的性命,可他遇难时,我们却没来得及搭救。”话到后来,竟自黯然须臾,接着续道:“往事不提了,小僧先来瞧瞧两位施主伤势。”说罢,便即伸手搭在鸿渐腕上,为其诊断脉象。
如此这般过得少顷,竺法兰忽而将手缩回,当下脱口道:“奇怪”言下甚感诧异,姚蓁蓁赶忙问道:“小哥哥的伤能治吗?”
姚蓁蓁观瞧对方并未回答,又伸手来为自己诊脉,不禁泛起忧思,唯恐连面前这样的武林高手都无法医得鸿渐,却未念及自己正与小哥哥所受之伤相同。鸿渐并未怎生担忧自身伤势,心下暗道:“这两位大师武功高强,小妹妹的伤定会医好。”他正作此想,竺法兰不由双眉紧锁,复又松开了手,喃喃地道:“不应该啊”
程鸿渐忙问道:“怎样”话到后来,又瞧对方正陷思酌,只得将余下的话憋回,心下泛起隐忧:“小妹妹究竟受的是什么伤,莫非连这两位大师都难以医治吗”
这正是:比翼双飞跃重山,誓不相离解纷难,狼巢巧遇神僧至,复为卿忧何漫漫。欲知竺法兰缘何口出怪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1)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1)
话说竺法兰为渐蓁诊过脉象,随后大感诧异,他苦思半晌,迦叶摩腾当即接口道:“师弟有何不解?”竺法兰道:“他们身上好似都受了‘楞严业火掌’之伤,却又不完全像,再说这项绝技源于我天竺佛门,并不轻易传授,为何会出现在中原,况且出家人慈悲为怀,那人有甚缘故,要出手打伤这两位施主?”
程鸿渐万未料到小妹妹所受之伤竟跟自身无异,他深知此伤厉害非常,又要承受莫大苦楚,当下疼惜更增,随之牵握她手,悠悠说道:“原来小妹妹也身受此伤,可你怎不早说了,瞧你那般硬撑,只会要我更难受的”
姚蓁蓁观瞧鸿渐忧容满面,便即娇憨抱拳,温婉说道:“给小哥哥陪不是啦,好在咱俩遇到了两位神僧,这下总算有救啦。”转而又向二僧道:“出手打伤小哥哥的坏蛋是魔教炎天法王,绝非你们这样的得道高僧。我听他吹嘘自己的功夫唤作‘荧惑业火掌’,想来定是耍了什么小伎俩,方才偷学到贵派神功,随后又在名字上稍作改动,这便出来害人啦。”迦叶摩腾心道:“中原魔教朱离灭曾偷学过此等绝技,两位施主如若当真是被那人所伤,其根源罪孽倒在我佛门了”
渐蓁之伤虽与迦叶摩腾并无干系,可迦叶摩腾竟自心生歉然,竺法兰并未留意师兄面色,当下如实说道:“这位公子应是与敌对掌时,内力不济才致震伤心脉,对方火热真气也同时盘踞到施主体内,直教施主如患重症,进而高烧不退。”姚蓁蓁喜道:“正是,正是。大师好似全都瞧见啦,您既这般厉害,可定要医好他啊。”
竺法兰尚自琢磨渐蓁伤势,隔得须臾,接着说道:“只不过姑娘并非跟人对掌才导致受伤,更非对手打中,这内力倒似缓缓侵袭而至,究竟是何缘故,小僧着实想不出了。”姚蓁蓁嫣然浅笑,心下暗道:“想不出最好,可别叫小哥哥听后,又要为我难受一番,只要他能欢喜便好啦。”
迦叶摩腾闻听师弟言语,不由沉思半晌,随后说道:“这般情形贫僧也觉困惑,照理说敌人施展此等武功伤人,该以内力迅捷猛击才是,怎会循序发力,且容贫僧亲为两位施主诊番脉象。”说罢,双手齐出分搭渐蓁手腕,垂眉合目,便陷沉思。
如此这般又过良久,迦叶摩腾方才缓缓放开双手,程鸿渐赶忙问道:“大师可否将她伤势诊明?”迦叶摩腾轻叹一声,道:“两位该是被中原魔教的荧惑业火掌所伤,这门武功源自于本门愣严业火掌,两种武功颇为相似,正如孪生一般。不过这位姑娘并非被人打伤,而是为公子运功疗伤才致如此。”程鸿渐心下一紧,随即问道:“若是替人疗伤也会有事,不知两位大师如何医治小妹妹”
迦叶摩腾道:“要是有人被其它武功所伤,施救者替人运功,纵然治不好,只要没有走火入魔也断不会有事,但只有这两种业火掌着实有异于其它武学。”
渐蓁凝神聆听,迦叶摩腾接着续道:“我佛门的这项绝技,本是先祖佛陀依据《楞严经》所创,所谓业火便是指世间恶业害身如火,亦是地狱中焚烧罪人之火。”程鸿渐热泪盈眶,不禁轻啜一声,随后说道:“小妹妹是个好姑娘,她是为了救我,才会身受重伤,委实不该受这等苦楚的”迦叶摩腾道:“这中间的业缘关窍贫僧实难讲明,可说是冥冥定数,凡人难料吧。”姚蓁蓁知晓檀郎悲戚,随之柔声宽慰道:“大师定有主张,咱俩权且听他讲便是了。”
迦叶摩腾道:“受了这两种掌伤的人均似火源,施救者运功之际,要是有所不适,便往往会立时收手,如此倒也无事。这好比我们的手指在火苗上轻掠而过,自是不会点燃,可倘若施救者内力不济还欲硬撑,火势定将烧来祸及自身。”话到后来,不由轻叹一声,接着续道:“这两种业火掌跟旁的武功相较,有个特异之处,那便是伤者会有高热难退,随后生出性命之忧来。”
姚蓁蓁微微颔首,悠悠说道:“小哥哥初受伤时,我摸他的额头正是烫得紧,后来我自己也热了起来,便感觉不出他高热是否退些了。”迦叶摩腾道:“姑娘先前舍身施救,方才使这位公子的伤势有所缓和,高热倒会退些,不然实难撑到现在,只是此举却累得你也身负重伤,而且施救者极易坠入烈火灼身之幻境,身受莫大苦楚。如遇这种情况,施救者往往立时收掌自保,姑娘竟硬是撑了下来,此等作法正如我佛能献己身,着实可敬。”
程鸿渐凝望伊人,心下暗道:“小妹妹亦有性命之忧,却还只念着我的伤势”言念及此,不禁溢出千种滋味,牵起万般柔肠,温言说道:“我好多了只是你”尚未说罢,蓁蓁挽起鸿渐臂弯,怡然靠上他肩头,鸿渐爱怜轻叹,余下的话均已融了,化成深情相拥。
竺法兰观此情形,手捻佛珠,口呼佛语,渐蓁回过神来,复又含羞正身,两只手却在桌下相牵,程鸿渐歉然而笑,说道:“晚辈失礼了。”迦叶摩腾慈和一笑,道:“无妨。”程鸿渐道:“敢问大师,如若您替我俩运功,是否也会受伤?”
迦叶摩腾叹道:“此节贫僧着实不知”说罢,竟自思忖须臾,接着续道:“中原魔教的业火掌虽源于我佛愣严业火掌,不过两者还是略有不同。我佛门中人素以慈悲为怀,所创业火掌并不注重霸道,如若有人受此掌伤,却并未当即身殒,只需熬过半个时辰,盘踞在伤者体内的真气便会暂歇,而那伤者苦痛亦会缓解。到得那时,再借此时机运功压制,便可医治此伤。日后伤者诚心诵佛,保持心如平镜,不生恶念,伤势便不会发作,如再争恶斗狠,以致气血翻涌,旧伤定会反复,那便再难救回了。”
竺法兰早已熟知佛门武学,且又急欲知晓魔教的业火掌是甚武功,便即接口道:“荧惑业火掌又是怎么回事?”迦叶摩腾道:“中原所谓的‘荧惑’实指火神,乃是阴阳家所言上古凶神。火神使业火,自是全无怜悯之念,素以毙敌伤人为宗,此等真气盘踞于伤者体内,要是无人救治,只会似熊熊烈火般越烧越旺,直至燃尽原野方才罢休,其间并无停歇,纵是高手欲要施救恐也不能,除非那人内力高出施掌之人甚多,方才有望。不过此种掌伤势头虽凶,盘踞的真气却不留余劲,是以只要医好,便不会再有反复。”
竺法兰观瞧师兄知晓得颇为详尽,不由吃了一惊,当下脱口道:“没想到师兄竟如此通晓中原武学!”迦叶摩腾轻叹一声,道:“这套荧惑业火掌的精要,乃是当年你我赴汉途径大月氏时,师兄的旧友伊存与我私下言及的。”话到后来,竟自神色黯然,且又甚显惋惜。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2)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2)
程鸿渐知晓二僧虽武功高强,可当真运功施救,也是在以身犯险,他瞧出这等厉害干系,不禁愈发怅然,随后说道:“只可惜我没有金翅大鹏健体丸了,或许那药能治此伤。”迦叶摩腾道:“不管服用何种丹药,都无法驱散盘踞在两位施主体内的至阳真气。再说那金翅大鹏亦属极阳之物,如服此药反会使得伤势愈发重了。”
程鸿渐从腰间解下冯祚生前所留的那半枚玉坠,随之置于桌前,恳切相求道:“这是晚辈家传玉坠,权且赠与两位大师聊表寸心。我本不应厚脸相求,累及二位大师运功涉险,不过小妹妹性命攸关,只求二位能够救下她来,晚辈感激不尽。”话音刚落,便即下拜道:“拜托大师了”姚蓁蓁亦随屈膝跪拜,迦叶摩腾忙道:“快快请起!”说着,便将渐蓁扶起。
蓁蓁效仿二僧先前姿态,合了双掌躬身施礼,呜咽求道:“小哥哥若伤重不治,我又岂会独活,只求大师垂怜,定要替他医好此伤啊”
迦叶摩腾道:“两位放心,贫僧自当竭力施为。”竺法兰道:“正是,我也替两位运功。”迦叶摩腾道:“我等现下置身黑店,要是我运功之际,掌柜诸人趁机加害,以致咱们走火入魔,或因施救不成反受内伤,只怕无人可保两位施主离开此间,你且从旁护法便是。”程鸿渐心道:“两位大师早知此间是家黑店,倒不用我出言提醒了,可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来?”
鸿渐正自困惑,迦叶摩腾又道:“两位施主坐好,贫僧要在你们百会要穴之上隔空发功,医治此伤。”
姚蓁蓁跟鸿渐乃是爱笃情深,才会亲密无间,恨不能揉成一人,甚至并非自己所能抑制,不过这小妮子到底是古时名门闺秀,平日间亦守礼教,是以任由旁人掌心贴于自身背脊,蓁蓁惟觉终归不妥,这当儿既闻此语,自是暗感欣然。但瞧渐蓁两手牵握,迦叶摩腾站起身,双手徐徐上提,至于胸前时犹如抱球,又似韦驮朝如来献杵之状,随后双掌下翻,分别擎至渐蓁头顶,缓缓将内力推出,他虽凝神运功,神情间却显几分闲适。
“菜来喽!”便在这当儿,店中掌柜口中吆喝着,臂上挎着个大大的水壶领狗剩儿上得楼来。那二人手上各端了只大托盘,两只托盘共摆了十道素菜以及四只空碗。店中掌柜命人做这十道菜时着实费了番心思,单说白菜只捡最嫩芯,豆腐要炸酥又脆,茄条酱成可口味,地瓜自当拔丝甜
店中掌柜心中得意,乐滋滋地推开房门,偏巧碰见迦叶摩腾在为渐蓁运功疗伤,竺法兰轻声斥道:“你小声些,我师兄在治伤。”那掌柜观此情形,便将饭菜及四只空碗小心置于桌上,随后引狗剩儿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心下暗道:“最好叫老秃驴治死那小子,只将小妮子医好便是。不过这秃驴只将手悬空举过那妮子的头顶,岂会医好她的伤?”言念及此,不由得轻叹一声,便领狗剩儿下楼去了。
那掌柜仅练过些粗浅拳脚,自不知武功高手隔空发功亦具神威,更不晓得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各经脉气汇至于头顶百会,贯达全身。此处穴位虽属阳,却又于阳中寓阴,足可通达阴阳脉络,连贯周身经穴,实乃调节阴阳平衡之要穴。
竺法兰注视着师兄,口中低诵经文,惟愿两位施主伤势能被医好,师兄亦可安然无恙。如此挨过一会子,竺法兰观瞧师兄的面色愈发凝重,双臂亦绷得微微发颤,知晓他所使功力愈发强劲了,当下暗自寻思:“当初这姑娘拼着性命不要,虽使得这公子之伤略得好转,可她毕竟未曾治愈那位公子的伤,反而牵连自身也受了伤。这二人伤势耽搁了许久,现下复又沉重,我师兄再为两位施主疗伤,便如同独战两大内功高手,倘若单救一人,凭他内力极深自当无碍,可是现下师兄到底能不能行,毕竟中原人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想着想着,便愈发提心吊胆了,他定力终究难及师兄,便在不知不觉间双唇紧闭,再难将佛经念下去了。
盘踞在渐蓁体内的至阳真气隐现红光,正与迦叶摩腾所发纯阴内力相抗,对峙于那僧双掌及渐蓁头顶的之间,冷热相抗竟自呈现雾气。竺法兰眼见那团雾气愈盛,渐蓁头顶所现红光也愈发耀眼,正如炽焰之色,而师兄双掌现佛光,正自抵御业火红光。竺法兰知晓师兄为人疗伤,已至关键时刻,他正欲上前相助,迦叶摩腾忽而吟诵道:“澍甘露法雨,灭除烦恼焰。”
那僧口中所言,正是《法华经》的经文,但瞧他说话间,双掌泛起佛光罩住渐蓁,过不多时,随着佛光大盛,那红光愈暗,渐蓁面上终现怡然,竺法兰瞧出师兄该当无碍,方才稍觉宽心。
不知又过多久,渐蓁头顶之上的雾气已然消散,迦叶摩腾收回双掌,随即聚气归元,舒了口长气,接着说道:“两位施主伤势已好,只需静心调养几日,便可复原了。”
渐蓁立觉神清气爽,知是伤势已复,均自欢喜无限,齐向二僧拜谢,迦叶摩腾颔首道:“两位施主无需多礼,这块玉坠还请公子拿回去吧。”程鸿渐道:“若非大师相救,小妹妹只怕活不成了,此等恩情如同再造,还望大师能将这玉坠收下。”迦叶摩腾微笑道:“施主好意贫僧心领,只不过出家人普救众生不图回报,贫僧若就此收下,只怕坏了修行。”
竺法兰拾起桌上玉坠正欲交与鸿渐,忽地瞥见那半块玉坠上刻着个“马”字,心下便即暗忖:“莫非这个马字是那公子姓氏吗?”他先前虽想到冯祚将军恐怕并无后人,可毕竟抱有幻想,如今瞧见玉坠上的“马”字,登感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破灭,心下顿生怅然。
竺法兰将那玉坠放入鸿渐手中,鸿渐只得收了,他正不知此等大恩该当怎生报答,蓁蓁抱拳笑道:“我听小哥哥说两位大师想在中原弘扬佛法,此番承蒙二位救得性命,我俩自当相助。”
迦叶摩腾道:“如若世人能够参透佛法,之后尽皆向善,正是老衲平生所愿。只可惜贫僧到中原二十余年,此间百姓由于并不知佛法究竟为何物,往往不愿听我跟师弟诵经,姑娘纵然有心,也只怕难以着手。”话到后来,不由垂目摇首,满脸沧桑中又含无尽怅然。姚蓁蓁怡然说道:“大师佛法精深,正如怀抱璞玉无人知晓罢了,我若能助您将这等事情传开,何愁无人来买?”
迦叶摩腾闻听此语,抬眼观瞧对方,问道:“莫非施主有法子?”姚蓁蓁笑道:“我爹爹是天志帮帮主,家中生意遍及九州。两位如不嫌弃,可以作为本帮贵客,没事便给小哥哥讲些佛法,我再使钱财为大师出书,将二位默写的佛经派发到帮中统辖的书肆叫卖,不知这样可好?”程鸿渐惟觉若能如此,正可以助恩人实现夙愿,当即接过话头,说道:“晚辈家中亦做些书肆生意,正可以将那佛家经文派发书肆出售,以助大师达成心愿。”
第一百三十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3)
第一百三十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3)
那书肆之称始于汉代,即指出售书籍的店铺抑或市集,迦叶摩腾闻听此语,登感眼前一亮,随即喜道:“原来姑娘便是天志帮姚大小姐,贫僧早听闻贵帮货通天下,若得支持正有助于弘扬佛法。”姚蓁蓁嫣然一笑,道:“还有我小哥哥相助呢,要将佛法传开使得众人知晓,便容易许多啦。”
姚蓁蓁观瞧檀郎亦可出资售书,便有意要他得此功劳,迦叶摩腾合掌称谢道:“善哉,无论此事是否能成,两位施主已跟我佛结下深厚善缘,来日定有福报。”转而向竺法兰道:“师弟,还不谢过两位施主。”
迦叶摩腾跟渐蓁交谈之际,竺法兰忽而寻思鸿渐玉坠只有半块,或许另半块玉坠上所刻乃是“两点水”字偏旁,如此再跟那块镌刻“马”字的玉坠相合,便正好是个“冯”字,是以不由怔怔出神,这当儿闻听师兄招呼,方才回过神来,随即向渐蓁施以僧礼,恭谨说道:“多谢二位成全,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鸿渐还礼道:“晚辈唤作程鸿渐。”竺法兰竟自唏嘘一声,心中失落自不必说。
姚蓁蓁接过话头,嫣然说道:“先前听迦叶大师言语,你们早知这里是家黑店,却为何还要回来?”竺法兰道:“我跟师兄路过这个镇子,本欲在此借宿,之后要上绿林山,去寻那绿林寨的大寨主王凤。”蓁蓁喜道:“妙极,妙极!我们正好同路!不过大师干吗寻他,是想传授佛法么?”
竺法兰颔首道:“正是,王凤所率绿林军自称是反对王莽暴政的义军,可我听闻他们这些年也做了不少扰民之举,师兄这才打算领我去绿林山向王寨主讲经说法。”程鸿渐心道:“绿林军也扰民吗”他正自寻思,又瞧竺法兰续道:“我跟师兄先前入得这家店时,掌柜将我们当作乞丐直往外赶,我们不愿与他争执,便欲在镇上另求住处,却没料到镇上的人家非但拒绝相留,甚至连口水都不能给。”
姚蓁蓁道:“这倒奇了,现下百姓的日子虽不好过,不过两位大师便算求些饭食,也该有人给你做些,可这镇上的人怎么连口水都不给?”迦叶摩腾道:“贫僧跟师弟也如此想,贵国民风淳朴,碰到这事着实大感意外,后来贫僧又敲了一户院门,里面住着位好心老者,他将其中隐情相告,我二人方知原委。”鸿渐问道:“是何缘故?”
竺法兰愤愤说道:“前几年来了伙人到镇上开了这家店,专门加害过往行人,他们为了揽来所有的行人,便搅得别家在镇上开不下去。那群凶暴的恶徒还不许当地百姓招待外来人,那些百姓怕惹祸事,这才不敢收留我们。”
程鸿渐登感义愤,随即说道:“这些家伙着实可恶,真该真该好生教训他们,要他们不敢再做恶事!”他话虽如此,却也不知该用什么法子,方才略显语滞。
竺法兰正要称快,迦叶摩腾接口道:“能够以佛法规劝他们向善便好,贫僧跟师弟正是为此才重回此地,倘若施以暴行,便着实有违老衲初衷了。”姚蓁蓁道:“大师的想法好是好,可那掌柜如若不认自己开的是黑店,咱们又凭什么拿佛法教化人家,总该先拆穿那些害人的伎俩,要他们认下自身罪过。”
“姑娘要怎么做?”竺法兰饶有兴致,他甚想惩戒那几个恶徒,只因不愿违逆师兄,才未吐露心中所想。
姚蓁蓁怡然笑道:“那些开黑店的常使药麻翻别人,这桌饭菜跟水中定然有药,我早想将计就计,麻翻掌柜跟他手下,两位大师一来,我便更可以要他们服食自己下的药啦。”程鸿渐奇道:“这药是他们自己下的,如何会吃?”竺法兰甚觉畅快,当下哈哈一笑,道:“那便迫他们吃下去。”
那僧说这话时,不由放开了声音,姚蓁蓁笑道:“大师小声些,莫要被楼下的家伙听了去。”法兰颔首应允之际,竟自顾摩拳擦掌起来,迦叶摩腾观此情形,便即叮嘱道:“师弟不可用强,免得犯了佛门戒律。”竺法兰出言应允了,心下暗道:“不暴揍那些恶人,我佛门诸法他们如何听得进去”姚蓁蓁狡黠一笑,更添熠熠神采,但瞧佳人嫣然说道:“用不着那般暴力,我这便将法子讲了。”说罢,便将内心所想悄声说了。
竺法兰听罢姚蓁蓁所述法子,便即开怀叫好,却见迦叶摩腾尚自迟疑,是以竺法兰颇不耐烦,当即相劝道:“唉,师兄还犹豫什么,这法子也不违佛门规矩。”程鸿渐点了点头,说道:“小妹妹变戏法的本领我先前见识过,我信她定能将酒碗换掉,断不会让两位大师有事。”竺法兰打个哈哈,低声说道:“我跟师兄百毒不侵,便算喝下蒙汗药,照样惩治了恶徒。”迦叶摩腾口呼佛号,接着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只盼施主莫要伤到他们。”
姚蓁蓁亦不愿害伤人命,当下欣然应承道:“那是自然,还请竺法大师将掌柜唤来。”竺法兰依言推开房门,高声唤道:“掌柜到房里来,我们有话说。”
那掌柜躬身入得房中,随即问道:“两位客官的伤可好利索了?”姚蓁蓁道:“有劳掌柜挂心,我俩的伤全好啦。”那掌柜亦喜亦忧,不由暗忖:“小妮子的伤总算好了,只可惜那臭小子没被秃驴医死,非得老子命人宰了,要这小妮子往后恨我”他正自出神,蓁蓁慧黠笑问道:“掌柜在想什么,给大伙讲讲嘛。”
那掌柜干笑两声,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自是替客官欢喜”话到后来,不由面现郁色,随后续道:“不知几位唤我何事?”姚蓁蓁笑道:“我跟小哥哥伤势初愈,心里欢喜得紧,便想请掌柜饮上几杯,只不过两位大师方才说出家人不能饮酒,干脆以水代酒吧。”
掌柜早在清水饭菜中下足了药,这当儿既闻此语怎会不惧,赶忙推辞道:“小人未出半点力给姑娘疗伤,怎好意思坐下跟几位吃喝,要不你们随意,我从旁小心伺候着。”
姚蓁蓁赞道:“你饭菜做得尽心,正该坐下同饮,这清水虽不比佳酿好喝,还请掌柜给个面子,我亲自给你满上。”说罢,便即舒张纤纤玉手,将那水壶提将起来,掌柜瞧这那美过天仙的豆蔻佳人虽仅只手执清水相敬,却也竟自沉醉不已,当下忽而闪念,不管茶中放了何物,都要将其痛饮。便在这当儿,鸿渐依照蓁蓁事先嘱咐,出言相拦道:“且慢。”姚蓁蓁尚未朝碗中倒入清水,便即停下手来,出言相询道:“怎么?”
那掌柜登时心下一慌,程鸿渐道:“只喝水终究无甚趣味”他扯起谎来只觉心中有愧,话到中途便陷语滞,如此沉吟片刻,才依照蓁蓁先前所嘱之意,勉强续道:“不如要掌柜朝水中放些糖,顺便再添四个碗来,带上那三个店伴同饮糖水如何?”姚蓁蓁笑道:“这样好!”说罢,便将水壶递向掌柜,接着续道:“便照我小哥哥说的弄些糖水来吧。”
其实姚蓁蓁知晓蒙汗药如若放入茶水中,药性便会逊色许多,方才嘱咐鸿渐提及糖水,那掌柜不知其中关窍,心下暗道:“臭小子讲究倒多。”他虽晓得如此正好脱离窘境,却莫名涌出失落之感,呆了半晌方才伸手去接,他多想顺势触下蓁蓁犹若凝脂的嫩手,但瞧着佳人盈盈双眸清澈动人,娇娜不可方物,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住心头歪念。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4)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4)
那掌柜拎着水壶出得客房,慢腾腾地朝楼下踱去,竟自怅然若失,如此失落半晌,忽而转念,心下暗道:“上回老子为蒙骗几个机警的货色饮酒,便在他们碗上涂药,而老子的碗没涂药,之后不顾胃疾,勉强喝上两口便是,今日怎的忘了这法子。先前我摆在桌上的四个空碗里没有药,现下我只需再拿四个空碗,将碗中涂好了蒙汗药,交给这几个客官用,我领手下用先前摆在屋中的四个无药空碗,老子再给换上壶无药的糖水,如此不就成了。”言念及此,不由暗嗔自身当真糊涂,却又大为开怀,随即迈开步子奔回后厨,吩咐手下店伴再添四只新碗,每只碗都涂抹好了药换好一壶无药的糖水。
掌柜自觉准备停当,便向手下店伴道:“过会子都机灵点些,别他娘将碗端错了。”众店伴平素惧他,闻得吩咐无不诺诺。
掌柜端起摆放着四个涂好蒙汗药的托盘,领店伴入得客房,满脸堆笑道:“客官久等,小的这便给几位满上。”
姚蓁蓁笑道:“先不忙,我刚想到个有趣的玩意儿,这几只碗正用得上。”话音刚落,不待那掌柜言语,闪身跃至对方跟前,使了招“倒挂金钩”,抬脚勾过其手中托盘,但见那托盘虽被踢得凌空打转,其上的四个碗儿却似牢牢粘在托盘之上,未现丝毫动弹,蓁蓁翻个筋斗轻巧接住,姿态曼妙着实无双。
众店伴均自叫起好来,程鸿渐心头一紧,随即说道:“你伤刚好,可要当心些。”蓁蓁朝他伸了伸粉嫩舌头,嘻嘻一笑,道:“知道啦。”那掌柜痴得半晌,方才赞道:“姑娘好身手,小的还从未见识过。”
姚蓁蓁神采飞扬道:“这有什么,倒是我近日新练了套戏法,那才叫有趣呢。”转而侧了头望向鸿渐,笑吟吟道:“小哥哥想不想看?”程鸿渐喜道:“甚好,甚好!那便快给变个!”他如此接口,虽是要助蓁蓁照预想行事,但欣然之色并非作态,众店伴不明就里,自是欢喜无限,当下手舞足蹈,齐声鼓噪。那掌柜瞥了眼手下店伴,又觉不便扫了客人雅兴,方才勉强应承道:“权且听姑娘安排吧。”
姚蓁蓁回至桌旁,嫣然浅笑道:“既是大伙要看,那我便试试,只是这套戏法我尚未练熟,若是不成,你们可不要笑我。”说罢,便将新添的四个空碗横向倒扣于桌上,又拿来原有四个空碗依样置于后排。
众人均是目不转睛,但瞧那娇憨顽皮的小妮子拂袖掠过八个酒碗,手上立时多了块约莫十两重的金锭,却不知她究竟如何变出的。
三名店伴暗暗生羡,正自畅想如何能有变金子的本领,蓁蓁已将金锭放入左上角的碗中,接着说道:“我将这些碗挪上几下,谁能猜到金子藏在哪个碗里,我便将它赏给那人。”
众店伴跃跃欲试,掌柜却暗暗叫苦,心道:“糟了,店里酒碗都他娘一个模样,我要是记不住小妮子是怎么挪的,还不得误食了迷药?”言念及此,更不敢懈怠分毫,全神观瞧蓁蓁作何举动,却见她动作并不甚快,且只将前排四个空碗挪到后排,方才略安心神。
姚蓁蓁挪罢酒碗,便即笑合双眸,抱拳祝祷道:“老天保佑,这次定要功成啊。”那掌柜心道:“这身手瞒得过谁,金子简直是白送的。”言念及此,又瞧蓁蓁隔空朝桌上酒碗比划,而那八个碗尚自扣在原地并无动静,掌柜竟自暗忖:“莫非她要隔空传物?”他正寻思间,姚蓁蓁说道:“好啦,现下猜吧。”话音未落,店伴狗剩儿指向左下角的酒碗,接过话茬儿道:“在那个碗里!”
姚蓁蓁掀开半边碗来窥看其内,随即摇首叹道:“又被猜着了。”说罢,将金子随手抛向那店伴。狗剩儿双手捧住那金子,尚未揣入怀中,掌柜却将其抢夺过去,随即掂了掂分量,拱手称谢道:“多谢贵人打赏。”姚蓁蓁笑道:“不玩儿啦,不玩儿啦,快给大伙满上。”
那掌柜将糖水倒入后排四个空碗中,随后端给渐蓁及二僧,又与手下店伴拿了前排四个酒碗,但瞧诸人一饮而尽,姚蓁蓁忽道:“啊呦,我头好晕”说着,便即迷瞪瞪地倚向檀郎肩头,二僧知她顽皮其实无事,鸿渐却心头一紧,赶忙出手相扶,连声呼唤。掌柜单脚踏座椅,撸了起袖子,纵声大笑道:“哈哈,你们都吃下老子的老子的”
那掌柜先前观瞧姚蓁蓁挪动空碗,只道后排四个才是涂好了蒙汗药的,岂料自己尚未言尽,反觉头晕目眩,忍不住踉跄跌坐,余下店伴亦觉无法起身。
姚蓁蓁直起身子,神采飞扬道:“吃了蒙汗药,是不是啊?”话到后来,瞧着掌柜及店伴即将昏睡,便即拍手笑续道:“倒倒”
掌柜诸人惧意顿生,想要挣扎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尽皆应声睡去了,迦叶摩腾见那四人沉沉睡去,便合十了双掌,复又念起了“阿弥陀佛”之语。程鸿渐观瞧蓁蓁无事,不禁松了口气,方才说道:“总算蒙得那四人服下药了,接下来又该怎样?”姚蓁蓁笑道:“接下来嘛,将这四个家伙带到后厨绑啦。”
竺法兰开怀一笑,朗声说道:“我来!”说罢,便即大摇大摆地来到掌柜诸人跟前,提起那四人后领,风也似的便到楼下了,蓁蓁携了鸿渐的手跟在其后,唯有迦叶摩腾从楼上慢条斯理地走了下来。
竺法兰寻来绳索将掌柜诸人捆了,便即堆至墙角,姚蓁蓁说道:“还请竺法大师弄醒他们。”
江湖中若有人食下蒙汗药,冷水泼面之法并不能将人唤醒,如欲调制解药又需耗费半晌工夫,自是颇为费事,不过竺法兰到底是武林高手,但瞧那僧单掌抵向掌柜臂膀缓缓推送内力,源源不竭的内力又以掌柜躯体为介,传至其身旁众店伴身上,仅过须臾,那四人便即醒转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5)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5)
那掌柜回过神来,眼见被人五花大绑,登时惊得他杀猪也似的嚷嚷,挣扎着便要起身,竺法兰正要出手打他,却被师兄喝止。另有两名店伴只道要受刀俎之祸,亦随哭闹不停,狗剩儿则瘫坐原地,当下瑟瑟发抖,未敢作声。
姚蓁蓁抄起桌上刀具,一股脑儿抛向掌柜,但瞧那些迅疾飞去的刀具共有三柄,均是锋利锃亮,三柄尖刀分朝那掌柜头顶及双鬓掠过,插入其脑后墙中。那掌柜虽未受伤,可头顶两耳贴着冰凉刀面,直直他双眼睁得溜圆,下巴拉得老长,不由得僵住了,那三名店伴亦瞧得呆了,犹似木鸡般不敢轻动。
后厨登时静了,姚蓁蓁竟自忍俊一笑,转而复又拾起一柄桌上剔骨的尖刀,在掌柜及三名店伴面前晃了晃,随即正色道:“再不乖些,我将这刀也抛出去。”掌柜哭中强笑,苦苦求道:“别!别!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姚蓁蓁道:“想活可以,先说你们是干什么的。”那掌柜道:“自是自是开店的”他尚盼能蒙混过去,却因惧意难消,说这话时不住发颤。竺法兰愤懑呼喝道:“早有人告诉我跟师兄,说你们开的是家黑店,如今还敢不招!”
迦叶摩腾摇了摇头,惟恐师弟如此说后,若不能叫这四人诚心悔过,反会累及镇上百姓,他正自忧虑,蓁蓁笑接话头道:“我便算不说,谁又瞧不出来。”
掌柜听罢此语,只道若非蓁蓁告知,二僧定然不晓自己底细,这当儿性命攸关,那掌柜也无暇寻思此等末节,随即强辩道:“冤枉死小人了,自从姑娘跟公子进店,大伙无不万般小心伺候着,怎会是谋财害命的歹人?”姚蓁蓁戏谑道:“你们伺候得着实小心哪,连店中的蒙汗药都给吃啦。”
掌柜只道此番被人拆穿,定然性命难保,却已然不知如何辩解,姚蓁蓁接着续道:“你们是否一直恭敬,自己最清楚不过。话说回来,寻常人家见到尸首哪有不怕官司连累,更不惧府门衙役的。”掌柜心道:“当真大意了,竟是因这个缘故,被这小祖宗看出了破绽。”他正寻思如何应付,不料姚蓁蓁却转而问向狗剩儿道:“你说是不是啊?”
狗剩儿在这四人中胆量最小,先前瞧见姚蓁蓁如何整治掌柜,早已吓得服服帖帖,当下忽遭盘问,只得如实答道:“小的们实是实是绿林山上的,大寨主王凤命我等在镇上开了这家店面,劫劫夺过往的行人,或是款待寨中兄弟。”
程鸿渐闻言一怔,随即正色道:“既为义军岂可做这般勾当,枉了那么多弟兄为救你们搭上性命。”那掌柜闻言大喜,忙赔笑脸儿道:“罪过,罪过,原来是自家人”他欲待再套近乎,姚蓁蓁接过话头道:“说是自家人,还想将我们下锅炖了,少攀交情啦。”
二僧适才瞧见那掌柜与渐蓁忽成同道,均是心头一震,听得蓁蓁如此说方才定下心神,狗剩儿如实道:“姑娘误会了,头儿虽要拿旁人下锅,却命弟兄们万万不可伤你。”掌柜急道:“你这夯货再胡说,老子要你命!”
姚蓁蓁未至及笄,初时尚不知晓那掌柜何意,但瞧她稍作寻思,便即抽出腰间玉笛,敲向插在掌柜头顶上的墙中刀具,伴随当啷一声响,姚蓁蓁正色说道:“就你最不老实。”说罢,割断了捆缚狗剩儿的绳索,接着说道:“你还好些,不用怕他。”
狗剩儿千恩万谢,另外两名店伴见状,自是赶忙讨饶,蓁蓁笑道:“你俩可没好到哪儿去。”那掌柜心中懊恼,当下闷声闷气道:“我好歹是个老江湖,今日竟栽到小妮子手里。”迦叶摩腾温言说道:“施主若非存了害人之心,怎会误食自己所涂迷药?我佛《涅经》言道‘业有三报’,其中之一名为‘速报’,正是眼前作业,目下受报。”
那掌柜虽恼对方絮叨,却并不敢过分发作,只是哀叹一声,道:“到了这地步,还讲那呆板经文作甚,老子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要我死个明白。”姚蓁蓁笑道:“你不就想知道,明明瞧清了我如何挪碗,却为何误食了蒙汗药嘛,直接问便是了,用不着那么悲催的。”掌柜不由暗惊,随后强定心神,说道:“正正是”
姚蓁蓁道:“这也不难,我适才拂袖变出黄金之时,便将那八只碗前后颠倒过了,只不过衣袂盖住了酒碗,你们才未瞧见。”
掌柜沉思一阵,身子忽颤,方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些个酒碗再被你前后颠倒一番,便成了没挪过窝儿。老子却以为涂药的酒碗被你挪到后排去了。”姚蓁蓁笑道:“就是嘛,我初时并未断定自己碗中无药,才会用这个法子由你来亲自选。”
掌柜仰首闭目,神情沮丧,怅然半晌,道:“罢了,罢了。是我技不如人,给个痛快的便是。”话音未落,余下两名未被松绑的店伴又啼哭了起来。
程鸿渐心生恻隐,当即说道:“我们若想取你等性命,何须费这功夫。”他说得义正辞严,掌柜立时转悲为喜,随即问道:“难不成不杀我们?”姚蓁蓁瞧对方话音发颤,知晓火候已足,随即狡黠一笑,道:“活下来不难,不过你们得叫两位大师欢喜。”
掌柜诸人喜出望外,尽皆堆欢应承,姚蓁蓁说道:“这两位大师可是天竺来的圣僧,现下来到中原只为弘扬佛法,渡人向善,能听他俩宣讲佛经,正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呢,我要你们恭恭敬敬地听着,待得两位大师满意啦,我才松绑。”
那掌柜及手下店伴绝处逢生,自是千依百顺,竺法兰哈哈大笑,不作片刻耽搁,急不可耐地迫那几人洗耳恭听,便要讲解经文,迦叶摩腾朝渐蓁施以僧礼,道:“善哉,两位施主大恩,贫僧无以为报。”
鸿渐依他样子还施一礼,蓁蓁笑道:“小哥哥对两位大师仰慕已久,我俩能尽些绵薄之力,当真欢喜得紧呢。”竺法兰闻听此语,开怀笑道:“两个娃娃好得很,我愿将平生所学传授给你们。”
姚蓁蓁笑靥如花,当下牵动檀郎衣袂,随即拜谢道:“我俩谢过两位恩师。”她这当儿改口拜师,二僧顺情默许,程鸿渐心中亦喜,跟着蓁蓁拜谢二僧。
二僧相继应承,蓁蓁笑道:“好啦,那两位师父尽兴,我跟小哥哥出去歇会儿。”竺法兰拍了下脑门,随之自嗔道:“我们倒忘了,你俩伤势刚好,赶快歇息去!”姚蓁蓁喜道:“好嘞!”说话间,桃花双眸更现盈盈,随即携了鸿渐的手,迈了步子,回眸俏望,引他出了后厨,到得店外檐下坐定。
程鸿渐怀抱温香软玉,憨笑说道:“小妹妹好机灵,搁我着实想不到这许多,若能及上你半分,适才也能帮上忙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6)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6)
姚蓁蓁娇卧檀郎怀中,心头爱怜无限,嫣然而笑道:“你那是朴实淳厚,有时虽没说什么,心里却清楚得紧。当年初见时你便这样,晃了那么多年,还是那个小哥哥。”她生性婉悦,且又别具慧眼,不似巧倩之流常嫌鸿渐愚拙,兼之蓁蓁爱笃情挚,便算瞧见檀郎短处,亦不会放在心上。
程鸿渐听罢,便即开起玩笑道:“经你这么一说,怎么忽觉咱俩老了”姚蓁蓁噗嗤一笑,随即接连两声清咳,忍俊说道:“可不是嘛,转眼都过七年了,老伯伯说是不是啊?”她虽故作龙钟,却无丝毫老态,反而更增灵秀。鸿渐忽起童心,顺势仿效老伯样子,沉着嗓子,慢腾腾地道:“正是正是”
渐蓁檐下私语,如此稍顷又过,逢至忘我处,蓁蓁格格笑出声来,余音绕梁萦入后厨,众人惟觉清甜若水潺潺过,恰似闻得清平乐,均在不经意间欢愉含笑。
蓁蓁娇羞转态,半遮了桃夭仙子颜,鸿渐却借厅堂门前弱光凝情而望,两人这般恬然而坐,正觉永生不够,忽听得远方人喊马嘶自北传来,似是一彪军众。
程鸿渐忙扶蓁蓁起身道:“快进去。”说着,便将她朝店内推去,自身立于原处,显是要独留断后。姚蓁蓁料得无事,兼有高僧护持,随口笑谑道:“大不了进锅洗洗,正好我陪你。”昏暗的灯光下鸿渐满面忧容,焦促说道:“你怎可再次涉险,我我”他到后来已急得说不出话来,蓁蓁不禁感动莫名,牵了鸿渐双手,温言软语道:“那些是来接应的。”接着跟他含情相拥,悠悠续道:“便是有千难万险,甚至江水为竭,你都赶不走我”她所言“江水为竭”正是引用了大汉乐府《上邪》一诗,原文提及唯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之类不可能的事发生了,女子才会将对男子的情意抛弃断绝,而姚蓁蓁之意乃是纵然天塌地陷,也不跟小哥哥分开。
程鸿渐虽不善记背,毕竟亦通文墨含义,知她情真意切,随之念及彼此心心相印,谁能将情抛却独自苟活,他言念及此,不禁心神激荡,打定主意只要比翼双飞,刀山火海在前亦无所惧,正所谓:海枯石烂两鸳鸯,只合双飞便双死。
“阁主!”渐蓁自顾耳鬓厮磨,又听人朗笑高呼,声音中夹杂着浑厚酒气,姚蓁蓁拭掉颊上清泪,跟鸿渐并肩而望,但见那伙兵众百十来号,两人纵马当先奔至店前,便即翻身下马。
其中一人将渐蓁稍作打量,随即缓缓抱拳,便欲见礼,另一人正是常有酒,但瞧他背着个二尺来高的大葫芦,周身散着酒香,满面春风地拜道:“属下常有酒拜见大小姐。”转而又仗着些许酒劲,朝程鸿渐笑拜道:“还有哈哈,大姑爷!”且说姚蓁蓁贵为帮主爱女,委实权位极尊,不过她素来亲和豁达,深受帮众爱戴,恰是这个缘故,常有酒才会如此言语,也愿大小姐听着欢喜。
鸿渐闻听对方如此称呼,忽觉脸上发热,又不愿推却了,随之强收意酣情态,抱拳回礼道:“常大哥好”姚蓁蓁心中亦喜,不禁笑靥生晕,接着转过了话头,道:“常堂主又喝了多少酒,看来真该给你配个夫人,免得饮酒误事。”
常有酒赔笑道:“哎呦,阁主饶命,老酒鬼为大小姐办事,哪里还敢多饮。自从领命先行赶至绿林山寨,便张罗起迎接大事,属下才将那些营房、鼓乐及酒宴之类的安排妥帖,便赶紧下山,前来接应大小姐了。”姚蓁蓁笑道:“好啦,知道你忠心,常堂主只要快些引荐了身旁好汉,今日我便饶了你。”
常有酒身旁那人初感自己争雄荆襄,好歹一方豪杰,亲身相迎却似遭了冷落,正自不大耐烦,闻得此语方才粗犷大笑,当下未待常有酒言语,便即率先抱拳施礼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绿林山大寨主王凤。今日得见姚大小姐跟身旁的儒雅公子,真他娘痛快啊!”那王凤正当壮年,生得牛高马大,乃是个十足的彪形汉子。且说他到底怎生样貌,当真叫个面圆耳大,鼻直口方,络腮虎须增威风,腰阔十围腹高隆,抱起拳时骨作响,纵声大笑添豪迈。你道他衣着打扮又如何?正是:草莽自无新罗衣,粗布头巾便作冠。左膀青龙右白虎,方彰绿林壮士情。
常有酒素知他胸无点墨,能够如此措辞实属不易,却明知故问地接口道:“你这厮到底寻思多久,才搜肠刮肚,说出这等见面辞令来。”王凤哈哈大笑,引以为傲道:“本大寨主啸聚两万喽兵,杀了数不清的害民狗官,这些言语还用掂量,老常看我说得地道不地道?”常有酒打个哈哈,随即挑起大拇指,道:“地道,你说浑话哪会不地道。”
王凤虽知对方取笑,倒也并不着恼,反而甚显自得,粗声大气道:“那是,当年老子只有酒喝不过你,不过俺也是海量,跟你差不了多少!”
渐蓁均觉王凤言行好笑,又感对方是个爽利汉子,先前成见便也淡了,蓁蓁笑道:“本帮还没人能跟常堂主较量喝酒,今日喜得相聚,待我正经引荐了小哥哥,王寨主正可重跟老兄弟畅饮比过,也要大伙儿见识下。”
王凤早有此意,当下开怀笑道:“俺正要跟老常再来较量,而姚大小姐身旁的公子,老常刚到绿林寨就跟俺好顿关照,本寨主心中有数,哈哈哈”
程鸿渐感念王、常二人好意,随即拱手说道:“承蒙两位前辈眷顾,鸿渐深感大恩,日后定当赴汤蹈火,助得绿林英雄除暴安良。”他寻思绿林军只怕做过不少自利勾当,若遇其伤害良善,断不会与之为伍,是以提及“除暴安良”四字时,不禁语气加重,神态甚是果决。蓁蓁朝鸿渐颔首俏望,常有酒呷过葫中酒,笑道:“老王瞧见没,人家才俊说话跟你这大老粗可不一样啊。”那王、常二人昔年因酒意气相投,而今地位相当,说起话来便无顾忌。
王凤并未思及鸿渐深意,便即笑答常有酒道:“哈哈,老常说的是啊。唉,俺要是在私塾里坐几年,也能混个好看的小媳妇。”
众人瞧他滑稽之态均自一乐,王凤瞅着常有酒的大葫芦,再也按捺不住酒瘾,接着续道:“大伙这便进屋,看俺怎样喝死老常。”常有酒擦了擦嘴,笑道:“我便用这葫芦灌得你起不来。”王凤粗豪一笑,拽过常有酒道:“看谁喝得过谁,走!”
便在这当儿,程鸿渐接过话茬道:“入店之后,还望寨主莫要见怪。”王凤笑道:“不怪,不怪。俺本来不敢指望天志帮能够相助,你们现下来了,俺欢喜还来不及,怎会见怪!”说着,领常有酒踏着大步,率先入得店去,高声唤道:“小的们!还不滚出来,好酒好肉款待山寨贵客!”话音刚落,竟未见到掌柜诸人出迎,只闻得后厨有人说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便在这里,还望寨主海涵。”其音苍老慈和,正是迦叶摩腾所言。掌柜诸人早已听明王凤待渐蓁极厚,心道闯下大祸,寨主定当重责,是以均自瑟瑟堆坐,未敢应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7)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绿林酒肆小聚首(7)
王凤跨至后厨掀开门帘,但见掌柜及两名店伴被缚,狗剩儿亦蹲在墙角,均不敢抬头正视。这等场面直教王凤吃惊不小,怔住不动,姚蓁蓁嘻嘻一笑,道:“我们请王寨主的几个喽同吃同饮,没成想他们服了自己下的蒙汗药,这当儿便听两位天竺高僧弘扬佛法啦。”
王凤人虽粗豪,当下闻听此语,心中便即有数,那掌柜怯懦讨饶道:“小的小的不晓得那两位是山寨贵客,大寨主饶命”
王凤直涨得面皮儿发紫,随即粗声呼喝道:“真给老子丢人!”说话间,两个大耳刮子扇将过去,其音甚是响亮。掌柜耳旁尚自嗡嗡作响,王凤扯住对方后领便朝外拉,但瞧那掌柜亦是壮汉,却似雏儿般蜷缩,轻飘飘直至厅堂,三名店伴亦耷拉着膀子,到得厅堂跪拜。
程鸿渐瞧掌柜及店伴可怜,正欲上前求情,忽而想起这四人不知残害多少无辜性命,便即停下步子,相伴蓁蓁静观其变。
掌柜及店伴乖觉下跪,王凤昂首傲立,出言喝问道:“本寨主早遣喽传令,姚大小姐会率天志帮众前来,要你等千万小心伺候着,是也不是?”掌柜颤声道:“小的们自接了寨主号令,当真是个个翘首,只待天降的贵人到来,便立即拿出上好的酒肉来孝敬,大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违背寨主号令啊”
王凤心道:“俺总算可脱干系了。”言念及此,方才面色稍缓,随即斥问道:“那你们几个死撮鸟为何开罪两位贵客?”
掌柜语滞半晌,只得如实答道:“江湖上都知天志帮虽不是帝王之家,却早已富可敌国,亲王侯爷怎及姚大帮主富贵,王庭公主都赶不上姚大小姐尊贵。谁没听过坊间童谣‘皇亲国戚多如毛,帮主只此一爱女’。只可恨小人先前不晓得这位姑娘便是姚大小姐,不然哪怕被打死了,小人委实也不敢得罪啊。只因我”
王凤虽嫌手下掌柜絮叨,不过又觉那些言语并非作假,正可讨得姚大小姐欢心,方才坐下耐心听了许多言语,到得后来又瞧对方欲要寻个托辞,便即笑骂道:“你们还他娘知道姚大小姐高贵,可她跟这位风流少侠来时,怎的都忘了问明来历,便敢胡乱下手,还差点装俺进去!”
王凤知晓程鸿渐亦不能得罪,替姚大小姐说话时便将他也捎带了,又觉放浪子弟常得姑娘芳心,便胡乱扯了个“风流”的溢美之词,姚蓁蓁噗嗤一笑,接着说道:“寨主美意我跟小哥哥都明白啦,你待我俩自然是好心。”
常有酒正不知如何言语,这当儿方才宽心,随即笑道:“老王看见没,老常早说本帮大小姐心善大度,过会子你可得自罚几杯,给姑娘家赔个不是啊。”王凤大笑道:“你这老东西诳本寨主先喝几碗,到时拼酒定然干不过你了,不过俺冲着姚大小姐面子,便叫你占了这便宜。”常有酒笑道:“我才不会叫你输了有借口,你赔罪时饮下多少碗酒,老酒鬼跟着照饮。”
姚蓁蓁慧黠而笑并未言语,王凤心道:“这妮子年纪虽小,倒难糊弄。”言念及此,接着说道:“至于这四个造孽的蠢货活着浪费粮食,俺定不可轻饶了。”那四人身子剧颤,赶忙磕头讨饶。
掌柜先前被王凤喝断了言语,这当儿哭哭啼啼道:“寨主饶命,只因小的以为公主都比不过姚大小姐,那她出行时还不得前呼后拥,怎会料到贵人来时只有少侠陪同,小人这才有眼不识泰山,还求寨主恕罪”王凤心中泛起嘀咕:“难不成那两个番邦的秃驴跟姚大小姐不是一路的?”他正自如此寻思,常有酒向其主赔礼道:“属下初逢大小姐心中欢喜,后又乍见此等变故,竟浑没注意您身旁并无护卫,当真老糊涂了。”
姚蓁蓁浅笑说道:“不打紧”她思及侍女谭娟护主殒命,大好年华为己逝去,心中不禁怅然,程鸿渐则在旁怏怏不乐。
常有酒观瞧渐蓁情态,登时大感怪异,随后探问道:“敢问鸿渐老弟,本帮弟兄还有贵派弟子都在何处?”
程鸿渐道:“我们奉命增援绿林,途中遇了埋伏,多亏小妹妹亲率帮众才助大伙出了重围,后来大伙便走散了,还有谭娟也为了保护我跟小妹妹被人害了,遗体尚在车中”他说到后来,蓁蓁忍不住哭出声来,鸿渐忙搂住了她,为其擦拭泪水,温言哄劝道:“好妹妹别哭,你再这般我心都碎了”姚蓁蓁呜咽道:“好我不哭”话虽如此,泪水尚自涔涔而下。
常有酒作揖道:“大小姐不必难过,好歹少侠无事,属下们为您粉身碎骨都是前生修来的造化,只不过那谭娟武功低微,只要她作贴身护卫,难免不出岔子,总得再带个堂主才行。”程鸿渐道:“官军众多兵马联合魔教设伏,又是以逸待劳,陈堂主领贵帮千余骑兵虽拼死相救,这仗打起来依旧甚是艰苦。”
常有酒惊慌失色道:“什么!那冤家跟来作甚,她到底怎样了?”姚蓁蓁道:“常堂主放心,陈堂主没事,她现下正率本帮铁骑牵着官军鼻子走呢。”
常有酒闻听陈仪无事,激荡心境方才平复,脱口说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姚蓁蓁接着说道:“我姑娘家出来行走,不能带着非亲男子贴身照应,陈堂主武功高强又是女流,而且我更想她跟你在绿林重聚,这才唤了她陪侍。常堂主莫觉我未至及笄,便不晓情事了,你俩总该有个结果。”
常有酒恍然知晓蓁蓁善意,心中自是感激,脑海中又闪过跟陈仪互虐往昔,不由叹息一声,隔了半晌,方才说道:“阁主对属下们关怀备至,老酒鬼纵然万死亦难报答,至于那个婆娘”话到后来,竟自轻叹一声,随后续道:“属下幼年私事大小姐尚不知晓,当年老娘总数落我爹立不得门户,家里鸡飞狗跳不说,后来那女人跟了临村破落户,老爹心里窝火才致重病不起,老酒鬼虽尽心看顾,可几年后他老人家还是去了。属下替父报仇,便将那个破落户剁个稀烂,随后做了几年劫掠勾当,若非幸得拜入本帮,断不会有今日的威望。陈堂主乃是女杰,那些凡夫俗子她又如何瞧上。唉,也怪我老常恐婚,平日间散漫惯了,跟那冤家便顺其自然吧”
程鸿渐劝慰蓁蓁休哭时,正互握了手,直至这当儿亦未松开,彼此均觉能跟贴心人儿永厮守,方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正打定了主意见机撮合,竺法兰却深感欢喜,当下畅快笑道:“小僧来到中原多年,总算遇到了看破红尘的同路人。这世间的情爱都像狮子老虎,坏了众生修行,没有才好。”
程鸿渐只怕常堂主误信那僧言辞,赶忙劝道:“能跟心上人白首相偕才是最大幸事,常大哥切莫做下悔事啊”姚蓁蓁闻听竺法兰之语,心头咯噔一下,她自是不喜这等论调,随即向常有酒开起玩笑道:“常堂主正该自己做主,大可不必怕鞋磨脚索性丢了去,扮作天界那个大神仙,光着脚板到处走。”
王凤想到姚大小姐所提的那路神仙,不由纵声大笑道:“你家大小姐说得在理,没鞋穿多硌得慌,那赤脚大仙咱们可比不了,总要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小日子才叫活得够味儿。”
竺法兰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正要开口训责众人愚昧,却听师兄腹语道:“休要偏执,世间因缘不可妄断。”其音极细且轻,正如游丝薄雾,轻吹一口非断即散,饶是如此,竺法兰亦可听得真切,旁人却无察觉。此等言语之法佛门唤作“丝音禅定法”,但凡练成此等功法,纵然口唇不动,亦可使得指定之人听清言语。这等功法看似有趣,如欲练成却是极难,看官且想,若有人体内真气重如泰山,却要轻似鸿毛般落下,不被旁人察觉,当是何等不易?正如世上,有成就者不少,可贵者却属身居高位愈平易,财富集聚难忘本,胸怀大才终不傲。
竺法兰听过师兄叮嘱不再多言,只瞧店中掌柜接过了王凤话头,胁肩谄笑道:“还是大寨主有见识。”
那掌柜指望奉承几句,讨得寨主欢喜,却不料王凤板起了脸道:“你犯下天大的罪过,还好意思开口,老子可得好好想想,如何发落了你们方才解恨”说罢,故作寻思之状,却尚未说出如何发落,掌柜及众店伴不敢再做言语,便在他们垂首待罪之际,程鸿渐道:“还望寨主好生约束他们莫要再害人,做个正当营生便是。”不料鸿渐说罢,王凤猛拍大腿,纵声唤道:“来人啊!将跪在地上的蠢货拉出去剁了!”
山寨众喽虽念同寨交情,不过寨主号令既出,便有数人赶上前来,拿住掌柜诸人欲要朝外拉扯,鸿渐赶忙唤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