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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起程返乡

    宋宜笑闻言不禁苦笑出声:“没查,袁雪沛自己跟我坦白了!”

    “他?!”裴幼蕊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竟然是他?!为什么?”

    “一言难尽!”宋宜笑却没有跟她细说的意思,叹了口气,道,“也是这两日事情多,马上又要起程远行不然的话,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裴幼蕊也叹道:“以博陵侯跟四弟的关系,你确实为难。只是博陵侯也太过份了,他父母双故,继祖母跟叔父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些年来没少借四弟的势。便是四弟跟他交好,到底夫妻一体才是最亲的,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这却把四弟当成什么了?!”

    宋宜笑听了这话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苦涩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倒也不全是因为他跟夫君的交情,也是因为,他做这事儿,还真是有理由的。”

    “……”这下子裴幼蕊顿时噤了声。

    韦梦盈出身不高,两次嫁人却都嫁得非常好,而且两任丈夫都被她笼络得跟什么似的这样的人物,任谁也会知道她不是那么简单。

    宋宜笑这样一讲,裴幼蕊难免想到是不是韦梦盈做了亏心事在前了。

    不然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很多从前不想透露给彼此的秘密如今还只能跟对方说了,有什么事情开不了口呢?

    她赶紧转移话题,“你今儿带了清越来的?怎么没带我这儿来?可是叫娘留住了?”

    “正是呢!”宋宜笑忙道,“本来想带她来给你道个喜的,结果娘正要往园子里去听曲子,顺手把她抱上了。我想着我们要说说话儿,她在的话也不方便,就随她去了。”

    接下来两人随便说了些闲话,宋宜笑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就告辞了。

    她到晋国大长公主那儿接了简清越,又陪婆婆听了会曲子说了会话,再回到燕国公府时,管事的上来禀告,说是:“今儿个各处都送了东西来,说是愿公爷夫人一路平安。”

    “时间紧急,来不及挨家辞别,你且把人都记下来,等我们回来了,再去上门道谢。”宋宜笑点了点头,吩咐之后,却见管事的没有告退之意,微讶,“怎么了?”

    “亲家奶奶也派人送了东西来,来人还问夫人几时回来?说是亲家奶奶想找夫人商议下亲家老爷遗嘱之事。”管事道,“之前在翠华山时,亲家奶奶已经找过夫人几回了,但那时候公爷跟大小姐刚刚康复,咱们上上下下都忙不过来,实在没心思顾及此事。夫人当时就说等空了再议您看是不是给那边递个话?”

    宋宜笑蹙起眉,这继母倒是演上瘾了,自己可没心情陪她玩!

    当下略作思索,就道:“我早就说过没有已嫁女回娘家同弟弟争家产的道理,那边要再来讲这事儿,你就这样回复,不必再来告诉我!”

    又说,“继母老跟我说这个,听着实在烦!以后没事的话不要再跟宋家来往了,免得她不死心,继续念叨这个也别再跟那边说咱们的事情。”

    管事的怔了怔,随即赞道:“夫人真是高义!”

    虽然说时下没有已嫁女回娘家分家产的道理,但给长女一半家产作为昔年的补偿,这话既然是卢氏亲口承认乃宋缘遗命,按照道理,这笔家产宋宜笑拿着也是理所当然。

    她却一直不肯要,如今更为此要跟宋家断绝往来,自然令人钦佩。

    不过管事的却不知道宋宜笑心中的真正想法:“这会我没要这笔家产,连家里管事也说我大方。我若是要了啊,里里外外肯定又要说我见钱眼开,欺负没长大的弟弟了!横竖我又不缺花用,做什么要吃这个亏?”

    她现在已经知道卢氏乃是自己的杀母凶手,哪还不清楚所谓的宋缘遗命根本就是这继母胡诌的?

    用意无非是两个:一个是降低自己对她的戒心,二个就是掩饰她同袁雪沛来往的真相。

    简单来讲,就是卢氏想要破财消灾罢了。

    宋宜笑眼下还没想好母仇的处置,但也懒得再跟宋家有瓜葛了,眼下这机会,倒正好同宋家理所当然的疏远。

    只是想到袁雪沛说的那件事情……

    她凝眉片刻,暗自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道这趟过继有没有麻烦呢,我管那么多闲事?”

    也就转身进房,看着丫鬟们料理箱笼了。

    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离都这天,好些人来送行。

    宋宜笑专门托付了一回袁雪萼,请她在自己离开帝都的这些日子,帮忙照顾芝琴夫妇以及他们的孩子。

    袁雪萼笑道:“这还要你说?再者你们来回也就那么个把月吧?能有什么事!”

    宋宜笑这时候自不会跟她解释,自己这行人一去必定经年只道:“你替我看着点儿就是!”

    “放心吧,那丫鬟可是为了救你才出的事儿,我哪能不对她好?”袁雪萼应了下来,又悄声道,“你们过继到三房也是好事,早就听说简驸马偏心了,亏得大长公主殿下明事理,不然有这么个公公,也够糟心的!”

    她朝正跟简虚白说话的徐惜誓点了点下巴,“谢姐姐就是个例子,之前没怀孕时,她公爹听信几个姨娘的话,成天逼着徐世子纳妾好开枝散叶!这会谢姐姐不是已经有了吗?按说她那公爹该闭嘴了罢?结果这两日又在催了,说是谢姐姐横竖有孕在身伺候不了夫婿,怎么还要霸着夫婿不放?”

    “好歹是伯爷,说这样的话真的合适吗?”宋宜笑早就知道谢依人同公公以及公公的姨娘们相处得很不好,闻言不禁无语:这话也太羞辱人了吧?

    “伯爷自己当然不会这么讲了,但那几个姨娘出身不高,什么样的话说不出口?”袁雪萼叹了口气,“亏得谢姐姐的妹妹入了皇后娘娘的眼,趁进宫陪伴皇后娘娘的光景,替她姐姐提了提皇后娘娘又去跟太皇太后禀告了,太皇太后十分生气,前两日把毅平伯召进府里狠狠骂了一顿,说要不是他当初左一个右一个的纳人,鲁国大长公主殿下也未必会芳华早逝,现在难道又看太皇太后亲自给徐世子挑的正妻不顺眼了吗?这话把毅平伯吓着了,将殿砖都磕红了一块。回府后就把那几个姨娘绞了舌头发卖出去!”

    虽然如此,“可毅平伯向来喜欢那几个姨娘,否则她们哪来的胆子敢跟正经世子妇作对?这么着,伯爷即使忌惮着太皇太后,往后不敢再管儿子后院,对谢姐姐的感观可想而知!”

    宋宜笑意外道:“我们这两日光顾收拾东西了,竟不晓得这些事情不过毅平伯再不喜欢谢表嫂,只要徐表哥是明白人,想来他也没办法。”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袁雪萼说到这儿也有点闷闷不乐起来,“说起来我成亲也有些时候了,到今儿还没动静,虽然说上头没长辈催促,表哥也不在意,我自己瞧着清越都会说话走路了,也觉得急了呢!”

    “陆三哥是什么样的为人你还要担心吗?”宋宜笑道,“再说你们说是成亲有些时候了,陆三哥又是守孝又是参加科考的,正经在一起的日子才几天?别着急,兴许马上就有消息了呢?”

    陆冠伦的为人确实值得信任,所以袁雪萼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跟着就问起简家故里的事情了:“据说辽州苦寒,这会那边都有可能下雪了,你们御寒之物可有预备?”

    “都带着了呢,我们虽然没回去过,但年年送东西的下人却是熟悉的。”宋宜笑跟她说了这一句,见其他人那儿都已在话别了,忙也道,“就到这里吧,等回来了咱们再聊!”

    帝都距离辽州虽然不能说千里迢迢,却也至少有七八百里路。

    若是快马单骑,来回倒不用几日。

    但此番回去的不只简离旷兄弟及简夷犹兄弟,还带了妇孺,自然是走不快的。

    简清越跟陆茁儿起初还因为赶路感到新奇,每天趴在车窗畔看沿途的风景,问这问那当然基本都是简清越问,陆茁儿到底还是沉默的。

    三五日一过,新奇感消失,陆茁儿开始发呆,简清越则开始闹了:“树,要树!”

    宋宜笑起初以为她想看树,挨到有树林的地方还想着让人折枝树枝来给她玩。谁想弄了半天明白她的意思,才知道她要的是燕国公府后院的一丛石榴树这会谁能给她弄来?

    “其实这就是那个石榴树,它知道要赶路所以变成这个样子,好一路陪着你!”宋宜笑哄了半天哄不住,见女儿要哭了,只好昧着良心,让人到附近拔了株比较少见的野草来,道,“等到了地方,咱们再把它栽下去,它马上就会恢复原来的模样的!”

    简清越将信将疑的接过,看了看:“娘,花呢?”

    “花啊?”宋宜笑噎了噎,探头命车畔侍卫去请丈夫来,自己则继续糊弄女儿,“花被爹爹摘走了,待会爹爹来了,咱们罚他想办法好不好?”

    你们父女不是亲吗?让你爹给你解释去吧!

    片刻后简虚白过来,闻言哭笑不得的说妻子:“这季节就是真找到石榴树又到哪里去找花?你这叫我怎么接?”

    不过他也不是没办法哄女儿,探手把简清越从车窗里拎到马上,笑道,“爹爹带你骑大马,好不好啊?”

    虽然说四周风景没什么稀奇的,但在马背上的感觉跟在车里自然不一样,简清越立刻就把草丢了,欢喜道:“好!”

    “……”宋宜笑觉得胸口好闷:果然这没良心的见了她爹就各种好哄,专门为难自己这个亲娘!

    她恨恨的白了眼纵缰远去的父女俩,刚刚坐回车中,却有个眼生的侍卫追了上来,跟护卫她的侍卫嘀咕了几句,上来道:“夫人,那边的孙公子似乎有点发热,沈姨娘问能不能让芸姑帮忙去看看?”

第四百零六章 抵达

    沈绮陌虽然只是个姨娘,但因为生了简夷犹唯一的儿子,这回也在随行之列。

    当然由于简夷犹跟简虚白关系不好的缘故,出发都几天了,她跟宋宜笑一直没照过面,在路上时各自窝在马车里哄孩子,下了车呢也有下人安置好了地方请她们分头歇息。

    这会沈绮陌派人来请芸姑,宋宜笑应下之后,想了想,到底没去看。

    半晌后芸姑回来,宋宜笑才问她:“那边发热了?厉害么?”

    “是风寒。”芸姑不在意道,“等下到了地方,吃帖药也就是了。”

    宋宜笑闻言也就不放在心上,拔了鬓边金钗逗妹妹:“这上头是什么?这个铃铛为什么会响呢?”

    如此过了几日,紧赶慢赶的总算到了地方简家祖宅不在辽州城内,却在城外十里的一处镇上,看得出来简家在这儿非常有地位,连绵的府邸占了大半个镇不说,正门外牌坊都立了好几座。

    最新的一座牌坊,正是简离邈金榜题名时所立。

    简家大老爷简离忧夫妇得了信,早已领了子女,在这座牌坊下迎着了。

    简离旷与简离邈见状,忙下马上前问候,又叫晚辈们过来与大房见礼。

    简离忧四十来岁年纪,浓眉凤眼,许是常在乡间的缘故,面色偏黑,但精神很好,寒暄了几句,就道:“爹已经在正堂等着了,咱们快进去吧!”

    “这是清越吗?”离字辈的三兄弟当先朝里走,女眷们在最后,简离忧之妻高氏就过来招呼宋宜笑,她看了眼简清越,又看了眼陆茁儿,有些奇怪,“那个大点的可是丫鬟?”

    这穿戴也未免太好了吧?都跟简清越差不多了。

    “伯母说笑了,这是我娘家妹妹,信陵郡主。”宋宜笑闻言自是不喜,淡淡道,“因我娘二月里去世,衡山王爷又没出母孝,王府大少奶奶新近生产,二少奶奶亦是红颜早逝,五少奶奶实在忙不过来,所以我就把她接到身边照顾些日子。这回过来,顺便也就带上了。”

    高氏非常尴尬:“我说这孩子瞧着就不像寻常人只是之前来报信的人从没提过这件事,想着你们就一个女儿,却是想左了呢!”

    赶紧对陆茁儿福了福,“还望郡主海涵!”

    陆茁儿只瞥了她一眼没作声。

    “我这妹妹天性使然,向来不大爱说话,伯母可别见怪!”宋宜笑见她是误会,却非故意埋汰陆茁儿,也就消气了,忙替陆茁儿解释,“也就是因为她这么个性.子,我不放心留她在帝都,只得带上了。叨扰之处,还要请伯母宽宏则个!”

    “说得哪儿话?这里不也是你们家么!”高氏忙道,“一家子这么讲可是见外了说起来我也不大清楚你们的喜好,收拾的绛珠阁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心意?”

    两人边说边走,在到后堂之前,宋宜笑倒是把大房的大致情况了解了下:

    大房简离忧夫妇膝下三子二女,其中高氏只生了嫡长女简夷绀跟嫡次女简夷绣,早几年就都出阁了。由于嫁得远,这回过继的事情虽然派人跟她们说了声,但她们也抽不开身回来。高氏所以代两个女儿告了声罪,表示她们绝对不是不想回来跟兄弟团聚,实在是路途遥远,夫家事情多。

    宋宜笑当然表示无妨。

    简夷绀、简夷绣姐妹下面三个弟弟妹妹都是庶出:庶三子简夷岷,庶四子简夷峻,跟庶幼.女简夷媚。

    简夷岷跟简夷峻都已加冠,业已成亲。

    最小的简夷媚今年十六,已经许了人家,却尚未到婚期宋宜笑心想这小姑子的婚期若就在近日,没准就要被拖延了。

    这时候到了堂上,却见一个穿枣红底绣四合如意瑞云纹圆领衫的老者,抚膝端坐堂上,身侧侍立着一名约莫二三十岁的貌美妇人,再远些方立了三三两两的下仆。

    看到这老者,简离忧行了个常礼,上前道:“爹,二弟三弟两家人都回来了!”

    简离旷与简离邈则上前大礼参拜,均说:“不孝子拜见爹爹,愿爹爹福禄常在!”

    “都起来吧!”堂上早已备好了磕头用的软垫,一行人都行完了礼,简平愉方放下抚须的手,虚扶道,“你们这一路回来定然累了,且坐下说话。”

    宋宜笑边随众起身,边偷眼打量这位祖父简平愉算算年纪坐六望七了,不知道是保养没有顾韶好还是比顾韶大了两岁,他须发都已花白,面上肌肉也分明的松弛了,只是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剑眉星眸的轮廓,倒也难怪燕国太夫人为了他不惜忤逆父母。

    看到这一幕后,宋宜笑越发觉得之前跟裴幼蕊密谈时,裴幼蕊对于简离邈血脉的怀疑不靠谱:简平愉要年轻个二十来岁,恐怕与简离邈这会一模一样。这两人若不是父子那才奇怪了。

    “我致仕时孙儿们都还小,不想一转眼都当爹了。”众人落座后,简平愉与次子、三子略略寒暄,表示了对于晋国大长公主不能前来的理解,目光就落到了简虚白身上,温言道,“时间真是快阿虚的女儿也会走路了,听底下人说,这孩子是太皇太后赐的名?”

    简虚白闻言道:“回祖父的话,正是!”

    “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简平愉打量几眼简清越,眼里看不出喜怒,面上倒是带着笑的,对身侧那貌美妇人道,“去把东西拿来!”

    那妇人福了一福进内,片刻后端了个描金乌木漆盘出来,上头垫了锦缎,锦缎上搁着一对羊脂玉如意,简平愉道,“让孩子拿着玩罢!”

    简虚白忙代女儿推辞,简平愉笑道:“又不是给你的,你说不要清越就不要了吗?”

    “清越还不上前拜谢你曾祖父?”简虚白的推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不管简平愉对他做过什么事情,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嫡亲曾孙女头次拜见曾祖父,做祖父的总要给点见面礼的。

    只是简清越这会正与陆茁儿拉拉扯扯,闻言根本没理会父亲宋宜笑赶紧推了她一把,低声哄了几句,她才懵懵懂懂的上前磕头,奶声奶气道:“谢曾如父!”

    “这孩子长得真像阿虚!”简平愉听她说话还有些嗲音,失笑道,“记得阿虚小时候喊祖父也是喊不准,不是咬成‘楚父’就是咬成‘子父’。”

    简离邈一直静静的,听到这儿轻笑道:“爹记性真好。”

    也不知道这么句极平常的话有什么门道,总之堂上的气氛忽然就冷淡了下来。

    宋宜笑正自诧异,高氏瞧着不对,忙转头对丈夫低语数句简离忧惊讶的看了眼陆茁儿,起身道:“爹,衡山王府的信陵郡主随阿虚媳妇一块来了,咱们之前不知道,竟到现在还没给郡主见过礼!”

    陆茁儿虽然年幼,又是宋宜笑的亲妹妹,却是衡山王嫡女,皇室正式册封的郡主,代表着衡山王府的脸面,以及皇室威严。

    所以简家不知道也还罢了,知道之后,自不可能继续把她当寻常小孩子对待。

    当下包括简平愉在内都纷纷起了身,要请陆茁儿上坐受国礼。

    宋宜笑自要阻拦:“茁儿年幼,而且这回也是因为衡山王府赶着事情多,腾不出人手照看她,才叫我领着她的,衡山王爷也说过,将她当个寻常晚辈也就是了,哪能这样打扰长辈们?”

    最后虽然没叫陆茁儿上坐,众人到底也给她行了礼只是这女孩儿一直不开口,还是宋宜笑代她免了礼。

    这么一打岔,时间也差不多了,简平愉就暗示众人散去:“你们一路颠簸,这会见也见过了,还是赶紧下去歇一歇,看看住的地方吧!”

    原本高氏给简虚白夫妇安排的是叫绛珠阁的院子,这会因为陆茁儿要跟他们一块住,高氏就来问要不要换个更大的地方,免得怠慢了郡主?

    宋宜笑打量了下这绛珠阁,发现地方也不小了,便推辞了她的好意。

    一番归置箱笼,到快掌灯时分才收拾出个轮廓宋宜笑想着今儿个才到,晚饭多半会一块用,所以先叫人把衣物妆盒拿出来,梳洗打扮好了等人来喊。

    谁想半晌后却是厨房那边提了食盒送来,说是简平愉体恤曾孙们年幼,只召了简离旷跟简离邈去用饭,孙辈跟曾孙辈就都不喊了。

    “今儿个因为大伯道出茁儿身份的缘故,祖父好像没给三哥的孩子见面礼?”宋宜笑打发走了下人,一面看着赤蔷她们摆饭,一面对丈夫道,“说起来那孩子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呢!”

    “我也不知道。”简虚白抱着简清越,任女儿抓着自己的衣襟使劲扯,道,“也不知道起没起名字不过你不必替那孩子觉得委屈,祖父怎么可能亏待他呢?”

    宋宜笑心想那孩子又不是我的,我何必替他委屈?不过是觉得简平愉今日仿佛有意对简虚白示好,怀疑这祖父是不是已经知道真相了?

    否则照简虚白的说辞,这祖父对他也是不怀好意,简夷犹年纪也长些,怎么也该先给简夷犹的儿子见面礼,才轮到简清越不是?

    只怕已知时日无多,且二房必定会被三房压倒,为了喜欢的孙儿计,这才故意对简虚白亲热些说到底也是掩耳盗铃了,险死还生之仇,岂是此刻些许示好所能抵消的?

    这天就这么过去,次日一早,宋宜笑叮嘱铃铛看着底下人继续归置行李,自己则领着两个孩子去给长辈请安。

    说是给长辈请安,燕国太夫人跟温老夫人都已经过世,简平愉现在没有正妻,昨天取玉如意给简清越的妇人瞧着像他身边得宠的姨娘,然而姨娘再得宠,也受不起正经嫡孙媳的请安的。

    所以宋宜笑也就是去高氏那儿。

    高氏看到她非常高兴,专门给陆茁儿行了礼之后,才道:“我正打算遣人过去找你,昨儿个你们伯父回来后说了,后日就会开祠堂,虽然说到时候咱们女眷不会进去,但也要准备准备才是。”

    想来昨天晚上简平愉把儿子们喊过去吃饭,应该就是商议过继之事了。

    这件事情是苏太后提出,太皇太后、端化帝、晋国大长公主一致认可的,所以不管简家怎么想的,反正也只能照办了宋宜笑应下之后,跟大房的女眷们说了会话,方告退回绛珠阁预备。

    后天转眼就到。

第四百零七章 祠堂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宋宜笑就起了身,自己梳洗打扮的时候,命丫鬟去把简清越也喊醒了收拾。倒是陆茁儿因为不是简家人,是过来做客的,宋宜笑叫铃铛去守着她,今儿个就让这妹妹待绛珠阁里,不带出去了。

    母女两个弄好之后到了花厅,简虚白早已等在这儿,夫妇两个随便用了点早饭,就抱着女儿去正堂。

    他们到得早,这会堂上还没个人影。

    但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没多久人就齐了宋宜笑察觉到简离邈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看自己一家,包括陆茁儿在内,目光都格外慈祥。

    看来这位叔父,不,今天过后的公爹,虽然恪守着对于仪水郡主的诺言,在丧妻后再未婚娶,连个通房丫鬟都没纳,到底也是希望有子嗣承欢膝下的。

    “咱们待会不能进去,你让丫鬟装点心带在身上了吗?”简平愉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今天没带那美妇,想来是今日这样的场合,侍妾不适合出现的缘故。他到之后没说几句,就带头朝祠堂走了。

    高氏领着儿媳跟庶女走到宋宜笑跟前,提醒道,“也不知道他们在祠堂里要待多久,咱们大人也还罢了,清越年纪小,到时候恐怕会饿着。”

    宋宜笑谢了她,道:“方才叫她乳母装了几块糕点了。”

    高氏点了点头,这才领着女眷们跟上前面的队伍。

    简家祖上寒微得很,据说只得三五亩薄田,简平愉幼时又遭逢乱世,日子过得可想而知,自然也是没功夫去管祠堂怎么样的。

    后来他读书出了头,又娶了锦绣堂出身的燕国太夫人,得了燕国太夫人的丰厚陪嫁后,才开始整饬祖宅跟祠堂这些地方。

    如今这座祠堂距离简家祖宅所以不是很远,出了大门,沿着镇中青石长街朝外走,在镇口就能看到祠堂的轮廓了。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祠堂里里外外点了许多灯,门口还簇拥了不少族人,三三两两的议论着宋宜笑听了几耳朵,她生长帝都,没去过其他地方,此刻听本地的乡音,难免觉得佶屈聱牙,不过北地方言变化不如南方大,连估带猜,也大略能够明白,他们大部分是在议论今儿这场过继。

    也有人在说她,道是“长得不错,难怪是诰命夫人,就是不知道陪嫁几何,与当年的燕国太夫人比起来谁多谁少”。

    这句话宋宜笑大致听懂了,不觉十分无语:简平愉那会是个穷小子,需要指望发妻的妆奁也还罢了;简虚白这会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娶妻还用得着算计人家陪嫁吗?

    她一时间不免对简家族人的印象有点不好,但转念想到简虚白自己这辈子都是头次回桑梓,与这些人素无交情,人家看她估计也是看个热闹,说话自然也是很随意的,如此计较倒是没意思了。

    是以只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也就牵住简清越不说话了。

    但这个动作已经让他们知道,他们说的固然是土话,宋宜笑却也未必全部听不懂,不禁讪讪的走了开去。

    “这些人一辈子连辽州城都没去过几回,更遑论善窈你这样从帝都来的贵人了。”高氏察觉到,也帮忙呵斥了几个还朝宋宜笑母女探头探脑的族人,圆场道,“所以好奇之下,冒犯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伯母这话见外了,都是自家人。”宋宜笑忙道,“说起来也是我们不孝,这些年都没回来看过祖父,所以与族人生疏。”

    又说这些年来亏得大房照顾简平愉云云,高氏听得舒畅,连连谦逊:“我们是大房,这都是应该的。再说要没二房三房在帝都为国效力,家里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声势。”

    两人客套了一番,那边简平愉已经跟几位族中耆老说得差不多,就进祠堂里去了这时候的规矩,女子除了出嫁时辞别娘家祖先,以及进门时告慰夫家祖先外,是根本不能进祠堂的。

    所以眼下族里有身份的男子从老到少统统跟了进去,高氏、宋宜笑等女眷却只能在外面等。

    宋宜笑看着渐次亮起来的天色,摸了摸女儿被夜露沁凉的小脸,忽然想到件事情:男子都进祠堂去了,她们这些女眷只能留在外面,那么接下来呢?

    她小声问高氏:“大伯母,咱们在这儿要做什么不?”

    高氏闻言却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简家现在的当家媳妇、简夷岷之妻苗氏:“老太爷可说咱们在这儿做什么?”

    苗氏闻言茫然道:“老太爷这两日都在跟三位老爷说事情,媳妇并没有得到什么吩咐。”

    好嘛,她们就是过来枯等的?

    高氏很是尴尬的跟宋宜笑道:“这是我们的不是了,早点没跟老太爷问清楚不然咱们兴许不用来?”

    “来了也好,我还没见过简家祠堂呢。”宋宜笑笑着道,“再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咱们待祖宅那儿吃茶也不合适。”

    高氏见状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旁边一个穿戴还算光鲜的妇人却凑了上来,笑道:“大嫂,这是燕国夫人?”

    那妇人问的是高氏,目光却一直在看宋宜笑母女。

    “正是阿虚媳妇。”高氏朝她点了点头,给宋宜笑介绍,“这是老太爷堂兄弟的媳妇,论起来是你们六婶母,娘家姓连。”

    宋宜笑忙朝她福了福,客气道:“原来是六婶母!”

    又叫简清越也给婶婆见礼。

    连氏忙道:“我一个民妇,怎么担当得起?”

    她摘下镯子给简清越做见面礼,只是看着简清越一身太皇太后所赐的佩饰,不免觉得拿不出手,“我们庄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让大小姐拿着玩罢。”

    宋宜笑跟她寒暄了几句总算把这六婶母敷衍过去,旁边几个跟六婶母身份相若的族人许是觉得她没有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也纷纷围上来说话了。

    这一番话说了好半晌,不知不觉祠堂里都散了,简平愉有点不高兴的走出来,看着外面叽叽喳喳的女眷,不轻不重的道了声:“祠堂重地,怎么这样嘈杂?”

    他自重身份,不可能当众叱责一群晚辈妇人,道了这么一句也就算了。

    但紧跟着他出来的许多男人就没这忌讳了,一时间乡骂四起,纷纷扯了自家媳妇,边数落边同简平愉告退。

    宋宜笑见这情形不免觉得很是尴尬,沈绮陌由于身份的缘故今儿个没有过来,她生的是个儿子,是以让简夷犹直接抱进去了。

    这会在外面的远客只有她们母女虽然说是族人主动上来跟她搭话的,如今弄成这个样子,她到底难堪。

    好在简离邈跟简虚白这对新鲜的父子已经出来了,见这情形,简离邈负着手轻哼了一声,道:“爹说了祠堂重地不许嘈杂,你们嘴里不干不净个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简虚白则走到宋宜笑跟前,朝她点了点头,道:“等累了罢?清越来,爹爹抱。”

    宋宜笑见他们一唱一和都在为自己解围,这才松了口气,将简清越抱起来,递到了丈夫怀里。

    如此回到祖宅,重定的三房人再次给简平愉敬茶在祠堂里是在祖先与族人面前将简虚白过继到三房,这回则是在家里再次确定一下彼此之间的名份。

    敬完茶后,简平愉正要叫众人散了,简离旷许是气狠了,忽然出言道:“阿虚现在到了三弟名下,三弟还是好好管教着点好!方才咱们出祠堂时,外头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说起来阿虚媳妇还是江南堂嫡女出身,海内六阀之后,在娘家时的规矩是肯定没问题的。这进门才几年,竟被阿虚惯成这个样子!”

    宋宜笑闻言变了脸色,她虽然根本不稀罕宋家,但简离旷这话可是在转着弯骂她娘家失教了!

    她又羞又怒,待要开口反驳,坐在她上首的简虚白却转过头来,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简离旷话音才落,简离邈已放下茶碗,不紧不慢道:“这儿又没外人在,二哥何必虚张声势?谁还不知道咱们简家祖上当年,乃是连饭都吃不上了的有道是仓廪实才能知礼仪,咱们简家从合族能吃饱饭到现在统共也才几十年?除了咱们这一支外,其余族人慢说做官,那是连个秀才都没有!”

    “这样的门楣,也就是糊弄下同处乡间的黎庶罢了!”

    “还谈什么规矩?!”

    “二哥这番话,却也忒忘本了!”

    说到末了一句,简离邈露出似笑非笑之色,略带病容的眉宇间,满是讽刺。

    看着简离旷阴沉的脸色,宋宜笑低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这前任公公是生怕她跟新任公公处不好吗?这么上赶着给简离邈收买儿媳妇的机会?

    “海内六阀……嘿!”简离旷被简离邈堵得无话可说其实也不全是无话可说,也是因为上首的简平愉一直在看着他,目光之中颇有不赞成顿了顿,他到底转过头去,没再作声。

    简平愉这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叹道:“散了吧!”

    顿了顿,“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

第四百零八章 丧讯与哀荣

    回到绛珠阁后,宋宜笑问起今日祠堂里的过继经过,简虚白道:“不过就是走个过场中间几位耆老说二房子嗣不多,大房虽然也才两个庶子,但孙辈已有好几个,不如从大房过继嗣孙给三房,又或者族里其他人家也有许多子嗣。祖父说娘……说二伯母已经答应了,那几位耆老也就不说话了。”

    连宋宜笑这个国夫人都能引起祠堂外的围观,大长公主殿下更是高高在上,简氏族人即使有点小心思,又哪里敢违抗?

    简虚白又道:“今儿祠堂外面,你们在说什么那么热闹?”

    “族里长辈上来说话,我想着不理会也不好,且有大伯母在旁介绍,就跟她们寒暄了会,让清越给她们见了礼。”宋宜笑懊恼道,“不想却扰到祠堂里头了。”

    “本来这种事情,不说提前演几遍礼,怎么也要跟到祠堂的上上下下说清楚各人所司职务的。”简虚白却叹了口气,“爹方才说得没错,简家究竟底蕴浅薄,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你不必放在心上,反正爹都不在意,管其他人想法呢?”

    正说着,外头丫鬟进来禀告,道:“老太爷说,今儿个晚饭让公爷去后堂用。”

    简虚白看了眼妻子,道:“就我一个过去?”

    “老太爷说有点事情要跟家里男嗣们商议下。”丫鬟委婉道,“而且女眷们今儿个在祠堂外候了许久想也累了。”

    宋宜笑倒不在意:“既然如此,那晚饭我带清越跟茁儿用吧。”

    如今过继已经完成,简平愉跟简离旷也差不多该上路了这眼节骨上,这位祖父难免要把遗嘱留一留,少不得也有话要叮嘱下子孙们,她一个孙媳妇,带着个两岁的小女儿,去了估计也跟今日在祠堂外一样,不过是做陪衬。

    还不如就留在绛珠阁呢!

    时间到了晚上,简虚白自去后堂,宋宜笑带着两个孩子用过晚饭,看她们都还精神,便叫人拿了七巧板来,将厅中长案腾空,陪她们拼七巧板玩。

    拼了会,偶然一抬头,却见廊下风灯照出的夜暮里,纷纷扬扬的银色,似风吹柳絮,满庭飞舞。

    下雪了。

    “怎么还没睡?”宋宜笑招手把两孩子喊到琉璃窗前,领她们看了会雪,忽见两个下人提着灯,引了简虚白走进来。

    他在廊下脱了大氅,绛底掐金线的氅衣上已经积了一层雪,濡.湿的地方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暗红,在灯下望去犹如血色,衬着他面色愈加如玉如脂。

    此刻边跨进门槛,边说妻子跟两个孩子,“都这么晚了,她们居然有精神?”

    “原只想看会雪就送她们回房安置的,不想一看就看到了现在。”宋宜笑说这话的时候,原本已经有些困了的简清越,看到父亲又来了劲儿,腻到他身旁伸手要抱:“爹!”

    简虚白抱起女儿颠了颠,笑道:“爹送你们回房休息好不好啊?”

    说着俯身将陆茁儿也抱了起来宋宜笑忙叫人拿了两条毯子来,给两孩子裹上,“外头下雪了,仔细冻着!”

    简虚白把两个女孩儿送去安置好,回来之后,与妻子说起今晚摆在后堂的晚饭:“其实也没其他什么事情,就是给我们分了家。”

    宋宜笑闻言越发笃定,简平愉早知来龙去脉,这是在安排后事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的是次日一早才起来,就接到消息:“老太爷去了!”

    简平愉前一日从祠堂出来时还精神抖擞面色红润,瞧着再活个十几年都不成问题,今儿天还没亮就咽了气简氏一族上下自然是惊诧莫名。

    但这儿的人不知帝都风云,所以惊讶归惊讶,也没起什么疑心,觉得:“也许老太爷早就不行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好气色,不过是回光返照。硬撑到子孙归来,曾孙跟曾孙女都见着了,三房也有了嗣子,心愿了结,可不就撑不下去了?”

    简平愉毕竟曾经位极人臣,又是大长公主的公爹,他死后,按照常理该有哀荣的,自要禀告朝廷。

    这丧讯传到了帝都,帝都这边不知就里的人家听了也觉得难怪简平愉忽然要把简虚白过继给三房了,合着他自知时日无多,想在自己合眼前把三房无嗣的问题解决掉。

    如此倒把揣测晋国大长公主与简离邈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的谣言给冲淡了。

    不过简平愉致仕已久,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怎么跟朝中来往。

    所以听说他死了,大部分人听听也就算了,顶多备份丧仪命人送到晋国大长公主府或燕国公府只有特别有渊源的,才会打发人去辽州吊唁。

    但卫溪却头疼了,他专门找到了顾韶请教:“今日朝会上有人公然提了简乐之去世之事,说要礼部议其哀荣。陛下把这差使交给了我,然而……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请顾相指点一二!”

    本来像简平愉这种老臣去世,该给什么待遇,礼部自有从前雍抄来的一套流程,走个过场也就是了,根本用不着卫溪这个礼部尚书操心。

    问题是,当初翠华山天花之事,查到简平愉跟简离旷头上的,正是卫溪。

    这可是端化帝的杀子仇人啊!

    不管卫溪相信不相信这个真相,反正端化帝至今深信不疑!

    那么现在还要给简平愉哀荣卫溪哪能不担心自己前脚按规矩办了,后脚就被端化帝迁怒?

    “此事确实是个麻烦。”顾韶当初把天花之事的罪名扣到简平愉父子头上,主要是为了处理自己的“政治危机”,所以他个人是不反对给简平愉哀荣的,反正这老对手死也死了,若非考虑到端化帝的心情,顾韶还准备提议给他封点好的,以彰显自己的宽宏大量。

    但现在卫溪求上门来,这既是皇后之父、太子外祖,在天花之事里也帮了他大忙,他也不能不管,所以思忖片刻,道,“这样,简平愉虽然是老臣,但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家,卫大人不如请尊夫人入宫,托皇后娘娘请示一下太皇太后的意思?”

    太皇太后是端化帝的嫡亲祖母,只要她肯表态,端化帝怎么也要慎重考虑,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也怨不得卫溪了不是?

    卫溪恍然大悟,谢了顾韶,忙回府去跟田氏商议。

    田氏进宫给卫皇后转述了此事,皇后自然不会推辞,直接领娘家母亲去拜见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闻言不置可否道:“既然是晋国的公公没了,该唤她过来才是!”

    卫皇后看出太皇太后打算单独同晋国大长公主商议此事,也就告退了。

    半日后晋国大长公主奉召入宫,同太皇太后关起门来谈了大半日,还去苏太后那儿传了两回消息,最后又请了端化帝到场。

    皇室一家子商议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既然简平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惦记的还是子孙,那么他本人就不给哀荣了,而是折算给他的子孙鉴于简平愉已死,就不需要他从棺材里爬出来谢恩了。

    而折算给简平愉子孙的恩泽,四个子女都有份:

    嫡长女简离芝现在是侍郎之妻,诰命为四品淑人,因父之丧,加封为三品的河阳郡夫人;

    庶长子简离忧无官无职,赠正五品上的中散大夫,妻高氏封五品硕人。

    到这里还算正常。

    到嫡次子简离旷这儿就让上上下下的人愕然了。

    因为给简家二房的补偿……

    全部都给了晋国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殿下不但之前没回去,现在听说公爹死了,也丝毫没有回辽州吊唁公公的意思,更不要讲给公公守孝了对外的解释还是老一套:“老国公经历三朝,与本宫的母后乃是同辈人,如今去世,母后被勾起往事,心绪越发不好,本宫委实放心不下!所以辽州那边,就请驸马与本宫之子夷犹代为尽孝,本宫还是留在帝都侍奉母后吧!”

    那么既然要经常进宫伺候太皇太后,自然不好穿孝了!

    虽然说出了阁的女子就是夫家人了,可谁也不敢说简平愉比太皇太后重要,是以大家也只能纷纷赞扬大长公主纯孝,不忘太皇太后抚育之恩了。

    但怎么讲晋国大长公主也是亏欠简平愉这个公爹的结果这公爹的哀荣分到二房倒全成了对她的赏赐……

    消息灵通的人听说太皇太后他们商议时,曾派人与苏太后联络,均觉得看出了真相:晋国大长公主不喜欢简离旷,所以简平愉的哀荣不给简离旷,也说得过去;然后晋国大长公主的三子简夷犹,又是把长兴长公主折腾得凄凄惨惨戚戚请求和离的,那么即使端化帝跟长兴长公主不同母,正常做哥哥的,谁会喜欢负了自己亲妹妹的妹夫啊?!

    倒也难怪简家二房父子什么都没捞着了!

    相比之下,简家三房却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太皇太后给亲自抚养大的外孙拉偏架了:直接给简清越封了个朝平县主!

    这结果经礼部润色成圣旨,用印之后送到辽州,简家上下的脸色可想而知!

    不过二房的打击还没完:接旨后两日,简离旷于雪夜坠湖,溺毙在他住的院子里!

第四百零九章 炎凉

    不同于简平愉寿终正寝的离世,简离旷死得很惨。

    虽然说他死亡的过程未被人察觉,乃是天亮之后粗使下仆打算洒扫庭院时才发现的但从他被捞起来后那狰狞可怖的神情,也足以推断这位晋国大长公主驸马死之前有过怎样的挣扎与不甘了。

    “到灵堂上后,记得不要朝棺材里看。”以至于简虚白赶到之后只看了一眼,回头就私下叮嘱妻子,“尤其不要在灵堂上抱清越,免得她不当心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吓着了!”

    他们夫妇倒是云淡风轻,简氏族人却抓狂了!

    简平愉之死犹可以说是老人家上了年纪总是要走的,简离旷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尤其还是死在他自己住的院子里,给他陪夜的下人都死光了吗?!

    几位耆老找到简离忧、简离邈,一致要求彻查此事。

    兄弟两个闻言都是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而且请了几位耆老各自派遣信得过的人一块查,声称绝对不能让简离旷死得不明不白。

    结果这么着,查下来那天晚上是简离旷自己遣散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才出的事。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自然是为了等人然后查到他要等的那个人之后,耆老们脸都绿了:正是一直侍奉简平愉身侧的那美妇!

    那美妇虽然简平愉没有正式介绍过,但这些年来大家也公认她是简平愉的妾了。

    然后简平愉尸骨未寒,简离旷竟就同这美貌庶母半夜私会上了,哪能不叫众人想象丰富?

    “这种事情传了出去,丢脸的是整个简家。”几位耆老气得死去活来,然而为了合族计,不得不选择息事宁人,同简离忧、简离邈商量,“索性这畜生已经死了,那贱妇横竖只是个奴婢,过两日打发了她下去给老国公赔罪也就是了对外,就说那畜生思念亡父,夜半于院中哀悼,不小心掉进水里,偏赶着冬夜风大雪大,没人听见,方才去世的吧!”

    简离忧跟简离邈都道:“自当从长者之命!”

    但简离邈又说:“只恐夷犹侄儿还有疑惑。”

    “他有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们这些老头子!”耆老们原本因为晋国大长公主不肯来辽州吊唁公爹,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都暗恨这位大长公主不守妇道。

    但现在亲自查出简离旷做的事情,难免怀疑晋国大长公主之所以同驸马感情疏远,恐怕也不只是大长公主不好,简离旷估计也没少做丢人现眼的事情同样是大长公主,代国大长公主虽然被贬去琼州了,可不一直都跟驸马很要好吗?

    可见金枝玉叶们虽然高贵,却也不是一准不会做个好妻子的。

    说到底也得看驸马!

    此刻听简离邈提到简夷犹可能不服,既觉得丢脸又觉得恼火,纷纷道,“要不是为了族里考虑,这等奸.夫.淫.妇合该绑一起去浸猪笼才是!”

    简离邈自然不可能当真怕了简夷犹,不过耆老们肯把这差使接过去他也乐得省心。

    次日简离旷之死的结果公布,简夷犹果然不相信,当众提出了质疑被几位耆老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目无长辈、忤逆不孝、猖獗顽劣”,要不是简离忧拦着,有位脾气暴烈、最重规矩的耆老,差点拎了拐杖要抽他!

    简家内部都知道,简平愉跟简离旷在的时候,最重视的绝对是简夷犹。

    现在这两位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先后去世,简夷犹不过怀疑了下简离旷的死因,就被耆老们这样对待,苗氏这个没怎么相处过的堂嫂,瞧着都有点不忍心了,私下向丈夫简夷岷道:“祖父与二叔才去,耆老们就这样欺负夷犹堂弟,也太过了!”

    “你少管点闲事吧!”然而简夷岷闻言却是冷笑出声,“耆老们虽然大抵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然而活到这把年纪,又被族人公推出来坐镇族中,岂是糊涂的人?你以为他们当真不满夷犹堂弟呢?不过是做给三房看的罢了!”

    苗氏前两年才过门,对于夫家的陈年往事自然懵懂,由于娘家只是乡绅,许多帝都已经人尽皆知的消息,她也是不知道的。闻言不禁惊道:“三房何以要与夷犹堂弟为敌?才过继给三叔的阿虚堂弟,说起来还是夷犹堂弟的胞弟哪!”

    简夷岷看了看门外没人,才压低了嗓子道:“我们这一房回乡回得早,所以这十几年来二房跟三房在帝都是怎么个相处法,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阿虚当初之所以被送到宫里去请太皇太后抚养,正因为夷犹把他推下水池,差点送了性命!以至于皇室震怒,压着祖父把爵位传给了阿虚,免得夷犹作为二房嫡长子,承爵之后越发不给这个弟弟活路!”

    “那这回二叔也是落水而亡,难道……?!”苗氏吓得不敢说下去了。

    简夷岷瞥她一眼,满含深意道:“咱们简氏一族,祖上连乡绅都没出过一个。能够成为辽州高门,全赖祖父之功!如今祖父已去,连追封都没有一个!这会二叔也没了,爹那个中散大夫不过是个虚衔,说出去好听,实则半点权也没有的。眼下族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三叔跟阿虚他们两个虽然眼下都上了折子丁忧致仕,可你想三叔乃是科举出身,还主持了今年的恩科,他正当壮年,来日出孝之后,朝廷会不将他起复么?”

    “至于阿虚,单凭他乃太皇太后养大这点,只要太皇太后在一日,就是陛下说不得也要给他几分体面,起复的问题就更加不担心了!”

    说到这儿,简夷岷嘿然道,“偏我们这一房,迄今都没能出个读书种子!就算出了,难道离得了三房提拔?所以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苗氏想到自己年幼的孩子,脸色数变,最终狠下心来,道:“二叔之死,既是诸位耆老联手彻查,哪还能有什么内情?夷犹堂弟虽然是悲痛欲绝,当众质问长辈,确实过了。”

    “你也不要真觉得夷犹堂弟多么可怜!”简夷岷见妻子想通了,又开导道,“你想这回二叔做什么没有哭灵的儿媳妇?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又为什么不肯来吊唁?说不得就跟他那发妻长兴长公主有关系那可是先帝嫡女,今上的亲妹妹!结果成亲之后过得还不如寻常女子,你说皇家能咽得下这口气么?”

    苗氏郑重点头:“我晓得了!夫君放心,我虽然同情堂弟,却怎么不知道,顾好自己家才是最紧要的?”

    这天晚上,很多夫妻之间都有类似的叮嘱。

    不过三五日下来,简夷犹已经明显被孤立了。

    他本来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现在这种情况越发沉默寡言。

    由于没有正妻,沈绮陌的身份很多地方很多场合不好跟着他,他成天独来独往,愈加显出孤零零的凄凉来。

    这天他忽然到了绛珠阁,说是:“孩子又发热了,这地方的大夫不够可靠,想请弟妹帮忙,打发芸姑过去瞧瞧!”

    宋宜笑连忙命人去请芸姑,又问孩子的具体情况:“这儿天比帝都冷,孩子又小,得好好照顾才是。我们这儿两个孩子,都不许她们去庭中玩耍了!”

    简夷犹扯了下唇角,似乎想笑一下,但眼里冷冰冰的许是景况的不同吧,他从前沉默让人觉得冷淡中别有一种矜持与孤傲,现在的沉默,到底透出落魄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片刻后芸姑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芸姑跟着他去了小半日,回来后宋宜笑问她:“那孩子怎么样了?路上就染过回风寒,现在呢?”

    “也还是风寒。”芸姑道,“不过那边要我过去其实也不是当真信不过这儿的大夫,毕竟这么简单的病症,大夫开出来的方子都是差不多的。却是那大夫觉得简家横竖不是寻常人家,开的药里有几味药有些名贵,然而那边打发人去简家铺子里抓药时,铺子那边却说老国公已经给分了家,那家铺子乃是大房的,二房要用药,该拿钱买才对!”

    宋宜笑怔道:“但他们不至于身无分文来辽州吧?”

    那药铺虽然有落井下石的嫌疑,但老实说也没讲错。

    之前没分家,简家子弟病了,去自家铺子里拿点药材,也还罢了。

    现在已经分好家了,还是宠爱简夷犹的简平愉亲自给儿子们分的那药铺是大房产业,不让二房的人白白拿东西,也是应该的。

    不然二房拿了,三房是不是也可以拿?其他族人呢?到最后,这药铺还开不开了?

    只是简夷犹好歹是大长公主之子,之前分家时,简平愉就算不可着劲儿给他拉偏架,到底不可能什么都不给他至于连几副风寒的药都买不起吗?

    “沈姨娘私下跟我说,二房分是分到东西了,但都不在辽州!”芸姑没什么表情的说道,“而他们之前没料到丁忧,所带银钱有限。瞧着马上就要过年,到时候人情来往更要花费,所以也不敢乱花。今儿个喊我过去,就是希望我给开副便宜些的药。”

    宋宜笑顿时蹙紧了眉:好么!这却是冲着三房来了!

    怎么说简虚白也是简夷犹血缘上的亲弟弟,眼下也是堂兄弟的关系,即使兄弟一直不和,看在晋国大长公主的份上,知道兄长过得如此艰难,也该帮一把吧?

    不过,二房这回碰的钉子是大房给的。

    大房这么做,多多少少有向三房示好之意。

    自己若给简夷犹那边送银子送药材去,大房岂不尴尬?

    不送的话,他日晋国大长公主知道了这位殿下可是谁弱她帮谁啊!

第四百十章 祖产之分

    宋宜笑思忖片刻,叫铃铛看好了两个孩子,自己进内室理了理孝服,出门直奔大房找高氏。

    高氏看到她独自过来,晓得必有话要讲,忙把跟前的婆子丫鬟遣退了,关切道:“阿虚媳妇可是有事儿?”

    “正有件事情要告知大伯母。”宋宜笑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经过,最后道,“我想着这样的事情我们要么不知道,既然知道了,若是不管不问,传了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尤其帝都那边的二伯母,向来疼爱晚辈。这……?”

    高氏脸色变了变,有道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自从简平愉跟简离旷过世后,简家族人都知道,族里往后能指望的只有简离邈父子了。而老人都晓得简离旷与简离邈、简夷犹与简虚白,这两对兄弟的关系,从来都是不好的。

    所以根本不用简离邈跟简虚白落井下石,有的是人针对简夷犹。

    高氏要为自己这一房打算,对于这种情况自然也是听之任之。

    但现在宋宜笑提到晋国大长公主,才让她猛然醒悟,简夷犹的祖父跟亲爹是死了,他亲娘可还活着呢!

    那位晋国大长公主可是皇帝敬重的嫡亲姑母!

    她要是知道自己孙子在简家这儿病了,儿子给孙子抓药还得拣便宜点的……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高氏心头暗自凛然,忙作出怒色:“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亏得阿虚媳妇你来跟我说!不然咱们自家骨肉好好的情份被个奴才离间了也不知道哪!”

    又说简夷犹,“这孩子也太见外了!你们都是才回来,带的人手不多,对这儿也不熟悉!要什么,何必自己出去操心?来大房说声,我这个大伯母能不给他办齐全了吗?二房现在就他们父子两个,我们哪能不上心!”

    说着起身往外走,就要去处置此事。

    宋宜笑上前扶住她,圆场道:“这也不能怪大伯母!其实这回连我们三房也只带了冬衣呢!毕竟动身之前,谁能料到祖父跟二伯父会出事?若非如此,这会咱们都在返回帝都的路上了!而祖父与二伯过世,我们爹爹久在帝都,对族中不熟,两位长辈的后事全赖大房,大伯父跟大伯母这些日子按捺着伤心忙得跟什么一样,底下那么多人,哪能个个盯到?有人做差了事情,您这儿没人讲怎么会知道呢是不是?”

    “唉,但望夷犹那孩子也像你这么明事理,不要怪到我们才好!”高氏感慨着,到外间喊来心腹,命她去那药铺,先将简夷犹之前要的药包上十副送过去,再把药铺掌柜押过来,自己要亲自责罚。

    宋宜笑听高氏说:“你去了夷犹那边,记得问清楚他们跟那孩子还要什么不曾?但有所需,只管报来!要什么药也尽管说,铺子里没有的,咱们家库房里一准都能找到!”

    不禁有点哭笑不得,好端端的谁喜欢吃药啊?高氏这话虽然是急于表达对简夷犹的关心,倒有点咒简夷犹父子的意思了。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只道:“既然这儿有大伯母做主,我就先回去了!”

    “你去吧!”高氏知道她膝下两个孩子都还小,简虚白这几日又一直被简离邈带着跟族中耆老应酬宋宜笑离开绛珠阁久了难免不放心。

    回到绛珠阁后,宋宜笑才进门,却见简虚白正带着简清越在庭院里堆雪人玩,不禁嗔道:“三哥那边的孩子刚刚说染了风寒呢!你还要带清越下雪地来?赶紧给她裹上裘衣抱屋里去!”

    简虚白还没回答,简清越先扁着嘴要哭了:“我要玩雪!玩雪!”

    “心肝乖啊!爹带你玩雪,咱们不回去!”简虚白赶紧把她抱起来哄,末了对妻子道,“族里这么点大的小孩子,常有放出门任他们在雪地上打滚的,也没见个个生病,你瞧清越这精神劲儿,待会喝点姜汤也就是了!”

    宋宜笑看着女儿委委屈屈的望着自己,也有点心软,哼道:“你说的轻松她最恨姜汤了,待会回屋你哄她喝,别来找我!”

    简虚白笑道:“我哄就我哄,横竖女儿最听我话了!”

    他这得意洋洋的模样,让本来打算从抄手游廊进屋的宋宜笑,忍不住专门走下来拧他一把:“你们父女最好了,弄得我好像是多余的了是不是?”

    不想简清越听了这话,想了想,忽然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狠拧了把简虚白!

    简虚白:“……”

    宋宜笑:“……”

    夫妻两个短暂的愣住后,宋宜笑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哈哈!还说你女儿听你话?心肝,做得好!再拧他一把!”

    简虚白则埋怨她:“有道是言传身教,你看看你,要拧我也避着点孩子啊!不然你凶悍不要紧,把咱们乖乖巧巧的女儿教坏了可怎么办?”

    未料简清越拧完之后,又给父亲吹了吹,这才满是期盼的问宋宜笑:“娘,我现在可以继续玩雪了吗?”

    简虚白:“……”说好的跟爹亲呢?

    宋宜笑笑得直打跌:“可以了可以了,心肝记住啊,以后要想娘答应你事情,就像刚才那么做!”

    见简清越认真点头,简虚白哭笑不得道:“好么,现在你不说女儿偏心了?”

    笑闹了一阵,宋宜笑想着女儿既然有简虚白带着玩,那么自己去陪陪妹妹罢,就边朝屋子里走边问:“茁儿呢?是不是在房里?”

    “爹把茁儿带出去了。”谁知简虚白道,“爹要跟几位耆老说事情去之前来咱们院子里看清越,见茁儿不声不响的坐在那里,说她**静了,这样不好。正好爹要跟耆老们说的事情也不是很要紧,就把她抱去,道是出去走走没准会好点。”

    宋宜笑本来以为丈夫是细心,知道陆茁儿身体没有简清越好,这才只带女儿玩雪,没把小姨子捎上。谁知却是新任公公把自己妹妹领了出去,她倒不是不信任简离邈,但看着四周皑皑的景色,难免担忧陆茁儿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住这样的时令下出门?

    简虚白看出她心思,安慰道:“你不必担心,爹带茁儿出门前,特意让人拿了件紫貂斗篷,将她整个人都裹好了的。爹素来细心,怎么也不会让茁儿冻到不是?”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又对丈夫使个眼色,转头朝廊下道:“铃铛你来陪清越堆会雪人。”

    示意铃铛拖住简清越,夫妻两个进屋坐下后,她把简夷犹来请芸姑的事情说了下:“我方才就是去跟大房说这事了。”

    “既然大伯母已经在管了,那咱们就这样吧。”简虚白沉思了下,道,“不过大房其实也没分到多少东西,他们那一房子弟还多,叫大房出这药钱也不好。回头我找人去辽州城里的银号提些银子出来,买点首饰什么的,你找个理由送去给大房。”

    宋宜笑闻言非常惊讶:“就算大房是庶出,可究竟是长房怎么会没分到多少东西?”

    哪怕简平愉偏爱简离旷,但大房到底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不是?

    而且简家发家也有好几十年了,再怎么自谦,作为简平愉的亲儿子,也不至于连几副药钱都心疼吧?

    简虚白嗤笑了一声,道:“你忘记那天从祠堂里出来后,爹堵二伯的话了?简家祖上寒微,祖父出头之后,又赶着顾相这个对头,两人根本就是一路斗上去的!听说那会谁家下人穿件半旧绸衣,都要被对方弹劾所以慢说贪赃受贿了,连已成定例的冰炭孝敬都要小心翼翼的收!”

    这对政敌掐成这样,顾韶也还罢了,他是洪州顾氏宗子出身,后来又做了家主,锦衣玉食理所当然,也没人觉得他奢侈乃是受了贿赂来的;可简平愉不一样,他都不用往上推祖宗三代,他爹娘就是活活饿死的!

    如此家境,若非娶了燕国太夫人,估计佩块好点的玉都要被怀疑私下收了什么好处!

    “所以姨祖母说的一点没错,别看祖父曾经位极人臣,其实他根本没攒下多少家当然后大部分家当就是燕国公的爵位以及燕国公府了。但这两个又不可能拿出来分!”简虚白道,“而嫡祖母当年下嫁之举不被父母赞成,所以整个陪嫁满打满算也才十几万两银子罢了,这中间很多都还是古董、首饰之类不大好折现的东西。这些东西,大房都是没份的!”

    宋宜笑想了一下,她出阁后简虚白把燕国公府的公账交给了她整个燕国公府及名下产业折起来,不过二三十万两银子。

    当然辽州这边的祖产,以及简离旷父子手里的东西,她是不知道有多少的。

    但既然简平愉在任时被顾韶盯得那么紧,想来这两处加起来能有十万两就不错了。

    照整个简家有四十万两银子的产业算,燕国太夫人的陪嫁,只有简离芝以及二房、三房能分,这十几万两,就当十五万两扣除,三房人共同分的产业,只有二十五万两。

    大房虽然是长房,但考虑到嫡庶之别,估计也拿不到双份的,算他们分到十二万两银子的家产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不算少了。

    但想想大房现在虽然只两位庶子,可孙辈却已经有七八个,以后肯定还会更多。若干年后大房再分家的话,那时候轮到各个子孙头上又能有多少呢?

    这么一算,倒也难怪简虚白说大房要精打细算了!

    “那你去买首饰罢。”宋宜笑目前的私房都比整个简家的资产多了,自然不会小气,闻言颔首道,“正好马上就要过年了!”

    夫妇两个说完了此事,都站了起来,宋宜笑要进内室更衣,简虚白则去庭中陪女儿玩不想一个大房的丫鬟匆匆而至,说是高氏请三房都去一下大房,因为:“三公子说既然已经分了家,祖宅又说好了由大房继承,他再住这儿也不好,打算去辽州城里找房子住,争取年前就搬走!”

第四百十一章 搬家

    简虚白夫妇打发了人去找简离邈,自己则先到大房探听消息。

    他们到的时候,简离忧正在拍着桌子大骂高氏:“你这个蠢妇!爹跟二弟尸骨未寒,我们男人忙着料理丧事也还罢了,你一个妇道人家竟也不把后宅看看好!夷犹膝下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染了风寒你竟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脸做大伯母!”

    高氏则哭诉道:“爹跟二弟双双没了,来往吊唁的又不是只有男客,我虽在后宅也不是闲着的!何况你我一块侍奉爹跟前这许多年,爹又素来厚待晚辈,跟我生身之父一样,爹去了,我能不伤心吗?你问问夷岷媳妇她们,这两日,我就是在内室,眼泪可曾停过?恍恍惚惚的也没听底下人说起,哪晓得夷犹那边出了事情?再说我一听阿虚媳妇讲了事情,就马上处置了啊!”

    “还敢顶嘴!”简离忧“哐啷”一下砸了茶碗,喝道,“要不是你怠慢了夷犹,二弟都还没入葬,眼看快要过年了,这种眼节骨上,他至于要搬走?!必是你没做好,方叫他觉得住家里还不如出去住!”

    高氏闻言,站起来就要去寻.死:“天呀!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多少年没见侄子了,那还是大长公主的爱子,我怎么会存心对他不好?夫君这样说我,这是要我去死啊!”

    说着看了眼四周,对着厅中柱子就一头撞了上去!

    简虚白见状忙上前拦住高氏,宋宜笑也赶紧劝:“大伯、大伯母,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成吗?闹成这样,叫底下人看见了也笑话!”

    “二弟的后事还没办好,夷犹就打算搬走,这不是在骂我们这做伯父伯母的亏待了他,又是什么?”简离忧疲倦的叹了口气,眼眶也红了,“然而族里多少年都没发生过今年这样的大事了,上上下下实在有点手忙脚乱你们伯母说的也是实话:我们绝对没有存心苛刻他啊!”

    其实简离忧夫妇对于简夷犹要搬走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所谓的。

    一来伯侄之间没有长年相处过,大房自己又不缺儿子孙子,感情有限;二来家都分了,侄子要搬走,也在情理之中!

    但现在不行。

    现在简平愉刚刚入葬,简离旷还在停灵呢!简夷犹这会就提出走人,传了出去,谁能不议论他是被欺负被排挤,以至于在祖宅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走?

    倘若简夷犹没有一位大长公主的亲娘,简离忧夫妇为了对三房示好也懒得去哄他,可为了给大长公主交代,他们自然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不是?

    这会简离忧骂高氏、高氏寻死,其实也是做给众人看的。

    简虚白夫妇心里清楚,所以劝了一阵,见简离忧夫妇渐渐平静,简虚白就道:“爹今儿个去族中耆老那儿了,趁他还没回来,不如我去跟三哥说一说?”

    大房夫妇只求不要叫晋国大长公主恨上,对此自是求之不得反正简虚白也是晋国大长公主之子,即使兄弟两个说着说着吵起来甚至打起来,横竖都是晋国大长公主的骨血,就让大长公主头疼去吧!

    宋宜笑见状也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沈姨娘跟他们的孩子?”

    “也好。”简虚白本来想一个人去的,闻言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夫妇两个出了大房,到了简夷犹住的翠望轩,却见皑皑的庭院里冷冷清清,若非屋檐下挂了长长短短的冰棱,都要以为这地方没人住了。

    “三哥在么?”沿着抄手游廊到正屋,叩开门后,见是个婆子,简虚白问了句,那婆子诚惶诚恐道:“公子正同姨娘在里头说话!”

    她回答时,里间已经听到动静,简夷犹抱了孩子走出来,后面跟着沈绮陌简夷犹见弟弟弟媳上门也不觉得奇怪,没什么表情的问:“什么事?”

    “听大伯跟大伯母说你打算搬走?”简虚白扫了眼四周,宋宜笑忙上前伸手:“三哥,你们兄弟说话,我帮您抱着侄子吧!”

    简夷犹瞥她一眼,却将孩子交给了身后的沈绮陌。

    宋宜笑见状颇为尴尬,讪讪的缩回了手简夷犹道:“去厢房说吧!”

    他们兄弟走后,沈绮陌将孩子交给丫鬟抱进房里去,命人沏上茶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赔礼道:“诚儿有点重,表哥是怕累着您!”

    “孩子叫简诚吗?”宋宜笑横竖对简夷犹印象不好,也不在乎更讨厌他一点,闻言随便点了点头,道,“我们都还不知道呢!”

    沈绮陌道:“大名叫简诚之。”顿了顿,“是老国公起的名字。”

    宋宜笑的女儿是太皇太后赐名,闻言自然也没什么嫉妒不满的,只道:“这孩子还小,保暖上得注意点,不然老是风寒可不行。”

    她们就着孩子这个话题闲聊时,厢房里,简虚白正在冷笑:“你想要江南那数十顷上田?凭什么?”

    “你们三房的东西够多的了。”简夷犹面无表情道,“且不说三叔手里的私房,单说你那妻子宋氏,出身不在嫡祖母之下,陪嫁岂能少得了?更遑论咱们回来之前,帝都谁不知道宋缘生前留下遗嘱,要把一半家产赠与长女?区区数十顷水田,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拿出来在大房面前办件漂亮事情,不划算么?”

    他语气中颇有讽刺之意。

    但简虚白面上的讥诮之色更浓:“我妻子陪嫁再多,那也是她跟她的子女的!祖父当年人穷志短,用嫡祖母的嫁妆用顺了手,三哥您好歹是富贵乡里养出来的,怎么也跟祖父一样,眼睛专盯着女眷的嫁妆看?倒也难怪长兴会同您和离,毕竟她没义务替您养侍妾庶子不是吗?”

    “总之要么你拿水田来,要么我搬出去住!”简夷犹指了指门示意送客,“谈不拢就别谈了!”

    ……这话半晌后传到大房,简离忧夫妇都气得不轻:“这是爹生前分好了的,江南的田产归三房,蜀地的田产归二房他这是什么意思?嫌爹分的不公平吗?!”

    虽然说简夷犹现在是在朝三房要东西,但这个例子若是开了,谁知道他会不会也觉得大房分的东西太多,应该再匀点给二房?

    本来之前分家的时候,该提的意见都提得差不多了,分家的章程也是各方妥协之下的结果。现在简夷犹来个横生枝节,谁能高兴?

    “到底爹跟二弟太惯着他了!”之前还指着高氏骂她没照顾好侄子的简离忧,此刻也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简离忧这话出自真心:本来简夷犹没了祖父跟亲爹的庇护之后,目前在家族里已经落在了下风。即使他还有个大长公主的亲娘,但一来大长公主现在又不在辽州,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大长公主不止他一个孩子,且传闻简夷犹还是大长公主孩子里不大受宠的。

    所以在简离忧看来,简夷犹这会最好的做法,不说夹起尾巴低头做人,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可着劲儿的折腾呀!

    他这么闹着固然是轮流给大房和三房找麻烦,却也等于可着劲儿得罪这两房人!

    大房也还罢了,纵然为了讨好三房冷落了他,忌惮着晋国大长公主,到底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可三房岂是好惹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简离邈父子对二房委实没什么好感,不主动找简夷犹的麻烦就不错了,简夷犹现在还要主动惹上他们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简离忧思来想去不放心,叹息了一阵之后,到底拦住了妻子想找耆老的打算,又让三房暂时按兵不动,亲自去翠望轩找简夷犹,打算好好提点下这个侄子。

    然而简夷犹却是油盐不进,怎么说都不听,最后甚至道:“其实就是三房把那田给了我,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住久的。毕竟我爹好好儿的回来,在这里才住几天就没有了?如今二房就我们父子一脉单传,我可不敢在这里久住!免得到时候二房无人继嗣,你们都忙着讨好三房,会有闲心管?”

    简离忧气得差点当场给他一脚!

    拂袖而去之后,也不想理这侄子了,直接去找族里耆老讲了事情经过:“如今他竟怀疑我们害了他爹了!这么着,我倒是不放心他大节下的搬去城里住,可他连这样的话都讲出来了,我要不放行,倒显得存心害他一样了!”

    “既然如此,那等他爹入葬之后,他要搬就让他搬吧!”耆老们闻言自是不喜,不过到底是大长公主的亲儿子,他们也不好当真上门去把简夷犹吊起来抽,商议了一番之后,道,“横竖辽州城里虽然比咱们这镇上繁华些,总不好跟帝都比的。他要是住不惯,没准又搬回来了呢?”

    这话说得其实非常用心险恶:却是把简夷犹坚持要搬出去的理由,说成他在帝都享受惯了,受不了祖宅这边的清苦,所以才找了种种借口,想去相对来说比较繁华的辽州城住。

    “这样外人恐怕会说您不孝。”沈绮陌兜兜转转听到这番话,私下里劝说简夷犹,“要不咱们还是在这儿住吧?左右有大长公主殿下在,估计接下来也没人敢再怠慢咱们了!”

    但简夷犹只道:“我自有主张!”

    于是大半个月后,简离旷的后事办完,擦着年节前的日子,简夷犹在辽州城里匆匆买下一套两进的四合院,领着侍妾庶子,以及从帝都带来的几个下人搬了过去当然主要是沈绮陌带着简诚之跟下仆住那,简夷犹由于父亲的热孝未出,所以还得去坟上搭个棚子住上些日子。

    而他们走后,简离邈也与儿子媳妇商议:“等过了年,咱们也搬去辽州城住罢?一来城里有座宅子,是你们姨祖母给的,一直有人打扫,随时可以入住;二来,二房走了,咱们不走,倒显得咱们跟大房联手排挤二房似的;三来,如今分了家,咱们老住在大房的宅子里,许多事情也不方便。”

第四百十二章 懋妃

    简虚白夫妇自无意见,所以三房留在祖宅过完年之后,过了正月十五,也就辞别大房与族人,搬去辽州城内了。

    他们走的时候比较有理由,因为简离邈病了简离邈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在帝都时就长年吃着药,这回长途跋涉回来,跟着就是丧父丧兄,又在坟上住了几天,理所当然的病到被抬回祖宅救治,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继续守庐了。

    然后一来在祖宅里熬药怕打扰了大房,二来祖宅所在到底只是个镇,很多东西置办不方便,所以才要告辞去城中。

    大房挽留了一回,见三房去意坚决,也就不拦了。

    三房走之前又给大房还有族中各家都送了东西,所以他们走时很多族人都来帮忙,亲亲热热的差不多把他们一路送到了城门口才留步。

    辞别族人后,他们方进了城。

    端木老夫人给简离邈的宅子前后四进,还带了个两亩大的花园,多年来一直有人洒扫修缮,所以保存得非常完整。

    这季节庭中虽然没什么绿色,琼玉堆枝间,朱漆雕栏,碧瓦参差,只惊鸿一瞥,也足显不凡。

    走进屋中,但见一水儿的铁梨木家具,云母屏风琉璃榻,桌上摆瓶里还插了新剪的梅枝水仙,使得整个室内都氤氲着馥郁的芬芳。

    “总算有点样子了!”简离邈在上首落座后,摆手让晚辈们也坐下说话,打量了眼四周,却仍旧不是很满意,颇为勉强道,“横竖也就住到今年下半年,咱们将就下吧!”

    宋宜笑闻言颇为无语,在她看来这地方的许多陈设,已经不比燕国公府差了,新任公爹却还说“将就”看来这位公爹之所以提议搬出祖宅,估计也是觉得祖宅的生活过于清苦,又不好意思当着大房的面改善,只能搬来城里了。

    新近搬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当然也不少。

    而且这些事情简离邈父子都是帮不上忙的因为本地官吏排着队上门来探望“卧病”的简离邈了。

    简离邈跟简虚白本身很不耐烦这种应酬,他们的身份也不太需要给这些人面子。无奈头次拒客后,族里来了人,好说歹说的请他们为族中考虑考虑:这父子两个守完孝,就会携眷还朝,可简家其他人还要在这儿过日子呢!

    万一父母官记恨简氏族人怎么办?

    父子两个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给族里一个面子。这么着,一直敷衍到了春末夏初,即使辽州这样的苦寒地,都换上春衣了,访客才稀少了下来。

    没人上门打扰了,简离邈却来了游兴,几乎隔日都会外出游玩他也不嫌弃麻烦,每次都把两个孩子带上,今儿垂钓明儿登山的,宋宜笑白天都看不到孩子们的人影。如此她不免就空闲了下来。

    而且这时候夫妻两个还在守孝,没事又不好到一起,辽州这地方她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族人虽然都有点奉承着三房的意思,到底经历地位不同,难以真正说到一块。

    所以宋宜笑开始怀念帝都了,至少还有袁雪萼、蒋慕葶等闺阁之交可以来往。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成天无所事事。

    未想这么郁郁了几日,帝都却当真来了信。

    信正是袁雪萼写的,除了问候以外,主要是报喜,因为出阁也有几年的袁雪萼终于有孕了。

    宋宜笑看到这个消息当然非常高兴,不及读完信,就喊了铃铛到跟前,要她去置办贺礼。

    但叮嘱完铃铛,她继续读下去,却发现袁雪萼还说了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太子出事了!

    太子是在骑马的时候出的事,索性侍卫救援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只是摔断了一条腿,经过太医诊治,表示接好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毕竟太子年纪还小,才十一岁,骨头还可以继续长的。

    问题是,谋害太子的人,是懋妃。

    懋妃初封懋嫔,她晋妃位是去年翠华山避暑还朝时的事情,因为她儿子死了是的,这位是端化帝二皇子的生母。

    她谋害太子的缘故当然是因为不甘心,本来她在东宫给太子做侍妾时就不是很得宠,晋升妃嫔后也是做摆设居多。但因为有个儿子,卫皇后也没在份例上苛刻过她,所以也就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了。

    结果去年翠华山闹天花,二皇子没了!

    当生母的即使因此获封为妃,她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毕竟本朝规矩,无子妃嫔,除了极少数如傅太妃那样的情况外,一旦皇帝驾崩,就要去行宫等死的懋妃已经好几年不曾侍奉端化帝,基本没可能再有孩子了!

    那么也就是说,即使端化帝现在还活着,她也不过是守着活寡等死而已。

    懋妃心里焉能不恨?

    她最恨的当然是弄出天花的人,但卢家已经覆灭;次恨的是简虚白父女,毕竟大家都认为二皇子之所以得了天花,乃是简虚白从女儿那里传了天花之后带进了宫,年幼体弱的二皇子所以中了招。

    可懋妃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宫妃,即使怨恨简虚白父女,手也伸不到前朝伸不到国公府去。尤其眼下简虚白全家都在辽州,甚至不在帝都。

    所以懋妃最后把矛头对准了太子我的儿子死了,皇后的儿子凭什么还活着?

    她未必不知道这样迁怒没有道理,可绝望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实际上懋妃所作之事曝露后,卫皇后与太子都为她再三求情,请端化帝念在她丧子之痛的份上,从轻发落。而端化帝在勃然大怒后,也只把她贬为最末一等的佳丽但她还是选择了触柱自.尽。

    这场悲剧在帝都已经落幕,帝后最后还是决定,以妃礼安葬懋妃,原谅她的一时糊涂。

    可是事情并没有到这里结束。

    袁雪萼在信里告诉好友:“现在很多人在背后派简修篁与清越的不是,说如果不是简修篁染了天花而不自知,照常出入宫闱的话,二皇子根本不会有事;懋妃有儿子这个指望,即使无宠也不会想到去谋害太子殿下;这样太子不会摔断腿;懋妃不必自.尽皇家依然是和睦的一家。”

    当然她也安慰说,“帝后对于这样的流言非常震怒,亲自督促京兆府彻查到底,很是发落了一些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殿下也是同样的态度,明眼人都晓得这不是简修篁父女之过。”

    但宋宜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且不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单说端化帝夫妇自己,心里也未必没有类似的想法。

    到底,二皇子是端化帝的亲生骨肉;这回遭殃的太子,亦是卫皇后唯一的孩子!

    设若易地而处,宋宜笑也很难做到不迁怒的。

    尽管谁都知道,简虚白绝对不是故意的。

    可无心之失同样属于错失的一种,尤其是,当它造成的后果无法挽回时,是有心是无意有时候真的不是很重要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

    宋宜笑心情沉重的放下信时,为袁雪萼有喜的欢欣都被忧虑所取代。

    她命人去前院请来简虚白:“你看看!”

    “咱们现在不在帝都,暂时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了。”简虚白看完信后脸色也阴郁下来,沉默片刻才道,“孝期未满,总不可能现在就赶回去。何况现在就是回去了,除了去跟帝后请罪也没其他可做的然而帝后既然已经表示出维护之意,去请罪也肯定只是走个过场,没准还要勾起他们心里的难过。”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她把信给丈夫也只是为了让丈夫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年底回帝都后措手不及。

    夫妇两个因为这件事情情绪低落了好久,怕简离邈回来后知道了担心,才勉强振作精神掩饰住。

    但过了数日后,简离邈还是知道了。

    不是夫妇两个露了破绽,而是简离邈也接到了同僚从帝都传来的消息:有人弹劾他跟简虚白,不念骨肉之情,手足之义,串通族人,欺压晋国大长公主之子简夷犹。

    据说弹劾的表书里夹了好几份辽州这边的人的证词,同样搬出祖宅,简夷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三房却是夹道相送热情洋溢。

    弹劾的御史很有文采,据说表书将简夷犹的处境写的催人泪下,简家三房的所作所为则是千夫所指都不能描述的恶劣以至于端化帝读到一半就读不下去了。

    后来看到的晋国大长公主,也难得没有立刻给简虚白说话,而是选择了沉默。

    对于晋国大长公主的反应,简离邈三人其实不是很意外,毕竟跟大长公主稍微接触多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位大长公主向来喜欢损有余而补不足。

    十几年前简夷犹年长,简虚白年幼,简夷犹谋害弟弟,从那时候起,大长公主在两个姓简的儿子里就明显偏爱简虚白;

    现在世事变幻,落魄的成了简夷犹,简虚白倒有简离邈疼爱维护了,那么大长公主的心,自然也就倒向简夷犹了。

    让他们担心的是端化帝。

    本朝谁都知道端化帝对燕国公府的优容,现在居然有人敢公然上表弹劾简虚白,这本身说明了皇帝的态度,很可能因为懋妃之事,有了改变。

    而且简离邈得到的消息里,端化帝虽然没理会这封弹劾,却也没有把弹劾的人怎么样,不过轻描淡写的训斥了几句,说是相信简虚白父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也就算了。

    这样的表态,倒不如说是暗示那人拿更多的证据来。

    “咱们离开帝都已有大半年,这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简离邈虽然与简虚白同级,但究竟年纪跟资历搁那,政治经验丰富,一看这消息就道,“否则凭你与陛下的情份,还有太皇太后的面子,单单一件懋妃的事情,陛下心存芥蒂是可能的,态度大转到这地步,十有八.九是有内情!”

第四百十三章 不能说的芥蒂

    简离邈所料不错,端化帝确实知道了一些不能宣扬出去的秘密。

    这秘密是如此的不堪,以至于端化帝连跟结发之妻卫皇后商量的勇气都没有,更不要讲告诉其他人了!

    “父皇从显嘉二十二年的四月,就已是强弩之末,更遑论让妃嫔侍寝!”回想着太医院院判不久前的秘密禀告,端化帝只觉得怒从心起,“那么暖太妃所生的庆王,是怎么来的?!”

    庆王生于端化元年的三月十一,算算日子,他应该是显嘉帝临终的那个月怀上的。

    当时还是暖美人的暖太妃一直侍奉在显嘉帝身侧,而苏太后由于伤心亲生儿子夺储失败,已经不管宫务了。

    所以那段时间的宫闱,不能说乱作一团,但很多地方都有所懈怠。

    这种情况下,暖太妃有孕后,说自己某月某日侍奉了显嘉帝,查到彤史未记载后,大家都认为是负责的宫人疏忽了职守,罚了那宫人之后,也就补了上去因为这种漏记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何况显嘉帝除了屠戮手足这一件为人诟病外,是公认的英明神武,谁能想到他会被戴绿帽子?!

    如果不是负责为显嘉帝诊治的太医院院判年事已高,没几天活头了,又无子女,想着到底伺候先帝一场,不忍白白把这秘密带进棺材里去,悄悄禀告了端化帝的话,端化帝只怕到现在都认为庆王是自己的亲弟弟!

    当然凭端化帝对简虚白的信任,他才开始怀疑庆王的血统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表弟的。

    但他派人查下来的结果,却无不指向了简虚白!

    最让他怀疑的一件事情是,当初显嘉帝昏迷,夺储最激烈的那段时间里,简虚白在还是太子妃的卫皇后的要求下,到宣明宫侍疾。

    按照规矩,这种情况出入宫闱,所带之物都要进行记录与检查的。

    简虚白进宫时的物件里,有白玉簪一支,离宫时却不见踪影当时纪粟对侍卫的解释是不小心摔坏了,也就随手扔了。

    侍卫都知道简虚白身份尊贵,自不会追究这么点小事,闻言记了一笔也就没追问下去。

    但现在……

    端化帝看向自己的案头无瑕的羊脂美玉雕琢成竹节状,整支簪子精致而古意盎然,岁月的痕迹一目了然,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物件。若轻触簪头,便露出中空的机关来,端化帝已经找信得过的太医验过,这支簪子里,曾放过解毒丸。

    正是暖太妃当年端给显嘉帝那碗药里搁的那种解毒丸!

    这支簪子,是端化帝派人秘密从暖太妃的寝殿暗格里搜查到的。

    据领命的侍卫回禀,簪子被里外三层的包裹在琉璃匣中,可见暖太妃对它的珍惜程度!

    这叫端化帝怎么能不怀疑简虚白?

    没错儿,当初显嘉帝于翠华山才驾崩时,简虚白入行宫劝慰太皇太后与苏太后,中间遇见暖太妃,这件事情他是向端化帝禀告过的可当时端化帝没有怀疑这个表弟,所以他听听也就算了;现在想想,不定就是简虚白跟暖太妃私会之后,怕被人在暗处看到,所以抢先到自己那儿去报备一下呢?

    端化帝是真心把简虚白当弟弟看的,他因为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储君,由显嘉帝亲自带在身边教导,与生母崔贵妃相处不多,跟同母弟弟梁王也没太多照面的机会。

    倒是简虚白被太皇太后抚养后,由于显嘉帝侍母甚孝,即使政务繁忙,也会经常亲自前去探望太皇太后去的时候大抵会带上端化帝,这么着,端化帝可以说是看着简虚白长大的。

    所以如果简虚白犯了其他错误,什么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他都可以拉偏架。

    哪怕端化帝亲生的二皇子间接因这位表叔夭折,太子在不久前也受到牵累摔断了腿,端化帝难过归难过,却始终没有记恨这个表弟。

    惟独一件事情不行:冒犯显嘉帝。

    毕竟这位先帝不但是端化帝的生身之父,更为端化帝的登基倾注一生心血自从登基以来,每每遇见棘手之事,追想显嘉帝尚在时对自己这个储君的呵护扶持,端化帝私下里都忍不住要落泪。

    倘若庆王当真与简虚白有什么瓜葛的话,端化帝觉得自己没办法原谅这个表弟!

    但这样的事情他根本就说不出口,更遑论召简虚白回帝都对质。

    是以这回懋妃自.尽后,端化帝借机委婉表露了对简虚白的迁怒,希望可以借助御史的弹劾,逼简虚白早日还朝自辩。

    他才有机会弄清楚,究竟是谁,践踏了显嘉帝的尊严?!

    “算算时间,阿虚差不多该接到消息了,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端化帝看着草长莺飞的殿窗外,感到无尽烦恼,“他回来之后,朕又该如何不被他察觉的套出真话?”

    御案上放着银香炉,里头点着提神的香料,专门为了让皇帝在批阅奏章时能够松快些。

    打磨光滑的香炉镜子也似,极清晰的照出了此刻的九五至尊比登基前沉稳了许多,眉宇间的情绪也渐渐学会了隐藏,有朝无喜无怒发展的趋势。

    然而,端化帝低头看去时,最先察觉到的,却是自己鬓边几点不起眼的银丝。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忽然涌上心头。

    他今年才二十八岁!

    尚未而立,已生华发而他又操了些什么心呢?

    登基之路是显嘉帝为他一手铺平的,甚至连新朝的辅政大臣都已安排好。

    改元以来,既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天灾**,也没有遇见动乱反叛,迄今端化一朝最麻烦的事情,大约也就是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死了个二皇子了。

    这种情况下,践祚不到两年的新君,憔悴至此,端化帝很难不觉得:这是因为他太过平庸的缘故。

    所以在显嘉帝看来随口可决的事情,他也需要慎重思索,仔细斟酌,才敢出言示下,免得被臣下小觑。

    “父皇!”年轻的皇帝怔望着银香炉上的倒影,喃喃自语,“孩儿……是不是让九泉下的您失望了?”

    继位不到三个月,曾经雄心壮志的端化帝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为君资质距离显嘉帝有多大的差距。此生他已不再天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超越先人守好祖业,将太子栽培成为一代明君,才是他有指望实现的目标。

    可现在,连为自己父皇讨个公道,他都觉得棘手,这实在不能不叫皇帝觉得悲哀。

    此刻远在辽州的简虚白,同样觉得很是悲哀:“我与陛下自幼相熟,自宫中便情同嫡亲兄弟。当年随军出征乌桓,陛下曾大力阻拦,后来被俘,陛下也曾竭力奔走,数番在皇舅面前为我求情。之后夺储,我亦是尽力襄助陛下这样的情谊,我以为即使要生出罅隙,那也至少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

    “却不想,如今陛下登基不到两年,竟已对我生出猜疑之心!”

    “陛下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宋宜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简虚白短暂的伤感之后,却已经冷静了下来,“也绝非眼里容不得沙子,何况我委实想不到我做了什么事情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如今陛下一没有派人召我回帝都自辩,二没有遣使前来辽州责问,却是直接表现出了对我的猜忌与不喜。”

    他顿了顿,“这说明,要么幕后算计我的人手眼通天,将证据做得滴水不漏,即使我亲自到了御前,也无法反驳!”

    “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即使铁证如山万人所指,他至少也会给我个面奏的机会的!”

    宋宜笑轻声问:“那?”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种事情,不好开口。”简虚白目光冰冷,沉声道,“哪怕以陛下与我的关系,也不好开口!所以陛下只能借用懋妃之死这个机会,纵容御史弹劾我,好从中寻找破绽,推断真相!”

    宋宜笑并不知道暖太妃当初为了不在显嘉帝驾崩后被送去行宫等死,一度要求简虚白给她个孩子但简虚白现在把话说到这份上,猜也猜得出来是什么事情了:“难道陛下怀疑你与后宫?!”

    不然还有什么事情,是一起走过夺储那段岁月的嫡亲表兄弟,都不好说的?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想到了暖太妃毕竟两朝后宫中,最容易与简虚白传暧昧的,就是这位前飞暖公主了!

    沉默片刻后,宋宜笑缓缓问:“现在要怎么办?”

    “我先写封信,派人送去给雪沛吧!”简虚白思忖片刻,道,“咱们究竟离开帝都已经有些日子了,不如他消息灵通何况隔这么远,应变也来不及!”

    他怕妻子担心,也是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所以到现在都没说自己曾经拒绝暖太妃的事情。

    实际上,他现在跟端化帝一样怀疑庆王的血脉。

    毕竟暖太妃哀求他无果后,却依然有了孩子,且靠孩子离开了行宫这也太巧了!

    那么端化帝怀疑到自己这个表弟头上来,是否暖太妃见事情败露后,既为了保护庆王的生父,又为了报复自己,所以招认庆王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恐怕比他想得还要麻烦。

    绝望中的女人会有多么的疯狂,之前没了的懋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该怎么办?

    简虚白一面写信,一面心念电转,思索着对策。

    简家的恩怨刚刚告一段落,妻子正值芳华,幼.女尚且懵懂,膝下还寄养了个年幼的小姨子为了这些人,他也不能垮台!

第四百十四章 软禁

    只是简虚白不知道,此刻的大睿后宫里,被他认为是始作俑者的暖太妃,也在心神不宁:“怎么回事?最近两回见太皇太后时,我似乎没有得罪她吧?”

    显嘉帝在时,太皇太后由于前朝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之事,对容貌绝世的暖太妃,是很不喜欢而且深怀戒备的。

    但显嘉帝驾崩后,许是太皇太后不必再担心暖太妃蛊惑君王,加上年幼可爱的庆王,太皇太后对暖太妃母子倒是越发和颜悦色起来了。

    这一年来,太皇太后差不多隔上三五日,就会派人召他们母子过去承欢膝下。

    不只太皇太后,连卫皇后也经常会专门把庆王接过去逗弄个一天半天的,再随若干赏赐送回来卫皇后亲生的幼子落地即夭折,太子现在又独居东宫,母子两个数日才能见上一回;两位庶出的公主虽然乖巧,但看出端化帝不希望宠出骄横跋扈的帝女后,皇后自不可能对这两个庶女太偏爱。

    如此宫里能让卫皇后放心寄托母爱的,也只有庆王了。

    可是最近这一个月,太皇太后与卫皇后却不约而同的忘记了暖太妃母子一样,竟连底下人都没派过一个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踩低拜高之人,尤其暖太妃乃亡国公主出身,在大睿根本没有任何宫外的靠山。

    早先见太皇太后与帝后对他们母子都十分看顾,宫人自然也是格外殷勤。

    这一个月安安静静的下来,母子两个似已被太皇太后与卫皇后遗忘,宫人们嘴上不说,很多人心里都认为他们已然失宠暂时还没出现故意苛刻,但平常的服侍,多多少少透出了懈怠之意。

    暖太妃察觉到,自然焦心。

    她之前才到行宫时,因为还没发现身孕,自然不会有优待。

    而且又长得年轻绝美,惹了许多人嫉恨,没少给她苦头吃有了这样的经历后,她自然非常恐惧落魄。

    此刻不免细细回想最近一回到太皇太后跟前的经过,怎么想也是一切如常啊?

    “难道问题出在皇后那边?”暖太妃左思右想无果,顿时又怀疑庆王年幼不懂事惹恼了皇后但皇后虽然跟太皇太后一样喜欢庆王,却从来只把庆王单独接去未央宫,从来不请暖太妃过去的。

    这当然是因为暖太妃虽然年纪比卫皇后小了好几岁,论名份却是帝后的庶母,帝后怎么会公然把她呼来喝去呢?

    何况端化帝固然还在为显嘉帝守孝,所以不到后宫,但卫皇后究竟是一国之母,有些事情皇帝总要找她商量的,偶尔也会到未央宫若是撞见暖太妃这年轻美貌的庶母,不但不方便,也容易引谣言。

    所以庆王在皇后面前表现如何,暖太妃却是看不到的。

    她只能把服侍庆王的乳母跟宫女喊到面前,旁敲侧击的盘问:“我儿年幼,去皇后那边时,没给皇后惹麻烦吧?”

    “回太妃娘娘的话,殿下秀美聪慧,怎么会惹麻烦呢?”乳母闻言,忙道,“上回皇后娘娘还说,等咱们殿下长大了,让太子殿下亲自教咱们殿下骑马呢!可见皇后娘娘有多喜欢咱们殿下!”

    暖太妃看了眼左右,待闲人都识趣的退出去后,才蹙眉道:“那,为什么两位娘娘那边,这些日子都没着人来接过我儿?”

    “娘娘您忘记了?宫里才出了懋妃那件事,太子殿下卧榻休养,皇后娘娘自然要先紧着太子殿下,自然暂时没空逗弄咱们殿下了。”乳母提醒道,“至于太皇太后,可能也在牵挂太子吧?毕竟太子是太皇太后的嫡亲曾长孙呢!”

    “也是!”暖太妃这才恍然:其实懋妃的事情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她不该想不到。

    问题是暖太妃自从因孕还宫后,一直都是关起门来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懋妃的事情她以为跟她没什么关系,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现在被乳母提起,不禁暗笑自己虚惊一场,她想了想,道,“太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素来对我们娘儿俩个十分关照,如今两位娘娘都在为太子殿下担心,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也不好坐视。不如我带庆儿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吧!”

    谁知她梳洗打扮了一番,抱着庆王才出殿,迎面就有个眼生的内侍上来拦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太妃娘娘,好好的这是要去哪呢?”

    “这位公公是?”暖太妃有些惊异的看着他,她住的这偏殿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位内侍吧?

    “咱家奉陛下之命,专门在这儿守着的。”内侍一抖拂尘,朝宣明宫方向拱了拱手,继而道,“还请太妃娘娘留步,回去吧!如今正值春末夏初时节,百病容易发生,庆王殿下年幼体弱,陛下体恤手足,所以特意让咱家劝说娘娘:往后没什么事情,娘娘就不要到处乱走了,只管待在殿里专门照料庆王殿下便是!”

    暖太妃听着,脸色煞白,呆若木鸡,险些失手把儿子摔了,半晌才微微哆嗦着问:“为什么?!”

    “咱家不是说了吗?”内侍叹了口气,和蔼可亲道,“陛下体恤手足娘娘,这儿风大,仔细吹着殿下,是不是这个道理?”

    ……端化帝软禁暖太妃母子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一来这母子两个原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人;二来卫皇后给丈夫善了后。

    她私下透露给左右:“懋妃之事,说到底是因为她没了唯一的亲生骨肉!暖太妃如今也才六弟一个孩子,虽然皇祖母与本宫都很喜欢那孩子,但小孩子家身体弱,成天这么抱来抱去的,固然叫咱们看着喜欢,若来回路上有个闪失,或在咱们这儿过了病气,却怎么跟暖太妃交代?”

    如此众人自然认为,端化帝是怕幼弟步上二皇子的后尘,出于保护的目的,才建议暖太妃母子没事别乱出门。

    当然也有些人私下嘀咕,说是端化帝这是被显嘉朝时候的争储争怕了,看到庆王受太皇太后宠爱,生怕这弟弟在这种宠爱里长大,以后生出什么不该生的野心来。所以才找借口敲打暖太妃母子,免得往后再生波澜。

    不过这种怀疑没多少人相信,毕竟庆王比太子都小了近九岁,生母还是个亡国之后没入后宫的太妃,他长大后即使想打皇位的主意,又拿什么觊觎?

    ……但这消息经袁雪沛收集,送抵辽州,告知简虚白后,不啻是证明了简虚白的推测:问题正出在暖太妃身上!

    “倘若真是暖太妃栽赃了你的话,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真正的奸夫。”简虚白不好意思跟妻子说暖太妃当年的求助,但这件事情关系到三房的未来,他却不能不告诉简离邈。

    此刻简离邈也看了袁雪沛的信,沉吟道,“如此可以彻底洗清你的嫌疑,以陛下的为人,定然对你十分愧疚,非但无损你们的兄弟情谊,反倒可以让陛下对你的信任更上层楼!”

    简虚白道:“若要做成此事,我便不能继续留在辽州。只是孝期未满,如之奈何?”

    “孝期不是问题。”简离邈思索片刻,道,“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两位随便哪位传点玉体欠安的消息出来,你赶回帝都探望都是理所当然的。”

    顿了顿,“怕就怕,这也在幕后之人的算计中!”

    毕竟,“老实说陛下不是很精明的人,而且里里外外,从来没人怀疑过庆王的血脉。如今陛下忽然生出疑心,还找理由软禁了暖太妃你觉得这可能是陛下自己想到的吗?”

    简虚白默然,他这个皇帝表哥他清楚,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典型代表,但也因为显嘉帝这株大树过于庞大,把所有风雨都挡了个点滴不漏,非常缺乏勾心斗角经验,更缺乏勾心斗角心态的端化帝,在阴谋算计方面别说敏锐了,连最基本的辨别能力都很弱!

    所以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端化帝自己发现的,幕后必然有推手!

    而这个推手既然敢揭发此事,岂能不做好后续的应变准备?

    如果父子两个现在都在帝都,也还罢了,如今身处辽州的他们对前朝后宫都是鞭长莫及甚至连事情经过都只能从来信中的只字片语里揣测,连帝都真正的局势都无法完全把握!

    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出暖太妃真正的奸.夫,找出幕后推手,戳穿此番阴谋……谈何容易?

    简离邈沉默了许久,到底说了出来,“去年翠华山上的天花之事发生时,你那祖父倘若就在翠华山上,他跟你那二伯,也未必会死得这么爽快了!”

    曾经把名年天下的顾韶逼得黯然致仕的简平愉,死得竟如此憋屈,说到底,不就是远离中枢,被政敌陷害后,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爹是说……”简虚白眯起眼,“祖父生前?”

    “你膝下尚无男嗣,就算有,一旦陛下厌弃了你,你的孩子承爵的指望是多少?”简离邈目光沉沉,“有晋国大长公主在,不定就会落入简夷犹手里最重要的是,这世上欲置你我于死地的人,能有几个?”

第四百十五章 宁错杀,不放过!

    简虚白闻言沉思片刻,却摇头道:“祖父生前也许会留下什么叮嘱给三哥,好在他跟二伯去世之后,继续算计咱们。但暖太妃这件事情,未必是他们做的我是因为乃皇外祖母抚养长大,这才能在年长之后依然可以轻易出入宫闱。”

    “但即使如此,我也只是去皇外祖母那儿很方便,后宫其他地方,我却是从来不曾涉足的。”

    “何况二伯跟三哥与皇家素来不算亲近,三哥幼时,除了年节领宴,就不怎么进宫的。长大之后,更是如非必要,连宫门都不踏!”

    “所以他们两个哪有机会跟暖太妃联络?”

    “但你不要忘记,暖太妃乃是冀国公献入宫闱的。”简离邈平静道,“而简夷犹虽然去年就已经跟长兴长公主和离,可他终究曾是苏家的外孙女婿他本人确实一直不怎么跟宫里来往,问题是长兴长公主作为先帝嫡女,哪怕下降之后,也是三不五时的回宫探望的,你怎知他们没有通过长兴长公主传递消息,暗中勾结?”

    顿了顿,又道,“甚至简夷犹偏爱侍妾沈氏,怠慢正妻长公主,以至于苏太后与长公主不堪忍受,请求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让他们和离,没准也是苦肉计呢?目的,就是掩饰如今的这场阴谋!”

    简离邈吐了口气,“苏太后出身扶风堂,又素得先帝敬重,她主持六宫时,将宫闱打理得可谓是滴水不漏,连今上生母崔贵妃,都未能母凭子贵在她手里讨得了多少好处!这样一位正宫,即使在先帝驾崩之前的大半年,由于亲生儿子夺储失败,倦怠了宫务,但多年经营搁那儿,暖太妃哪来的本事,在她眼皮底下怀上庆王?”

    他意味深长道,“阿虚,你永远不要小觑了望族的力量!尤其是苏家这种传承数朝的名门!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们鼎盛的时候留下过多少后手,更不知道他们祖上攒下来多少逆境乃至于绝境之中翻盘的经验!”

    简虚白脸色凝重起来,他们父子两个虽然论起来与锦绣堂都颇有渊源,但到底不姓端木,所以对于阀阅的了解,自然有限。

    简离邈由于是姨母端木老夫人抚养大的,端木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全部夭折,将外甥当自己儿子看,是按照记忆中锦绣堂栽培嫡子的例子栽培简离邈的所以论到对于海内六阀的认识,简离邈即使不如苏家子弟,却绝对在简虚白之上。

    此刻简虚白自然不可能无视他的警告。

    “如果这回的幕后之人与苏家有关系的话,他们的目的不外乎是篡位。”简虚白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但,为什么是冲着我来?”

    不是他妄自菲薄,但实际上他在端化帝的嫡系中,身份虽然尊贵,论地位的要紧,却绝对算不得首屈一指。

    文有顾韶武有何文琼,这两位是显嘉帝亲自给端化帝择的膀臂,亦是名副其实的端化朝栋梁。

    而简虚白对于端化帝的作用,最显著的还是因为他的身份:晋国大长公主爱子,太皇太后亲自抚育,为端化帝争取宗室长辈的支持,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毕竟他实在太年轻了,入仕日子也短,起点再高,论本身的势力、威望,又怎么能与顾韶、何文琼这两个论年纪给他做祖父都够了的人比?

    所以如果有人想篡位的话,怎么也不该是拿他开刀因为他的倒台对端化帝不能说没有影响,但影响绝对没有顾韶与何文琼出事后大。

    当然简离邈提到了简平愉与简离旷,这两位,以及现在还在世的简夷犹,确实是有理由把矛头对准他的。

    这么说……

    简虚白沉吟道,“难道二房知道那份关于顾韶和雪沛的凭据,出自苏家之手,由此反过来抓到苏家什么把柄,迫使苏家帮他们设下这个圈套?”

    当初苏家把那份凭据送去简夷犹书房时,整个过程被端木老夫人与简离邈派的人看在眼里。

    后来端木老夫人也正是凭借此事,半是劝说半是要挟了苏太后出面,说动端化帝,将简虚白过继到三房这件事情,简虚白之前就被告诉了。

    此刻不免联想到,“祖父素来老谋深算,这回即使输给了顾韶,但因着二房与咱们一块归来,祖父哪能不盘问二伯帝都诸事?不定从中推断出真相,继而留下后手给三哥?”

    “若是如此的话,那么你如果要回帝都,这一路上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二房的谋算,更有苏家的针对。”简离邈负手在屋中转了一圈,停步道,“二房已经不足为惧,但苏家的‘黛锋’,却不可不防!”

    “苏家未必敢让‘黛锋’全力以赴!”简虚白摇头道,“爹您想,苏家无论是于公于私,现在都没理由非铲除我不可!即使受二房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又怎么肯尽力?苏家眼下的景况可算不得好,他们根本不敢引起朝廷注意不是吗?”

    顿了顿,“我倒更担心顾韶!”

    “顾韶你不用担心!”但简离邈摇头,“你祖父已死,别说你二伯也死了,就是他还活着,给他十份八份顾韶的把柄,也不过是催命符罢了!你那祖父死之前还没糊涂,必然会交代二房绝对不要再去招惹顾韶所以二房疯了才会想到去利用顾韶!”

    这不是说苏家勾心斗角的本事被顾韶甩了十八条街,主要还是这两方目前的处境不同:前者是夺储失败者,还跟肃王有血脉关系,根本不可能洗白了转换阵营什么的,所以除非肃王登基,否则他们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在猜忌中消亡、要么在猜忌中爆发。

    这种情况下苏家当然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不然当初卢以诚以血书揭发苏少歌与宋宜笑有首尾后,苏太后也不会采取悬梁这么激烈的方式为侄子证清白了太后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保全侄子,更是惧怕端化帝会以此为借口,朝整个苏家下手!

    但顾韶作为夺储胜利阵营的中流砥柱,还因为做了太子的老师,天然受到皇后、后族、太子这三者的庇护,虽然是端化帝亲戚却没什么圣宠、手段也玩不过顾韶的简家二房想用把柄威胁他,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爹说的是。”简虚白想想也是,吐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最好还是尽快回帝都否则一旦陛下被说服,咱们家可就不好了!”

    回去也许会落在幕后之人精心预备的圈套里,但不回去的话,却只能坐以待毙。

    简虚白当然选择回去,至少回去还有机会何况他纵然离开帝都已有半年多,但在帝都也不是全没安排。

    其他不说,袁雪沛可是一直没离开过帝都的!

    “那你跟善窈那孩子商量下吧!”简离邈点了点头,“此刻回帝都只有探望长辈这么个理由合用,这样肯定就要赶路了,带上她们却不方便。”

    “我原也没打算带上她们。”简虚白颔首道,“兹事体大,万一……她们全赖爹了!”

    简离邈叹了口气:“这还用说吗?你且去写信我也去给你安排下路上!”

    打发了简虚白去后院,简离邈原本平静温和的神情,蓦然冷了下来!

    他唤进门口一名不起眼的老仆:“查得如何了?”

    “回老爷的话,简夷犹自从将家小搬到辽州城后,自己只在坟上守了数日,就时常行踪不定了。”老仆低声禀告,“只是他为人非常警觉,辽州这地方又不似帝都或江南那边,地势十分平坦,尤其之前天气冷,大雪皑皑的,他与人说话时都选在一目了然的旷野,而且走来走去咱们的人虽然算好了地点,提前埋伏在雪地里,也只能偷听到只字片语,有次还差点被他踩到!”

    顿了顿,老仆又道,“不过眼下气候转暖,野外亦是草木发生。他想再用这个法子避人耳目却是不行了!再说咱们虽然难以偷听到他与那些人的具体交谈过程,却可以跟上那些人摸清底细。从目前看来,他……”

    “没时间了!”简离邈听到这儿却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道,“我儿现在已经卷入了大.麻烦里,这简夷犹的嫌疑最大我没功夫继续防着他!”

    老仆躬了躬身:“老爷的意思是?”

    “为了我儿的安全。”简离邈望着窗外新抽的绿芽,顿了顿,吐字如冰,“宁错杀,不放过!”

    老仆并不在乎简夷犹的性命,他迟疑的是:“但晋国大长公主殿下那儿?”

    “我自会与大长公主殿下交代!”简离邈垂眸,露出冷淡之色,这是他失去谈兴的征兆,“你只管去办就是!”

    老仆闻言,不再踌躇,躬身道:“是!”

    顿了顿又问,“简夷犹尚有一子,虽然年幼,但有道是斩草要除根……”

    “……看在清越亦是年幼的份上,那孩子就不动了。”简离邈思忖了片刻,“沈氏是个聪明人,她该知道往后要如何教导那孩子!”

    如果沈绮陌不知道,他也无所谓,二房父子都死了,再死个孙辈难道很难么?

    总而言之,无论满手血腥还是千夫所指,他都要保护好简虚白一家!

第四百十六章 太皇太后的担忧

    只是老仆奉命而去,次日却神情凝重的回来禀告:“老爷,简夷犹那边出事了!”

    简离邈讶然道:“什么意思?”

    “咱们的人去晚了一步,已经有人先朝他们下手了。”老仆低声道,“那沈姨娘跟孩子都没了,简夷犹现在下落不明!”

    顿了顿,“平常跟他联络过的人那儿都找过了,没发现任何踪迹最后的线索是在附近的山林中消失的,老奴以为,不排除毁尸灭迹的可能!”

    简离邈沉着脸,思忖片刻,道:“是谁干的,可有线索?”

    “咱们的人去的时候,那边人已经死光了。”老仆道,“所以并没有看到下手之人,因怕被认为是凶手,所以咱们的人很快就撤走眼下恐怕只能等衙门的结果了。毕竟老爷您也晓得,咱们同简夷犹那边不是很近,之前帝都那边又给您送了信来,说已经有人在拿简家二房、三房之间的矛盾做文章了,这眼节骨上搞不好这口锅就得砸咱们头上!”

    “我先修书一封与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简离邈负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道,“你派人立刻送往帝都顺便把这些事情告知姨母!”

    其实这时候端木老夫人已经有所察觉。

    所以在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时,故意露出忧色。

    太皇太后看了出来,不免惊奇:“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今儿这样愁苦,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事情,不过近来时常梦到仪水,还有臣妇那苦命的妹妹。”端木老夫人道,“想来也是我年纪大了,快要去见她们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征兆吧!”

    “简家三房才有了子嗣,你又何必这样悲观?”太皇太后闻言,自要劝慰,“等阿虚父子守完孝回来,少不得把你接到国公府去尽孝到底阿虚现在的爹虽然只是你外甥,却是你养大的,如今他养你岂非应该?”

    端木老夫人似乎把这话听了进去,展容道:“娘娘说的是,却是臣妇糊涂了!”

    接下来两人说了会闲话,端木老夫人看看时间不早,也就告退了。

    她走之后,太皇太后抚着手里的茶碗片刻,到底唤了玉果到跟前:“最近辽州可有什么消息送来?”

    玉果讶然道:“没有啊!”

    “真没有?”太皇太后扬了扬眉毛,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别当哀家老糊涂了,净想着糊弄!若不是阿虚那儿有了麻烦,端木老夫人今儿个怎么会在哀家跟前流露愁容?她乃望族之后,这不动声色的本事是打小练起来的,就是当初哀家的皇儿登基,城阳王府覆灭时,她都依然举止从容,不失王妃风范你还敢说没有?!”

    玉果听得额上见汗,强笑道:“回太皇太后的话,辽州那儿确实没什么消息传来!不过,最近帝都倒是有些不大好的传言,但陛下已经都处置了,绝对不会对公爷有什么不好的!之所以瞒着您,也是因为怕您听了生气,这是陛下一片孝心,奴婢们才没说的!”

    “是皇帝的意思吗?”太皇太后皱着眉,想了会,沉吟道,“你且说来听听,哀家不告诉皇帝就是了!”

    “说起来都是懋妃娘娘那件事情闹出来的。”玉果将自己所知道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下她跟大部分蒙在鼓里的人一样,认为之所以会有人弹劾简虚白,纯粹是因为太子摔断了腿,这些人打量着帝后没准会对燕国公存下罅隙,想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方法讨好帝后。

    所以道,“但陛下没理会,只因里头涉及简家二房,陛下怕晋国大长公主殿下担心,特意把折子拿与大长公主殿下过目了。”

    太皇太后静静听着,片刻后才道:“那么弹劾的人呢?”

    “陛下想着,简三公子目前处境已经不是很好了,若还要处置为他说话的人,恐怕落井下石的更多。”玉果是偏心简虚白的,不过作为宫中女官,她更得罪不起端化帝,皇帝那边派人给她下了指示,她自然只能遵行。

    这会小心翼翼的给太皇太后解释,“到底,简三公子也是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骨肉,是您的嫡亲外孙。这手心手背都是肉……”

    “倒也难怪端木今儿个专门过来给哀家请安了!”太皇太后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可知道皇帝做什么同阿虚生了罅隙?可是阿虚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玉果尚未回答,太皇太后却已摇头,“哀家带出来的孩子,什么为人哀家最清楚不过!阿虚虽然向来得宠,做事却素有分寸何况他现在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何必要与皇帝离心?”

    “会不会是简三公子的近况,勾起了陛下的怜悯?”玉果抿了抿唇,猜测道,“前两日,衡山王爷不是以继妻逝世已满一年为理由,递了折子替崔王妃所出的王府二公子陆冠群请封世子?本来衡山王爷是没想过要立这位二公子的,却是咱们陛下让梁王殿下透了句话过去,道是二公子乃是咱们陛下与梁王殿下的嫡亲表兄弟。衡山王爷听出圣意,这才立了二公子!”

    “这么着,陛下既然怜恤姨表弟,又怎么会不管另一位姑表弟呢?”

    “当然简三公子落到今日的地步,说到底是他那祖父与父亲不争气,怨不得三房!不过那弹劾表书里也讲了,三房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二房的攻讦与冷落。但这种时候他们没有站出来维护二房,本身也难免叫人以为三房是赞成的奴婢想着,陛下也许是希望公爷与简三公子兄弟友爱,好为晋国大长公主殿下分忧吧?”

    太皇太后听罢,却嗤笑了一声,朝后靠了靠,懒散道:“这会殿里又没外人在,你讲这么多鬼话糊弄谁呢?”

    见玉果面露尴尬,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阿虚打小跟着皇帝,夷犹却与皇帝十分生疏!皇帝虽然性情仁厚,却又不是不分是非的滥好人,怎么可能因为阿虚与夷犹兄弟不和,就对阿虚生出罅隙呢?说句不好听的,别说阿虚现在没有直接对付夷犹,他就是当真把夷犹怎么样了,到时候皇帝顶多场面上训斥他几句,回过头来,少不得要帮他在晋国跟哀家面前说情求饶!”

    玉果闻言,沉默了一会,望了望殿外无人,这才小声道:“奴婢想着……是不是……燕国夫人与肃王妃姑嫂素来要好,即使肃王妃随肃王就藩后,年节来往也没断过。”

    尽管显嘉帝把肃襄二王过继了出去,又打发他们到远离帝都的地方就藩。但端化帝对这两个弟弟的猜忌,一直没有消失。

    不然去年翠华山的天花之事,梁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提议栽赃肃襄二王,端化帝也不会点头了。

    若非晋国大长公主及时得到消息赶去阻止,这会肃襄二王是什么下场都不好说。

    但即使端化帝念在姑母的面子上,打消了趁机解决两个弟弟的盘算,并不代表他对这两弟弟的芥蒂就消除了。

    而因为宋宜笑与聂舞樱的姑嫂关系好,一直与肃王府有来往的燕国公府,引起端化帝的不满,却也说得过去。

    玉果这样的推测,实际上也是朝中很多人的看法。

    “未必!”但太皇太后沉思片刻,仍然摇头,“那样的话,皇帝该来与哀家商议此事,托哀家暗示阿虚,与肃王减少来往。不至于直接在朝堂上流露出对阿虚的罅隙,叫那起子小人盯上阿虚!毕竟晋国还在,阿虚是肃王妃的兄长,他的妻子照拂些小姑子,有什么问题?阿虚根本没理由为了肃王背叛皇帝!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帝怎么可能不明白!”

    “那……”玉果垂着头,道,“奴婢愚笨,猜不出来了!”

    太皇太后转过头来,深深望了她一眼,道:“哀家也不知道,这么着,传出消息去,说哀家身子不大好,想让阿虚回来看看哀家!”

    主仆两个其实都看出了些端倪,只是,为了皇室名誉,均心照不宣的住了口。

    “皇帝虽然越来越像他父皇了,但比起他父皇,还是差得远!”太皇太后心里觉得很无奈,她能体谅端化帝在此事上没有跟自己这些长辈商议的做法:一来说不出口,二来怕自己这些人气到。

    问题是端化帝独自处理的方法也不对,但凡了解皇帝性情的人,都知道他对简虚白的容忍度有多高!何况简虚白的两座靠山,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还在。

    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忽然不给这表弟面子了,且找理由软禁了暖太妃母子皇帝以为懋妃之事才发生,大家就不会怀疑了?真是天真!

    远在辽州的简虚白,都能轻松分析出缘故;此刻太皇太后也是立刻看出问题所在,更遑论朝中那些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家伙?!

    只不过如顾韶之流皆城府深沉,看破不说破其他人因为不了解端化帝,自然往懋妃之事上去想,这才到现在都没有不堪的话传出来罢了!

    “还好皇帝暂时没动暖太妃母子,否则这母子两个这眼节骨上有个三长两短,还怎么说得清楚?”太皇太后暗叹一声,放下茶碗:“请皇帝过来一趟!”

    她本来想装糊涂的,但现在端化帝这做法,她再不管,也不行了!

第四百十七章 后悔?

    宫中的太皇太后决定与端化帝好好谈谈时,七八百里外的辽州城内,简离邈父子也刚刚迎来两拨不速之客。

    衙门,以及族人。

    毕竟简夷犹之前闹着非要从祖宅搬走的事情,虽然让他跟族里关系恶化,到底没闹到开祠堂把他开革出族的地步何况他那个大长公主亲娘尚在,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族里哪能不管?

    相比族人,衙门则有点欲哭无泪。

    本来听说致仕的宰相简平愉膝下二房、三房为过继之事专门返回故里,辽州这边很多官吏都很高兴辽州苦寒,被派遣在这儿当官的,要么被贬,要么资历或能力上头有欠缺。

    总而言之,他们缺乏上升的途径。

    不然谁会喜欢这种一年大部分日子都冰天雪地,治下之民还十分剽悍,一言不和说不得就要动刀子的地方?

    而大长公主驸马、礼部侍郎,以及大长公主爱子、燕国公兼工部侍郎,这四位贵人归回辽州,自然是一个难得的与帝都贵人接触的机会。

    谁想这些人回来后不几日,简平愉跟简离旷先后没有了!

    到这里他们还能指望简家三房而且经过简氏族人的斡旋,简家三房也确实接见了一些人,虽然没有明确的许诺,到底收下部分土仪,这样也足以让送的人满怀希望了。

    谁知风云突变,简家二房竟会被人灭门?!

    “虽然说三公子尚无音讯,也未必是遇了害,没准还在人间。”铃铛边给宋宜笑梳理长发,边道,“但只凭沈姨娘跟诚小公子之死,本地的官员数年之内,别说升迁了,不被贬谪就不错了!而且即使老爷跟公爷从前对他们有什么照拂的应许,这会也不可能给他们办了。否则定然要被人议论不念手足之情!”

    时下对于地方官的政绩评定,不是看破案情况,而是看案发情况理由是如果地方官治下有方,“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那根本就不会有案子发生好不好?

    治下发生了案子,尤其是恶性案子,这本身就说明了地方官能力不行,没把辖区的百姓教化好!

    更何况是大长公主的亲孙横死宅中,亲子下落不明?

    没意外的话,辽州这会上上下下的官员,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这儿了,慢说晋升,不被问罪已是皇恩浩荡!

    不过眼下最纠结的还不是衙门,而是简氏族人。

    简离忧亲自带队进城,在三房这儿盘桓了大半日,终于熬走了衙门的人,又示意其他族人先告辞,总算得到了跟简离邈私下一晤的机会。

    兄弟两个进了书房后,他连茶都来不及呷一口,就心急火燎的问:“老三,二房这事儿要怎么办?那可是大长公主的血脉!”

    “国有国法,该怎么办那当然就怎么办!”简离邈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怀疑这事儿与三房有关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吹,浅啜一口后,平静道,“大哥何必担心,衙门已经保证会全力缉拿凶手,想来不日就会得到结果的。”

    简离忧想跳脚了:“你跟我说句实话”

    “这事儿同我没关系!”简离邈打断道,“我虽然不大喜欢简夷犹,且一直防着老头子给他留什么后手下来,对我们三房不利,却还不至于对个抱手里的小孩子下毒手。到底我膝下的清越才多大?便是为了给孩子积德,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出来!”

    他把话说这么坦白,简离忧不管信不信,倒也不能继续怀疑下去了,这位大房之主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才不抱什么希望的问:“那你觉得会是谁做的?”

    “我要知道,方才还会督促那几个衙门的人早点查清真相,还咱们简家个公道?”简离邈啼笑皆非道,“到底那一家子又不跟我们住一块!”

    “他们要是跟你们住一块,也不至于不声不响的就叫人灭了门了!”简离忧没好气的说道,“我早说夷犹不懂事他虽然是我辽州子弟,却向来生长帝都,这儿说是他的故里,实际上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年纪轻轻的领了美妾幼子独居一院,统共也没几个侍卫护院,哪儿挡得住歹人?!”

    他脸色难看道,“若他当初不闹着要搬来城中住,一直住在祖宅里。镇上固然不如城里热闹,可大半个镇子都姓简,谁能潜入进去害他不成?!他倒好!让他留在祖宅他不肯,甚至说出惟恐咱们害了他的话来!结果现在好了吧?任他搬到城里,他反倒把小妾幼子全赔了进去,连自己也是活不见人……”

    简离忧虽然对这个侄子很不满意,但到底还是有些关心的,所以硬生生将后半句不吉利的话咽了下去。

    但默然片刻,他还是喃喃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大哥且息怒。”简离邈沉吟了下,起身走到书格旁,取出一封信笺,走到长兄面前递过去,“您看看这个!”

    简离忧莫名其妙的打开一看,脸色顿变:“此事当真?!”

    “这是我多年的旧部了,何况也不是什么秘密,遣人去帝都打探下就知道的事情,他何必骗我?”简离邈给他看的,正是那封关于简氏三房被弹劾欺凌二房的信,“这消息我这两天刚刚证实无误正跟阿虚商量,寻个理由提前回帝都去自辩,免得被有心人离间了阿虚同陛下之间的情份。谁想昨儿个才议定下来,今早就接到消息说二房出了事!”

    “这事儿竟是冲着你们三房来的?!”简离忧放下信,脸色微白,“这么说,二房的出事……难道……夷犹他……那个妾也还罢了,那孩子可是他的亲骨肉!”

    简离邈沉默了下,却摇头:“事情究竟如何,现在也还未知!这样的逆伦之举,委实不是常人所能做出来的,简夷犹虽然自幼为人冷漠,却也未必能够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咱们还是等等吧!也许衙门那边未久就有收获也还未必!”

    ……这天简离忧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的。

    他来的时候就很有压力,惟恐是三房灭了二房;走的时候压力那就更大了:无论是二房豁出美妾幼子使苦肉计想栽赃三房,还是三房受到弹劾,都让简离忧感到发自内心的焦灼与担忧。

    这不仅仅是出于亲情,也是出于利害考虑:若三房有个好歹,简氏一族即使不受牵累,也肯定会声势大跌,三代之内不出进士,那就沦落成寻常乡绅了!

    见识过皇朝最顶尖的富贵之后,这叫人如何甘心?

    而此刻,被他所怀念的顶尖富贵之地,皇宫之中,太皇太后正在闭目沉思。

    良久,老人睁开眼:“你让侍卫从暖太妃殿中暗格悄取的簪子,恐怕恰恰证明,此事与阿虚毫无关系!”

    端化帝愕然:“为何?”

    “你觉得阿虚可是愚笨之人?”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么明显的破绽,他会注意不到?”

    端化帝解释道:“若非院判时日无多,私下告知孙儿,孙儿是万万想不到这点的!所以此事的曝露,说到底也是意外,阿虚又怎么料得到意外?”

    又说,“院判所呈脉案,孙儿已命可信之人证实!而且院判确实已经拖不了几天了!”

    “哀家只问你一句!”太皇太后也不跟他争,平静道,“当初阿虚才从乌桓归来,暖太妃尚未被进献到你父皇跟前时,倘若阿虚开口讨要暖太妃,你父皇会不会答应?”

    端化帝沉默。

    他的父皇他了解显嘉帝当然会答应!

    这位皇帝自制力向来很强,只看暖太妃那两年一直侍奉他左右,却丝毫不敢自恃宠爱就知道了,显嘉帝会享受美色,却绝不会受制于美色!

    这种情况下,他宠爱的外甥想要个亡国公主,还是乌桓国主主动提出过许配给简虚白的公主,显嘉帝即使自己觉得那公主好生美貌,也不会跟晚辈抢的他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简虚白曾经有机会光明正大得到暖太妃,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后来又何必与暖太妃勾搭?

    何况简虚白与妻子宋宜笑是出了名的恩爱和睦!

    “会不会是一时糊涂,或者中了算计?”虽然端化帝承认太皇太后一针见血,但因为太皇太后对简虚白素来的维护,以及皇帝对自己自尊与智慧的坚持,他还是努力反驳,“据阿虚亲口告诉孙儿,父皇才驾崩时,暖太妃生怕被送去行宫,甚至趁他进宫探望皇祖母您时,拦在路上苦苦哀求!既然暖太妃这么不想去行宫,而以她的身份,不去行宫唯一的指望就是妊娠生子没准,她用了什么媚药之类?”

    端化帝道,“毕竟那颗解毒丸如果不是阿虚给她的,她既然能悄悄夹带解毒丸进宫,带点其他东西似乎也不奇怪吧?”

    太皇太后闻言,面上流露出一抹深沉的哀戚。

    不仅仅是因为端化帝对她的不信任,甚至隐隐怀疑她故意给简虚白拉偏架,让这位老人感到受伤,更因为,她明白端化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他这个皇帝,虽然在怀疑庆王的血脉后,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进行了处理,但,他的处理没错!他的怀疑没错!他的推断也不会错!

    说到底,是因为端化帝自己就在质疑自己的能力了,所以他愈加需要正确,需要胜利,需要肯定来增加自己的信心!

    所以哪怕否定他的,是他的嫡亲祖母,他也不服。

    但他越是这么做,越让饱经风霜的太皇太后看出他的虚弱与不自信。

    吾儿显嘉,你在天之灵,看到新君如此,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太皇太后轻轻合上眼,淡声道:“皇帝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阿虚到底是你嫡亲表弟,如今你也只是怀疑,并无铁证,所以,以哀家沉疴为理由,召他还都探疾,给他个自辩的机会,可否?”

    “遵皇祖母命!”端化帝感觉到太皇太后与自己之间忽然的疏远,他心里很难过:即使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亲孙,终究比不过被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外孙亲吗?

    也许皇帝不是真的不明白太皇太后这份疏远从何而来,但他现在,只愿意相信这个答案。

第四百十八章 简夷犹出现

    端化二年,太皇太后病重的消息还在赶往辽州的路上,经过辽州上下几乎不眠不休的追查,屠戮简家二房的凶手,终于伏法!

    凶手是辽州城内的一伙地痞无赖,对简家二房下手的理由很也简单:沈绮陌年轻美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经过暗中观察,他们发现这一家子只有沈绮陌携幼子长住宅中,简夷犹却是鲜少返回,只道沈绮陌是富家子弟养的外室,便起了色心。

    结果夜半潜入宅中后,沈绮陌却是宁死不从,一行人慌乱中失手杀了母子俩,为防被人发现,一不做二不休,将下仆也灭了口。

    至于简夷犹,他们却坚决不承认有下毒手:“小的当初潜入宅中,就是冲着那美貌小妾去的,若知其夫主在室,怎会前往?”

    这话倒也有道理,但对于官府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替沈氏母子伸冤,而是赶紧把晋国大长公主的亲儿子简夷犹找到,好将功赎罪!

    所以对这份招供自不会满意。

    刑讯高手出马,这伙地痞终于奄奄一息的提供了一个消息:“本来咱们听说那户人家是简氏族人,而且地位颇高,乃是从帝都回来,专门给老国公奔丧的。所以虽然觑中那小妾美貌,却也一直未敢下手。结果前两日发现那位简三公子一直没有回来,那宅子的后门却有男子趁夜出入。想着也许是那美妾受不了独守空房,趁夫主不在与人私会!”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以为拿住了沈绮陌的把柄,完全可以迫使沈绮陌瞒着简夷犹同他们来往,那么当然也就不需要担心简家的报复了,方兴冲冲的趁夜进了宅子。

    “那男子是什么样子,可就是简三公子?”衙门的人感到很头疼,大长公主的孙子已死,儿子下落不明,这会要再翻出来大长公主的儿子被戴了绿帽子众人都仿佛看到了自己那渺茫的前途。

    “绝对不是简三公子!”被分开审讯的地痞都是一口否决,“不然咱们怎么敢进去?”

    又回忆起,“那人的容貌小的们不曾看清过,盖因他出入都戴了斗笠遮掩。但身材十分高大,咱们辽州子弟本就比南人高大许多,然而那人在此地也属于格外魁梧的。所以小的几个才寻思着,那美妾耐不住寂寞……”

    衙役收到上官眼色,上前一脚,踹得那地痞闭了嘴公堂上暂时安静下来,几位主持审讯此案的官吏低声商议了一阵,决定:“照此人描述的特征,先发下文书通缉!”

    然后,“到底谋害简家如夫人跟小公子的凶手已经拿到,该与简家通报一声了!”

    这个通报肯定是去跟简离邈说,不仅仅因为三房目前在族里地位最高,也因为三房就在城内,不需要出城。

    “有劳诸位老父母了!”简离邈听说谋害自己侄子的小妾、幼子的凶手已经被抓到,先道了声谢,这才问起经过。

    待听完之后,不禁皱眉,“据说案发之后,诸位曾遣人问过我那侄子的邻舍,邻舍都说那天晚上不曾听到什么动静!如今已经不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没有风雪遮掩,区区几个无赖,何以能够不声不响的屠戮满门?何况据我所知,我那侄子安置宅中的下仆,很有几个武艺不俗的,即使双拳难敌四手,也不可能连呼救都呼救不了吧?”

    事关宗室贵人,辽州衙门自不敢怠慢。

    所以来禀告的人立刻解释:“那伙地痞做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所以进门之前,预备了**与吹管,却是挨个屋子一路吹入**过去的。”

    “那也说不通。”简离邈道,“既然下人们都中了**,即使我侄儿的妾侍呼救,也无人前往,那些地痞又何必还要对下人下毒手?”

    又说,“何况那些只是寻常地痞,凭我侄儿手底下的能士,至少有一两个人,在他们挨近屋子前就能察觉到不对了。”

    “灭门的情况是这样的:那伙地痞对如夫人无礼时,如夫人在反抗中曾质问过‘二房都已经这样了,你们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所以他们失手杀了如夫人与小公子后,惊慌之下,想到这句话,以为简三公子必有个仇家,且是仇深似海的那种。”来人擦了把额上冷汗,方继续道,“为了脱罪,他们决定嫁祸这个他们不知道的仇家如夫人曾提到‘赶尽杀绝’四个字,他们也就照做了。”

    至于说简夷犹手里的那几个能人,来人为难道,“这个……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总之那几位衙门的老仵作也说,看手跟关节就知道是练家子,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只是他们死之前竟仿佛睡熟了似的,竟是毫无防备的被那些地痞活活砍死在榻上!”

    简离邈皱眉不语,沈绮陌之言,估计也跟简离忧一样,怀疑那伙地痞是三房派去的了。

    她那么讲,显然是希望得到怜悯,却不想反而送了一宅子人的性命不过,那一宅人也未必全是因为她这句话死的。

    自从简平愉跟简离旷先后去世之后,深知父兄秉性的简离邈,一直派人盯着侄子简夷犹的举动,以防他私下得到什么底牌、后手之类,对三房不利。

    所以他对于简夷犹手里的人手非常了解至少有三个武艺了得的下仆!

    倘若那伙地痞里头没有隐藏什么让人意外的高手的话,这三个下仆随便哪个拎出来,都可以一人打一群。

    要是只有一个,还能说他运气不好,喝酒误事或睡得太死,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但三个怎么可能全部这样没警惕心?

    恐怕不是毫无防备,是不能防备吧?

    简离邈沉吟道:“那个戴斗笠、半夜出入我侄儿宅子的男子,除了通缉文书所言,可还有什么线索?”

    来人惭愧:“方从地痞口中问出,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

    “我知道了。”简离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道,“还请诸位老父母继续辛苦,尽早追查到真凶,好告慰我侄儿那无辜的侍妾与幼子!”

    来人喏喏应下,见他端起茶碗送客,这才起身告退。

    打发了官府派来的人,简虚白从屏风后走出:“爹,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对?”

    “确实不对。”简离邈颔首,指了指不远处的席位示意他坐下说话,温言道,“我本来以为那伙地痞之所以能够轻松屠戮一宅,是因为简夷犹把硬手都带了走,宅中只余寻常下人不想他那几个顶用的人也折在里头,看来真如你那大伯父所言,他本身此刻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

    毕竟既然连沈绮陌在面对凶徒时,也怀疑是三房要对他们下手了,简夷犹哪能不存着同样的想法?

    他既然防备着三房,那么即使要设计谋害三房,首先肯定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安危而他这回来辽州,本也没带什么人。

    其实他就是带了也没用,因为自从简虚白在刚刚成亲那会,利用妻子宋宜笑,设计坑死了简平愉留在燕国公府的那群心腹后,简夷犹就没了跟这个弟弟对抗的资本。

    这回死在那宅子里的三个下仆,已经是简夷犹目前最倚重的侍卫了。

    没有这三人的保护,他怎么能放心独自离开?

    就不怕被三房趁机截在半途做掉么?

    “倘若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不是二房折腾出来的,那么看来是另有真凶了。”简虚白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事情的矛头,隐约还是对准了咱们三房!”

    简离邈算了下日子,道:“这件事情横竖有官府去查,咱们先不管了咱们还是商议下,你这回回了帝都,要怎么同陛下说?”

    数日后,帝都的特使进了辽州城。

    太皇太后重病,希望简虚白即刻起程回帝都探望的消息终于抵达!

    简虚白理所当然的匆匆辞别嗣父妻女,收拾了简单的行装,随来人飞驰而去!

    他走之后三天,辽州刺史郑恪己亲自登门拜访了简离邈。

    郑恪己带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消息是官府终于在附近的县里找到了简夷犹的踪迹;坏消息是,简夷犹已经死了!

    而且从他的尸身看,他死之前受了很多折磨。

    正经进士出身的郑恪己,斟酌半晌都没能找到更合适的措辞,只能硬着头皮告诉简离邈:“简三公子的遗体……惨不忍睹!”

    简离邈闻讯半晌未语,跟着立刻派人去城外镇上通知族人。

    之后,他等简离忧带着耆老族人都进了城,才一块去衙门看了侄子的尸体看得出来,尸体已经经过尽力修饰,但正如郑恪己所言,着实是惨不忍睹!

    除了一张脸外,差不多全身上下都没了块好肉!

    这让之前曾因为简夷犹质疑其父之死,一度要当众动手的那位耆老,都变了脸色!

    再怎么说,简夷犹也是简氏子弟!

    自家子弟在自家地界上被灭了门,死之前还受了这么多的折磨……哪个做耆老的能不生气不愤怒?

    “敢问老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沉重、悲怆的气氛在简氏族人中传递着,半晌后,素来对本地父母官客客气气的简离忧,沉着脸发问,“是谁害了我这侄儿?!”

第四百十九章 滴血认亲

    帝都。

    经过数日夜以继日的赶路后,简虚白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都城。

    进城后,他与特使道别,先回府梳洗更衣,又召见几个要紧的管事,匆匆问了些话,这才前往皇宫,探望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到因为连夜赶路、明显瘦了一圈的外孙非常心疼,不过眼下最紧要的是让简虚白去皇帝面前自辩,是以略略嘘寒问暖后,就当着满殿宫人的面道:“你离开了这么久,皇帝也很担心你。既然进了宫,你也顺道去看看他吧!”

    简虚白颔首应了,又挨个问了苏太后等长辈的近况,这才告退去宣明宫。

    宣明宫中,端化帝已经提前清场,等了有一会了。

    年轻皇帝颇有些焦灼,本来他是不打算跟这表弟明言的,因为这种关系到显嘉帝尊严的事情,不管简虚白是否清白,说了出来,都是对他那位父皇的侮辱。

    可太皇太后横插一手,端化帝尽管没有完全接受这位皇祖母的建议,到底不能全拂了她的面子也只能说清楚了。

    所以皇帝现在心情很复杂:简虚白是无辜的,这意味着他冤枉了看着长大的表弟,连在太皇太后面前的一番反驳之辞也显得可笑了,而且表兄弟之间,很难不存下裂隙;

    简虚白若不无辜,则意味着他尊崇的父皇,公认的明君显嘉帝,竟被视若亲子的嫡亲外甥戴了绿帽子!

    更意味着,端化帝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这位表弟!

    以至于皇帝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期盼才好?

    正心烦意乱间,门口的内侍躬身走了进来:“陛下,燕国公求见!”

    “宣!”端化帝吐了口气,下意识的坐正了身体。

    片刻后,一袭石青素袍、只拿竹冠束发的简虚白走了进来:“微臣参见陛下!”

    端化帝摆手道:“免礼,坐吧!”

    简虚白谢了恩,在下首落座后,端化帝沉默了会,到底没有直接说正事,而是道:“辽州离帝都甚远,你这一路赶来辛苦了。”

    “陛下言重。”简虚白道,“终究皇外祖母凤体要紧!”本来他过继到简家三房,不算晋国大长公主之子,自然也不能再称太皇太后“皇外祖母”了,但方才在清熙殿,才这么一讲,就被太皇太后恼怒的打断,勒令他往后继续喊着“皇外祖母”才成。

    太皇太后甚至道:“怎么?哀家辛辛苦苦养你一回,你过继之后就不念哀家昔年的抚育之恩了?还是看皇外祖母年老体衰,不要哀家了?”

    话说到这份上,简虚白原也没有跟这位长辈生份的想法,自然依了太皇太后除了不再称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为“爹娘”外,对皇室其他人的称呼照旧,以示不忘这些年来显嘉帝等人对他的照拂与看顾。

    此刻端化帝也没计较他这么喊,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又问:“你们三房可还好?”

    “赖陛下福泽,一切都好。”简虚白沉吟道,“只是三哥的事情……”

    简夷犹乃晋国大长公主之子沈绮陌跟简诚之才出事时,虽然他还下落不明,辽州那边又哪敢隐瞒?所以帝都这边早就知道简夷犹一家子遭难的消息了。

    但端化帝现在没心情去关怀这个向来生疏的表弟,捏了捏眉心,终于决定进入正题:“都下去吧!”

    宫人鱼贯退下,高大的殿门也在沉默中被关上。

    纵然点了灯,依旧显得昏暗的殿中,只剩了表兄弟二人。

    端化帝深吸了口气,才道:“阿虚,你该知道皇祖母托词卧榻,召你还都的用意?”

    “臣听说暖太妃母子已被软禁,且朝中有人弹劾简家三房,却未受责罚,是有些胆大妄为的揣测!”简虚白闻言,离座而起,低头拱手,平静道,“还望陛下饶恕!”

    “朕现在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你?”端化帝扶着御案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看着底下丰神俊朗的表弟,一字字道,“阿虚,我现在以表哥的身份问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他话音未落,简虚白已抬起头,目光直直的对上端化帝:“不是!”

    “可有证据?”端化帝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这么大的罪名,有谁会傻到被这么一问就直接招供?虽然说简虚白态度十分坦然,可如果真是他做下来这样的事情,横竖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装了这么久了,继续扮无辜有什么难度?

    “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滴血认亲。”简虚白平静的说道,“至于其他证据,臣之前一直远在辽州,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端化帝既然一早就相信了庆王并非显嘉帝血脉,却一直留着他跟暖太妃的性命至今,只以保护的名义将他们软禁起来,显然也是为了确认庆王的生父【注】!

    之前简虚白与简离邈商议对策时,原本没想过滴血认亲的,盖因这么做了,虽然可以证明简虚白的清白,但他与端化帝之间的情谊,必然遭受重创若用未婚夫妻来比喻君臣关系,未婚夫怀疑未婚妻与人有染,当面质问几句,即使吵翻了,真相大白后,不难复合。

    但若未婚夫直接找人来,要求验证未婚妻是否仍为处子,可想而知双方的心情!

    所以简离邈当初说,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出暖太妃真正的奸夫,如此既撇清了简虚白,也不至于撕破脸,让彼此难以下台。

    然而世事难料简虚白在抵达帝都前,被简离邈的人追上,告知了他简夷犹确认惨死的消息,并建议他改变原本的计划,立刻向皇帝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简夷犹是在简虚白起身返回帝都后被发现的,而且简虚白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阻挠。这很难不让简离邈怀疑,真正的杀局,在帝都,在皇宫,在朝中!

    所以他认为这种时候必须尽快摘清自己,以防落入连环算计之中简虚白当然相信自己嗣父的判断。

    端化帝神情复杂的看着表弟,沉默了一下,才淡声道:“皇祖母经常将那孽种接到膝下逗弄,最近这段日子,由于太子卧榻,皇祖母牵挂太子,暂时没顾上那边。朕之前已与皇祖母说好,皇祖母这会应该已经打发人去将那孽种接到跟前了。”

    表兄弟两个遂打着一块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旗号,前往铭仁宫本来太皇太后身体好了点后,要把铭仁宫让给苏太后的。

    但苏太后说什么也不肯接受,硬是带着暖太妃仍旧住在徽仪宫里。

    太皇太后提了几回,看儿媳妇真心不想抢自己住惯的地方,才不说了。

    宫人看到简虚白再次折返,都没怎么注意。

    太皇太后素来宠爱这个外孙,这点内外无人不知。

    尤其简虚白这回回来又没带妻女,太皇太后哪能不留他用个饭呢?是以简虚白去拜见了端化帝,再随端化帝回到铭仁宫,再正常没有了。

    “你们来了?”太皇太后见孙儿与外孙一块进来,跟没事人一样抱着庆王笑道,“瞧这孩子,是不是越发像先帝了?”

    庆王容貌大部分传了生母暖太妃,漂亮的出奇。不过渐渐长开的眉眼里,确实也有几分先帝的影子,这也是端化帝怀疑简虚白的缘故之一,因为简虚白真正应了外甥肖舅这句话,长得比他这个亲儿子还像显嘉帝。

    “皇祖母,咱们有件事情想跟您说。”端化帝看着庆王,他以前对这个弟弟还是很喜欢的,虽然不同母,但没威胁,长得又好,年纪又比他儿子还小,他又何必小气呢?

    但这会看庆王却是越看越厌恶,却懒得像太皇太后那样若无其事了,直截了当的说道,“是要紧事。”

    太皇太后闻言看了眼左右,宫人立刻告退只有玉果留下,她出声问:“娘娘,庆王殿下?”

    “他小孩子懂什么?留着吧!”太皇太后瞥了眼正依偎在她怀里,把玩着自己衣上珍珠的庆王,不在意道。

    等殿门关闭后,太皇太后脸上前一刻还慈祥的笑意,顷刻间无影无踪。

    她将庆王放到榻上:“玉果!”

    玉果会意的福了福,进了后殿。

    片刻后,她捧着盛满了水的金盆出来,先到庆王跟前太皇太后已从小几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柄银刀,亲手在庆王的指间轻轻一割,小小的孩子感到疼痛,咧开嘴,哭了起来。

    但此刻殿中没人有心情去哄他。

    玉果双手擎着盆,在端化帝的注视下,走到简虚白跟前:“公爷!”

    简虚白毫不迟疑的咬破手指,滴血入盆两滴血泾渭分明,片刻后,依然没有相融的意思!

    “阿虚……”端化帝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朕……”

    他正斟酌着此刻该说的措辞,盆上忽然又伸来两只手,指间血迹宛然,滴入水中!

    这两滴血落下之后,却是迅速融到了一起!

    端化帝愕然抬首,却见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名宫女打扮的面生女子,看年纪一老一少,滴完血后,立刻退后一步跪倒。

    “这是哀家的意思!”玉果高举金盆,亦跪呈在端化帝跟前她身后不远处,太皇太后有些哀戚的说道,“阿虚与庆王的血无法相融,但这对死囚母女却可以,可见盆跟水,都没问题!”

    端化帝闻言大恸,有些激烈的喊道:“皇祖母,孙儿怎么可能不信任您?!”

    这是他的真心话,虽然端化帝认为太皇太后偏爱简虚白,但显嘉帝更是太皇太后的亲生骨肉太皇太后再宠外孙,也不可能帮着外孙隐瞒他侮辱自己亲儿子的举动!

    所以看到太皇太后特意预备了一对死囚母女滴血入盆,以证清白,端化帝自是大受打击。

    毕竟,他刚刚错误的怀疑了表弟,现在又连祖母都表示了对他的不信任端化帝的心情,岂能不雪上加霜?

    “皇帝!”但太皇太后没有丝毫安慰他的意思,反而严厉的望向他,“古话说,一不做,二不休!你既然已经要阿虚滴血认亲来证清白,那么这用来检视的盆与水,当然也要确认是没做过手脚的!否则你或者此刻相信了、或者碍着哀家这张老脸不好意思提出来,又或者事后想起心中生疑这一场滴血认亲,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她目光复落在简虚白身上,“到时候,兄弟之间的芥蒂非但不能因为这场滴血认亲而消弭,反而越发离心!这岂是好事?!”

    简虚白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太皇太后这其实是给自己一个表忠心的机会,免得端化帝无法收场。

    只是他正要开口,宫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太皇太后一皱眉,朝玉果抬了抬下巴:“你出去问问,可是有人来了?”

    玉果走侧门去到外面,片刻后神情凝重来报:“暖太妃悬梁了!”

    见殿中除了年幼的庆王外,众人皆皱起眉,忙又道,“索性被人救了下来!”

    “是朕冤枉了阿虚!”端化帝面上阴沉密布,起身道,“但暖太妃若非心虚畏罪,何必悬梁?!”

    【注】滴血认亲现在大家都知道不科学,但在古言里,似乎默认它是个准确确认血亲关系的方法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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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女荣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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