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被误导的套话
因着信封上空无一字,宋宜笑接到手里时还以为是卢氏写的,谁知拆开之后看了落款,方知是宋缘亲笔。
或者说,是宋缘绝笔。
确认了落款与日期后,宋宜笑捏着薄薄信笺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抖,定了定神才继续看下去
信不长,寥寥数行便已结束。
所以她很快就看完了,眉宇之间,顿时流露出一抹失望,也有些松了口气。
主要是因为,宋缘这封信,没有一个字提到去年避暑时翻船、山谷之类的事情。
他只是在向女儿道歉。
将这些年来对宋宜笑的冷漠、谋害、苛刻、疏远、偏心……进行了极为真挚诚恳的忏悔,祈求女儿的原谅。
之所以不当面说,宋缘在信中表示,他不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是惟恐受到拒绝。
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个爹,对于长女来说有多么残酷,多么不合格。
而且宋宜笑现在,已经不那么需要他了固然谢依人等人听说宋家父女和解,都为宋宜笑高兴,认为宋宜笑能够有娘家做依靠总是好的。
问题是,宋宜笑到目前为止,依然与丈夫恩爱非常,她这么年轻,接下来哪可能不继续生儿育女?有了儿子做靠山后,即使将来人老色衰,简虚白变了心,但只要简虚白还承认世俗默认的规矩,她作为发妻,她的儿子作为嫡子,燕国公府,终究还是她和她的孩子的。
即使宋家祖上的辉煌,留下了燕国公府所不能比拟的财富可相对于宋宜笑目前的景况,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与宋缘之间父女的隔阂,又岂是这种程度的示好,所能化解的?
是以,宋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当面把这些话告诉女儿,而是选择了落于纸上,私下派人送过来。
信上最后表示,他将祖业分成了六份,宋宜笑与宋宜耀各得二份,宋宜宝与宋宜娇则各得一份。宋宜耀得双份,当然是因为他是宋家唯一的男嗣,而宋宜笑与这个弟弟相同待遇,则是因为宋缘的补偿。
宋缘再三请求女儿接受,以免自己余生都良心难安。
宋宜笑捏着信笺,沉默不语:自从锦熏自翠华山归来,她就陷入了茫然无措之中。
本以为,这封信里会有什么揭示真相的线索不想却不是。
只不过假如真相真的那么残酷的话,没有线索其实也是件好事。
她把信笺放到案上,摘了只镯子压住,温和的问正忙忙放下赤豆糕的妹妹:“不知娘让你带给我什么话?”
“娘说,这封信是前些日子派人去翠华山,收拾爹爹遗物时发现的。”宋宜宝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又坐正了身子,才奶声奶气道,“当初爹爹受了伤,祖母先陪娘回帝都,娘因为病着,是以在翠华山拖了几日方动身。只是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把爹爹的东西全带走。前两日娘想了起来,命人再走了一趟,才看到了这封信。”
“说起来,爹爹当初受伤时,我都没有接到消息,所以未去探望。”宋宜笑目光闪烁,柔声细语的问道,“不知道爹爹当时伤的是哪条腿?痛得可厉害么?”
“我也不知道。”宋宜宝闻言愣了下,道,“我也想去看爹爹呢,可是祖母跟前的妈妈说,爹爹受了伤,不好打扰。所以我只能陪着娘还有三妹妹和四弟!”
宋宜笑仔细观察这个妹妹的神情,六岁的孩子再精明也有限,据她的推断,宋宜宝不似说谎,这么着,倘若宋缘并非在翠华山身故,而宋家出于某些缘故掩藏了真相的话,那就是卢氏母女统统都被庞老夫人骗了?
想想这也不无可能衡山王府女眷们游湖遭遇翻船后,自己因为担心亲爹与继母对上亲娘,特意派了锦熏去宋家的避暑别院打探消息,当时锦熏回禀就说过,卢氏病得非常厉害,竟仿佛时日无多一样!
那种情况,以至于都没能跟上显嘉帝还都的大队不说,即使后来回到帝都府里,估计也得躺上些日子吧?
也就是说,卢氏当时应该是没法亲自去探望“养伤”的宋缘的即使她出于担心丈夫的缘故,挣扎着起身,庞老夫人一句“别过了病气给缘儿”,也能轻易的阻止。
而宋宜宝虽然好端端的,却也被祖母的人拦住:这岂非意味着,宋缘所谓在翠华山摔断腿后,移回帝都宋府养伤到伤重不治这整个过程里,卢氏母女都没能亲眼见到他?
虽然说宋宜笑去吊唁时,卢氏曾说,是自己故意没把宋缘受伤之事告诉燕国公府的,不过宋宜笑现在想想,这继母那会估计能起身不久,自顾不暇,这么说,应该只是客气话罢了。
“翠华山……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心下沉吟,“祖母怎么会连继母也瞒住?继母再对我示好,她终究是爹的妻子,怎么也是站在爹那边的!这个道理祖母岂会不清楚?她不跟继母说内情,必然也就借助不到卢家的势力!当然祖母可以向顾相求助,问题是……问题是顾相这大半年来也是毫无动静罢?”
前两日,她推测出生父很有可能死在生母手里时,曾向丈夫旁敲侧击的询问过顾韶这大半年来的举措,发现没有任何针对衡山王府或者燕国公府的意思。
想来也是如此,顾韶对宋缘再好,到底不可能为了这个子侄的死,毁了自己剩下来的政治生涯。
毕竟,他优游林下了多少年,才等来这个机会?!
眼下新君才登基,他操心的地方多着呢,便是知道了宋缘之死,也未必腾得出这功夫!
譬如说他亲孙子顾桐语之妻陆钗儿,那不是疯了也有大半年了,可见顾韶请衡山王吃个茶下个棋,提起此事?
“难道祖母是为了等顾相腾出空来?”宋宜笑觉得这不可能,“卢以诚作为陛下在东宫时的属官,如今任着刑部尚书,虽然与他之前担任的太子宾客属于同级,但资历摆那儿,谁敢小觑?依祖母的为人,若认为娘是杀子仇人,怕是片刻也等不得,只想着早一日杀了娘也是好的。卢家这个臂助,她为何要不用?”
说到这里,眼角瞥见案上信笺,蓦然想起来自己才怀上简清越那会,继母卢氏也代宋缘送过一回东西的。
那是个锦匣,装了不菲的银票、契书,但最让宋宜笑想不明白的,是那块简虚白说,同宋家祖上传下来暗卫有关的令牌。
拱卫了江南宋多少个朝代的暗卫,随风。
她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宋家的暗卫,你知道多少?”宋宜宝传完话之后,没坐多久就告辞了,理由是卢氏叮嘱她,外甥女简清越尚幼,不要太打扰长姐宋宜笑留了几回没留住,只得让厨房装了些糕点,命锦熏送她回去。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才进内室,宋宜笑就跟了进来问,“厉害么?”
“单从侍卫的角度讲,那当然是很厉害的。”简虚白边换常服边道,“不然怎么能拱卫宋家这许多年?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他们如果想潜入衡山王府,刺杀我娘的话,有没有这个可能?”宋宜笑沉吟半晌,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简虚白分明的怔了下,系衣带的手停了停才继续,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解释,“那样的话,皇家也未必睡得着了。”
而皇家睡不着的话,这些暗卫,包括宋家,又怎可再存在?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道:“如果不惜玉石同焚呢?”
照简虚白话里的意思,暗卫行事都有个底线,免得引起上头猜忌,原本想要拱卫家族的利器,反而给家族招灾了。
但,庞老夫人偌大年纪,没准她为了替独子报仇,不计后果了呢?
否则她做什么要向儿媳卢氏隐瞒真相?
毕竟她的儿子死了,卢氏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
卢氏再伤心宋缘的死,但她兴许肯牺牲自己为丈夫报仇,若要搭上膝下三个年幼的子女,正常的亲娘都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若知庞老夫人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拼着赔上整个宋家替宋缘雪恨卢氏怎能不阻拦?
宋宜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却听丈夫沉吟道:“这个我却不大清楚了,毕竟我并非六阀之后,关于六阀的暗卫,还是从三叔那儿偶尔听闻的。你晓得,三叔是姨祖母抚养长大的,姨祖母的亲子早逝,视三叔如己出,却是按照锦绣堂教导嫡子的法子栽培他的。是以三叔知道许多阀阅内情,但我却只听到只字片语了。”
他说到这里,诧异问,“难道宋家对岳母?”
“我继母方才遣我二妹妹送了口信来,说我祖母最近有些不大对劲。”宋宜笑想了想,掩饰道,“我继母是担心我祖母至今未能节哀,会伤了身体,故此问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她,只是你也晓得,我祖母素来不喜欢我,若看到我后越发生气,反倒是害了她了。问题是我听我妹妹的描述,觉得我祖母……似乎还对我娘存着成见。我那继母素来温柔忍让,我爹去后,宋家暗卫若归了她代管,也还罢了!怕就怕落在我祖母手里,她老人家一怒之下,会做出不堪设想的事来。”
简虚白了然的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得赶紧提醒下岳母?”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宋宜笑咬唇道,“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反而挑动娘对宋家的怨恨了吗?如今爹不在了,我的异母弟弟妹妹们都还小,若招了娘的不喜,却是麻烦。”
她不知道宋府内部的变故,到现在仍旧认为卢氏绝对不是韦梦盈的对手,所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万不敢挑动韦梦盈对宋家的怨恨她这个亲娘恨起人来可是雷厉风行得很!
是以拿话哄住了丈夫之后,隔天她就借口去探望才到帝都的袁雪萼,悄悄到了宋府寻卢氏:“娘昨儿让妹妹送了信带了话给我,究竟意欲何为?”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卢氏VS宋宜笑
卢氏闻言,未语泪先流,道:“夫君去得这样早,除了大小姐之外,最大的宜宝也才六岁,还是个女孩儿,能济什么事?”
宋宜笑见状,只得软语温言的安慰好不容易劝得卢氏止住哭泣,她拿帕子擦了擦脸,抬起头,诚恳道:“所以我也不瞒大小姐了:宋家祖上遗下万贯家财,大小姐想也有所知?”
要不是这两年宋缘先后给了女儿、外孙女东西,宋宜笑还真不知道宋家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此刻闻言,心念一动,倒把卢氏接下来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果然卢氏见她神情,微微一叹,继续道,“其实,大小姐看到的那封信,被我拆开看过,那信封上之所以空无一字,是因为,那是我重新封的。我仿不来夫君笔迹,只能什么都不写了。”
她自嘲的笑了笑,“我拆之前也没其他意思,夫君去得仓促,连句话都没给我与宝儿他们留下来,却独独给大小姐留了封信。我就小心眼了,想看看夫君要同大小姐说什么……结果却看到,夫君要给大小姐同耀儿一样的家产,老实说,才看到时,我心里是不大痛快的。”
“我也觉得爹这么做不大妥当。”宋宜笑平静道,“毕竟我一来是女子,二来,早已出阁。从来没听说过出了阁的女儿,还要同娘家分家产的。”
卢氏摇头道:“夫君在信里已经说明,是他愧对大小姐,分大小姐产业,也是为了弥补。所以我倒不是觉得大小姐不该拿那一份我只是很难过:诚然夫君对宝儿他们三个都不错,可是那封信里,除了分家业那段,竟一个字也没提到他们,更没提到我!我……”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呜咽,“三个孩子一个六岁两个三岁,加起来也才十二岁啊!他竟然就狠心的去了!去之前,连句话都没给我们留!!!纵然家财万贯,又怎么能跟人比?!”
宋宜笑听到这儿眯起眼,道:“娘不要把话说这么早,这会没外人在,我实话实说:我晓得娘一直都是对我好的,问题是,宋家如今尚有祖母在堂,您愿意照爹的意思,把家业分给我,却不知道祖母肯点头么?”
“娘确实不答应。”卢氏闻言止了抽泣,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坚决,“但大小姐请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她的!”
她又哭了起来,“毕竟夫君生前就留了这么一封信下来,不管他在信里叮嘱了什么,却叫我怎么忍心违背?”
宋宜笑深深望了她一眼,道:“说起来,爹临终的时候,娘难道病还没好全?不然怎么会没守在他榻前?若是那样的话,爹怎么可能没话叮嘱您呢?”
“我能说什么呢?”卢氏一听这话,整个人都要瘫软下去了,竟是号啕大哭起来,“要怪只能怪我身子不争气夫君快不行的那几日,我也病得厉害!娘担心我病中乍闻噩耗承受不住,叫宝儿他们几个才失了爹,总不能再没了娘!故此使人瞒住我,只说夫君快好了!”
她伏在椅上哭得肝肠寸断,“我信以为真,是以专心调养身体,想着赶在他好全之前好起来,还能接手照料他几日!”
“谁知道!”
“我终于可以下地了,想去看看他,娘这才跟我说,他……他前两日就去了!!!”
“我见他的最后一面,竟是远远的看着他在冰鉴之间!”
宋宜笑面无表情,垂眸掩住眼底的惶恐,叹道:“逝者已矣,还请娘节哀!”
“总而言之,请大小姐务必要收下夫君给您的东西!”卢氏胡乱擦了把脸,惨笑了下,郑重道,“夫君伤重时我没能服侍他;他走的时候,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娘陪伴在侧,连孩子们都没见到一面!夫妻一场,这是我最后能替他做的了不然,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我怎么有脸同他交代?!”
她哽咽着说,“只求您,能够看在夫君已去的份上,说一句,原谅他了,好么?”
“……我原谅他了。”宋宜笑心中自嘲的笑了笑,不原谅能怎么样呢?正如卢氏所言,人都死了,再记恨,又有什么意义?
何况,他的死,没准……
她定了定神,道,“不过,东西我是不会要的。亡父才去,我就拿娘家的东西,传了出去,谁不说我欺负弟弟妹妹年幼?”
摆手止住卢氏接下来的话,她道,“说起来我好些日子没看祖母了,不知道,今儿是否可以拜见一下?”
“娘近来身子不是很好,一直卧榻,连我带着宝儿去请安也不见!”卢氏闻言,露出为难之色,“而且,听伺候娘的人说,娘这些日子,心情也不是很好……”
要搁平常,不用她暗示庞老夫人见到自己没好脸色,宋宜笑也懒得去理会这祖母的。
但她此刻对庞老夫人存了疑心,却不肯这么轻易被打发了:“自从爹没了之后,我一直没给祖母请安,心里实在愧疚。”
说着直直的看着卢氏。
半晌后,卢氏只得起身:“大小姐纯孝,还请随我来!”
庞老夫人住的地方并没有改变,宋宜笑随卢氏一路走过去,看着沿途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心头有着淡淡的惆怅。
记得她以前,最怕走的就是这条路。
原因无它,哪怕是韦梦盈还在宋家那会,庞老夫人要见长孙女,也肯定没什么好事。
不是找了各种理由训斥她,就是话里话外的敲打她,不要跟她亲娘学柳氏进门后,在这个继母的挑拨下,庞老夫人越发憎厌宋宜笑,召见时的话语那就更难听了。
幼年时候的宋宜笑,甚至每踏上这条路,都觉得有点哆哆嗦嗦。
好在这些噩梦都已经过去了。
宋宜笑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到了庞老夫人的院子外。
卢氏整了整衣裙,才令章翠娘上前叩响了门。
片刻后,一个婆子粗声粗气的开了门,看都没看外面是谁,已一迭声的呵斥起来:“都是聋子吗?没听见老夫人前两天才说,最近要静一静?!光天化日的,吵什么吵?!”
宋宜笑依稀记得这婆子是一直在庞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好像姓路。
这时候路婆子已经看到卢氏,却依然没什么收敛的意思,草草行了个礼,就阴阳怪气道:“哟,奶奶怎么来了?可真是稀客!只不过呢,奴婢也实在没法请您进去坐坐,毕竟,前两日老夫人亲口说的,让您这段时间都不要来打扰不是?”
卢氏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我自不敢违背娘的意思,只是今儿个大小姐回来了……”
“奶奶这话可就不对了!”路婆子看都没看宋宜笑一眼,似笑非笑道,“有道是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大小姐早已出阁,怎么还能说回来呢?难道在奶奶心目中,卢家才是您的家,在宋家反而是做客不成?”
“当然不是”卢氏涨红了脸,想分辩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
宋宜笑对这一幕没起任何疑心毕竟她以前来见祖母时,祖母跟前的人,比这更难听的话语都讲过,而卢氏给她的印象,又一直是温柔到软弱的。
是以给锦熏使个眼色,锦熏会意的上前:“我家夫人来探望亲家老夫人,你一个奴婢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儿挡路?!”
路婆子瞥了她一眼,嘿然叉腰,拦住门户,道:“我就挡了怎么样?夫人?国夫人了不起?皇后娘娘见了国丈夫妇尚且要唤爹娘呢!怎么大小姐攀上高枝,就不把老夫人放眼里了?!”
她不屑的说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大小姐若当真不把老夫人放眼里,这会子使人拖了奴婢下去也没什么!”
宋宜笑冷冷道:“我今儿有事必要见祖母,你要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我,那就是想多了!”
说着一招手,身后两个健妇转出,开始挽袖子,显然是打算强闯了!
路婆子见状,露出一抹慌乱,下意识的看向卢氏:“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喊了大小姐回来帮您对付老夫人不成?!”
卢氏也是一脸惶然,扯着宋宜笑的手臂不住哀求:“大小姐千万不要!娘这些日子心绪不佳,这会若动起怒来,伤了身子,传出去你我该如何交代?!”
“奶奶可要想好了!”许是看出卢氏好欺负,路婆子气焰又嚣张起来,“大小姐再怎么闹,躲回燕国公府后,自有晋国大长公主同燕国公护着她!可是奶奶您,难道打算躲回卢家去不成?!”
闻言章翠娘一脸惨白的给宋宜笑跪下了:“求大小姐体恤一下我们奶奶吧!我们奶奶……我们奶奶这些日子……这些日子……”
她正抽噎着说不下去,院子里蓦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跟着另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看了眼外头就压低了嗓子埋怨:“哎哟,你们也不看看地方!在哪闹不成跑这来了老夫人发火了!说再这样吵闹,不管是谁都逐出府去!”
这下卢氏也要给宋宜笑跪了看着这个继母惊慌的神情,宋宜笑踌躇片刻,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走!”
她这个祖母狠心程度未必在她亲娘之下,真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她眼下倒没什么了,卢氏母子若被迁怒,还真不知道庞老夫人眼下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宋宜笑到底不忍心连累无辜,只得暗叹一声,离开了庞老夫人的院子。
告辞出府的路上,她抱着万一的希望问卢氏:“娘记得我才怀上清越那会,爹让您给我带了一个匣子,里头放着的一块令牌,是什么吗?”
见卢氏茫然,又问,“娘知道宋家历代暗卫么?”
看着继母一头雾水的样子,她再次叹了口气,失望而去。
却不知道她前脚才走人,后脚卢氏等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好歹把这大小姐敷衍过去了!”
“没想到大小姐今儿个居然会要求见老夫人!”章翠娘后怕的擦了把冷汗,道,“亏得她最终还是没有闯进去!不然看到老夫人那样子……”
虽然路婆子她们揣测卢氏那样对待婆婆,是想向宋宜笑示好。
但这种事情,讲究一个心照不宣一旦被撞破,可就是个麻烦了!
“看到今儿这一幕,我也就放心了!”卢氏接过章翠娘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却长吁口气,喃喃道,“大小姐到底对我们母子还是存着怜悯之心的,倒是对她那祖母……不过,这也是婆婆她自找的!”
卢氏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平静的吩咐,“既然万事俱备,转天就动手吧!”
“免得夫君他,在地下等急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释疑
宋宜笑非常郁闷的出了宋府。
她今天是打着去看望袁雪萼的旗号出来的,所以尽管这会没什么心情,还是去了昭德伯府。
陆冠伦的那位嗣父乃是夭折,去世时只有十二岁,是老衡山王伤心自己子嗣单薄,庶子早故,这才帮他向皇家求了个侯爵的追封不过是一道圣旨,那当然是没有与爵位匹配的府邸之类的。
而陆冠伦过继到这位早逝的叔父名下后,若非他是端化帝血缘上的嫡亲表弟,且衡山王对这个儿子也有些怜意,连袭爵估计都艰难。
是以他此刻所居的地方,只是一座寻常的三进院宅。
虽有朱门兽环,可大致望起来同个普通富户一样,毫无权贵人家该有的气势。
若非门上牌匾,宋宜笑都要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怎么到现在才来?”袁雪萼接到消息,早已在翘首以盼,这会见她下了车,忙迎上来,亲热的挽住她手臂埋怨道,“我大早上的等到现在,亲手做的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都要放凉了!”
“是我不对,路上遇见人寒暄了会,竟耽搁了时间!”宋宜笑随口敷衍了句,边同她朝里走,边问,“听蒋姐姐说,伯爷今科打算下场?”
袁雪萼先嗔道:“你也不是不认识表哥,何必喊得这样见外?依我说你虽然没有正式做我那王舅的女儿,表哥却也一直当你是妹妹看的,你就是不想喊他一声‘哥哥’,唤声‘陆三哥’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咱们可是要经常来往的,你那么个喊法,别人还以为咱们面和心不和呢!”
复才说,“正是呢!原本我们去年就打算回来的,只是想着庄子上清净,对他专心温书有好处,这才又住了几个月,前两日方回。如今也还在闭门谢客,只等表哥出了考场再说其他。”
又摇了摇她手臂,笑道,“你是自家人,可算不得客!”
“谁还跟你见外不成?”宋宜笑睨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杏仁豆腐跟杏花糕呢?快点拿来,我还真有点饿了等等!怎么两个都是杏,这可是个好口彩啊!”
春闱因为季节的缘故,其榜别名杏榜,袁雪萼这会给好友做杏仁豆腐跟杏花糕,除了招待宋宜笑外,未尝没有给丈夫讨个彩头的用意。
这会闻言,她果然笑了起来:“就知道瞒不过你!其实表哥倒不在意,反倒是我心里不定,总要做点什么才定心。”
“陆三哥素来沉稳,既然他决意下场,料想没有什么问题的。”宋宜笑安慰道,“不然他这样年轻,何不再等一科?”
跟袁雪萼聊了大半日,又问起了芝琴的情况袁雪萼此行本来要带上芝琴的,只是想到他们夫妇在庄子上一住两三年,这会回来了,陆冠伦下场之前还能借口专心温书闭门谢客,考完之后,府里肯定要热闹起来。
“芝琴夫妇也还罢了,他们那孩子还小,怕跟来了被吵到,再者,人来人往的对小孩子总是不好的,我们这地方又不大。”袁雪萼解释,“所以还是让他们在庄子上再住些日子。”
见宋宜笑欲言又止,了然道,“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夫妇去你那儿?”
“我确实想念芝琴了。”宋宜笑闻言也不隐瞒,当初让芝琴夫妇去袁雪萼那儿,主要也是怕争储的风**及他们。
但现在新君已然登基,这层担忧自然也就没有了,宋宜笑当然希望能够亲自就近照顾芝琴一家。
袁雪萼沉吟道:“我倒没有跟你抢人的意思,不过,芝琴夫妇在庄子上住了这些日子,那儿的人都习惯了他们,彼此相处也很好。若你接他们到你府里去,恐怕又要重头开始。”
宋宜笑闻言,想了想,道:“那过些日子我遣人去看看他们,问过他们自己的意思再作决定罢下个月月初是清越满周,不过那天偏赶着陆三哥入场,不知道你有空去喝杯水酒么?”
“他入场是起早就要出门的。”袁雪萼笑道,“早就说好了不要我送,怎么会没空去吃清越的满周酒?说起来你今儿个居然没带她过来,可真叫我失望!”
两人阔别已久,虽然宋宜笑眼下满腹心事,也盘桓了大半日,到日影西斜,方起身告辞。
出了昭德伯府后,关于生父生母的担心又涌上心头。
辘轳车声里,宋宜笑望着车外的行人,正觉愁绪万千,忽然瞥见不远处一家铺子外,苏少歌微微俯身,替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整理衣襟她稍作犹豫,还是忍不住叫车夫驶了过去:“苏二公子,未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夫人有命,岂敢不从?”苏少歌闻言非常惊讶,思索了会,才温和道。
当下宋宜笑接过丫鬟递来的帷帽戴了,下了马车,朝那少年微微颔首,以作示意,复与苏少歌走到数步之外,取出袖中令牌:“先父生前遗下此物与我,但二公子也晓得,我幼年便离开了宋家,对此一无所知,未知二公子可否指教一二?”
其实这个问题去找简离邈问应该更合适,但宋宜笑委实不想让夫家晓得自己娘家父母之间的纠葛。何况简离邈虽然是端木老夫人按照锦绣堂标准教导出来的,到底不是真正的六阀之后。
所以今日撞见苏少歌,宋宜笑心念一动,觉得不如问他扶风堂的传承是海内六阀迄今最完整的一个,只要苏少歌愿意为她解惑,他能告诉她的,必定比简离邈知道的只多不少。
而且苏家如今自顾不暇,想来苏少歌也没那功夫追究她问这些问题的缘故。
“这应该与宋家暗卫‘随风’有关。”苏少歌打量了眼那令牌,稍作沉吟,才道,“若我所猜不错的话,这只是一半的令牌,将它与暗卫首领手里的另一半合并无误,方可下令。”
“二公子的意思是,这枚令牌现在在我手里,那么其他人都无法差遣暗卫?”宋宜笑闻言一惊,“有没有可能,类似的令牌还有其他几块?”
苏少歌摇头道:“据我所知,这种令牌不可能有多余的。暗卫历来只受家主节制,哪怕家主宠爱某个兄弟姐妹或者子女,划分一部分暗卫供其驱策,但也不可能将令牌直接交出去,或者为其另外制作一块以前有家主这样做,后来被族中长者联手废弃,改立了其兄弟。那之后,就再没人坏规矩了。”
“那万一遗失了呢?”宋宜笑想了想,又问,“总不可能弄丢了令牌,就再也指使不动暗卫了吧?”
苏少歌道:“这个自然不会让家主下令,再做一块就是了。说到底,暗卫归根到底是家主的势力,只要有家主在,这块令牌的存在,主要还是怕有人假传家主之命。”
“照二公子之言,这块令牌乃家主所用,其他人,哪怕是兄弟姐妹或者子女,都不可擅自逾越?”宋宜笑不解的问,“那为何先父会将它给我?”
“这种例子以前也有。”不想苏少歌倒不以为然道,“主要是宋四公子年岁尚幼,这方令牌按规矩要到他束发之后才能亲自执掌。在这之前,必须为他找一个可靠之人代管这种人选,要么是信任的世仆,要么就是兄弟姐妹。”
宋宜笑意外道:“但我娘家祖母与娘家继母尚在!”
就算宋宜宝跟宋宜娇太小,按说有卢氏这个亲娘跟庞老夫人那个亲祖母在,宋缘信任的可靠之人也轮不着自己吧?
尤其这块令牌是她才怀上简清越那会,宋缘让卢氏夹在一堆银票、契书中间给她的。那时候宋缘还没向长女示好呢!
“宋夫人有所不知,这主要是担心子弱母壮。”苏少歌温和道,“所以这块令牌,哪怕交与已经出阁的您保管,也不会交给令祖母、令继母保管当然这不是说令祖母、令继母不贤,也是以前出过类似的事情,总结下来的经验,沿袭下来也就成了习惯。”
以前海内六阀只有彼此通婚才认为是门当户对,自视如此之高,那么对己身的要求也不低。所以哪怕是在风气开放的世代,这等门第也讲究好女不二夫的。
所以他们这样的人家一旦出现了年轻寡妇,有子女的让她抚养子女;没子女的就等合适的时机给她过继个嗣子问题这种母子相依为命的结果,虽然大部分还是好的,但也有少数,做娘的当家当习惯了,导致家主成年之后依然被架空。
甚至有些人或心向娘家、或想借助娘家支持巩固手里的权势,不惜损害夫家的利益,去给娘家添砖加瓦。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起之后,各家就决定,出现家主年幼的情况时,将家主的权力分散,由数人代管,免得出现一人只手遮天,挟家主以令家族的情况。
家主的母亲、祖母这些人更是受到明显限制,以防止她们借助孝道、感情辖制家主。
苏少歌简短解释了下,“想来是令尊去得突然,所以不及与宋夫人交代这些。”
宋宜笑闻言,心头剧震:“原来爹把这令牌交与我保管,乃是照着规矩来!只是他给我这东西时我才怀上清越难道说,那时候爹就对娘起了杀心?!而且爹很有可能还打算,杀了娘之后……也随之而去?!”
不然,宋缘当时好端端的,怎么就觉得自己活不到幼子成人,亲自传授祖业的那天了?
而随令牌一块给予的银票等物,甚至包括宋缘死前亲自交给简清越的妆奁,未必是,或者说未必全是对长女的补偿。
很有可能也是因为想让长女照拂幼弟宋宜笑回想起来,之前宋缘主动找上门时,曾提过自己将衡山王府给的赔偿,分文未取的转给了陆冠伦。
当时她没怎么在意此事,如今想来,宋缘之所以主动上门,恐怕真正的原因,却在此处!
宋宜笑哪怕做了国夫人,在宋缘眼里也属于手头拮据的,可她却依然将相当于小半个国公府的产业让与陆冠伦,仅仅因为陆冠伦从前对她很是照拂!
这样的品行,宋缘自不担心她会扣下令牌将来不给宋宜耀。
而且只要把她哄得回心转意,与娘家重归于好,将来也不可能不替异母弟弟妹妹们盘算!
若这番推测是真的话,那么说到底宋缘从来没有真心疼爱过她这个长女,给钱给田给东西,看似懊悔当初,实则,不过是为了儿子的将来铺路。
一时间宋宜笑胸中百味陈杂,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努力定了定神,才确认道:“这么说,我娘家祖母、娘家继母,是用不了这些暗卫的?”
“这个自然。”苏少歌不假思索道,“准确来说,像宋家目前的情况,如无意外的话,令弟束发之前,暗卫都只会负责拱卫宋家,其余诸事不管。”
他始终没有问宋宜笑为什么要询问这些问题最后宋宜笑自己解释了下:“我想着若我娘家祖母、继母她们能用这块令牌,是不是还给她们?毕竟两位长辈都是贤德之人,必不会压制我那弟弟的。如今宋家满门孤弱,委实叫我不放心!”
苏少歌笑了笑:“夫人仁善。”
接下来两人也没其他话,就此告别。
“那就是燕国夫人吗?”宋宜笑登车离开后,苏少歌回到那轮椅少年身侧,还未说话,那少年先问,“燕国公乃今上心腹,同咱们家并非一路,她有什么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求助二叔您?”
“几句话而已。”苏少歌温和道,“不过是问了些暗卫的事情,想来是她娘家内里出了岔子,左右同咱们没关系天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那少年闻言,却是若有所思了会,才道:“好。”
第三百六十三章 庞老夫人自.尽
宋宜笑神情平静的回到燕国公府她之前带上令牌出门,原是为了同庞老夫人把话说清楚,想看看这个祖母是否有借助宋家暗卫之利,对付自己亲娘的用意。
结果庞老夫人虽然没见到,但苏少歌的解释,却也让她放了心:庞老夫人没有动用暗卫的权力,也就是说,即使这位祖母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毕竟除了这张底牌外,庞老夫人也没其他能威胁到韦梦盈的手段了。
既然如此,其他问题,大可以慢慢解决。
至于宋缘是否真心懊悔过当年苛刻长女……
两世为人,对父爱的期盼早已在一次次伤害与冷漠中熄灭。
失望成为习惯,也就无动于衷了。
当然,确认韦梦盈的安全并非全无代价这天简虚白回来后,到了后院,就似笑非笑道:“苏二公子好看不好看?”
“不过是我爹去得突兀,继母什么都不知道,许多事情,不得不向同为阀阅之后的人请教下。”宋宜笑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他,也早就想好了说辞,这会就啐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怎可打扰?卫姐姐乃是嫡**,想来知道的不如嫡子多。原倒是想去求教三叔的,可你也知道,三叔是今科主考,这会忙得跟什么似的,我哪好再给他添乱?偏今儿个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苏二公子,就停车借了一步,说了会话。”
说到这里斜睨一眼丈夫,“众目睽睽之下,你想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哪里去啊!”简虚白当然不是真的怀疑妻子不忠,不过是习惯性的吃个醋罢了,当下笑道,“不就是问下苏稚咏好看不好看么?”
“再好看,又同你有什么关系?”宋宜笑坐在妆台前,拆了钗环,拿起玉梳慢慢梳理着满肩青丝,嗤笑道,“你都是有妻有女的人了,难道还妄想着去觊觎苏二公子?”
“……”简虚白噎了好一会,才哼道,“你都是打哪听来这样的怪话?”
到底没再提苏少歌了,只说,“清越的满周宴,娘说爹到时候会生病,不来了,叫咱们心里有个数,别以为爹是故意怠慢咱们。”
宋宜笑闻言颇为无语,她跟简清越母女同天生辰,二月初九,这会都还没到二月呢,晋国大长公主何以知道简离旷那天要生病?
这明显是故意不要简离旷出席不过想到自己才生下女儿时听说的话,这个公公不来也罢,左右他不喜欢简虚白,也不喜欢简清越,没准来了反而扫兴呢?
是以颔首道:“爹的身体重要,满周宴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哪敢打扰他老人家颐养?”
夫妻两个心照不宣,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几日衙门开印,也到了晋国大长公主的寿辰只是大长公主既惦记着大半年前没了的先帝,也担心着太皇太后的凤体,根本无心庆贺,却是一大早就入宫去陪太皇太后说话,到晚上宫门将落钥才回来。
想给她道贺的人均在大长公主府枯坐了一整日,不得不在傍晚时分留下礼物怏怏而去。
隔几日,是曹老夫人寿辰,宋宜笑一家三口到场祝贺,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试探下穆大.奶奶等人,不想这天韦梦盈也来了,且一开始就请穆大.奶奶借一步说话中途宋宜笑试图参与进去,但给她们姑嫂把门望风的薄妈妈道:“王妃娘娘想着,若能自己解决,也就不必劳烦您了,毕竟穆大.奶奶是您的长辈。”
宋宜笑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套曹老夫人与韦婵的话,然而曹老夫人作为这一日的主角,那当然是抽不开身的;韦婵呢打着替老夫人招呼宾客的旗号,也对宋宜笑想私下一晤的暗示视而不见。
“看来即使娘撒了谎,外祖母同婵表妹也有心虚的地方。”宋宜笑看在眼里,心下暗忖,“否则怎么会想方设法的避着我?”
韦家门楣不高,哪怕女儿同外孙女相继高嫁,韦家子弟由于本身资质放在那里,到现在也没谋取到什么位高权重的差使。是以今日前来道贺的人里,以韦梦盈及宋宜笑一家最为尊贵。
这种情况下,曹老夫人如果要单独与外孙女说会话的话,固然会因此冷落其他宾客,但也是人之常情。
换了以前,曹老夫人肯定会答应的。
如今不肯,怎能不叫宋宜笑多想?
“隔两日再来吧!”今日到底是曹老夫人的好日子,众目睽睽之下,宋宜笑也拿外家没办法,只得默默想到,“等给清越办完了满周宴我就不信这一家子可以避我一辈子!”
不过在简清越满周之前,却还有两场生辰宴更早:清江郡主的生辰,同宋宜娇、宋宜耀姐弟的生辰。
好在清江郡主去岁被独子误伤,伤好之后落下个头晕的毛病,本不宜操劳,又要顾虑太皇太后等人的心情,自然不会大肆庆贺,夫妇两个到了之后,随便坐了会,吃了个午宴也就告辞了;
而双生姐弟还在父孝之中,宋家再子嗣稀少,这会也不可能给他们大办,宋宜笑独自走了遭,送了点心意,与继母、宋宜宝说了会话,受了这对姐弟的礼,也就罢了。
这回到宋府,宋宜笑又问起祖母:“祖母今儿个也不出来吗?”
她今天之所以独自过来,而没有喊上丈夫,也没带女儿,主要也是觉得,庞老夫人素来重男轻女,独孙的生辰宴,她怎么也该露个面吧?
那么也许可以跟这祖母谈一谈这种时候丈夫或女儿在身边当然就不方便了。
谁知双生姐弟给她请完安都告退下去了,庞老夫人却还不见踪影!
“早上路妈妈传了娘的话,让娇儿、耀儿一块去娘那边磕了头。”卢氏解释,“至于这边,娘就不来了。”
瞥见宋宜笑失望的神情,卢氏心念一转,又道,“关于夫君遗言……”
“什么遗言?”宋宜笑睨她一眼,平静道,“前两日底下人不当心,把爹的手书烧毁了,我已经重重罚了她至于其他我可不记得了!”
卢氏闻言,露出一抹惭愧之色,绞着帕子道:“大小姐何必这样?那原是夫君要给您的东西,您这么做,却叫我与耀儿他们往后如何去见夫君?何况大小姐也晓得,宋家家产丰厚,便是您取走那一份,耀儿他们往后也委屈不了的。”
“娘这么说却也太小觑我燕国公府了。”宋宜笑摇头道,“国公府也不是家徒四壁不是?再者,爹以前也借娘的手给过我东西的,去年避暑时,爹还给了清越极丰厚的妆奁这些我已经觉得愧受了,若还要同弟弟妹妹们分东西,不说传了出去外人怎么看我,我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所以这件事情请您不要再提了,否则等于逼我以后再不登门!”
见她神态决绝,卢氏到底不敢多言,只愧疚道:“大小姐仁厚,却叫我无地自容了!”
宋宜笑对宋家的家产确实兴趣不大,主要她一直对这个家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不大想要宋家的东西,何况她现在又不缺锦衣玉食!
所以见继母这儿套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也就告辞了。
这天是二月初四,回府后,宋宜笑自是专心预备女儿的满周宴。
谁想初九未到,初七这天,宋府竟报了噩耗来!
庞老夫人没了!
死因还是悬梁自.尽!
对于这位老夫人的去世,知道的人家其实都不惊讶,丧夫之后再丧独子的哀痛,撑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宋缘虽去,好歹留了三女一子下来,纵然庞老夫人一直不喜长孙女,然而传闻中她对次孙女跟双生姐弟还是非常宠爱的,所以这大半年来,虽然她一直没在人前露面,大家都觉得她还是可以好起来的,好歹还有个孙子不是?
却没想到,就在大家都觉得她快撑过去的时候,她偏偏走了!
“娘好狠的心呵!”卢氏跪在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大小姐虽然已经出阁,可下面的宜宝也才六岁,宜娇与宜耀皆只三岁!夫君已经抛下了我们,正需要娘扶持指点的时候,娘您竟然也这么去了!这叫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往后要怎么办?!我不如也跟着娘您一块去呵……”
她边说边拿头去撞棺椁,即使隔着孝帘,那“砰砰”声也听得来吊唁的人心惊。
顾韶妻子已故,之后也没续弦,这会他忙着国事暂时脱不开身,接信后先遣了媳妇邓氏前来帮忙,邓氏进来后尚未致奠,见状慌忙掀帘进去拉住她:“弟妹你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庞老夫人没了,三个孩子往后能指望的就是你,你要是也走了窄路,那才是把三个孩子朝绝路上逼啊!”
这时候宋宜宝三个统统都跟着亲娘在帘后,他们因着年纪还不怎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卢氏满脸鲜血所惊,均吓得哇哇大哭,卢氏听到儿女哭声,越发悲从中来一时间哭声震天,来人想着这一家的凄惨遭遇,无不心头发酸,几个心软些的女眷,已是陪着落下泪来。
宋宜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那当然不能袖手旁观,赶紧上前开导卢氏、安抚弟弟妹妹们。
因着邓氏等几人已经围住卢氏了,她就先扶起宋宜宝,又温言劝说宋宜娇与宋宜耀,谁知宋宜宝与宋宜耀还好,只是哭着一时收不了声,宋宜娇却猛然推了她一把,大声道:“都是你!祖母一直说,你跟你那个亲娘都不是好东西!爹肯定是被你们害死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童言无忌,清越满周
童音清亮,这会灵堂上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帘后,里里外外的人都把这句听了个清楚,登时面面相觑,尴尬非常:庞老夫人不喜嫡长孙女的事情,一直是公开的秘密,但大户人家讲究脸面,宋宜笑在宋家吃了那么多亏,今儿依然登门来吊唁这祖母不是?
宋宜娇这么一嚷,等于把宋家祖孙不和,尤其是庞老夫人不慈的遮羞布给扯开了韦梦盈与宋宜笑这对母女离开宋家也有十年左右了,韦梦盈从此再没同宋家来往过,宋宜笑固然同娘家有来往,但也都是场面功夫,试问这母女两个,如何害得死宋缘?
毕竟宋家对外宣布,宋缘可是自己在游山时不慎摔断了腿,尔后伤势恶化才死的,跟韦梦盈母女没有半文钱关系好吗?
庞老夫人却把独子的死归咎于这母女两个,甚至教给了小孙女儿,众人听着,嘴上不说,心里哪能不觉得这位老夫人忒不讲究了?!
你自己非要恨韦梦盈母女,也还罢了,牵扯上小孙女儿算什么?
宋缘已死,宋宜娇往后不定就有借助宋宜笑这个国夫人长姐的时候哪!
这会她年纪小不懂事,这么嚷出来,宋宜笑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哪能不恼?以宋宜笑目前的身份,她都不用特别给这妹妹使绊子,以后等宋宜娇到了说亲的年纪,给知交好友透露下这个异母妹妹“某些不稳重”的地方,也够这妹妹喝一壶了!
宋宜娇的举动让正悲痛万分的卢氏大惊失色,哪还顾得上寻死?慌忙扑过来拉住她:“娇儿你胡说八道个什么?还不快点给你姐姐赔罪!”
“我没有胡说!”宋宜娇却倔强道,“祖母说的,她不是好东西!不配做我们姐姐!她……”
话未说完,卢氏已含泪一个耳光掴到她脸上,厉声道:“闭嘴!你大姐姐可是咱们家的嫡长女,你们三个的长姐!你祖母怎么可能说她不好?必是哪个下人趁你们爹爹过世之后,我手忙脚乱之际教坏了你等我查出来,我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哇!”宋宜娇从来没见过亲娘这样严厉的模样,一时间竟被吓得怔住,半晌才放声大哭,翻来覆去满是委屈的嘟囔无非就是说自己说的乃是真话,千真万确祖母教的,长姐不是好东西,长姐的亲娘更不是好东西,这母女两个坑死了自家爹爹,乃是自己三姐弟的杀父仇人云云。
这种情况下,哪怕宋宜笑大度的表示不在意:“祖母素来慈爱,岂会这样挑唆我们姐妹不和?必如娘所言,是下人打着祖母的旗号从中作祟!三妹妹年幼无知,娘千万不要怪她!”
但灵堂上下形形**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也让卢氏顾不得其他,喊来章翠娘,将小女儿掩上嘴先抱出去了。
纵然如此,宋宜娇话已出口,到底不是她离开后,就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
这日吊唁结束后,宋宜笑脸色不太好的回到燕国公府她倒不是恼着妹妹,宋宜娇只是个三岁孩子,能懂什么?归根到底还是庞老夫人不好。
不过这会最让她生气的是,庞老夫人既然是寻死,那么什么时候死不好,非要在自己女儿满周宴前夕死?!
这不是存心不让她女儿好好的办满周么!!!
虽然说她这会还没出娘家父孝,但也到了尾声,燕国公府现下正得意,宋宜笑在满周宴上穿素净些,料想也没人没眼色的拿这事儿说嘴。
可庞老夫人这丧事新鲜出炉,燕国公府就是想装糊涂也装不成了啊!
宋宜笑想到这儿就觉得咬牙切齿:“这祖母到底有多恨我,连死都要择这么个日子来恶心我!!!”
只是这会大家都知道她娘家祖母没了,她总不好再替女儿大操大办只得无奈的通知各处,满周宴取消,以哀悼庞老夫人之逝。
晋国大长公主等人得知,失望之余,暗地里也是大骂庞老夫人不识趣:“早不死晚不死,非要赶着本宫孙女儿满周前两天死,这不是存心给本宫的清越添堵么?!简直就是晦气!”
佳约劝道:“清越小姐福泽深厚,岂是区区一个庞氏能搅扰到的?这分明就是庞氏自己福薄,没那个寿数再活下去!”
大长公主为了让小孙女儿顺顺利利办满周,那可是亲自发话让简离旷“病倒”的,结果临了临了,她驸马没出来惹事,儿媳妇的娘家祖母却来了这么一手佳约好说歹说,哄了大半日,才让大长公主怒气平息。
到了二月初九这天,因着谢绝了大部分上门来的宾客,虽然除了宋家之外的亲戚们都到了,可偌大的国公府里到底还是透露出人气不足的冷清。
这种情况,简虚白夫妇各自的亲娘,晋国大长公主与韦梦盈自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亲家真是委屈了!”晋国大长公主所以对韦梦盈道,“那样的人家,真不知道亲家什么样的心胸,才能忍了那十年!”
“谢殿下体恤。”韦梦盈闻言叹息,“我横竖是跟他们没关系了,如今所虑的也就是担心笑笑殿下听说了吗?前儿个笑笑去吊唁,竟被她那异母妹妹在灵堂上当众出言不逊!笑笑虽然在咱们跟前是晚辈,可好歹也是出了阁做了娘的人了,那么多人面前,竟被个三岁孩子指着鼻子骂!我倒不是说怪那孩子,只是我好好的长女,这样忍辱负重了,还要被她同父妹妹如此误会,实在是……想起来都要替她委屈!”
话音才落,她已红了眼圈。
这事晋国长公主还真不知道,闻言冷笑出声:“有劳亲家告诉了,看来回头本宫也该提醒下皇后,有些人家的家教,委实要敲打敲打了!免得坊间还以为官家之女都跟阿虚媳妇那幼妹一个德行,没得败坏了正经大家闺秀们的名声!”
宋家由于只剩了卢氏孤儿寡母四个,这会给庞老夫人守灵都守不过来,今日自然不会过来道贺。
但卢氏的娘家却是派了人来的,来人是卢氏娘家二嫂徐氏,这会听得大长公主话头不对,赶忙上前替嫡亲外甥女分辩:“殿下与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宜娇这孩子绝非故意不敬长姐,实在是她落地没几日,就被咱们家亲家老夫人接去膝下抚养,便是我那小姑子也是难得才能见到一面的!”
“而亲家老夫人究竟年事已高,为此之前还一直把那柳姨娘喊在跟前伺候,料想是有人趁老夫人不注意的时候教坏了宜娇万幸宜娇这会已经回到我那小姑子身边,我家小姑子哪能不给她好好扳正?也就是这两日赶着亲家老夫人之丧,宋家如今也没剩几个人了,委实脱不开身。我在这里打句包票:等亲家老夫人的后事办妥之后,我小姑子必定会携了她上门来给大小姐端茶赔罪!”
徐氏这番话看似同卢氏一样,把错误全部推到了不知名的下人头上,实则是在暗示:宋宜娇对宋宜笑的敌视,根源在于她跟宋宜宝、宋宜耀不同,乃是庞老夫人抚养的,而且庞老夫人还把苛刻过宋宜笑的柳氏嫡侄女柳姨娘喊在跟前,这么着,这三岁女孩儿纯粹是被嫡祖母跟柳姨娘教坏了,方将长姐当做了仇敌看待。
闻言晋国大长公主方对宋宜娇减了些厌恶,只冷哼道:“阿虚媳妇素来宽厚,怎会同她妹妹计较?你们要当真为那小女孩儿好,还是该尽早教她改过自新洗心革面方是正经!”
韦梦盈则一脸温柔道:“卢奶奶教孩子我还是相信的,索性宋三小姐年岁尚幼,这会朝懂事教,应该还来得及!”
“殿下说的是,我必将这番话转告小姑,教她悉心教诲子女。”徐氏心里叹了口气,作为舅母,她也只能帮宋宜娇到这里了,“也多谢王妃娘娘信任!”
这天宋宜笑因为穿着大功【注】,为了避免带了晦气给女儿,一直没出面,该由亲娘进行的仪式,皆请了嫂子寿春伯夫人代劳所以这番口舌到宴终人散之后,才由下人处得知,要搁平常,她肯定要惦记着替宋宜娇解释下。
但人心总是偏的,自己女儿统共就能摆一回的满周宴,自己这个亲娘竟被坑得出席不了,她心中委实愤懑,闻言也懒得管那异母妹妹了,只道:“清越睡了么?若还没睡,抱来与我看看!”
锦熏等人知道她心情不好,把简清越抱过来时刻意讨好,道:“方才抓周,小姐抓了胭脂跟笔呢,大家都说,小姐将来必定是才貌双全!”
说话间宋宜笑抬手接过女儿,正要开口,不想简清越却咿呀着将一个玩意朝她怀中塞去宋宜笑按住一看,吃惊道:“这胭脂哪来的?怎么一直给她拿着?万一误吃了什么办!”
“这个好像就是小姐方才抓到的胭脂?”锦熏等人闻言围上来一看,对望片刻,锦熏迟疑道,“抓周完了之后,小姐仿佛放下来过,那会还以为都被收走了呢!不想小姐却悄悄藏起来了!”
底下一个小丫鬟想凑趣,趁机大着胆子道:“小姐之前抓了胭脂,又悄悄藏起来,可见是喜欢的。只是方才好几个人抱过小姐,小姐都不曾拿出来,惟独这会到了夫人跟前,马上就要把胭脂给夫人,可见小姐纯孝,这么点大就知道孝敬夫人了呢!”
这话说得宋宜笑终于开了颜,在女儿脸颊上亲了一口,拿起胭脂盒晃了晃,笑道:“心肝,当真是给娘么?”
简清越这会才开始学语,咿呀着讲不清楚,只抓着亲娘的衣襟扭来扭去宋宜笑主仆正在努力逗她点头,不想这会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奔进来,惊慌失措的禀告:“亲家王妃在回去的路上遇袭,身中数箭,性命垂危!”
“什么?!”除了尚不知事的简清越外,满堂皆惊!
宋宜笑拿着胭脂盒的手蓦然僵住,被女儿格格笑着一拍,滚落下地,中途盒盖翻开,殷红色的脂粉在雪白麻衣上撒下一溜血痕,刺目而不祥。
【注】大功:五服中第三等丧服,在斩衰(cui)与齐衰(cui)之下,小功与缌(si)麻之上。其实没有查到已嫁女为娘家祖母服丧的条例,但为祖父母服丧比为父母服丧要降一等,已嫁女为娘家父母服丧比未嫁女又要降一等,所以就比照女主之前给宋缘服丧(齐衰)降一等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韦梦盈故世
宋宜笑连沾了胭脂的孝服都不及更换,几乎是夺门而出!
饶是她已经一路催促车夫,但赶到衡山王府时,韦梦盈业已奄奄一息!
足足五支劲弩插在她的身体上,血水的痕迹从王府外的大道上一路蜿蜒入府,惯熏沉水香的内室,此刻已被浓郁的血腥味掩盖!
“娘?娘!”宋宜笑难以置信的扑到榻畔,连唤数声,却见这个素来狡黠深沉的生母,竟连哼也不哼一声,那张风韵犹存的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隐隐透着死灰她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厉声问左右,“这些弩箭怎么还没拔去?大夫呢?!不,太医呢?!”
“宋妹妹您冷静些!”衡山王这会已亲自带人去缉拿凶手,二少奶奶曹怜秀还在庄子上养病,如今守在韦梦盈榻前的,只有大少奶奶孔氏与五少奶奶方氏,这会接话的自是孔氏,“太医方才已经来看过了,说这些箭拔不得,若是不拔,娘还能交代些事情;若是拔了,那娘立刻就会……”
她有些不忍的住了口。
“……”宋宜笑只觉得脑中“嗡”了一声,不知道多久的空白后,她才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我娘向来最聪慧不过,从来只有她算计别人,什么人能伤到她?更遑论把她伤得这么重了……你……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说话间,已是泪如雨下,“从我们那儿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啊您怎么就出事了?不是说要好好栽培云儿,看着他往后金榜题名的么?!您现在就……就这样了,您让云儿他们三兄妹将来怎么办?!最大的云儿也才七岁,怎么能就没了亲娘的栽培?!”
她看着韦梦盈的气息渐渐衰落下去,按捺不住的号啕大哭,“当初从宋家改嫁来王府,已经叫我吃足了没娘护着的苦楚!现在您又要让您另外三个孩子也沦落到跟我当初一样的处境了吗?!您不是一直说儿子紧要么?云儿可是您唯一的儿子!为了他,您好起来好不好?”
“求求您了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您不要出事……不要出事好不好?!!”
“娘啊……”
跪在榻畔,感受着生身之母越来越微弱的生机,宋宜笑心痛的无以形容前世尽管也与宋缘相处到十六岁,可因着宋缘对她素来冷漠苛刻的缘故,两世为人,她对生父的感情,都算不得深刻。
但亲娘到底不一样,前世固然被抛弃,今生也被算计过,然而凭心而论,在衡山王府的六年中,韦梦盈对她的栽培与关心,绝对是实打实的。
即使韦梦盈这么做,目的不单纯,可这些都不能掩盖她对长女的恩情:十月怀胎的生养之恩;将懵懂女.童栽培成窈窕淑女的抚育之恩。
宋宜笑防备她,不喜她,却并非不爱她,更不是不感激她。
只是这个娘前世今生在做女儿的记忆里,都强大得叫人不必操心。
低门出身,嫁得良婿,十年无子,婆婆不喜,这样的困境下,她毅然作出改嫁的决定,已是令人侧目,一举改嫁到王府,哪怕只是继妃,也足以惊世骇俗;
到了王府之后,又面临太妃的厌恶、出身高贵儿媳妇的挑衅,纵然生下子女,可在衡山王已有六名子女,且有二子一女三个嫡出子女的情况下,继妻延续后嗣的功劳也就那么回事可数年争斗下来,高贵儿媳妇死得身败名裂,太妃携唯一的嫡孙女撒手而去,还让她在丈夫面前留了个为了王府委曲求全的印象;
哪怕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落入陷阱,也能凭着随机应变,逃出生天!
这样强悍的亲娘,宋宜笑本来以为,自己根本没必要替她担心任何事,反而需要防着她心思过于歹毒,老想着害人。
实在要替她操心,那也肯定是韦梦盈年老体衰之后的事情了!
却不曾想,亲娘尚在壮年,人却先要不行了……
惶恐、懊悔、悲恸、不舍……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滚,宋宜笑对孔氏等人的劝解充耳不闻,伏在榻畔,直接哭到昏厥过去。
她醒过来时已回到燕国公府,春晖从窗棂间温柔的洒入,临窗的软榻上,简虚白一袭石青衫,正将女儿简清越不时举起放下,满周的孩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玩耍,丝毫不觉害怕,不时发出格格的脆笑声。
看到这一幕,宋宜笑却觉得如坠冰窖。
她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没入鬓发,良久,才哑声道:“娘……没了?”
简虚白的动作嘎然截止。
他好久没有说话,显然是在思索措辞,室中一时只闻简清越的咿呀声。
其实已经没必要回答了从睁眼看到简清越起,宋宜笑就知道,韦梦盈十成十是不在了!
否则,自己昏睡期间,丈夫即使想念女儿了,也断不会把女儿带进夫妇两个住的内室来,免得吵醒了自己。
父女两个同时出现在这儿,无非是怕她醒来之后接受不了噩耗,想着她看到简清越可以振作些。
“袭击娘的是什么人?”想清楚这些后,宋宜笑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很平静的披衣起身,很平静的哄了会女儿,平静的唤进人伺候自己梳洗然后等人都下去、女儿也被乳母抱走了,室中只剩夫妇两个,才平静的问,“凶手可找到?”
但她越是这个样子,简虚白越是担心,是以,他沉吟道:“衡山王爷还在追查,你……”
“那我自己去王府问!”宋宜笑闻言二话不说就要起身见状,简虚白无可奈何,只得苦笑了声:“好吧,王爷当天就把幕后真凶问出来了!”
“谁?!”
“我方才已叫厨房去做了安神汤,你一定要喝完,我才告诉你!”简虚白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给她把了把脉,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否则你这会的身子骨儿未必经受得住之前你也说了,岳母去后,小舅子他们几个将来怎么办?为了清越,你也该先爱惜自己不是?”
宋宜笑听了这话,倒没反对,只默默点头:无论是为韦梦盈报仇,还是尽为母之责,她都需要一个好身体。
尽管她现在没有真正冷静下来,却还不至于糊涂到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
是以,半晌后,喝下安神汤,再次镇定心神的宋宜笑,从丈夫口中听到了杀母仇人:“是庞老夫人!”
“但她前两天就死了?!”如果庞老夫人还活着,韦梦盈一出事,宋宜笑就能怀疑这个祖母,问题是,这位祖母没两天都要下葬了,生前也调动不了江南堂的底牌暗卫,却是怎么在死后也杀了韦梦盈一个堂堂王妃?!
“是生前留下来的遗命,动手的人乃是她当年陪嫁的心腹之后,心甘情愿为她赴汤蹈火。”简虚白思索着尽量不刺激到妻子的措辞,“实际上,现在大家都怀疑,庞老夫人正因为安排好了此事,故才在初七那天自.尽,为的就是不亲自面对后果。”
他还有句话因怕妻子伤心,故意没说:庞老夫人之所以死在二月初七,还有个缘故,且是主要缘故就是放松韦梦盈的警惕!
毕竟韦梦盈杀了宋缘,哪能不防着宋家为宋缘报仇雪恨?
但就好像宋宜笑到现在都觉得卢氏温柔贤淑一样,韦梦盈也一直没把卢氏放眼里扣除宋家交好的人家,单单宋家的话,让韦梦盈忌惮的无非就是庞老夫人一人!
庞老夫人一死,韦梦盈哪能不松口气?
而且刺杀就在庞老夫人死后两日发生,这时候韦梦盈因庆幸带来的放松估计还没消退,尚未再次进入警惕又是在参加了外孙女的满周宴回去的路上,心情可不正好?
这种情况下,刺客还打着燕国公府的旗号,声称宋宜笑有东西要带给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方才却忘记拿了,是故让他送来。
由于地点离燕国公府不远,衡山王府的侍卫,包括车中的韦梦盈均未生出疑心,任凭那穿着燕国公府侍卫服饰的人提着金漆食盒走到车畔然后,食盒忽然被打开,里头却不是什么糕点首饰之类的礼物,而是一具小巧的弩.弓!
正漫不经心哄着同车的两个女儿的韦梦盈,头还没抬起来,已被一迭声的射击,生生钉在了车壁上!
这位近年最传奇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陨,由于伤势过重,死之前,甚至一个字的遗言都不曾留下!
尽管简虚白描述的语气已经竭尽全力的委婉,但宋宜笑听罢,还是感到阵阵晕眩:“祖母……庞氏……她……她早就决定趁清越的满周宴对娘下手……还……还打着咱们府下人的旗号得手?!”
这一刻的宋宜笑只想放声尖叫!
她该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
正如她一直防备韦梦盈,却在得知韦梦盈遇刺后痛不欲生一样;韦梦盈口口声声说白养了她这个女儿,也没少试探、威胁长女,但韦梦盈却也相信,长女不会害她!
至少不会故意害她!
所以,心思诡谲、手段过人的衡山王妃,才会让刺客顺顺利利的走到了马车畔,走到了与自己只有一帘之隔的位置!
“若不是我,娘其实不会死对不对?”宋宜笑整个人都瘫软下去,失神的喃喃道,“我本来以为,娘死了,我还在,我总可以替她报仇”
可是真凶庞老夫人死得比韦梦盈还早,无意当中充当了帮凶的却是她自己!
宋宜笑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在丈夫担心的呼唤中,再次陷入昏迷。
第三百六十六章 拉偏架
简虚白告了假,亲自在府里照料了妻子两日,宋宜笑方再次悠悠醒转,她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问韦梦盈身死之仇:“难道因为祖母已经先行一步,就这么算了?!”
“动手的下人,九族都已伏诛。”简虚白字斟句酌的告诉她,“至于宋家其他人……卢奶奶携子女已在衡山王府外跪了三日了。”
庞老夫人因着独子之逝,迁怒当年抛弃其子的前儿媳妇韦梦盈,故此留下遗命,令心腹假冒燕国公府侍卫,当街刺杀衡山王妃这事儿才传到宋家,还在给婆婆守灵的卢氏就瘫软在地!
跟着连灵堂都不顾了,直接抱着牵着三个孩子到衡山王府外跪了下来,只求王府念在稚子无辜的份上,饶了她三个孩子,而她自己,愿意代婆婆为韦梦盈抵命!
但话是这么说,纵然因为黄氏之逝,卢氏同娘家疏远了很多,可她到底是卢家女,卢以诚还在,再同女儿有芥蒂,却也舍不得看着她去死,尤其还是受婆婆牵累去死。
所以卢以诚当天紧急觐见,在宣明宫把殿砖都磕成了殷红:“亲家的行径,微臣此刻不便多言,但微臣的女儿,微臣打一句包票,她是绝对不知道,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宋家向来人丁单薄,如今长者皆去,只余孤儿寡母,若微臣之女为韦王妃抵命而死,微臣那三个最大才六岁的外孙却该何去何从?求陛下开恩,微臣愿意从此辞官归故里,只求保得小女一命!”
而顾韶视宋缘如子侄,自也不可能撒手不管这事儿,亦随后赶到:“宋家已是四代单传,宋宜耀年方三岁,祖父早已不在,从去年以来,先丧父而后丧祖母,若连生母也不存于世,小小孩童怎生受得住如此打击?陛下仁德,万乞为宋家留一血脉,承继家声!”
又说起庞老夫人逝世那日,宋宜娇在灵堂上公然指责长姐宋宜笑之事,“足见庞氏久对韦王妃与燕国夫人有怨,以至于私下教唆小孙女,意图挑起姐妹不和!而当日宋宜宝、宋宜耀姐弟亦在侧,却始终不曾附和宋宜娇之言,这两个孩子,却是一直养在卢氏膝下的。孰是孰非,臣以为十分清楚了:此事,当与卢氏无关!如今要因庞氏杀卢氏,委实不合情理。”
这两位都是从龙之臣,顾韶还是显嘉帝特意留给儿子的辅政重臣,如果是其他事,端化帝也就点头了,但这回的事情委实不小:死的是堂堂王妃,还是当街遇刺!
影响有多大、多坏且不说了,衡山王自从续娶了这位韦王妃进门,子女皆出自韦王妃且不说,之前纳的侍妾都全守起了活寡如此盛宠,韦王妃没了,他怎么肯善罢甘休?!
论辈分,衡山王是端化帝的族叔;论权势,衡山王在宗室中的地位素来举足轻重;论道理,人家为妻报仇理所当然,何况,卢氏母子虽然可怜,韦王妃除却已嫁长女宋宜笑外的三个孩子,最大的陆冠云也才比宋宜宝大一岁好吗?!
难道陆冠云、陆茁儿、陆萃儿这三兄妹没了亲娘就不可怜了?!
更不要讲,当天陆茁儿、陆萃儿两姐妹,还与韦梦盈同车,可是亲眼目睹了亲娘遇刺的经过!
可怜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自来娇生惯养,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受了惊吓之后一直高烧不退,能不能撑过来都是个问题!
即使撑下来了,会不会留下什么痼疾,也不好说!
堂堂宗室郡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当爹的怎会不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梁王这会进宫,恐怕是有要事。”端化帝权衡利弊,不禁暗觉头疼,这时候内侍禀告说梁王求见,皇帝如释重负,赶紧以此为借口,打发顾韶与卢以诚先行退下。
片刻后梁王进来,道:“皇兄,冀国公近来病情日渐严重,您看是不是遣御医走一趟,到底是母后之兄,又是先帝在潜邸时跟过来的老人。”
这个遣御医走一趟,那当然不是为了治好冀国公,而是单纯为了表示皇帝对冀国公的关心与厚爱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在催促冀国公尽快上路。
“待会朕让人去太医院传个话。”端化帝见弟弟没有旁的事情了,叹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让他坐下来说,“你来得正好,替朕想想,韦王妃遇刺之事,要怎么处置才好?”
说着简短讲了下事情经过与自己的为难之处梁王听罢,却没提出什么建议,反而提醒道:“皇兄忘记还有个难处了,宋弟妹可还没表态呢!”
他皱起眉,“皇兄想必知道,我那王妃同宋弟妹颇有来往,据她所知,宋弟妹虽然对宋家素来客气,但实际上,她当年乃是被宋家所弃,又素来备受祖母冷落,你说在祖母与生母之间,她怎么可能不偏向生她养她的生母?!听说这会她还在府里卧榻,一旦能起身了,皇兄您说她能不为生母报仇么?”
端化帝贵为九五至尊,当然不会畏惧一位国夫人。
问题是,“宋弟妹素得阿虚宠爱,这两日因着她悲痛过度,阿虚甚至专门告了假在府里照料一旦她有所求,你说阿虚哪可能拒绝?”
而简虚白背后,可是站着晋国大长公主同太皇太后两位宗室长辈的!
端化帝素来尊敬祖母与大姑母,尤其是晋国大长公主,当年代国大长公主嚣张跋扈、打压东宫那会,晋国大长公主可没少替东宫圆场!而晋国大长公主纵容子女、体恤儿媳,那是出了名的。
宋宜笑若到她跟前哭诉请求,晋国大长公主哪有不答应的?
至于太皇太后,虽然曾经因为代国大长公主反对过端化帝登基,然而究竟是看着端化帝长大的嫡亲祖母,二十多年来对端花帝的关切不是一时偏心能够抹杀的。这大半年来又因为显嘉帝驾崩一直身体不好,但有吩咐,端化帝也实在不忍心拒绝。
倘若这两位长辈一致支持株连卢氏母子的话,端化帝不禁喃喃道:“但顾相乃先帝所遗,卢以诚又是跟了东宫多年的老人……”
如果可以的话,老实说端化帝还是更想给自己人拉一拉偏架的倒不是说端化帝对衡山王与宋宜笑有什么看法,只是比起顾韶跟卢以诚,持中的衡山王以及身为女眷的宋宜笑,到底更为疏远。
最重要的是,端化帝手段城府都不如显嘉帝,他登基尚未足年,想要真正坐稳帝位,目前还离不开顾韶的鼎力支持,以及卢以诚等做储君时班底的辅佐。
当然简虚白也是他的班底,不过死掉的到底只是简虚白的岳母,与简虚白没有血缘关系,查出来的幕后真凶又已故去再迁怒似乎只是纯粹受到牵累的卢氏母子的话,除了让简虚白与顾韶、卢以诚之间存下罅隙,左右也救不回韦梦盈不是?
所以端化帝一算账,觉得处置卢氏母子实在划不来:既违背他自己的本心,又将导致他的嫡系失和。
“皇兄若想成全顾相与卢尚书所求的话,倒也不是真没办法。”梁王闻言,想了想,道,“只是此事其他人却是办不来的,恐怕得请皇嫂出马!”
见端化帝不解,他道,“依我看来,此事的难处归根到底还是在于宋弟妹,毕竟只要宋弟妹不力主株连卢氏母子,单凭衡山王叔的话,未必没有斡旋的余地!”
没有太皇太后与晋国大长公主这两位施压,端化帝大不了直接让衡山王吃个亏衡山王难道还能为了个已死的王妃扯旗造反不成?!
而且梁王觉得,衡山王还有个现成的把柄可以做文章,“衡山王叔的元妃是咱们小姨母,小姨母亲生的骨肉统共三个,但现在除了二表哥陆冠群还在王府里不咸不淡的住着,三表弟陆冠伦莫名其妙的出继,表妹陆蔻儿更是早早香消玉陨!衡山王叔把原配嫡出子女养成这个样子,可见多么不上心!”
当然重点不是衡山王没把原配所出的子女照顾好,而是,“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皇兄您没登基之前,衡山王叔还能说,是为了保持居中的立场,不立原配嫡子为世子;现在都已经改元了,衡山王叔还只关心着继室与继室所出子女,这却置咱们小姨母、置咱们兄弟于何地?!”
衡山王的原配崔王妃,同端化帝与梁王的生母崔贵妃虽然是同胞姐妹,但关系一直比较平淡。
这也是崔贵妃在时,极为疼爱侄女崔见怜,却对更为乖巧懂事的陆蔻儿只是寻常的缘故。
受她影响,端化帝与梁王对陆冠群三兄妹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
否则正如梁王所言,都改元了,端化帝想让嫡亲表弟继承衡山王府,有什么难的?
这会质疑衡山王,也不过是为了逼他妥协找个借口罢了。
梁王说到这儿,见端化帝微微颔首,复道:“只是宋弟妹虽然只是一介女流,然而有道是投鼠忌器,阿虚乃咱们嫡亲表弟,又一直是皇兄您的左右膀臂,皇兄纵然要成全顾相同卢以诚,却也不好寒了阿虚的心是以,对宋弟妹只能劝说,不可逼迫,这件差使,眼下也只有皇嫂有望办成了!到底皇嫂素来照拂燕国公府,又同宋弟妹亲善,料想皇嫂亲自前去国公府探望劝慰的话,宋弟妹怎么也要给皇嫂个面子的!”
端化帝思忖片刻,觉得弟弟这主意颇为可行,当下让他告退,亲自回到后宫,同卫皇后商议。
卫皇后闻言,自是笑道:“能为陛下分忧,是我之幸还请陛下少待,我这就派人前往燕国公府探望宋弟妹,看看几时方便前去劝说她!”
只是端化帝欣慰而去之后,皇后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了下来,命诗婉,“去查!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主意,简直就是存心坑本宫!!!”
第三百六十七章 芥蒂
倒也无怪卫皇后会动怒,但凡知道宋宜笑经历的人,对于这位燕国夫人在这件事情里的立场,谁不是心里有数?
而宋宜笑虽然一直以宽容大度示人,可如卫皇后这些人,谁不知道她当初为了替心腹丫鬟报仇,把深得贵妃与储君喜爱的太子侧妃都坑死了的事情?!
这么个记仇又狠辣的主儿,卫皇后倒也不是说怕了她,问题是,她本来跟这位表弟媳有着不错的关系,犯得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得罪她么卢氏的娘家母亲黄氏当年倒是卫皇后手底下做事的,可后来因为私心可也没少坑东宫,早年那点情份也因此烟消云散。
卫皇后可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义务替卢氏母子出头!
但端化帝都亲自开口了,卫皇后哪肯拂了他的意思?只得把这烫手山芋接在手里了!
果不其然,两日后卫皇后接到宋宜笑苏醒的消息,微服抵达国公府,嘘寒问暖毕,委婉道明来意,宋宜笑脸色当即就变了:“照娘娘所言,谋害家母的真凶结果才出来,卢尚书就紧接着进了宫向陛下求情!我之前才听宋家下人提过,自从黄夫人故世之后,我那继母同娘家来往也就淡了!既然如此,卢尚书凭什么断定其女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前在人前提到卢以诚夫妇,都是照着规矩一口一个“外祖父”、“外祖母”的,如今却称“卢尚书”、“黄夫人”,疏远之意,一目了然。
卫皇后心里叹了口气,和颜悦色道:“弟妹既然常与宋家来往,想也知道卢奶奶的为人,怎么肯同庞氏同流合污呢?再者,庞氏怨恨韦王妃与弟妹你,尚且有个说法;而卢奶奶做什么要怨恨你们母女不是?据我所知,卢奶奶对韦王妃向来尊敬,对弟妹你,也一直抱着亲近的态度,你说她怎么会因为丧夫之痛,迁怒韦王妃?毕竟韦王妃同令尊宋大人早就没了关系,除了庞氏那等只怕已是疯魔之人,眼下谁会再把他们两个扯到一块去?!”
最重要的是,“卢奶奶膝下尚有三个未成年的子女,为了弟妹你那三个弟弟妹妹,她也做不出来不顾一切的事儿!弟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其实卫皇后要不走这一趟的话,宋宜笑倒也未必一定要揪着卢氏母子不放。
毕竟她一直被瞒了内情,甚至受到继母与生母不约而同的误导,根本不晓得卢氏这大半年来的转变,对卢氏的印象,仍旧停留在从前的没什么城府、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时候。
所以她内心其实也相信卢氏无辜的。
虽然目前为丧母之痛所驱使,对整个宋家都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可只要过些日子冷静下来了,她肯定也不会赞成对孤儿寡母赶尽杀绝。
问题是,偏偏卫皇后这会来了!
宋宜笑才因为悲痛过度晕了两日,醒来后听说杀母仇人是一直苛刻为难自己的祖母,而且祖母还已经死了正满腔怒火不知道往何处去,这时候皇后来跟她说卢氏母子多么可怜多么无辜,你要迁怒他们实在没道理,宋宜笑心中的委屈与憋屈可想而知!!!
全天下就卢氏母子可怜?!
其他人都过得幸福快乐美满安康?!
卢氏母子好歹还好好的活着,自己亲娘可是已经死了!
还有两个异父同母妹妹,年纪还没宋宜宝大呢,亲眼目睹生母遇刺天知道往后会是什么样子!
就因为她们亲娘死了,没人领着她们到宋家大门前哭诉哀求,炫示自己的凄惨与委屈,所以她们就不可怜不无辜了?!
何况究其内情,庞老夫人留下遗命杀了韦梦盈,当是为子报仇,可倘若庞老夫人是个像晋国大长公主那样和蔼体贴的婆婆,从不插手儿子媳妇的事情,纵然韦梦盈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又何必改嫁?!
她不改嫁到衡山王府,宋缘也不会对她因爱生恨起了杀心!
宋缘不想杀她,又怎会被她反杀?!
在宋宜笑看来,这一切的悲剧都是自己那个该死的祖母所致结果祖母居然还有脸杀自己亲娘?!
自.尽简直便宜了这个老东西!!!
倘若庞老夫人尚且在世的话,宋宜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给她这样的痛快,必要让她尝尽千般痛苦万般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让她带着无尽的恐惧与懊悔上路!
可庞老夫人已死,宋宜笑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到宋府灵堂上去鞭尸!
这会皇后亲至,意思意思的讲了两句同情的话,就一个劲的给卢氏母子说话宋宜笑伤心愤怒之余,下意识的想起韦梦盈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咱们娘儿两个都没有娘家可以依靠,也只能什么都靠自己了!”
以前韦梦盈这么说时,多半是在给她的算计人找借口,所以宋宜笑一直都有点不以为然。
但此刻,宋宜笑却无比认可这句话:“倘若韦家也有与顾韶、卢以诚权势地位相若之人,当初卢以诚、顾韶能够在闻讯后立刻入宫为卢氏母子求情,韦家人焉能不也去御前求陛下为娘主持公道?!”
到时候双方在皇帝面前掐起来,皇帝还会立刻一边倒的派皇后来做说客吗?!
她心中悲凉一片,良久才从齿缝里冷笑出声:“皇后娘娘既有懿旨,臣妇敢不遵命?!”
“弟妹你误会了!”卫皇后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记恨上了,心下既委屈又无奈这两天功夫皇后已经从端化帝口中套出着自己来国公府乃是梁王的主意,卫皇后本来对梁王这小叔子不错,但这会被小叔子坑了一把,她心里也很着恼,此刻可不会替他隐瞒,当下毫不犹豫的说道,“你现在的心情我岂能不知?实不相瞒,我本来是很不愿意来的,无奈三弟非在陛下跟前推荐了我,陛下又立刻去同我说了这事儿,你说我怎能拒绝?”
她叹道,“这会没其他人在,我也跟你说句心里话了:韦王妃乃是你的生母,她的死,对你来说那当然是极为哀痛!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你娘家人丁凋敝,两个弟弟再好,年岁搁那,暂时也指望不上原本你要到下个月才能出娘家父孝,这会韦王妃又没了,又得再守一年!偏清越只是女孩儿,如今阿虚前途又正好,你说外头的人哪能不打他主意?”
说到这儿见宋宜笑神情冰冷,皇后抿了抿唇,“当然我不是说阿虚不可靠,他要是不可靠的话,我今儿也没必要来这一趟你说是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非要迁怒卢氏母子,未必能够成功不说,却必定会给皇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再者,你想过没有?你那同父异母弟弟宋宜耀,是宋家如今唯一的男嗣!”
“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江南堂就绝嗣了!”
“你到底也姓宋为了替生母出口气,导致娘家绝嗣,这样的罪名你背得起么?”
“即使你现在正在哀痛之中不在乎这些,可你想想,你如今也是当了娘的人了,你的名声,可是会直接影响到清越,以及你往后孩子的前途的!”
“反过来,这回你点了头,我回去交差,以咱们的交情,哪能不替你在陛下跟前美言?到时候无论是替你那些异父同母的弟弟妹妹争取些实质上的好处,还是给你自己提些要求,料想陛下都会答应的!”
卫皇后叹道,“也许你现在只想出气,不想要什么好处可是你得承认:哪怕杀了卢氏母子,对于失去慈母庇护的陆冠云三兄妹来说,其实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万一衡山王叔再续弦……有些话想必不用我多说。”
宋宜笑听到这儿,惨笑道:“娘娘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
其实打从卫皇后道明来意时,她就知道今日违抗不得了。
堂堂皇后微服前来斡旋,她一个国夫人还不点头,这却置皇家于何地?
只是知道归知道,心中那股愤懑之情,却又怎么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自从得闻噩耗,我心中悲痛难捺!”宋宜笑用力攥紧了拳,指甲掐入掌心,血滴悄然没入锦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皇后方才之言,提出要求,“可否让冠云三兄妹前来国公府陪我长住,好解我思念亡母之痛?”
皇后方才之语,虽然句句都有道理。
但最打动宋宜笑的,还是那句“万一衡山王叔再续弦”有了后妈就有后爹,这是宋宜笑在宋家的亲身经历,哪怕衡山王其实没有故意苛刻过任何一个子女,但自从续娶了韦梦盈后,他对韦梦盈所出子女之外的子女不怎么上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最大才七岁、一直生活在韦梦盈无微不至的呵护下的陆冠云三兄妹,一旦遇见类似韦梦盈的后妈,下场可想而知!
亲娘已经没有了,亲娘留下来的这三个弟弟妹妹,宋宜笑岂能不护好了?
是以,趁着皇后刚刚明言可以利用这次的妥协换取某些要求,她自是立刻提了出来!
但卫皇后闻言,却面露为难之色:“你那两个妹妹,至今还发着热,这个你方才应该问过阿虚了罢?她们本就年幼,如今尚未痊愈,贸然移动,却是不好。”
至于陆冠云,“不瞒你说,衡山王叔日后是否会续弦,我也不能确定。但至少此刻,他是真心为韦王妃之逝伤心的,所以这会你那弟弟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宠爱非常若要说服王叔遣他来你这儿长住……”
姐姐到底不如亲爹亲不是?
见宋宜笑脸色阴沉,卫皇后劝说道:“你之所以提这要求,我晓得你主要还是不放心你那三个弟弟妹妹没了生母的庇护,在王府会吃亏!但现在衡山王叔爱屋及乌,对他们十分的上心,你又何必担心?到底王叔现在还没续弦不是?他作为生身之父,哪可能亏待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呢?”
又许诺,“将来王叔续弦了,我再设法替你办这事,可好?”
宋宜笑知道也只能这样了,叹了口气,缓和了神情,强撑着起身给皇后行礼:“娘娘如此苦心为我,我更复何言?方才无礼之处,还求娘娘饶恕!”
“咱们又不是外人,我怎么能不向着你?”卫皇后闻言松了口气,忙扶起她,“若换了我在你这位置,我肯定也是不痛快的说起来,这回你实在是受委屈了!”
当下两人之间恢复了融洽,彼此谦让了好一阵,卫皇后才起身离开。
她离开后,宋宜笑瞬间脸色铁青,抓起案头玉如意狠狠砸到了地上,切齿道:“卢以诚、顾韶,还有梁王!!!”
本来可以自己想通的道理,被这三位一插手,成了被迫“懂事”,谁能不心存芥蒂?!
她根本就还没说要对卢氏母子怎么样呢,只不过还沉浸在悲痛中,此刻委实讲不出来替卢氏母子开脱的话而已,那边就忙不迭的请动皇后出面,就好像晚一步她就会把卢氏母子干掉一样!
这种“管你现在难过不难过痛苦不痛苦,总之你先要体恤我这边的难过与痛苦”,充满了赤.裸.裸的权势压迫,让宋宜笑越发恨之入骨!
“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会为娘您出了这口气的!”宋宜笑咬住唇,心念电转,“总有一天……”
第三百六十八章 幼妹夭折,太妃产子
卫皇后回宫之后,边换衣裙边命人去请端化帝皇帝正挂心此事,闻讯忙赶到未央宫:“如何?”
“宋弟妹素来深明大义,自然是允了。”卫皇后轻笑着给他斟了盏茶,“只是弟妹她颇不放心三个同母异父弟弟妹妹没了生母庇护,年纪又小,没准会被底下人怠慢,故此提出想接他们到燕国公府长住,被我好说歹说劝住了为了安抚她此刻的情绪,我许诺,将来若衡山王叔续弦,再替她斡旋此事。”
“她没提其他要求?”端化帝意外道,“比如说册封其同母弟为世子?”
其实原本端化帝是不在意衡山王世子由谁做的,但依照梁王的献计,却得拿这事做文章,好让衡山王也妥协那么,世子之位就不能给陆冠云做补偿了。
但韦梦盈生前一直在为亲生儿子谋取世子之位这一点,明眼人都心里有数。如今韦梦盈身死而事未成,宋宜笑不管是为了弟弟妹妹前途打算,还是为了完成生母的遗愿,提出这个要求的可能性都很大,端化帝所以担心。
此刻见卫皇后颔首,表示宋宜笑再无所求,意外之余也有些唏嘘,“宋弟妹……也是委屈了!只是这两日朕已遣博陵侯查过,确实是庞氏瞒着卢氏母子所为,说起来都是那老妇之过!”
卫皇后一面附和他一面暗忖:“陛下真是被先帝保护得太好了,居然觉得宋弟妹不提出让陆冠云做衡山王世子,乃是不贪心!”
皇后自然不知道宋宜笑其实一直都不是很赞成同母弟弟做世子,她认为宋宜笑之所以没提这要求,纯粹是因为看得清楚陆冠云今年才七岁,哪怕衡山王此后不再续弦,除却过继出去的陆冠伦,如今还在衡山王府的三位异母兄长岂是好相与的?
何况他这三位兄长都比他年长了好几岁,皆已娶妻,兄嫂一起上阵,就算衡山王一直宠爱他,也难免有个闪失呢?
这种情况下给陆冠云讨世子之位,不啻是存心坑这个弟弟了!
而宋宜笑为了保证陆冠云三兄妹的平安成长,甚至想把他们全部弄到燕国公府去长住,怎么会提这种要求?
不过皇后虽然这么想,却也不想给端化帝解释,一来她跟宋宜笑只有交情没有仇怨,犯不着在丈夫面前败坏这个表弟媳妇的名声;二来,端化帝没看出来的用心,她却看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自己比他心思深沉么?
虽然说端化帝性情宽厚不过他这会做皇帝日子还短,往后时间长了,回想起来自己皇后总是比自己想得多,会怎么想怎么做,可就不好说了!
是以皇后闻言只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不然庞氏怎会先行上路?无非是畏罪自.尽这老妇一时发疯,却把后人都害惨了!”
“只是这老妇已死,倒是便宜她了。”端化帝沉吟道,“虽然宋弟妹没提其他要求,这韦王妃母子也着实冤枉,这么着吧,衡山王世子之位不能给陆冠云,但可以加封衡山王叔那两个继室嫡女,自先帝起,宗室郡主都只有郡主之衔,而无封号,这两个族侄女,便特赐封号罢!”
卫皇后提醒:“这两个女孩儿到底只是继室所出,衡山王府前头没了的四郡主,却是咱们小姨母的亲生骨肉,正经原配嫡出女!虽然现在已经不在了,若要封继室之女,原配嫡女是不是也跟着追封下?”
毕竟支持陆冠群做世子的理由,就是崔王妃的骨血合该沾端化帝这亲表哥的光啊!
既然如此,陆蔻儿这嫡亲表妹哪能忘记?
端化帝自无不应:“还是惜素你想得周到!”
……在帝后的斡旋下,这件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谋害韦梦盈的责任由已故的庞老夫人全部承担,鉴于庞老夫人已死,只能剥夺其生前的诰命封衔,抄没陪嫁作为衡山王府的赔偿;而卢氏母子代庞老夫人到韦梦盈灵前磕头赔罪,又送上十万两银子的家产聊表歉意,此外也就不受任何追究了。
接着皇室封陆茁儿为信陵郡主,陆萃儿为安阳郡主,追封姐妹俩的嫡姐陆蔻儿新乡郡主。
陆冠云由于是男嗣,反而只得到一些钱财上的赏赐,以及一道圣旨的勉励。
其实原本端化帝虽然不打算让他做世子,却也不介意给他封个不超过伯爵的爵位的。
问题是衡山王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陆冠云那个过继出去的嫡兄陆冠伦又承了其嗣父昭德侯的爵位衡山王一脉如此已有两个爵位,嫡亲外甥袁雪沛也是世袭罔替的博陵侯。
哪怕昭德侯那个爵位不是世袭罔替,而是降袭,但陆冠伦尚且年轻,又非常上进,就算他不上进,伯爵往下还能传个两代呢!
如果再给陆冠云册封爵位的话,衡山王这一派的势力也太庞大了!
这叫端化帝如何放心?
故此,原本是韦梦盈最重视的血脉,反而在生母身故的补偿里得到好处最少。
不过无论宋宜笑还是陆冠云本身,这会其实都没心思关心这些,甚至连不几日后冀国公病逝的消息,宋宜笑都不曾理会姐弟两个此刻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陆茁儿姐妹身上!
这姐妹两个自从目睹了韦梦盈遇刺的一幕后,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
太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请了芸姑出马,动用忧来鹤,才将她们的高热退了下来然而姐妹两个固然退了热,却也一直不见好,惊悸不断,神情恍惚,成天灌着安神汤,衡山王亲自陪在榻畔安抚劝慰,饶是所有人都尽了力,二月底,三岁的安阳郡主陆萃儿,还是支撑不住,宣告夭折!
这个噩耗传出,宋宜笑独自在花园里坐了一个晚上。
简虚白哄睡女儿后,亦在树后的暗影里陪她站了整晚是夜月华惨淡,满园霜色如泣如诉,泠泠夜风过处,不尽落木萧萧。
“若早知今日……”暗中的简虚白望着月下沉默的妻子,她没有哭,然而静坐亭中的一个侧影,哪怕看不清楚表情,也能感受到那种深刻的悲恸与哀伤。
他忽然觉得很后悔,当初默许袁雪沛干掉韦梦盈,他以为是为妻子报仇,也是为了妻子好。
毕竟一个为了自己荣华富贵拿亲生女儿性命做筹码的亲娘,委实可怖。
留着她,谁知道往后还会对宋宜笑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简虚白觉得,这样的岳母,还是死了省心。
她不死的话,自己妻子在孝道的压制下,难保不定被她算计!
可是那个难缠的岳母总算死了,妻子却一点也不好。
甚至为了小姨子的夭折,这样故意折腾自己的身体宋宜笑不是不理智的人,明明尚未从丧母之痛里痊愈,却还这样不顾风露的整夜不睡,独坐亭中,委实是伤心到极点,几近失控,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冷静。
陆萃儿说到底是宋宜笑出阁之后才出生的,姐妹两个没怎么相处过,即使有血缘,感情也有限。若非生母逝世在前,这个妹妹的夭折,宋宜笑本不至于如此难过。
只是简虚白越懊悔越愧疚,却也越不敢与妻子坦白。
毕竟,若无他的默许,袁雪沛不会谋划此事,那么宋缘与韦梦盈,兴许现在还都好好儿的哪怕不是他动手,甚至在宋缘死后,他已经告诫袁雪沛不要再继续,但事实就是,宋宜笑的生身父母,都死了!
这样的仇怨,以及宋宜笑目前的状况,让简虚白完全没有把握,妻子会念在结发之情以及女儿的份上,原谅自己。
“只望善窈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吧!”简虚白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回头与雪沛再推敲一番,务必不留任何痕迹!”
这回韦梦盈之死,自是袁雪沛指点卢氏所为,抛出庞老夫人这个替罪羊,成功的在刺杀韦梦盈得手之后全身而退,且把自己母子都置于一个受同情的位置上。
而在袁雪沛这么做之前,简虚白已因宋缘之死叫停,然而素来留意着不违背他意思的袁雪沛,却突兀的阳奉阴违了。
他给简虚白的解释是,卢氏跟踪宋缘到山谷,看到了整个经过,又被他的人救到他跟前,为了保证事情不外泄,他只能用帮卢氏报仇稳住她。
而之后,卢氏心性大变,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他在无奈之下,不得不进行配合。
这样的解释简虚白当然不相信,何况他从乌桓带回来的心腹吕轻鸿非常轻松的找到了证据:宋家在江南等多地合计三十万两银子的产业,正以各种隐蔽的方式,转入与博陵侯府有种种关系的人名下!
如果换个人,简虚白一定不会放过他。
可袁雪沛到底与他自幼相交,当年在乌桓共过患难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残废也与简虚白有关系!
这种情况下,他因为贪财骗了简虚白,简虚白也实在狠不下心:毕竟,此生都无法出仕的袁雪沛,把心思转向积累钱财,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他只是委婉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由于鼓不起勇气向妻子坦白,归根到底,他还是得帮着袁雪沛善后。
这年的二月这样匆匆过去,韦梦盈遇刺身故、冀国公病逝、安阳郡主夭折,接连三件丧事,让帝都上下整个月里都似乎蒙上了阴影。
好在阳春三月转眼即到。
草长莺飞的季节明媚了天地,也明媚了人的心情。
尤其是三月十一这日,赶着千秋节前七日,暖太妃于徽仪宫偏殿产下先帝遗腹子,母子平安,很是为宫里添加了几分喜气连太皇太后都亲自赶去看了这个小皇孙,且给了极丰厚的赏赐。
端化帝夫妇对于这个迟来的皇弟,自是极尽怜爱,当天就命礼部拟旨,册其王爵,王号为庆。
庆王传了生母暖太妃的美貌,落地不几日,眉眼才舒,已可窥见日后的风华,哪怕不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做出友爱兄弟的表率,端化帝夫妇也非常喜爱他。
是以,除了落地这日之外,接下来帝后时不时的赏赐这个还在襁褓里的王爷,待遇可比储君。
一时间,朝野上下咸称帝后之贤无人注意到,衡山王府再次办了丧事:二少奶奶曹怜秀,在韦王妃逝世后本已病情好转,甚至移回王府调养,大有痊愈之势,却在一夜之间,病情急转直下,红颜早逝!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追查
宋宜笑接到曹怜秀病故的报讯时非常平静,平静得就好像这事儿根本不是她做的一样:“我知道了!本来曹少奶奶是我表姐,她年纪轻轻的去了,我怎么也该送她一送,但前些日子我娘才去,我这心里……”
说到此处神情一恸,左右赶忙连声安慰宋宜笑似控制了下情绪,才涩声道,“所以我这会实在不方便,到时候着个管事妈妈走一趟罢!”
栗玉不知就里,想着曹怜秀虽然没怎么同自家主母照过面,但宋宜笑以前似乎颇给这表姐面子,如今她去了,宋宜笑自己尚在丧母之痛中无心前往吊唁,只遣个管事妈妈却有些怠慢了,便主动请缨:“要不到时候奴婢代夫人去吧?”
“你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锦熏闻言一怔,正要说话,宋宜笑却先睨她一眼,和和气气的说道,“只是你们四个的婚期都已经定下,这会代我出门吊唁,万一沾了丧气,坏了你们的终身大事怎么办?”
栗玉这才恍然大悟,自是感动万分却不知道她们退下后,只锦熏在宋宜笑跟前时,宋宜笑才冷笑出声:“若非怕事情闹大,我恨不得这曹氏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才好,还想我去给她吊唁?!派个管事妈妈都是念在我娘的份上了!!!”
锦熏忙安抚道:“夫人何必为这么个东西动气?不过是一句话吩咐过去,薄妈妈不就给您办好了?”
前两日,宋宜笑终于从韦梦盈母女之逝的哀痛中回过神来,再次推敲亲娘遇刺前后,总觉得疑点重重!
她正打算着手调查真相,这时候薄妈妈却遣了人悄悄找上了门,告知她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然只是薄妈妈知道的前因后果:曹怜秀与韦婵、陆钗儿等人联手出卖了韦梦盈,若非韦梦盈临危不乱,只怕早已死于翠华山的那个山谷之中!
但韦梦盈当时虽然就察觉到了除了自己身边的女眷外,宋缘似乎还有其他盟友,却始终没能确定这个盟友到底是谁,有多少人她只是怀疑,应该在金家、崔家以及博陵侯袁雪沛之中。
去年宋宜笑登门贺她生辰,她问起简虚白的朝堂地位,正是想以这个话题,引到金家、崔家头上,了解下这两家近来在朝中的举动,从而进行判断。毕竟韦梦盈以前也没怎么关心过朝政,忽然问起来,也怕在衡山王面前露出破绽,所以只能从女儿这里入手了。
只可惜母女两个因着一贯以来的芥蒂,不欢而散,韦梦盈没有得到足够的消息,导致到死都是一头雾水。
……宋宜笑听说了这番经过后,直接让锦熏走了一趟,告诉薄妈妈:“这个盟友不急,可以慢慢找,横竖娘已经没了,我却还年轻,我有得是耐心!不过曹怜秀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却没必要再留着,可以早点送她下去给娘请罪了!”
薄妈妈到底是韦梦盈生前最得力的臂助,即使韦梦盈眼下已经不在了,但余威尚存,她又被衡山王吩咐去照顾陆冠云,进门不几日、根基浅薄的曹怜秀,还是在病中,如何会是她对手?
这不,今儿就过来报丧了。
宋宜笑对此一点也不觉得愧疚:韦婵曾在韦梦盈手里吃过大亏,可以说是险死还生,她参与谋害嫡亲姑姑,公允来说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陆钗儿,也能说韦梦盈虽然没有将她这个庶女当成主要打击目标,却也一直没对她安好心有道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韦梦盈既视庶女为棋子,庶女反过来算计她,犹可算一报还一报。
何况陆钗儿这会还疯了。
对于这两位,宋宜笑一个是替韦梦盈觉得理亏,提不起赶尽杀绝的心思;第二个却是为亡父亡母的身后名考虑,韦曹两家不是一个两个人,宋宜笑目前也没能力将他们一网打尽,万一走漏风声,把真相传了出去,这官司也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了!
最要命的是,宋缘与韦梦盈这对前任夫妻曾在山谷里单独相处了小半日,在这小半日后,宋缘欲杀韦梦盈而遭遇反杀这段事实流传出去,很难不被谣言添入桃.色。
宋宜笑自己倒也罢了,两边的弟弟妹妹,尤其是陆冠云兄妹,却肯定要受到影响了!
毕竟失去生母维护的年幼孩童,原就指着亲爹的怜爱过日子了。倘若衡山王由于传闻迁怒韦梦盈留下来的孩子,却叫陆冠云兄妹往后怎么办?
活着的人总是比死了的更重要的。
但曹怜秀韦梦盈哪里对不起她了?!
要说韦梦盈唯一对这个表侄女做的事情,就是把她说给陆冠群做续弦。
可这门亲事,原本就是韦家为了报复韦梦盈,串通了曹家,一起说服韦梦盈这么做的!
即使曹怜秀不满,她最该报复的也首先是曹家同韦家不是么?
却关韦梦盈什么事?!
韦梦盈当初只要给陆冠群娶个低门之女,可未必一定要曹家女!
甚至因为曹怜秀进门之后的百般讨好,韦梦盈对她非常支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骗到那山谷里去了!
只是宋宜笑之所以要薄妈妈立刻下手弄死这个表姐,却也不全是为了替韦梦盈报仇:“娘何等城府!竟被这曹怜秀骗得险些阴沟里翻船,可见这位表姐的手段!何况单凭韦婵在韦家的地位不足以让韦家放弃娘这曹怜秀嫁与陆冠群到底打得什么主意还用说?!”
如果说韦婵与陆钗儿出卖韦梦盈是出于仇恨,曹怜秀必定是出于野心!
韦梦盈不死,衡山王府将来十有八.九要交给陆冠云!而她即使是韦梦盈娘家的表侄女,终究也脱不了一辈子讨好这个表姑的命!
但韦梦盈若死了,年幼的陆冠云没了亲娘维护与斡旋,还能不能坐上世子之位可不好说了!
尤其原本最有指望成为世子的陆冠伦已然出继,衡山王目前的儿子中,长子与五子都是庶出,在竞争世子时天然处于劣势。倘若陆冠云将来也失宠,或者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一直以来都非常低调的陆冠群,却反而要成为最大的赢家了!
到那时候,妻以夫贵,曹怜秀也将效仿韦梦盈,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小官之女,摇身一变成世袭王府的王妃娘娘!
只是她这个设想虽好,宋宜笑却又怎么能够容忍?
这么个有野心的主儿竟在韦梦盈手里活了下来,不趁她才回到衡山王府干掉她,难道留着她的命,让她康复之后,去弄死陆冠云吗?!
至于说曹怜秀死了,曹韦两家的想法反正谁都知道薄妈妈是韦梦盈生前的得力心腹,韦梦盈知道的事情,多半不会瞒她。如今韦梦盈死了,膝下的亲生骨肉中,只有宋宜笑长大成人,薄妈妈怎么可能不找她商量?
而宋宜笑虽然下令弄死了曹怜秀,却没动韦婵与陆钗儿,想来那两家心里也该有数,知道他们能活下来凭借的是什么!
为了无法抚养在自己跟前的弟弟妹妹们,宋宜笑哪怕对这两家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暂时妥协了。
此刻听着锦熏的话,宋宜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憋屈与愤懑,同时心里也复杂难言:“不知不觉娘竟招惹了这么多人对她欲除之而后快,我往常虽然时常反对她的许多举动,可要说当真苦口婆心的为她考虑、劝她向善,却是一次也没有的!不过是碰见了劝一劝、拦一拦罢了!她偏不听,我也就算了,回头自顾自的过日子。说到底,我对她,是防备太多,关心太少!”
不免想到,倘若自己没有因为前世的缘故,对亲娘始终心存防备与疏远;没有在出阁之后如蒙大赦,对韦梦盈的行为举动,明知道很多有问题,却也只是轻描淡写的阻拦下;没有一味的坚信这个亲娘什么时候都只会欺负人而不会受欺负那么是不是,亲娘不会作那许多孽,引动那许多杀心?
然后,亲娘也不会死?
亲娘不死,陆冠云兄妹有她护着,又何用自己这个长姐操心?
她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过,眼圈渐渐红了。
锦熏见势不妙,正要努力想个事情来引开她心思外间一阵脚步声,跟着简虚白问门口小丫鬟的声音传来:“夫人在里头么?在做什么?”
“刚说完事情。”宋宜笑闻言,不待小丫鬟回答,先扬声应了一句,朝锦熏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
片刻后简虚白走了进来,打量了眼妻子气色,道:“你今儿个瞧起来好多了。”
“芸姑前两日开的方子很是补人。”宋宜笑平静道,“你这会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儿?”
从去年六月份显嘉帝驾崩起,夫妇两个基本都在守孝,按照规矩自要分房睡。
不过燕国公府没有长辈早晚督促,之前五个月的舅孝,简虚白出于对显嘉帝的尊重,倒是老实守了,后来舅孝结束,轮到宋宜笑单独守娘家父亲的孝,夫妇两个对宋缘感情都谈不上深厚,不在人前难免就要马虎点了底下人也都识趣的装不知道。
但这回韦梦盈过世,宋宜笑是真心悲伤,却不肯含糊,能起身后,就把丈夫赶去了书房。
除了饭点或者有事情,都不许他回来。
此刻未到饭点,简虚白忽然来了,宋宜笑自然猜测他是有事。
果然简虚白颔首道:“是有件事要同你说:早先春闱未开之前,姨祖母不是说要介绍些个故人给咱们认识么?如今会试结果业已出来,那几位皆是名列前茅,哪怕现在还没到殿试的时候,来往倒已不碍了。”
“他们携了女眷同来?”宋宜笑恍然,这事儿才从端木老夫人那里回来的时候她还记得挺牢的,但庞老夫人、韦梦盈、陆萃儿这些人接连故去,心力交瘁之下,却哪里还想得起来?
此刻闻言,沉吟道,“不然,纵然有姨祖母介绍,这初初来往,不可能立时成就通家之好,未必需要我出去见面吧?只是就算有女眷来了,我现在偏偏正逢热孝,这招待起来恐怕会有怠慢?”
简虚白道:“除了西凉沈氏的子弟沈边声已然成亲,此番也携妻前来外,余人所带的女眷都尚未出阁,你随便招呼一下就是了本来我也同他们说了你正在守孝的事情,但沈边声之妻与你颇有渊源:她是宋氏旁支之女,祖上因缘巧合定居西凉,虽然说与你血脉已然十分疏远,终究同为江南宋之后。她遣人来说了这番缘故,咱们倒不好拒绝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要搁平常,宋宜笑兴许还会问几句这沈宋氏,但这会她实在没心情,问过简虚白没其他事了,就直言让他走人。
简虚白吃不准她是哀伤未平,打不起精神来,还是察觉到了自己与宋缘、韦梦盈之死有关,这才态度冷淡不过他因为心虚也不敢问,只好扯了女儿这个话题,东拉西扯的说了半晌,见妻子依旧心不在焉的听着,只得暗叹一声,这才怏怏起身。
谁知尚未举步,宋宜笑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了他问:“没两天就是千秋节了,不知道今年千秋节宫里可有什么章程?”
“我前儿个进宫去给皇外祖母请安,听玉果姑姑透露,因着陛下要为皇舅守孝三年,如今尚未满期,上头又有两重长辈在,是以这千秋节肯定是不会大肆庆贺的,届时只在未央宫里摆桌子家宴,着宫里的自家人吃个饭,似咱们这些不住在宫里的,包括娘在内都不请了。”简虚白道,“所以咱们送份贺礼过去就成。”
宋宜笑闻言,若有所思片刻,道:“到底是卫皇后头一个千秋节,这礼却得好生斟酌下也是我疏忽,到今儿个才想起来!”
“我来就成了。”简虚白闻言忙道,“何况皇后什么也不缺,咱们表个心意就成!”
“还是我来吧!”宋宜笑却叹了口气,垂眸掩住眼底异色,“有事做,总比没事做乱想的好。”
简虚白听得心里难受,温言劝慰了会,见妻子神情缓和下来,这才离开。
他走之后,宋宜笑抬起眼,冷冰冰的看了会庭中,才扬声唤进锦熏:“你去博陵侯府一趟,就说我在给千秋节拟单子,只是以前同皇后来往少,吃不准皇后的喜好,想起来蒋姐姐同皇后嫡妹自**好,料想能够指点我一二?”
顿了顿道,“你请蒋姐姐写个章程给我但她若问起我近况……”
宋宜笑沉默了下,眼中挣扎片刻,到底道,“朝不好的去说!”
第三百七十章 套话与怀疑
锦熏依言到了博陵侯府道明来意,蒋慕葶果然问起宋宜笑近况:“闻说善窈这会能起身了?”
“夫人怕公爷担心,故此强颜欢笑罢了。”锦熏叹道,“实际上只要公爷不在后面了,夫人便又郁郁寡欢哪怕乳母把大小姐抱到跟前,夫人也是勉强得很!奴婢们看在眼里都心焦得很,无奈人微言轻,也不好说什么。”
又说,“原本奴婢想斗胆请袁夫人过府,开解开解夫人的,只是昭德伯爷才过会试,接下来还得预备着殿试,奴婢却不敢打扰了。”
“雪萼虽然是同善窈一块长大的,但我与善窈难道就生份了吗?”蒋慕葶素来心计不多,再者也不知道丈夫私下里做的事情,闻言根本没多想,忙道,“如今雪萼要照顾妹夫,我却是有空的,要不我去看看善窈吧!”
锦熏照着宋宜笑的叮嘱,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奴婢来时,夫人还叮嘱过,别太打扰了您?”
“这有什么打扰的?我府里素来清净,善窈也不是不知道。”蒋慕葶不以为然道,“何况我以前也不是没去看过善窈,难为这回过去她就要赶我了吗?”
说着就起了身,“看看天色尚早,咱们这就走罢!”
宋宜笑对蒋慕葶的性情非常了解,早就知道锦熏这趟必能把她引来,但见她来了,总也要埋怨几句:“姐姐怎么亲自来了?锦熏真不会做事,说了让她跟你问个大概也就是了,竟这样劳动你!”
“这话说的,我方才还同锦熏讲,我过来,难道你还赶我走吗?”蒋慕葶作出不悦之色,“结果还真叫我给说中了才照面你就嫌我了?只有雪萼同你是知己,我就这么讨人嫌呢?”
“是我不会说话。”宋宜笑忙赔礼,“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怕打扰了你!”
蒋慕葶道:“我没出阁前也未必能比现在更清闲,所以你要是再跟我客气的话,那就不是怕打扰我,而是同我见外了!”
寒暄完了,蒋慕葶见宋宜笑眉宇之间果然颇有郁色,不禁叹道:“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事情都过去了,你再不振作起来的话,非但燕国公要担心,清越也一天天大了,正是需要亲娘照料教导的时候,你总不能一直叫乳母带着她罢?”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宋宜笑朝她露出一个苦笑,道,“只是知易行难。”
蒋慕葶不是很会劝人,这会就觉得有点词穷。
正在搜肠刮肚,忽听宋宜笑道:“我这些日子仔细想想,觉得蒋姐姐你当初的提醒实在很对!只可惜我当时竟没放在心上!”
蒋慕葶不解道:“什么?”
“就是你说从前伊王妃溺毙的湖有问题。”宋宜笑边说边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你知道么?方才衡山王府送了信来,说他们二少奶奶,就是我那曹表姐去了原本以为她这些日子病情好转,都可以移回王府,料想是撑过来了。谁知道,好好的人,居然只隔一个晚上就没有了!”
“曹少奶奶没了?”蒋慕葶露出分明的惊色,“你是说……?”
“之前游湖时翻了船落水的人里,我娘遇刺身故,曹表姐病逝,六小姐神智失常。”宋宜笑叹道,“下人们更是频频出事也就我那表妹好一点,只是她原定上个月出阁,这会因我娘之逝需要守姑孝,却不得不同程家商议,把婚期延后,但望这事儿不要叫程家生出厌烦之心来才好!”
她垂睫道,“可见姐姐所言极是,那湖……不祥!”
其实蒋慕葶当初忌讳那湖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并没有非常把这事放心上,此刻见宋宜笑这么数算下来方觉得毛骨悚然,喃喃道:“看来今年咱们去翠华山时,可真要离远点了!”
“不说这些事情了。”宋宜笑目光闪了闪,似怕怠慢了她一样,温和道,“姐姐特意来看我,总不好老是扫你的兴说起来,我还得给你赔个礼:这两日因着我哀伤的缘故,夫君放心不下,时常过来看望,料想公事上必有疏忽,他啊多半又是请侯爷帮忙了罢?却是因为我耽搁你们夫妻相处的辰光了!”
“什么呀!”蒋慕葶闻言有点不好意思的睨了她一眼,才道,“说的好像我们成天黏在一起似的!其实夫君虽然不曾入仕,但平常也不大在后宅的。所以我说你不要觉得会打扰我,我就是不来你这儿,待府里也闲得很!”
宋宜笑意外道:“侯爷不常在后宅?”
说到这里看了眼左右,等下人们都告退出去后,便用关心的口吻问,“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侯爷对姐姐你……?”
面上恰到好处的划过一抹担心。
蒋慕葶忙替丈夫分辩:“你误会了,侯爷对我很好。他之所以不常在后宅,绝非故意冷落我。却是因为他之前身陷乌桓,你也晓得他那继祖母同叔父一家都居心不良,这么着,袁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这些年竟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前两年他才回来,既要调养身体,又要关注朝局,自是无暇。如今尘埃落定,可算腾出手来了,哪能不好好同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算一算账?!”
又有些羞愧道,“原本我想帮他的忙的,只是你也知道我远不如你聪慧,领了两件事,反倒是越帮越忙!所以也只能让他一个人操心了!”
“原来如此!”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轻笑道,“只要不是侯爷亏待了姐姐就好姐姐可不是不如我聪慧,而是因为咱们两个夫家的情况不一样:我们祖父没有存心害我们的意思,不过是老人家念旧情,但再念旧情,祖父终归还是向着我们的!而你们那位继祖母,那可是卯足了劲儿打袁家爵位的主意呢!这么着,底下人有她撑腰,哪能不肥了胆子?”
蒋慕葶深以为然:“可不是吗?这会没其他人,我悄悄说一句:我以前还觉得老人家难免一时糊涂,到底偌大年纪了,我们好好孝敬她,大家和和气气的相处不是很好吗?可进门之后接触下来才发现,偏就有人好日子不过非要折腾!”
宋宜笑道:“好在侯爷是明白人只要他护着姐姐,我啊也就不担心姐姐受委屈了!”
两人这一叙话就叙了大半日,蒋慕葶走的时候很高兴:“可算看到你脸上有个笑模样了!你要不嫌我烦,明后日我再继续来陪你!”
“怎么会嫌姐姐烦?”宋宜笑微笑道,“说到明后日我倒想起一位远客了,乃是夫君姨祖母介绍的故人,道是与我同族,这回陪夫赶考,其夫已然名列杏榜,昨儿个夫君说打算在家里弄个家宴招待他们要是其夫殿试之后得入翰林院,没准咱们往后可以多个说话的人了!”
蒋慕葶会意道:“那么这两天我就先不来打扰你招待客人了,等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当下两人这样约定好了宋宜笑特特送了她到门口,看着马车出了府,才折身回屋。
回到屋里后,她摆手把包括锦熏在内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独自支颐沉思:“娘怀疑同爹合谋想害她的人,在袁雪沛、金家、崔家这三者中间,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未能确定。但我倒是有线索,怀疑这盟友最可能的就是袁雪沛……”
当初宋缘头次主动登门探望长女与外孙女时,提到宋宜笑将衡山王府的补偿转赠陆冠伦之事宋宜笑曾经问过他,袁雪沛为何要告诉他这件事?
宋缘的解释是,袁雪沛想买下宋家几个庄子给袁雪萼,谈交易时偶然提到的。
那会宋宜笑正被亲爹突如其来的拜访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脑子都在猜测宋缘登门的目的,听了之后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袁雪沛是出了名的疼妹妹,哪怕当时袁雪萼已经出阁,他要再给妹妹置点脂粉田也不稀奇。
至于为什么跟宋缘买,从宋宜笑才怀上简清越时,宋缘给的那份田产来看,宋家的田庄非但众多,而且位置都很好。而袁雪沛疼妹妹,给妹妹的东西当然也是拣好的,兴许他恰好看中了宋家的田庄呢?
一直到今年年初,宋宜笑拜访祖母庞老夫人未果,乘车回府的路上遇见苏少歌,向他请教暗卫令牌时,回想起来这一节,方生出了些许疑心。
只可惜那时候薄妈妈不曾向她坦白,她对生身父母之间的纠葛还停留在雾里看花的推测上;更不知道,宋缘还有个盟友,是连韦梦盈都没能查出来的。
而韦梦盈出于争取女儿偏袒的想法,在描述山谷遭遇时撒了谎,反而让宋宜笑冷静下来之后因为觉得宋缘再恨韦梦盈,也不可能伙同他人一起侮辱前妻所以所谓的其他人纯粹是韦梦盈胡诌的!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根本不认为除了韦婵几个女眷外,宋缘在谋害韦梦盈时还有其他帮手,又怎么会怀疑袁雪沛?
但现在,“即使袁雪沛是偶然看中了宋家田庄,想买给袁姐姐,但他为什么要跟我爹说我把衡山王太妃给的那份妆奁,转赠陆冠伦?!”
宋缘对长女的苛刻,袁雪沛不是不清楚,何况宋缘跟陆冠伦又没什么关系袁雪沛有什么理由,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宋缘?
最可能的缘故:他就是韦梦盈怀疑的那个同盟,把这事儿告诉宋缘,为的是安宋缘的心,让宋缘下定决心与前妻做个了断,反正只要死之前厚待长女,以长女的性情,必然会帮他照顾幼子,可不就可以安心的去了?!
此外让宋宜笑怀疑袁雪沛,是宋缘当时虽然没说袁雪沛从他手里买了多少田庄,但当时蒋慕葶已经过门,虽然说蒋慕葶不是苛刻小气的嫂子,可袁雪沛哪怕出于对妻子的尊重,也不可能砸下小半个博陵侯府给妹妹吧?
到底陆冠伦即使被过继到昭德侯名下,也不算贫困,袁雪萼跟着他又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种情况下,袁雪沛送几个田庄给妹妹,那叫长兄如父,心疼妹妹;他要是手笔太大,恨不得跟已嫁之妹平分家产似的,别人还以为他对这个妹妹有什么心思呢!
而宋家家产万贯宋缘随手给女儿外孙女都是数十万两银子的价值起步,小规模的田产交易,用得着他亲自出面?!
底下管事难道都是吃白饭的?!
宋宜笑想到这儿不禁微微冷笑:“恐怕买田庄不过是个幌子,真相是他们借着买卖田庄联络,好商议怎么对付娘罢?!”
方才蒋慕葶说,袁雪沛在储君之争的尘埃落定后一直很忙,谁知道他是在忙博陵侯府的产业,还是在忙着跟宋缘联合下毒手?!
这个消息可不正应对了她的这份怀疑?!
第三百七十一章 族人
只是宋宜笑此刻虽然已经疑心上了袁雪沛,但单凭从蒋慕葶那儿套来的话,到底不能完全确定。
毕竟袁雪沛是她丈夫自**好的朋友,其妻其妹,又都跟自己关系不错就因为疑心便对他下手,哪怕做得干净没人知道,宋宜笑也觉得自己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何况这位博陵侯可不是曹怜秀,他要真是那位幕后主谋,这会哪能不防着宋宜笑追查他以及对他下手?!
宋宜笑这才跟蒋慕葶套了话,虽然她觉得蒋慕葶的城府应该看不出来自己的用心,可她会套话,袁雪沛难道不会吗?
别看芝琴的事情上袁雪沛低了头,宋宜笑知道,这人跟自己服软,主要还是不愿意同简虚白生份。
而且芝琴虽然残疾,到底没死,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可能。
但韦梦盈却是实打实的香消玉陨不说,年仅三岁的安阳郡主陆萃儿都因受牵累夭折!
这可是杀母害妹之仇一旦确认,哪怕宋宜笑说自己愿意原谅袁雪沛,凭着她当初算计崔见怜等人的干脆,袁雪沛能信?
这样的仇怨,要么没有,有了,必然就是你死我活!
到那时候,袁雪沛又怎么可能再服软呢?到底他跟简虚白关系再好,也不可能为此引颈受戮罢?且不说蝼蚁尚且贪生,单说他没亲兄弟也没亲儿子这点,他也绝不会甘心坐以待毙,将好不容易保下来的爵位,让与虎视眈眈的叔父一脉的!
总而言之,不管袁雪沛是不是她的仇人,目前都不是动手的良机:他不是,宋宜笑就是错杀无辜;他是,韦梦盈新丧,所有算计过她的人,此刻都会猜到薄妈妈必将韦梦盈所知的一切告诉宋宜笑!这些人的防备目标,也必定从韦梦盈本身,转向宋宜笑!
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贸然轻举妄动无疑是十分不智的!
尤其是宋宜笑现在有女儿、有弟弟妹妹,这么多人需要她牵挂,她根本不可能豁出一切去给亲娘报仇。
“左右娘已经不在了,便是查出真相,难道娘还能活过来吗?”思忖良久之后,她终究还是暗叹一声,“先查着罢!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当真有份的话,我不信天长地久的会不露破绽!”
她摇了摇头,暂且把这事儿放下,盘算起该怎么招待自己那位远道而来的同族姐妹?
……沈边声一行人是在两日后,参加完殿试方正式登门拜访的。
沈边声等人自有简虚白在前头接待,宋宜笑则在衰服外穿了件素色外衫,在二门处迎住了沈宋氏等人。
照面之后,双方叙礼毕,她自要赔个不是:“原该到门外迎接的,然而娘家母孝在身,不便外出,却是怠慢诸位了!”
东胡刘与西凉沈虽然祖上非常显赫,但到本朝却没落得厉害,甚至比一脉单传的宋家还不如了。沈宋氏等人的丈夫或兄弟这会固然杏榜有名,但哪怕过了殿试,究竟才入仕,论地位与宋宜笑却有天壤之别,纵有端木老夫人介绍,此刻自也不敢露出什么轻狂或不满的神色,纷纷表示不妨事。
又说:“原是我们打扰了夫人尽孝。”
边寒暄边到了后堂,分宾主落座后,宋宜笑方仔细打量这几位:今日来的女客统共三位,领头的当然是唯一的已婚妇人沈宋氏。
她自报闺名珞嫣,虽然已然出阁,叙起长幼来,倒比宋宜笑还小了一岁,今年十六,因着去岁下半年才成亲,跟着就随夫赶来帝都的缘故,膝下尚无子嗣。
宋珞嫣与宋宜笑虽属同族,究竟血脉已远,两人容貌并不相似,宋宜笑容貌俏美艳丽,窈窕修长,明媚而不失端庄;这宋珞嫣却生得眉若远山目含秋水,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哪怕大大方方的看人,也仿佛带了几分似嗔似喜的诉说。
这样妩媚风流的眼睛,叫宋宜笑短暂的想到了苏少歌,不过就好像苏少歌面相风流却举止稳重一样,宋珞嫣长了一张媚态横生的脸儿,性情却爽利得很。
她端起丫鬟呈上的香茗轻抿了口,将茶碗放到案上后,便解释为什么明知道宋宜笑热孝之中不便见外人也贸然拜访打扰:“自幼常听长辈提起嫡支,可谓是神往已久!是以这回夫君赴考,原本是不打算带上我的,是我想着嫡支这两年都也在帝都,缠磨了他好几日才得以同行。”
而她既然这样盼望能够早点同嫡支的姐妹照面,那么得知宋宜笑正在守孝也登门,倒也无可厚非了毕竟热孝之中只是不便见外人,宋珞嫣同宋宜笑血脉再疏远,同为江南宋氏之后,总也是正经姐妹。
何况江南宋氏嫡支的小姐,除了宋宜笑之外,宋宜宝与宋宜娇都尚年幼,宋珞嫣再对嫡支满怀仰慕,也不可能仰慕两个还不需要避忌男女的小女孩儿罢?
是以她此行倒可以说是专门冲着宋宜笑来的了。
宋宜笑正要说话,宋珞嫣下首的一个女孩儿插口道:“宋嫂子幼承庭训,最是歆慕嫡支风采!之前宋嫂子与沈表哥的婚期原本在七月里呢,因成亲前夕接到宋氏宗主去世的噩耗,宋嫂子的父兄特意同沈家商议,将婚期推迟了三个月,待为宋宗主守满了齐衰才办了婚事!”
宗族成员为宗主、宗子守丧的条例,宋宜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她两世为人,唯一见过的宋氏族人就是宋珞嫣,只当宋家嫡支已与分支均出了五服,是以不再来往,这条规矩,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不提了。
哪知西凉那样遥远地方的一支宋氏族人,居然还会遵照自古相传的习俗,为宋缘这个宗主守三月齐衰。
宋宜笑意外之余,对宋珞嫣也不禁肃然起敬:“妹妹高义,还请受我一礼!”
说着起身朝她福了福宋珞嫣忙闪身避开道:“这话真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这原是我该做的不是?”
由于此事,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毕竟宋宜笑即使对宋缘没什么感情,族人这样敬重她的生身之父,她也必须表示出应有的感激。
宋珞嫣又谦逊了几句,才同她介绍方才说话的女孩儿:“这是刘家妹妹,小字蓓娘。”
刘蓓娘肌肤皎若新雪,但五官乏善可陈,总体来说,论容貌只是清秀。
她是随她兄长刘竞城来的,理由是父母不放心兄长独自远行,她长兄长嫂都脱不开身,偏她也对帝都十分好奇,就与刘竞城一块过来,路上既可以做个伴,如今兄长中了榜,人情来往什么的也好帮忙打个下手。
当然说是这么说,宋宜笑心里有数,无论刘蓓娘还是宋珞嫣的小姑子沈画晴,此来帝都其实都是为了嫁人。
这也不奇怪,沈刘两家避世已久,如今既然遣了子弟下场,宣告出世,那么女孩儿的婚事,也肯定要从振兴家族的角度来考虑了而遣她们同来帝都,除了如刘蓓娘说的,可以帮忙处理一些人情来往外,也可以利用女眷的优势,先行打入帝都目前的贵胄圈子。
譬如说她们今儿个不就以宋珞嫣与宋宜笑同族这层关系,拜访燕国夫人成功了么?
这些盘算宋宜笑心知肚明,不过也不反感,毕竟无论沈边声还是刘竞城,年纪轻轻就能高中,又有一个蛰伏多年但底蕴深不可测的背.景,这样的人才,简虚白如今也正需要。
否则端木老夫人也不会亲自做这个介绍人了。
是以双方谈得非常融洽,宋宜笑留她们用了顿素宴,还叫人带了简清越出来给她们见礼才满周的孩子学步未久,心性也懵懂,被放在锦毡上后,哄了好一会才勉强躬了躬身,倒已叫宋珞嫣抱在怀里逗弄起来。
这日前院后堂都到傍晚才送客。
客人走后,简虚白顾不得更衣梳洗,到后面来找妻子:“如何?”
“什么如何?”宋宜笑正命人收拾残茶,闻言诧异抬头。
“看来你与今儿来的女客谈得还好?”简虚白见状也就放心了,“我想着你这两日兴致都不怎么高,今儿招呼了这么久,别累着了!”
宋宜笑听出他的意思,是怕自己这会心情不好,嫌客人待得太久,不禁微微一笑:“不过陪着说说话,能累到哪儿去?何况今儿几位都是大家子里出来的,言谈举止颇有独到之处,我瞧着都很喜欢。”
简虚白闻言笑道:“看来回头还是要常请人来陪陪你才好,我瞧这这会眉宇间比今早明朗多了。要不明天就请蒋夫人过来吧?左右雪沛不好出仕,里里外外一把抓,诸事都不必她操心,她在府里也空闲得很。”
“说是这么说,可人家成亲也才经年,膝下尚无子嗣,老去打扰可不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宜笑之前请蒋慕葶过来时别有所图,这会见丈夫提起,心头暗惊之余,下意识的就委婉分辩了起来,“上回我也只想跟她问几句皇后娘娘的喜好,哪里晓得锦熏自作主张,也不知道怎么同她说的,竟教她亲自跑了趟!”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有些悻悻道,“也是我平常太宠着锦熏了,这丫鬟如今越发的没规矩!等她们这四个人出了阁,往后的大丫鬟看来却要给一给规矩,免得一个两个胆大妄为,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她这里扯了锦熏出来做替罪羊,简虚白却笑道:“锦熏也是关心你,到底是陪你长大的丫鬟,总是把你的身体看得比其他都重要的,你又何必怪她呢?”
“清越今儿个穿得有点多,我问过她乳母,说是今早还没给她穿太多的,只是中间觉得她手有点凉,怕她着了冷,这才加了衣。”宋宜笑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转移话题道,“方才客人们在我也不好说什么,这会是不是请芸姑来给她瞧瞧?可别积了寒气!”
提到女儿的身体,简虚白也紧张起来了,命左右:“没听见么?还不快去请芸姑?”
又有些埋怨的说道,“下回就是客人们在,请芸姑过来也没有什么的,横竖是小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我也是瞧她还算精神,不像有事的样子。”宋宜笑忙解释,“要不然我怎么会拖到现在才跟你讲?”
片刻后芸姑过来,给简清越诊断了一番之后,表示这孩子一切正常,没什么事情至于说为什么手有点凉,没准是临时抓了冷的东西,乳母们没发现?
总之她再三肯定简清越身体安康,夫妇两个也就放心了,将照顾简清越的乳母喊到跟前敲打了一番,又赏了些东西,这时候天色已晚,简虚白也不好再在后院待下去,抱了抱女儿,也就回前面书房了。
次日殿试放榜,沈边声与刘竞城、陆冠伦皆榜上有名,而且名次都不坏:沈边声是二甲传胪,刘竞城是头甲探花,陆冠伦不如这两位,在二甲的榜单上却也排到了中游。
宋宜笑闻讯,一面命人备了贺礼送去,一面派锦熏去给端木老夫人报信兼道谢这两位良材美玉都是老夫人介绍的不是?
再过了一日就是卫皇后的千秋节,由于宫里早就传出风声,是以各家把礼送到也就是了,倒是不必大妆入宫道贺。
时间转眼到了三月下旬,宋宜笑还在不动声色的追查生母之死的真相,裴幼蕊却已出了父孝。这一天贺楼独寒期待已久,忙请了顾韶登门提亲。
而晋国大长公主早已首肯了此事,自是爽快应下,双方很快开始了六礼的流程,不几日,就定了婚期,是下半年的九月。
这主要是考虑到现在三月已经快过去了,五月底又要去翠华山避暑,想着索性从翠华山回来之后,再定定心心的举办婚礼,让裴幼蕊可以风光出阁。
消息传出,各家自然都纷纷遣人送上贺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消息刺激到了,隔日,长兴长公主借口身子不适,乘车出城,说是打算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几日。
但她这一住,却住到了避暑快开始了,依然没有返回长公主府的意思。
苏太后如今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离得近,尽管知道长兴长公主哪怕在庄子上也不会缺了伺候的人,到底不放心,特意派了芳余去看望。
也不知道芳余去时看到长兴长公主是怎么个样子,向苏太后复命后,苏太后哭了大半日,午膳晚膳统统没心情用,将太皇太后与卫皇后双双惊动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和离,谢依人有喜
“所以,现在就是太后想让两个孩子和离?”被太皇太后急急喊进宫的晋国大长公主,听完底下卫皇后的大致描述后,微微皱眉,“这是太后的意思呢,还是长兴自己的意思?”
“母后说长兴这会连话都不怎么说了,孤零零的独自在庄子上,芳余看到了都觉得心酸。”卫皇后字斟句酌的说道,“是以母后想着,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
晋国大长公主自己就嫁了三次,她也不是那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所以对于晚辈和离,倒也没什么特别反对的意思,尤其还是简夷犹对不起长兴在前,是以闻言沉默了会,叹了口气,也就点头了:“是我没教好夷犹,委屈长兴这两年了!好在她尚且年少,和离了之后好好调养下身子,再嫁个好的也是来得及的。”
太皇太后与卫皇后见事情这么顺利,也觉得松了口气,圆场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夷犹,到底是两个孩子缘分不足。”
于是掐着帝后奉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前往翠华山的前夕,长兴长公主与驸马正式和离这是本朝第二位和离的金枝玉叶,她的驸马不但是她嫡亲表哥,当初两人还是炮灰了裴幼蕊才成的亲,谁想这才几年,居然就要分道扬镳了,难免引起许多议论。
好在这会大家主要还得忙碌于收拾行李,且无论长兴长公主还是简夷犹,都是有靠山的,众人也不敢很冒犯,私下说了几回也就算了。
这年抵达翠华山后,宋宜笑尚未指挥下人把东西归置好,徐惜誓却匆匆赶了过来,也不管简虚白刚被简离邈喊走,直接冲到她跟前:“弟妹,芸姑可在?太医说,依人似在路上动了胎气!”
宋宜笑吓了一大跳,谢依人这两年一直都在操心子嗣之事,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消息竟就动了胎气她哪敢怠慢?赶忙把芸姑喊了过来。
打发了芸姑跟徐惜誓走后,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叫了粉蔷到跟前:“你替我去徐家那边打听下消息!”
去年宋宜笑说要让锦熏她们在今年上半年出阁,原是考虑到夫妇两个统统出了孝,可以好好的给她们办一下。哪知二月初九那日韦梦盈遇刺身故,夫妇两个旧孝未尽又添新麻只是她实在不想再耽搁丫鬟青春,所以拨了个别院让她们过去出阁,到底没再拖延她们的终身大事。
锦熏四人出阁后,宋宜笑将她们走之前栽培的人手提拔了四个上来补充,便是粉蔷、朱蔷、赤蔷、红蔷。
这会粉蔷奉命而去,半晌后却同了谢依人的心腹大丫鬟绿意一块回来,绿意先是谢了宋宜笑的援手之情,跟着请求:“我家世子妇这会虽无大碍了,可是芸姑跟太医都说,还是卧榻休养个几日比较好。太医究竟男女有别,不好久留,是以世子想让芸姑在那边小住几日,以策安全,未知夫人可否成全?”
“这是应该的。”宋宜笑同这个表嫂向来要好,这会谢依人好不容易才有消息,那当然要行方便,闻言不假思索道,“一切以表嫂母子安危为重。”
摆手止住绿意的连声感谢,宋宜笑这才问起谢依人妊娠经过,“来翠华山之前却没听说表嫂的好消息,可是最近才发现的?”
“其实动身之前世子妇因为小日子没来已经有些怀疑了。”绿意知道自家主子跟宋宜笑关系好,此刻自不隐瞒,“只是那时候日子还浅,悄悄请大夫看了之后说是吃不准,世子妇怕是误会一场,故此没有声张,却不是故意要瞒着人。结果这回来翠华山的路上受了番颠簸,才到别院就觉得情况不对,请了太医一看,方知果然是有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也露出分明的喜色谢依人说是比宋宜笑晚一年出阁,其实也就差了几个月。
算起来成亲足有三载,哪怕婆婆早逝,但公公的几个姨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两年没少抓着子嗣这个问题做文章,变着法子给徐惜誓塞人。
也就是谢依人出身高门,有娘家做依靠,又有太皇太后的维护,加上徐惜誓品行也不错,这才撑到了现在。
只是哪怕是曾经替她拦过徐惜誓纳妾的太皇太后,也不可能坐视嫡亲外孙无后谢依人再拖些日子没动静的话,少不得要给丈夫物色姨娘了。
如今总算有喜,身边人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帮着高兴。
宋宜笑闻言也很是喜欢,命赤蔷去取了些适合孕妇用的药材,让绿意带给谢依人:“我身上有孝,怕冲了表嫂这会的喜气,就不亲自过去贺她了!等回头表侄儿落了地,我再去给她道喜!”
绿意恭敬的代谢依人道了谢,这才告退而去。
谢依人有喜之后不几日,蒋慕葶来看望宋宜笑,说到此事,道:“她这一胎也怀得真是时候,不然连娘家妹妹都要受牵累了!”
“这话说的可叫我想不通了。”宋宜笑诧异道,“谢表嫂妊娠,同她娘家妹妹有什么关系?”谢家是国公,门楣比毅平伯府还要高,要不是太皇太后心疼鲁国大长公主早逝,亲自给外孙拣了这门亲事,谢家还未必肯把谢依人许给徐惜誓呢!
哪怕谢依人无所出,徐家这边除了给徐惜誓纳小之外,又能把她怎么样?总不可能痴心妄想到继续打她妹妹的主意罢?
何况据宋宜笑所知,谢依人的堂妹这两年都陆续定亲的定亲,出阁的出阁唯一没说亲也没出阁的,只有她那个同胞妹妹谢嘉绮。
不过谢嘉绮与陆冠云年岁仿佛,都才六七岁呢!
“之前梁王妃横插一手,将谢大人调回朝中任国子司业,依人的父母胞妹不是全部都回帝都来了吗?”蒋慕葶摇着团扇,轻笑着道,“谢大人还朝叙职,颇得圣意,是以皇后娘娘也召见了他的妻女,以示恩宠。结果你猜怎么着?依人瞧着端端庄庄的,她那个妹妹却是极伶俐的性.子,一张小嘴儿能说会道,而且丝毫不知道何谓怯场在长乐殿上,把皇后娘娘逗得合不拢嘴,对她喜欢得不得了!几乎是三天两头召她进宫陪伴,跟皇后娘娘半个女儿似的,竟把东海跟豫康两位公主殿下都比下去了!”
东海公主与豫康公主是端化帝做太子时的侍妾所出,端化帝登基之后,册嫡长子为储,也给两个女儿封了公主。反倒是还有个庶子什么也没有,至今还被喊着“二皇子”。
皇帝这么做,不问可知是怕这个庶子得了王爵之后,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虽然说二皇子年纪还小,不过架不住有人私底下撺掇啊,端化帝的嫡弟参与夺储时也才几岁?
而两位公主虽然身为女儿,没法同太子争储,无奈姑祖母与姑姑都不是省油的灯,端化帝担心再宠出两个嚣张跋扈的金枝玉叶来,到时候学晋国大长公主跟长兴长公主养面首、抢男人,也还罢了,最多把皇室早就丢得差不多的脸面再丢一次。
若野心大一点,学代国大长公主干预朝政,学玉山长公主胳膊肘朝外拐……到时候端化帝在倒没什么,孝道压下去,倒也不怕治不了女儿。
万一他不在了,岂不是坑了自己儿子?!
所以端化帝对这两女儿也很是平淡卫皇后只是两位公主的嫡母而非生母,看到这情况,自然也不会格外宠爱她们,不过是按着规矩来。
这种情况下,能说会道的谢嘉绮投了卫皇后眼缘,倒显得比这两位公主还得宠了。
宋宜笑听蒋慕葶大致描述了经过,越发不解了:“得了皇后垂青,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说要受谢表嫂牵累呢?”
“你忘记蜀王同太子殿下同岁了?”蒋慕葶嗔道,“那小谢小姐回帝都才这么几个月,就把皇后娘娘哄得眉开眼笑,兼之容貌端正家世也好许太妃听说之后,想到她与蜀王殿下年岁仿佛,就动了把她说给蜀王的念头!”
本来这门亲事门当户对,许太妃私下里让蜀王同谢嘉绮偶遇了两回,两孩子尽管差了那么三四岁,但因为谢嘉绮活泼开朗又不怯场不怕生,头一回见面就玩熟了,对彼此印象都很好只是就在许太妃真正考虑起设法把这儿媳妇弄到手时,却被人提醒:“谢家的小姐们,论容貌才情都是极好的,惟独这子嗣上……”
谢家其他女孩儿不说,谢嘉绮那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出阁三四年了都没动静!
这还是徐惜誓至今没纳妾,只在她那儿歇的情况下!
万一这谢嘉绮像了她这姐姐,子嗣艰难怎么办!?
许太妃就蜀王一个儿子,她可是希望蜀王往后多子多福,尤其是多几个嫡孙给她抱的!
这不,尽管非常喜欢谢嘉绮,在子嗣这个问题面前,许太妃到底迟疑了。
“只看谢表嫂,就知道她妹妹肯定是讨人喜欢的。”宋宜笑听到这儿不免疑问,“但,且不说蜀王殿下尚且年幼,他如今还得守着先帝的孝罢?怎么就好说亲事了?”
“这是许太妃的打算,蜀王殿下今年才多大,哪儿懂得这个?”蒋慕葶轻嗔道,“许太妃的夫孝可是已经满了的何况她也没声张,到这会连皇后娘娘那边都没讲呢!也就跟我姑姑私下提了提,昨儿个我去看我姑姑,听到她感慨才晓得呢!”
蒋太妃与许太妃从前不算特别亲热,但显嘉帝去后,偌大后宫,只有她们两个凭借子女留在了宫里。
虽然后来又接回来个暖太妃,但暖太妃年纪太轻,进宫日子也短,跟她们根本说不到一块去。是以这两位太妃倒是一天比一天走得近,很多对着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都不好说的话,却可彼此倾诉了。
只是许太妃没什么亲戚在帝都,蒋太妃却不然这事儿到底还是经蒋慕葶传到了宫外。
好在一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二来宋宜笑对此事也不是很关心,听听就算了,却没有到处传扬的兴致。
她这会更希望弄清楚袁雪沛在自己生身父母的亡故里,是否有份,是以不在意的笑道:“那么现在谢表嫂传了好消息,想来许太妃也不必再纠结了!”
跟着就道,“说起来,涂老夫人近来没刁难姐姐罢?上回听你说她是个爱折腾的。”
“左右不过那么回事。”蒋慕葶闻言撇了撇嘴角,“我倒更烦那位二婶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一家子都是夫君亲自赶出府的,居然还是三天两头打着给老夫人请安的旗号登门,她要只是去老夫人那儿我也懒得管了,偏她每每觑着夫君在府里的时候,不是带个侄女就是带个外甥女!打量着我们瞧不出她心思呢?夫君劝我当个笑话看,我才罢了!”
宋宜笑原本只想委婉打听下袁雪沛最近的举动,因怕蒋慕葶起疑,这才扯了袁雪沛那位继祖母做幌子,却没想到蒋慕葶还真倒出一番苦水来了,不禁微微怔了怔,才笑道:“我倒觉得侯爷说的很对,这样的人你就当个笑话看好了。横竖侯爷心里有数左右侯爷现在也不出门,不怕她们趁侯爷不在对你怎么样!”
“这话说得我好像挺没用似的!”蒋慕葶不服的白了她一眼,“我可不怕她们!”
说到这里蹙起眉,“不过,夫君近来在府里的时候却不长,说是忙……唉,可惜我看到账本就头疼,也实在帮不了他什么!只能盯着点儿厨房,给他每日补补身体了!”
“侯爷最近都在看账本?”宋宜笑目光闪了闪,意外道,“这才年中吧?他难道就要查账了吗?”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内情
蒋慕葶走后,宋宜笑抿着唇发呆了好一会,才无精打采的唤进人来伺候。
她其实不大想利用蒋慕葶究竟这位蒋姐姐虽然不像袁雪萼那样,是跟她一块长大的,但这两年交往下来,也是彼此真心相待。
只是她投鼠忌器的地方太多,哪怕怀疑袁雪沛,也不敢贸然打探,更不好借助丈夫的力量,只能透过蒋慕葶,一点一点的拼凑消息了。
然而几次套话下来。依然停留在怀疑阶段,没能得到实质性的铁证,反倒让她因为觉得对不住蒋慕葶而越发郁郁寡欢。
“袁雪沛最近都不在府里,偶尔在府中,蒋姐姐去送吃食时,也都看到他在对账本……”宋宜笑接过粉蔷递上的茶水抿了口,凝眉深思,“这可真是奇怪了,夫君最近可没少到后面来看我们母女,可见他不是很忙。而袁雪沛早先的忙碌,除了参与夺储,那就是帮夫君分担公事!如今新君登基都一年了,他有什么事情需要经常出门呢?”
她这么想着,等这天简虚白照例来后面探望妻女时,就故意道:“你近来是不是把事情推给博陵侯了?”
“雪沛?”简虚白听到“博陵侯”三个字,心头就是猛然一跳,他不动声色的掩饰住,“最近工部清闲得很,不然我哪有空一散衙就过来?又怎么会去打扰他?”
宋宜笑沉吟道:“今儿个蒋姐姐不是来看我吗?她提到博陵侯近来不怎么在府里的事情,虽然只是随口一讲,我听着倒觉得姐姐她有些失望呢!到底他们成亲也经年了,尚无子嗣,上头的长辈又不慈,蒋姐姐老是一个人在府里想也寂寞!”
“我道你忽然问起雪沛做什么?”简虚白听了这话才放心,哑然失笑道,“合着是怕雪沛委屈了你的蒋姐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跟他委婉的提一提,料想他也是一时疏忽!”
“你还是不要去讲了。”宋宜笑蹙起眉,心想你要是去一讲,回头人家夫妻一对质,蒋姐姐觉得我多事事小,叫袁雪沛那人起了疑心可是麻烦!
是以道,“蒋姐姐只是那么讲了句,也是我才听了谢表嫂的事情,心有所感罢了,可未必是她的意思!你去一讲,没准袁侯爷还以为蒋姐姐今儿个是专门来找我诉说委屈的呢!这样可就是咱们挑唆他们的夫妻之情了!”
简虚白对于干涉人家夫妻的事情也不是特别有兴趣,不过是顺从妻子惯了,此刻闻言自不坚持:“左右雪沛不是故意冷落妻子,既然如此,那还是随他们去吧!”
宋宜笑这才放了心,与他说起女儿今日的表现来。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天黑之前简虚白回到前头书房,却立刻召了吕轻鸿说话:“雪沛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劳吕叔好好查一查!”
“公爷可是有什么发现?”吕轻鸿问。
“方才善窈说听蒋夫人说的,雪沛近来非常忙,忙到了冷落妻子的地步。”简虚白负手在室中走了一圈,脸色晦暝道,“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
吕轻鸿道:“那三十万两银子的田庄……”
“那笔产业雪沛都没敢直接放自己名下,且压根没要帝都附近的田庄,这会又怎么可能公然为此忙碌?”简虚白摇头道,“何况我叮嘱过他不可在这里露出破绽,想来他出于忌惮善窈,也不敢不照做!所以此刻他忙的事情估计与此事无关,至少表面上无关!”
他这会盯着袁雪沛,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着袁雪沛才从宋家捞了一票,别吃顺了嘴,又打起其他人家主意了固然袁雪沛有从龙之功,又有简虚白这个靠山,以及蒋家这个妻族,等闲的麻烦都扛得起,但类似的事情做多了难免露出破绽,到时候哪怕他能全身而退,也少不得灰头土脸一番!
重点是简虚白觉得,袁雪沛横竖不缺富贵,大好年华把心思寄托在捞钱上,实在过于辜负他的才干,还是趁发现得早,把这好友的心思朝正路上引的好。
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妻子说的很对,轻叹道,“也是雪沛至今尚无子嗣的缘故,不然他自己虽然不好出仕,总也可以把心思放在栽培下一代上面,那样的话他做事也不会乱来了!”
“侯爷都在冷落妻子了,这子嗣却从哪里来呢?”吕轻鸿开了个玩笑,道,“公爷放心吧,某家不出三日就能给您准信!”
简虚白微微颔首,开始思索起三日之后劝说袁雪沛的话不料三日后吕轻鸿过来的禀告,却让他脸色顿变:“此话当真?!”
“兹事体大,某家怎敢胡说?!”吕轻鸿也全然没了领任务时的游刃有余,神情凝重道,“而且某家方才还去了趟三爷那儿,三爷听说了之后,又提供了几个消息……”
随着他的陈述,简虚白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后已是阴沉欲雨:“这事现在有其他人知道么?!”
“用三爷的话来说,同为从龙之臣,然而博陵侯因疾无法入仕,注定这辈子只能做个富贵闲人,谁会怀疑他?若非公爷发话要查他,咱们这会肯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吕轻鸿说到这里,沉吟了下,道,“敢问公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待简虚白回答,他紧接着道,“若公爷打算同博陵侯开诚布公的一晤的话,某家却非常不赞成!”
顿了顿又说,“三爷也不赞成!”
简虚白皱起眉,他跟袁雪沛是自幼的交情了,在乌桓时共过患难不说,袁雪沛的残废也是因为不肯出卖他是以不管袁雪沛做出何等大逆不道的事儿,他总是希望对方能够幡然醒悟的。
不过吕轻鸿与简离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轻,是以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反对,只道:“为何?”
“那时候公爷学步未久,这等陈年往事,您不晓得也不奇怪。”吕轻鸿悠悠说道,“总而言之,从今往后,您心里有数就好!”
……这番内情宋宜笑自是不知,她越来越觉得袁雪沛可疑,也越来越觉得纯靠跟蒋慕葶套话进展太慢,甚至可能一直得不到突破性的进展,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手可用。
毕竟余士恒之流虽然精明能干,终究是简虚白的心腹。
她要用可以,却也意味着瞒不过丈夫。
而生身父母相杀这种不光彩的事儿……就算知道简虚白不会因此瞧她不起,她也实在不想告诉他。
要说宋宜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培养自己的人手,问题是袁雪沛不是普通人。
作为世袭侯爵,还随大军出过征镀过金,他不能出仕归不能出仕,手底下的侍卫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宋宜笑最早的时候想派人跟踪他结果才跟了半天街就被掐着脖子拎到小巷子里盘问了。
也幸亏她那手下能力不足忠心却很够用,被打得奄奄一息也不肯招供,博陵侯府的人不想在帝都贸然闹出人命,方放过了他。
那之后宋宜笑就不怎么敢轻举妄动了。
“这块令牌我能用就好了!”束手无策之下,她不免将宋家暗卫的令牌拿出来扼腕,“宋家祖上可比袁家厉害多了,这些暗卫我要能用,查一个赋闲在家的博陵侯,那还用说?”
只可惜拜亲爹亲娘所赐,她根本没接受过江南堂嫡女应有的教导,对这些事情的了解还不如外人苏少歌,照苏少歌的说法,暗卫向来只有家主能用,而她那个同父异母弟弟都尚未到使用的年纪。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庞老夫人之所以瞒下宋缘身死的真相,主要还是希望在报复韦梦盈的同时,尽可能的保全卢氏母子,为宋家留下一脉传承。所以当宋宜耀长大之后,不定就会被人告知丧父缘由,就好像韦梦盈死后薄妈妈立刻向宋宜笑坦白、却至今没跟陆冠云兄妹诉说内情一样。
到那时候,宋宜耀不恨上宋宜笑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帮长姐追查杀父仇人的死因呢?
此刻也只能想想罢了。
正觉得这么个令牌拿着也没什么用,搁眼前看着越发叫人来气,是不是早点丢回宋家眼不见为净粉蔷却来禀告:“玉果姑姑来了!”
“快请!”宋宜笑一怔,忙起了身,“赤蔷去与我拿件素色外衫来!”
片刻后玉果走了进来,请安后,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端木老夫人今儿个到行宫里探望太皇太后,恰好暖太妃携了庆王殿下,以及裴小姐都在太皇太后跟前说话,中间太皇太后想到简小姐,说好些日子没见了,便遣了奴婢来接简小姐入宫小住个几日!”
“太皇太后要抬举清越,这是她的福分。”宋宜笑闻言十分意外,她虽然知道太皇太后不可能对简清越不利,然而女儿究竟还小,就这么送去行宫,自是不放心,故而委婉道,“但这孩子年岁尚幼,万一淘气起来,打扰了太皇太后……”
“夫人何必担心?早先公爷在太皇太后跟前时,可也不是没淘气过。”玉果笑着说道,“再者,几位大长公主与先帝,都是太皇太后亲自养大的,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子,太皇太后还不清楚吗?难为还会责怪简小姐不成?”
又叹道,“不瞒夫人,因着先帝去年是在这儿没的,今年太皇太后原本都不忍来这里避暑。实在是伏天的帝都过于炎热,陛下与皇后娘娘怕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用冰鉴避暑容易被寒气侵袭,好说歹说才劝了太皇太后点头饶是如此,自从这回来了翠华山,太皇太后眉宇间都一直沉甸甸的!”
“今儿个提到简小姐,方露了些许笑色!”
“不然,奴婢也不会立刻来走这趟夫人要是不放心,不如让原本伺候小姐的人手也一块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宋宜笑再拒绝的话,未免有不体恤太皇太后的嫌疑了,只好道:“清越是去沾太皇太后的福气的,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这孩子到底还小,离不得人照料,为免太皇太后操心,还是叫原本服侍她的人跟了去罢!”
这天简虚白回来后得知女儿被太皇太后接走,意外之余,却不是很担心:“玉果姑姑是看着我长大的,向来对我很好,有道是爱屋及乌,又怎么会亏待咱们女儿?何况皇外祖母也不可能留清越长住,至多三五日就肯定会送她回来了。”
见宋宜笑还是闷闷不乐,想到妻子还在守孝,不便外出,拘在宅子里,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逗弄女儿了,如今女儿被太皇太后接走,她不但不放心,想来也是无聊。
沉吟片刻,就道,“要么明后日就请义姐进宫时提一提,让清越早点回来?”
“义姐?”宋宜笑闻言有点诧异,“义姐最近经常去看太皇太后吗?”
方才听玉果说裴幼蕊今天也在太皇太后跟前,她还以为是偶然,这会听丈夫的语气,裴幼蕊近来经常进宫?
这可是奇怪了,这位义姐虽然是自己那婆婆的心肝,当掌上明珠待的,但与宫里却不是很熟悉,怎么出孝没几个月,忽然对太皇太后献起殷勤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信陵郡主
宋宜笑眼下自己诸事缠身,虽然觉得裴幼蕊这会三天两头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举动有些奇怪,但转念想到:“兴许这位义姐感念婆婆待她的好,所以想替婆婆尽孝呢?”
也就不放在心上。
而裴幼蕊那边接到消息,果然只隔了一日就把简清越抱了回来。
“其实太皇太后原也打算今儿个就把清越送回来,免得你们担心的。”裴幼蕊来的时候笑吟吟道,“倒叫我现成做个人情了,不过这孩子实在可爱,也难怪你现在不方便入宫,太皇太后也忍不住要接她过去承欢膝下。”
说着指了指简清越胸前的盘凤璎珞圈,“据说这个是娘小时候戴过的呢!今早太皇太后特意使人翻箱倒柜的找了出来,专门给清越的。”
“太皇太后这样慈爱,偏我这会不好去谢恩,只能等出了孝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宋宜笑留心一观察,发现女儿这一趟入宫回来,身上配饰差不多都换了个遍,估计除了太皇太后外,太后、皇后等人也有出手,忙道,“今日却有劳义姐。”
自从当初她提醒简虚白,裴幼蕊似对简夷犹、长兴长公主这两位暗含怨怼,夫妇两个被晋国大长公主喊到跟前训斥后,彼此之间虽然说没有落下仇怨,到底存了一层淡淡的隔阂。
所以裴幼蕊这回来也没多留,不过客气几句,喝了口茶也就走了。
她走了之后,宋宜笑正抱了女儿在膝上,边逗她说话,边盘问随女儿入宫的下人,简清越这两日在宫里可曾烦到太皇太后,赤蔷走了进来,禀告道:“衡山王府的大少奶奶遣人送了糕点来,来人说大少奶奶因着身孕沉重不便出行,这些日子都没能来看您,心里实在挂念,故此想当面给您请个安,回去也好给大少奶奶交代!”
“这大少奶奶孔氏虽然因着娘的缘故同我关系一向不坏,但素来也没什么来往的。”宋宜笑闻言不免诧异,“尤其她这回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从去年年末我给娘请安时就听说,衡山王府的大房夫妇都在全力以赴的等待嫡嗣的降生今儿又是非年非节的,怎么忽然就想起来给我送糕点了?”
她沉吟了下,道,“着她过来说话吧!”
边说边把简清越交给乳母,示意她们先带女儿回屋里去。
片刻后孔氏派的人被引进来,宋宜笑打眼一看,倒是熟人正是她没出阁时打过交道的莲月,不过这会已经做了妇人打扮,想来也是许了人了。
莲月请过安,转达了孔氏的问候与关心之后,却依然没有告退的意思。
宋宜笑见状会意的看了眼左右,待闲人都退下了,果然莲月露出郑重之色,道:“我家大少奶奶有几句话,早先就想说给夫人听了,只是惟恐夫人误会,未敢开声!但昨儿个大少奶奶遣人去看过信陵郡主,觉得委实不能再拖下去!所以,哪怕可能会惹夫人生气……”
“信陵?!”宋宜笑不及听完就吃了一惊,“她怎么了?”
虽然说因为两个妹妹年纪小,无论是信陵郡主陆茁儿,还是已经没了的安阳郡主陆萃儿,与宋宜笑这个同母姐姐都没怎么相处过,然而究竟一母同胞,宋宜笑对这两个妹妹的关心,绝不会比陆冠云少。
之前安阳郡主夭折,她伤心得在园子里吹了一晚上夜风,才按捺住情绪。
这会听莲月话里的意思,仅剩的一个妹妹似乎也出了岔子,如何不急?
一时间把手里的帕子都绞紧了!
“夫人请别急!”莲月见状忙安抚道,“信陵郡主只是偶感小恙,如今掌家的五少奶奶已经请太医看过,开了方子,料想吃两日就能好了。”
宋宜笑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却不知道孔嫂子要你带给我的话是什么呢?”
“咱们王府眼下的情况,夫人您是知道的。”莲月抿了抿嘴,道,“王爷身上母孝未除,又添妻孝,底下的公子、少奶奶们呢,也俱要守母孝。这么着,如今能够主持中馈的,除了大少奶奶,竟只有五少奶奶!”
宋宜笑心思机敏,听到这儿已是了然,不禁脸色微变。
果然莲月继续说道:“大少奶奶的身孕,现在已经是坐七望八了,您也晓得,早先孙公子没了之后,大少奶奶郁郁寡欢了许多年,这会好不容易有孕,委实不敢分心!何况以大少奶奶现在的行动不便,想.操心也操心不起来!”
“是以,眼下打理内宅的,只有五少奶奶!”
“五少奶奶倒是真心实意想把事情都做好,把七公子、信陵郡主也照顾好的。”
“问题是,五少奶奶的娘家只是区区六品官!”
“这儿奴婢斗胆借用大少奶奶的话:五少奶奶的见识既有限,才干也平庸,进门日子还短,便是之前王妃娘娘才去,大少奶奶身孕还不沉重的时候,手把手的教了她一会,她也是糊里糊涂的!”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王府内宅实在是……”
莲月露出无奈之色,“但王爷与二公子都尚在孝期,总不可能让这两位立刻娶个能干懂事的进府,打理内外吧?”
“像信陵郡主这回染恙,就是她身边人不当心所致。”
“事后五少奶奶虽然闻讯就请了太医,还亲手为信陵郡主熬了药、喂了郡主喝下,尽足了嫂子的职责。可是若真正能干的当家主母,郡主完全没必要吃这个药!”
“夫人也晓得:郡主年初那会刚刚大病过,原本白白嫩嫩的人儿,到如今都是瘦瘦小小,这个样子,哪儿禁得住三天两头的病倒呢?”
“所以大少奶奶遣了奴婢来跟您说这些事纯粹是担心信陵郡主,绝对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至于夫人您要怎么做,大少奶奶说,她听您的!”
宋宜笑听这这些话,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然而茁儿今年才四岁,早先遭的罪还不够么?现在怎么又摊上这样的事情?”
衡山王府的五少奶奶之所以在婆婆去世、长嫂安胎时打理不了偌大王府,还不是因为这个五少奶奶,乃是韦梦盈在世亲自给庶子挑选的?
她这么合格的后妈,五公子陆子渺在府里又向来跟个透明人似的不受重视,韦梦盈给他选的正妻,那当然是照着出身不高、性格老实、能力低下这几个标准,免得儿媳妇进门之后,成为第二个金氏。
结果这位五少奶奶果然如韦梦盈所料的那样,老实听话好欺负可到头来,终究还是坑了韦梦盈的亲生女儿!
“孔嫂子的好意,我都明白,怎么会误会她呢?”宋宜笑难过了一会,才收敛情绪,温和的对莲月道,“这事儿容我好好想想,过两日再去谢孔嫂子。”
莲月忙说不敢。
宋宜笑赏了她一对金铤,也就打发她走了。
“赤蔷,你去前头看看夫君忙不忙?”莲月走后,宋宜笑思忖片刻,喊来丫鬟吩咐,“要是不忙的话,请他过来一趟,我有事与他商议。”
片刻后简虚白走了进来,宋宜笑示意下人们都出去,这才把莲月之语一五一十的同他说了,末了道:“我想把茁儿接过来住些日子,至少住到她健壮些,不会底下人一个不当心就病倒了,再送她回衡山王府去,可以么?”
“这是应该的。”简虚白一直担心真相曝露之后,妻子会同自己反目成仇,如今有讨好小姨子的机会,哪肯放过?再说陆茁儿又不要他亲自伺候,不过是打发几个下人的事儿,当下道,“也是咱们这些日子疏忽了,衡山王府自岳母去后,确实没有什么能撑场面的女眷。早点想到,早该把妹妹接过来的。”
说到这里又问,“要不要顺便把小舅子也接过来一块小住些日子?”
“冠云我倒不是很担心!”宋宜笑摇头道,“一来娘遇刺时他不在车里,没受到当面惊吓,之后也没生病;二来孔嫂子没提到他,想来他景况应该还不错,毕竟衡山王爷这两年最疼的就是他;三来他身边有薄妈妈,那是我娘留下来的老人,看着我们几个长大的,必然会对他用心。”
她相信薄妈妈,倒不是信任薄妈妈的品行,而是信任这位妈妈的心计:在失去韦梦盈这个靠山之后,薄妈妈不想从此失势的话,也只能指望陆冠云了。
毕竟陆冠云怎么也是衡山王的亲生儿子,哪怕将来继承王府的不是他,总也不会太落魄他可是贺楼独寒的入室弟子,没准将来不必依靠父辈余荫,自己就能有出息呢?
所以薄妈妈绝对会卯足了劲儿照顾好陆冠云的。
想到这里,宋宜笑不禁有点心酸,无论衡山王,还是韦梦盈生前,现在包括身为奴仆的薄妈妈,最重视的终归还是陆冠云。
明明陆茁儿跟陆萃儿在生母遇刺这件事情里受的牵累最大,甚至陆萃儿因此夭折可薄妈妈却从没自请去照顾这两位小郡主,反而抓住机会去了陆冠云身边!
虽然说趋炎附势乃是常态,宋宜笑终究还是替自己那个异父妹妹感到委屈。
她平静了下心情才继续说道,“不过衡山王爷虽然不像对冠云那样,把茁儿时刻带在身边,他到底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女儿的人,也不知道肯不肯放行?”
这事儿对简虚白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有太皇太后撑腰,只要不是关系社稷民生的大事,连端化帝也得依着;何况只是把妻妹接府上调理些日子,又不是要害信陵郡主,衡山王怎么会不同意?
这么着,两日后,信陵郡主陆茁儿就连同乳母丫鬟等人被接了过来。
看着瘦瘦小小,胆怯沉默的妹妹,宋宜笑心里好生难受,难得冷落了女儿,搂着她在怀里温言安抚良久,方亲自带了她去看她住的地方。
才把陆茁儿安置好,底下人来报:“韦家来人了!”
“韦家?”宋宜笑闻言,眼神冷了冷:她虽然能够体谅韦婵出卖韦梦盈的举动,也迫于种种考虑放过了韦家,但韦梦盈到底是她亲娘不报复,却不意味着还打算同外家来往下去。
此刻听说韦家遣了人过来,自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热情欢迎,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道,“带过来!”
她倒要看看,这个外家又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