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继母求助
谁都没料到这么一出,以至于八目相对之下,除了宋宜宝外都愣在了那里!
“宜宝给姨姨请安!”年方五岁的宋宜宝不知就里,估计了下韦梦盈的年纪,便从父亲怀里挣下地,照着卢氏平常教导的规矩,似模似样的福了福,又朝宋宜笑甜甜一笑,“大姐姐!”
宋宜笑偷瞥了眼宋缘的脸色,那叫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垂眸望住次女的目光简直想要喷火!
她暗自叹了口气,招手让宋宜宝到自己跟前来,伸手牵住她,对韦梦盈淡淡道:“娘路径熟悉,我就不送您了,慢走!”
韦梦盈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宋缘,又看了看宋宜宝,眼珠一转,却没理会长女隐晦的警告,反而笑吟吟的摘下腕上银镯,递到了宋宜宝跟前:“好乖巧伶俐的孩子!怪道你姐姐经常提起你呢只可惜姨姨今儿个不知道会遇见你,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你拿着玩罢!”
宋宜宝哪晓得这位瞧着跟自己亲娘年岁仿佛的美妇人,曾是自己亲爹发妻?她很乖的看向姐姐,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收下这份见面礼。
这个动作足见卢氏对女儿的教诲,这会宋宜宝的亲爹跟亲姐都在场,按说她要请示也该先请示宋缘,但因为给她东西的韦梦盈是与宋宜笑一块走着的,为了表示对这个已嫁姐姐的尊重,她却是朝宋宜笑投去询问的目光了。
宋宜笑哪敢让她接下这只镯子?宋缘那边瞧着都要撑不住当场发作了,宋宜宝若再拿了韦梦盈的东西,宋缘就算不对次女动手,估计也要甩她脸色!
当下踏前一步,把银镯推了开去,冷下脸来道:“娘您的好意,我代宝儿心领了!只是您如今正守着衡山王太妃的孝,宝儿又是小孩子,您这会戴的银器,不适合给宝儿吧?”
又哄宋宜宝,“姐姐待会给你拿一匣镯子,都比这个好看!”
“谢谢大姐姐!”宋宜宝点了点头,眼神清亮道,“我不要镯子的。”
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韦梦盈道,“也谢谢姨姨!”
宋宜笑看到宋缘听得宋宜宝唤了声“姨姨”,脸色又黑了几分,赶紧把她朝锦熏手里一推:“宝儿乖,你先进去看清越吧!”
宋宜宝确实乖,闻言也不问缘故,就跟着锦熏进去了只是宋缘看了她一眼,却也道:“宜笑你陪你妹妹先进去吧,我跟她说几句话就进来!”
“爹?”宋宜笑一脸为难:这亲爹跟亲娘都是有身份的人,万一在自家别院门口动起手,哪怕只是恶言相向,但凡叫人看到了,哪能不闹起一场风波来?
最重要的是,这两位掐架,铁定会把她拖下水好不好?
但韦梦盈挑了挑眉,也笑道:“好女儿,知道你担心为娘,不过青天白日之下,能有什么事情呢?你听话,且进去,莫要为了为娘受气。”
言外之意,自然是说宋缘对长女苛刻,宋宜笑一个不听话,不定就要受到呵斥与责罚。
宋宜笑对这个不遗余力挑拨离间的亲娘也是无语了,不过她也知道,以她这对父母的恩怨,以及双方的性情,她这会想圆场那只能是痴心妄想,还不如袖手旁观,等他们决出胜负了再过来递梯子!
谁叫他们偏偏今儿个在这里遇见了呢?
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宋宜笑福了福:“那我先带妹妹进去了!”
说着转身入内不过也没走几步,转过照壁之后,也就停了脚,摆手示意左右屏息凝神,只等门外动静不对,就出去阻止局面恶化。
哪知她等了好一会,门外都是静悄悄的。
半晌,宋缘竟从照壁前走了进来,看到她竖着耳朵偷听的样子也不奇怪,只道:“走吧!”
宋宜笑见状也没觉得尴尬,边引他朝里走,边道:“底下人前两日在山间摘了些覆盆子,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酸酸甜甜的倒也可口。我特意着人留了一份给妹妹,爹待会可也要用些?听芸姑说,这个吃着却是养生的。”
“这季节搁冰碗里吃倒也别有风味。”宋缘淡淡道,“不过宜宝年纪小,她吃就别用冰碗了。”
父女两个心照不宣,都仿佛没碰到韦梦盈一样。
不过虽然不知道宋缘这回跟韦梦盈说了什么宋宜笑事后问过门口的侍卫,他们都说当时两人特意走远了点说话,没有听到,但观神情,韦梦盈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得意,宋缘则一直面无表情总之宋缘从这回起,再没来过。
想来是怕再遇见前妻。
在简虚白看来这也不奇怪:“岳母改嫁都快十年了,与岳父各自成家且各自生儿育女。不想岳父却还是忘不掉岳母,甚至为了避开岳母,不惜前程,打算终身不再入朝,岳母怎能不得意?”
毕竟韦梦盈都是做了外祖母的人了,却还能叫前夫倾心到这地步,无论这份倾心里有多少酸楚与怨愤,总而言之都证明了她的魅力。
宋宜笑也是这么想的,心里却觉得不是很高兴:“这么一来,娘更自信了,往后的折腾,越发没完没了!”
不过想想就算没有宋缘的外放,韦梦盈也没消停过?
她摇了摇头,决定先不想这糟心事。
如此过了两日,算算时间快到曹怜秀请客游湖的日子了,宋宜笑虽然没打算去,但想想这个表姐出身不高,嫁的陆冠群想来与韦梦盈之间也是隔阂重重,如此夹在婆婆与丈夫之间,日子想也难过。
那么自己回绝了她的邀请,总也要补偿一二,免得外人以为自己瞧不上这个表姐,越发落了她脸面。
所以她打算把庄子上送来的果子送一批去,表示下歉意与支持。
这天正抱着简清越坐在堂上,叫锦熏她们看着小丫鬟在底下挑出品相最好的一批果子来小丫鬟忽然上来禀告,道:“亲家奶奶来了!”
“爹不来了,继母怎么又来了?”宋宜笑闻言忙把简清越交给乳母,自己整了整衣裙出迎。
她本以为宋缘临行之前起了愧疚之心,却忌惮着再次碰见韦梦盈,自己不再过来看望长女与外孙女,是以命卢氏代为前来,探望之后回去好详细的说与他听。
谁知卢氏看到宋宜笑后,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这是怎么了?”宋宜笑诧异的扶住她手,边朝后堂走,边关切的问,“有些日子不见,怎么瞧着像有心事?”
“我确实有些事情想要私下请教大小姐!”卢氏不擅长兜圈子,至少她兜圈子的功夫,在韦梦盈与宋宜笑母女跟前都不够看,是以也不委婉了,直截了当的点出“私下”二字。
宋宜笑闻言,便把她领到一间面湖的水榭里,叫人奉了茶水点心后,都远远的退下,这才问:“未知娘有什么吩咐?‘请教’二字,叫做女儿的如何敢当?”
卢氏知道她场面功夫向来做得好,却不可能当真知不无言言无不尽,只是眼下她心里的怀疑与不安,却也只能找宋宜笑来解释了:“听说夫君前两日来探望大小姐时,曾与韦王妃在门口遇见,单独交谈了会?却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娘这话却是为难我了!”宋宜笑没想到这件事情传到了卢氏耳中不过这两人碰见的突然,当时又没有清场,里里外外好些下人都瞧在眼里,原也不可能保密,所以她怔了一下之后,温温和和的笑了,“娘也说了,他们是单独说话的,我当时奉爹之命,陪二妹妹先进了院子,却哪里知道呢?”
见卢氏泫然欲泣的模样,无奈的安慰道,“不是我替自己生母说话,只是娘您觉得,以我生母与爹如今各自的身份地位,他们还能有什么?您已经替我爹生下二女一子,耀儿还是宋家目前唯一的男嗣!我生母也替王爷生了三个孩子,我那异父弟弟如今拜在去岁的新科状元贺楼修撰门下,颇受教诲,据说深得衡山王爷欢心纵然他们曾经结为夫妻,却都是过去的事了!”
卢氏闻言,非但没有收泪,反而索性哭了出来:“若不是实在受不了了,我……我真的不想来打扰大小姐!可是……可是……”
她两句话没说完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宋宜笑只得起身,又是给她递水又是给她拍背,心里暗暗诅咒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亲爹亲娘已经够不省心了,如今继母也跑来找自己哭,下一步是不是衡山王爷也要登门了?!
好不容易哄得卢氏收敛了情绪,她才抽抽噎噎的说明经过:“自从那天之后,夫君回去之后就经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呆,偶尔会翻出些旧物来看。我私下问了家中老人,起初不肯说,后来问得急了,他们才讲,那些都是韦王妃在宋家时用过的东西。”
宋宜笑看着她:“您是要我劝劝爹爹吗?只是您也知道,我素来不得爹爹欢心,哪怕爹最近对我转了态度,到底这些年来的生疏了,我却实在开不了说这话的口呢!”
她就是开得了这个口也不会管这种闲事,难为前世今生被这对父母坑得还少吗?
这两位的事情她才懒得管!
至于说卢氏感到委屈,宋宜笑觉得她这话应该自己去跟宋缘说,或者回娘家去说,总之不该来找自己说自己只是她继女,且没受过她的抚育,凭什么冒着触怒宋缘、沾一身麻烦的风险给她出头?
好在卢氏却也不是拎不清的人,闻言忙道:“大小姐误会了!我哪敢叫您操这样的心?我只是想着,能不能请您帮忙,约……约韦王妃出来,让我私下与韦王妃谈一谈?”
“你要约我生母?”宋宜笑不禁皱起眉,心想就你那点城府,去跟我亲娘谈,能有什么好谈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亲娘把你卖了,没准你还要帮她分辨银票的真假呢!
何况现在是宋缘对韦梦盈念念不忘,又不是韦梦盈对宋缘念念不忘,卢氏有什么理由找韦梦盈?
只是她虽然百般推脱,无奈卢氏铁了心,死缠烂打的颇有宋宜笑不答应她就赖下来不走的意思。
最后宋宜笑实在没办法,只好道:“我上回听我娘说,后日我表姐,就是新近嫁给王府二公子的曹少奶奶,打算邀人游湖,我生母被她请去压阵了。您真要跟她照个面,后日可以去山下的湖畔守着不过她肯不肯跟您私下说会话,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卢氏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宋宜笑不可能再让步了,只得叹了口气,郑重道了谢,这才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宋宜笑沉着脸想了好一会,命左右:“从今儿起闭门谢客,对外就说我照料清越太累,无力再接待访客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以后都莫来打扰我!”
她是来翠华山避暑兼带女儿陪丈夫的,可不是来参与父辈的恩怨情仇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跟踪!
这边宋宜笑打定主意撒手不管了,那边卢氏出了门,悄悄的回到自家别院,问章翠娘:“方才可有人来寻我?”
“方才老爷来过,被奴婢拿话搪塞过去了。”章翠娘道,“老爷应该没起疑心。”
回答之后忍不住又要劝她,“不管那韦王妃当初改嫁是否被迫,她能在嫁入宋家十年、且生了大小姐之后,还正正经经的嫁入王府,且深得衡山王爷宠爱,都足见其心计手段!奶奶您素来仁善厚道,哪儿会是她那样的人对手?却又何必去寻她呢?毕竟她也就是跟老爷偶尔碰上了说了会话罢了,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瓜葛?”
章翠娘跟宋宜笑一样不看好卢氏直接面对韦梦盈,在她想来,韦梦盈除了那天偶遇时同宋缘单独谈了谈之外,没有任何勾.引宋缘的举动就是那天的谈话也是宋缘提起来的呢!
卢氏这会去找人家,人家一句“你管不住自己夫婿与我何干”,足以让卢氏掩面而走了。
无奈卢氏不这么认为,她道:“韦王妃改嫁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她那天同夫君说了什么话,夫君何至于这段日子一直翻出她用的旧物来看?何况那天虽然是夫君先提出来与她单独说话,可她若对夫君没什么想法,何必答应?”
章翠娘道:“但奶奶不擅长与人争执,何况奴婢说句实话:韦王妃如今的身份,也在奶奶之上!奶奶若恶了她,定然会是一场风波!何况韦王妃总是大小姐的生身之母,大小姐对奶奶固然尊重,但奶奶不曾抚养过大小姐,生母与继母之间,大小姐难道还会选择奶奶吗?奶奶之前花了那么多心思与大小姐修好,此番一晤,不定就是前功尽弃!”
“……”卢氏闻言良久未语,好一会才道,“大小姐也没答应替我单独约见韦王妃,只说后日韦王妃会参与王府曹少奶奶牵头的游湖。我……我到时候再想想吧!”
只是两日后,卢氏还是起早就命章翠娘取了一套不起眼的下人服饰来。
章翠娘本来还想劝她的,可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到底没敢说话,只暗暗祈祷千万别出大事!
其实她不知道卢氏这段时间有多么饱受折磨:因着柳姨娘被送了人,宋缘这两日都住在卢氏房里,每夜都会呢喃韦梦盈的名字卢氏在旁一听就是一夜,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昨天晚上卢氏实在忍受不住,把宋缘推醒了质问他,可宋缘只是沉默。
最后见卢氏越问越激动,索性披衣而起,去书房睡了。
被扔在房里的卢氏哭了大半夜,到天亮时宋缘才回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敷眼,神情愧疚,却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卢氏最后问他:“你既然对韦王妃念念不忘,前两日为什么又要说但望我是你发妻?”
“我今日要出去一回,回来后必给你个交代。”宋缘沉吟良久,才含糊道,“你再信我一次可好?”
如果平常时候他这么说,卢氏肯定会让步。
但今天……
卢氏立刻想到宋宜笑所言,韦梦盈的行踪。
她怎么能不怀疑宋缘是去找韦梦盈?
有了这样的怀疑她又怎么可能继续无动于衷?!
脸上手上扑了一层灰,尽力打扮成个不起眼的仆妇,卢氏没肯要章翠娘陪伴,独自远远的跟着宋缘行走在偏僻的山径上,看他果然是越走越往湖畔去了,心中的愤怒与痛苦,嫉妒和委屈,似滚开了的油一样翻腾不休!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宋缘起初看着是朝湖走去的,可到了湖的附近,他却脚步一转,踏上了一条不认真分辨都看不出来的小径。
卢氏起初很是不解,但跟了一段路之后倒是醒悟过来了:“是了,大小姐说,韦王妃今日是应那位曹少奶奶之邀才来游湖的,那位曹少奶奶仿佛也请了其他许多人。而夫君与韦王妃从前的关系在帝都原也不是秘密,他们要碰面,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必是要寻个僻静的地方,好避过众人的耳目!”
这种猜测在宋缘最终进入一个非常隐秘的小山谷后,越发坚信不疑。
卢氏看着宋缘走到山谷角落里一间一看就是新搭成的木屋前,差点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去她原以为丈夫与韦梦盈只是私下相见,说说话什么的,万没想到这两人连屋子都建好了,那么他们碰面之后会做什么这还用说?!
她咬着嘴唇的齿间已察觉到了分明的咸腥味,只凭最后的理智才没有立刻现身:只是一座木屋不能证明什么,谁能保证里面一定有韦梦盈的东西?就算有,宋缘也大可以说自己无意中发现了这间屋子,起了好奇之心,故此想来看看呢?
“韦氏肯定会过来的!”卢氏默默的想到,“等她来了,抓到现行,如此方叫他们哑口无言!”
只是这种情况下的等待格外漫长,卢氏又想到宋缘莫名其妙的对长女跟外孙女慈爱起来了,还给了外孙女不菲的产业。
她原本同简虚白夫妇一样,以为宋缘即将外放,幡然醒悟,对长女起了愧疚之心。
现在想想,根本就是他跟韦梦盈旧情复燃!
“我真是傻呵!”卢氏又苦涩又难过的想,“大小姐之前之所以不得夫君喜爱,不就是因为受了生母的牵累吗?如今夫君对她改了态度,除了同她生母和好,还能是其他什么缘故?!”
再想到自己前两日还为宋缘那句“倘若我娶的原配是你就好了”,激动得当场失态,卢氏现在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讽刺!
她甚至连宋宜笑也怀疑上了,这位宋大小姐的亲爹亲娘和好了,作为两人唯一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怪宋宜笑不肯帮自己约她亲娘呢,合着她也替她娘心虚透露游湖之事,想是看自己独自一人,身份也低于韦梦盈,又是众人面前,能把她亲娘怎么样?
卢氏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胸中一口怨气憋闷万分!
就在她快要按捺不住时,进入山谷的小径上终于有了动静!
“姑姑,这儿有个山谷,咱们先避一避,待衣裳干了,再出去喊人,免得叫人看到咱们现下这模样,乱嚼舌头!”一个女孩儿清脆中带着关心的嗓音远远传来,“您仔细脚下……这地方肯定没人来过,这些草长得可真乱当心!”
这嗓音对于卢氏来说很陌生,从未听见过,她正疑惑来人到底是谁、同宋缘以及谷中木屋有没有关系,不想下一刻,韦梦盈的声音已然响起:“好孩子,今儿个多亏你们两个了,原以为带你们出来散散心,不想竟遇见了翻船,万幸你们都会水,不然却叫我如何交代?连我今儿个也全赖你们才能活命呢!”
“娘说的哪里话?”另一个女孩儿娇柔的打断了她的话,体贴道,“娘素来福泽深厚,哪里就会出事了?倒是咱们,才是托了娘的福,才有惊无险呢!”
这山谷不大,但木屋的位置比较偏僻,又因无人打理谷中草木,这季节正自葳蕤,所以才进谷的时候是看不到木屋,自然也看不到木屋前负手而立的宋缘的。
藏在木屋不远处的卢氏听着那三人边走边说,心里又觉得吃惊又觉得奇怪:听她们三个的语气,她们是游湖时赶上了翻船,两个女孩儿救下韦梦盈后,由于夏日衣裳单薄,为免被闲人看到这狼狈的一幕,就劝说韦梦盈先往这山谷深处避一避。
待衣裙干了之后,再出去找人。
如果这会过来的只有韦梦盈,卢氏肯定觉得这是她为了甩开众人、同宋缘私会使的心计。但同行的两个女孩儿,照她们彼此的称呼来看,其中一个是韦梦盈的亲侄女韦婵,尚且可以看成是韦梦盈的人,可另一个分明是王府才出阁的六小姐陆钗儿!
“韦婵兴许会明知道姑姑在跟前夫偷.情,依然帮忙保密,甚至把风。但陆六小姐乃衡山王爷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助继母背叛亲爹?!”卢氏惊疑不定的想到,“难道韦王妃与夫君当真没关系,只是凑巧吗?!”
可她旋即醒悟过来:哪有那么多凑巧?!
宋缘今日一早独自出门,前来此处,跟着两个女孩儿救起韦梦盈后,哪儿也不去,也偏偏来了这里!
事情到这儿还不清楚吗?
翻船之事,十有八.九与宋缘有关系!!!
卢氏一瞬间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六月的暑天里,她却感到发自肺腑的寒冷。
她下意识的把手背叼在嘴里,以防自己发出声音这一刻,早上宋缘那句“回来后必给你一个交代”忽然在耳畔响起,她迟钝又惊怖万分的想:难道丈夫说的交代,就是……他打算对韦梦盈……?!
卢氏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时,那说说笑笑、寻觅可以歇息地方的三人,也终于看到了木屋!
更看到了,木屋前倏然转首的宋缘。
他穿着浅绿衫,头戴皂色软幞,革带裹腰,足踏轻靴,山风穿过郁郁葱葱的浓碧淡青,欣欣然掀起他的襟袖,飘扬挥洒之间,恍惚让韦梦盈记起快二十年前的初见。
河畔柳下,一袭绿衫的少年公子,笑吟吟的转头望向她,明亮的眸子里满是温煦与惊艳。
只是隔了近二十年的光阴、隔了近二十年的恩怨之后,此刻依然丰神俊朗的宋缘,看向她的目光,已没有半点少年时候的明媚与迷恋,只有无尽阴霾。
像倾盆之前的云层。
沉重而不祥。
韦梦盈本欲脱口而出的惊呼,竟被他这一眼看得顿住,山风猛然吹过她湿漉漉的鬓发与衣裙,纵然六月骄阳之下,她也忍不住打个寒战,脚下一软,几乎跌倒。
这才发现,之前一左一右扶着自己的韦婵与陆钗儿,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她惊惶四顾,入目却早已没了两个女孩儿的踪影。
只有,正一步一步,踏着杂草与荆棘,朝她走过来的宋缘。
第三百三十二章 送你上路!
“故珍?”韦梦盈心知不妙,当下也不再去寻找韦婵与陆钗儿了,定了定神,流露出几许楚楚可怜之态,唤着宋缘的字,“你怎么会在这儿?”
“自然是在等你。”宋缘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她,良久,久到韦梦盈的楚楚可怜已经开始僵硬,他才淡淡道,“等着……送、你、上、路!”
感受到他眼中毫无掩饰的杀意,韦梦盈不必伪装也已脸色煞白,她极勉强的笑道:“故、故珍!你快别开玩笑了,瞧我这一身湿的……你后面那间木屋有衣衫么?有的话,借我一身换换?”
说话间,似不堪山风凛冽的抱了下胸,湿漉漉的衣裙紧紧的贴在肌肤上,愈显得身段窈窕、曲线玲珑。
只是宋缘看在眼里,却依然面无表情,反而猛然出手捏住了她下颔,嗤笑道:“你总是这样以为天天下的男子没有你不能倾倒的!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卖弄风情!”
他话语刻薄,韦梦盈面上神情越发惊惶,心中却反而定了定:她最怕宋缘恨自己恨到不由分说直接下毒手,如今宋缘固然言辞恶劣,可既然肯开口,那么她未必不能争取生机!
何况,救起她的韦婵与陆钗儿固然不安好心,但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翻的。岸上留守的下人,不可能全部被宋缘买通!
这会定然已经有人在搜寻救人了。
韦梦盈作为今日东道主的婆婆,无论辈份还是身份,都是此番游湖遇险之人中最紧要的。施救之人自然也会优先找到她。
拖的时间越长,那些人找过来的可能越大!
想到这里,韦梦盈神情又是一变,从可怜兮兮变成了冷漠中透着自嘲,还有隐隐的愤怒:“你说我时刻不忘记卖弄风情,我这辈子除了嫁给你,以及现在的丈夫衡山王之外,却又与何人亲近过?!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怨恨我?你我本是结发夫妻,可是你娘空口白牙污蔑我时,你却只会听她信她!我若不改嫁离开宋家,难道等着她串通外人,里应外合栽赃我私.通,好叫我死得身败名裂,且连累笑笑跟娘家么?!”
她眼泪汹涌而出,表情却越发傲然,冷冷望着宋缘,“你跟你娘这样轻看我,无非是因为韦家门楣低!要怪只能怪我当初年少无知,信了你的承诺,以为你当真没有门第之见我真是傻呵!你可是海内六阀之一、江南堂嫡传!搁在百年前,我这样的出身,便是给你做丫鬟都没有资格,却因你一时喜欢做了正妻,又怎么可能落得了好?!”
“我瞧不起你出身?!”宋缘原本就阴沉的脸上,蓦然闪过一抹潮红!他心伤到极点,也心寒到极点,“我确实出身不俗,且深得父辈遗泽,自己又在弱冠之年考取状元……”
多年前的一幕幕闪过他眼前如今的江南堂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世人感慨苏家祖上源远流长的时候,偶尔才会有人提起,宋家当年曾是不弱于青州苏的高门。
甚至连宋宜笑这个宋家嫡长女,对自己祖上的辉煌,也是从苏家人口中才得知的。
但实际上,在宋婴还在世时,江南堂的声名,绝不比苏家差!
皆因宋婴与顾韶一样,少年成名,名动天下。
否则何以他去世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当朝巨擘的顾韶对他念念不忘不说,连裘漱霞那样骄横傲慢之人,提到他也是赞不绝口?
有这样一个爹,宋缘又是年方弱冠就高中状元,人也生得白皙俊俏,可想而知他当年的风头,绝不在前两年的苏少歌之下!
若非当时皇室没有适龄公主,他多半会被选为驸马。
但皇室没有合适的公主,宗室、权门、贵胄……想跟宋家结亲的却多如过江之鲫。
其中还包括顾家那时候顾韶跟宋婴已经口头上约好了,将顾韶膝下最喜欢容貌最好的一个女儿,许给宋缘。
洪州顾氏的祖上不如江南宋,但在这个阀阅没落仕族泯然的时代,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且无论顾韶还是宋婴,都很信任对方教导子女的能力。
原本宋缘已经认可了这门婚事可就在消息公开前不过数日,他出城踏青,在一条小河畔偶遇扭伤了脚的韦梦盈,误打误撞认识后,竟是一见钟情,回去就说不要顾家小姐,只想娶韦家女孩儿。
他原以为宋婴一定会勃然大怒,继而坚决反对,为此做好了迎接父亲狂风暴雨的准备。
可他万没想到的是,宋婴闻言之后却只沉默半晌,确认他非韦梦盈不娶后,便爽快的去顾家与顾韶说明情况,斟茶赔罪,而顾韶问明情况后没有计较,很快给女儿另择夫婿,宋顾联姻之事,就这样悄然不了了之这绝对不是宋婴平常的脾气,但这份疑惑一直到宋婴临终前才得以揭开。
他的父亲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用浑浊无神的目光看着他:“江南堂祖上常出情种,却往往没有好下场,你好自为之吧!”
宋婴根本就不赞成他娶韦梦盈,之所以肯答应,不过是慑于祖上记载那些人的举止,担心强行聘了老友之女进门,反而害了女孩儿一辈子,也怕唯一的儿子闹出个三长两短来,绝了宋氏传承,不得以之下的妥协罢了。
这门婚事之后没多久,他就郁郁去了。
宋缘回想起父子诀别的那一幕,不禁泪流满面:“你才进门时,娘要给你立规矩,你回房后就与我抱怨,道娘瞧不起你出身为了不伤你心,我从来不在你面前提家世,以至于笑笑在宋家好歹长到八岁才被你接走,却连自己乃江南堂之后都不知道!我若是轻看你出身,何至于为了你的想法,耽搁了嫡长女的教诲?!”
他因着激动,扼住韦梦盈的手越发收紧,厉声道,“你根本就是心知肚明!你知道我真心悦你,舍不得你受委屈!所以你一会抱怨我们母子瞧不起你出身,一会抱怨娘对你有偏见,只因只要你这么说了,我必定会安慰你哄你,对你愈加千依百顺!”
“现在想来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偏偏我独自出游碰见了你,偏偏你崴了脚身边还没人照顾,不得不向我求助?!”
“韦家虽然门楣不高,但到底出过几任小官,你也是打小有丫鬟伺候着长大的!”
“既是春日出游怎么可能没带下人?!”
“即使下人暂时离开,我在那儿跟你说了半晌话,为何也不见人来找你?!”
“最后我不得不用自己的马送了你一程,就在这程路上,你……”
他自嘲的笑出了声,“你教我从此……万劫不复!!!”
“是!”韦梦盈感到下颔被他捏得生痛,仿佛骨头都要裂了,却不敢呼痛,只强忍住恐惧,也泪如雨下,凄然道,“我当然知道你心悦我!否则凭我的出身我凭什么敢跟你抱怨?!我更知道你这些年都没有忘记我可是,谁叫我在宋家时生不出儿子?!谁叫笑笑只是个女孩儿?!谁叫你娘重男轻女,视我这个生不出儿子还不许你纳妾的儿媳妇如眼中钉肉中刺?!”
她豁出去一样的尖叫起来,“因为你有那样一个娘!你再疼我又有什么用?!你总以为你把我保护得很好,总以为你对我已经够好!却不知道你不在府里的时候,我过得有多么心惊胆战!”
“那是你亲娘呵!”
“趁你不在的时候害了我,甚至害了笑笑,你就是后来知道了真相,你会拿她怎么样?!”
“你敢拿她怎么样?!”
“你还要提笑笑你怎么有脸提笑笑!”
“笑笑可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当年她被柳氏卖给鸨母,堂堂江南堂大小姐啊,被亏待到这份上姓庞的老东西是怎么做的?!”
“那是你的亲骨肉!”
“也是那老不死的骨血!”
“何况我这个低门出身的儿媳妇?!”
“你口口声声怪我辜负了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是你亲娘!?”
“你没胆子反抗她,却来拿我当替罪羊?!”
感受到宋缘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韦梦盈心中暗喜,面上却越发愤懑悲痛,她似不堪承受的缓缓蹲了下去,胡乱抓着面前的草叶,继续呜咽道,“王爷待我虽然不坏,可能做发妻谁肯做续弦,去养一群跟自己没关系的孩子?!若非在宋家实在待不下去,你当我傻的么?!为什么要走?!尤其你我还有一个女儿,我当时根本带不走她!”
“你还是这样能言善辩。”宋缘低头望着她蜷缩在自己足前哀哀哭泣的样子,眼中变幻万千,良久,他苦涩一叹,道,“你当我真的不明白吗?娘确实对你不好,但,连我爹都不敢在婚事上勉强我,何况是娘?!”
寻常人家也许会仗着长辈身份,强拆鸳鸯。
做晚辈的再伤心,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但宋家不一样,这一族祖上那些情种,为了心上人可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最要命的是,心上人若死在他们前头,他们基本上也不会好好过日子了。
所以庞老夫人再厌恶韦梦盈,在韦梦盈改嫁之前,她也没动过毁了这个儿媳妇的念头。
不是不忍心,是投鼠忌器。
毕竟,宋缘已经是三代单传了!
韦梦盈闻言,知道宋缘杀心已定,今日单靠言语交锋,逃出生天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
而且拖了这么久,也不见人来,显然要么山谷太隐蔽,不容易找到;要么就是方才不见了的韦婵与陆钗儿,设法哄过了搜寻的人。
总之,她获救的指望已经非常渺茫。
明白了这一点,她反而不哭了:“这里就是你替我选择的埋骨地?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起一座木屋?我以为,你既然这样恨我,该想着让我曝尸荒野才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反杀
宋缘面无表情道:“这个你就没必要知道了!”
“想杀我的不仅仅是你?”韦梦盈心思何等机敏?
眼下又是攸关生死的时候,岂能不竭尽全力?一听就猜到了真相,她凄然一笑,道,“是啊,我这些年来,为了巩固地位,也不知道作了多少孽……前两日,笑笑还同我发火,问我做了这许多亏心事,就不怕报应吗?我没想到的是,偏偏是你出面!看来那个没露脸的人,是真的恨我!”
“怪道笑笑都受不了你。”宋缘定定的看着她,嗤笑出声,“到这时候了,你还不忘记暗示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可是你若当真把我放在心上,又怎会……”
他语气才开始有些激动,却又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只摇了摇头,道,“都到这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着,手臂微动,显然不打算再拖下去了韦梦盈眼角余光看得分明,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忽然道:“笑笑在衡山王府的时候,虽然颇受郡主跟小姐们的排挤,太妃也不怎么喜欢她,但王爷一直待她不错,你可知道为什么?”
宋缘原本打算无论她如何花言巧语都不理会了,可没想到她会提起两人的女儿:自从决定与韦梦盈了断恩怨后,宋缘追想前事,深觉这些年来委屈了长女。
而他到现在都没有跟宋宜笑真正和解,此刻对这个女儿的愧疚之心正盛,闻言自是下意识的缓了缓:“什么?”
“因为笑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韦梦盈蓦然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得意又讽刺的笑,“我出阁之前就与王爷有旧,只因那会崔王妃还在世,我又不甘心做小,这才寻了你这个傻子做丈夫你道为什么我在宋家时只生了笑笑,到王府后却接连生儿育女?!不是我不能生,是因为我根本不想替你延续子嗣!”
“却又怕我跟王爷的子嗣多了之后露出破绽!”
“所以好不容易等崔王妃死了,又过了几年风声淡了,我不走,还留着做什么?!”
“其实所谓柳氏卖了笑笑的事儿也是我做的图的,自然是把笑笑从宋家接走!”
“毕竟笑笑根本不是宋家骨血,怎么可能让她流落在宋家呢?”
“尤其,这么做,还能让我的改嫁之举理所当然,让你们宋家灰头土脸!”
“听说你最近刚刚给了简清越一大笔见面礼?”
“那我与王爷可真要谢谢你,替别人养了七年女儿,如今连外孙女也疼上了可惜啊,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你!!!!”宋缘万没想到只是略缓了缓,竟会听到这样的秘密!
这样椎心刺骨的羞辱!
谁能忍受?!
他一瞬间目眦俱裂,毫不迟疑的拔出袖中短刀,就待砍向跪伏在他面前的女子可是一把尖利的簪子,却先一步捅入他小腹!
韦梦盈趁他狂怒之下放松防备,一击得手之后,毫不恋战,就地一滚滚出丈许,听得身后短刀砍入草丛的声响后,更是连滚带爬退出去三五丈,才一骨碌站起来,方有空回望。
却见宋缘果然不出所料的栽倒在地上!
他摔倒其实不是因为簪子的刺伤,而是因为,韦梦盈趁着软倒在他脚下哭诉时,悄悄拿长草在他靴子上打了十来个死结!
继而以宋宜笑的身世激怒宋缘,引他追杀自己这一迈步,自然失去平衡!
只是这个简单的陷阱效果比韦梦盈想象的还要好!
暴怒之下的宋缘迈步极大,所以摔得也狠偏偏他当时腹部还插着韦梦盈刺入的那支簪子!
这一摔,原本只刺入半寸的簪身,在他的一扑之下,竟除了簪尾全部刺了进去!
在远处观察片刻,确认已经在一口口呕血的宋缘绝对不是装的,而是确实受了重创后,韦梦盈犹不放心,依然不肯靠近,只轻笑着道:“故珍,你不要这么急:我方才说的笑笑的身世,那当然是骗你的!”
宋缘闻言,想说什么,却又吐了一大口血!
“当年初见,河畔柳下,我确实是看好了你走的方向,特特支开下人存心同你结识!”韦梦盈当没看见一样,悠然说道,“不过起初还真没指望你能娶我六阀之后,江南堂嫡传,状元郎!岂是我能高攀的?原本只打算通过你搭上你爹,提携下我那个不争气的大哥……”
说到这儿见宋缘似乎有些进气少出气多,忙住了话题不罗嗦了,“总之笑笑确实是你女儿,她出生之前我甚至根本没见过王爷方才那么说,不过是想激你动怒,好找到下手的机会。你这会知道真相了,可要冷静下来,别动了气才是!”
到这时候了她还不忘记说风凉话,宋缘在濒死的痛楚与寒冷里,觉得自己这一生说不出来的讽刺:多么花团锦簇的开端,却最终落了个身死野谷的结局也许袁雪沛说的对,自己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
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料到自己下定决心杀了韦梦盈不成,反而死在韦梦盈手里;更因为,明白了自己惦记了大半辈子的人,得不到宁可毁了的人,竟比想象的还要丑陋、虚伪、恶毒!
为了争取一线生机,连亲生女儿的身世也要污蔑倘若自己不曾让她得手,回头怀疑起了宋宜笑的血脉,父女之间可想而知!
这样的真相,宋缘简直没有办法接受!
可是当他吃力的抬起头,看向韦梦盈时,却看到了更让他心痛与愧疚的一幕:韦梦盈身后的长草里,满面泪痕、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惊呆的卢氏,正哆哆嗦嗦的站起身,看样子,是想努力跑过来搀扶他!
“韦氏不配我倾心相待,我又如何配得上阿绿你?”宋缘苦涩的想到,他咽下了想对韦梦盈说的一切话语,目注卢氏,努力摇头,哑着嗓子道:“顾相……耀儿……”
“你指望顾相替你报仇?”因着宋缘这会脸上沾到了不少血渍,发丝也被草丛拨乱,韦梦盈没发现他这会看的是自己身后,好整以暇的轻笑出声,“还有你那个儿子宋宜耀?那小家伙还是算了吧,你们宋家血脉那么单薄,他不要中途夭折才好毕竟,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我同你现在那个妻子卢氏,因着笑笑的缘故,关系可是很不坏呢!”
她笑眯眯的说道,“几个月前,我还特意提醒了她,你的三女儿宋宜娇若养在姓庞的老不死跟前,必定会受亏待!说起来也不知道你什么眼光,这卢氏真不是寻常的傻:明明笑笑已经话里话外的打岔,想要提醒她,她却愣是没察觉,反倒把我胡诌的话全听了进去,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是怎么跟你、跟庞老不死闹的?可惜你现在没什么力气,不好说给我听了,唉!”
说到这儿,她风情万种的拨了拨鬓发,嫣然道,“所以你千万不要担心你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我知道你们宋家三代单传,到你这个儿子可是四代单传了你这一去,在地下岂能不挂心?所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早利用同卢氏的熟络,送他下去跟你团聚的!”
“权当,是对今日之事的小小回报了!”韦梦盈脸色渐渐发青,不再装模作样,切齿道,“我这辈子还从未经历过今日这样的凶险,你好啊宋缘!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天下想我死的人那么多,谁想到最后亲自露面来对我下手的,竟然是你!!!亏你还有脸说对我好、说心悦于我!!!”
韦梦盈这会着实气得不轻!
不仅仅是绝处逢生后的后怕与愤怒,也是因为前两天在女儿女婿的避暑别院外碰到这个前夫时,她才听信了女儿的话,以为前夫到现在都对自己旧情难忘,所以那天谈话时,颇端了一番高高在上的姿态。
结果这才几天?
宋缘居然要杀她!
什么忘不掉自己才要外放根本就是打算弄死自己之后外放躲风头!!!
这么着,她当初的端架子、居高临下,完全是一场笑话了!
韦梦盈但凡想到这儿就觉得羞愤难当!
越是羞愤难当,她越希望宋缘死不瞑目!
是以又道,“至于说顾相,他倒是真的对你好只可惜,他也老了!偏偏我的女儿女婿,都年轻着呢!你觉得他再把你亲侄子看,会为了你,得罪笑笑夫妇,给他自己的子孙留下麻烦?纵然你是笑笑的亲爹,可你也不想想你这些年来是怎么对待笑笑的?就这么两日的惺惺作态,也想把我辛苦抚养长大的女儿拉拢过去?你做梦呢?!”
“更何况,凭我这王妃的身份,也不是他能随便为难的!”
她冷笑着在身边折了几根草,揉成一团,扔到宋缘脸上,轻蔑道,“所以,你还是定定心心的去吧!你的妻子儿女,很快就会下去陪你!对你有恩的那位顾相,算算年纪没多久也会下去陪你!总而言之,你这会去了地下,绝对绝对不会寂寞太久的!”
“噢,对了!”韦梦盈似想到了什么,举袖掩嘴,甜甜的笑了起来,“差点忘了,那个老不死可还活着呢中年丧夫,晚年丧子,也不知道那老不死,接到你身死的消息后,会是什么脸色与心情?可惜啊,我多半是看不见的!”
“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撑过去毕竟,她还有个孙子要死给她看哪不是吗?!”
恣意大笑的韦梦盈没有发现,她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卢氏满唇鲜血,泪流满面的看着宋缘,终究还是一点一点,缩回草丛深处:韦梦盈只道宋缘说“顾相”、“耀儿”,是告诉自己这两个人会为他报仇,但卢氏明白,丈夫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希望自己看在子女,尤其是两人唯一的儿子宋宜耀尚且年幼的份上,继续藏下去,不要出来!
毕竟这回是宋缘理亏,哪怕将死的人是宋缘也一样韦梦盈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若知道卢氏在场,必然会立刻对付卢氏!
所以卢氏必须继续躲着,韦梦盈以为她一无所知,才会按照方才说的,利用两人原本相处还算客气的关系,对宋宜耀等人暗下毒手。
争取到这段缓冲时间,卢氏方可向顾韶求助,借助顾韶之力,保下自己与孩子们!
可谁能明白,蜷缩在草后,听着丈夫一点一点走向死亡,而韦梦盈依然在不遗余力的让他死得更痛苦些,是何等的折磨?!
卢氏硬生生的咬下了手臂上一块肉,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第三百三十四章 皇帝驾崩!
宋宜笑是在晌午后才接到翻船的消息的,她吃惊之余,自然要询问船上人的安危。
来报信的是韦梦盈去年才提拔的大丫鬟丝桃,她脸色很是焦急:“船翻之后,表小姐与六小姐先把王妃娘娘救上了岸。只是她们上岸的位置,距离岸上下人的地方颇有段路。下人们拿了东西赶过去伺候时,却发现娘娘与两位小姐都已经不见了!到这会,也没找到!”
至于其他人,“现在已经都救起来了,没出什么大事。如今唯一的问题就是找不到王妃娘娘与两位小姐是以薄妈妈想来跟小姐这边借点人手!”
其实衡山王到底是王爷,膝下子女又不算少,这回带来翠华山的人手自是众多,若要搜个山马马虎虎也够了,未必需要来找宋宜笑这边借人。
但薄妈妈作为韦梦盈的心腹,却不是这么考虑的。
她想的是明明那么多人看到韦婵跟陆钗儿把韦梦盈救上岸的,下人赶过去统共才多久?怎么会三个人都不见了不说,附近也都找不到?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薄妈妈比较担心是遇见了歹人,而这失踪的三人,韦婵与陆钗儿都是正当韶华,容貌俏丽,韦梦盈年岁虽长然妩媚不减,当时还都湿了衣裙,如今是夏天,裙衫单薄,打湿之后难免春.光外泄。
若当真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去了,会是什么下场不问可知!
所以万一获救时场面不堪,韦梦盈即使活了下来,结局也不会好。
薄妈妈与这位王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未雨绸缪,这才派丝桃来找宋宜笑借人母女再不和,宋宜笑总不可能坐视自己亲娘名节被毁吧?
果然宋宜笑闻言,二话不说唤来余士恒,命他带上可信之人,去韦梦盈三人失踪之处仔细搜寻,务必将三人平安带回!
不过余士恒带着人出发后,宋宜笑忽然想起来前两日卢氏登门的事情,心头一跳:“翠华山是天家避暑之地,哪来那么多歹人?尤其女眷们要游湖,哪能不事先派人去附近查探一番,令无关之人远避?娘这回不见了……该不会,是被继母约到什么僻静之处说话了吧?”
她思忖了会,命锦熏取了些糕点之物,去一趟宋家避暑别院:“你随便找个理由,总之要见上继母一面。倘若继母不在,也尽量问清她的去处!”
半晌后锦熏回来,果然道:“章妈妈说亲家奶奶昨晚忽感风寒,这会正在屋子里休憩,实在不好见奴婢。但奴婢看章妈妈的神情有些躲闪,想来如夫人所料,亲家奶奶根本不在府里。”
宋宜笑微微颔首,心想:“看来确实是这样了!”
不想又听锦熏道:“不过亲家老爷好像也不在府里?”
“也不在?”宋宜笑闻言倒没放在心上,不在意道,“许是有什么公事,或者被人约出去了吧?”
毕竟宋缘是有正经差使的,青天白日的他不在家里并不奇怪。
但锦熏道:“不是啊!夫人只让奴婢去打探亲家奶奶在不在,奴婢也没想到顺便打探亲家老爷的行踪。却是亲家老爷的同僚恰好登门,却被告知亲家老爷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去哪里也没人知道。”
又小声道,“奴婢听宋家人的语气,似乎亲家老爷出门时,连个长随小厮都没带呢!”
“可知道他去了什么方向?”宋宜笑沉思片刻,脸色渐渐的凝重起来。
然而锦熏摇头道:“当时时间太早,门子没注意。”
“难道爹跟继母一块找上了娘?”宋宜笑觉得这不太可能,宋缘单独找上韦梦盈,兴许是外放之前恋恋不舍,想再私下见韦梦盈一面,尚且说得通,可带着继妻去找前妻这是几个意思?
如果她现在的继母是柳氏,宋宜笑倒不意外,毕竟柳氏给她的印象就是尖酸刻薄,对韦梦盈尤其满怀敌意,撺掇着宋缘去找前妻麻烦这种事情,柳氏绝对做得出来。
可是卢氏……
想到这回跟自己问出韦梦盈行程的,还就是卢氏!
宋宜笑也不禁疑惑起来:“难道真是他们一块去找娘了?”
要搁平时,别说宋缘与卢氏一起去找韦梦盈,加上个庞老夫人,宋宜笑也不会替亲娘担心。
但这回不一样,韦梦盈堪堪被救上岸,丫鬟都没一个在身边,韦婵与陆钗儿又都是娇弱女流,单单口舌之争,也还罢了。万一动起了手,宋缘好歹是男子,正常情况下他一个打三个绝对没问题,何况还有个卢氏做帮手?!
想到这儿,宋宜笑脸色顿时很难看,暗自后悔没经得住卢氏纠缠她虽然很烦韦梦盈,可老实说,在亲爹与亲娘之间,她到底更偏向亲娘的。
毕竟上一世,做主将她浸猪笼的是亲爹;相比之下,亲娘只是袖手旁观;
这一世,亲爹几次三番想毁她前途;韦梦盈怎么说也庇护了她的长大,哪怕这个亲娘的目的不单纯,哪怕亲娘之前为了算计衡山王太妃,几欲置亲女于死地。
但相对最近这几天才开始向她示好的亲爹,宋宜笑还是觉得,爹娘中间一定有一个要吃亏的话,那么不吃亏的还是自己亲娘吧!
是以,接下来她等得非常焦急,惟恐韦梦盈有什么不测。
一直到入夜时分这时候大部分人都知道韦王妃与两个晚辈失踪的事情了,许多人家都派了人到衡山王府避暑的府邸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韦梦盈就在这种喧嚷里被送了回来。
她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狼狈,明显换过一身衣裙,重新梳了发式,神情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些疲惫,但微扬的下颔一如既往的自信优雅。
送她回来的人也没什么好议论的,是燕国公府的侍卫首领余士恒亲娘落水获救后失踪,做女儿的不放心,收拾几件衣物钗环,让人带上之后帮忙寻找,理所当然。
既然没什么热闹可看,大家说了几句“吉人自有天相”,在韦梦盈道谢后又委婉表示累了的情况下,也就各自散去。
而宋宜笑闻说亲娘平安归来,松了口气之余,问余士恒:“是在哪里找到了娘?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娘为何会离开岸边?”
“是在一个小山谷外。”余士恒沉吟道,“夫人,属下觉得那山谷颇有些蹊跷,只是王妃娘娘似乎不愿意属下等人进入那山谷,是以,属下也就没进去。至于说王妃娘娘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娘娘说,是表小姐与陆少奶奶觉得,三人当时衣裙尽湿,若叫人看到了未免不雅,是以,打算往僻静处躲一躲,等衣裙干了点后,再出来。哪知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散了。”
宋宜笑想了想,道:“这么说你只找到了娘?表妹跟王府六小姐,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吗?”
“属下确实只遇见了王妃娘娘,而且在王妃娘娘的催促下,先行护送娘娘返回衡山王府的避暑别院。”余士恒解释,“但夫人当初说的是三个人都必须平安带回,是以属下见王妃娘娘进了别院后,又去找表小姐与陆少奶奶途中得知消息,这两位差不多与王妃娘娘同时遇见了寻找她们的人,这会已经有人照顾了。属下确认属实后,这才回来与您禀告的。”
“辛苦你们了!”宋宜笑颔首,说了几句勉励慰问的话语后,余士恒自是连道不敢。
这番话说完,他以为该告退了。
然而宋宜笑沉吟片刻,又问:“你们找人的时候,有碰见其他人么?比如说,我娘家继母,她今天好像也去湖边了?也不知道看没看到翻船,可曾被吓到。”
余士恒摇头:“没有。”
宋宜笑闻言本来还想问他看到宋缘没有不过想想还是没开口,卢氏与韦梦盈都是女子,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即使惹人怀疑,有宋宜笑这个共同的女儿在,总能敷衍过去。
但宋缘与韦梦盈曾为夫妻,若泄露他今日也可能去了湖畔,引出来的后果可就要麻烦了!
“你们今儿累了一天,快去歇歇吧!”宋宜笑想到这儿,叹了口气,暗示余士恒退下。
这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来不及再派人去宋家打听亲爹跟继母是否已然归来。
到了次日,宋宜笑方命人去询问,却被告知宋缘昨天在山间漫步时不慎摔伤了腿,由于他当时的位置是在靠近山脚的地方,怕抬上山的过程里颠簸到断裂的骨头,是以先安置在山下。
至于卢氏:“亲家奶奶似乎真的病了,奴婢今儿个去时,她召了奴婢入内室说话,那模样,竟仿佛……仿佛时日无多一样,瞧得奴婢都有些心惊!”
“难道昨天只有爹去找了娘吗?”宋宜笑闻言,对于自己之前的猜测也有点吃不准了,疑惑的想,“否则即使爹当着继母的面对娘好,继母也不至于气得隔了一夜就病势沉重吧?应该继母确实昨日就病了,爹一个人出的门……爹到底有没有去见娘?见没见到?他的腿怎么弄的?”
宋宜笑满腹疑虑,琢磨着简清越这两日越发健壮闹腾了,自己抽个一日空出来,去山下看看宋缘,兴许能探听到些真相?
只是她才跟丈夫商议好了这么做翠华山上的行宫中,赫然传出沉重的钟声!
显嘉帝,驾崩!
第三百三十五章 暖美人求助
显嘉帝去的非常突兀哪怕对于早知内情的太后来说也是一样。
早先皇帝跟她说,自己若还能再撑三年,必然改立嫡子,太后以为儿子怎么也还有一两年寿数。
可万万没想到,这才大半年过去,人就没了。
接到消息后,太后犹如晴天霹雳,足足愣了盏茶功夫,才大喊一声当场晕倒!
与她一样接到噩耗便不省人事的,还有苏皇后跟太子。
避暑期间,上上下下的心情都比在帝都时要闲适些,哪怕是规矩森严的宫人也一样。
是以丧钟敲响时许多人都反应不过来,这种时候,最能做主的太后、皇后、太子也倒下了,情况可想而知!
待居住在行宫附近的臣子们匆匆赶到宫门前时,只看到无数宫人行色仓皇,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显然都乱了。
关键时刻还是顾韶这样的老臣镇得住场面,当下喝令几个主事的宫人过来,止住了乱七八糟的局面,又命人看好了各处宫门,以防有人趁乱生事。当然还要派可靠的人飞报帝都,重点是让负责拱卫帝都的禁军即日起加强巡逻与查访,但凡有想趁皇帝大行、新君登基欲行不轨者,一律严惩到底,以儆效尤!
匆匆安排好这些后,臣子们赶到大行皇帝此刻所在的正殿,方知太后、皇后、太子这三位如今都在喊了太医急救,顾韶当场就微微皱了眉头:太后跟皇后晕过去也还罢了,究竟都是女眷,可是太子,这可是储君呐!
这么关键的时刻怎么能光顾着悲痛?!
好在太子虽然暂时醒不了,其他皇子,包括出继出去的肃王、襄王,却陆续赶了过来。
因着显嘉帝原本的次子魏王如今已经成了襄王,这会就由三子,太子的同母弟梁王出面,暂且主持大局好歹先把灵堂之类的弄起来。
待住在靠山脚的臣子都过来了,太子方在太医的全力施救下悠悠醒转,叫人扶着自己出来操持诸事。
顾韶虽然觉得他这种表现过于脆弱,不是一个有为君主该有的样子,但当着众人面前自不会这样说,只会称赞他的孝行简直感天动地。
总而言之,皇帝驾崩这日,行宫很乱,太子表现差强人意。
这种茫然与混乱持续了足足三天,太子才回过神来一样,开始表现出与他身份以及受到的教诲应有的能力。
他私下同顾韶解释:“许是之前韩姬下毒之故,这大半年来,孤常觉精力大不如前,以至于得闻噩耗之后,悲痛之下,竟完全支持不住!”
“陛下大行,如今宗庙社稷,全赖殿下,还望殿下节哀!”顾韶闻言心头暗惊,他原以为太子是心性不行,这会听着却是身体出了问题这可比心性差还要命,毕竟心性可以改,这身体却未必一准能调养好的。
才大行的显嘉帝就是个例子。
但眼下也不是劝说太子好好保重好好调养的时候,怎么着也得先把国丧料理了,所以他也只能劝太子节哀了。
这时候是六月里,避暑开始不久,天气还非常炎热。
然而皇帝驾崩是件大事,不可能把皇帝在行宫停灵到暑热结束再慢悠悠的还都。
毕竟按照从前朝抄来的制度,皇帝,太后,还有皇后,这三种身份的人的后事,是肯定要在帝都皇城办理的。
纵观前朝,哪怕是傀儡皇帝,也没有说在行宫里出殡的道理。
何况显嘉帝还是公认的明君?
是以今年这个避暑是不可能继续下去了,须得立刻返回帝都。
然而皇太后跟皇后到现在都起不了榻,太子妃也即将临盆,这三位又都不是可以随便缺席显嘉帝后事的人物,如何将她们平平安安的带回去,可是个难题!
太子按捺着悲痛的心情,强撑着没好全的身体忙里又忙外原本这种情况下宗室是可以帮不少忙的,问题是太子的叔伯早就被他亲爹杀得只剩一个伊王,连伊王去年也没了,衡山王自己守着母孝不说,王妃还刚刚遇险,能分忧的地方有限。
之前的争储,又将太子的两个亲弟弟出继了出去。
虽然说肃王与襄王如今也属于宗室之列,完全可以搭把手,但为了不让太子认为他们尚未死心,两人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这种情况下,太子竟只得一个梁王辅佐,也只有把表弟们拉出来凑数了。
简虚白首当其冲被派了任务:“皇祖母年事已高,这回又受了这样的打击,孤实在担心她老人家的凤体!只是阿虚你也晓得,孤如今诸事缠身,委实无暇侍奉皇祖母榻前,只能请你代劳了,毕竟三日之后咱们就要奉父皇还都,皇祖母……皇祖母多半是不肯留下来,待天气转凉后再走的。”
毕竟国丧再隆重,到天凉时也早就结束了。
太后现在不跟着回去,岂不是连儿子的后事都参加不了?
“殿下放心,我必竭尽所能,宽慰皇外祖母。”太子不说,简虚白也会自请去看望皇太后的,到底太后抚养他一场,直到现在,太后依然对他格外宠爱,如今舅父过世,这位外祖母悲痛欲绝,叫简虚白如何不担心?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匆忙入宫之后,到了太后的寝殿外,却被把守在此的玉果告知:“娘娘刚喝了安神汤,已然睡下,公爷待会再过来吧!”
“皇外祖母怎么样了?”简虚白闻言忙轻声问。
玉果惨淡一笑,叹道:“能怎么样呢?好说歹说,提了代国长公主殿下,又提了您……总算哄得太后娘娘喝了安神汤,不然,娘娘……”
她意兴阑珊的不想说了。
简虚白会意,也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命我这些日子多来陪陪皇外祖母,毕竟姑姑也晓得,皇舅……过两日咱们就要送皇舅还都,皇外祖母必定也要走的。这天又这样热,太子殿下很担心皇外祖母是否受得了路途颠簸。”
“太子殿下有心了。”玉果点了点头,“确实,太后娘娘这会,也只有您才能安慰得了了。”
虽然说太后伤心时,玉果也提了代国长公主,但此刻请代国长公主过来劝慰太后却并非是个好主意。
因为显嘉帝的驾崩意味着太子的登基也意味着代国长公主一家子战战兢兢的生涯即将开始。
这种情况下,哪怕代国长公主没有趁机给太子上眼药的意思,见到太后之后,哪能不悲从中来?
到时候母女两个你伤心我更伤心,还劝个什么?不一起哭出事儿来就不错了。
也只有简虚白,作为太后唯一亲自抚养的孙辈,他深得太后宠爱与重视,又是太子的左右膀臂,前途远大。
他来劝慰太后,至少不会出现从头到尾抱头痛哭的场面。
只是眼下太后才睡着,简虚白也不好打扰,故此与玉果谈了会后,决定去看看苏皇后。
虽然说他以前在宫里时,很少会到这位舅母那儿去,但苏皇后一直待他不薄。
如今皇帝没了,作为嫡亲外甥,于情于理,他也该去表达下心意。
不过这一回也没见成,大宫女佳约很是歉意的出来告诉他:“皇后娘娘说公爷的好意心领了,然娘娘这会实在无心与您见面,还请您见谅!”
“舅母与皇舅伉俪情深,实乃社稷之幸,有何可怪?”简虚白摇头道,“还请舅母节哀!”
佳约恭敬的表示会将他的话转达给皇后,又再三谢了他简虚白离开皇后居处之后,便打算去寻太子复命,然而走过一段僻静宫道时,路旁的花树后,忽然转出一个人影,低低的唤道:“阿虚!”
“暖美人!”简虚白看到她,微微一怔,随即立刻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现在怎么还喊我阿虚?”
暖美人没理他的质问,只看着他身后望天望地的纪粟:“我有事求你,能单独说么?”
她显然很急,语气中透露出分明的焦灼,举止都没了平常的迟疑与怯弱。
简虚白犹豫了下,到底念着昔年相识一场的份上轻轻颔首,纪粟见状立刻退到远处。
“什么事?”简虚白其实问的时候心里也差不多猜到她的来意了,多半是因为显嘉帝驾崩暖美人没有孩子,按规矩要被送去行宫终老,她如果年岁已长也还罢了,可她今年二十都不到,如何甘心?
但这事简虚白帮不了她,当初乌桓国主欲招他为婿的事情虽然不能说帝都上下无人不知,然而一块做俘虏的人,以及随从,都是晓得的。之所以没有传扬开来,是因为简虚白那会拒绝的很坚定,而飞暖公主后来又成了显嘉帝的宫嫔。
所以如果简虚白在显嘉帝死后,请求太后或皇后帮忙,让暖美人不要去行宫,留在帝都,跟着太后或皇后继续锦衣玉食的话,无论太后还是皇后,会怎么教训他不说,肯定会立刻弄死暖美人!
原因很简单,怕别人说他大逆不道,皇舅一死就惦记上了庶舅母!
毕竟流言不会管简虚白当年多么坚决的拒娶飞暖公主,人们只会说乌桓国主曾想把女儿许给简虚白,后来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却进了宫没准传到后来,会变成舅舅抢了外甥的心上人,而外甥难忘旧情,在舅舅死后一度想得到成全。
这种乱七八糟的说辞一旦传扬开来,基本不可能再解释清楚,甚至会代代相传下去,最后取代真相成为“事实”!
而无论太后还是皇后,包括太子、晋国长公主等人,都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简虚白自己也不想摊上这样的恶名他有妻有女,夫妻和睦,女儿可爱,怎么肯为了少年时的一点情份,叫自己的妻女伤心失望?
是以这会问归问,却已经做好了拒绝与解释的准备。
却没料到,暖美人确实提到了显嘉帝驾崩之后,自己的下场,委实让她无法接受,但她希望简虚白帮她的方式,却让简虚白瞠目结舌!
第三百三十六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你……你要我与你?!”简虚白怔过之后,怒极反笑,看着暖美人,寒声道,“在乌桓时你爹以性命相挟,我尚且未曾松口娶你,我以为这些年来你早该明白:我对你无意!你今日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暖美人请简虚白帮她脱离显嘉帝死后被送去行宫终老命运的方式,不是请他去向太后皇后太子任何一人求情,而是,给她一个孩子!
毕竟按照这会的规矩,没孩子的妃嫔,除非得到特许,否则必须被送去行宫终老。
但有孩子的妃嫔,不管是什么位份,是否得宠,都可以留下:孩子已经长大开府的,在国丧结束后就可以出宫团聚;孩子还小的,就在太后或太皇太后的偏殿住到孩子长大开府,再母子团聚。
若单纯从目的来看的话,这确实是不想去行宫终老者最好的法子。
显嘉帝不曾纵容过暖美人,但这两年一直让她近身侍奉左右,这点内外皆知。也是皇帝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否则暖美人也不至于小产后就再没消息。
倘若简虚白答应她的要求,趁现在里里外外乱着,同她发生点什么的话,到行宫后查出身孕,赖在显嘉帝头上,未必蒙混不过去。
毕竟自从去年赵王被过继出去成了肃王,苏皇后心灰意冷之下,对于宫务都不怎么理会了,更不要讲过问彤史的记载。
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了做文章的余地。
何况到底那时候太子已经成了新君,暖美人就算生下一个资质无双的儿子,也威胁不到他了,善待庶母与异母弟妹,还能成就新君的贤德名声太子怎么会平白下大力气追查这个异母弟弟或妹妹的血脉是否正宗?
然而简虚白又怎么可能答应她这样荒谬的要求!
“你若当真对我无意,当初又何必帮我?!”暖美人今日显然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闻言毫不退让的落下泪来,“去年陛下醒转的那个晚上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不是吗?!你当初既然肯冒那样的风险助我,如今却口口声声说对我无意,你到底置我于何地?!”
简虚白则被她气笑了:“当晚到底是我救了你,还是皇舅存心放过你,你心里没数?暖美人,你我相识少年,到底也算故人,但也只是故人!举手之劳我会帮你,可若是要我付出极大代价,赌上前途、妻女去帮你,那你就是想多了!”
他目光渐渐冰冷,寒声道,“你年岁尚幼,忽遭皇舅大行这样的变故,一时犯糊涂情有可原,这回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再有下回,休怪我不念故人之情!”
“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暖美人愣愣的看着他毫无留恋的走过自己身侧,泪盈于睫,似呢喃道,“她究竟哪里好?”
虽然未曾点明身份,但简虚白明白她所言的“她”,必是自己妻子宋宜笑,不禁嗤笑出声:“我夫人哪里不好?”
“她没有我美。”暖美人微微偏了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眉宇之间是深深的不解,“而且心狠手辣太子废弃的那位侧妃是怎么死的,我当时,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我原本打算去那里找她说话的,不想误打误撞倒是见识了她的真面目!阿虚,我不觉得你连我都能拒绝,竟会被那样姿色的女子所欺哄,但据我所知,那宋氏,一无倾国之姿,二无过人家世,你为何,偏偏对她那样好?以至于连这深宫禁城,也人人知晓你们夫妻和睦?!”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简虚白不耐烦与她多谈,已唤了纪粟到跟前,打算就此离开。
但暖美人冷笑了一声,微扬下颔:“阿虚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可是亲耳听到你妻子同太子废掉的那位侧妃谈话的!那小崔氏生前深得太子,噢,马上就是新君的宠爱,又是没了的崔贵妃的嫡亲侄女!崔贵妃之死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也知道,惟独新君一知半解你说,我要是去告诉新君,小崔氏死得冤枉,而崔贵妃也是……”
“你想死?!”简虚白站住脚,毫不掩饰看向她时的杀意!
“与其被送去行宫,我宁可死之前拖你一家下水!”暖美人满脸泪痕也满脸恨意的看着他,语气嘲弄,“毕竟到那里之后,重锁一落,除非身死,否则再无踏出之期!你也说了,我年岁尚幼!”
她有些歇斯底里道,“我今年,才十七岁!!!我凭什么就要去那个地方等死?!”
见简虚白看自己的目光毫无所动,暖美人吐了口气,举袖拭泪,冷笑道,“你要怪就怪你给了我希望吧!在乌桓时我父王拿斩刑吓唬你,你都不肯娶我,从那时候起我原本已经对你死了心!可我没想到,我小产之后你会让宋氏给我送东西,而且,后来宋氏入宫,我的宫女偶然发现她竟是处子之身,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她……”
说到这儿,她强忍住哽咽,自嘲的笑了下,“我打听到她的出身,不算高贵,而且还不受父家喜爱!我想以你的身份怎么会娶她呢?她也不过那么回事罢了!是不是,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只不过我父王同你商议婚事时的态度不够好,激起了你身为大睿贵胄的傲气?否则大家都知道宋氏是你自己挑的,你做什么不碰她?!”
“那之后我才投靠了皇后,开始争宠……”
暖美人怅然说道,“谁想我处心积虑讨好显嘉时却听说,她怀孕了!你可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难过?但我还是给你寻了许多理由,简家子嗣单薄,也许你只是需要一个嫡子,也许是宋氏用什么手段算计了你,也许你……你把她当成了我……”
“你还真以为,你对我一直念念不忘?”简虚白听到这儿实在忍无可忍,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过是觉得国破家亡背井离乡之后,独自一人作为皇舅的宫嫔活下来于心不安,所以拿我做个幌子罢了!”
他厉声道,“既然在乌桓时你就对我死了心,何以到了大睿,你就轻易对我心心念念?却反而提都没提过你的生身父母?到了眼下还要自欺欺人么?你不过是需要一个在大睿宫廷里心安理得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觉得你是爱慕我的,且为了我在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实际上你只是不敢承认自己贪生怕死!”
暖美人张着嘴,望着他,半晌才轻轻吐了口气,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她没有反驳,只固执的要求,“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当初不要我?回来后却主动娶了不如我的宋氏?”
“你自认为处处胜过我夫人,无非是因为自负绝色。”简虚白眯起眼,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但自你进宫以来,皇舅固然时常令你侍驾,却又可曾对你言听计从?暖美人,你确实很美,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拜倒在你的容貌之下的。皇舅喜你姿容却不受你左右是个例子,难道我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倾心与你吗?”
暖美人脸色铁青,死死看了他片刻,嘴唇颤抖,到底没有说出话来简虚白已经把话讲到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
“美人何必如此?”见简虚白已经大步而去,纪粟犹豫了下,却没立刻追上,而是停下脚步,匆匆对暖美人道,“公爷当年才到乌桓就为亲近之人所害,一度生死难测,颇吃了不少苦头,兼沦落异国,归期渺茫,纵然面上不显,心中岂能不煎熬?又何来心思与美人谈婚论嫁?”
“而如今公爷与夫人恩爱和谐,大小姐都有了奴婢斗胆说句实话:您与公爷,实在是有缘无份,与其苦苦纠缠,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行宫虽然清苦,终究衣食无缺。美人年轻,遇事还是三思的好,否则一时冲动,后悔终生……这世上,却没有后悔药的!”
他说完这些话,又朝暖美人拱了拱手,这才匆匆去追简虚白。
“后悔吗?”暖美人自嘲一笑,回想起当年情景:大睿俘虏里其实以袁雪沛待她最好,倒不是袁雪沛对她有什么想法,纯粹是因为她那时候的性情气质,让袁雪沛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袁雪萼,爱屋及乌。
而姬紫浮城府浅,幽居寂寞时,最爱找她说话她长大些后才晓得,那是因为众人被俘乃是姬紫浮所害,所以其他人如非必要,都不理睬他,他也不耐烦去看脸色,也只能找性情文静说话客气的飞暖公主排遣寂寞了。
何况她还那么美,哪怕没有对她起什么心思,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惟独简虚白,总是冷冷淡淡,满腹心事的样子。
那年他站在冬日回廊下静观落雪,听到有人在附近走过,随意投去一瞥,目光里满是阴霾与忧郁,却那样轻易的攫取无数芳心。
在姐妹们的怂恿下,暖美人旁敲侧击的询问过袁雪沛,但袁雪沛含糊过去了那位博陵侯固然对她爱屋及乌,可她到底不是他亲妹妹,他不可能为了她,透露简虚白的秘密。
起初是出于姐妹们的撺掇,后来是自己好奇,再后来成了兴趣,终于有一天……她缠着乌桓国主向简虚白提起亲事。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公主身份,绝美容颜,此事必成。
却不想简虚白拒绝得毫无转圜余地。
在今日之前,暖美人一直认为,简虚白拒绝的原因,是因为身为大睿贵胄的自尊心。
到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的简虚白,除了性命受到威胁外,更遭遇了亲人的算计与舍弃,正处在平生最迷惘最颠覆的时刻。
他又怎能不阴霾不忧郁?
又哪来的心情风花雪月?
纪粟说的没错,她与简虚白有缘,却无份否则,简虚白在乌桓足足做了五年俘虏,何以她一直都没能走进他心里,反是宋氏,只一场上巳宴,就成了燕国夫人?
造化弄人。
倘若简虚白当年没有遭遇那样的打击,依旧是养在皇太后膝下时的明朗性.子,凭她的性情,朝夕相处之下,未必一点机会都没有。
那样的话,今日的燕国夫人是她,她又何必为了显嘉帝的驾崩,方寸大乱,乃至于不顾脸皮的找上简虚白,再受他的拒绝与呵斥?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暖美人笑着笑着,眼泪簌簌而落,她转向身后花树的暗影里,那里的人不知道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不过她也无所谓,只举袖拭去泪水,低声道:“你赢了。就依你说的做罢!”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宋缘逝世
简虚白与太子复命时,特意请他遣退侍者,只剩表兄弟两个时,单独说了暖美人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说暖美人为了躲避前往行宫,向他自荐枕席,而是道:“方才暖美人在路上拦住我,道是想请我念在在乌桓时相识一场的份上,向皇外祖母与皇舅母说情,留她下来。只是殿下知道,我与她之间虽然并没有什么否则皇舅当初也不会纳她入宫但究竟男女有别,这样的话我怎么好开口?这种事情原也不是我该多嘴的。”
太子这两天忍着丧父之痛忙得跟什么似的,精力难免不济,闻言心不在焉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方便出面,回头我让惜素同皇祖母或母后说声,不过是收拾个偏殿的事儿。好歹父皇这两年都是她伺候着的……”
“殿下?!”简虚白目瞪口呆,忍不住打断他话提醒道,“殿下,暖美人虽然是皇舅的宫嫔,然年岁却比殿下,甚至比我还差了几岁!”
他声音一低,“而且容颜之盛,外朝也有所知!”
所以怎么能违背规矩把她留下来?
哪怕出面的是太子妃,宫里宫外也会怀疑,是太子自己对这位年少的庶母起了心思,太子妃不敢违背丈夫之意,只好出这个面!
简虚白之所以跟太子报备自己遇见暖美人,一则是担心自己停步与暖美人说话的一幕被其他人在暗中看到,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二则却是防着暖美人当真横下心来闹个鱼死网破,虽然说凭她现在的地位,想拖燕国公府陪葬不可能,但有些秘密,真叫她传开了也是麻烦。
是以这会先过来跟太子说一声,回头暖美人真有举动了,太子也会认为,她是因为求助简虚白失败,存心诬蔑。
哪知太子这会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让简虚白吃了一惊!
“你说的对。”太子闻言才恍然大悟,也是暗暗心惊,叹道,“孤真是糊涂了孤待会叫人同母后那边打个招呼,着人把暖美人先看管起来,免得她小国出身不识礼仪,闹出乱子来丢了皇家体面!”
说到这里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角,低声道,“孤这两日精神不济,想事情时难免反应不过来,万幸这会就咱们兄弟在,不然……”
他说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这些日子辛苦殿下了。”简虚白也知道太子这会撑得不容易,毕竟太子一直以来都在显嘉帝的庇护下,哪怕去年争储最激烈、东宫处境最艰难的时候,也还有显嘉帝这个指望,但现在显嘉帝并非重病卧榻,而是龙驭宾天,再也不能为太子遮蔽风雨了,太子的惶恐可想而知!
更不要讲,显嘉帝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谊何等深重。
如果依着太子的想法,他恨不得什么都不要管,专心跪到梓棺旁去好好的伤心,缅怀父皇。
但作为储君现在是他挑起大梁的时候。
所以简虚白也只当太子是一时恍惚,昏头昏脑之际说错了话。
交代完了这事,他也就告退了。
回到自家别院后,简虚白又把在太子面前的说辞给宋宜笑说了下:“这要求不是为难我么?皇舅才去,我就去给她说这话,外人哪能不恶意揣测我同她之间的关系?这却是置皇舅清誉于何地?她也真是糊涂了。”
“到底年轻,遇上这样的事情,慌了手脚也是难免。”宋宜笑知道丈夫对暖美人没什么心思,倒是可以大度的同情她一下,边哄着女儿边道,“不过兹事体大,皇家规矩放在那里,咱们也是爱莫能助。”
简虚白拿起拨浪鼓逗女儿,心下暗笑:“你要知道她真正打的什么主意,只怕就不觉得她可怜了。”
不过这种话他实在有点说不出口,妻子又没追问,也就这样过去了。
三日后,翠华山上下一片白幡,嚎啕的哭声里,浩浩荡荡的车驾拱卫着显嘉帝的梓棺还都。
由于顾韶提前做了准备,太子又是显嘉帝生前明确表态支持的储君,还都的过程非常顺利。
于皇宫设灵后,太子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正式登基称帝,拟年号“端化”。
为表对大行皇帝的尊重,开年之后方为端化元年,今年仍旧是显嘉二十二年。
而端化帝坐上御座后的第一件事,是尊奉长辈皇太后晋为太皇太后,苏皇后为皇太后,两位长公主为大长公主。
当然现在显嘉帝的后事还没办,此刻只是下达圣旨,先把称呼改过来,正式的晋封仪式,只能以后再补了。
至于说为什么太子妃没有被跟着封皇后,倒不是端化帝把发妻给忘了,而是因为太子妃本来就即将临盆,这回仓促从翠华山返回帝都,路上动了胎气,回到帝都后太医院手段尽出,好不容易才保住身孕,这会让她接旨纯粹是折腾端化帝私下同妻子说好了,这会先顾长辈,待太子妃生产之后,再册皇后。
这么一些事情折腾完了,国丧方正式开始。
百官致奠,命妇哭灵,自不必说。
按照规矩,大行皇帝须停灵二十七天,这期间来得及的地方大员都会快马加鞭前来帝都吊唁,羁縻属国也会派遣使者前来。
是以宋宜笑才回帝都就接到消息:“大姑姑与大姑父一家已经起程北上,因着仓促,纪家在帝都的府邸不及预备,到时会在咱们家暂住,你看看合适的院子打扫几间出来罢?”
“未知姑姑合家可有什么喜好与忌讳?我预备时也好叫人注意着点。”宋宜笑知道这大姑姑简离芝乃原配嫡长女,与公爹简离旷、叔父简离邈一母同胞,又是简平愉膝下唯一的女儿,想来在娘家时地位不会低,此刻要携同全家来燕国公府做客,自不敢怠慢。
但简虚白想了会,也无奈道:“我出生时,大姑姑已经不在帝都了,却也不是很了解。这么着,回头你派人去三叔那边打听下?”
宋宜笑依言遣了人去请教了简离邈,好在简离邈表示长姐性情爽朗,很好说话,不是挑剔的人,让她随便招待就是了。
派去的人还道:“三老爷说,若非姑太太膝下颇有几个子孙,三老爷那边住不下,这回也不必劳烦公爷与夫人了!”
“三叔说的哪里话?”宋宜笑忙道,“能为长辈略尽绵薄之力,原是我们的福气。”
至于说简离芝夫妇仓促前来,为什么不住晋国长公主府,自然是因为长公主身份尊贵,她的府邸哪是随便好借住的?
就算晋国长公主脾气好,愿意让大姑子住,简离芝一家住进去了肯定也会束手束脚不自在。更不要讲长公主的喜好又不是什么秘密,同驸马关系破裂的事情,之前也一度在帝都传的纷纷扬扬,简离芝未必没有耳闻。
简离芝一家若去住长公主府,万一撞见晋国长公主的面首,或者长公主夫妇吵架,岂不尴尬?
长兴公主府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最好的选择只能是燕国公府,地方大,夫妻和睦,人口少,而且简离芝出阁前一直住这里,环境还熟悉这回宋宜笑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正是以简离芝出阁前住的绣楼为中心的几个跨院。
地方收拾出来后,宋宜笑命人日日都去打扫一趟,连带庭院中的花草也注意好修剪,务必让姑姑一家感受到国公府的好客之情。
只是简离芝一家还没抵达帝都,宋家却先报了噩耗来:“老爷没了!”
宋宜笑闻讯自是大惊:“怎么会没的?”
虽然说显嘉帝驾崩前夕,她就听说了宋缘出事的消息但,那时候不是说只是摔坏了腿,在山脚下修养吗?
“原本只是摔坏了腿,但因大行皇帝之事,拖着伤体回帝都,路上颠簸到了。”来报信的人斟酌着措辞,“伤口恶化,药石无效,今早……”
“这真是……”宋宜笑抿着唇,按说这会她应该开始哭的,但老实说,对于这个爹的离世,她现在主要还是惊讶:算算时间,前世的此时,她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前世她死后没几天,宋缘也死了吗?
这到底是报应,还是有什么内情?
各种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宋宜笑定了定神,拿帕子按起了眼角,作出悲声道,“祖母和娘现在怎么样了?”
一边问一边站起身,“我实在不放心,还是亲自走一趟去看看吧!”
这时候简虚白还在太皇太后那边,宋宜笑不及等他回来,将女儿交给芸姑照拂,自己乘车先赶到宋府。
许是尚在国丧期间的缘故,平常就算不得热闹的宋府,这日尤其的冷清。
宋宜笑带着下人一路走进去,连仆从都没看到几个。
到了灵堂上,更是空旷冷寂,竟连哭声也不闻。
她心中觉得有点奇怪,趁行礼之际,朝孝帘的缝隙里张了张:就看到帘后卢氏带着宋宜宝,母女两个孤零零的跪在那儿宋宜娇与宋宜耀许是年纪太小,所以没带过来。
卢氏神情木然,失了魂一样了无生气;宋宜宝则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颇有些无聊的张望着,此刻察觉到长姐的视线,还抬头露出个甜甜的笑。
倒也难怪灵堂上听不到哭声了。
“逝者已矣,还请娘节哀!”宋宜笑致奠完,看了看外面见没人来,索性掀帘进去,半跪在卢氏身旁,轻声安慰道。
“……”卢氏像个木偶一样机械的转过来,直直的看着她记忆中这个继母看她的目光有过讨好、防备、热情、期盼、踌躇,却从来没有现在这种:复杂得叫人完全揣测不出她的心思!
“大小姐,夫君从翠华山回来也是拖了几日的。”卢氏这样看了她半晌,直到宋宜笑已蹙起眉,才哑着嗓子道,“但我却没有告诉你,以至于你没能见到夫君最后一面,你可怨恨我?”
第三百三十八章 继母与生母的试探
宋宜笑闻言怔了怔,随即道:“娘不必如此见外,我岂不知娘是存心体贴我?毕竟夫君这些日子都在宽慰太皇太后,我独自主持偌大国公府,既要带着清越,还要预备迎接姑母一家娘这么做,也是心疼我,我纵然遗憾,又哪里忍心怪您?”
这番话她倒是出自真心,毕竟卢氏一直以来给她的印象就是如此。
但卢氏听在耳中却觉得心如刀绞,心想:“顾相说的果然没错!有道是日久生情,大小姐虽然在宋家养到八岁,但因早先那柳氏之故,对宋家已存下罅隙,后来被韦氏带去衡山王府抚养,韦氏怎么可能不教她怨恨父家?她长大之后之所以对宋家客客气气,无非是不想被议论自己不孝,绝非真心尊敬夫君生父与生母在她心目中,到底是生母更重要的!”
宋宜笑如果当真对宋缘有感情,对于没能见到生父最后一面,怎么会反应如此平静,甚至还主动替继母开脱?!
她在此刻很轻易的说出体谅之语,无非是因为她对宋缘根本不在乎。
见没见到最后一面,原也没放在心上!
所谓的“遗憾”,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之语罢了!
所以,哪怕宋宜笑知道了当日谷中真相,难道就会为亲爹报仇雪恨吗?
没准她只会帮着亲娘善后!
既然如此,卢氏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个继女说下去了,只合眼道:“大小姐不怪我就好。”
接下来不知就里的宋宜笑虽然温言细语的安慰了她好一阵,她也没心思回答,只沉默不语。
不过宋宜笑知道这继母对自己亲爹感情很深,倒也没怀疑,只道卢氏是伤心太过。
“我没福时常尽孝祖母跟前,如今爹爹才去,想必祖母正在伤心之际,是以万不敢到她老人家面前。”半晌后,宋宜笑觉得能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其他人来吊唁,她也不想再待下去,就提出告辞,“否则万一惹了她老人家伤心更甚,却怎么担待得起?还请娘回头代我劝祖母节哀。”
她这么说,自是不想去见庞老夫人。
说句心里话,宋宜笑对庞老夫人比对宋缘还厌恶些。
毕竟韦梦盈的改嫁,可以说罪魁祸首就是庞老夫人当然从庞老夫人的角度来讲,宋家三代单传,儿媳妇生不出儿子还霸着后院不许丈夫纳妾,绝对罪大恶极!
而韦梦盈见势不妙,改嫁到王府,庞老夫人鞭长莫及,没法为难韦梦盈,不迁怒她的亲生女儿,迁怒谁?
但从宋宜笑而言,她前世今生所有的悲哀,都始于这个祖母的重男轻女。
是以如果这会死的是庞老夫人,让她去看看宋缘她倒还愿意;如今死的是宋缘让她去看庞老夫人她是真没那心情!
正好帝都上下都晓得宋家大小姐同嫡祖母庞老夫人命格不合,祖孙不宜相见,倒是省了她另外找理由。
只是宋宜笑不知道,她这会这么做,在卢氏看来,越发的失望:“宋家再对不起这位大小姐,终究是骨肉之亲!生身之父才逝,却连去看一眼祖母都不肯大小姐她,对宋家到底有多么疏远?真难为她这两年对我客客气气了!怪道夫君从前对我说,大小姐根本不想同我们来往!”
这样想着,她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坚决。
但在宋宜笑面前丝毫不露,只轻轻点头,表示会把她的话带到。
宋宜笑一无所知的告别了继母,登车出门,尚未回到燕国公府,却在半路被衡山王府的下人拦住去路:“夫人,王妃娘娘请您去王府一趟,有要事与您商议!”
“如今先帝大行,娘寻我能有什么大事?”宋宜笑在马车里听到,颇觉意味索然,心想,“多半也是听说了爹去世之事只是这件事情她现在有什么好关心的呢?”
果然到了衡山王府后,韦梦盈遣散下人,独留了女儿说话,连寒暄的心思都没有,直问:“你才去吊唁了你爹?怎么样?”
“不过是那样。”宋宜笑漫不经心道,“三妹妹跟四弟都太小了,只继母同二妹妹在那边守灵,瞧着怪冷清的。”
韦梦盈沉吟道:“你继母可同你说什么?”
“继母这会伤心的跟什么似的,哭都哭不出来了。”宋宜笑道,“能同我说什么?我倒同她说了许多节哀的话,毕竟二妹妹她们还小,没了爹,可全赖娘支撑门庭了只是继母听没听进去,可就不好说了。”
“这样啊?”韦梦盈若有所思道,“你在那里的时候,都有些什么人去吊唁?”
“一个都没有呢。”宋宜笑道,“娘您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各家入宫吊唁哭灵都来不及,哪可能跟平常一样,接到消息就立刻去宋府?我算着估计得到傍晚才有人过去吧?好歹得从宫里出来。”
韦梦盈“嗯”了一声,又问:“你可见到你祖母?她说了什么不曾?”
“我见她做什么?”宋宜笑感到亲娘今日颇有些莫名其妙,须知韦梦盈平常对庞老夫人的称呼,大抵都是“老不死”或者“老东西”,如今庞老夫人遭逢丧子之痛,韦梦盈怎么也该幸灾乐祸而不是现在这样心事重重啊?
“你没有看到她啊?”韦梦盈闻言,颇为失望,有些埋怨道,“好歹你亲爹死了,这种时候,作为嫡长孙女,怎么能不去看望一下嫡祖母?真是我一句话不叮嘱你就要做错,明后日你再去一趟宋府,好歹把场面功夫做周全了!”
“娘您忘记了?”宋宜笑不以为然道,“我当初在衡山王府出阁,没有回宋府去出阁,就是因为我命格冲撞了祖母这会爹没了,祖母肯定伤心万分,我要再去见她,万一转过身来她有个三长两短,还不都得说是我克的?您说我沾这样的麻烦做什么?”
又狐疑道,“再说了,娘您平常不也觉得,没必要理会祖母的吗?今儿个怎么反倒催我去见她了?您又不是不知道,祖母见了咱们娘儿两个,什么时候有过好话?现在这眼节骨上,我到她跟前,那纯粹就是去受气的!”
“我还不是替你担心?”韦梦盈闻言心头一惊,忙掩饰道,“怎么说也是你亲爹谁叫时下讲究百善孝为先呢?你说你都扮了这许多年识大体了,若在这儿功亏一篑,划得来么?”
宋宜笑怎么也想不到,亲娘是因为弄死了亲爹,所以才这样紧张想打听宋家的反应,是以听了这解释后倒没再怀疑她当然也没全信韦梦盈的话,只以为亲娘同亲爹到底是少年夫妻,凭心而论,宋缘无论才华、容貌、谈吐、对韦梦盈的上心程度,都在衡山王之上,韦梦盈抛弃了他归抛弃了他,心中对他还有些余情未了,倒也不奇怪。
所以也没再追问,只道:“明后日我当然还会去宋府,不过劝一劝继母,哄哄二妹妹倒也还罢了。至于祖母那边,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的,难为从前在她那儿受得气还不够吗?我如今可不耐烦去看她脸色!”
韦梦盈本来还想再劝劝女儿但转念一想,庞老夫人的娘家早已没什么人了,如果老夫人知道了什么,想报复自己的话,哪怕有顾韶之助,没理由不把卢氏的娘家拉上船。
毕竟衡山王府乃是老牌宗室,顾韶纵然已有权倾朝野之势,想在没有足够理由的情况下动一个宗室王爷,也不太可能。
到底新君才登基,正需要笼络人心,如何肯贸然得罪在宗室里颇有地位的衡山王府?
如此宋家与顾韶想替宋缘报仇的话,必须多拉几个帮手才稳妥而卢氏一向没什么心机,倘若晓得真相,在宋宜笑面前哪能不表露出来?
对于自己这个大女儿的城府与眼力,韦梦盈还是很信任的:毕竟她自己在这个女儿手里碰的钉子就不少。
这么看来,宋家应该还不知道?
至于说宋缘作为宋家的顶梁柱,就那么死在野外谷中,宋家为什么没有大闹起来韦梦盈思来想去,觉得这可能同宋缘的那个同谋有关系。
“也不知道那个没露面的人是谁?”她暗暗想到,“金家?崔家?博陵侯?韦家?还是谁?!”
……坑过的人太多,韦梦盈这会一时间也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同宋缘勾结,想要害自己性命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我就不给你操心了。”韦梦盈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好好理一理,尽早把这个人找出来做掉也没心思再留女儿了,道,“听说近来女婿常常不在府里,你一个人忙里忙外,可要注意保重,别累坏了!”
“谢娘关心,我会的。”宋宜笑见状,点了点头,端起茶水呷了口,也就告退了。
接下来她一边入宫哭灵,一边去宋家吊唁了几回臣子的后事不能跟国丧比,尤其宋家人丁单薄,也拖不起,是以只停灵了七日也就入葬了。
由于异母弟弟还抱在手里,宋缘又是三代单传,许多事情卢氏一个人办不来,只能求助于已嫁的宋宜笑。宋宜笑也不好推脱,这里那里跑的,好不容易让亲爹入土为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而庞老夫人始终没露面宋家对外说是老夫人悲痛过度,起不了身,且也看不得儿子的后事,所以一直养在房里。
庞老夫人青年丧夫,老年丧子,还是独子,遭遇之悲惨,人世间也没几件事情比得过了。
虽然说宋缘留下了一个宋宜耀,可孙子哪有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亲近呢?
尤其宋缘状元出身,刚刚谋取外放,是被顾韶期许将来可以位极人臣的人才这么个本来足以振兴门庭的子嗣,正值壮年说没就没了。宋宜耀往后能不能比得上亲爹的成就且不说,照眼下小孩子的夭折情况,他能平安长大,把江南堂的血脉传承下去,就不错了。
这样的局面,庞老夫人再伤心难过都不足为奇。
宫里的太皇太后与苏太后,可不就是个例子?
宋宜笑不厚道的觉得很庆幸:碰不到这个祖母就好啊,否则庞老夫人哪怕是众目睽睽之下拿她当出气筒,她一个做孙女的能怎么样?
平常时候兴许还有人帮她说话,这种时候大家肯定是众口一词的劝她忍耐:得体谅嫡祖母的丧子之痛嘛!
……宋缘入葬后,国丧停灵也停了半个月了,虽然皇帝的后事仍未结束,但帝都上下都渐渐习惯,却是安定下来。
就在此时,紧赶慢赶的简离芝一家终于抵达帝都!
第三百三十九章 纪家借住
他们在路上就接到消息,道简虚白这段时间都奉了端化帝之命,日日入宫探望太皇太后,燕国公府只有年少的国夫人主持,还要带着个不满周岁的女儿,显然不大好脱身。
所以没有提前给国公府送信,免得他们拨冗去接,却是直接上了门。
宋宜笑接到禀告时自是非常意外,慌忙换了身衣裙出迎:“不知姑姑姑父与诸位表兄弟姐妹及表嫂前来,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原是怕你们腾不出手才没说的,突兀前来,却要累着你们了!”简离邈说的没错,简离芝不是难相处的人,见面之后直接摘了一只累丝八宝镯给宋宜笑戴上做见面礼,接着一直挽着她手臂边走边说,很是亲切和蔼。
宋宜笑边同这位姑母寒暄,边留心不冷落了其他人姑父纪舟白面美髯,气质儒雅,与徐年半老的简离芝颇为相配,夫妇两个膝下二子三女,最大的女儿已经嫁了人,这回便没有同行,其余二子二女此番都在。
长子便是宋宜笑出阁时来道过贺的纪望夕,其妻韩氏,模样清秀,话不多,但瞧着颇为端庄,显然也是大家出身。夫妇两个膝下有二子一女,最大的嫡长子纪聆与陆冠云同龄,今年都是六岁,很是乖巧安静,底下的一弟一妹明显是跟着长兄学,都很讨人喜欢;
次子纪望星尚幼,年方十一,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机灵的模样。
两个表妹纪望兰与纪望竹一个十三一个九岁,虽然都是嫡出之女,姿色却相去甚远。
纪望兰容貌平常,即使在考究的服饰与良好仪态的加成之下,顶多只能说不丑;但纪望竹却生得杏脸桃腮,眼含秋水,顾盼之间宜喜宜嗔,眉眼虽然没有完全长大,也看得出来日后必将出落成美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纪望竹颇有些傲气。
当然她年纪搁那儿,倒也不至于使人讨厌。
因着简虚白这会还在太皇太后跟前,只有宋宜笑一个招待纪家一家子,双方素昧平生,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寒暄之后便有些无话可说。
好在简清越尚在襁褓,被抱出来后,大家围着她讲起儿女经,在这点上,简离芝夫妇、纪望夕夫妇都很有心得,纪家姐妹同纪望星、纪聆他们固然说不上话不过这种亲戚头次照面的应酬场合,原也轮不着小孩子做主角。
如此半晌后,接到消息的简离邈先到,进门后一声“大姐”,喊得简离芝当场起身落泪,不顾晚辈在侧,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抱着他号啕大哭!
众人都吓了一跳,但也理解他们姐弟分隔近二十年,到今儿个才重逢,难免情不自禁。
是以待两人抱头痛哭片刻后,才纷纷上前劝慰。
接下来宋宜笑倒是轻松了,有简离邈同简离芝夫妇叙话,纪望夕夫妇补充,她只须抱着女儿在底下招呼纪家姐妹还有纪望星纪聆等人便是。
只是说了好一会话后,简虚白都从宫里赶回来了,晋国大长公主夫妇却还不见踪影!
晋国大长公主没来倒在情理之中,一来她身份尊贵,区区一个平辈大姑子,她过来看望是给面子,不来看望也没人能说她什么;二来皇帝大行,她伤心自己亲弟弟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去管夫家亲戚?尤其她最近跟简离旷的关系还特别不好。
但简离旷也没来,这可不太对劲了。
“前两日听说爹身子不大好,许是这个缘故才没能过来,还望姑姑姑父海涵!”简虚白察觉到,赶忙给简离旷找了个理由他跟宋宜笑这会心里都在打鼓:娘近来应该没有收拾爹吧?!
简离旷再不喜欢小儿子,远嫁二十年的亲姐姐来了,他于情于理也要走一趟的,这回却没来,未必是故意不来,多半是来不了。
而这么近的路来不了的缘故,十有八.九又惹了晋国大长公主了……
只是这种内情,简虚白、宋宜笑、简离邈三个都是心照不宣,绝对不会告诉纪家人的!
好在纪家人也通情达理的没有追问,意思意思的关心了几句简离旷,便把这件事情遮过去了。
简虚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没说几句话,便令厨房开宴,为远道而来的姑姑一家接风洗尘,简离邈自然也留了下来。
不过因着尚在大行皇帝停灵期间,这所谓的宴也没什么可吃的别人家也还罢了,简虚白毕竟是大行皇帝的嫡亲外甥,还是抚养于宫闱,被大行皇帝当儿子待的,他这会哪怕要给姑姑一家洗尘,该守的规矩又怎么能不守?
酒水丝竹是想都别想了,连荤腥也没什么影子。
是以这顿饭委实非常寡淡。
大人当然都能理解,但年纪小一点的纪望竹跟纪望星就明显露出失望且不大满意的神情了。
反倒是年纪更小的纪聆三兄妹,布菜的乳母给他们夹什么他们吃什么,虽然没露出对饭菜满意的神情,却也没什么不满的意思也不知道韩氏怎么教养子女的,这么点大的孩子**得这样乖。
宋宜笑看在眼里,正打算说几句赔罪的话,那边简离邈却正同简离芝说到端木老夫人,姐弟两个低声商议了会之后,便问宋宜笑:“你们姨祖母那边,近况如何?”
待宋宜笑回答完这个问题,大部分人都搁了箸,纪望竹与纪望星见状也飞快的接过茶水漱口这时候纪舟又跟简离邈探讨起茶叶,宋宜笑见状,索性转头低声叮嘱锦熏:“待会送些糕点给表妹、表弟,我瞧他们没动几箸,别晚上饿着了。”
又说,“侄子侄女那儿也别落下。”
之后简离邈考虑到宵禁,喝了盏茶就告辞了。
他走后,纪家人也露出疲乏之色,简虚白夫妇自是赶紧送他们去预备好的院子安置。
这么大半天忙下来,夫妇两个方回克绍堂梳洗更衣。
躺到榻上后,简虚白对妻子道:“皇外祖母的心绪还是不大好,我今儿个虽然提前回来了,明日说不得又要去宫里陪伴她老人家。姑姑一家的招待,还得你辛苦下了!”
“也没什么辛苦的。”宋宜笑不在意道,“大部分事情都有下人去办,我也不过发个话而已。”
她倒比较担心丈夫成天跑来跑去的,“这段时间咱们家不好见荤腥,我瞧你是分明瘦下去了。明儿个起叫厨房做点药膳吧,正好姑姑一家远道而来,这么热的天,定然也有亏损,也给他们补一补。”
简虚白自无不应,又说:“姑姑姑父都在,表弟表妹侄儿侄女们想来也不必咱们操心。倒是咱们女儿年纪还小,如今天又热,忽然从翠华山下来,可得看着点儿!最好让芸姑早晚各看一次,以策安全。”
他这么紧张简清越绝非过于溺爱,实则这会上至皇宫下至黎庶,小孩子的夭折都是司空见惯。
而简清越在翠华山上才发过一场热,好了之后也没几天就赶上显嘉帝大行,随父母匆匆忙忙从翠华山上撤回帝都这么一番折腾,很多大人都觉得吃不消,像太皇太后跟苏太后,到现在起身都需要人搀扶呢,何况尚且抱在手里的婴孩?
宋宜笑晓得轻重,颔首道:“你放心,我必会好好看着她的。”
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怎么能不疼呢?
次日夫妇两个起身后先去简离芝夫妇住的院子里请了安,等纪家人齐了之后,方一块用了早饭。
之后简虚白带纪舟、纪望夕入宫吊唁,宋宜笑把女儿交给芸姑,也领着简离芝等女眷去女眷哭灵的地方其实这时候因为停灵已经停了半个月,哭灵这件事情已是形同虚设,毕竟有资格哭灵的女眷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真去连哭二十七天,估计很多人家回头就要办丧事了。
所以也就是点个卯,倒是更要去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跟前请个安。
不过这两位如今都病得不轻,简离芝又不是她们非见不可的人物,哪怕宋宜笑领着,也都没能觐见到,只听心腹宫人出来说了些敷衍之词,赏了点东西,也就打发她们出宫了。
回到燕国公府后,宋宜笑看着众人热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忙叫下人呈上冰镇酸梅汤解暑。
“闻说太子妃尚未册封,但已移居未央宫,未知需要拜会?”简离芝呷了一口后,摆手让给她扇风的人退远些,自己拿帕子擦了额上汗水,问宋宜笑,“今儿个在宫里时我都忘记了,这会才想起来。”
“大姑姑您不知道,太子妃即将临盆,算算日子已经没几天了。”宋宜笑解释,“陛下之所以尚未册后,正是为了体恤发妻。是以咱们这会过去,恐怕会打扰了太子妃,不如等皇嗣诞生之后再去。”
简离芝恍然道:“原来如此!”
就说,“亏得你提点,不然咱们今儿个可要冲撞太子妃了!”
“大姑姑说的哪里话?”宋宜笑谦逊道,“也是姑姑才来帝都,否则哪里用得着我多嘴?”
“二十年在外,这帝都对我来说啊还真是物在人非了!”简离芝感慨了一句,趁势道,“这回仓促前来,还真是两眼一抹黑,都不晓得这些年帝都是个什么样子你若得空,不如给我说说?”
扫了眼底下的儿媳妇跟女儿们,“也叫她们长长见识,免得遇见了贵人都不知道!”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需要赶回帝都吊唁的原本只有纪舟,他把女眷家属都带了来,显然是想趁这个机会调回帝都任职。那么作为他的妻女,简离芝等人自然要对帝都贵胄的近况有所了解了。
纵然他们在任上时也会派人打听,但终究没有宋宜笑这个一直生活在帝都的国公夫人亲口讲一遍来得周全。
对于这种合情合理且也不难的要求,宋宜笑自是爽快应下,尽己所能的给她们描述了一下目前的朝堂上下这过程里简离芝自然也要提问,宋宜笑感到这位姑姑似乎对太子妃格外感兴趣。
不过宋宜笑也没觉得奇怪,虽然现在还喊着太子妃,但铁板钉钉的就快是卫皇后了。
而卫皇后头上看似还有太皇太后跟苏太后这两位长辈压着,算不得大睿目前最尊贵的女人。
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回再经历丧子之痛,还能撑多久真不好说,何况太皇太后在做太后时就不管事了,没理由轮到孙媳妇上台时跟孙媳争权;至于苏太后,她不是端化帝的生母,还曾支持亲生儿子同端化帝争位,哪怕现在以嫡母的身份做了太后,又怎么敢对卫皇后指手画脚?
是以接下来女眷们巴结的对象,必定是卫皇后。而简离芝重点打听这位的喜好,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万没想到的是,简离芝这么做,目的却并非她想得那么单纯。
抵达帝都的次日,纪家人以吊唁为重,再次日,就是去拜会晋国大长公主夫妇了。
晋国大长公主独自接待了简离芝一行,对于简离旷的缺席,倒与儿子媳妇之前的敷衍不约而同,归结为“卧病”。
大长公主还解释了下前因后果:“在山上待习惯了,回来时晒了一路,又贪凉吃了冰饮,一下子就病倒了。如今捂在屋子里发汗,实在不好出来相见,还请你们莫要见怪。”
简离芝虽然不是头次拜见晋国大长公主,但也没多少交情,许是没见到弟弟,也没了长谈的兴致,意思意思的敷衍了会,也就提出告辞了。
而大长公主也没怎么留这个过场走过之后,纪家人除了偶尔去简离邈那边外,就是隔日去看他们自家别院的打扫情况。
毕竟这回来帝都的如果只是纪望夕等平辈,在燕国公府借住时间长一点也没什么,如今两位长辈都来了,他们在帝都也不是没宅子,哪好一直住下去?
到底他们住进来,简虚白夫妇得负担他们一大家子连同下人在里面的吃喝,隔三岔五还要送点小东西,却不肯收钱一直住着不走,这不成了故意占晚辈便宜了吗?
所以显嘉帝正式下葬后三两天,纪家就提出了告辞,说是自家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入住了。
简虚白夫妇自然要热情挽留姑姑一家再住些日子,简离芝含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横竖我们那宅子离这儿也很近,搬过去了咱们来往也很方便的。再者,阿虚这段时间常常需要入宫尽孝太皇太后跟前,善窈你也要照料清越,我们继续打扰下去,怎么好意思?”
纪家人肯定是要搬走的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双方你来我往的客套完了,他们还是搬了。
他们搬走后的次日,宫里传来消息,道是太子妃发动,要生了!
第三百四十章 册后立储,二王就藩
钟陵郡王今年已经九岁了,太子妃终于再次有喜,原是件好事。
偏偏她这一胎才发现时赶着太子生母崔贵妃“病逝”,不好大肆庆贺不说,整个妊娠期间都非常的低调。
这回生产又碰上了皇帝大行,从翠华山仓促还都,一路颠簸,忽凉忽热,尽管有太医竭力保胎,回到帝都后,除了哭灵前三日外,迄今一直都在卧榻静养也真是不顺。
是以听说她顺利产下一位小皇子时,大家还松了口气,只道是否极泰来。
谁想众人才预备好贺礼,跟脚就听到噩耗:才落地的小皇子没了!
这下里里外外吃惊之余都有点傻眼:如此进宫之后,是道贺呢,还是道恼?
“娘娘快不要哭了!”田氏心疼的看着长女,她们母女原来是很亲近的,私下说话也没那么多讲究,但自从去年卫家在关键时刻立场动摇后,到底存下了隔阂。
这会太子妃又将晋皇后,所以田氏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喊她闺名了,“月子里这样要落下病根的,娘娘正当盛年,何愁往后没有更多的子嗣?再者,你还有钟陵呢?”
“娘您也不想想,这孩子同钟陵差了多少岁?”太子妃伤心难捺,她这一胎养得其实一直就不是很好,主要是刚怀上还不知道的那会,忧心太过,伤了心神,连累胎儿,接着崔贵妃过世,她作为亲儿媳妇又是冢妇,自要忙碌可以说前三个月就没能好好调养过。
后来局势平稳,她才有了喘息之机,然而到快生时又发生了这一系列的变故,千盼万盼来的孩子,才抱到手里,竟就天人永隔!
这叫她怎么受得了?
哪怕明知道此刻再哭也哭不回孩子了,却还是忍不住泪落纷纷,“何况我这回临盆之前就损了元气,太医说接下来几年都得好好调养,言外之意就是很难怀上我还能再有第二个孩子吗?钟陵虽然好,可统共就一个亲生骨肉实在太孤单了!”
田氏听着也觉得很是难受,于公于私,卫家现在都希望太子妃能够多子多福的。
只是小皇子已去,不能复生,她也只能叹道:“你也记得太医让你好好调养,可你现在哭成这样,还怎么好好调养呢?你要当真想给钟陵添个胞弟做伴,这会就该敛了悲意,好好将养,方是正途!”
又压低了嗓子道,“先帝与陛下父子情深,外朝有传言,说陛下决意为先帝守足三年之孝,而非以日代月接下来的二十六个月里,陛下既然要守孝,自不会亲近后宫!你不趁这段时间把身体调养好,届时若陛下再添新人,那……”
好说歹说,才劝得太子妃收了泪但丧子之痛当然不可能就此抚平。
对于小皇子之殇,其实不独太子妃悲痛欲绝,端化帝也深觉痛心。
毕竟才失慈父,继去幼子,搁哪都是祸不单行了。
严格讲起来端化帝比太子妃还要难受些,太子妃同显嘉帝到底只是公媳,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情。对于公公的驾崩,太子妃其实还有点松了口气。
但对于端化帝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痛入骨髓了。
“如今父皇已然入葬,太皇太后、皇太后与两位皇姑的晋封仪式,是否可以举行了?”端化帝把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里半日才传出话来,召了顾韶陛见,同他商议,“朕之发妻虽已居入未央宫,却仍未正式受册,到底也不成样子。”
顾韶知道他这么说,其实主要还是为了给太子妃册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这会还没病愈,起身都困难,再弄个仪式不是折腾她们吗?
“卫娘娘乃陛下发妻,正位中宫理所当然。至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晋封仪式,臣听说两位娘娘至今不减哀痛,想必提起此事,又要惹动两位娘娘伤心一场,倒不如缓缓。横竖圣旨已出,名份已定。”顾韶揣摩端化帝此刻提这事,主要缘故还是为了安慰太子妃。
是以颔首之后,又不动声色的说道,“不过陛下既然要册后,钟陵郡王等几位皇嗣,是否也一并晋封?毕竟按照本朝制度,太子之子为郡王,天子之子则为王。如今陛下身居九五,嫡长子仍为郡王,到底不合规矩。”
“钟陵就直接册太子吧!”端化帝没听出来顾韶这么讲就是试探自己在立储上的态度,不过他就算听出来了也会这么说。
一来他这大半年同太子妃相处越发和睦,这会太子妃痛失幼子,他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安慰,而册后本是预料中说好了的事情,委实没有多少惊喜,怎么也得加个立太子才够份量;
二来却是端化帝自己就是自幼为储他对自己的成长经历感到很满意,对自己的父皇显嘉帝充满了感激与崇敬,那么他教养儿子时,当然也是效仿显嘉帝。所以对于早立太子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认为这么做有助于打消其他儿子的野心。
……毕竟钟陵郡王比端化帝有个优势,就是他不但是长子,还是嫡子,在出身上无懈可击。
但新君册完皇后紧跟着就册了太子在有心人眼里,很有些不放心兄弟,故此早早立下皇储,以示后继有人,好绝了兄弟的不轨之念!
这里的兄弟,当然是特指肃王与襄王。
按照显嘉帝在世时与各方达成的默契,他驾崩之后,这二王是要就藩的。
原本他们也没打算赖着不走,主要是苏太后这段时间很不好,作为亲生儿子,哪怕名义上不是了,终归是惦记着亲娘的。
所以肃王私下里曾向端化帝请求,等苏太后情况好点了再就藩。
这件事情端化帝是很爽快的答应了,毕竟苏太后不是他亲娘,现在也确实病得不轻,要没肃王在旁照拂,回头也来个三长两短,人家岂能不怀疑新君苛刻嫡母,明知道嫡母病情沉重,还将其唯一的亲子远远打发走,存心逼嫡母去死?
而肃王既然没走,襄王妃舍不得代国长公主夫妇,也装糊涂留了下来。
结果太子这么一立,苏太后率先催肃王动身了:“如今不比先帝在时,今上固然宽厚,兄长当家岂能与父亲当家一样?你不必再管我,且带着舞樱动身去封地罢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肃王当天就去了宣明宫请求就藩端化帝到这会才意识到册立太子之举带来的影响,不过他原也没打算让这两个弟弟在帝都久留,是以听肃王说苏太后已经有所好转,而自己也该起程之后,意思意思的挽留了几句,见肃王去意坚决,也就允了。
不过看着眉宇之间尚带稚气的肃王,端化帝到底有些不忍,道:“你生长帝都,从没去过其他地方,这回一走那么远,想来仓促之间,东西也收拾不齐。再者如今天还很热,不如再待上些日子,等过了中秋再走吧!”
肃王明白这是让自己跟苏太后再过一个中秋节,他忍住复杂的心绪道了谢,接受了新君这番好意。
而他开了头,襄王那边也不敢再拖端化帝一视同仁,也许他过完中秋再就藩。
这消息传出来后,晋国大长公主差不多每天都要把聂舞樱召到跟前说话。
当着聂舞樱的面,大长公主言笑晏晏,精神抖擞,但这个小女儿一旦离开,她便神情黯淡,有时候还会偷偷哭泣。
佳约看在眼里十分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私下向宋宜笑透露:“大长公主殿下原因先帝驾崩悲痛万分,如今景慧县主也要远行,殿下嘴上不说,心中却犹如割肉一样难受!奴婢在旁瞧着,都觉得悲戚之极!”
“佳约姑姑的意思,是想咱们帮忙在陛下面前说话。”宋宜笑把这番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丈夫听后,简虚白摇头道,“陛下已经许了二王过了中秋再走,咱们再去说情,只会适得其反陛下向来尊重娘,娘这会都没开口,自然是明白事不可为。佳约姑姑虽然一片好心,但此事已成定局,无可更改的。”
他轻声道,“真要更改了,那才要命!”
没准,就是端化帝打算违背显嘉帝生前的安排,对两个弟弟赶尽杀绝了!
宋宜笑闻言心里有数,佳约下次再说时,她不再含糊,委婉表达了无能为力的事实,佳约叹息之后,也不再提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尽管晋国大长公主与苏太后都很不情愿,中秋节,依然如期而至。
这一年的中秋格外冷清。
因着距离显嘉帝驾崩还不到百日,宫禁之中依然守着种种禁忌。
再加上端化帝决意要守足三年父孝,其他人谁敢逾越?
所以节宴上乏善可呈到了只太皇太后跟前的食案摆放有荤腥,其他人面前都清爽之极。
虽然说御厨做素食的手艺也不差,但一无丝竹二无酒水,这样的宴饮如燕国公府之前给纪家洗尘一样,也是又寡淡又寂寥。
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太皇太后与苏太后终于能够起身,并完整的出席了宴会不过真正在场看到这两位气色的人,心里都有数,两位娘娘的凤体绝对没有好全,不过是念着肃王、襄王即将远行,特意强撑着出来聚一聚罢了。
次日一早,肃襄二王皆携王妃入宫辞行,在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宫中少作盘桓襄王夫妇再去了趟养母蒋贤太妃的地方之后王妃出宫,二王至宣明宫拜别。
端化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目送两个弟弟躬身退出广殿的身影,唏嘘之中,却也别有一种巨石落地的放松。
“日后年节,二王处的赏赐不可懈怠!”他吐了口气,对身侧的内侍叮嘱。
内侍伏地领旨,道:“陛下仁厚!”
尚未起身,殿门处人影一闪,却是梁王走了进来:“皇兄!”
“什么事?”端化帝虽然对肃王襄王心存芥蒂,但对于同胞弟弟,还是很喜欢很纵容的,看到他,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边摆手示意他免礼,边道,“上来说话,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礼不可废。”梁王不是很谨慎的人,话是这么说,却也三步两步上了丹墀,到御案前两尺处才站住,拢着袖子道,“皇兄,我有一事想求您!”
说着还作了个揖,很是郑重的样子。
端化帝意外道:“什么事?”
第三百四十一章 恩科,暖太嫔有喜
“皇兄也知道,我那王妃乃是庶出,没出阁前一直养在庄子上,是以颇有些不知事。”梁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但既然同她结为夫妻,如今嫡长子都有了,自然也只有好好过日子许是当了娘后移了性情,她最近倒是越发的体贴起来了,追想从前,每每觉得后悔!”
听到这里,端化帝还以为弟弟是来替弟媳妇赔礼的。
要说梁王妃当年做的事情,端化帝自是不喜。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如今登基的终究还是他而且,梁王贵为天子之子,竟只娶了个庶女,归根到底也是受了东宫牵累。
所以端化帝早就把这么点小事忘记到九霄云外,此刻自是一笑了之:“都是自家人,弟妹何必如此?”
他略想了下,又说,“皇后近来一直愀然不乐,想来还是惦记着朕那个无缘的幼子。弟妹若是愿意,可以带瑰儿去看看皇后。”
端化帝觉得这么说这么做,应该可以让弟媳妇不再惶恐了。
谁想梁王谢恩之后,却没有告退的意思,而是更加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还有事?”端化帝见状,索性住了批折子的朱笔,活动了下手腕,好奇道,“说吧这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王妃早前受过徐表哥之妻、谢表嫂的襄助,但那时候不懂事,反倒对谢表嫂颇有恩将仇报之举。”梁王被他催了两遍,才尴尬道,“是以这会想起来,想给谢表嫂做点什么,聊作补偿。只是皇兄也晓得,谢表嫂出身莱国公府,嫁的徐表哥又是鲁国姑母爱子,哪有什么事情轮得着王妃搭手的呢?她思来想去,倒找到了一事,就是……就是谢表嫂之父,如今却还在外放任上,无法与谢表嫂骨肉.团聚。”
端化帝闻言,笑意渐淡,倒不是觉得弟媳妇后悔前事,居然不是头一个跟自己这皇帝认错,而是:“三弟与弟妹伉俪情深,朕心甚慰!但,前朝之事,终非女眷可以操心的。弟妹自幼生养城外庄上,不谙规矩,朕也能明白,不过夫为妻纲,三弟往后还是教导她一点的好!毕竟那是你正妃,往后也代表着瑰儿的脸面。”
以新君的性情,这番话是很重了。
原本他对梁王妃的印象,不能说咬牙切齿,但也绝对算不上好。
这会听了梁王的话,却是更讨厌了。
卫皇后都没有这样急着借助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利,给自家人捞好处呢,区区一个梁王妃,倒是这样迫不及待了?!
至于说梁王妃这回提到的谢依人之父,与梁王妃似乎没有直接的关系。
在端化帝看来,所谓报恩不过是个幌子,梁王妃此举,应该是想借此事试探自己的态度。
如果他答应了,那么梁王妃下一步,就该为司空家谋取好处了一个在庄子上养大的庶女,未必转得过这个弯,也许,自己应该敲打的是司空家?
端化帝心念数转。
但梁王道:“皇兄误会了!我那王妃不大懂事,我岂不知轻重?若只为了她的私人恩怨,我今儿也不会跑这一趟她当年冲撞得罪皇兄的事情都还没来跟皇兄正经赔罪呢,凭什么叫皇兄拿国之重器与她还人情?!”
“你说!”端化帝闻言这才缓和了神色,“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谢表嫂之父,这些年来一直在青州任职。”梁王看了眼那内侍,待那内侍在端化帝的示意下退出殿外之后,才小声道,“就在之前没了的青州刺史赵悟手底下,做别驾。虽然说父皇去年当机立断,将四弟过继给了肃惠王伯,但……青州苏,到底是青州苏!”
而谢依人之父在青州任职多年,哪怕不是地方最高长官,对青州苏氏的了解,也会比帝都这边深入!
端化帝凝神片刻,轻轻颔首。
……皇帝兄弟私下里的交谈外人自是不知。
数日后吏部接到中旨,谢依人之父谢衍从青州别驾调回帝都任国子司业。
青州是上州,上州别驾与国子司业都是从四品下,但一个是地方官,还是距离帝都千里之遥的地方;一个是京官,常伴天颜。
看似平调,实则等于是升迁了。
而且这道调令还是出自宫中,谢衍简在帝心的推测,自然是尘嚣甚上。
一时间连莱国公府都热闹起来了。
“我真没想到会这样!”这天谢依人来看简清越,提起来还觉得一头雾水,“你晓得,我对梁王妃一直都是敬而远之的。要说得罪她应该没有,要说对她有恩,我还真想不起来什么象样的恩了!不想这回她居然会为了我爹说动梁王殿下亲自去求陛下。”
那内侍没告退之前,端化帝与梁王说的话,这会已经传了出来。
谢依人是以觉得很是纳闷,“这梁王妃的性.子,我还真是摸不准了!”
“摸不准就随她去吧!”宋宜笑劝道,“横竖一家团聚总是好事说起来,你们姐妹还没见过呢!”
“倒也是。”提到尚未照过面的妹妹,谢依人也期盼起来了,“嘉绮今年都五岁了,也不知道学着文静点没有?上回接到家信,还说我娘被她闹得头疼!”
“小孩子么闹腾些才健壮。”宋宜笑含笑道,“我倒情愿我家清越往后闹一点,只要她健健康康的就好!”
提到这个问题,谢依人神情就是一黯,笑容也有点勉强了:“谁说不是呢?我要有个孩子,不拘男女,天天来闹我都成!”
从去年年底太皇太后阻止徐惜誓纳妾到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转眼又要快年底了,谢依人却依然没有消息!
如今太皇太后身体不是很好,端化帝三番两次吩咐务必不能叫太皇太后伤心难过,倘若毅平伯再提子嗣之事,谢依人总不可能再去向太皇太后求助吧?
虽然说作为嫡亲外甥,得给显嘉帝守孝,但外甥所服的小功统共也就五个月。
显嘉帝是六月里没有的,现在已经是八月末,距离外亲出孝也就那么三两个月了,一转眼即过,快得很。
到那时候……
宋宜笑见状,暗悔自己失言,正要转开话题,不想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的脚步声,跟着锦熏脸色有点古怪的走了进来,道:“夫人,世子妇:宫里传出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宋宜笑正想着怎么引开谢依人的心思,闻言忙问。
“说是之前被送去行宫的暖太嫔有喜了。”锦熏道,“算算时间应该是先帝才去那会怀上的,当时也不晓得,故此将暖太嫔与其他侍奉先帝却未曾有子的妃嫔一块送去了行宫。前些日子暖太嫔身边的人察觉不对,上报行宫总管,从帝都派了太医过去请脉,这才确认。”
宋宜笑颇觉头疼,心想原打算随便来个什么话题,只要同子嗣没关系的就好结果怎么偏偏就是暖美人,噢不,现在该称暖太嫔了,怎么就是暖太嫔有喜了呢?
谢依人倒来了兴趣,道:“那么这件事情现在是怎么个处置法呢?”
“回世子妇的话,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皇后娘娘认为暖太嫔乃是伺候先帝的人,不敢擅专,所以上报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做主。”锦熏道,“两位娘娘商议之后,决定再派太医前往行宫给暖太嫔诊断一番,若是暖太嫔的身孕受得住颠簸,便立刻接回皇宫调养;若不然,就在行宫安胎到能回来、或者皇嗣诞生再还都。”
又说,“不过皇太后说,先帝子嗣不丰,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暖太嫔所怀的是男是女,到底也是先帝骨血,暖太嫔只居太嫔之位,未免委屈了点。太皇太后也是这么觉得的,是以已经下了懿旨,晋暖太嫔为太妃。”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位娘娘真是慈爱宽厚。”谢依人叹道,“暖太妃也是福泽深厚。”
人都被送去行宫快两个月了,居然还能再翻身福泽深厚这四个字用在暖太妃身上,绝对是名至实归了!
而且她这个孩子乃是先帝遗腹子,正如苏太后所言,先帝子嗣不丰,还过继了两个儿子出去。这种情况下,端化帝哪怕是为了树立自己友爱兄弟的形象,也会对暖太妃这个孩子格外宠爱些的。
不但如此这时候皇家子嗣夭折的也不少,端化帝的嫡幼子就是一落地就没有的但暖太妃只要被从行宫接来皇城,哪怕她这个孩子最后没保住,也未必会再被送回行宫了。
毕竟这意味着端化帝没能照顾好显嘉帝的骨血,怎么也要补偿下暖太妃。
多半会让她跟着皇太后住,逢年过节分东西赏东西,总也少不了她一份虽然同在行宫一样也是等死,然而在宫里,跟着皇太后,偶尔也能透透气不是?
宋宜笑想起来丈夫之前说过,这暖太妃曾经非常不想去行宫,甚至为此求到了丈夫头上,心想:“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她不知道暖太妃这会对简虚白已经由爱转恨,对此事却是听过就算了正要摆手让锦熏下去,好继续跟谢依人说体己话,锦熏道:“还有件事:朝廷明年要开恩科!”
但宋宜笑跟谢依人的亲眷,这两年都不会下场,对这个消息就更不在意了,只道:“开恩科也好,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迄今都在凤体违和,前不久陛下的嫡幼子还没了,若能得登科之喜冲一冲,总是件好事。”
这天谢依人走后,宋宜笑正叫人把女儿抱到跟前逗弄,锦熏悄悄过来道:“夫人,您道毅平伯世子妇今儿个特意来同您说明谢大人调回朝中的内情,是为了什么缘故?”
宋宜笑愣道:“听你这话,这事儿有内情,还同我有关系?”
第三百四十二章 姑母姑父
锦熏看了眼四周,待其他下人都识趣的退出去了,才道:“可不是吗?奴婢原本也不知道呢方才得了个消息才晓得,只是世子妇也在,奴婢也不好提醒您!”
“这可奇怪了,我见都没见过谢大人,这事怎么会同我有关系呢?”宋宜笑闻言不禁起了好奇心,“你且说说缘故!”
“您忘记姑老爷了么?”锦熏小声道,“姑老爷早几年就想还朝了,无奈一直谋不到心仪的差使。这不一年年过去,姑老爷也有点死心,故此决定哪怕降级也要回来这回回来,原就是打算补上国子司业这个缺的!姑老爷这会任着廉州刺史,廉州是下州,刺史是正四品下,国子司业只得从四品下,差了两个品级呢!只道是必成,结果中旨一下,姑老爷竟是白把家眷带回来了!”
宋宜笑闻言非常意外:“竟有此事!姑姑一家在府里借住时怎么提都没提呢?也不知道夫君晓得么?倒也难怪谢表嫂今日特意前来了!”
她还以为谢依人真是专门过来探望简清越,顺带和自己倾诉无子的苦楚的呢!
合着人家是怕自己这边因着谢衍抢了纪舟看中的署职,存下罅隙!
不过虽然宋宜笑到这会才明白古来,却也没什么生气的,一来这是梁王妃,准确来说是梁王夫妇弄出来的,并非谢家故意同纪舟争;二来却是宋宜笑对简离芝与纪舟虽然尊敬,但要论感情,究竟还是一直来往的谢依人更亲热点。
所以她对于纪舟的失败,没多少感同身受,自然也生不起对谢家的敌意。
只是到底简离芝是夫家亲戚,而不是自己这边的亲戚,简虚白回来后,她还是把这事儿同他说了下:“锦熏到谢表嫂告辞后才同我说起,我方醒悟过来你说这事咱们该怎么同姑姑、姑父说?”
“中旨已下,国子司业肯定是谢大人的了。”简虚白沉吟道,“此事我也不曾听姑姑那边提过,不然早就同陛下说起,陛下即使要调谢大人还朝,也会安排其他差使,倒也不至于叫姑父失望了。”
宋宜笑道:“那么现在能给姑父另外谋个差使么?”
端化帝对简虚白向来很是亲近,以简虚白目前的信重程度,给姑父说几句话,弄个好差使料想不难。
“我回头同姑父商议下,看看姑父的意思吧。”简虚白道,“如今陛下才登基,朝中正有一批人需要动一动,倒正是时候。”
听他这么说,宋宜笑也就不担心了。
纪舟之前打国子司业的主意,无非是急于还朝,可不是真的看中了这个比自己目前品级低了两级的职位。
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纪舟又何必再纠结?
次日简虚白告了半日假,去拜访了纪舟。回来后在书房里推敲了半晌,隔两日,又去顾韶那边喝了茶最后决定为纪舟谋取礼部侍郎一职。
礼部原先是裘漱霞的一言堂,裘漱霞请辞后,这一部大换血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尚书之位,早在今年年初就由先帝钦点了卫皇后之父卫溪担任。
现在礼部最高的官职,只有侍郎了。
但礼部侍郎乃正四品上,比纪舟现在担任的廉州刺史还高了一级,属于升迁纪舟当然是没有不愿意的。
不几日,简虚白拣了个合适的机会,私下将纪舟推荐给端化帝,端化帝知道他就一个姑姑,还是远嫁近二十年,今年姑侄方得相见,自要体恤,略略问过纪舟情况,也觉得足以承担,当场便点了头。
皇帝表了态,吏部尚书金素客又同简虚白之前就是盟友,当然不会拆台,很快就把一应手续办好,让纪家定定心心的在帝都待了下来。
纪家上下对此自是喜出望外,简离芝亲自领着媳妇女儿上门来道谢她来的这天不是休沐,简虚白不在府里,宋宜笑迎了她们到后堂,分宾主落座后,对于简离芝一行人的感激,自是连声谦逊:“也是姑父资历才干合该入朝,否则陛下圣明,怎么可能徇私呢?夫君不过是帮忙提了一句而已。”
“哪怕当真只是提了一句,可这一句话,往往可免人蹉跎一生啊!”简离芝感慨道,“所以哪能不好好谢谢你们呢?”
简离芝是明白人,丈夫纪舟论才干论资历,担任礼部侍郎诚然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这种六部要职,顶头上司卫溪还是国丈,若没有简虚白这个从龙功臣、皇帝嫡亲表弟帮忙,哪儿轮得到他呢?
所以尽管宋宜笑频频表示不敢当,她还是坚持留下厚礼,再三道谢之后,方告辞而去。
送完了客,回到后堂,宋宜笑仔细看了简离芝留下来的礼单,十分惊讶:“这大姑姑莫不是把出阁时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她知道纪舟虽然与简离芝感情很好,但出身其实不算高,属于寒门士子,中了进士之后,方得到迎娶简离芝的机会那时候简平愉在朝,虽然还没权倾朝野,但也差不多了,而城阳王府也没倒台,简离芝的嫡亲姨母端木老夫人,因着同申屠贵妃的关系,显赫程度丝毫不在简平愉之下!
这种情况下,简离芝做王妃都是够格的,却嫁给了一无家世二无恒产的纪舟,宋宜笑估计这姑姑姑父之间也是颇有故事了。
总之纪舟没什么家底,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外放为官,但从他孜孜不倦谋取入朝却一直无果来看,他应该没怎么贪贿,否则以他的资历,以及进士身份,拿银子砸也能砸出一条还朝路了。
而眼下简离芝留下来的礼单,单是传家级别的物件就有七八样,其成色甚至还在裴幼蕊当年托燕国公府处置的那一箱子东西之上!
这绝不是纪舟拿得出来的东西,只可能是简离芝的陪嫁。
宋宜笑一来不缺这些;二来哪怕燕国公府给纪家帮了忙,到底辈分搁那,长辈的陪嫁之物,怎么好拿呢?而且还是一拿七八件。
所以等丈夫回来后,她将这事儿告诉了他:“总得给姑姑那边还回去。”
“直接去还的话,姑姑肯定不会要的。”简虚白看了礼单,又叫人把东西拿到自己面前来过了目,思忖之后道,“好在姑姑一家这会已经在帝都落了脚,以后若没意外,也会一直住下来了。算算年纪,表弟表妹们也快议亲了,往后人情来往,倒也不怕没机会还回去从咱们库里拣差不多的还就是了。”
倒不是他小气,不拿比简离芝谢礼更好的还过去,但简离芝当年属于低嫁,这会为了谢侄子,已经只能动用陪嫁了,如果侄子侄媳妇的还礼更上层楼,反而会让她难堪。
宋宜笑得了丈夫此话,颔首道:“我待会叫人记下来,届时就这么办!”
说到这里随口道,“望星表弟跟望竹表妹还要几年呢,倒是望兰表妹已经可以议亲了。”
纪家并非皇亲,除了国丧之外不需要额外守孝,他们现在就可以替纪望兰说亲了。
宋宜笑想到这一家离都小二十年,前些日子还寻自己打听过帝都目前的局势,对于给纪望兰说亲,那肯定更加两眼一抹黑基本也要来跟自己打听各家年岁仿佛的公子的情况。
她为此还专门做了下功课,特意同谢依人、蒋慕葶、卫银练等人聚了聚,私下套了许多消息。
谁知到十月初的时候,简离芝还真为儿女婚事登门了,但说的却不是纪望兰。
也不是底下的幼子纪望星反倒是只有九岁,宋宜笑认为如今还不急的嫡**纪望竹!
“姑姑请恕我直言,望竹表妹这年纪……是不是小了点?”宋宜笑疑惑的问,“虽然说男方比女方长几岁也是常事,可望竹表妹要出阁的话,怎么也得五六年!这么长的时间,变数却大了点呢!”
万一男方死了呢?万一男方熬不住,找一堆通房丫鬟小妾相好什么的呢?万一再出点意外,庶子庶女都生下来了呢?
总之,才九岁就议亲,在宋宜笑看来实在不适合。
更不要讲,纪望竹上面还有没成家的兄姐呢!
“男方比女方长几岁,虽然是常例。”简离芝开口之前已经暗示宋宜笑清过场,此刻抿了抿唇,也就委婉透露了,“但青梅竹马的情份总是格外可靠些,我倒觉得,望竹若能与她夫婿同岁就好了。”
“同岁?”宋宜笑愣了会,猛然醒悟过来:钟陵郡王……不,这会已经是太子了,太子殿下,今年可也不是九岁?
原来简离芝打得是这个主意!
难怪之前对卫皇后的喜好格外上心哪!
明白了简离芝的心思后,宋宜笑感到为难了:“姑姑说到同岁,我倒想起来,夫君的表侄,当今太子殿下,也是九岁呢!”
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提醒简离芝:诚然纪望竹与太子年岁仿佛,容貌也美,如今父亲是礼部侍郎,也不是没有竞争东宫女主人的资格。
问题是,纪望竹与简虚白夫妇同辈,太子殿下如果平易近人一点,完全可以喊她一声“表姑”好不好?
不过简离芝觉得这都不是事:“却真是巧。不过纪家并非皇亲,以前倒没怎么听说。”
这句话当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重点在于“纪家并非皇亲”纪家跟皇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虽然从简虚白这里论,纪望竹跟太子差了辈分,但,自古以来,皇家在议亲时,混乱辈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纪望竹跟太子,好歹没有血缘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表妹的前途
宋宜笑听她这么说,知道纪家对于纪望竹前途的安排,恐怕是久有盘算了。
估计纪舟这回不惜降级也要还朝,也是为了此事否则纪舟谋求还朝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多年都等了,怎么偏偏今年急到了事情没落实就把家眷先带回来?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宋宜笑想了想,委婉道,“一晃眼几年就过去了,我记得我才嫁那会,偶然同姬家卫少奶奶闲谈,提及她娘家长兄之女,那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会算算年纪,倒比望竹表妹小不了两岁了,真真是岁月如梭!”
您既然知道纪家不是皇亲,在太子殿下的婚事上,那当然也不会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人家卫皇后的娘家嫡亲侄女,也有跟太子年岁仿佛的呢!
至于说纪望竹美貌,然而宋宜笑平生所见过的美人之中,再没有比暖太妃更美的了。可暖太妃终究也没能宠冠六宫不是吗?
皇家子嗣,最不缺美人在侧了好不好?
“谁说不是呢?”简离芝听了出来,却也不失望,而是笑了笑,道,“望夕小时候的模样还似乎在眼前一样,转眼他都当了爹了。说起来我跟你们姑父膝下也算不得寂寞,只是几个孩子年岁参差:望竹作为最小的女儿,上头的望星虽然只比她大了两岁,偏是男孩儿,同她也玩不到一块去;望兰呢又足足大了四岁,姐妹两个也不很说得到一起我常想着她要能有几个差不多大的姐妹做伴就好了!”
竞争不过卫家小姐没关系,做不成正妃,还有侧妃嘛!卫皇后再想拉拔娘家人,总不可能一口气把几个同太子年岁差不多的侄女,统统塞进东宫吧?这样吃相也太难看了,瑞羽堂的脸面还要不要?
反正皇家不比寻常人家,住得进未央宫,可未必住得进铭仁宫!
当今天子可不就是个例子吗?
也是崔贵妃福薄去得早,否则这会风头最盛的女子哪轮得着卫皇后?怎么也是崔太后啊!
而显嘉帝的原配虽然凭借嫡母的身份做了母后皇太后,但这位已经搬出了未央宫的苏太后,却也没能住进铭仁宫呢倒不是太皇太后不想让地方,主要是太皇太后身体很不好,太医都建议暂时不要移动,这种情况下,苏太后总不能逼着婆婆给自己腾屋子,只能去住了铭仁宫旁边的徽仪宫。
总而言之,简离芝主要是想让女儿入了卫皇后的眼,将来能够许给太子,至于是不是正妃,她倒不是很在意。
宋宜笑听出这层意思,心想这还差不多连一直外放的纪家都打起了太子的主意,何况帝都贵胄?
这会琢磨着让自家出位太子妃的人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如果简离芝也想让纪望竹做太子妃的话,这无异是存心刁难侄儿侄媳了。
毕竟纪望竹是纪家女,又不是燕国公府的小姐简虚白夫妇再尊重姑姑姑父,到底不可能像支持简清越一样支持她。
不过即使是这个要求……
宋宜笑思忖片刻,温和道:“我这段时间带着清越,也有些日子没出去走动了,想要给望竹表妹介绍几位一起玩的姐妹,没准还要等夫君回来问问虽然说夫君不认识人家家里的女孩儿,不过女孩儿的家教总是跟着父兄走的,父兄好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孩儿又怎么会差了去?姑姑说是不是?”
储君关系社稷,哪怕只是侧妃,也关系到朝堂上的方方面面。
所以宋宜笑表示,自己做不了主,一切还得等简虚白回来之后定夺。
其实她这会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不过该做的场面功夫总不能落下
否则不是明着告诉丈夫的亲姑姑,自己把丈夫拿捏在手心,这个家是自己说了算吗?
亲娘韦梦盈当年就说过,做媳妇的最忌讳给夫家亲戚留下这样的印象,盖因人心都是偏的,总是喜欢看到自家人占上风。
实际上韦梦盈之所以同庞老夫人势同水火,也是因为少年时候不懂,自以为把宋缘哄得对自己千依百顺,就没有问题了。
谁想宋缘对她越好,庞老夫人越恨她这个话题且不去说,眼下宋宜笑抬出了简虚白,摆出一副出嫁从夫的架势,简离芝果然没有再纠缠,客客气气的说了一番纪望竹前途全赖表哥表嫂提携的话后,也就告辞了。
她走之后,锦熏上来伺候,看屋子里就主仆两个,就忍不住好奇:“姑老爷得咱们公爷之助,这会做了礼部侍郎,前途也算宽阔了,何必还要把好好的女儿送进宫里去呢?皇家媳妇岂是好做的,更何况做小先头的崔小姐,不就是个例子?”
宋宜笑哂道:“姑姑跟姑父今年才回帝都,接触到底少了点,我哪晓得他们的心思?不过女儿是他们的,他们要怎么安排,我们做晚辈的难道还能拦着?回头同夫君说一说,且看夫君的意思吧!”
说到这里又想起来,瞥了眼锦熏,“说到这婚事,余士恒那里,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了?之前是上半年说的,眼下都快年底了,你还没考虑个准话出来呢?拖着余士恒我倒不心疼,问题是你这么拖着,可别把自己青春都耽搁了!”
“总要给夫人带出一批人手来吧?”锦熏闻言脸上羞红一片,小声辩解道,“巧沁姐姐比奴婢还大呢,弦灯跟栗玉也是,夫人要把奴婢许人,总不可能继续留着她们这样夫人身边不是没有大丫鬟使唤了吗?偏偏小姐又还小。是以奴婢想着,把底下人再带一带,好歹叫她们都上了手,免得夫人用不惯不是?”
宋宜笑听了这话,叹道:“你说得我都舍不得让你嫁人了!”
“那奴婢就一辈子伺候您?”锦熏也不紧张,笑嘻嘻的说道,“奴婢也舍不得夫人呢!”
“没眼力!”宋宜笑白了她一眼,“你就不能装作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表示只是随口说说,其实还是惦记着余士恒,打算回头就嫁过去的?”
锦熏不以为然道:“夫人向来宠爱奴婢,就是奴婢愿意自梳了服侍您一辈子,您也未必肯答应呢!奴婢好歹伺候了您这些年,若对您连这点了解都没有,岂不是白陪了您一场?”
“居然还要顶嘴!”宋宜笑摆了摆手,“这么不乖巧的丫鬟留着何用?过两日就叫余士恒来领了走吧,免得留在跟前老是气我!”
“夫人好讨厌!”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余士恒,锦熏终于撑不住掩面而走,“说不过奴婢就耍赖!”
宋宜笑得意洋洋道:“谁说说不过你了?你这不就羞得要走了嘛?”
主仆两个这么一番打趣,也等于公开了锦熏同余士恒的事情。
跟锦熏一块做大丫鬟的巧沁三人,是前些日子就把婚事定好了。
只是锦熏这边一直在“考虑”,当初宋宜笑同时给大丫鬟们说亲,那三个总不好撇下她先行出嫁如今锦熏这边总算确定了,稍晚宋宜笑又叫人传出话来,最多再留四个大丫鬟过了今年。
无论如何,明年上半年必要把她们嫁出去的。
这当然是考虑到燕国公府如今要守的两道孝:五个月的舅孝为显嘉帝,还有宋宜笑单独守的九个月父孝为宋缘。
简虚白因为只是女婿,给岳父守孝却只要缌麻三月,没出舅孝就能满。
算算时间,明年三月之后,大丫鬟们就可以嫁人了。
巧沁等人嘴上不说,心里均是松了口气。
毕竟四个大丫鬟里年纪最小的锦熏,今年也有十六了,她们还要大一两岁搁这时候,再不嫁,可真要是老女了。
是以哪能不盼望早点脱身,免得耽搁青春?
如今宋宜笑给出了准话,总算免除了她们的后顾之忧。
不过锦熏那番关于担心自己四个走了之后,新人不谙宋宜笑性情、伺候不好的话也传了出去,一时间底下的小丫鬟们格外殷勤,都希望通过表现被大丫鬟看中,推荐给宋宜笑,将来好补上大丫鬟的缺。
这些琐事宋宜笑没太关注,她更关心丈夫对于简离芝所求之事的态度:“按说姑姑亲自上门托付,咱们不该拒绝,不过,我想着,姑姑既然根本不在乎望竹表妹能否做太子正妃,显然更看重子嗣的。这个子嗣……咱们已经趟过一次混水,似乎没必要再操这个心了罢?”
帮纪望竹成为太子侧妃,对于目前的燕国公府来诚然不难。
问题是,纪望竹做了太子侧妃之后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纪家同燕国公府的关系又不是秘密,到时候谁都知道她背后是太子的嫡亲表叔那么她跟太子正妃争宠也好;日后若有了儿子,再帮儿子争夺大位也罢,简虚白夫妇怎么可能撇得清干系?
宋宜笑记得丈夫之前说过,他早先帮着端化帝争宠是没办法的事情主要是在孝道的压制下,能帮助他的只有权势。
但现在简虚白才十九岁,袭一品燕国公之爵,署职也做到了正四品上的工部侍郎,竟与进士出身且熬了大半辈子的纪舟平级!
连纪舟这个从四品上还是他帮忙弄到的。
显赫至此,根本没必要再参加一回夺储了不是吗?
尤其宋宜笑同卫皇后姐妹的关系不错,卫家又不是没有适合给太子做正妃的女孩儿,万一将来太子妃当真再次出于卫家宋宜笑可不想为了只照过两三次面的表妹,与卫皇后姐妹存下罅隙!
所以此刻转述着简离芝前来的经过,话语中不免带出几分回绝不悦之意。
简虚白边逗女儿边听,听完之后却问:“你近来可听到其他人家打算太子殿下的婚事?”
第三百四十四章 清江郡主重伤
宋宜笑道:“这个倒没有不然今儿个姑姑来时,我也不会姑姑透露了口风才会过意来。”
这么回答了一句,也醒悟过来,“太子殿下到底才九岁,今年又赶着先帝驾崩,谁家这会就敢计较起太子殿下的婚事呢?”
毕竟谁都知道端化帝与先帝父子情深,人家亲爹死了才几个月,哀痛之情尚未平息,哪有心情给儿子说媳妇?尤其他儿子根本没到议亲的时候。
攀龙附凤固然是人之常情,做到这地步那就讨人厌了。
“近在咫尺的人都没提,姑姑家却动了这份心思,必有内情。”简虚白道,“下回姑姑过来,你问一问吧,想要咱们帮忙,怎么也得把话说清楚了不是?”
只是等了两日,简离芝尚未过来问结果,简离邈倒是过来了:“闻说大姐前两日来过,同你商议了望竹的事情?”
“正是如此。”宋宜笑吃不准这位叔父的来意,边叫人奉茶,边谨慎的问,“可是叔父有何吩咐?”
“大姐也是糊涂了,望竹年纪还那么小,上头兄姐尚未成家,怎么好先顾她的事情?”简离邈摇头道,“我已经劝说过大姐,以后不要提这事了。”
顿了顿又说,“倒是望兰的婚事,却有劳你们帮忙留意下,毕竟她那一家子才回来,对于时下的少年公子也不是很熟悉。”
宋宜笑自无不应。
这天简虚白回来后,她同他说了叔父前来的经过,道:“这么着咱们倒不好再跟姑姑提这事了,不然姑姑还以为咱们不赞成叔父之意,也想撮合表妹同太子殿下呢?”
简虚白正要说话,底下人忽然匆匆来报:“清江郡主受伤了!”
夫妇两个都吃了一惊,忙问缘故及伤情。
下人道:“据说是安抚卓公子时被误伤,太医已经在诊治,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郡主府那边如今没人做主,管家只得先给各府送信。”
这时候虽然天色已晚,离宵禁没多少时间了,但事关重大,夫妇两个仍旧命人套了马车出门,赶去探望。
他们到的时候,清江郡主尚未脱离危险,几个太医在病榻前乱作一团,郡主的额上、手臂、腰腹这几处,密密麻麻插了银针,前后脚赶到的晋国大长公主等人见之色变,却被立刻请出卧房,以免打扰到太医们施针。
众人聚在花厅里等待结果,个个面沉似水,神情凝重。
这中间卓平安又闹了一场由于清江郡主生死未卜,下人哄不住又怕伤了他,阻拦时存了顾忌,竟叫他一路闹到花厅附近,才被大长公主的侍卫拿住,兀自嘶吼不歇!
“吵什么吵?!”这种情况,大长公主不发话,其他人不管怎么想的,也都不作声,但诡异的沉默里,寿春伯窦柔驰蓦然拍案而起,怒道,“不孝的东西!把亲娘害到如今的地步还不够吗?如今还要来闹,万一惊着了太医下手失误,我倒要看看这孽障往后怎么过!”
就吩咐侍卫拿枷锁来把卓平安锁上押下去。
晋国大长公主闻言脸色微变:“柔驰,那是你嫡亲外甥!”
严格说来窦柔驰跟卓平安的血缘比简夷犹、简虚白还亲近,毕竟他同清江郡主乃是同父同母。
但窦柔驰对卓平安实在怜爱不起来:“就是这么个外甥拖累了大姐大半辈子!”
“他是自己愿意的吗?!”晋国长公主也很心疼长女,可若要追究外孙的责任卓平安那样的情况,却又怎么个怪法?
他不是存心不孝,他是根本不懂!
大长公主一句话说得众人脸上都浮现起悲戚之色来。
窦柔驰默了默,到底叹道:“孩儿知错!”
“将平安儿带回他屋子里去吧,免得在这里吵着太医们。”大长公主极疲惫的吩咐了侍卫,环视了一圈众人,方道,“平安儿这么下去不行,他没有嫡亲兄弟姐妹扶持,柔玫这回即使好好儿的撑过来了,终究不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却哪里禁得住这么折腾下去?”
“大姐一直想替平安儿说门亲事,无奈始终寻不到合适的人。”寿春伯夫人温言细语道,“这些年来间我们也帮着大姐物色过,但……”
“平安儿这个样子,柔玫却一心一意要给他说个里里外外都拿得出手的大家闺秀,慢说你们寻不着,皇家也未必寻得着呢?”晋国大长公主揉了揉额角,道,“我晓得柔玫就这么一个孩子,舍不得委屈了他。但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真是进退有度又有出身的女孩儿,嫁谁不好,非要嫁个随时会把自己打死的夫婿?就是被家里人强行许了过来,心里存着怨望,对于柔玫母子来说,日后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这样的话也就晋国大长公主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且不怕得罪清江郡主。
这点晋国大长公主也知道,是以继续道,“先弄几个通房或侍妾,把卓家的血脉延续下去吧!”
她叹道,“平安儿并非癫病,实在是赶着难产才出了事儿。所以他的孩子,料想是不会有问题的。以柔玫现在的年岁,拉扯孙儿孙女长大,肯定是没问题的!到那时候越过平安儿,直接把家业交给孙辈不就成了吗?”
大长公主亲自发了话,这件事情差不多也就定了现在只等清江郡主的诊治结果,所有人都希望清江郡主千万不要有事,毕竟郡主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卓平安少不得要让舅舅、舅母们接手了。
这不是心胸开阔不开阔的问题,这么个危险的主儿,偏是嫡亲外甥,你不看管好了,十成十要出人命;你要是看管太严,回头又要被议论苛刻外甥。
然而他们谁能有清江郡主的时间同耐心,成天围着卓平安转?
而整个晚上清江郡主都没醒,众人在后半夜时实在撑不住,只得先劝了大长公主去客房安置,继而让窦柔驰等男子去小憩,毕竟他们得上朝,最后妯娌们谦让半晌,决定由寿春伯夫人同宋宜笑轮流守候消息。
这当然是因为长兴公主现在应该是长兴长公主小产之后一直病恹恹的,瞧着就是没好全的样子,别叫她熬个夜又病倒了。
结果妯娌两个换了个班,到天亮时,窦柔驰三兄弟都起身了,疲惫不堪的太医们才出来禀告,说是清江郡主的命保住了,只是由于被卓平安摔出去时撞到了头,至少得卧榻三两个月,才能尝试起身。
而且不保证不留下病根。
寿春伯夫人与宋宜笑边命下人去挨个通知,边先行进去探望悠悠醒转的大姑子。
“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平安儿往后全赖你们照拂了!”清江郡主脸色煞白的躺在帐子里,一见面就有气无力的托付道,“他性情不好乃是无知,绝非故意,还望你们念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让他衣食无忧!”
语毕就落下泪来。
两个弟媳妇看了都觉得恻然:“大姐何出此言?您只是受了伤,将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我的身体我知道,这回真真是伤了元气了。”清江郡主虽然早就存了向弟弟弟媳们托付儿子的盘算,但也自忖还能撑上些年的,可这回醒来之后,觉得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虚弱无力过,又想到自己为了这个儿子操心了这么多年,不想竟是毫无起色。
心灰意冷之下,越发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寿春伯夫人与宋宜笑劝了她一阵,之后不久,晋国大长公主等人赶来,她们自然让开位置,好让大长公主与郡主母女说话。
这天众人在郡主府盘桓到晌午后才走,清江郡主到底答应了不给卓越平安娶妻,只给他弄几个丫鬟,延续子嗣清江郡主府的这场风波,最终就这样被压了下去,对外只说清江郡主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去,这才遭了性命之危。
虽然说知道卓平安情况的人没几个相信这说辞的,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场面上说得过去就好。
长女的家事告一段落,晋国大长公主因此不免又想起来膝下还有个义女裴幼蕊。
裴幼蕊与简虚白同岁,今年已然十九,而简虚白女儿都有了,这个义女的婚事竟还没有着落!
“绝不能再拖下去了!”大长公主特意召了裴幼蕊到水榭,母女两个遣散了下人单独说话,她苦口婆心道,“你爹过世到现在已经快整两年,父孝说是三年但也只守二十七个月算算时间,你还有五个月就能正式出孝。这会提终身大事,绝对不是不孝!”
“实际上,到现在都没给你定亲,我才要不知道他日下去之后,该怎么同你爹交代!”
大长公主这回铁了心不给裴幼蕊搪塞的机会,直言,“要么你自己说个要求出来,要么我给你做主!总之,今年过年之前,你必须定亲!”
而且定亲的人选,大长公主也有了目标,“贺楼独寒委实不错,这一年多来他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家婚事,听说最近还拒绝了顾家女孩儿,说到底,是听说你守着孝不肯谈婚论嫁,他也不肯死心!这么个人我觉得是很好的,你要是没有准话给我,明儿个我就让阿虚给他透口风,让他找人过来提亲了!”
裴幼蕊知道晋国大长公主虽然未必当真明天就定下自己同贺楼独寒的婚事,但也确实不会让自己再借口守孝拖下去。
是以沉吟片刻,道:“娘这样疼我,我也不敢再叫您操心!只是……娘也晓得,我对外头的人不是很了解,这贺楼独寒,也不过见过一回,虽然阿虚的眼力我是相信的,但……但他也才见过我一面而已,话都没说过,他就愿意从去年等到今年,万一日后当真成了亲,他却发现我不是他想的那样,却怎么办呢?”
“原来你担心这个?”晋国大长公主和颜悦色道,“这有什么难的?才见了一面不甚了解,那就多见几次嘛!为娘我又不是迂腐之人,给你们行个方便算得了什么?”
当然这件事情的具体执行,仍旧着落到了简虚白夫妇头上。
只是安排裴幼蕊同贺楼独寒在燕国公府的花园里“偶遇”了两回后,宋宜笑却看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