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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繁朵     继女荣华txt下载     继女荣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想多了

    这天宴散之后,回燕国公府的路上,宋宜笑在马车里与丈夫一五一十说了席上所见,末了蹙眉道:“也不知道梁王妃吃了那两只蟹,会不会有事?”

    她方才一直看着,梁王妃显然是喜食蟹的,拆完一只之后意犹未尽,竟又拆了一只才罢手虽然说一直到出宫时,宋宜笑都没看到她露出什么不适之色,可想想她那大腹便便的模样,总觉得心下不安。

    “既然她方才无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简虚白虽然得喊司空家两位小姐的嫡亲祖母、真阳大长公主一声姑祖母,算起来与司空姐妹也算是表兄妹,但究竟没相处过,彼此之间没有多少亲戚情份,这会闻言也就随口安慰,“毕竟皇外祖母劝你不要食蟹,也只是为防万一,却也不是说吃了就必定出事的。”

    宋宜笑想了想,轻叹道:“许是因为司空妹妹是在去年这时候去的吧,瞧见螃蟹就想起她来,心里便是沉甸甸的。”

    又有些懊恼,“梁王妃今日带去宴上的那丫鬟明显不对劲,我方才离开时,该寻个理由与梁王妃悄悄说几句话的,就算不提醒她那丫鬟的失职,也该劝她回去之后拿蜂蜜兑些水喝结果却是给忘了!”

    简虚白原本懒洋洋的,听到这儿却愕然:“她才吃了蟹,你怎么叫她拿蜂蜜兑水喝?”

    “你不知道。”宋宜笑解释道,“之前司空妹妹发病那会,我们叩开苏二公子的别院求助时,那别院的老管家就是调了蜂蜜给司空妹妹喝,她喝了之后可是好多了!”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回苏稚咏才回别院,明知道得病的是没出阁的女眷,且已遣人去请大夫,却也不顾男女有别,急急赶去毛遂自荐了!”简虚白闻言却叹了口气,道,“蟹忌与蜜同食就是好端端的人这么吃了也要出事,何况司空大小姐当时本来就不太好了?”

    宋宜笑惊得差点在马车里站起来:“什么?!”

    “那老管家应该不是故意的,毕竟一来你们当时是随便择了户人家求助,他也料不到司空大小姐之前才吃过蟹。”简虚白嘿然道,“二来这个忌讳知道的人可不少,哪怕是不通医术的人,也不乏人懂得,他就是要害人也犯不着这么明显。想来是他自以为帮了忙,但苏稚咏回去之后听说,却想到当时的季节,宴席上多半会有螃蟹的,趁着大夫没到,赶紧过去看一看免得出大事!”

    “可最后还是出了大事!”宋宜笑心中百味陈杂,喃喃道,“我就说么,司空妹妹好端端的……怎么会……”

    简虚白闻言却摇头道:“苏稚咏在这儿固然瞒了缘由以维护他那管家,但司空大小姐之死倒未必与此有关毕竟那大夫后来还是到了的,之后司空大小姐移回司空家后,司空家岂能不延医问药?再者,你们喂司空大小姐服蜜水的事情,伺候她的人也晓得,倘若是这壶蜜水导致了司空大小姐芳华早逝,司空家岂会不追究?”

    “但现在的梁王妃是司空妹妹的庶妹!”宋宜笑沉声道,“而司空家统共就这么两个女孩儿,倘若他们在司空妹妹去后,立刻想到继续维持联姻的话,又怎么会找苏二公子以及我的麻烦?梁王是太子的胞弟,与苏二公子,与我,可没有很大关系!”

    当初司空衣萝故去后,司空家上上下下都认为责任在于卫银练。而卫银练是太子妃同母妹,太子的正经小姨子,她劝司空衣萝饮酒,也是在东宫的宴席上。

    所以这件事情谈到后来,不但卫银练赔了妆奁,梁王也娶了司空衣萝的庶妹司空衣菡!

    要知道司空衣萝与梁王的婚事,原就是真阳大长公主念及司空家近年来的子孙都非常平庸,怕自己去后,家族衰落,这才亲自到太后跟前讨了人情,把亲自抚养的嫡孙女,撮合给了太子的同胞弟弟梁王。

    也就是说,这门婚事对于司空家非常重要。

    可司空衣萝偏偏死在了出阁前夕又偏偏司空家没有第二个大长公主亲自教养出来的嫡女匹配给梁王了,而梁王作为显嘉帝亲子,生母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同胞哥哥身居储君之位,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女?!

    而且还是一个打小被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压根没经过任何淑女教导的庶女?!

    “怪道那天司空家的人会找上东宫,口口声声的揪着卫姐姐不放,却对我这个同席之人没什么怨怼。”宋宜笑越想越觉得难受,“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指望继续与皇室联姻!”

    梁王与司空衣萝的婚事,是太后给真阳大长公主面子;

    梁王与司空衣菡的婚事,却是东宫对司空衣萝从东宫赴宴归去后就殇逝的补偿。

    但司空衣萝的死倘若不在于卫银练,而在于苏少歌那个老管家的好心办坏事,东宫凭什么帮司空家劝说梁王娶司空衣菡?!

    而苏少歌的姑母固然是皇后,问题是苏皇后又不是梁王的生母,在梁王有贵妃亲妈、太子胞兄的情况下,皇后在他的婚事上能说话的地方很有限,更不可能拿他的婚事去弥补自己侄子的下人的过失。

    所以司空家想要继续跟皇室联姻,只能咬紧了卫银练!

    “司空家或者这么想,但东宫与卫家呢?”简虚白听完妻子这番推测,却依然摇头,提醒道,“你也说了,那壶蜜水还是卫小姐亲手给司空大小姐喂下去的,司空大小姐死后,卫家人肯定要一遍遍的询问卫小姐经过,总不可能她一直没说这事吧?卫家人既知此节,怎么可能不说出来?”

    但卫家从来没提过这一点作为与青州苏同属海内六阀之一的凤州卫氏,瑞羽堂之后,就算他们现在的声势比苏家低了一头,却也没必要畏惧苏家。

    他们不提,显然这个无心之失用不上,说出来不过是平白得罪苏家,还落个恩将仇报的名声。

    “……看来是我想多了。”宋宜笑想想也是,叹了口气,靠回丈夫肩上,道,“只是梁王妃那个丫鬟着实有问题,偏咱们跟梁王府素来没什么来往,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醒她才好?”

    简虚白沉吟片刻,道:“你跟司空家不是一直有来往吗?不如托他们转达,也卖司空家一个人情。”

    年初那会,梁王妃犯糊涂后,司空家选择放弃她以撇清关系。

    自此梁王妃就半公开的跟娘家翻了脸,连怀孕之后娘家来人看望都没理会司空家对于她这种态度自然是又气又恨,毕竟这个女儿若一直规规矩矩的,他们当初想方设法要跟皇家结亲,如何可能舍弃她?

    结果她侥幸活了下来,不思己过,反倒怨恨起了娘家!

    问题是司空家再觉得梁王妃无情无义、是非不分,但江河日下的家族却着实需要这么个女儿帮衬的,所以若知道梁王妃身边伺候的人不可靠,必定会全力以赴的搭手。

    如此倒是一箭双雕了:既帮到了梁王妃,也弥补了她与司空家的关系。

    “想必司空妹妹在天之灵,必然也是盼望看到庶妹与家人和睦,往后借着皇媳的身份,提携娘家的。”宋宜笑想到这儿,越发觉得丈夫这个主意好,侧头过去亲了他一口做奖励。

    这天他们回到府里已经很晚了,匆匆梳洗了一番,也就安置了。

    到了次日,宋宜笑起身之后处置了些琐事,看了看时辰,就命锦熏去一趟司空府:“就说常少奶奶上回送来的糕点很合我最近的胃口,偏咱们厨房里做不来那味道,是以腆颜上门去求了。”

    声音一低,“你去之后,把昨晚奉我命去提醒梁王妃的经过,好好的跟常少奶奶说一说!”

    锦熏会意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准详详细细的告知常少奶奶!”

    她去了小半日回来,除了一攒盒糕点外,还拿了一对金铤:“糕点是给夫人的,金铤是赏奴婢的。常少奶奶还说,过两日她必亲自过府来谢您!”

    “给你你就跟月灯她们分了吧!”宋宜笑扫了眼那对金铤,瞧着份量不轻,远异平常的打赏,显然司空家这回是真心感激了,随口道,“糕点也给你们。”

    她说要司空家做的糕点不过是寻个派锦熏登门的理由,却不是真的想吃。

    锦熏对此也是心领神会,谢了声后,高高兴兴的拿着东西下去,找月灯几个分去了。

    她下去没多久,却又进来,禀告道:“夫人,曹老夫人领着穆大.奶奶还有表小姐来了!”

    “快请!”宋宜笑猜测嫡亲外祖母亲自登门,必定是为了自己的身孕韦家门楣低,之前的避暑,他们不在随驾之列,又觉得一来一回开销大,是以只在冬日存了些冰到暑期用,却没有搬去翠华山。

    所以等宋宜笑夫妇随驾回帝都后,才接到消息,哪能不来走一遭?

    她亲自到二门迎了曹老夫人一行,寒暄数句之后,老夫人道明来意,果然是为了贺她有孕:“你们才回来的时候我就得了信,当时就想来了,只是怕你们才回来,又要缓口气,又要归置东西,是以等了数日。不料数日后我又染了风寒,这么着,一拖竟拖到了今儿个!”

    “该我们去看外祖母的,哪好劳动外祖母呢?”宋宜笑扶着曹老夫人的手臂,关切道,“外祖母前两日竟染了风寒?如今怎么样?怎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好去侍奉您!”

    “你放心吧!我啊已经好全了,不然也不会来你这儿。”曹老夫人慈祥一笑,亲热的拍了拍她手背,蔼声道,“不过是小恙,哪儿就值得到处说了?何况你怀着身子,万一过了病气给你,却叫我如何舍得?”

    祖孙两个寒暄了几句,宋宜笑又转过头去问候穆大.奶奶跟韦婵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前厅,分宾主落座后,下人奉上茶水,曹老夫人端起浅啜一口,方详问宋宜笑的妊娠,听说一切都好之后连连点头,道:“我早说你这孩子是个大有福泽的,果然不但嫁得佳婿,如今这一胎也怀得安稳,却也不必我罗嗦了。”

    宋宜笑微笑道:“外祖母想偷懒,我可不依!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来都来了,哪能不指点指点我?”

    她妊娠之后,晋国长公主和皇太后都十分关心,府里的女医芸姑又颇擅长调养,是以怀孕以来一直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瞧气色倒比没怀孕之前还好。倒也确实用不着曹老夫人操心,不过当着嫡亲外祖母的面,总要讨教几句,以示对长辈的尊重与依赖。

    “外祖母可不是想偷懒,而是你这孩子生来有造化,外祖母这点儿见识啊,却指点不了你喽!”曹老夫人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暗自感慨这外孙女没怎么在韦家养,倒比韦家精心栽培的女儿韦梦盈更念旧情,她按捺下唏嘘,定了定神之后,到底讲了些过来人的经验宋宜笑认认真真的记下,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留她们用了午饭,闲聊到简虚白快散衙了,曹老夫人才提出告辞。

    宋宜笑留了几回没留住,只能送她们到门口。

    曹老夫人走之前,似不经意的提了几句两个孙子都二十来岁了,成天闲在家里不是事,只是韦家如今也寻不着合适的门路宋宜笑会意的保证,等丈夫回来后,一定帮忙问问他可有门路,闻言,老夫人才满意而去。

    这么大半日敷衍下来,宋宜笑也觉得乏了,回房之后命人备好浴房,泡了好一会,又叫锦熏跟进去给捏了会肩,觉得神清气爽了,这才呼了口气,起身更衣。

    出门回房,简虚白已经回来有一会了,他换了身石青常服,摘去玉冠,只拿竹簪绾了墨发,周身毫无佩饰,手持书卷坐在窗下,不复平常的雍容华贵,却显出几许儒雅风流来。

    见妻子进来,他随手将书卷合上搁到一旁,道:“明儿得烦你去一趟娘那边。”

    宋宜笑闻言好奇道:“是有什么事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再次拒婚

    简虚白道:“正是有事儿今天贺楼独寒去寻我了。”

    “他去找你?”宋宜笑闻言顿时想到在翠华山时的那场相看,诧异道,“莫非他对义姐?”

    “他说他素来敬重义姐那样端庄矜持又纯孝的女孩儿。”简虚白颔首道,“早先义姐跟他照面之后婉拒,他就不曾气馁。只是偏赶着蒋贤妃有意为玉山择他为驸马,之后虽然托咱们请蒋小姐私下提醒贤妃,把这事给阻了。他却担心立刻表达对义姐的仰慕,会对义姐不利。是以等到现在,见最近都没人提玉山的事了,这才来找我,道是他愿意等到义姐出孝,未知义姐是否瞧得上他?”

    宋宜笑了然道:“这事儿确实要义姐亲自开口给个准话,才好回复他。”

    她爽快的答应明早就去婆婆府里走一趟见简虚白没其他事要说了,便道:“我也有事要你帮忙呢:方才我外祖母带着舅母跟表妹一块来看我,说了些体己话,走之前却提到我两个表哥,至今还闲在家里,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给他们找些差使做。”

    “明后日让他们去衙门找我,我瞧瞧他们都能做些什么。”简虚白想了想道,“只要是真心做事,终归好安置的。”

    这一日再无他话,第二天早上,宋宜笑起身后处置了家务,便收拾了些糕点时果,乘车到了晋国长公主府。

    晋国长公主听说正怀孕的小儿媳妇来了,忙命人引她到跟前,关切道:“怎么忽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问话时目光不自觉的就扫向了她小腹,显然是担心孩子有什么闪失。

    “劳娘见问,却是夫君受人所托,故而打发媳妇来跟您讨个主意!”宋宜笑察觉到,也不以为意,轻笑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道,“这事儿关系义姐终身,我们自不好逾越,却要请娘示下了!”

    “贺楼独寒吗?”晋国长公主之前因为裴幼蕊提到亡父裴荷,怕惹义女伤心难过,虽然担忧她青春韶华空掷,却也不敢过于勉强,是以暂把给裴幼蕊说亲的事儿放了放,打算过些日子再提长公主本身是乐见义女觅得佳婿的,何况贺楼独寒原是长公主看好的女婿人选?

    似他那样的少年俊才根本不愁娶不到高门大户人家的千金,前些日子蒋贤妃甚至想把公主许给他的,长公主自不怀疑他执意求娶裴幼蕊,是存着功利的目的。这会听说他居然肯等裴幼蕊,心里先喜欢上了。

    只是正如宋宜笑所言,事关义女终身,非同小可,长公主到底还是确认了句,“他真的愿意等幼蕊出孝?他可知道幼蕊守孝到现在不足一年,这一等,可得近两年辰光的!”

    话虽是疑问,语气里却透出期盼来显然长公主动心了。

    “贺楼修撰既请夫君帮忙传这话,想来就算他不知道,夫君也必然会告知于他的。”宋宜笑恭敬道,“何况不是媳妇偏心自家人,但似义姐这样的才貌性情,换了媳妇是男子媳妇也愿意等呢!”

    后面这句话虽然是为了讨好婆婆说的,不过裴幼蕊确实秀美可人,端庄娴雅,却也不算全是恭维。

    “若是这样那当然是极好的。”晋国长公主欣然道,“上回幼蕊也没说不喜欢他,只说如今还无心谈婚论嫁罢了我看这事儿应该没什么问题!”

    然她到底疼孩子,虽然这么说了,仍旧命人去召了裴幼蕊到跟前,挥退闲人,让宋宜笑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方蔼声道,“幼蕊,你瞧这个人怎么样?他既然主动推辞了尚主,却托阿虚传话道是愿意等你出孝,可见是真心悦你。虽然他家世上差了点,不过姻缘最紧要的还是两情相悦,你若愿意,回头便让阿虚给他个准话!”

    “娘……”裴幼蕊闻言,脸色却是一白,想了一想才道,“这事儿太突然了,容我考虑几日成么?”

    晋国长公主之所以喊她来,就是怕委屈了她,这会自不会拒绝,含笑道:“成啊!你若是觉得不放心,安排他再给你过过眼也没什么横竖要你称心如意了才好!”

    裴幼蕊这才松了口气,陪着说了几句话后,道:“弟妹好几日没来了,舞樱前两日还念着呢!”

    “我也想着你们,只是才从山上回来,府里积了些事情,脱不开身。”宋宜笑忙解释,“就算今儿没领这传话的差使,这两日也打算来看你们的。”

    “现在哪能劳动你?”裴幼蕊失笑道,“该我们去看你才对你这两日胃口可还好吗?”

    晋国长公主听她们聊得热络,正含了笑待要开口,底下却走进一名侍者,小心翼翼道:“殿下,蔡公子已经遣了三拨人来问,您今儿去不去他那里了?”

    闻言裴幼蕊跟宋宜笑对望一眼,都觉得十分尴尬:她们以前虽然没听说这府里有什么蔡公子,但长公主正与晚辈说事情时,还敢派人来三催四请的,想也知道,多半是继乔先生之后的新人了!

    晋国长公主倒是神情坦然,道:“却把他给忘记了这么着,你们聊吧,我且走了!”

    两人忙起身相送。

    待长公主走后,裴幼蕊邀宋宜笑去明珠苑看聂舞樱,走到半路上,她忽然吩咐左右下人都离远些,直视着宋宜笑,道:“我有件事想托付弟妹,却不知道弟妹肯不肯帮忙?”

    宋宜笑非常惊讶,道:“义姐何必这样见外?有事只管吩咐就是!”

    她想着裴幼蕊虽然素得晋国长公主宠爱,却不是没分寸的人,即使求助,想也不会提什么过份要求,所以答应很是利索。

    哪知裴幼蕊闻言,点一点头,却淡淡道:“那么就请弟妹帮忙,回了贺楼修撰的好意!”

    “义姐可是不中意他?”宋宜笑听到这儿微怔,下意识的问。

    裴幼蕊脸上露出极复杂的神情来,她看向不远处的一丛兰草,良久才似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不错!”

    宋宜笑见状自是心下疑惑,裴幼蕊迄今只跟贺楼独寒见了一面,连话也没说过的,此刻又没外人在,若是对这位状元郎当真无意,张口就能说出来,何必还要思索?

    只是她跟裴幼蕊的关系,虽然不算生疏,却到底不如跟袁雪萼那么亲近,仔细论起来说话还不如聂舞樱随意所以尽管这会暗自沉吟,却也不好直问,只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告诉夫君。”

    又觉得裴幼蕊支开下人之后,还要郑重其事的托付自己,似乎有些暗示自己夫妇多事了,顿了顿复道,“这回是我们不对,却打扰义姐了!”

    她这么说时心里当然有点不痛快,贺楼独寒不是配不起裴幼蕊的人,他对裴幼蕊有意,也算不得辱没了裴幼蕊,自己夫妇也没有竭力撮合的意思,不过帮忙递个话按说算不上冒犯了大姑子,如今裴幼蕊的举止态度,倒像是怪了他们一样了。

    裴幼蕊听了出来,眉头一动,道:“弟妹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

    她沉默了下才继续道,“只是这类事情以后烦请不要再提了,我是真心无意于此。”

    宋宜笑闻言只道她还沉浸在丧父之痛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安慰道:“斯人已远,义姐还要看开些才好!不然裴大学士在天之灵晓得了,定然也会不安的。”

    裴幼蕊苦涩的笑了笑,却没接话,只唤回了两人的侍者,道:“咱们去看舞樱吧!”

    两人去明珠苑陪聂舞樱消遣了好一会,又一道用了午饭,到傍晚时,宋宜笑方告辞离开。

    她回到燕国公府时,见丈夫已经归来,顾不得回内室去换回家常衣裙,先叫下人退下,道:“你交给我的事儿却没办成。”

    简虚白见妻子额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从旁取了方帕子递过去让她擦拭,诧异道:“怎么了?”

    “娘是很赞成的,无奈义姐私下里同我说她对贺楼修撰无意。”宋宜笑叹道,“而且义姐让咱们往后都别给她说这方面的人与事了我瞧着她仿佛依然惦记着裴大学士没了的事儿,也不好多说。”

    简虚白闻言失笑道:“我道怎么个没办成法……贺楼修撰性情为人虽然颇投我脾性,不过相比义姐到底是外人,义姐对他无意,难为我还能逼着义姐非他不嫁么?之前说好了,咱们不过传个话而已!”

    宋宜笑想了想,到底说了出来:“虽然说义姐两回拒绝贺楼修撰,理由都是哀伤裴大学士,无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但今儿个我直问义姐对贺楼修撰是否无意时,她却迟疑了一会才回答,我就想着,是不是义姐还有别的想法?偏我以往跟义姐来往有限,却怕交浅言深,是以斟酌之下,终究没有开口。”

    “回头给娘提一下吧!”简虚白考虑了一会,沉吟道,“要说跟义姐的亲近,当属娘了,义姐差不多是娘跟前长大的。”

    “等下回去见娘时,我看有机会给娘说声!”宋宜笑闻言颔首,把这事儿记了下来。

    次日简虚白去回了贺楼独寒,回来后跟妻子说:“他瞧着很是失望,我亦觉得惋惜。不过姻缘之事,到底不可强求。”

    “正是如此。”宋宜笑叹道,“只望他们将来各自觅得两情相悦之人才好。”

    说是这么说,到底这两个人跟宋宜笑关系也不是很大,该尽力的尽到了,结果虽然叫人遗憾,她感叹了句,也就丢到脑后,继续专心养胎了。

    不几日,司空家的长媳常少奶奶却应诺携了厚礼上门来道谢:“若非夫人提点,梁王妃可是要出大事了!”

    常少奶奶素来稳重大方,今儿眼角眉梢却都带着分明的喜色,连脚步都透着轻快,显然司空家跟梁王妃的和解非常顺利不过这也不奇怪,无论梁王妃有多怨恨娘家,眼下要没娘家帮衬,慢说她自己,她的孩子首先就要保不住!

    司空衣菡除非彻底坏了脑子,才会在这眼节骨上继续计较前事。

    何况前事她也未必占理呢?

    眼下这个和解的机会,对于司空家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们此刻对宋宜笑的感激,绝非常少奶奶当面致谢所能道尽,终究还得落到礼单上,方能一表心意。

    宋宜笑接了礼单却没看,而是就着常少奶奶的话谦逊了几句,才问:“果然那丫鬟有问题?”

    “何止是丫鬟?”常少奶奶愤然道,“祖母遣了当年陪嫁的老姑姑出马,短短数日,查下来王妃跟前的人,竟没几个安份的!”

    “怎么可能?!”宋宜笑闻言大吃一惊,道,“梁王妃怀孕后,可是崔妃娘娘亲自看着的!”

    就算梁王妃有前科,不讨崔妃喜欢,但她肚子里的可是梁王嫡长子,看在亲孙子的份上,按说崔妃也不该对她不上心吧?

    常少奶奶冷笑着道:“崔妃娘娘亲自盯着的那会倒是无事的,太医断出来,却是最近这一两个月才着了暗手那会正好崔妃娘娘忙着,一时间顾不上,那起子小人居然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谋害宗妇跟皇嗣了!!!”

    宋宜笑一算日子,明白过来,所谓“崔妃娘娘忙着”,应该恰是代国长公主寿辰风波那附近,虽然宫里推了陈修仪出来做挡箭牌,但崔贵妃也被降成了崔妃,且惹恼了太后发生了这样的事,崔妃可谓是自身难保,倒也难怪一时间顾不上小儿媳妇的身孕了。

    只是,那些人既然是崔妃安排给梁王妃的,就算她们本身全部不喜欢梁王妃,也不至于在崔妃才松松手之后,就把梁王妃朝死里坑吧?

    且不说坑死了梁王妃对她们有什么好处,单说梁王妃交给她们照顾,却照顾出了问题,难道她们就没有责任了吗?!

    宋宜笑只觉得疑云重重。

第二百七十三章 血案!

    只是常少奶奶没有详说的意思,骂了一会之前伺候梁王妃的人,千恩万谢了宋宜笑的提点,坚持留下厚礼,也就告辞了。

    而宋宜笑虽然怀疑梁王妃被坑恐怕另有幕后真凶,也不好拉着她追问毕竟司空家如今虽然没什么出色的男儿,真阳大长公主还在呢,这位可是太祖皇帝陛下的亲生女儿,一辈子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识过?

    她亲自过问孙女的妊娠,谁还能再给梁王妃做手脚?

    常少奶奶不深说,未必是没想到,恐怕其中内情不便外传左右宋宜笑当初给司空家通风报信,图的也只是与司空衣萝的旧情,如今司空家跟梁王妃有和好的趋势,梁王妃的身孕也有了娘家庇护,那些个秘密她也不是很感兴趣。

    是以送走常少奶奶后,也就不多想了。

    这时候距离苏伯凤出事已经大半个月过去,押解中的赵悟一行人,渐渐近了京畿。

    而帝都关于东宫指使青州刺史对嫡母娘家下手的谣言,再次沸沸扬扬!

    “殿下当早作决断!”顾韶私下里提醒太子,“赵悟四五日后便将抵达,届时若将他们父子的行径,全部推卸到殿下头上,前朝后宫,都将籍此做文章陛下近来身子也不是很好,不宜操心啊!”

    太子听出他话语里的意思,就算赵悟原本没有拖东宫下水的想法,可若前朝后宫都打起这主意,自然有人会提醒他显嘉帝不是说了吗?不能让苏家在这件事情里受委屈,赵悟全家的性命如今都捏在了苏家手里呢!

    倘若苏家以给赵家留一线生机为代价,换取赵悟死死咬住太子,赵悟能不答应?

    “若想釜底抽薪,自然是让赵悟父子永远闭嘴。”太子沉默片刻,缓缓道,“但孤手里没有人手去办这件事,未知顾相可有教我?”

    他这么说,其实是暗示顾韶去安排人办好此事,届时万一出了问题,也千万不要扯上东宫。

    顾韶出言之前就料到太子会这么说,此刻倒也不意外,只道:“朝廷派去的押解之人却好对付,怕就怕暗箭难防臣也只能勉力一试!”

    太子郑重道:“一切有劳顾相!”

    顿了顿又说,“孤等顾相的好消息。”

    这句话说出来太子又有点后悔,顾韶已经说了只能勉力一试,不管他是谦逊之词还是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眼下强调了一个“好消息”,都有逼迫的嫌疑,未免显得心浮气躁,有些失却上位者该有的镇定了。

    虽然说太子这会真心镇定不下来。

    他定了定神,决定补救,“青州之事原与孤没有任何关系,有道是身正不怕影邪,顾相也不必太过担忧!”

    顾韶平静颔首,看不出来是否对太子前面一句话有所介意,缓声道:“殿下放心,臣必竭尽全力!”

    两日后,赵悟一行人在距离京畿仅仅数十里之遥的建陵县境内遭遇盗匪,据建陵县令快马急报:押解之人死伤殆尽,赵悟父子双双被砍杀于囚车内!

    惟独苏伯凤,因是带伤出行,家中放心不下,派了高手陪伴在侧,方侥幸拣了一命但随行的仆役丫鬟,却也不存一人了!

    只是如此雷霆万钧的灭口行动,却让太子拍案大怒:“如今帝都上下都在传说那赵悟是受了孤的指使,才刻意纵容其子谋害苏伯凤顾相怎可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岂不是越发坐实了孤的罪名?!”

    他都不用出去打听,猜都能猜到现在外面的谣言汹涌成什么样好不好?!

    原本以为顾韶为人精细,亲自主持灭口肯定办得妥妥当当,神不知鬼不觉,叫人挑不出说嘴的地方却没想到这位海内咸知的名臣居然会把事情办得这么蠢: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的乱世,大睿正值国富力强的承平之际,建陵县离帝都这么近,快马加鞭的话,可以说是朝发夕至,怎么可能有形成规模的盗匪?!

    退一步来讲,即使有盗匪,可正常的盗匪目的不外乎是求财,下手也该找商队之类,又怎么可能瞄上押解犯人的队伍?!

    须知道赵悟乃是从三品大员,为了押解他,刑部可是派出一位郎中这可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五品官!

    杀官等同造反,更何况,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赵悟案乃是显嘉帝都关注、且亲自发过话的?

    总而言之,现在连傻子都能猜到,建陵血案十有八.九是太子所为了!

    要不是顾韶实在德高望重,太子这会又只能指望他力挽狂澜,此刻决计不会只是拍案而起那么简单饶是如此,太子对他也没了素常的礼遇温厚,神情阴鸷的望住了这位上台不久的宰相,沉着脸等他解释。

    不想被匆匆召来的顾韶脸色比他还难看:“殿下,这件事情与臣无关!”

    “你说什么?”太子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第一个反应却是顾韶莫非惹下麻烦之后无力收拾,打算抽身而退,让自己这个储君给他顶缸?!

    但他眉宇之间怒色才一闪,却听顾韶急急道:“殿下,臣确实派了人,但臣派的人是打算在今晚动手,是以建陵之事,与臣着实没有关系啊!”

    “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们提前动手了?”太子闻言,心中的怒意倒消散了不少,他就说么,顾韶怎么会蠢到在光天化日之下,制造出建陵那样的惊天血案?

    如今看来,恐怕是事情不顺利……哪知才想到这里,却见顾韶叹了口气,摇头道:“殿下,这绝无可能因为臣派人的时候就交代清楚了,他们将以赵悟在青州某位心腹的名义,前去暗杀赵悟父子,原因是那心腹帮助赵悟做过许多天怒人怨之事,惟恐赵悟此番提审,牵累到他,故而生了灭口的心思。所以那些人宁肯全军覆没,也绝不可能做下如今这样的惨案,更不可能对刑部那位郎中下手!”

    毕竟区区一个青州属官,位不过四五品,担忧身家性命,派出亡命之徒,追逐千里谋害犯了事的上官,已经属于格外有魄力有能力更有孤注一掷的疯劲的存在了。

    而一个寻常出身的中层官员,所能笼络到的人手,哪里来的本事,竟把押解的朝廷命官连同差役统统一锅端了?!

    向来不动声色的老臣此刻也不免露出一抹颓丧,“臣接到建陵出事的消息后,已命人飞鸽传书,让他们即刻取消计划,分散隐匿!但,他们才到押解队伍附近,队伍就遭遇此等灾祸,巧合到这地步,赵悟一行人多半是个陷阱,只怕这会撤退,已经迟了!”

    确实迟了,因为就在当天晚上,带兵四处搜查“盗匪”的建陵县丞,就将顾韶派去的人堵了个正着!

    虽然由于天色已晚,未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但混乱中被砍死的且不提,单活口也拿了三个!

    而一应人证物证,自然被飞速送抵帝都!

    那三个活口因是顾韶派出的死士,在刑部受了一整夜折磨,都不曾吐露只字片语可他们不说,不代表这起案子就没有进展。

    转天建陵县那边又有了突破:卯足了劲儿想将功赎罪的建陵县诸官吏,循着前一晚逃走之人的踪迹,一路追到底,最后竟追到了太子名下的一处田庄里!

    “那些人决计不是臣派的!”顾韶这样对太子解释,“臣派的人……”

    “这事一开始就是冲着孤来的!”太子没听完就打断道,“否则赵悟做什么才跟苏家对上,就急急忙忙写信要投靠孤?!尔后,孤还没考虑好,苏伯凤就在赵悟之子手底下残废,接着皇祖母下令提审若非这一系列的事,孤怎会动意派人去灭口?孤若没派人掺合此事,即使连苏伯凤在内,都死于途中,又与孤何干?!”

    “殿下!”顾韶惭愧之极,撩袍拜倒,道,“皆是老臣无能,致使殿下步入陷阱而不自知!何况灭口之事乃臣一人操持,却与殿下何干?”

    太子却摇了摇头,平静道:“顾相起来吧,灭口之事虽然是你去办的,却出自孤之授意,孤岂可置身事外?”

    他究竟受了显嘉帝二十年的言传身教,虽然因着磨砺不足的缘故,争斗手段、经验、心态等,在代国长公主等长者眼里不够看,可事到临头,却也不至于完全慌了手脚。

    此刻安抚了几句顾韶,令他起了身,方道,“帝都本有诋毁孤的谣言,如今建陵县又传来凶手躲入孤田庄内的确凿消息,接下来前朝后宫必定对孤群起而攻之!”

    摆手止住顾韶要说的话,“刑部在四弟的人手中,建陵县上下如今又齐心协力想脱罪,哪怕如今落入刑部的那三人始终闭口不言,二弟四弟也必极尽攻讦之能,更有皇祖母居高临下,随意可能插手策应!”

    年轻的储君面上闪过一抹决绝,沉声道,“只是手足相残、祖孙相疑固然让孤痛心,孤却更不敢令父皇失望!”

    顿了顿,他道,“即刻召聚咱们的人手,到书房议事!”

    半晌之后,何文琼、简虚白等人齐聚书房,正襟危坐、神情凝重的听罢顾韶对于来龙去脉的描述当然派人去灭口的事情被顾韶一个人担下了,提都没提太子,只说是他自作主张没什么朝堂经验的梁王率先不满:“顾相此举太轻率了!”

    简虚白等人却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心下均是了然:这么大的事情,顾韶怎么可能瞒着太子擅自动手?慢说现在失了手还被政敌抓住把柄;就算成功了,事后也未必能得太子赞许,毕竟再大度的上位者,也绝对不会喜欢手底下人在关键性的大事上瞒天过海!

    “如今再说这个也无济于事。”座中除了顾韶之外官职最高、年纪也最长的何文琼抚了把短髯,出言圆场,“何况现在看来,整件事情都是一个针对殿下所设的局,就算顾相不派人去灭口,恐怕建陵血案依然会发生,而‘盗匪’依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躲入殿下名下的产业!”

    太子平静的神情看不出来喜怒:“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如今不必追究咱们自己人的是非功过了,商讨对策方是当下之务!”

    “那个殉职的刑部郎中可知道是什么底细?”室中沉默片刻,简虚白先开口道,“怎么也是个五品官,此番又是奉朝廷之命前往青州解人,如今竟成了弃子,未知其家人可有什么想法?”

第二百七十四章 霄儿,你是储君!

    五品官在朝堂之上算不了什么,但终究是京官,而且也是刑部主事的郎中,与简虚白未曾调任御史台之前平级,握有实权何况苏伯凤的事儿才闹出来就上达天听,刑部哪里敢耽搁?

    所以断不可能派遣年老体衰之人主持这趟差使,毕竟青州距离帝都千里迢迢,若是年纪大的或者身体不好的郎中出这趟差,这一来一回,连口气都不带喘的,不定犯人没押解到,自己先受不住奔波在路上病倒了呢?

    如此推测,这位才殉职的刑部郎中应该是正当壮年。

    这个年纪也意味着上有老下有小,乃是一家子的支柱就算幕后之人使了什么手段让他心甘情愿去死,其家人却未必能够接受,至少未必每个都能接受。

    至于说他家里压根就不知情,这也没关系,人非生而知之,只要那一家子里有舍不得的,太子这边完全可以“提醒”他们嘛!

    简虚白开了一个头,何文琼也跟着道:“才有谣言议论东宫,跟着赵悟一行人就出了事儿,疑似的案犯又避去太子田庄,这栽赃也太明显了!何况太子若指使赵悟父子谋害苏伯凤,此番又怎么会单独饶过苏伯凤?横竖一个队伍的人都杀了,护卫苏伯凤的再是高手,何不加派人手,斩草除根?!这么看来,真正的可疑的该是青州苏氏才对!”

    “至于落在刑部手里那几个人也没什么。”袁雪沛平静接口,“慢说他们到现在都不曾招供只字片语,单说自古以来,三木之下出的冤案还少么?届时大可以抓着他们身上受刑的痕迹不放,弹劾刑部屈打成招!”

    一时间众人纷纷献策,倒显得接下来的风波无足轻重、举手可破了。

    只是这场商谈到傍晚结束后,太子送走众人,独自在书房里思忖良久,最后还是不顾宫门即将下钥,赶到西福宫见崔妃。

    崔妃自从上回跟儿子一晤后,一直有些忧心忡忡。

    这会听说太子又来了,只看时辰也晓得必有要事,是以着他进殿之前先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待他入内之后,尚未行礼,已抬手道免,急声问:“霄儿,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母妃,明日大朝,孩儿必受攻讦。”太子知道时间紧急他虽然是崔妃的亲生儿子,可在宫门下钥之前也是要出宫的,落座之后也不废话,简短的说了下自己目前面临的困境,末了郑重道,“孩儿自不会坐以待毙,但,孩儿不敢瞒母妃,此番争斗,孩儿并无必胜把握!所以提前来与母妃说一声,还请母妃到时候若听到什么消息,切勿乱了阵脚!”

    本来他这会时间紧急,又已经被盯上,按说没空也不该来走这一趟的。

    可是崔妃实在让他不放心崔妃早先安插人手到代国长公主身边,这事是瞒着太子的,否则太子肯定要阻拦:崔妃这么做,目的是想抓到代国长公主的把柄,问题是,代国长公主的张扬跋扈,朝野上下谁不知道?

    皇太后跟显嘉帝又不是聋子瞎子,这两位还是看着代国长公主长大的人呢,代国长公主的本性跟底细,他们比谁都清楚!

    之所以代国长公主一路骄横到现在,说到底,还不是这两位宠出来的?

    因此崔妃弄那么两个奸细,除了关键时刻坑自己、坑太子外,完全就是多此一举:区区仆妇,慢说早就被代国长公主看穿了来历,就算没有,又能打听到多少机密?

    何况代国长公主岂是靠所谓罪证确凿就能扳倒的?

    只要太后在世一日,只要显嘉帝还念兄妹之情,她就是公然犯上作乱,也未必没有生机!

    毕竟,她可是显嘉帝唯一的胞妹,当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称霸宫闱时,要不是她笼络到了富阳侯一脉,伸出援手,显嘉帝早就在那个秋冬之际的雨天病死宫中了!

    这样相扶相依出来的情份,岂是容易淡忘的?

    而此事事发后,崔妃打算除去梁王妃,为梁王续娶聂舞樱,以争取晋国长公主的支持,好抵消太后对代国长公主的疼爱这个思路倒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崔妃动作实在太慢了!

    她在代国长公主寿辰之后两三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却为了不落话柄,生生拖到太后已经转变主意,却还未能完全实施,以至于梁王妃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不说,甚至还跟司空家和好如初!

    有了娘家撑腰,崔妃这个婆婆即使没有引起怀疑,想再对她下手,谈何容易?

    更不要讲,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争取晋国长公主了!

    太子倒也不是怪亲娘没能弄死弟媳妇,毕竟当初崔妃这么建议时,他也是犹豫着未能下定决心的。

    只是从这两件事情里,他算是看出来了:崔妃在宫闱争斗上面还是有点水准的,不然不会想出拿梁王妃当弃子的主意,当初也不会在暖美人的晋封上迅速给皇后添堵成功。

    可除此之外,崔妃却只能帮倒忙了算计代国长公主不成,反而坑了自己母子,这点上暴露了崔妃的眼界与朝堂争斗上的天真;爽快决定拿梁王妃做弃子,却又力求让儿媳妇死得没有破绽,则显示出了她注重细节当断不断的一面。

    总而言之,太子落到今日的处境,不能说全怪生母,但也与崔妃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所以,他是绝对不想再被这个亲娘坑了,哪怕眼下时间紧急,也要亲自走一遭,与崔妃通个气说的是希望崔妃“到时候别乱了阵脚”,实际上却是暗示崔妃“最近千万别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崔妃听出了儿子话中之意,却顾不得保证自己接下来的举动,而是不敢置信道:“既然根本不是你做的,你如今尚且是储君,难为陛下就任凭那些人栽赃你?!”

    “孩儿已然成人。”太子叹了口气,解释道,“钟陵都入学了,孩儿怎么可能再事事指望父皇?何况父皇近来御体欠佳,原也不宜打扰!”

    “你不方便去说,那我去!”崔妃深吸了口气,断然道,“开什么玩笑?!这些人的目的可不是栽赃你,而是易储怎么能不叫陛下知道他们的险恶用心!?”

    太子闻言,无奈一叹:“母妃以为,父皇当真不知?”

    见崔妃愕然,太子摇头道,“之前苏伯凤才出了事儿,父皇就召见顾相叮嘱过建陵血案连五品朝廷命官都死于其中,父皇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目光沉沉道,“父皇到现在都没作声,只怕,就是想让孩儿自己试试手了!”

    崔妃一下子放了心,充满期盼道:“这么说,陛下他会一直盯着,不叫你吃亏的?”

    “这却未必!”太子听出生母语气中的忐忑,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这些年来父皇偏心孩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倘若这样孩儿仍旧无法压制兄弟臣子的话……父皇会不会转了主意,也未可知!”

    “怎么可以这样?!”崔妃闻言变了脸色,低喊道,“你可是他的长子他唯一亲自养大的皇子!!!”

    太子苦笑了声,道:“母妃,正因如此,孩儿若还让父皇失望,却有什么脸面,承继这大睿的万里河山?!”

    顺风顺水的做了二十年太子殿下,如今却面临地位不保的威胁太子说不惶恐难过是不可能的,但他对太后的态度转变虽然失望委屈,对显嘉帝可能的放弃,却没多少愤然之情,反倒满怀愧疚。

    毕竟一来二十年朝夕相处,父子之情远异其他皇子;二来,太子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来显嘉帝强撑病体,又要手把手的教导他为君之道,又要督促、收服臣子,还得治理天下,有多么不容易!

    这个父皇已经竭尽所能的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甚至连顾韶这样的名臣都亲手绑到了东宫的战车上。这种情况下,太子觉得,自己若输给了弟弟们,委实是自己无能了。

    虽然说,此刻的太子就在怀疑自己的能力:为什么显嘉帝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登基为帝且叱咤朝堂,将一干名相老臣**得纷纷服膺;而他却连两个弟弟都摆不平?

    他知道自己相比显嘉帝缺少磨砺,问题是,他也有显嘉帝没有的:那就是显嘉帝本身毫不藏私的言传身教,以及毫不掩饰的偏爱支持!

    “恐怕孤的资质,相比父皇,究竟差了不少吧?”太子心里这么想着,苦与涩的滋味潮水般涌上他强自按捺住,正打算再叮嘱崔妃几句就告退,不想崔妃沉默到这会,忽然招手:“霄儿你过来点!”

    太子不解其意,依言走到崔妃跟前,却被她拉着一块坐到榻上崔妃脸色变幻片刻,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示意儿子低头,附耳道:“霄儿,你是储君!”

    “母妃?”太子静待下文,可等了半天,不闻崔妃说什么,却只见她满目复杂又隐含期待的望着自己,心念数转,蓦然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不禁脸色一白,低喝道,“母妃!”

    “陛下打从登基就做好了托孤的准备!”见他已经猜到自己的话中之意,崔妃反而豁出去了,她抬手,紧紧抓住太子的肩,强迫他侧耳听自己的底语,沉声道,“之前御体虽然一直欠佳,可断断续续的到底能视事自从今年以来,陛下却是索性令你摄政了!可见御体已经……”

    太子寒声打断:“父皇只是操劳过度,太医也说了,只要静养过今年,父皇很快就能康复”

    “若当真如此,他为什么要召回顾韶?!”崔妃冷笑着反驳,“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不懂得庙堂之算,却也知道,顾韶当年之所以去位,正是陛下打算将你托付给他!倘若不是陛下时日无多,顾韶哪有起复的机会?!”

    她轻声又急促的贴在儿子耳畔道,“陛下已经撑不久了!这大睿天下合该是你的你又何必与魏王赵王那些人纠缠?!”

    “只要”

    “只要陛下一去,你是太子,理所当然的承位!!!”

第二百七十五章 父子情深

    生母的语气中难掩期盼,不必回头,太子也知道,此刻崔妃的目光里,蕴涵着怎么样的炙热可他却觉得如坠冰窖!

    “母妃,您可知道……”太子感到自己的嗓音从来没有这样艰涩过,“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崔妃深吸了口气,冷笑出声,“今年是显嘉二十一年,而我忍代国那贱婢,也忍了近二十年!世人当我是尊贵的贵妃娘娘,你这个太子的生母就算我如今被降位,好歹也是妃!可在太后,在代国,甚至在你父皇眼里,我只不过是你父皇的一个妾!”

    她抓在太子肩上的手指下意识的用力,宫妃精心保养的长甲几乎掐进儿子的肉里去,眼睛看着不远处,瞳孔却是涣散的,哆嗦着嘴唇,喃喃道,“倘若不是生了你这个儿子,兴许代国根本不会让我活到现在!这些来龙去脉,太后、你父皇,谁不是心知肚明?!可他们谁约束过代国?谁理会过我的委屈我的难堪?!”

    “太后也还罢了,自古以来,婆婆帮着女儿呵斥媳妇的事情就不少见,何况我还算不得她的正经儿媳妇?!”

    “可你父皇我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夫君!”

    “他是朝野都称赞的明君,以多病之体,将偌大天下治理得海清河晏,论手段论能力,比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代国张扬跋扈,但凡他有心护我,岂会没有法子?!”

    “虽然说我不是他的结发之妻,可我也只比皇后晚半年到他身边,他心疼皇后陪他一路风雨,难道那些风吹雨打的日子,我就高枕无忧全没危险吗?!”

    “这些年来苏家因着皇后得了多少好处,乌桓之事前朝后宫但凡有点地位的,谁心里没点数?!冀国公,不,应该说苏家野心勃勃,陛下是怎么做的?他亲自出面压下了整件事情!”

    崔妃的语声中渐渐有了呜咽,“不许任何人提起!”

    “谋逆这样的大恶之行啊,陛下仅仅暗示苏念一辞了一应官职,连国公衔都不曾剥夺!”

    “至于同样参与此事的皇后,那是连训斥都没听到一句!”

    “就算陛下打算以后带走冀国公,可至少到现在,苏家上上下下依然尊贵荣华不是吗?!”

    “但你看看你的外家崔家在朝中的地位,连蒋家都不如!”

    “霄儿,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在陛下心目中,这宫闱里三千佳丽,加起来也不如皇后一个人重要!”

    “苏家做的那些事,若换成蒋家崔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过关?!”

    “母妃跟你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诉说自己的委屈!”

    “而是要提醒你:你父皇他,本质上是重嫡轻庶的否则凭什么一样陪他从前朝走过来,他却惟独记着皇后的好?!”

    崔妃举袖拭泪,切齿道,“母妃说句实话:当年皇后若有子,哪怕不是长子,这东宫之位,也未必轮得着你!如今你父皇之所以处处给你拉偏架,无非是因为你是他亲自养大的!一旦这份父子亲情消磨殆尽……赵王也大了,你说那是什么结果?!”

    依旧掐在太子肩头的手掌,敏锐的察觉到他分明一震,崔妃啜泣了几声,继续道,“何况就算你想全父子之义,可你现在岂是一个人?母妃这把年纪,虽然不忿代国,可若当真活不下去,死了也就死了但浩儿,还有钟陵,你让他们怎么办?!”

    她难过的哭出声来,“钟陵,我的长孙!他才八岁!那孩子素来懂事伶俐,最孝顺机敏不过的!可若落到代国手里,那贱婢会怎么折辱他?!这些日子以来,每每想到这一点,我都觉得五内俱焚!”

    “你舍得母妃这辈子都不能一雪前耻,也还罢了,但你舍得钟陵将来,也落到母妃当年的地步吗?!不,母妃当然虽然受尽屈辱,好歹活了下来!而你若失了储君之位,代国岂能容你的血脉存世?!”

    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却也已是泪流满面他一点一点一点的转过头,望向崔妃,整个人都在战栗,声音也透着抖音:“母妃,那是父皇您也知道,孩儿是父皇亲手养大的!!!”

    他踉跄着从榻上滑跌下去,扶着榻沿,重重跪倒在崔妃面前:“母妃,父皇对孩儿,恩重如山!孩儿只恨自己无用,虚长二十有余,非但不能为父皇分忧,反而还要累父皇静养期间,一次次出手,为孩儿扫清道路!”

    太子涕泪横流,滴落在崔妃的裙裾上,“所以,请母妃恕孩儿……不能从命!”

    他俯身,狠磕了一个头,额上顿见瘀青,却浑然不觉,只抬头迎上崔妃惊怒交加的视线,“母妃定要如此的话,孩儿惟有先行一步,于九泉之下,为父皇先锋!”

    “你……”崔妃万没料到,太子对显嘉帝感情深厚至此,明知道有被废的危险,却宁死也不肯弑君他要是顾虑弑君不易的失败也还罢了,却纯粹是不愿意这么做!

    不但自己不愿意这么做,为了阻拦崔妃,连要死在显嘉帝前面的话都讲出来了!

    一时间崔妃心头百味陈杂,她用力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惨笑着道,“常言都说天家无父子,早年你父皇跟太后做下那样的事情,我只道如今也是一报还一报,不想你……你竟然……”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太子已经在不断的磕头,边磕边道:“孩儿若去,母妃膝下还有三弟,惟愿母妃与三弟,往后多多照拂钟陵母子!”

    “……你去吧!”崔妃愣愣的看着太子额上滴落的鲜血,眼中泪落如珠,却换不来儿子任何的心软妥协,最终,她无力的朝后靠了靠,哑声道,“你就当,母妃,什么都没说过,好么?”

    太子又磕了个头,才蹒跚爬起,躬着身子,低声道:“孩儿遵命!”

    扫一眼殿外的暮色,又说,“天色已晚,孩儿不打扰母妃安置,就此告退!”

    他走之后,崔妃举袖遮面,无声恸哭良久,才放下袖子。她神情之间满是疲惫,眼中却冰冷彻骨,朝宣明宫的方向凝望片刻,合目掩去眼底的杀意,寒声唤入宫人伺候。

    ……而太子回到东宫,命人悄悄请了相熟的太医,处理了下额上的瘀伤,也无心再去太子妃或侍妾处,召了钟陵郡王到跟前,考校完功课后,勉励几句,独在书房安置了。

    这一晚他睡的很不好,崔妃的哭喊与显嘉帝的谆谆教导在耳畔交替响起,到子夜后才勉强入眠,却又因梦见显嘉帝七窍流血的死在自己面前而生生惊醒!

    “来人!”太子抹着汗坐起,借着起夜用的朦胧灯光,他看到帐外铜漏标注的时刻,距离平时起身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可他已经睡不着,或者不敢睡了。

    是以唤进宫人,“打盆凉水来,伺候孤梳洗!”

    秋夜的水凉得沁入骨髓,扑在脸上,激得整个人寒毛倒竖,却也让太子感到头脑一清!

    他不想记起昨晚西福宫中的诛心之语,是以强迫自己专心考虑即将到来的朝会今天,魏赵二王的朋党,会怎么攻讦自己呢?

    “建陵县距离帝都不过百里,等若天子脚下!”出乎太子意料的是,两个时辰后,跄跄济济的的朝堂上,首先出列的赵王说的却不是对他的弹劾与质疑,而是维护。

    少年皇子清朗的嗓音回荡在宽广的殿宇内,刚毅的眉宇间透着勃勃的生气,“不管血案的幕后真凶是何人,选在此地下毒手,岂敢曝露蛛丝马迹?所以案犯潜入太子殿下的田庄,反而证明了此事与太子殿下毫无关系!多半,是祸水东引之计!”

    “赵王殿下此言差矣!”太子一派正疑惑于赵王的反常,工部尚书霍耽的出列却让他们暗自冷笑,“焉知那些人是不是想将计就计,这才故意逃入太子的田庄?何况尚且关押在刑部大牢的那三名案犯,虽然至今不曾招供只字片语,但帝都中已寻到人证,证明他们尝与顾相府中管事接触而无论顾相还是顾相府中的管事,却与押解赵悟的一行人,以及赵悟父子,有什么关系?之所以如此行事,为的是谁,此地诸君,谁人不是心知肚明?!”

    霍耽是姬明非的表舅,与代国长公主算是亲戚,乃是最早被拉下水支持魏王的官员之一。

    他这么一说,太子一派自是明白,之前赵王看似为太子说话,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引出霍耽的质问顺便让赵王捞个友爱兄弟的名声罢了!

    只是这念头才在大部分人心中转过,没想到赵王却无退回队列的意思,反而与霍耽辩论起来:“顾相在国朝初年时,便已名动天下!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敢问诸位:倘若建陵血案当真出自顾相之手,以顾相的手段,是否可能让建陵县区区县令、县丞,转手之间抓到人证物证?!”

    这话问得霍耽一窒无论他们喜欢不喜欢顾韶,但顾韶的地位跟资历摆在那里,却是无人能够否认的!

    赵王什么证据都没有,只抬出顾韶的名头,却也足以让朝堂沉默了。

    众人凝眉深思之余,你看我、我看你,却都有些面面相觑:“这位殿下到底在发什么疯?!”

    你这么一个劲儿的帮太子说话,到底要不要跟太子抢储位了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 盟友之间的尔虞我诈

    这天的朝会就在赵王舌战群儒中结束,太子一派事先预备好的说辞竟是半点没用上!

    以至于散朝之后,气得死去活来的霍耽扯着裘漱霞的袖子不放,非得要个说法:“赵王殿下今日此举,莫不是打算从此兄友弟恭了?若是如此,二王之间早结盟约,于情于理,也该提醒一声,而不是似今日这样背后捅刀子!”

    本来魏王这边做好了落井下石的准备,就等着今儿个朝会上联合赵王一派,对太子群起而攻之呢!

    结果现在倒好,赵王亲自下场反水,支持他的人自然不会当众跟他唱对台戏他一个人把霍耽等支持魏王的臣子都摆平了,太子一派跟中立一派竟看了一早上的热闹!

    被看热闹也还罢了,关键是,太子这会被指责的罪名是指使赵悟父子谋害苏伯凤,可赵王这个苏伯凤的嫡亲表叔却公然站出来说相信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太子做的,其他人再怀疑太子,这已经不是有证据没证据的事儿了,这根本就是多管闲事了:人家受害人的亲戚都发了话了,无关之人操什么心呢?

    总而言之,如果说赵王今日狠狠的证明了下自己的公正孝悌,那么魏王就是给他做陪衬,专门来表现自己的趁人之危无情无义的!

    要是之前魏赵二王没有结盟,也还罢了。

    可双方之间却是有盟约的,霍耽这会哪能不怒?

    只是裘漱霞也很无奈,将霍耽拉到角落里,苦笑着解释道:“霍大人有所不知:前儿个我等商议建陵血案时,赵王殿下询问此案究竟是否出自太子之手,有人多嘴道了句多半不是,结果赵王殿下年少气盛,天真无邪,竟道既然如此,那便该为太子殿下正名至于储君之位,自可堂皇取之!这种少年心性之语,我等自然要劝,可万万没想到,殿下他方才居然……”

    说到这里,裘漱霞不住叹气摇头,不赞成之色流溢于言表,当然更多的是苦涩与无奈:这要是太子未立,你作为嫡出皇子,还能说好好表现,以实力取得皇帝跟朝臣的认可,堂堂正正取之!现在太子都立了多少年了,你本来就是在抢你大哥的位子,还谈什么堂皇?

    真堂皇那就应该收敛野心做个安静的小皇子好不好?!

    夺储原就是提着全家人头上阵了,还摊上这么个“天真无邪”的皇子,裘漱霞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赵王殿下素来坚毅果敢,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霍耽瞧着他俨然才吞了满把黄莲的模样,语气也下意识的缓和了下来,但还是觉得不解又不满,“难道他就不怕有负诸位所托吗?!”

    赵王虽然年纪比较小,但平时瞧着可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啊!说句良心话:霍耽之前可一直觉得赵王远比魏王出色的!

    毕竟赵王是苏皇后的亲儿子,苏家的嫡亲外甥,无论皇后还是苏家,虽然支持他夺储有种种打算,却也确实比着明君的标杆教诲、引导他的;

    而魏王他生母连抚养他的资格都没有,养母蒋贤妃早年待他虽然不错,可自从他跟蒋慕葶婚变之后也存了罅隙,代国长公主固然是他亲姑姑,然而长公主那个人,可没有把侄子当亲儿子养的胸襟!

    她把亲生女儿许给魏王,图的也只是找个傀儡。

    是以这两位皇子同为天潢贵胄,魏王年纪还长些,但论气度学识,魏王不如赵王,也是理所当然。

    可魏王都干不出来的蠢事,赵王今天却做了有道是人无完人,哪怕是参与夺储的皇子,也无法时刻打扮得完美无瑕。

    问题是,有的错误无关紧要,有的错误却是一次都不能犯:赵王今天的所作所为,在霍耽看来,那就是属于绝对不能犯的!

    裘漱霞叹道:“少年心性,谁能想到?霍大人但请放心,今日之事,咱们必会给代国长公主殿下一个交代的我这就去冀国公府,与冀国公好好说道说道!”

    又意有所指道,“皇后娘娘亲生的只这么一个皇子,所以赵王殿下虽然聪慧,但究竟金尊玉贵里长大的,偶尔也难免钻一钻牛角尖。好在殿下素来从善如流,想来往后必不令我等失望!”

    合着是皇后惯出来的毛病?!

    霍耽心下嘿然果然男嗣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不过他虽然气不过赵王的拆台,但现在太子还做着储君,魏赵二王之间的联盟依然有着存在的基础,他当然也不想跟裘漱霞翻脸。是以又抱怨了几句,也就放开手,任裘漱霞去了。

    却不知道在他面前对赵王抱怨连连的裘漱霞,到了冀国公跟前,却拊掌大笑,道:“赵王殿下到底是正宫之子,纵然意在夺储,却终究不失赤子之心!”

    “这也是恰逢其会,他这份赤子之心歪打正着。”相比裘漱霞的赞赏,冀国公却神情散漫,语气平淡道,“青州是我苏氏桑梓所在,赵悟去那里做父母官,我苏家岂能不把他的底细查清楚?伯凤的事情,确实与太子是没有关系的。这点,不但我们知道,太后娘娘与陛下,也是心里有数!”

    所以,“今日朝堂之上,即使与魏王那边联手,将太子攻讦得体无完肤,太后娘娘与陛下知晓后,嘴上不提,心中又岂能不扼腕手足相残?倒不如让赵王出面为太子辩驳,彰显其尊敬长兄悌爱手足的仁心!”

    赵王前一天就表达过对于栽赃太子这个做法的不赞成,若非此举应合了冀国公对他的安排,他今儿个能不能出现在朝堂上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讲亲自上阵跟霍耽等人掐架了!

    苏家如今可是孤注一掷在谋划这场夺储,怎么可能容许赵王的年少天真坏事?

    “话是这么说,但帝都谣言汹汹,明眼人都知道这场谣言的出处。”裘漱霞抚了把颔下胡须,笑道,“眼看着只要推上一把,太子便可能从九霄跌落,又有几个人按捺得住,不进反退呢?”

    “太后转变心意,无非是为了保代国长公主殿下。”冀国公淡然道,“却不是属意魏王!再者,太后固然在代国长公主与太子之间选择了前者,对于后者,也绝非全然无情是以赵王殿下在这眼节骨上表露出包容宽厚的胸襟,必将入太后之眼:毕竟这是同时保全代国长公主与太子的唯一希望!”

    他眯起眼,“所以眼下赵王殿下的天真,适当展露些是好事。但前人有言‘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明君终究还是要知道些奇诡之道的好在赵王尚且年少,将来慢慢教着也就是了!”

    “古之贤人常言‘政者,正也’,又所谓‘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无有邪气奸其间者’。”裘漱霞很赞成他的话,但也觉得,“可见君上之道,最要紧的还是‘正’。”

    他这个人重礼教,之所以支持赵王,与赵王乃中宫嫡出有着根本性的关系,自然希望赵王一直保持着公正堂皇的心境至于说这种心态根本没指望登基,这就是他们这些支持赵王夺储的人的任务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有什么脏活累活,他们来,赵王只需要专心钻研贤明君主之道就好。

    冀国公对他这种想法不置可否,只道:“太后既有废太子之意,今日朝会虽因赵王殿下的缘故,对太子的攻讦不了了之。但太后必有后招我所虑者,却是太子剑走偏锋!”

    裘漱霞将这话细细品味了一番,脸上微微变色,道:“竖子安敢如此?!他可是陛下手把手带大的!”

    “自古天家无父子,何况人于绝境之中,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准!”冀国公平静的呷了口茶水,“是以接下来咱们坐等太后出手之时,却也要做些准备,到底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裘漱霞肃然领受:“我必派人盯紧了东宫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代国长公主却也在指点霍耽:“这主意必定是苏念一那老狐狸出的目的正是要借你们今日对太子的攻讦,展示赵王的仁厚!莫看裘漱霞散朝后跟你低声下气,实际上不过是敷衍罢了!”

    她微微冷笑,“赵王资质再好,这么点年纪,单凭他自己,哪来的本事争储?苏家这会可是在背水一战,若不把他的言谈举止都捏在掌心,怎么可能放心?!所以他做出来的事情,不管是否离谱卤莽,背后肯定有苏家的默许!”

    霍耽闻言变了脸色:“殿下是说,苏家这会就打算拆伙了么?!”

    “那倒也不算!”代国长公主摇了摇头,哂道,“太子还没倒呢,拆伙对他们可也没好处,不过是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罢了!”

    长公主眼中闪烁着隐隐的寒芒,淡淡道,“只不过,太子之所以陷入岌岌可危的局势,多赖本宫的谋划。苏家想占本宫的便宜,可没那么容易!”

    她抚着广袖上精致的蹙金牡丹,好整以暇的笑了笑,“裘漱霞不是说,今儿这事必给本宫一个交代吗?本宫现在觉得赵王做的挺好也不必等他们来交代了,你且派人送个口信过去:本宫很赞成彻查建陵血案,还太子一个清白!”

    顿了顿她又道,“鉴于今儿个满朝文武,竟然只有赵王一人出来为太子说话,本宫认为,这件事情交与赵王主持,最合适不过!”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风雨飘摇

    “让赵王主持彻查建陵血案?”冀国公神情依然平静无波,眼神却冷了下来,断然道,“绝对不行!”

    上首赵王不解的问:“舅父,为何不可?之前您不是准了我在朝会上为大哥辩驳?如今能还大哥个清白……”

    “殿下!”冀国公摆手止住余人,心平气和道,“殿下打算以堂堂正正之师胜过太子,好令陛下改易储君之位,是也不是?”

    见赵王点头,他笑了起来,只是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问题是如今四海升平,政治清明,殿下就算自信为储为君,都能做得比太子更好可朝堂上下太平无事,您又如何证明这一点呢?”

    赵王闻言愣了愣,一时间哑口无言:他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自己乃中宫嫡子,为人处事,当有堂堂正正之风。所以他明知道自己在跟太子竞争储位,却也不希望这个兄长倒在栽赃污蔑之下!

    但现在冀国公这一问,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确实,他有自信做得比太子好,但没有事情让他表现的话,却如何服众?更遑论让显嘉帝改变主意了!

    总不可能为了争储,盼望大睿陷入内忧外患吧?

    赵王还没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再说冀国公也谈到这种情况了:“何况陛下虽然疼爱您,但到目前为止,圣心依然属意太子。即使国朝有什么事情需要皇子出面主持大局,敢问殿下,陛下届时,会派遣太子出马,还是您?”

    “……”赵王沉默。

    除非显嘉帝改变主意,不再偏心太子,否则有表现的机会,根本轮不着别的皇子;而偏偏赵王的夺储计划,就是通过表现,取得显嘉帝的重视,促使他重新考虑储君人选冀国公轻描淡写的一分析,已证明了赵王的思路,与现实恰好相悖,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看出赵王的茫然无措,冀国公见好就收,又转过来开解他道:“再说这件事情,连我们都心知肚明与太子无关,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如何可能不清楚?而陛下至今没有表态,没准,就是想看看太子的手段!”

    旁边裘漱霞接口道:“国公所言不错!殿下请想:太子幼承庭训,陛下对他,完全可以说是倾囊相授!既然如此,自然也会有所考校!殿下今日在朝会上为其辩驳,尚且可说是为了全兄弟之义,若还要继续插手,岂非过犹不及,扰乱了陛下的安排?”

    赵王的才干,相对于他的年纪来说虽然算很不错了,但又哪里会是这两位两朝元老的对手?

    此刻听他们说的头头是道,不禁沉吟:“这……”

    “殿下若坚持己见,我等自是相信殿下满腔正气,绝无私心!”冀国公见状微哂,道,“怕就怕其他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殿下是存心窃取太子展现手段的机会到时候朝野非议事小,连陛下也误会了您,您却又将如何自辩?”

    赵王自来听惯了“端庄持重”这类的教诲,怎么可能容忍“窃取”这样的行径被套在自己身上?闻言皱眉良久,到底被说服了:“既如此,代国姑母的提议,孤确实不可应下!”

    冀国公等人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个眼色,均是暗松了口气!

    这个提议本来就是代国长公主当成报复,或者说敲打提出来的,怎么可能对赵王怀有好意?

    今日赵王已在朝会上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在建陵血案这件事情上,对太子的信任与支持!

    倘若他来主持彻查,最后查出的结果若与他之前的表态恰恰相反,那么赵王不但是自打嘴巴,也会被怀疑他之前帮太子说话的用心!

    如果他查出来的确实是真相,就是太子的确是清白的此举倒是证明了他的光风霁月高风亮节,可也将大大得罪皇太后!

    毕竟太子陷入如今这样的困境,起主要作用的,就是太后!

    而赵王的目标又不是要做个好人,他的目标是争储,太后的好感比好名声重要太多了!

    总而言之,这个差使赵王绝对不能接!

    “想来是代国长公主看出了咱们放任赵王今日在朝会上为太子说话的用心,特意来提醒点儿了!”打消了赵王幼稚的盘算后,冀国公三言两语哄了他去找苏少歌,却留下裘漱霞等人说话,“好在长公主殿下究竟也是识大体的,这话只私下里来告诉了咱们,没有公开在朝堂上提出来的意思不过如今确实不是得罪魏王一派的时候,接下来至少场面上,咱们就先不算计他们了。”

    裘漱霞沉吟道:“怕就怕代国长公主不去朝堂上提,太子那边也打赵王殿下的主意。”

    “这个不必担心!”冀国公呷了口茶水,淡淡道,“早先太后想派少歌作为钦差前往青州为伯凤主持公道时,顾韶不是说了么?咱们苏家人得避嫌赵王殿下乃伯凤嫡亲叔父,素与我苏家亲善,可不也在避嫌之列?所以这建陵血案,怎么能让赵王殿下去查呢?”

    裘漱霞闻言松了口气,抚须道:“现在就看代国长公主的手段了!”

    “还有那些没表态的人呢?”冀国公提醒道,“终究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候不过倒是正好帮代国长公主一把,好让她消消火!”

    次日的朝会,冀国公借口苏伯凤即将抵达帝都,自己心痛难捺,把赵王早早哄到冀国公府“安慰”自己没有赵王搅局的朝堂上,魏赵二王联手,到底把彻查建陵血案的差使,交给了大理寺卿黄静亭,这是老富阳侯的旧部,与代国长公主夫妇一向过从甚密。

    建陵血案到了他手里,那当然是铁证如山是太子做的了!

    兹事体大,之前的中秋节宴上,朝野上下有目共睹,显嘉帝的御体,着实不怎么好。所以这个结论出来之后,众人都不敢告诉皇帝。

    尤其太后闻讯之后边拭泪边道:“太子是皇帝一手教养出来的,从前瞧着素来知礼,不想皇帝这才静养了大半年,他竟然就犯了这样的糊涂!若叫皇帝知道,可怎么好?!”

    这下谁敢把消息禀告显嘉帝,万一这位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弑君的罪名还跑得了吗?

    而太后这番话传扬出去后,朝野一时间议论纷纷:“陛下卧病也才大半年,纵然疏忽了对太子殿下的督促,终究尚且在位,殿下竟无法无天至此,岂是明君征兆?”

    “尚未登基便残害嫡母侄孙,那还是苏家迄今唯一的男孙若当真继承大统,恐怕连皇后娘娘都难以幸免,这样的人,不做昏君暴君就不错了,谈何明君?!”

    “连太后娘娘这位做嫡亲祖母的都失望之极,可见太子殿下非但本性残忍,亦非孝顺体恤之人,否则太后岂能不维护自己的骨血?”

    东宫。

    太子妃脸色阴沉,拢着广袖,匆匆走过回廊。

    “娘,您怎么来了?”跨进花厅后,看到不远处正心神不宁捧着茶碗的田氏,太子妃忙散了一脸阴霾,换上若无其事的表情,行了个家礼,温和道,“可是给银练看好了人家?”

    田氏上回来见长女时,提过小女儿的婚事,太子妃故有此问只是这会闻言,她却叹了口气,道:“这么点小事,眼下谁有心思管?横竖她今年才十六,裴家那位都十八了不也还没说亲吗?且放着吧!”

    说到这里瞥一眼太子妃身后,见太子妃心领神会的把侍者都打发到门外去了,才继续问,“你方才去前面了?去做什么?”

    “处置了两个不知好歹、乱嚼舌头的下人。”太子妃闻言,顿了顿才道,“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说娘今儿个过来的事情吧!”

    田氏却没有转开话题的意思,皱着眉道:“若只是寻常下人犯了事,哪用得着你这太子妃亲自走一遭?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东宫莫不是也人心惶惶起来了?”

    “娘这话说的,这人多了,哪可能没几个听风就是雨的?”太子妃平静道,“再者,女儿也不是特意为了处置下人才去前面的,主要也是顺路看看太子。”

    又说,“朝堂上的事情女儿也有所耳闻,不过谣言再汹涌,终究只是谣言昔年申屠氏得势之时,慢说坊间流言了,连朝野上下,谁不认为太后与陛下断无生理?可后来结果如何,今日人人有目共睹!”

    田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丧气话,问候了些家常里短,也就告辞了。

    她才走,太子妃脸色就透出了几分苍白,上来伺候她的心腹宫女见状吃了一惊:“娘娘?”

    “没什么。”太子妃疲惫的摆了摆手,“我有些乏了……扶我进去躺会!”

    躺到榻上,看着蹙金芙蓉帐被放下,她眼中才流露些许水光:连卫家,自己的娘家,也不看好太子了吗?!

    她哪儿看不出来田氏的来意?

    看似为女儿女婿目前的处境担忧,实际上,却是来探口风,看看东宫能不能翻身的!

    如果能的话,那当然最好卫家肯定也会顺势推上一把;

    如果不能……

    卫家可未必肯做雪中送炭的事儿!

    太子妃不是不知道,娘家这么做,也是为了家族考虑。

    毕竟作为瑞羽堂之后,在昔年海内六阀中四阀衰微到大部分人都忘记的地步,卫家还能保持目前的处境,那肯定不是纯靠高风亮节牺牲、妥协、让步……乃至于背叛,这些手段想来都没少用。

    可这种事情真正临到自己身上时,哪怕心里很清楚,拖着娘家一块倒台毫无意义,可又有几个人能够坦然相对?

第二百七十八章 母子再次密谈

    “连岳家也不看好孤了吗?”田氏前来的目的未能瞒过太子,太子妃能想到的,太子心里何尝没数?

    他看着花木扶疏的窗外,八月末的帝都虽然依旧满眼绿意,终究已是仲秋之季,叶底花间,已有萧瑟西风吹起。

    恰似他此刻心情。

    太子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皇显嘉帝雄才大略,非常人所能及,可到此刻,他才知道他比自己这位父皇差了多少相比显嘉帝当年受申屠贵妃诬蔑,在秋冬交季的绵雨里长跪不起,乞求一个自辩的机会而不可得;他如今不过因着被坐实了建陵血案真凶的罪名,数次求见太后失败,又被太后禁止去见显嘉帝,处境虽堪忧,可至少依然是呼奴使婢锦衣玉食的储君。

    但显嘉帝当年从那样的困境里扭转乾坤,他却已经心如死灰。

    也许自己确实不堪为储?

    否则怎么会承训这许多年,依然如此不堪一击?

    “殿下!”心腹内侍的低唤,惊醒了沉浸在纷繁思绪中的太子,“崔妃娘娘病了,想请您过去一趟!”

    “母妃?”太子闻言,捏着眉心,好半晌才道,“孤知道了。”

    却没说要去自从前两日黄静亭在满朝文武面前坐实了他的罪名起,他就被要求放下手中一切权力,回东宫避嫌,好等待朝中商议出一个处置他的结果。

    实际上等同于禁足了。

    不过有道是法理不外乎人情,他现在也还没被废,亲娘病了,想去看看,谅也没人敢拦。

    毕竟连太后也只说让他不要打扰显嘉帝跟自己。

    但太子现在却着实不想理会这个生母的所谓生病:崔妃之前才提过弑君的建议,虽然最后被他劝阻了,可这会称病,十有八.九,是想旧话重提。

    太子固然对眼下的处境感到生机渺茫,却着实不想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是以只淡淡应了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

    哪知半晌后,梁王竟亲自来请了,他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见到太子后行了礼,也没多说,只道:“母妃病得突然,这会想见您!”

    同胞兄弟为了两人生母的病情找上门,太子自不好再拒绝,只得进内室换了身衣物,随他一块进了宫。

    才进西福宫就闻到药味浓郁,原来崔妃是真的病了。

    “浩儿,你先去外面坐坐,母妃有些话想单独跟你兄长说!”半卷的珠帘下,崔妃脸色煞白,额上绑了帕子,不时咳嗽几声,人虽然恹恹的,看到两个儿子进来后,语气却很干脆只是太子立刻皱了眉,道:“母妃,三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说也是一样的。”

    他这么讲,自然是希望崔妃忌惮梁王在场,别再劝自己弑君。

    哪知崔妃闻言却没拒绝,只把其他人都遣散了,又咳嗽了会,拿帕子掩着嘴擦了擦,才道:“眼下的局势,我在宫里也听说了。我只问霄儿你一句:顾韶如今可能力挽狂澜?”

    “这几日顾相为了大哥在朝会上屡屡与魏赵二王的人激辩。”梁王见太子沉默不语,怕场面尴尬,忙出言代答,“也揭发了不少投靠了二王的官员,如今朝野上下风起云涌……”

    “那些都是旁枝末节!”崔妃闻言淡淡打断道,“关键是建陵血案的真凶,根本就不是霄儿这一点,却连顾韶也没法为霄儿洗清罪名,是也不是?!”

    梁王闻言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望着不远处的殿砖,依然没有回答的意思,迟疑了下,才道:“母妃,这件事情,事出突然,魏赵二王那边有备而来,大哥这儿却是措手不及,所以……”

    “我知道了!”崔妃听罢,却再次打断了他,举手抚额,半晌,才颓然道,“那么,接下来,你们就支持赵王吧!”

    这话话音未落,太子与梁王均已愕然!

    “我与代国之间的恩怨,是不可能化解了,否则的话,霄儿这回也未必会落到眼下的地步!”崔妃放下手,因着长年养尊处优,她虽然已是做祖母的人了,姿色仍存,此刻一双明眸之中满是决绝,紧抿的唇角,透出几许森然冷酷的意味来,“说起来,是我害了霄儿只是哪怕我现在愿意粉身碎骨换取霄儿的前程,太后,你们父皇,却也未必肯给我这个机会!”

    她说到这里,抬手止住两个儿子要说的话,吸了吸鼻子,继续道,“但作为生母,我终归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听天由命的!所以这两日我思来想去:霄儿这个储君之位若实在保不住,莫如还是让给赵王!一来我与皇后之间,虽然相处多年下来,难免有些小小的芥蒂,终究达不到生死恩怨的地步;二来皇后大家出身,心胸气度不知道胜过代国多少,他日即使将身家性命交在她与她的儿子手里,总比落在代国手里好!”

    “母妃!”梁王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脸色灰败、紧攥着拳不言不语的太子,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喊出声,“母妃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大哥自幼为储,这回的小人陷害,即使顾相无能为力,不是还有父皇……”

    “太后亲自发话,谁敢轻忽陛下御体,视同谋逆!”崔妃冷笑着睨了他一眼,“浩儿你不要再天真了你们父皇的手段,你们做儿子的难道心里没数?建陵血案闹这么大,整个京畿附近都已经是路人皆知,你们父皇人就在宫里,会不知道?!可黄静亭从建陵回来已经多久了?!”

    她微微拔高了嗓音,“三天!整整三天了!!!你们父皇可曾出来说过什么话、又或者召见什么人暗示?!到现在,你们还想着指望他?!”

    “父皇从年初御体就欠佳,这大半年来的静养,偏又赶着几回变故,是以始终未能痊愈。”梁王被呵斥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太子却终于开口,他并不看崔妃,也没看胞弟,只平静的注视着不远处,淡淡道,“等闲事情惊动他也还罢了,这回的事情……皇祖母说的也没错,谁能承担后果?”

    崔妃之前就知道他对显嘉帝的感情,这会闻言只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若顾韶保不住你,你不如趁早交好赵王如此将来即使你我无幸,好歹给浩儿、给钟陵留条活路!”

    “母妃!”梁王急得直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太子看了眼他,示意他噤声,这才转向崔妃:“若四弟为储,母妃也说了,母后与您没有什么大恩怨,且母后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届时只须孩儿给出交代,想来母后与四弟,是不会为难您的!”

    他所谓的给出交代,自然是寻个合适的时机,识趣的去死了。

    崔妃闻言却冷笑出声边笑眼泪边就“扑簌扑簌”的掉下来了:“慢说你落到如今的地步,我这个当娘的难辞其咎,就算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又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她惨声道,“浩儿是打小在我身边养大的,我这个做娘的对他也算是尽了心力了。可是霄儿,你才三两岁就被接到陛下跟前,由他亲自抚养,我虽然是你生母,这些年来,享受了你给予的种种尊贵荣耀,又何尝为你做过什么?想来想去,唯一能为你做的,大约就是陪着你一块了!”

    说到这里,崔妃悲凉的目光扫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下场景的梁王,“我与你大哥若去,钟陵母子,就全赖你扶持了,你若但凡念着一点母子、兄弟情份,须视钟陵为己出,不可叫人欺负了他!!!”

    ……太子仓皇告退后,梁王却仍然留了会,亲手服侍崔妃吃了药,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忧心忡忡道:“母妃怎么能劝大哥支持赵王呢?父皇迄今没有动作,未必就是对大哥失了望,到底才三天兴许这三天恰好赶着父皇不适,没准今儿个晚上,或者明早,父皇就会出手呢?可若大哥这会就失了心气,当真去支持赵王,叫父皇晓得了,恐怕就要真的放弃大哥了!”

    毕竟显嘉帝再偏心太子,他可以容忍自己一手**出来的、未经风雨的储君失败、受挫,却怎么可能允许他轻易瓦解斗志?!

    一个禁不起失败的人再天才,也不足为惧!

    因为这种人只要一次失败,就足以让他永堕尘埃,再无翻身之日而人生于世,谁能够一生一世只胜不败?

    公认的明君如显嘉帝,何尝不是苦苦挣扎才出了头?!

    而太子的资质明显已经不如显嘉帝了,如果连接受失败的勇气也没有,显嘉帝若还执着的想把大睿江山交给他的话,也枉费朝野上下都认为他屠戮手足的做法固然有失君主该有的仁心,但治理天下、制衡朝堂的手段却绝对可称贤明了!

    可以说,太子到现在虽然处境已经非常不妙,却也未必十死无生。

    但他要当真认命去帮助赵王的话,不啻是自绝前途!

    梁王对于崔妃的做法,自是不解。

    只是崔妃虽然素来宠爱他,此刻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平静道:“母妃自有道理你也回去吧,司空氏有孕在身,你在我这儿待久了,若沾上病气,过给了她,可不要连你们的嫡长子都害了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傅充容(上)

    “岁月如梭,一晃眼的功夫,四弟已然长成了。”太子心事重重的出了西福宫,见内侍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没来由的一阵烦闷,拂袖将其挥退到远处,独自一人走在孤零零的宫道上,百味陈杂的想着,“记得他才出生时,才那么点点大,被父皇抱在手里,瞧着小小软软的那时候皇祖母与父皇都说,那是孤的嫡弟,要孤将来好好待他。”

    他比赵王大了整整一轮,赵王落地那会,他已经做了七八年太子,是个半大少年,都快议亲了。

    说起来他的父皇显嘉帝大部分情况下的作为都非常符合明君的要求:比如说对长子的栽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但对崔妃却没多少爱屋及乌的意思。

    三宫六院之中,皇帝最敬重的始终是原配发妻苏皇后,所以当中宫喜得嫡子的消息传出来,前朝后宫不是没有议论那时候的太子还不是很清楚这个弟弟的降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而他还不及细细品味这一点,显嘉帝人前人后的表态,希望太子以后好好照顾年幼的嫡弟,议论声很快的就平息了下去。

    皇帝的果断让太子根本没有产生丝毫的危机感,以至于关于赵王的诞生,太子心中只记住了一点:他对赵王应该比对魏王、蜀王,甚至是胞弟梁王好一点,因为这是嫡子该有的优待,重点是意味着他对嫡母、对礼法的尊重关系到他将来在史书上的评价。

    但不管是优待还是尊重,首先他才是太子,是大睿未来的主人。

    所以他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他会匍匐在赵王脚下,乞求这个弟弟给自己的妻子儿女一条生路。

    这种心理落差不到头上是无法体会的毕竟赵王不但是他弟弟,且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太子算不得心胸狭窄,也算不得歹毒,可这会每每想到这一点,依然觉得,心情纷乱难言。

    他知道崔妃说的没错,崔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恩怨无法消弭,他这个小姑姑心胸狭窄心狠手辣,绝不可能对他念任何姑侄之情,倘若他保不住储君之位,赵王继位总比魏王登基好。

    但这么想的时候,又想到如果自己保住这个位子太子不禁自失一笑,“看来孤到底没有真的心灰意冷啊!”

    这两天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认了命了,可今天崔妃提出让他扶持赵王,他才发现,原来他心里有多么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向赵王低头,不仅仅是赵王,任何一个弟弟,包括胞弟梁王,他都不想俯首称臣近二十年的储君教导,即使只学到了显嘉帝的皮毛,可居高临下的心态却已经深入骨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一朝跌落尘埃所需要的勇气与代价,不是每个人都支付得起的。

    哪怕顶着父慈子孝的名义,哪怕压上妻子儿女前途性命的筹码,他都不甘心!

    “至少父皇还没表态。”太子站住脚,拢在袖子里的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数次之后,他既自嘲又自厌的想到,“孤如今只是被变相禁足……母妃的提议,太急切了,缓缓再说吧!”

    他实在很厌恶这样一次次投靠在显嘉帝的羽翼下,一次次束手无策之后冀望于显嘉帝的出手。毕竟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来自父皇的偏爱在幼时让他觉得多么心安,在此刻就显得他多么无能。

    但事实就是,目前除了指望显嘉帝之外,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诚然顾韶这段时间扳倒了不少魏赵二王的人,短短三天,单简虚白出面弹劾落马的官员就多达十几名但这两人在建陵血案上都无能为力,只要这件血案一直扣在东宫头上,诸臣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废太子。

    何况幕后还有皇太后压阵!

    “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对孤失望?还是他已经失望了?”太子想到这里时,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树丛晃了晃,他起初只道是有什么鸟雀在其中,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正待离开,哪知下一刻,树丛里却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云鬓半散,一侧的脸颊上还有一个分明的指印,身上的宫装也有些乱她出来时显然以为外面没人,见到太子时惊得差点一头扎回树丛里去,待太子语气平淡的唤了声“暖母妃”,暖美人才露出明显松口气的表情,怯生生的道了句:“太子殿下!”

    太子看到她狼狈的模样,顿时想到上次她被傅充容欺负的景象,心知这回估计又是落到哪个嫉妒的宫妃手里了,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过问,所以只点了点头,就打算离开。

    毕竟暖美人虽然名义上是他庶母,可年纪比他还小,又生得倾国倾城,若叫人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免不了要说闲话他现在已经地位摇摇欲坠,哪能不小心点?

    只是太子才走出去不远,迎面却恰恰碰到了傅充容。

    她领了三五个侍者,手中折了一枝丹桂,边走边轻嗅着,看到太子,似笑非笑的停了脚,道:“殿下日理万机,今儿也有空暇来宫里走走吗?”

    “傅母妃!”太子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现在前朝后宫谁不知道太子被群臣要求闭门思过了?她却偏偏提什么日理万机,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不过太子纵然不喜这话,却也不屑于跟个女流之辈计较,闻言只冷淡的行了个家礼,道,“母妃病了,孤进宫来探望,方才告退出西福宫,忧心母妃之病,所以独自走了会。”

    “哟!崔姐姐病了啊?”傅充容大惊小怪的低呼一声,眼珠转了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格格笑了起来,道,“那本宫待会可要去看看她对了,殿下方才从那边走过来,可看到暖美人?今儿个本宫跟她说好了,要一块去御花园游湖,如今既打算去看望崔姐姐,那当然也要喊上她了!”

    她把丹桂抵在唇畔,有些妩媚的笑了起来,“想必暖美人是不会拒绝本宫的提议的,呵!”

    太子波澜不惊道:“叫傅母妃失望了,孤方才不曾见到任何人。”

    他这么说其实也不仅仅是为了帮暖美人,更是为了防备傅充容毕竟傅充容的这个充容,就是太后帮她向皇后要的,这位可以说是过了明路的太后的人。如今皇太后为了保代国长公主正琢磨着易储,傅充容对他这个太子,岂能怀着好意?

    要知道他刚才看到了暖美人,不定就会打蛇随棍上,出去乱说他跟暖美人有什么瓜葛呢?

    所以否认之后,太子也不多言,掸了掸衣襟就告退傅充容敢仗着庶母的身份,以及太后这个靠山,对他说几句酸话,却也没理由拦着他不让离开,见状撇了撇嘴角,道了句:“殿下慢走!”

    到底另外选了个方向去找暖美人了。

    至于她去那边找不找得到人,太子这会自然是没心情管的。

    他回到东宫,才进门就听说简虚白来了有一会了,心知多半是有事,忙加快脚步到了书房:“阿虚,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殿下。”简虚白起身行礼,被太子摆手道免之后,到底等太子先落了座,才跟着撩袍坐下,神情凝重道,“我方才又去铭仁宫求见皇外祖母,虽然还是没见成,但却看到一名宣明宫的小内侍慌慌张张的入内,似有要事禀告!”

    他是早就投了太子的人,如今太子处境危急,自不可能坐视。所以这段时间,一直试图求见太后,为太子说情问题是,他虽然是皇太后亲自养大的,在太后诸外孙里最得宠,但与太子一样,到底隔了一辈的人,平常再疼爱,关键时刻,终究比不得太后亲生的代国长公主!

    所以直到今日,太后也是寻了种种理由,拒他于铭仁宫外。

    只是跑得次数多了,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收获,比如说方才所见。

    太子闻言脸色微变,道:“宣明宫的小内侍?!你确定?!”

    “年初皇舅才开始静养的那时候,我曾与徐表哥一块入宫侍疾了一晚。”简虚白肯定的点了点头,道,“那晚我跟徐表哥用的茶水,就是那小内侍伺候的,后来几次去看皇舅,也遇见过几回,乃是皇舅跟前的心腹内侍封沐霖的义子,专司宣明宫中茶水,偶尔也帮忙跑个腿。”

    “封沐霖是伺候父皇的老人,他在皇祖母跟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能被他看中收为义子,这小内侍料来总有几分过人之处。”太子沉思片刻,似自语道,“他居然慌慌张张的跑去了铭仁宫,难道说……父皇的病情?!”

    宫闱之中规矩森严,哪怕是寻常宫人,场面上也要讲究端庄持重,何况是皇帝跟前伺候的?那小内侍照理又该比普通宫人还机灵点,竟也慌张到流露于表面,若非有什么算计,那必然是出了大事!

    而宣明宫目前,除了显嘉帝的身体外,又还能有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太子下意识的就想去宣明宫看个究竟只是人才站起来,却又记起,太后可是明言禁止他去找显嘉帝的!

    “殿下不必担心!”简虚白看出他的难堪与心急如焚,忙安慰道,“我来东宫之前,已派人去我娘那儿打了个招呼,想必这会娘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

    又说,“娘虽然不会帮咱们带什么话给皇舅,但回头她看过之后,去问一问皇舅是否大安了,料想娘是不会不肯透露的。毕竟咱们作为晚辈,关心一下长辈的安康,乃是人之常情。”

    太子对晋国长公主一直都是很敬重且信任的,但显嘉帝到底是他亲爹,亲爹疑似病情出现变化,而且还可能是不好的变化,他这个做长子的却连看都不能去看不说,连打探消息也得通过唯一好说话的姑母太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这会是什么滋味,沉默了一下才道:“方才我去看了母妃。”

    他顿了顿复道,“母妃劝我,若事不可成,莫如支持赵王,你觉得呢?”

第二百八十章 傅充容(下)

    太子与简虚白商议退路时,西福宫。

    傅充容手持丹桂,笑吟吟的走进内殿:“崔姐姐可真是见外!堂堂一个妃子,哪怕才被降了位,终究也比妹妹位份高呢!您病了,怎么也不吱一声,反而悄没声息的躲这儿静养?要不是妹妹方才在外面碰到太子殿下,从殿下那儿晓得这事,怕是到这会,都不知情呢!”

    她边说边示意自己的宫女拖了张远处的绣凳,挪到崔妃的病榻附近,上前施施然的坐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是从进殿以来,都不曾给崔妃行礼打量着崔妃苍白的脸色,“扑哧”一下,笑声却更大了点,啧啧道,“姐姐这气色,瞧着可真叫人心疼!只是您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一不请太医二不告知皇后娘娘,却只私下里请了太子殿下过来说话,传了出去,还以为皇后娘娘亏待了您哪?”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前不久堪堪出了事儿?”崔妃是真的急火攻心病倒了,不过到底是从显嘉帝做皇子时的侧妃熬到如今的老资历,她就算这会精神不大好,却也不会憷了一个比她年轻了十来岁的傅充容。

    闻言也不动怒,只淡淡道,“前些日子,可是连太后娘娘都三天两头派人去未央宫宽慰皇后娘娘的,这种情况下,本宫这么点小病,又何必打扰中宫呢?傅充容常在太后娘娘跟前走动,本宫只道太后娘娘素来慈爱可亲,你耳濡目染的,怎么也该学着体贴点了,却不想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实在叫人失望!”

    “崔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只是傅充容也不是好对付的,听了这话眼波流转,却是嗤笑出声,道,“现在前朝后宫,可都晓得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正是毁在了姐姐的亲生骨肉、太子殿下手里哪!姐姐这会病了,不管生病的真正缘故是什么,派人给皇后娘娘禀告时,好歹能稍稍表达下您的愧疚与悔悟之意不是?您这不声不响的,叫人晓得了,只道啊……”

    她故意拖长了些声调,“您是做贼心虚!”

    “太祖皇帝陛下明言,后宫不得干政!”崔妃冷下脸,森然道,“前朝之事,岂是咱们做妃嫔的能议论的?傅氏,你逾越了!”

    “这算什么干政?”傅充容不屑反驳,“不过是惋惜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孙,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公子,招谁惹谁了,竟小小年纪就被断送了前程!想苏编修何等才情,他这个嫡亲侄子,不定长成之后也是跟他一样的人物哪,如今却横遭此祸但凡还有良心的,谁能看得过?!”

    崔妃闻言,冷笑出声,刀子似的目光扫过她脸上,丝毫不掩语气中的讥诮:“我道你跟本宫从前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没有过恩怨,今儿个怎么上赶着来落井下石?合着你是认为太子岌岌可危,惧怕赵王承位之后,皇后追究你当初在清熙殿上的多嘴,打算拿我们母子做垫脚石,将功赎罪?”

    这傅充容年初的时候还只是婕妤,却因当初太后还维护太子、不希望苏家撺掇赵王争位的时候,召集后妃到清熙殿,当众提议让赵王出继,于无人敢应的关头,出列说了一番顺应太后心意的话,入了太后的眼,这才晋了九嫔之一。

    只是她当时那么做虽然讨好了太后,却大大得罪了皇后!

    毕竟苏皇后再大度,却又怎么可能对一个想把她唯一的亲儿子过继出去的宫妃有好感?!

    之前傅充容也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毕竟她投靠的太后,是皇后也要小心翼翼伺候着的婆婆,何况那会太子地位稳固太子的生母又不是苏皇后!她当时帮太后说话也等于帮了太子一把呢,所以即使太后没了,只要太子登基,皇后也报复不了傅充容!

    她进宫有几年了,也颇得过段时间宠爱,否则也不会在没投靠太后之前,就做到一宫主位,得婕妤之册。

    问题是始终没能生个一儿半女偏偏显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索性连朝政都委托给了太子以及满朝文武,专心静养起来了,静养期间也没叫傅充容伺候,只把绝色无双的暖美人常常喊在跟前!

    这种情况下,傅充容心里很清楚:即使自己还年轻,但已经没了要个子女傍身的指望!

    所以她得为自己的以后考虑才是!

    当年睿太祖打天下时,打的旗号是“驱除胡虏,光复河山”,所以定鼎后各项制度都照抄前雍,以示恢复衣冠。

    而前雍流传下来的后宫制度,就是先帝去后,有子的妃嫔由子女接出宫闱奉养,无子的妃嫔皆发往帝陵附近的行宫“颐养”。

    前者自然是好的,顶着太妃或太嫔的封号去子女府上团聚,安享晚年,含饴弄孙;但后者就不那么美妙,或者说很不美妙了:坦白点讲,就是去行宫里等死!

    不但等死,吃穿用度也必然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坊间黎庶,做了寡妇的也不好穿鲜艳服色呢,何况是给先帝守节?

    那必然是要过得清苦些,才能显示出对先帝的哀思与不舍!

    傅充容尚在韶华,身体也康健,要没意外的话,她还能活好几十年若这几十年都在行宫里苦熬,真正是想想就觉得了无生趣!

    是以她当初站出来帮太后说话,却也不是为了晋位,主要还是想通过讨好太后、太子这些人,在显嘉帝驾崩后,能够得些优待,最好是被新任太后发话,留在铭仁宫的偏殿里做个伴,不至于被扔到行宫里就此自生自灭。

    可谁能想到这才半年光景而已,前朝后宫风云突变,已经做了近二十年储君的太子,忽然之间就被扣上残杀无辜、不敬嫡母、心性暴戾等等罪名,眼看着就是前途无亮;倒是皇后之子赵王,成了当下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

    傅充容还记得自己在铭仁宫伺候的时候,偶尔听到宫人私下里嚼舌头:“这回建陵血案据说是魏王殿下的人查出来的,倘若太子殿下出了岔子,新储君应该就是魏王殿下了吧?”

    “你傻的么?”那宫人的同伴啐她道,“谁不知道魏王殿下不过是代国长公主殿下推出来夺储的幌子?这位殿下要上了台,往后这天下怕是要姬家说了算了!陛下何等英明神武,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再者,太后娘娘前两日跟玉果姑姑说起眼下这局面时,还感慨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呢!若魏王殿下登基,代国长公主怎么可能饶得了太子跟西福宫那位?”

    “那你是说?”

    “这会子若要易储,新储君肯定是赵王殿下了!毕竟苏家固然一直支持赵王殿下夺储,却没有把赵王殿下当傀儡的意思!何况赵王殿下若登基,无论太子还是代国长公主殿下,都有指望保全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真是不过,这几个月常朝咱们这儿跑的那位,可是要倒霉了罢?当初太后娘娘说要把赵王殿下过继给肃王或襄王时,满殿的人都没敢吱声,惟独她站出来,之后倒是晋了充容,可这才得意几天?往后落到皇后娘娘手里,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怎么折腾她?”

    两个宫人说到这里都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她们跟傅充容话都没说过一句,自然也谈不上恩怨,之所以提到她也不是有什么恶意,不过是觉得有热闹可看罢了。

    但藏在暗处的傅充容却怎么能不听得心冷如冰?!

    无奈时光不可倒转,她得罪皇后的事情已经发生,如今这局势,她就是愿意舍弃脸皮,去未央宫三跪九叩的请罪,皇后又何尝猜不出缘故,如何肯原谅她?

    而直接请罪既不可行,傅充容又不甘心坐以待毙,那自然是以直接行动证明自己的悔过之心,以求取皇后的宽恕。

    比如说,对崔妃母子落井下石!

    这会被崔妃公然戳穿了用心,傅充容眼中闪过一抹羞恼,冷笑着道:“崔姐姐原来还知道太子已经岌岌可危了?倒难怪急得连夜病倒只是都到这地步了,你们母子又何必继续执迷不悟?皇后娘娘素来宽容大度,你们若……”

    “我呸!”她话还没说完,已被崔妃厉声喝断,“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充容,本宫就算已非贵妃,照样压你一头!前朝后宫都蝼蚁一样的货色,想讨好皇后想疯了,居然痴心妄想到劝说本宫与太子向未央宫投诚!”

    崔妃这会是动了真怒了她之前自己劝太子,实在不行就支持赵王登基,总之不能让魏王得逞,这么番话是连梁王都怀疑的,那当然只是说说而已!

    何况她就是真心想投靠赵王,又怎么可能给傅充容做功劳?!

    越骂越恨,虽在病中,却差点没跳起来对傅充容大打出手,“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这样的事情,也是你配插手的?!”

    傅充容只道太子已然没救,那么崔妃也不足为惧,所以非但进了内殿后连礼都没行,言谈举止之间也很没把她当回事这会被崔妃劈头盖脸一顿,骂得整个人都懵了会,才反应过来,又气又羞又怒,尖声道:“我一番好意来给你指条明路,你既然不听,那好!我瞧着你们母子将来怎么个凄惨法!”

    说着恨恨一拂袖,将那枝把玩了半晌的丹桂扔到了崔妃被子上,冷笑着道,“桂者贵也,姐姐跟太子,就如同这枝被折下来的丹桂:纵然生在枝头时生机盎然芬芳四溢,常为‘贵’之一字的隐喻,被折下来后,从前种种风流,都已是昨日之景;往后必将是一日比一日枯萎,最后”

    她满怀恶意的笑出了声,“零落成尘,沦为来来往往者的脚底泥!!!”

    “贱.人!”崔妃望着傅充容扬长而去的背影,眼中怨毒犹如实质,狠狠一拳击在榻沿,切齿道,“无论我母子将来如何,你这贱.人,也休想有什么好下场!!!”

第二百八十一章 皇帝病危

    只是崔妃固然被气得七窍生烟,走到外面的傅充容这会却也没什么高兴的她一双杏子眼蓦然瞪大,足足愣了两个呼吸,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说什么?!”

    “娘娘!”奉命来找她的宫女却快哭了,急声道,“陛下御体欠安,太后娘娘赶到宣明宫后,当场急得晕了过去皇后娘娘要照拂陛下,实在忙不过来,想到这些日子娘娘时常往铭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是以请您立刻过去,看着点太后娘娘!”

    宫女虽然慑于宫规,不敢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只道显嘉帝“欠安”,但居然能让太后生生急晕过去,可想而知皇帝的情况有多糟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傅充容终于过回神来,却跟太后一样,几欲昏倒她还在绞尽脑汁化解苏皇后的敌意哪,结果皇帝先不行了?!

    皇帝一旦驾崩,太子就算如今处境不妙,按照礼法,也可以立刻于灵前就位!

    到那时候,都不用太子自己说出来,自有人会想方设法的给他翻案!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翻不了案,大不了下道罪己诏,届时自有人争先恐后的夸他知错能改从善如流而曾经落井下石过的人,譬如傅充容,会是什么结果,还用得着说吗?

    傅充容一想到这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之前跟崔妃母子其实没什么交集,所以也谈不上恩怨。可今天却是先出言嘲讽了太子,继而把崔妃险些气死,这母子两个若得了势,她就是愿意去行宫里等死,怕也不能了吧?

    “为什么本宫会这么倒霉?!”傅充容这会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被宫女连搀带拉着走,心里却苦不堪言的想道,“早先以为太子必然登基,皇后前途渺茫,所以帮着太后说话了,只道也是给太子卖了好可才几个月,太子就摇摇欲坠,反而皇后大有可能往后入主铭仁宫!”

    她为这番变故惶恐了多少个夜晚,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争取生机,这回比上回还要悲惨:才开始行动呢!

    显嘉帝一个病危,顿时又把她推入了绝境!

    这一连番的打击下来,傅充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陛下从登基起就一直病病好好的,之前好几次都打算召大臣入宫托孤了,最后还不是好了起来?可见陛下瞧着不是很健壮,寿数却还长着呢!”实在没有办法接受眼下变故的傅充容,只能抱着唯一的指望,拼命祈祷,“这回太医肯定也能把陛下救回来,最多吓人一点苍天哪,我愿意将自己的寿数折个十年八年与陛下,只求陛下千万千万莫要这会就去了!”

    只是尽管傅充容恨不得拿自己的寿数加给显嘉帝,可她到了宣明宫后,这线希望却也破灭了:“太后娘娘已经回铭仁宫了?!”

    傅充容才听到这消息时还松了口气,只道自己的祈祷应验了,显嘉帝已经好转,所以太后放心的走了。

    哪知出来给她说情况的蒋贤妃却惨淡一笑,道:“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太后娘娘才醒,闻说这话又晕了过去皇后娘娘怕太后娘娘再醒之后,留在这儿会受刺激,所以做主,让宫人抬了软轿来,先送太后娘娘回铭仁宫安置。所以妹妹看过陛下之后,且去铭仁宫照拂太后娘娘吧!”

    “陛……陛下……陛下怎么……怎么可能?!”傅充容心中侥幸破灭,眼睛望着内室的门,脚下却怎么也迈不开步伐,若非左右宫人扶着,怕是要直接瘫软下去了!

    蒋贤妃见状,眼中也流露出悯意,哽咽道:“陛下乃是天子,受上天庇佑,太医们不争气,可也不见得全没希望妹妹不要这样,皇后娘娘方才讲了,越是如今这样的关头,咱们越是要沉住气!不然陛下好转之后,瞧见上上下下乱成一团,被气着了怎么办?”

    她这话既是为了宽慰傅充容,也是说给自己听了好定心的:毕竟蒋贤妃虽然没掺合前朝之事,但她一手抚养大的魏王,却被代国长公主笼络过去做了夺储的幌子,作为养母,万一崔妃母子当了家,要迁怒的话,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更何况,蒋贤妃还有个不省心的亲生女儿玉山公主,那可是到现在都盯着苏少歌呢!

    虽然说蒋贤妃的娘家亲侄女蒋慕葶,前些日子才跟太子的心腹之一博陵侯袁雪沛定亲,但贤妃可不认为,凭那个准侄女婿跟太子的关系,能从崔妃手里保下自己母女!

    所以蒋贤妃私心里也希望易储不希望太子登基的!

    只是如今太医院上上下下都无计可施,她一个宫妃除了听天由命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蒋姐姐说的是,陛下一定能够好起来的!”傅充容闻言,像溺水之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切的说道,“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推开了一直扶着自己的宫女,迅速朝内室走去,口中喃喃道,“陛下会好起来的!说不准陛下已经好了呢?!”

    “你轻点声!”只是她才踏入内室,皇后疲惫中带着冷意的低声,却让她蓦然冷静了下来苏皇后只穿着家常衣裙,显然是得了信立刻赶到,根本来不及收拾,连发髻上都只有一对赤金步摇。

    皇后坐在榻沿上,虽然听到了傅充容进来的声音,却连头都没回一下,正从旁边的水盆里拧了一块温热的锦帕,全神贯注的替显嘉帝擦拭着面颊。

    她手里的帕子洁白如雪,一如显嘉帝此刻的脸色。

    这位践祚二十有一年的公认明君,此刻静静的躺在榻上,连呼吸都极为微弱。

    那奄奄一息的模样看得傅充容整个人僵立当场,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皇后终于又想起了她,总算扭头给了她一个冷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妾身……妾身这就去侍奉太后娘娘!”傅充容被这个眼神所惊,总算回了神,蓦然想到:就算显嘉帝这回当真撑不过去,可太后还在!

    太后可是皇子们的嫡亲祖母,哪怕是太子登了基,尊崔妃为皇太后之前,也得先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又怎么敢对这位祖母无礼?

    而自己,最早可就是投靠太后的!

    就算太后年事已高,可只要在一日,终究也能护自己一日,怎么也比显嘉帝驾崩之后立刻悲剧好吧?更何况,太后心疼代国长公主,不定太子登基之后也坐不稳帝位呢?

    总而言之,皇帝瞧着已经撑不过去了,太后万万不能有失!

    “天啊!我真是太糊涂了!”傅充容想到这里,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窖,“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连续两次晕倒,哪怕被送回了铭仁宫,想来也要元气大伤!接下来陛下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叫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承受得住?!”

    太后承受不住,万一也跟着显嘉帝去了,崔妃母子倒是高兴了,她可就惨了!!!

    傅充容这下自是无心继续看皇后照顾皇帝,也不管苏皇后已经扭回头看不到自己,福了一福道了声告退,蹑手蹑脚出了内室,见蒋贤妃已经不在外面,自也不会去找她,匆匆出了殿门,直奔铭仁宫!

    她提着一颗心赶到铭仁宫时,太后堪堪醒来。

    但傅充容却没能挤进去献殷勤,因为代国长公主刚好也在这时候抵达!

    代国长公主接到显嘉帝病情不妙的消息后,本是先赶往宣明宫的无奈显嘉帝这会神智不清,她去了也没用,何况苏皇后寸步不离的守在病榻前,根本不容人打扰皇帝,所以代国长公主跟傅充容一样,只在门口张望了会,也就走了。

    没找成皇帝兄长,长公主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太后亲娘。

    “母后!母后!”代国长公主从来没有这样慌张过她几乎是一跨过内殿的门槛,就跪了下来,膝行至太后病榻前,扶着榻沿放声大哭,“您一定要救救我!您要是不管我的话,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你起来说话!”太后这会虽然醒了,精神却很差,见状眉心跳了跳,合目养了会神,见代国长公主还在哭喊,方叹了口气,中气不足道,“轻点儿声……吵得哀家头疼!”

    代国长公主闻言,抹了把脸,情绪激动的诉说道:“母后,皇兄已经那个样子了,这会若还不易储,一旦陆鹤霄那小东西登了基,以女儿与崔氏的恩怨,焉能有命在?!到时候整个姬家,包括已经许给魏王的南漳,也将生机渺茫!这会子您叫女儿如何冷静?!母后,南漳她还怀着身孕那既是您的曾孙也是您的曾外孙啊!”

    “闭嘴!”原本憔悴衰弱的太后,闻言蓦然暴喝出声,“皇帝只是乏了,又不是好不了!你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试试!”

    代国长公主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话语中颇有显嘉帝马上就要咽气的意思太后固然疼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不疼显嘉帝这个亲生儿子?倒也难怪听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后要发作了!

    “母后,我的意思是:皇兄此番必定能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可是也肯定需要好生调养一番!之前皇兄就已命太子摄政,万一接下来索性禅位给他怎么办?!”长公主赶紧找了个圆场的说辞,继而急急道,“求母后即刻召集群臣,废去陆鹤霄的太子之位,改立魏王……不,母后若是怕我将来会害陆鹤霄,立赵王也可!总之,求母后给女儿,也给女儿全家一条生路!”

    说着长公主后退了一步,在脚踏上不住磕起了头惶恐惊惧之意,流溢于言表!

    太后看着,眼神却越发黯淡,半晌才苦涩道:“哀家现在没有这个心情,哀家现在只想等皇帝转危为安!”

    “母后,您不管我了?!”代国长公主闻言,猛然停下了磕头的动作,凄厉的喊了一声,扑到榻上,抓着太后的袖子,涕泪交加的说道,“您真的忍心看着我、看着您的女婿、外孙、外孙女,还有曾孙兼曾外孙,去死?!”

    “哀家怎么可能舍得?”好在太后低叹一声,到底摇了头,似提醒似解释道,“只是太子乃皇帝所立,要废,也得皇帝废!”

    代国长公主听了前一句之后,狂喜的表情蓦然僵住:“皇兄若肯废太子,我这些年来又何必殚精竭虑?!何况,皇兄此番病情转变得突兀,又怎么来得及……”

    说到这里她蓦然住口,似想到了怎么,不禁破涕为笑,试探道,“莫非,皇兄这回病势加重,正因为知道了太子的种种不忠不孝不义之举?!”

    若背负上气死君父的罪名,太子就算登基之后下罪己诏也无济于事!

    这可是妥妥的翻不了身啊!

    代国长公主长出口气:到底,亲娘还是向着自己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太子妃再次出手!

    代国长公主欣喜若狂之际,东宫。

    简虚白才阐述完反对太子向赵王投诚的理由,书房的门忽然被叩响,正要说话的太子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殿下,太子妃娘娘闻说燕国公来了,命奴婢送些茶点来。”门外传来小内侍小心翼翼的禀告。

    若他说是专门拿来给太子的,太子这会肯定是没心情理会,但既是太子妃招待丈夫表弟的,太子虽然觉得不耐烦,到底道了句:“送进来吧!”

    那小内侍闻言推门进来,将描金螺钿云母盘搁到距离太子与简虚白都不远处的小几上,又行了个礼才告退下去。

    “那碟糕点瞧着像是太子妃亲自下厨做的,阿虚你尝尝!”太子自己现在胃口全无,不过茶点已经送来,他也就顺口招呼一下简虚白了简虚白其实也不怎么想吃东西,然而太子开了口,又说是太子妃亲自下的厨,他总不能不给面子。

    是以起身走到小几畔,却见盘中放着一对琉璃壶,分别装着香茅饮跟葛花饮,简虚白自幼不喜香茅的气味,亲近之人无不知晓,太子妃曾对他关怀备至,亦母亦嫂,自然不会不清楚他的口味。

    如今却还是让小内侍装了一壶来,显然这是给太子的。

    他心下了然,从盘中反扣的琉璃盏里拣了两个翻过来,各斟了一盏饮子后,将装香茅饮的那盏奉与太子,自己端了葛花回到座位上至于糕点,这会是真心没食欲了。

    “孤想着……”太子原本连饮子都不想喝,但简虚白送到手边,也就顺手拿起来呷了口,万没想到的是,香茅饮才入口,他身心都忽然升起一阵无法阻挡的疲倦,才觉不对,却已经“砰”的一声,一头栽倒在书案上!

    简虚白见状自是大惊失色,将刚刚递到唇边的琉璃盏随手扔到几上,冲上去扶起太子,边把脉边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这会已然陷入昏迷,自不能回答他,但书房的门却蓦然被人推开云鬓花颜的太子妃独自走了进来,沉声道:“阿虚你莫要担心,只是一点蒙汗药,殿下他睡一觉自然就会好了!”

    “娘娘为何要这么做?!”简虚白把脉下来的结果,跟她说的一样,心中方松了口气,却依然不悦道,“就算担心殿下连日操劳,但……”

    “方才晋国皇姑已经送了消息来。”太子妃也不恼,只平静道,“父皇已经陷入病危!”

    见简虚白脸色骤变,她苦笑出声,语气无奈道,“阿虚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吧?殿下素与父皇父子情深,若知父皇目前的情况,怎么可能不去宣明宫侍疾?只是,眼下父皇正昏迷不醒,宣明宫上下皆付于母后之手,却叫我怎么放心殿下前去?”

    本来太子最强大最坚固的靠山就是显嘉帝,现在显嘉帝却自身难保太子这会去侍疾,不啻是羊入虎口,到时候谁知道太子会不会“伤心过度”,跟着显嘉帝一块去了;还是丧心病狂,在皇帝卧病期间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来,叫朝野上下“不得不”废其储位,另外拥立明主?!

    毕竟连傅充容一介深宫女流都明白:太子即使背负着建陵血案真凶的罪名,但他一日是储君,显嘉帝一去,他就是理所当然的新君!

    若说之前存心夺储的那些人还存着缓缓图之的心思,这会对太子必然已经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在显嘉帝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废太子,跟显嘉帝死后改立其他皇子,这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以打着皇帝的幌子,名正言顺,无论史书记载,还是后世评价,都可占据大义名份;后者却是怎么洗也脱不了“不敬先帝,谋朝篡位”的嫌疑!

    事关千秋声名,就算有些人不在乎,但在乎的那些人,必然会迅速行动起来!

    所以现在太子妃怎么可能放心太子踏出东宫一步?

    问题是太子对显嘉帝的感情向来深厚,一旦晓得这个亲爹病情加重,极可能时日无多,哪怕明知道宣明宫此刻对他而言不啻是龙潭虎穴,恐怕也非去不可!

    何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肯不去,亲爹病危,做儿子的但凡还能动,若不出现,岂能不被天下人骂作不孝之子?!

    一个不孝之人,即使是显嘉帝亲自立的储君,又有什么面目,承继这大睿河山?!

    是以太子妃方才接到晋国长公主传递的消息后,权衡之下,索性拦了下来!

    却趁简虚白还没走,打着给这个表弟送茶点的幌子,一瓶蒙汗药下去,直接把太子药倒!

    “而且这也是殿下的机会!”太子妃出身凤州卫氏,又是备受重视的嫡长女,论受到的教诲,以及见识才干,绝不逊色于苏氏诸女,此刻一边叫心腹进来把太子移回寝殿,一边对简虚白道,“建陵血案事出突然,殿下至今都无法洗清冤屈!可如今父皇才病危,假如殿下就紧跟着出了岔子,我不信这悠悠众口,能堵得住!”

    简虚白脸色很难看,盯着太子被人抬出去,书房里只有自己跟太子妃时,才沉声提醒:“但若皇舅当真……太子殿下若不能守于榻前,必成终身遗憾!”

    算下来太子多久没见到显嘉帝了?

    好像自从回到帝都后,这对父子就一直没照过面吧?

    假如显嘉帝这会撑不过去,哪怕经过太子妃的谋划,最终还是太子登基,回想起来自己竟未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太子妃却要怎么交代?

    “之前我娘特意过来看我。”太子妃闻言,平静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给我妹妹说好了亲事,过来与说我听。谁想她却是过来探听东宫前途的。”

    太子妃虽然没有明说,卫家已生出撇清之意,但简虚白哪还听不出来?

    毕竟卫家倘若打算一心一意支持东宫,却又何必探听东宫前途?该努力为东宫分忧才是!

    他知道太子妃的想法了:“卫家是太子的岳家,却也对太子失去了信心,更不要讲其他人,娘娘这是打算,给他们个机会?”

    之前太子深陷建陵血案,无法辩白,落入困境,如卫家之类的太子派,近期是越发的动摇了。

    可现在太子妃分明打算将计就计,趁显嘉帝的骤然病危,让太子也传出不好了的消息显嘉帝的身体是不好,但太子可是一直身强体壮,长这么大连风寒都没得过几次的!

    这父子两个前后脚的功夫双双出了事儿,天下人哪能不怀疑?

    到时候太子这边正可以推波助澜,连同建陵血案的事情一起解决了建陵血案发生到现在才几天,先是太子被定罪,跟着皇帝病危,继而太子也不好了,这妥妥的是一连串阴谋,有人存心篡位,所以连皇帝带太子都害了啊!

    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既然皇帝跟太子眼下的生死难测很有可能是受人谋害,那么所谓建陵血案乃太子所为,十有八.九也是胡说八道了!

    有了这个辩驳的依据,太子一派自可重整旗鼓卫家虽然没有跟东宫共存亡的忠心,但嫡长女是太子原配发妻,又生有太子非常重视的嫡长子钟陵郡王,如果东宫不是必败的话,他们也不想放过成为后族的机会。

    而其他摇摆中的人家即使跟太子的关系,没有卫家这样亲密,可能做从龙功臣,谁又愿意去做为人不齿的墙头草呢?

    “阿虚你从来就不是外人,何必说得这样客气?”听了简虚白的话,太子妃掠了把鬓发,却苦涩一笑,道,“眼下与其说是我给他们一个机会,倒不如说,我以孤注一掷,换取他们背水一战,给东宫一个机会!”

    她很坦白的讲,“毕竟往后登基的不管是魏王还是赵王,未必没有宽大为怀的胸襟,是以你们都有生路可寻,惟独东宫,料想新君再宽厚,太子殿下与钟陵,终归是无法幸免的!”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亲儿子她还就这么一个亲生骨肉!

    到时候哪怕她可以活,且依旧享受锦衣玉食好证明新君的“仁慈”,她又怎么还活得下去?

    所以与其他日后悔莫及,倒还不如豁出一切,抓住机会赌一把!

    简虚白看着这位表嫂眉宇之间的决绝,良久,方道:“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吧!”

    太子妃虽然素来待他亲厚,但两人终究男女有别,又是同辈,所以大抵相处还是客客气气,远远谈不上亲密无间。

    方才肯跟他讲这么多,绝对不只是为了亲戚情份,不想瞒他,多半,是要用到他。

    果然,听了这话后,太子妃抿了抿唇,道:“眼下太子是绝对不能去宣明宫的,但父皇的情况,咱们不能全靠晋国皇姑指点到底皇姑从来不沾前朝之事,这回肯给咱们传消息,已是念在你的份上,也是疼我们了!总不可能以后宣明宫但有风吹草动,都去求教皇姑?只是宣明宫眼下由母后主持,宫人们谁敢给我们透露只字片语?”

    她看向简虚白的眼神有些愧疚,却还是把要求说了出来,“所以,能不能请阿虚你,代太子前去侍奉父皇?你虽然只是父皇的外甥,但自幼生长宫闱,朝野上下都知道,父皇素来视你犹如己出!年初时候父皇才静养那会,你就曾入宫侍疾!”

    可是朝野上下也知道,简虚白是太子的人如今太子被太子妃设计留在东宫严防死守足不出户,以求最大程度的保障他的安全,打算直接谋害太子的人倘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办法的话,谁知道,会不会退而求其次,拿简虚白开刀,继而攀诬上太子?!

    这场侍疾,一个不慎,就是身败名裂,甚至死得不明不白!

    太子妃这个要求,摆明了是要简虚白代替太子去冒险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夫妻争执

    “我不同意!”宋宜笑腾的站起,怒目喷火,“连卫家都起了摇摆的心思,难为你还向着东宫,太子妃就是这么回报你的?!她既怕太子去了宣明宫不落好,又怕断了宣明宫的消息,做什么不自己去宣明宫侍疾?!她作为正经儿媳妇,伺候公公理所当然,比你这个外甥还要合情合理不是吗?!凭什么要让你去冒险?!”

    其实她一直以来对太子妃的印象都很好,争储刚开始那会,太子妃设计让钟陵郡王拜顾韶为师,大大缓解了东宫的困境的举措,更让宋宜笑对这位储君之妻颇为钦佩。

    可宋宜笑万没想到,有一天太子妃会算计到自己丈夫头上来!

    “太子到底是陛下亲自立下的储君,不管是谁对他下手,终究是谋朝篡位之举,一旦曝露,那就是千载骂名,心中怎能没有顾忌?”注视着丈夫平静的脸色,宋宜笑按捺住狂怒,努力放缓语气,“所以太子亲自去宣明宫,虽然危险,却也未必十死无生!可你再得陛下喜爱,也只是一介臣子,却可以通过你栽赃太子,那些人怎么可能手软?!前青州刺史赵悟,还有刑部派去押解赵悟的那个郎中,都是现成的例子!”

    她眼中落下泪来,“所以你怎么可以答应太子妃?!你就算不管自己,也不想管我了……”

    微微颤抖的手抚上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难道连咱们的孩子也不管了?!我娘家是个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不过,不坑我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扶持我?而你家里,远在桑梓的祖父,公公,还有三哥,谁不是对你这爵位虎视眈眈!你在的时候他们尚且诡计百出,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是叫我们娘儿两个回头就去地下见你吗?!”

    “你冷静些!”简虚白听到这里,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起一抹无奈,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母子?只是你也晓得:我与太子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妃此举虽然要我冒险,却也是势在必行否则太子当真出了事儿,咱们家又岂能落好?”

    宋宜笑闻言,狠狠拍开他手,哽咽出声:“但你若在宣明宫出了事情,他日太子登基于我们母子又有什么意义?!”

    “太子妃之所以不放心太子去宣明宫,是因为宣明宫如今已被皇舅母掌管。”简虚白温言道,“而皇外祖母这段时间因为代国姨母的缘故,对太子也存了疏远之意可你忘记了?我是皇外祖母抚养长大的,就算这段时间皇外祖母也不大愿意见我,又怎么会害我?而皇舅母总要给皇外祖母面子!所以我去宣明宫,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我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但宋宜笑冷笑出声,大声道,“诚然太后娘娘是疼你,可太后娘娘以前难道不疼太子吗?!既然太后娘娘在太子与代国姨母之间选择了后者,亲孙儿尚且不如亲生女儿呢,你这个外孙,又凭什么越过代国姨母去?再者,就算太后娘娘舍不得动你,皇后娘娘也念着太后娘娘的份上,不害你。莫忘记咱们那位代国姨母,她的心性还是你告诉我的你敢说她做不出来拿你先斩后奏的事情?!”

    她切齿道,“到时候你死都死了,太后娘娘,娘,再伤心再震惊,难道还能杀了代国姨母给你报仇?!那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女儿,还是娘的亲妹妹就算她们肯为你下这个手,届时你难道能活过来?!”

    “你不要说的好像我去了宣明宫就一定会出事一样。”简虚白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争储这种事情,但凡掺合进来,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如今这个局势,绝不是推诿畏缩的时候,我若去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我若不去,那可真没希望了!”

    他把手放到妻子的小腹上,“我知道你不在乎陪我同甘共苦,何况有娘在,即使太子倒了,咱们最多吃点苦头,性命肯定无忧问题是,娘去之后,谁能保证咱们会不被秋后算账?更遑论咱们已经有了孩子,难道你希望孩子往后才落地就矮人一头,受咱们牵累?!”

    “再怎么矮人一头,总比没有爹好!”宋宜笑闻言却厉声喝道,“没爹护着的苦楚我最清楚不过,所以与其叫我孩子将来也吃这个苦头,我宁可一家三口死在一处!!!”

    这话让简虚白好半晌都没作声,良久才道:“我意已决。”

    接下来无论宋宜笑怎么哭闹哀求,他都没松口,只吩咐纪粟去收拾东西,预备进宫。

    半晌后,见妻子越闹越厉害,简虚白索性学太子妃,背地里命芸姑弄了一碗不伤人的安神汤来,哄她喝下之后宋宜笑迅速睡着了,他才暗松口气,将妻子抱到榻上安置好,静静凝望片刻,方一振袖子,留下一句:“好生伺候夫人!”

    便不再迟疑,毅然转身离去。

    这天傍晚时分,安神汤的药效过了,宋宜笑方悠悠醒转,就含糊不清的问起丈夫。

    守在榻畔的锦熏、月灯小心翼翼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夫人可算醒了?饿吗?厨房里炖好了燕窝粥,夫人可要用些?”

    “这么说,他已经走了?”宋宜笑闻言却已是了然,有些失神的呢喃了一句。

    锦熏跟她一块长大,主仆之情深厚,见状心中一酸,强忍着不敢流露悯色,只赔笑道:“夫人,还是用点粥罢?芸姑方才来过,说您现在可禁不得饿,到底是双身子呢!”

    她故意提起宋宜笑的身孕,原是想让宋宜笑想到孩子,继而振作起来哪知宋宜笑听了这话,长睫一动,两行清泪却落了下来,语带悲声道:“双身子又怎么样呢?他走的时候可曾迟疑?!”

    锦熏顿时懊悔不已,正琢磨着如何补救,好在宋宜笑嘴上这么讲,心里还是看重孩子的,落了会泪,到底道:“先打水来让我梳洗,不然怎么用粥?”

    这天燕国公府后院都知道国公夫妇为了简虚白进宫给显嘉帝侍疾的事情吵了架,是以不管用不用得着到宋宜笑跟前,伺候起来均是战战兢兢的。

    次日消息传到晋国长公主府,长公主闻说之后对太子妃也很是不喜,只是她知道眼下局势微妙,若此刻表达对太子妃的不满,铁定会被人利用,是以只是沉了会脸,命佳约带上些滋补之物,走了一趟燕国公府,去安慰小儿媳妇:“殿下请夫人放宽了心,如今御体欠佳,殿下也是三天两头入宫探望的,公爷侍奉陛下榻前,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殿下哪能不照看着点儿?”

    宋宜笑听了这话,眼眶顿时就红了,抿了会唇才道:“夫君只是陛下的外甥,诸皇子帝女都是极孝顺的,我担心夫君这会去宣明宫,会有所打扰。何况后妃也在侍疾之列,夫君未免也需要避讳,正如姑姑所言,是极不方便的。”

    佳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希望晋国长公主出面,把简虚白喊回来,但晋国长公主之前没说过样的话,佳约自然也不敢贸然答应,闻言只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忧:公爷固然只是陛下的外甥,却是陛下跟前长大的,向来被陛下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疼爱,如今陛下欠安,公爷前去侍奉,也是应有之义,诸位殿下又怎么会觉得打扰呢?至于后妃,皇后娘娘乃是陛下原配发妻,公爷正经的舅母,也是瞧着公爷长大的人,却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其他妃嫔,都有皇后娘娘亲自安排侍疾的时间,与公爷等男子全是错开来的,绝不会惹出什么碎语闲言来!”

    她这么讲了,宋宜笑自然明白,指望婆婆把丈夫弄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她目光顿时黯淡下来,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好一会才心不在焉道:“既然如此,那多谢姑姑解惑了。”

    接下来佳约再说其他话,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没说几句,佳约自觉尴尬,也就告辞了。

    “夫人,奴婢方才送佳约姑姑去乘车,路上姑姑脸色不大好呢!”晌午后,宋宜笑小睡起来,坐到妆台前让锦熏给自己绾发,水晶镜将主仆两个照的纤毫毕现,锦熏从镜子里偷偷看了好几回主人,见她眼角明明已经瞥见,却一直不作声,只好壮着胆子,自己开口道,“上车时,奴婢想扶姑姑一把,姑姑都没让!”

    宋宜笑这才“嗯”了一声,道:“我素来待婆婆跟前的人十分客气,今儿个却多多少少扫了佳约姑姑的面子,何况这事儿也不是姑姑的错,她自然要不高兴了。”

    “可是夫人为什么要扫佳约姑姑的面子呢?”锦熏见她没生气,这才放了点心,忙道,“毕竟佳约姑姑是晋国长公主殿下跟前的得意人,连公爷素常见到她也是极客气的,奴婢晓得您这会心绪不佳,可是……可是奴婢说句诛心的话:不管公爷往后怎么样,长公主殿下都是您跟公爷的长辈啊!”

    宋宜笑这回跟丈夫闹别扭,不就是怕丈夫去了宣明宫会出事吗?

    可简虚白要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宋宜笑的靠山可只有晋国长公主了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越发不好得罪佳约啊!

    锦熏哪能不替她担心?

    “你懂个什么?”然而宋宜笑闻言却只淡淡一笑,道,“婆婆固然是长辈,但东宫却是夫君的前途所在得罪了前者,至多回头去赔个不是,料想佳约姑姑既然能伺候婆婆这么些年,岂会是心胸狭窄的人?要紧的却是后者才是!”

    见锦熏神情茫然,她冷笑了一声,才道,“太子妃可真是太子的贤内助,一碗蒙汗药,外加一个‘太子中毒’的宣称,既为太子免除了前往宣明宫侍疾的危险,又引动了天下人的同情与对魏赵二王的质疑!只是她心疼太子,难道还不许我也为我丈夫考虑一二?”

    徐徐吐了口气,宋宜笑把玩着妆台上的一朵攒珠发钗,眼神微冷,“夫君的前途跟太子绑在一块,对于太子妃为了太子考虑的要求自不好回绝,不但不能回绝,还得毫无怨言的答应下来否则即使将来事成,也难免给太子夫妇留下坏印象,竟是吃力不讨好!”

    不过她可不是简虚白,作为一个深闺里长大,跟太子夫妇统共没见过几次的妇道人家,还恰好有孕在身,她反对自己丈夫为了太子冒险太属于人之常情了!

    即使这事传到东宫的耳朵里,难道太子夫妇好意思指责她不对吗?!

    宋宜笑这么做,当然不只是心存不甘,特意闹上一场主要还是因为,“夫君虽然私下交代我他此行其实并无危险,但世事难料,能让东宫多愧疚些为什么不呢?毕竟,自来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吗?”

    回想起简虚白才回来时,把自己喊进内室交代的那番窃窃私语,宋宜笑不禁眯起眼,“实在想不到啊……天家……真真是……深不可测!”

    虽然简虚白说他也只是猜测,可结合前因后果一想,宋宜笑觉得,丈夫的这份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为母则强

    宋宜笑为丈夫私下透露的秘密心惊之际,宣明宫的偏殿里,苏皇后也正就简虚白自请为显嘉帝侍疾一事,向代国长公主表达不满:“陛下如今情势十分危急,太医都说了,能不能撑过这几天皆不好说,咱们操心陛下都不过来了,这眼节骨上,让阿虚掺合过来做什么?这不是平白的节外生枝吗?”

    皇后语气很疲惫,嗓音也透着喑哑,整个人仿佛老了十来岁,不复之前妩媚娇美、风韵犹存的鲜妍。

    算起来显嘉帝病危到现在其实也才两三天,但皇后从接到消息起,就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了病榻前,一应伺候的活计竟丝毫不假他人之手足足照料到身体与精神都无法支持后,才在左右的苦劝下略作休憩。

    哪知小睡没一会儿,起来后立刻再去看显嘉帝,却看到简虚白已经先一步在榻前服侍了。

    她起初觉得非常惊讶,毕竟她睡之前就吩咐过,除了她允许的几个人外,其他人来了也不准靠近显嘉帝尤其是太子那边的人!

    简虚白纵然是显嘉帝嫡亲外甥,可涉及到争储,弑亲逆伦一点不稀奇,皇后可是再三叮嘱,连寝殿都不让他进的!

    结果一问,却是代国长公主发的话!

    皇后闻讯自是又急又气,随便找个借口,让自己的心腹宫女芳余接替了简虚白,这就赶紧来找代国长公主质问了。

    “皇嫂不必担心,我正愁卫氏横插一手,借口太子意外中毒扣住了人呢!”相比之下,代国长公主虽然脸色也有点憔悴,但目光炯炯,瞧着心情倒是不坏,说话时嘴角还微微上勾,语气轻快道,“如今她自作聪明遣了阿虚来,可不正好?”

    “你是打算?!”皇后闻言脸色微变,“你可不要乱来!”

    代国长公主不以为然的扫了眼皇后,道:“皇嫂你这话说的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告诉我,你还念着阿虚喊你一声‘舅母’的情份!”

    “阿虚虽然喊我一声‘舅母’,到底与我没有血脉上的牵连。”苏皇后捏着眉心,疲倦道,“论起来他可是你的嫡亲外甥,你都能舍得他,我自然就更没什么心疼的了!我让你别乱来……”

    顿了顿,“是说陛下!”

    代国长公主闻言,像看什么稀奇一样,盯着苏皇后看了好一会直到苏皇后沉下脸来,才吃吃笑道:“皇嫂别恼,我只是万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所以吃了一惊罢了!”

    她无视了苏皇后铁青的脸色,自顾自的笑着说,“毕竟你跟你的娘家,可是打从好几年前起,就卯足了劲儿,想要扶持赵王登基。结果眼下大好机会来了,你却又心疼起皇兄来了,这可真是……这会又没其他人在,你这话说的再情真意切,却也只有我听到啊!”

    “我确实希望赵王登基!”苏皇后冷冷剜了她一眼,哼道,“毕竟他不但是中宫嫡子,论才华论心志,哪点不比崔氏的儿子强?!可偏偏,他生晚了足足十二年,落地时已经有了太子!”

    皇后眼神晦暗,神情冰冷,“倘若赵王不是中宫嫡子,冲着他比太子小了那么多岁,即使有才干些,倒还有做个贤王,将来好好辅佐太子父子的指望;又倘若赵王虽然是嫡子,但资质平庸,横竖威胁不到太子我也认了,只管引着赵王朝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上面走,往后借着皇子身份享一世富贵风流,也是不错的。”

    可偏偏赵王两项都占了:正宫嫡子,天资不俗!

    “而且他还是苏家的嫡亲外甥!”苏皇后百味陈杂道,“我娘家还出了个只比他大十岁不到、却已天下知名的才子少歌,以至于朝野都说,苏家后继有人这叫我怎么能不替他担心?!”

    就算太子之前一直对赵王不错,可皇后知道,这是因为一来显嘉帝素来偏宠太子,被皇帝护在羽翼下的太子,从来没有感受到弟弟们的威胁,自然也不会对弟弟们有什么敌意;二来赵王尚且年幼,他的资质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增长,展示出应有的光彩。

    而一旦显嘉帝驾崩,太子承位,没有了亲爹无微不至的呵护后,太子必定会在最短时间内继承自古以来为上位者的种种本能:譬如说,多疑。

    到时候哪怕赵王对他掏心掏肺的表忠心,太子又怎么会全没芥蒂?

    毕竟,大部分情况下,成为威胁的主要因素,不是野心,而是实力。

    赵王有足够的实力威胁到太子,所以无论他有没有夺储的野心,他都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区别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届时赵王的下场可想而知只有两个:其一是死得不明不白,其二是学伊敬王做一个合格的“鹌鹑王爷”。

    问题是伊敬王已经非常识趣了,他再废物,到底是先帝亲子,正经的皇子!却自锁府中足足二十年,成为坊间的笑料之一,更被冠以“鹌鹑”这样极尽羞辱嘲讽的名头可最后依然死得不明不白!

    苏皇后只要想想自己的亲生骨肉,明明是显嘉帝膝下出身最尊贵的皇子,最后却要在太子跟前战战兢兢而活,且还未必能够活就觉得无法忍受!

    试问有哪一个当娘的,愿意儿子以后步上伊敬王的后尘?

    皇后抬起头,极认真的看了眼代国长公主:“所以我确实希望易储,让赵王做太子。但我与陛下数十年来的夫妻之情也不是假的,我没想过弑君你要栽赃太子我自会配合,但要对陛下下手,我绝不答应!”

    代国长公主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她定定的望着皇后半晌,才讥诮一笑:“我之前只道皇嫂你笼络娘家参与夺储,纯粹是因为野心如今才晓得,你这是为母则强!不过,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但有两点我想皇嫂一定认可的:第一,皇兄他是真的偏爱太子,在这点上,无论你是他的结发之妻,还是我是他唯一的亲妹妹,都难以动摇!”

    “第二,以咱们之前对太子做的事儿,一旦太子翻了身,你我绝无幸理那是肯定的!至于魏王赵王,你的娘家苏家,我的夫家姬氏……乃至于这些年来为咱们效劳的那些人,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长公主冷笑出声,“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说的就是咱们眼下的处境!所以皇嫂不要摆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样子了,毕竟你要是当真把皇兄看得比赵王重,那么当初就不该掺合争储的事儿,免得叫皇兄操心!做都做了,现在再说这样的话,有意思?”

    见苏皇后脸色苍白,她不屑的继续道,“再者我也没说一定要对皇兄下手,皇嫂方才也讲了,连太医都不看好皇兄能撑过眼下这一关,谁知道咱们就不能顺水推舟呢?皇嫂却一下子想到了皇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存心不良!”

    “殿下答应不对陛下下手就好!”苏皇后也不跟她争辩,听了这话,微微颔首,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去照顾陛下了你想好怎么利用阿虚栽赃太子后,只管派人去找我。”

    皇后与代国长公主一前一后出了偏殿,在回廊下略整衣裙,正待前往寝殿看望显嘉帝,却忽听底下庭中传来一个女孩儿娇脆中带着央求的嗓音:“表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让我见一面父皇,好不好?”

    “现在不是我不让你见皇舅,是我自己也进不了寝殿。”跟着是简虚白温和道,“或者你可以请贤妃娘娘帮忙,请示一下皇舅母!”

    两人定睛一看,却是玉山公主在纠缠简虚白皇家子嗣不算多,公主比皇子还少,自然格外金贵些。所以哪怕玉山公主之前为了苏少歌,把皇帝气得晕倒过,禁足了几天也就放出来了,到底没吃什么苦头。

    只是从此连同蒋贤妃在内,都不许她再去见显嘉帝。

    这回玉山公主想是听到了风声,知道亲爹当真不好了,想来探望可显嘉帝越是有危险,她这个有前科的女儿,自然是越没机会凑到跟前。

    此刻扯着简虚白的袖子,看似撒娇,眼眶却红红的,却是快急哭了。

    但这事儿简虚白也是爱莫能助,这会只得耐着性.子温言宽解。

    “玉山还是那么不懂事。”因着宫殿不比寻常建筑,显嘉帝住的这座宣明宫还是内朝所在,起得自然格外巍峨雄壮,这会皇后与代国长公主站在回廊下,却足足比庭中高了数丈,居高临下瞧得清楚,简虚白与玉山公主表兄妹却没有发现他们,还在那儿拉拉扯扯。

    代国长公主看了会,皱眉道,“明知道皇兄病着,还这么咋咋呼呼贤妃也不管着她点儿?”

    她这么说其实也不全是嫌玉山公主在下面吵闹,也是因为她正打算算计谋朝篡位的大事呢,忽然跑过来一个不懂事的公主,谁知道会不会增加变数?

    是以说这番话,却是暗示皇后去提醒下蒋贤妃,把玉山公主看看好,别到处乱跑了碍人眼。

    只是皇后还没接话,代国长公主目光一闪,忽然落在了一丛树影后,定睛看了会,就意义不明的笑了起来,伸手扯了把苏皇后的袖子,“皇嫂,你看那边是谁?”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算不如天算

    苏皇后听她语气古怪,依言望去,却见树影之后一袭蓝衣简素,但微露的小半张脸,已是说不出来的姣美倾城,不是暖美人又是谁?

    她目光顿时沉了沉。

    代国长公主抚了抚鬓发,嫣然一笑:“我可是听说,在乌桓那会,阿虚跟这一位,交情不一般?当年讨伐乌桓是冀国公为主帅,这事儿皇嫂多多少少,该知道点吧?”

    “都是陈年往事了。”苏皇后淡淡瞥了眼底下:简虚白容貌酷似显嘉帝,却比显嘉帝更精致,由于侍疾不适合穿戴太华贵的缘故,这会着一身石青底如意纹盘领衫,腰系玉带,除却顶上束发的赤金冠外,周身再无装饰,但修眉凤目,面若皎玉,望去只觉清俊无双。

    玉山公主也算是娇俏鲜丽的女孩儿了,生而为帝女,金尊玉贵中娇养出来的气度自然也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可这会站在他面前,却也被衬得黯然失色。

    皇后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语气平静道,“阿虚当年随军出征时还是个孩子,纵然在乌桓时与暖美人走得近过,到底小孩子家懵懵懂懂,哪儿算得上什么交情不交情?”

    “这是自然。”代国长公主闻言眯起眼,道,“毕竟这暖美人要没冀国公特意照拂,早就跟她那些姐妹们一样死于途中的折磨了,又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被送到皇兄跟前,得到侍奉我大睿天子的机会?!而冀国公向来做事仔细,既然将她献于皇兄,那么肯定是查明过,这暖美人从未与其他人有过什么男女私情的,否则哪里有资格进入宫闱?”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暖美人与阿虚到底在幼年就相识一场,即使当年两个人清清白白。可如今时过景迁,于此皇兄沉疴的光景相逢,男才女貌的,会不会有什么,可就不好说了尤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皇嫂您这两天为了照拂皇兄,真真是操碎了心!这种时候,即使宫闱里出了些事情,我想,却也怪不得皇嫂您的!”

    苏皇后沉吟了会,道:“陛下究竟是明君,哪怕如今卧病,他的宫闱里,也不该出什么有碍他声名的事儿?”

    皇后跟显嘉帝是有真感情的,纵然为了儿子踏上夺储之路,到底不想害了显嘉帝,甚至连让显嘉帝背上被戴了绿帽子的名声,也不是很情愿。

    只是皇后犹豫,代国长公主可不耐烦了,她转头剜了眼嫂子,讥诮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齐美的事情?皇嫂若是想要儿子,必然要对不住丈夫;若是想要丈夫,那么不但儿子、自己、娘家,死后声名,这些也别想了!皇嫂出身大家,少年时候就气度非凡,如今怎么越活反倒越回去了,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她一拂袖子,冷然道,“言尽于此,皇嫂若还这样糊涂,依我看也别费那力气,劳心劳力的伺候皇兄了,趁早跟太医要一副,不,几副见血封喉的药,什么时候皇兄不行了,交与赵王、苏家一起来个痛快吧!好歹可以免除日后受辱!”

    说着冷笑数声,才扬长而去!

    只留下苏皇后脸色难看无比,深深望了眼底下已经快把玉山公主哄好的简虚白,以及依旧在树影中偷窥的暖美人,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底下简虚白因被玉山公主缠得头疼,虽然眼角瞥见皇后与代国长公主了,却没发现不远处的暖美人。

    所以他好说歹说送走了玉山,才舒了口气,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阿虚”时,他不禁微微一怔!

    转头看到暖美人,简虚白不知她已经窥探了自己许久,还道是偶尔经过,便客气的点了点头,道:“美人好!”

    “我听说宋夫人怀孕了?”暖美人这么说时,下意识的朝前走了几步,整个人离开了树影她容貌本就绝世,此刻语气中略带凝噎之意,半是仓皇半是期盼的望过来,愈加惹人怜惜。

    只是简虚白在乌桓时与她相处了五六年,却早已习惯了她的美貌,闻言非但未升起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暗自皱眉,心想:“飞暖进宫也有这些日子,孩子都没了一个了,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如今皇舅乏着,宣明宫内外多少双眼睛俱盯在这儿,她与我年岁仿佛,又是时常侍奉皇舅跟前的宫嫔,哪怕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单独拦了我说话,叫人看到,又岂能不惹闲话?”

    尤其暖美人还依着在乌桓时候的称呼,喊他“阿虚”单这么一声叫人听了去,引起的麻烦就不会小!

    所以微微颔首,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不错。有劳美人关心,下官挂心皇舅,且先告退!”

    说着拱了拱手也就走了。

    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两人好,可暖美人瞧在眼里却觉得说不出来的心酸难受,暗道:“早先我小产时,宋夫人虽然是随着众人送的东西,可内中几件乌桓之物,却极投我喜好,多半是阿虚之意。可见他到底是关心我的如今这才一两年,当面见着,阿虚反而不理我了!”

    她心里又委屈又失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无精打采的离开。

    原本显嘉帝还清醒的时候,虽然对暖美人满怀防备,从来不给她恃宠生娇的特权,但也着实喜爱她的容貌,所以差不多隔天就要唤她到跟前陪伴。

    但这回显嘉帝陷入昏迷,没法自己做主,苏皇后亲自守在了病榻前,自然不会像丈夫那样老把暖美人喊在眼皮子底下。

    可暖美人这段时间被傅充容等嫉恨她能够时常伴驾的宫妃折腾怕了,她之前住在兰秋宫的平澜阁,晋位之后依然住兰秋宫,不过搬到了更为宽阔的偏殿留醉殿。

    问题是兰秋宫没有主位,傅充容等人要为难她时,大可以长驱直入,拦都没人敢帮她拦着点儿的。

    这也是太子连续两次撞见她被傅充容堵在路上的缘故不伴驾的时候,留在兰秋宫里,必被瓮中捉鳖;逃到外面,好歹还能躲一躲。

    所以这两日皇后虽然没要她来宣明宫,她还是起早就赶过来候命,图的就是宣明宫乃天子居处,傅充容她们再讨厌自己,也不敢在这儿放肆。

    此刻暖美人自觉在简虚白处碰了个钉子,虽然她以为没人看到,心里却是格外的难堪。

    因此离开之后寻到了自己的心腹宫女琴叶,就打算回兰秋宫去了哪怕回去后没准又要被谁欺负,可她觉得这一刻实在受不了继续跟简虚白待在一个宫里。

    谁想她去找芳余说了声想先离开后,芳余却没像昨天那样漫不经心的答应下来,反而道:“皇后娘娘方才说了,陛下这大半年来的静养,就数美人服侍最多。如今陛下欠安,不管陛下召不召美人,美人还是常留宣明宫的好!”

    暖美人闻言十分意外,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答应下来。

    只是芳余让她留下,却又没什么事给她做所以暖美人也只能自己去寻个僻静角落干等。

    “美人,这事儿不妙!”到了没人的地方,琴叶却沉了脸,拉住暖美人的袖子,压低了嗓子小声道,“这两日陛下的伺候压根就没让您插手,皇后娘娘留您下来做什么?”

    “我也知道不对劲,可是芳余是皇后的心腹,她又是转达皇后之意,我怎么敢说不呢?”暖美人轻抿朱唇,也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在这宫里无依无凭,恨我怨我,想我不得好死的人却多得是!”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想当初我还信誓旦旦以为必能出头,谁知却是人算不如天算。”

    琴叶心里也觉得憋屈,她比暖美人自己还看好这位倾国佳色的前途,却不料所谓的青云之路如此不顺先是低估了显嘉帝在美色面前的自制力,这位皇帝压根就是把暖美人当成了玩物,慢说对暖美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了,连暖美人三不五时被傅充容她们折辱都不闻不问,只管享受暖美人的侍奉!

    事情光到这里,琴叶还能自我安慰:暖美人伺候显嘉帝到底日子浅了点,显嘉帝又是心志极坚韧的,不可能跟那些昏君一样,一个照面就拜倒在暖美人的石榴裙下不是?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皇帝也不例外,天长地久下来,不怕皇帝不心软!

    谁想暖美人前年入宫,显嘉帝这会就不行了?

    “原本太后娘娘与两位长公主殿下,就都不赞成暖美人入宫。”琴叶越想越是烦躁,“之前美人又得罪了崔妃哪怕皇后娘娘这几个月对美人颇为拉拢,但也不过拿美人当棋子罢了!美人乃是小国公主出身,在这大睿朝野根本没有任何助力,唯一的优势,就是美貌,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一旦陛下没了,美人又有什么生路?现在皇后娘娘非要把美人扣在宣明宫,十有八.九不是好意!这下可要什么办?”

    她当初存了投机之心,主动投靠了暖美人,却还没出头就面临险境,当然是不甘心的。

    “皇后娘娘身份尊贵,且是陛下结发之妻。”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琴叶急中生智,忽然想到,“若皇后娘娘存心过河拆桥,想着一旦陛下……就对付您,依奴婢看,却也没必要在眼下把您留下。毕竟只要陛下……皇后娘娘悄悄害了您,又有谁知道?”

    她目光闪烁起来,悄声道,“只怕,皇后娘娘执意留您下来的目的,与眼下的朝局有关系!”

    顿了顿,声音更低,“皇后娘娘所想,无非是让赵王取代太子承位既然如此,美人,您说,咱们若能帮太子一把……这可是从龙之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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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女荣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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