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沈刘两家
索性她之前把宋宜笑喊了过来,这会看场面尴尬,出言圆场道:“这事儿确实有点奇怪,毕竟这里可是代国姨母的地方,魏王约了侯爷出来说话,哪可能瞒得过姨母?魏王妃还怀着身子呢,魏王却来给蒋姐姐你操心,姨母晓得了,哪能没想法?”
“宋夫人说的极是,为免麻烦,咱们现在就别过吧!”只是袁雪沛存心跟蒋慕葶保持距离,闻言却接口道,“两位请!”
宋宜笑见状,朝他点了点头也就告辞了。
她走得倒是干脆,可蒋慕葶却有些舍不得,回去的路上,脚步难免迟缓。
宋宜笑看在眼里也不戳穿,只陪着她慢慢走这么走了段路之后,蒋慕葶忽然停住脚,看了看左右没人,侧头望这了她,低声道:“善窈,你说我性情容貌如何?”
“自然是秀外慧中,端庄大方。”宋宜笑立刻道。
她这番话却也不算恭维,蒋慕葶在帝都贵女中,无论家世才貌,确实都算得上是出挑的。否则当初蒋贤妃私下禀告显嘉帝,想把侄女许给养子魏王时,显嘉帝也不会允诺。
“我也觉得我在大家闺秀里纵然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算有余。”蒋慕葶闻言抿了抿唇,苦笑道,“袁郎也亲口说他觉着我不错的,可我一个女孩儿都不怕耽搁青春愿意等到转机,做什么他不肯等呢?是他当初只是客气话,还是他不觉得我值得他等?”
宋宜笑觉得应该是两者兼有,因为据她跟袁雪沛来往里看下来,这位博陵侯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建功立业上,对于儿女情长兴趣不大。
这从他这回择妻的要求就能看出来:贤惠、懂事,良家出身,连容貌都只要周正没残疾就成。如此宽泛的要求,摆明了只想要个后方大总管,还能给他生儿育女的那种。
而蒋慕葶的才貌虽然也能给他打理好后方,且还一心一意仰慕他,可两家目前的政见分歧,以及袁雪沛的腿伤,都注定他们的结合必定困难重重相比之下,哪有随便娶个没有政见分歧人家的女孩儿省心省力?
说到底,袁雪沛对蒋慕葶即使有感情,却也不够深厚,至少没有深厚到让他愿意无视两人结合的重重困难的地步。
但看蒋慕葶这会的情绪,显然不适合说实话,是以宋宜笑想了想就道:“也许是因为他的腿?”
“可我不在乎!”蒋慕葶冲口而出的话被宋宜笑平静的打断:“但他自己未必不在乎!”
蒋慕葶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接下来一直到还席的路上她都没再说什么还席后,因为两人座位不在一起,也就分开了。
这时候谢依人早就跟她娘家嫂子说完了话,看到宋宜笑回来,笑问:“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我之前还怕你等我等得不耐烦呢,不想反倒是我等了你这么半晌。”
“方才多吃了几盏酒,出去散散酒意,结果碰到蒋姐姐,说了会话。”宋宜笑随口敷衍道,“代国姨母这园子修的真的不错,原只想随便走走的,不知不觉就看了好半晌相比之下,我们那别院却很平常了。”
谢依人闻言,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她们,才凑到宋宜笑跟前道:“这地方原是海内六阀之一东胡刘的祖产,据说建于魏初时候,距离现在足足两个朝代,算下来都有好几百年了那会刘家正如日中天,连皇家都让着几分,哪怕只是个避暑用的宅子,自然也是穷尽匠心!然而到东雍时,皇室软弱,偏安江南不思进取,西凉沈与东胡刘却一直想着收复故地,为了筹措军资,两家将遍及举国的许多产业变卖了,这座宅子才兜兜转转入了代国姨母的手!”
“原来是古时望族流传下来的,怪道别具一格!”宋宜笑好奇道,“那么沈刘两家变卖家产之后,可曾筹到足够的军资,收复故地?”
她读的是女学,主修的自然是德容工行、琴棋书画这类,对于其他方面,讲得就不多了。
毕竟授课的女先生们也并非全才何况大睿建朝才四十来年,皇家虽然任命了史官修史,但修好的史书迄今还只放在史馆里,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看到的。所以养在深闺里的女眷想知道近朝之事,除非家里有长辈亲身经历过。
比如说谢依人,她祖父莱国公就是生于东雍中期,据说还在东雍考过秀才后来跟随睿太祖举事,成了开国功勋,得封莱国公。有这么个祖父,谢依人知道些常人不知道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宋宜笑却没有这样的便利,是以要不是谢依人讲到,她对这些却是一无所知。
“收复倒是收复了,不过两家也拼了个元气大伤。”谢依人面色遗憾道,“其中沈家明沛堂差点绝了嗣,刘家燃藜堂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嫡支人丁凋敝,旁支战死的人也不少。最主要的是,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与胡虏乃是世仇,所以西凉与东胡沦入敌手后,他们的祖地大抵都遭到了毁弃。本朝定鼎后,太祖皇帝陛下念及沈刘两家抗击胡虏的义举,原打算封爵赐官,只是两家惭愧于未能守住桑梓,致使先人不安,非但谢绝了赏赐,甚至决定三代之内都不出仕,合族守墓,以赎前罪!”
说到这里她似想到了什么,讶道,“不说这事儿还没注意算算时间,他们这赎罪之期却也差不多了呢!只是到底四十来年过去,如今的朝中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想起他们?”
毕竟当初要给这两家加官进爵的是睿太祖,这会的显嘉帝,却是睿太祖的孙辈了,可未必肯认自己皇祖父的陈年旧账何况沈刘两家当初还拒绝了不是?
“就算朝中想不起来,不是还有科举吗?”宋宜笑笑着道,“三年之后咱们留意着,不定就有这两家的人参与呢?”
她嘴上这样讲着,心里却想沈刘两家所谓三代赎罪,未必全是为了先人受扰之故毕竟一个家族想要长久的兴盛下去,是不可能跟权势脱离太久的。西凉沈与东胡刘都是显赫了数个朝代的名门望族,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不得以而为之。
“谢嫂子说这两家世代驻守边疆,其时的朝廷东雍不思进取,这两家却是仅凭己力驱逐胡虏、收复桑梓可见这两家不但豪富,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的兵权!”宋宜笑虽然对这类事情所知不多,但凭谢依人无意中透露的消息,却也能推断一二,“哪怕跟胡虏拼下来打残了,却也不容小觑!”
尤其他们还有名望海内六阀现在已经大抵没落,但知道的人提起来依然高山仰止,毕竟一个能够从中古时候崛起一路显赫到近年才沉寂下去的家族,无论如何都是值得敬佩的。
何况那会沈刘两家堪堪以两家之力收复了被外族侵占的故乡,天下人瞧在眼里,岂能不为所动?
不夸张的说,当时沈刘两家若是登高一呼,必定应者如云。
偏偏东雍之后,建朝称帝的,是陆氏,不是这两家。
所以睿太祖哪能不忌惮他们?
这两家也许是无能为力,也许是无心,总之他们没有跟睿太祖争天下,亦不想被当成开国之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借口赎罪,三代不入仕,估计也是三代不沾兵权,算是散去数百年来的积累,换取皇室的安心。
当然这些跟宋宜笑没什么关系,是以她想想也就算了,很快又跟谢依人聊起其他话题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快到了宴散之际,众人三三两两的搁了箸,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香茗,都做好了辞席的准备。
这时候月灯却忽然俯到宋宜笑耳畔,小声道:“夫人,蒋小姐的丫鬟过来说,蒋小姐方才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来,问您是否知晓她家小姐的去向?”
“蒋姐姐?”宋宜笑闻言微怔,道,“她刚才不是已经出去过一回,就是被咱们在假山那里遇见的吗?难道回来之后又出去了?”
月灯道:“正是如此那丫鬟其实已经出去找过两次了,只是一直没找到。”
“你跟她说那假山没有?”宋宜笑听了这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转了转手里的茶碗,小声道,“这会离散场还有点时间,你陪她去那儿找找。”
月灯领命去了,没过多久回来,却禀告:“奴婢陪那丫鬟在假山上下找了一圈,不曾发现蒋小姐。又借着登高之便,把附近看了,也没有蒋小姐的踪迹。”
宋宜笑不禁变了脸色:“蒋姐姐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就算要逃席,哪可能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不见了人影?这会没回来,人也找不到却要问问此间主人了!”
不过她跟蒋慕葶私交固然不错,但今儿个来赴宴的却是有蒋慕葶的正经家人的,这出头找代国长公主要人的事,自然不要她来做。
然而因为她到底中途出去过许久,又碰到了蒋慕葶,是以代国长公主那边宣布散席后,却派人把正要朝外走的宋宜笑喊住了,道是有可能需要她做个证人。
前院简虚白得知此事,等女客都散得差不多了,索性走了进来找妻子他才踏进花厅,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却从后奔来,差点撞到他身上,踉跄着站定之后,顾不得行礼,脸色煞白的对厅内的宋宜笑道:“宋夫人,殿下请您到暖阁一下!”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扑朔迷离
简虚白闻言自然是陪妻子一块过去,到了暖阁里,却见代国长公主高踞上座,蒋家除了蒋慕葶外都在了。
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使得暖阁里的气氛都有些紧张底下却孤零零的跪着姬明非,不过他跪是跪着,神情却非常悠闲,看到简虚白扶着宋宜笑进来,甚至还有闲心盯着宋宜笑鬓边的珠花打量了几眼。
看到这一幕,夫妻两个都是一皱眉,下意识的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见礼毕,代国长公主道了声“坐”,待他们落了座,便直截了当的问:“阿虚你带你媳妇来的正好据说她今儿个离席醒酒时,曾撞见过蒋家女孩儿,当时魏王与博陵侯也在场,是也不是?”
“回姨母的话,当时我因贪看姨母园子里的风景,确实在行到园中假山下时,听到魏王殿下与博陵侯在假山后说话。”宋宜笑抿了抿唇,避重就轻道,“说起来那座假山实在别致,若非怕打扰了魏王殿下与博陵侯的谈兴,我却打算爬上去瞧瞧呢!后来才晓得蒋姐姐先行一步在上面了,只是她在高处,底下人看不到,若非她喊住我一块还了席,我只道今儿赴宴的女眷只我一个逛到了那附近呢!”
她这话却是在委婉的暗示,第一,蒋慕葶出现在那座假山上,纯粹是被风景所吸引,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第二,魏王跟袁雪沛也未必知道蒋慕葶就在假山上,所以他们三个人碰到一块只是巧合;第三,蒋慕葶后来喊了她一起还席这句话却是营造出一种蒋慕葶赏景时偶然发现有男子在附近,急于避嫌的错觉。
毕竟连魏王都听说蒋慕葶欲嫁袁雪沛了,可见这件事情多多少少已经露了些风声出去,如此蒋袁二人同时出现在人少的地方,不管是否凑巧,很难不被议论。
宋宜笑这么讲,是存心给蒋慕葶遮掩了。
蒋家人心里有数,闻言都对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只是代国长公主却不希望这件事情轻描淡写的揭过,轻笑一声道:“你说那座假山啊?上头藏了人在底下确实看不出来,方才魏王还跟我说,蒋家女孩儿出声时,他也吓了一跳呢!合着那会你也在假山后?这么说,他们的争执你都听到了?”
说到这里也不等宋宜笑回答,径自转向蒋家人,道,“说来这件事情也是魏王不对,他既然娶了我的女儿,原也不该再打扰你家女孩儿!只是近来山上有些传闻想必诸位也知道。魏王究竟跟你家女孩儿青梅竹马一场,纵然没有结缡的缘分,却也有些兄妹之情!闻讯一时冲动,竟就跑去寻了博陵侯对质结果后来却被你家女孩儿骂走了。”
“殿下,小女对魏王殿下无礼之举,回头我们自会管教。但今天这件事情,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要个说法的!”蒋家人听到这儿均是面沉似水,为首一名五旬年纪模样、容貌清癯的男子更是冷笑出声,道,“毕竟我们合家恭恭敬敬来贺您寿辰,好好的女孩儿却在宴上被跟令侄锁到了一个屋子里!这却是置我蒋家于何地?!”
简虚白夫妇闻言这才知道做什么姬明非跪在底下合着是他跟蒋慕葶被一块锁在了屋子里!
只是姬明非虽然确实做得出来这样肆意妄为的事,可他那点爱好,在贵胄圈子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这人惯常喜欢有主儿的妇人,对于正当妙龄的大家闺秀反而兴致缺缺:蒋慕葶就算恋着袁雪沛,可一来袁雪沛对她却一直保持着距离,二来她也没出阁,怎么算也不属于姬明非感兴趣的范畴啊!
小夫妻两个嘴上不说,心里却都疑心上了代国长公主。
蒋家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那男子说话之间现出几分狠戾之色来,抚着颔下短须微微冷笑道,“姬大公子的为人我们也有所耳闻,小女显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的!这件事情若说是大公子做的,即使大公子认下来,我们却也不相信的!”
“本宫也不信自己侄子会做这样的事!”代国长公主闻言却没什么尴尬或心虚的神情,只点了点头,淡淡道,“所以才要让阿虚媳妇来回话:毕竟你们也知道,两个孩子被锁的那间屋子,原就是明非歇息的地方。而一路上的下人侍卫也都能证明,你家女孩儿是自己走过去的!这一点,你家女孩儿方才自己也承认了。”
宋宜笑听到末了一句不禁微微变色!
代国长公主注意到,似笑非笑道:“阿虚媳妇,你可是有话要说?”
“敢问姨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定了定神,索性直问道,“我们只知道蒋姐姐一直没还席,其他却都不太清楚呢!可否请姨母将来龙去脉示下一二?”
“简单来讲,就是蒋家女孩儿在跟你一块还席后不久,收到下人打着博陵侯名义的消息,约她到某间屋子里见面,结果她就去了。”代国长公主无视蒋家一群人铁青的脸色,慢悠悠的说道,“不想去的却是明非的地方,偏偏明非当时还就在屋子里小憩!又偏偏她进门后,那屋子的门就被锁了!两个人因此双双没能在宴尾出现。”
又说,“还是蒋家人来找本宫,说他们家女孩儿不见了本宫着人四处寻找时,发现了门上的锁,命人砍去之后,才给他们解了围。”
宋宜笑心想果然如此只是蒋慕葶也真是昏了头了,今儿是代国长公主寿辰,他们在的地方是代国长公主的别院,而袁雪沛是什么人?是代国长公主的政敌,与代国长公主的女儿女婿还有点恩怨哪!
要不是长公主这回打算大办寿辰,把满山的人家差不多都请了,他都未必拿得到请帖!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这里的下人给他传话?
如此简单的道理,半大的孩子都能想明白,却把蒋慕葶骗得团团转,不能不叫人感慨这心有所系的女孩儿,在涉及到心上人时,委实呆得可以!
“就算我们教女不严,小女打算去见博陵侯,但这也只是敝家与博陵侯府之间的事儿!”蒋家人沉默了会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承认蒋慕葶仰慕袁雪沛了,可这不代表他们觉得自己理亏不能继续追究下去,“现在的问题是,跟小女一块被锁屋子里的,是姬大公子!”
“本宫知道你们的想法!”代国长公主呷了口茶水,淡淡道,“你们觉得这件事情是本宫所为,是吧?只是本宫虽然不敢说器量宽宏,你家女孩儿又没得罪本宫,本宫犯得着在自己寿辰当天坑一个晚辈?尤其今儿个皇兄还来过!”
这话也有道理,不过蒋家人横竖已经快跟她撕破脸了,这会说话也不顾忌,开门见山道:“难道殿下对于敝家近来放任小女去找博陵侯,没有任何想法么?”
“方才本宫想把博陵侯留下来。”代国长公主闻言嗤笑了声,道,“也好把话说清楚结果他却借口腿疾扬长而去!足见对你家女孩儿不存任何心思!试问他这样的态度明明的摆在那里,就算你们纵着女孩儿成天赖在袁家避暑别墅里,就能做得了袁蒋氏吗?”
又不屑道,“何况今儿这件事情,说到底也只是你家女孩儿的名节被坑了,可就算她往后嫁与明非,涉及合族前途的大事,难道你们会因为一个平常宠爱的女孩儿作出如此紧要的决定?!”
蒋家人被她说得默然:确实,今日之事,虽然让蒋家大为丢脸也大为恼火,但究实际损失来说,无非就是蒋慕葶本身。
而就算蒋慕葶最后嫁给了姬明非,却也不代表蒋家会站在魏王这边蒋家确实宠爱蒋慕葶,但再宠着惯着,到底一个女孩儿是没法与全族的未来相比的!
毕竟魏王虽然不是蒋贤妃亲生的,却是一落地就被送到贤妃膝下抚养,贤妃自己又没儿子,这么多年下来,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了。饶是如此,蒋家还不是没有帮他?
这可不是因为蒋慕葶曾被魏王辜负那么简单能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还把子弟教导得大体都不错的人家,自有识大体之处。绝不可能因为个别子弟,把整个家族拉下水!
所以代国长公主如果为了拉拢蒋家,或者阻止蒋家倒向东宫,从而设了这么一个局的话,未免太愚蠢了。
可代国长公主若不出于这个目的,以她的身份、年纪、辈份,怎么也不至于坑蒋慕葶啊!
看出蒋家人的迟疑,代国长公主好整以暇的放下茶碗,又道,“皇兄之前为东宫做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本宫也不瞒你们:本宫这些日子颇为魏王担忧,是以再三教导魏王妃不许任性胡闹以至于今儿个梁王妃在开宴之前当众嘲讽本宫时,魏王妃前往与她理论时,居然不敌而走!若搁以前,本宫连崔氏那个贵妃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她这个庄子上养大的儿媳妇?!”
长公主微微冷笑,“本宫虽然行事向来张扬些,到底也是亲眼看着皇兄当年过来的,岂会当真不知轻重?这眼节骨上,哪怕魏王夫妇早先与你家女孩儿有些龃龉,本宫又怎么会冒险激怒你们蒋家?”
她扫了眼简虚白夫妇,轻哼一声,“这么做,岂非是帮了东宫一把?!”
这番话却也有道理,蒋家人默然片刻,忍不住问:“那么,照殿下之意,这回害了我家女孩儿的,究竟是谁?!”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博陵侯府的家务事
代国长公主尚未回答,从进来起就没说过话的简虚白却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截口道:“其实姨母方才说的虽然头头是道,但还有种可能却没有讲:那就是,贼喊捉贼!”
他抬手止住待要发怒的代国长公主,“还请姨母容我一言!”
“你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别怪本宫不给你娘面子!”代国长公主冷冷望了他片刻,才寒声道,“你娘素来惯着你,本宫可容不得区区晚辈放肆!”
“其实这事儿非常简单:蒋小姐纵然是自己走到姬大表哥屋子里去的,但她肯定不是为了去见姬大表哥。”简虚白对姨母的威胁只是一笑,抚着手中茶盏意态闲适道,“而这事儿若要说是姬大表哥见色起意却也未必,因为蒋小姐当时已经走进了屋子里,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蒋小姐一个弱质女流,姬大表哥犯得着锁了门才能留住她么?不锁门,直接装醉,这会大表哥还能分辩一二呢,又何必多此一举,弄得人人怀疑是大表哥算计了蒋小姐?”
他说到这里半眯起眼,似笑非笑道,“所以这两位都是被算计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你罗嗦了这么半天,莫非就得出这么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的结论?”
简虚白道:“姨母稍安勿躁,容我慢慢道来:既然这两位都是被算计了,那么算计他们的人,自然是先从这两位得罪过的人里去找。问题是姬大表哥时常在外行走,是极容易招惹小人的,若只他被坑,可能的人选估计有很多;而蒋小姐自幼养在闺阁,听我夫人说,蒋小姐贤淑文雅,绝不是会轻易与人结怨的性情,试问今日主宾,有多少人会害她呢?”
他说姬明非经常在外行走所以容易招惹小人,那当然是为了给姬明非面子的委婉说辞,实际上姬明非那点特殊爱好,帝都上下基本就没有没被他直接或间接得罪过的贵胄。若不是代国长公主与富阳侯权势足够,又因为姬家这一代就他跟姬紫浮两个男嗣,有道是物以稀为贵,哪怕这个侄子一贯不争气,也不能不护着点,估计他早就被人弄死了!
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场面上也不会轻易戳穿。
不过简虚白接下来说蒋慕葶的性情为人按理不应该有仇家,提到“今日主宾”,却似乎别有所指。
蒋慕葶之父蒋寅略作沉吟,脸色难看道:“公爷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做父兄的在外得罪了人,以至于连累了家中女眷?”
“除此之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今日来贺姨母的人这么做,然偏偏是蒋小姐与姬大表哥锁到了一个屋子里?”简虚白对他的配合很满意,将茶碗搁回案上,望向上首的代国长公主,“姨母方才说,蒋家再惯女儿,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儿的婚事,搭上合族前程所以您不会为了阻止他们倒向太子,对蒋小姐下手,因为这么做根本达不到目的,反而会惹恼蒋家,是吧?”
代国长公主冷笑着道:“你一直在底下听着,是与不是,还用得着问本宫?”
“这么说来,姨母您是清白的,那么最值得怀疑的,当然是蒋大人与姬大表哥都得罪过的人这些人有没有,有几个,我却也不知道。”简虚白笑了笑,道,“问题是,蒋小姐是被人拿雪沛的名义骗去姬大表哥房里的,也就是说,主使之人一下子得罪了三方人:今儿是姨母您的寿辰,还是您的地方,您的侄子与宾客出了事儿,您岂能不恨上幕后真凶?”
“至于蒋大人一家就更不要说了,好好的女孩儿摊上这样的事情,即使姬大表哥不曾冒犯蒋小姐,今日之事也未必传得出去,又怎么可能不替蒋小姐讨个公道?”
“第三方当然就是雪沛如今太子对雪沛十分倚重,这点朝堂上下都知道,得罪雪沛,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得罪了东宫!”
他好整以暇的问,“却不知道,眼下谁有这个胆子?!”
暖阁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会的朝堂上,总体来说是分成了四伙:一伙东宫,一伙魏王,一伙赵王,剩下来的人,不管是在观望,是想保持中立,还是没资格参与,总之都被划到了第四伙里。
而魏赵二王之间结有盟约照简虚白的分析,主使之人却是把第四伙之外的人全部得罪了,然而得罪了这么多人,事情也不过是一个未嫁大家闺秀与一个未娶的浪.荡贵公子扯上了关系!
谁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蒋寅沉默了会,却又抛出了那个问题:“还请公爷指点,这件事情,究竟是何人所为?!”
“雪沛前些日子打算择妻一事,蒋大人想必也有耳闻?”简虚白闻言,却不答反问。
“自然。”蒋寅微微一怔,随即颔首他要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会把女儿留在翠华山上不说,还放任她去见袁雪沛?
“不过大人估计不知道,雪沛此举,却令家中长辈十分不喜!”简虚白意味深长道,“据我所知,涂老夫人与梁奶奶,也就是雪沛的继祖母与婶母,一直以来都希望雪沛能够从梁奶奶的娘家侄女里择妻,但,雪沛却婉拒了这个提议!”
蒋寅脸色微变:“公爷的意思,小女前去找博陵侯时,却被涂老夫人他们误会了?!”
他跟袁家素来没什么来往,但同在帝都,博陵侯府的情况,却也有所耳闻:现任博陵侯袁雪沛与继祖母涂老夫人之间互不信任,猜疑重重,原也不是什么秘密。不然,当初袁雪沛前往乌桓镀金时,做什么要特意把胞妹送到外家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按照道理,袁雪萼可是理所当然应该养在涂老夫人跟前的!
单看袁雪沛此举,可见他对涂老夫人已经不是不信任的问题,乃是满怀戒备了。
何况他出征之后不到半年落入乌桓之手,袁家二房,也就是涂老夫人的亲儿子一家,马上打着安慰老夫人的旗号搬回侯府,俨然把侯府当成了自己家要不是忌惮衡山王府,而且袁雪沛到底只是被俘,不是已死,估计都要直接住到正堂去了!
而袁雪沛回来之后,不到两个月就把这一家子全部赶了出去不说,之后更是借口“祖母这些年来为不孝孙操劳甚多,如今实不宜费神”,几乎是将涂老夫人软禁在院子里,别说插手府中之事,那是连想跟自己儿子孙子见一面,也要看继孙的脸色!
“实际上雪沛才回来的时候,涂老夫人就跟他提过与梁家结亲之事。”简虚白温和道,“这也不奇怪老博陵侯,我是说雪沛的祖父续弦那会,为怕原配嫡子委屈,所以特意择了寒门出身的涂老夫人。哪怕老博陵侯念在亲家的份上,对涂家有所提携,然而底子搁那,涂家在老博陵侯去世时,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这种情况下,“雪沛的二叔天资平庸,又只是继室之子,没有袭爵的资格。外家也不出彩,议亲时自然不能与雪沛之父比,所以雪沛那位婶母梁奶奶,亦只是五品官家的女儿。涂梁两家既然碌碌,又因为种种原因,与雪沛感情疏远,瞧着雪沛年岁渐长,难免想到通过联姻,化干戈为玉帛!”
蒋寅瞧不上袁雪沛做自己女婿,可对于涂老夫人跟梁氏来说,一个世袭侯爵,哪怕是废了腿的世袭侯爵,也值得她们不择手段笼络到手了!
所以蒋慕葶私下与袁雪沛会面,怎么可能不被她们认为,是挡了她们的富贵青云路?!
毕竟袁雪沛跟这两位长辈关系那么坏,如何会把自己的私事告诉她们?
退一步来讲,即使他说了,那两位也未必肯信。
再退一步来说的话,就算相信了,也未必能放心蒋慕葶要才貌有才貌,要家世有家世,还对袁雪沛一往情深,试问天下有几个人能挡得住如此诱.惑?
就算袁雪沛现在拒绝了,可他又能拒绝多久?
蒋家人想到这儿,脸色阵红阵白,下意识的看向了代国长公主博陵侯府的家务事,简虚白与袁雪沛相交莫逆,知道不稀奇,而与简、袁是政敌的代国长公主,也有理由打探一二吧?
毕竟涂老夫人与梁奶奶这两位都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大约也就是博陵侯府了,即使有那个胆子,又哪来的能耐,在代国长公主的寿辰上做手脚?!
难怪简虚白说,这件事情乃是贼喊捉贼!!!
代国长公主把他们的想法都看在眼里,眼神越发冰冷,正要开口,底下简虚白却又道:“其实请恕我直言:眼下最紧要的事儿,恐怕未必是查清真相,还蒋小姐与姬大表哥一个公道。而是,今日之事,该当如何圆场?”
他哂道,“毕竟姬大表哥逃席不稀奇,但蒋小姐今儿个在寿宴中途就不见了的事情,女眷那边好像是找过一阵的?连我在外头等我夫人时都听说了!”
蒋家人闻言,面上都露出分明的怒色,然而对望一眼之后,却到底颔首:“正是如此反正涂家、梁家也跑不了,今日之事,咱们必有回报!”
“且慢!”但上首的代国长公主却不肯就这么息事宁人,冷笑着道,“阿虚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三言两语把罪名扣到了本宫这个姨母头上,如今又来做好人?今儿这件事情,不说清楚,本宫还就不罢休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真相(上)
简虚白闻言也不急,好整以暇道:“姨母要说清楚,咱们做晚辈的哪能不洗耳恭听?”
“你话里话外说本宫利用博陵侯府的内斗,唆使涂氏与梁氏算计蒋家女孩儿!”代国长公主冷笑连连,“那么你说本宫做什么要把自己的侄子拖下水?姬家这一代统共就他跟紫浮两兄弟,这孩子论起来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就算他在外面有些胡闹的名声,本宫犯得着再给他火上浇油?”
说到这里不屑的扫了眼蒋寅等人,“蒋家瞧不上明非娶他们家女孩儿,本宫又何尝想本宫的亲生女儿每每回来时闹心?!”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当初横刀夺爱的虽然是魏王妃,但情敌转眼成了自己娘家的堂嫂。哪怕代国长公主夫妇让姬明非与蒋慕葶成亲之后搬出去单独住,可终究是亲戚,逢年过节的哪有不照面的道理?
届时魏王妃怎么也会觉得不自在吧?
长公主拨弄着新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嗤笑出声,“这事若是本宫做的,倒不如择个出身才貌与蒋家女孩儿还算相得的少年出面,既不必劳动自家人,到时候蒋家若瞧男方尚可,愿意私了,且不说;万一不依不饶非要给自家女孩儿讨个公道,本宫也好舍车保帅不是吗?”
“姨母这些话也有道理。”简虚白依然不疾不徐,拢袖道,“不过算起来雪沛也回去有些时候了,差不多该把人带到何不等他来之后,再论是非?”
闻言在座之人包括宋宜笑在内都是一怔!
蒋寅愕然道:“博陵侯方才离开,却是为了去追查今日之事的吗?”
蒋家其他人也是神情各异其实刚才听代国长公主说想拦袁雪沛,却被他借口腿疾发作坚持告辞,他们是很不高兴的。
毕竟蒋家不赞成蒋慕葶嫁给袁雪沛是一回事,可蒋慕葶摆明了对这位博陵侯情根深种,不顾大家闺秀的体面表白都表白过了,袁雪沛明明知晓,却在蒋慕葶遭遇算计的时候不顾而去,换了谁家家里人能不生出怨气来?
如今听说他之所以找借口走人,却正是为了帮蒋慕葶,蒋家人意外之余,心里那份怨怼之情才有些消弭。
“本宫倒要看看他能带什么证据来!”代国长公主闻言,冷冷一笑,却是默认愿意等一等了。
不想简虚白接口道:“姨母说笑了,姨母若没把握雪沛能够带来证据,之前又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去?毕竟蒋小姐可是被人打着雪沛的幌子骗得离席,这才出了事儿虽然说咱们都知道雪沛要害蒋小姐,根本不需要等到姨母您的生辰,就在平常也大有机会,可连我夫人都被要求留下来做证了,何况是他呢?”
代国长公主闻言,张扬傲慢的脸上掠过一抹阴沉,顿了一顿才冷声道:“蒋家女孩儿仰慕袁雪沛的事情,连本宫都听说了,这翠华山上下,多多少少也有些人心里有数。正如你方才所言,蒋家女孩儿今日宴到中途不见了人影,颇引人注意!倘若本宫强行将博陵侯留下来,外人岂能不捕风捉影、妄加揣测,损及蒋家名誉?”
她轻哼,“本宫替女孩儿家名节考虑,打算晚点再悄悄请博陵侯来对质,怎么还错了不曾?!”
“是我考虑不周。”简虚白莞尔一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却极爽快的认了错,“错怪姨母之处,还请姨母宽恕!”
只是听着他认错的话,代国长公主却没什么高兴的因为简虚白那番话压根不需要落实,主要是说给蒋家人听的,目的当然是挑起蒋家人的怀疑。
而蒋家本来就不怎么信任代国长公主,所以哪怕简虚白自承错怪了姨母,蒋家人肯定也有部分对他的猜疑深以为然的。
可想而知,这种芥蒂对于长公主这边来说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是其他人这么坑自己,代国长公主肯定不会轻饶,无奈晋国长公主是出了名的宠溺子女,简虚白作为幼子,尤其得宠。代国长公主若非想跟胞姐翻脸,没有十足的理由还真不好动他。
是以这会简虚白道了歉,她也不好发作,只狠狠攥紧了袖口,脸色铁青!
片刻后外头果然有下人来报,说博陵侯去而复返,还带了两个人同来。
暖阁里闻讯自然是让这三人全部进来。
袁雪沛领了那两个人进来后见了礼,也不废话,直截了当道:“闻说今日席间有人假冒我的名义骗了蒋小姐离席,我就觉得奇怪:蒋小姐秀外慧中,岂是随便寻个人冒传口信就能哄了她上当的?”
“我之前真是糊涂了!”宋宜笑闻言微露尴尬,忙借喝茶掩饰住情绪,心中却暗自思忖,“蒋姐姐再怎么昏了头,代国姨母跟袁雪沛不对路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想打着袁雪沛的名义把她哄走,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蒋慕葶跟袁雪沛在假山那儿道别,可是她亲眼看到的就袁雪沛当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说他转过头来就又派人去找蒋慕葶了,怎么可能?
但既然蒋慕葶没蠢到一听说是心上人派来的就跟着走,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幌子,才让她甩下丫鬟、独自而去?
只听袁雪沛语气平淡道:“后来我想到,今日由于魏王之约,我与蒋小姐,在园中假山下,曾照过一面蒋小姐后来会落入算计,是否与此事有关?”
“却不知道是怎么个有关法?”宋宜笑听到这儿,忍不住出言询问。
“当时宋夫人也在,夫人可记得经过?”袁雪沛瞥了她一眼,道,“夫人是为了散一散酒意,无意中走到那附近的。当时我与魏王殿下在假山后说话,而蒋小姐则在山上。”
他顿了顿,道,“但夫人想过没有,蒋小姐为何独自在山上?”
宋宜笑一呆,心想:“我想倒是想过!不过却犯了由己推人的错误,我自己是贪看风景走到那里的,所以看蒋姐姐在那上面,自然以为她也是这样。”
但现在袁雪沛既然问这个问题,蒋慕葶肯定不是为了看风景这么简单的事情出现在假山上了被点醒这一点后,宋宜笑倒也不难猜到缘故:她多半是想登高望远,便于寻人。
她要寻的这个人,当然是袁雪沛了。
袁雪沛坦然承认了这一点:“蒋小姐应该是为了找我,这才登山远眺。而同时我也被魏王殿下带去了假山下之后宋夫人又出现在假山前,经过这会且不讲,单说我们四人离开时,魏王殿下是最先走的,继而是我与宋夫人、蒋小姐道别,宋夫人与蒋小姐乃是携手而去。”
“你是说,之后有人找蒋姐姐,跟她说你其实有话要交代她,只是碍着我在场不方便?”宋宜笑沉吟道,“只是这话即使能骗到蒋姐姐,最多让她到门外听一听经过,未必能把她一路骗到姬大表哥歇息的屋子里吧?”
毕竟今日的寿宴,男女分席,男子的席位都在前头,歇息的地方肯定也是安排得靠近酒席的,好方便大家收拾一番之后还席蒋慕葶就算不熟悉此地,走那么远,这路上岂能不猜疑?
袁雪沛修长的指节在轮椅的扶手上轻敲着,淡声道:“席上人多口杂,何况蒋家派给蒋小姐的丫鬟肯定也不是吃干饭的。若非三言两语能说动蒋小姐出去,又何来一五一十详说的机会?”
这话等于承认宋宜笑的推测,蒋慕葶当时还真是被这个理由哄出去的!
只是袁雪沛却没细说蒋慕葶被哄到外面之后,又是怎么上的当他说到这儿看向蒋寅,“却不知道蒋小姐是怎么描述事情经过的?”
蒋寅脸色很不好看,毕竟他自己之前承认女儿迷恋袁雪沛是一回事,袁雪沛亲口道破蒋慕葶为了在寿宴上见到他,不惜登高望远这又是一回事女大不中留,还丢脸丢到这样的场合,做爹的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不过他确实很宠爱女儿,到这会了也没骂蒋慕葶一句,只冷淡道:“她说听说是你的事情,也没多想,就照那传话丫鬟说的路径走了,谁想进了屋子就听到门被锁上,原想呼救,但看到姬大公子在屋子里,怕人听到之后发现,说不清楚,这才不作声了。”
转述完后,蒋寅似想到了什么,不禁皱起了眉!
“这话却是不尽不实了。”但袁雪沛已平静道,“当时蒋小姐才进屋子,就发现门被锁而姬大公子在侧,她怎么可能因为担心名节不作声?毕竟当时不作声的话,接下来还能不能呼救都是个问题了。我虽然与蒋小姐见得不多,但揣测其性情,却绝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忍气吞声的人!”
他眯起眼,淡淡道,“所以蒋小姐当时居然没有呼救,却简直像是知道姬大公子不会怎么样她一样了!”
说到这里,他望向底下还跪着的姬明非却见姬明非神态自若,像是根本没听到这番话一样,还好整以暇的望着不远处的地砖,一脸的百无聊赖。
蒋寅初听袁雪沛怀疑自己女儿撒谎,脸色非常的可怕这会品出些意思来,才暂敛了怒气,沉声道:“我家女孩儿确实是有些刚烈的。”
“所以蒋小姐没有作声,纯粹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这是个陷阱,她是自愿走进去的。”袁雪沛吐了口气,招手示意与自己同来的两个人上前一步,“至于具体的经过你们审出来的,你们来说!”
那两个人对望一眼,由左侧之人开口道:“方才侯爷匆匆回到别院里,勒令将别院上下之人全部缚到庭中严审!用了些手段之下,有底下人供出受人收买,将蒋小姐去寻过侯爷的事儿,卖与了外人。”
袁雪沛淡声补充:“自从舍妹出阁之后,除了太子与阿虚之外,平常向来没有其他人找我,所以我那儿也算清净。蒋小姐去寻我时,我是吩咐了左右保密的。我想蒋家肯定也不想外传这种情况下,魏王殿下却寻了我提点,委实不能叫我不多想!所以,今儿我在这里就存了疑,再闻说蒋小姐那儿似有不妥,我头一件事就是赶紧回别院坐镇,以免晚一步死无对证!”
解释了自己匆忙而去的原因后,他抬眼望向上首的代国长公主,“虽然我别院里那几个不争气的下人,压根没弄清楚跟他们买消息的是谁,不过……长公主殿下明察秋毫,可有教我?”
“等一等!”蒋寅却面色如漆的喊道,“你说我儿是自愿被算计的,这是什么意思?!”
他怒目喷火,看袁雪沛的目光能直接吃了他也难怪,从开始到现在,这暖阁里所有人都认为蒋慕葶是被坑的,是无辜的,总之她受了委屈了!
结果袁雪沛一来竟说蒋慕葶是明知道有陷阱还要跳,这岂不是在质疑蒋慕葶的品行乃至于名节?!
要不是长公主在场,蒋寅能直接挽袖子抽死这个信口开河的小子!!!
第二百六十章 真相(下)
“蒋大人,这事儿却不难猜。”袁雪沛闻言,张口欲语,简虚白却忽然插话道,“蒋小姐既然对雪沛心存仰慕,若知雪沛陷入危难之中,岂会袖手旁观?而姬大表哥虽然风流些,却也不是下.流之人,看到蒋小姐进入自己屋中,必定没有什么无礼的举动这份体贴在蒋小姐看来,只怕误以为与雪沛的难处有关系,虽然说事情真相不难说开,但三言两语一过,若再呼救,却是尴尬了。”
毕竟,当时蒋慕葶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一会了,这时候再喊人来,怎能不被怀疑名节?
何况姬明非又没怎么样她,换了任何一个不想赖上姬明非的女孩儿,也会选择默不作声,看看能不能就这么混过去,好保全自己的名声吧?
蒋寅暗吐一口血,无比后悔刚才急于给女儿讨公道,承认了蒋慕葶爱慕袁雪沛之事,弄得现在听这些人左一个右一个的暗示自家女孩儿追着废了腿的袁家小子跑,竟是无话可说!
安抚了他之后,袁雪沛令自己带来的两人继续回话
据他这边调查下来的结果,事情的经过与简虚白方才所言其实差不多:一心一意想把小梁氏塞给袁雪沛的涂老夫人跟梁氏,自然不希望看到蒋慕葶这个节外生枝。
无奈蒋慕葶身份家世搁那儿,她们恨得咬牙切齿,一时间却也无可奈何。
这时候代国长公主的奴仆主动联系她们,表示想里应外合拆了这一对时,这两位自然是喜出望外。
“去把跟涂氏、梁氏联络的人带进来!”听到这儿,众人自然纷纷望向代国长公主,代国长公主看在眼里,却也不含糊,微微冷笑着吩咐了一声那神情虽带着恼怒,眼神却十分镇定,甚至还有些算计成功的意味。
宋宜笑瞧得清楚,心下不禁暗自沉吟。
片刻后,两个打扮颇为得脸的妇人被押了进来,先是喊冤,继而抵赖,但在袁雪沛那边拿出种种证据来之后,只得哭哭啼啼的认了罪名,说是:“这些年来一直受殿下大恩,本想着为殿下分忧,不想一时糊涂……”
代国长公主似笑非笑的打断她们,道:“这么说不是本宫派你们去做这些事的,而是你们自作主张?”
那两个妇人断然道:“正是如此!”
接下来又说了许多尽忠之语只是她们越摆出视死如归的劲儿来,越像是代国长公主推出来顶罪的替罪羊。
“既然如此那让宫里来审吧!”再次扫了眼众人,代国长公主好整以暇的扶了扶精致的发髻,平静道,“毕竟这两个人本宫用了多年,不管本宫现在说什么,也难免有嫌疑,却没资格做这个主审了!”
闻言,堂下众人彼此对望,都有些沉吟难定毕竟惊动了宫里的话,人多嘴杂的,万一把事情闹大,姬明非也还罢了,他的名声反正已经不能更坏了,问题是蒋慕葶的名节怎么办?
蒋寅心中天人交战,最后疼爱女儿的念头还是压过了追根究底,拱手道:“殿下不必如此,微臣以为这两个刁奴乃是在颠倒黑白,妄图减罪!恐怕是她们贪图钱财,利用了博陵侯家中长辈的不慈之念,做下今日之事!”
“蒋大人这样想本宫心里非常欣慰!”代国长公主朝后靠了靠,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极冷,淡淡道,“不过本宫的亲外甥,阿虚方才话里话外都怀疑上本宫了,这会不请宫里出马,查个水落石出,好还本宫个公道,这天下,似蒋大人这样明理的人,究竟是少数,是吧?”
说着也不理会蒋家的请求,径自命人去宫里通禀,请求宫中派人来彻查她是长公主,这么一坚持,谁也拗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下人前往行宫报信。
不想半晌后,宫里太后、皇帝、皇后、贵妃、贤妃这几位统统派出心腹抵达后,一番彻查下来,却发现那两个打着代国长公主旗号与涂老夫人、梁氏串通,算计蒋慕葶与姬明非的仆妇,名义上是代国长公主的下人,实际上却早就投靠了崔贵妃!
甚至大刑之下,她们还招供各自好几个号称“病逝”的家人,这会还用其他身份在贵妃的陪嫁庄子上做事!
这番峰回路转,崔贵妃固然迅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代国长公主却一扫从前的跋扈飞扬,扑到显嘉帝跟前放声大哭:“皇兄近年以来御体欠安,我岂是不心疼您不想让您少操点心?可皇兄您看到了吗?您还在,您的贵妃已经迫不及待要铲除我!我如今若只一个人,为着兄妹之情,也就不叫您为难,闭目待死算了!可我如今也是有儿有女的,我以前得罪过贵妃,但我的儿女有什么错?如今我愿意一死以换贵妃消气,只求皇兄保我驸马与膝下一双儿女平安!”
说着就要触柱自.尽虽然说左右肯定是下死力气拦着,不敢叫长公主有半点闪失,但她这么一闹,不仅仅崔贵妃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在殿下脱簪待罪,太子夫妇赶到之后也只能先在贵妃身后陪着跪下。
“那现在太子怎么办?”这时候宋宜笑因为妊娠的缘故,是早就被丈夫陪着回自己别院去歇息了,听着底下人打探来的消息,她不禁微蹙了双眉,道,“虽然说事情是贵妃做的,但哪能不影响到太子?”
“所以皇舅绝对不会让贵妃落实这个罪名的。”简虚白一边拿扇子给她扑着风,一边语气平静道,“太子不倒,贵妃的名声也不能坏这回如果不是让贵妃左右顶罪的话,多半就是宫里哪个妃嫔要倒霉了。”
宋宜笑想到显嘉帝那频繁的偏心,沉吟片刻,道:“那代国姨母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子,却是图什么?蒋家现在肯定知道,所谓贵妃派人算计蒋姐姐,意图栽赃代国姨母,实际上是代国姨母早就知道那两个人是贵妃的人,不过是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闹到陛下跟前罢了!他们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肯定也把代国姨母恨上了。姨母得罪了这么一家子,做这么一出戏,我瞧着竟仿佛没什么好处?”
“皇舅到底是看重太子的,所以哪怕不喜贵妃此举,也肯定要先保下贵妃。”简虚白哂道,“但你忘记了么?代国姨母,是皇外祖母的亲生骨肉!虽然说太子也是皇外祖母的亲孙儿,到底是隔了一层!”
哪怕皇太后一直都不赞成小女儿撺掇魏王跟太子争储,但代国长公主终归是她女儿。太后也许不在乎女儿受点教训、落点面子,却绝对不会坐视女儿步入死地的!
所以崔贵妃居然早些年就在代国长公主身边安插了人手,意图对代国长公主不利,此举已经触犯到了太后的底线!
简虚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你瞧着吧!等这阵风头过后,皇外祖母是绝对不会轻饶了崔贵妃的!”
“但那样的话,太子岂能不恨上代国姨母?”宋宜笑担忧道,“太后娘娘是什么人,既然要为代国姨母出头,怎么会考虑不到太子与贵妃的母子之情呢?”
问题是做儿子的替娘伸冤理所当然,何况崔贵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恩怨,归根到底是代国长公主当年行事过于跋扈结下来的。这些年来代国长公主从来没有表示半点对贵妃的愧疚不说,反倒是卯足了劲儿想易储,好把太子母子继继续续的踩在脚底下!
说实话,摊上这么个姑姑,他日太子登基之后要翻旧账,也是应有之义。
这种情况下,太后想要保住代国长公主,除了改变立场,帮着代国长公主改立其他皇子为储君,还能怎么样?
毕竟太后肯定要走在代国长公主之前的,太子在她面前纵然发下万千毒誓,等她跟显嘉帝都不在之后再毁诺,难为她跟显嘉帝母子还能从帝陵里爬出来替代国长公主主持公道吗?!
想到这儿,宋宜笑猛然又记起一事,“而且今儿这件事情,还是你跟袁侯爷查出来的,虽然说你们也不是故意要落入代国姨母的陷阱,但归根到底贵妃这回是栽了。往后也不知道她跟太子母子,会不会记恨你们?”
“那也要她过得了眼下这一关!”简虚白轻描淡写道,“再说代国姨母之所以能够借那两个仆妇摆贵妃一道,显然是早就知道了那两个仆妇的真正主子是谁那两人能在姨母跟前得脸,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呢?是以即使没有这回的事情,那也有下回。这回因为事情闹得比较大,无论皇舅还是皇外祖母,即使要惩罚贵妃,也得等风头过去之后再说。反而是给了贵妃缓口气的功夫呢?”
他说着微微冷笑起来,“若此事是悄悄被捅给皇外祖母的,按照皇外祖母的为人,恐怕会悄没声息的料理掉贵妃,连太子都不让知道!你说对于贵妃母子来说,是哪种结果好?归根到底,贵妃当初就不该派人潜伏到代国姨母身边!”
宋宜笑暗道:“虽然说相比死得不明不白,确实现在还能有段苟延残喘的时间算不错了。但人心难测,贵妃母子可未必会感激你们!”
却不知道简虚白心里想的却是:“不管怎么样,小崔氏总是善窈逼死的。太子也还罢了,只在小崔氏进东宫后宠了她一段,前前后后未满一年,纵然喜爱,算不得刻骨铭心;但崔贵妃可是实打实的看着小崔氏长大、又亲手把这个侄女送上了死路这么个隐患,如今不借着代国姨母之手除掉,难为还留到以后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母与子
次日宫里传出的消息正如简虚白所言,九嫔之一的陈修仪被拖出来顶了缸太后跟前的玉果到代国长公主的别院里宣读了懿旨,道是代国长公主跟前那两个仆妇,乃是这位修仪买通了崔贵妃左右,打着贵妃的旗号安插过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挑起贵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争斗。
陈修仪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她早年与崔贵妃争过宠。无奈她生了三位皇子都没能站住一个,崔贵妃的儿子却不但都活了下来,长子还被立为太子,所以心怀嫉恨,想借代国长公主之手,对贵妃不利。
“真相”已经查明,那么处罚结果也就顺理成章了陈修仪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崔贵妃左右的宫人,则全部杖毙。
而崔贵妃本身虽然“毫不知情”,终究是御下不严,所以降位为妃。
此外,赐代国长公主黄金千两,白璧十对,以作安抚。
“霄儿,母妃对不住你!”西窗下,崔贵妃不,这会应该称崔妃,满怀愧疚的对太子道,“原想着帮你分担些压力,却不料,反而拖累了你!”
太子的名讳是陆鹤霄,对于此番之事,他心里要说没点不痛快是不可能的。毕竟之前皇帝亲自探望他、又复了顾韶相位,可以说这段时间东宫风头无二,许多原本选择了魏王、赵王的人都后悔不迭,意志软弱些的,甚至已经在明里暗里的对东宫投诚了。
结果这才几天,崔妃就被代国长公主抓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即使眼下显嘉帝再次给太子拉了偏架,但谁都知道,这件事情没完!
自古以来,争储失败者鲜少能够得到善终,这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开不得玩笑的且太子幼年为储,之后一直被显嘉帝带在身边,不像梁王那样,与崔妃朝夕相处,母子感情深厚。
他对崔妃的感情是有的,但还没达到自己的前途命运被生母连累,依然无怨无悔的地步。
此刻听了崔妃的话,难免流露出来,只淡淡道:“母妃不必介怀,说起来也是代国皇姑不好,若非皇姑早年欺人太甚,母妃何至于此?”
“前朝之事,母妃自知见识浅薄,不敢妄言。”崔妃哪儿听不出来儿子语气中的芥蒂?她心里叹了口气,轻咳一声,温言道,“只是这回的事情,恐怕太后娘娘必有想法到底,代国是她亲生女儿!”
太子闻言,下意识的皱起眉:这正是他目前最愁的一件事儿,却连顾韶都束手无策。如今被崔妃当面提出来,他心里越发不痛快,只是到底是亲娘,他也说不了重话,抿了会唇,道:“皇祖母固然心疼代国姑母,但母妃侍奉她跟前这些年,素来勤勉恭敬,她老人家想来也会念一念情份的。至于孩儿,到底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儿。往后咱们母子多伺候着点儿,想来过些日子,皇祖母总是能够消气的!”
他这番话明显是敷衍了,皇太后是上了年纪,却还没老糊涂,怎么会看不出来崔贵妃与代国长公主之间的恩怨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调解已是无用了太后如果继续支持太子登基,就意味着放弃小女儿全家;反过来,太后若选择了帮代国长公主,那么崔妃母子,现在的东宫,以后也多半不会有好下场了!
简单来讲,太后如今面临的选择就是:要女儿还是要长孙?
“太后娘娘虽然有过五位长公主,但如今在世的却只有两位了。”崔妃苦涩道,“这两位长公主不但都是陛下登基的功臣,且与太后娘娘一块经历风风雨雨,哪怕太后娘娘之前一直支持霄儿你,对代国长公主多有呵斥也只是呵斥而已!至于说你是太后的孙儿,母妃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魏王他们也是太后的亲孙儿!赵王,还是太后唯一的嫡孙!”
太子脸色微变,看了眼殿中,见伺候的宫人站得远远的,应该听不到母子之间的低语,但还是扬声打发了她们出去,这才道:“母妃说这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母妃与代国之间的恩怨,虽然连太后也要承认,是代国当初欺人太甚!”崔妃眼中掠过一抹寒芒,沉声道,“但无论太后还是你父皇,也都认为母妃忍她是应该的所以她可以一次次侮辱母妃、打压你,甚至公然支持魏王夺你的储位;而母妃,仅仅只是安插了两个眼线到她府里,偶尔传递些消息,都不曾害过她,却已经彻底触怒了太后,连你父皇,若非念你面子,这回也定然饶不了母妃!”
她举手遮眼,苦笑出声,“眼下虽然太后与你父皇都授意母妃推了陈修仪出去做替罪羊,但等风头过后,你父皇且不说,太后会怎么做,咱们心里都清楚!母妃算是自作自受,倒也没什么冤枉的!怕,就怕太后处置了母妃之后,担心你往后替母妃报复代国,会对你也不利!”
“所以母妃昨儿个想了整整一晚,要怎么办?”
崔妃放下手,望着凝眉深思的太子,眼神冷冽如冰,“惟今之计,只能委屈浩儿了!”
“三弟?”太子听生母提到胞弟梁王陆鹤浩,微怔,“三弟能做什么?”
他这么讲倒也不是看不起梁王,只是梁王素来娇养崔妃跟前,今年年初才随着诸王入朝的诏命参与政事毕竟是当闲散王爷养出来的皇子,虽然太子颇多提携,但据底下人的禀告来看,也就是中规中矩。
而太子目前面临的困境,是顾韶都感到棘手的,梁王又有什么办法?
“太后原本一直都是支持你的,如今要转了态度,无非是因为对太后来说,孙儿到底隔了一辈,不比她自己亲生骨肉重要!”崔妃坐直了点身子,拉过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但好在,太后现下活着的亲生女儿,不仅仅只有一位代国长公主!”
太子听明白了她的打算,却脸露失望:“晋国皇姑从来不问政事她虽然宠阿虚,但在这件事情上,阿虚也没法说服她的!”
这条路要是走得通,他早就派简虚白去做说客了!
“晋国长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宠爱子女,她不肯因子女的缘故参与争储之事,无非是因为,她的几个孩子,这会都还不需要她操心罢了!若她的孩子里任何一个陷入了危局,你瞧她坐不坐得住?”崔妃摇头道,“其长女清江郡主乃老寿春伯的嫡长女,生而尊贵,又为郡马守节不移,膝下独子却生来痴呆,无论是出于尊敬还是怜悯,这帝都上下,总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次子寿春伯向来静默,行事谦和,在同僚中风评一直不错。他的妻子柏氏虽然不能说是多么尊贵的出身,但娘家在朝的、外放的,加起来也有那么七八个出仕的亲长,到底算个人家。且他跟清江郡主姐弟俩都不曾掺合储位之争,若无意外的话,两三代之内哪怕子孙平庸,靠着爵位也能保住富贵不失。”
“这头两个子女,应该是晋国长公主殿下最放心的。”
“下面的简三跟简四,如今一个尚了长兴,算是赵王那边的;一个跟了你晋国长公主这会之所以不肯参与争储,其实也是因为,两个儿子选择相异,她这个做娘的,难以抉择,只能袖手旁观!”
崔妃说到这里冷冷一笑,“但,晋国长公主府可不仅仅有这四位小主人,那姓聂的女孩儿固然号称是义女,却是跟着这四位叙了排行的!容貌又长得活脱脱是晋国长公主年轻时候的样子,所谓的义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谁不清楚?”
她看向太子,“这个女孩儿是晋国长公主最不放心的,因为她不但没有父族的恩泽,一旦晋国长公主去后,还要面对所谓义父的威胁毕竟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羞辱?简离旷如今碍着长公主在,不敢造次,他日长公主不在了,若聂舞樱嫁了个好的也还罢了;若她嫁的人家门楣太低,或者存心讨好简离旷,她焉有好下场?!”
太子神情变幻,半晌才道:“母妃的意思,是让三弟娶这聂舞樱吗?只是……虽然说按照这女孩儿的出身,能给三弟做侧妃已经是高攀了,可三弟妹素无贤名,也不知道晋国皇姑肯不肯答应?”
“你太小看晋国长公主对这个女儿的疼爱了!”崔妃闻言,却叹了口气,提醒道,“你忘记去年这女孩儿为着自己生辰时几个兄长的缺席,闹脾气离家出走,结果惹得晋国长公主勃然大怒的事了?晋国长公主这个人,对晚辈其实一向心软,简单来讲,谁更可怜她就偏心谁所以当初裴幼蕊被抢了丈夫,她马上认这准儿媳妇做义女;之后裴幼蕊又没了亲爹,且被兄嫂苛待,她又一次次派人前往幽州,将她接到膝下视同己出!”
“前些日子简三不顾规矩,让侍妾在长兴之前有了身孕,还是在他自己的生辰宴上曝露出来,晋国顿时又对长兴百般安慰!”
崔妃叹道,“而聂舞樱,她的身世注定了晋国长公主要为她操更多的心!所以,晋国长公主怎么可能放心她做小、进门就要伏在正妻之下?不过,只要娶到了她,不怕晋国长公主不为了她而妥协!”
太子闻言一惊,下意识道:“可三弟妹怀着身孕?!”
假如梁王妃这会没有怀孕,反正司空衣菡之前几次闹下来,名声早就不好了。寻个理由休了她,再给司空家些好处,倒也不难解决问题是她不但怀孕在身,还是个确定的男胎!
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叫她给聂舞樱腾位置?!
“自古以来,死于难产的妇人,多了去了!”崔妃心平气和道,“远的不说,简三简四的婶母,先帝钦封的仪水郡主她当年生产时,据说身边还有端木老夫人流放之前留下来的女医,那可是锦绣堂教导出来的,还不是没能保住她的性命,连孩子都不曾留下来?”
她冷冷道,“何况我也不是平白要坑那司空氏你可知道,这回代国生辰上,她又惹了事?那天才去的时候,她就跟魏王妃掐上了,最后魏王妃让了一步才平息!但魏王妃与代国那母女两个的性情你还不清楚?她们什么时候肯吃亏?!与其让她们提出来再给你增加压力,倒不如,让这司空氏,将功赎罪!”
崔妃唇齿之间寒意凛冽,冷笑,“毕竟,司空氏已经不是头一次给你惹麻烦了,这么个东西,留着她也是祸害只委屈了浩儿,好好的嫡长子……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霄儿你的前途!”
“……”太子沉默良久,方道,“三弟他,也愿意么?”
第二百六十二章 蒋家的野望
崔妃这儿紧锣密鼓的谋划着对代国长公主的反击,力求挽回皇太后的心但行宫之外,这会最被议论的却是蒋慕葶。
“宫里来人那么一查,慕葶爱慕袁侯爷的事儿,算是满山遍野都知道了!”卫银练一大早来找宋宜笑,才见面就诉说道,“偏她跟姬大公子曾被锁在屋子里的事情也传了出去!如今外头沸沸扬扬,说什么都有!许多话真真是……不堪入耳!”
又说,“亏得那天蒋家回去之后就闭门谢客,不然这几日光是看热闹的也要烦得死人听说,蒋大人已经在写请罪折子,自承……”
顿了顿才神色复杂道,“教女无方!”
宋宜笑明白她的来意,沉默片刻,却是无奈一叹:“那天回来后,我也问过夫君,袁侯爷会怎么做?可夫君说他也不知道。”
“雪萼嫁的实在太早了!”卫银练替好友探口风的目的失败,神情微微一黯,叹道,“不然咱们还能打着看望她的旗号上门,但现在却只能来找你了。”
又说,“虽然说慕葶素得家里人宠爱,但闹了这么一出,即使蒋大人夫妇心疼女儿,她的嫂子们终究要说些话的,也不能怪诸葛奶奶她们,毕竟她们也有子女,得为自己的子女考虑。这是人之常情,蒋大人再偏爱慕葶,总也不能不管孙儿孙女们的前途了。所以如今慕葶的处境,实在不是很好。”
宋宜笑拨着腕上玉镯,过了会才道:“你也晓得,袁侯爷不是笨人,这些事情,即使没人告诉他,他自己何尝猜不到?”
卫银练闻言,默了默方道:“这么说,只能看他自己有没有良心了?”
“毕竟你就算现在逼着他娶了蒋姐姐,之后他心里气不平,对蒋姐姐不好,咱们能怎么样呢?”宋宜笑委婉道,“我不是不关心蒋姐姐,也不是怕替你传这些话给他,问题是,姻缘不是一时,是一世的事儿!倘若袁侯爷实在对蒋姐姐无意,倒不如,借此断了蒋姐姐的念想,这天下的良人,到底不是只有袁侯爷一个的,不是吗?”
只是她虽然用这样的说辞送走了卫银练,回头见到简虚白,却也道:“这回的事情虽然不是袁雪沛做的,可蒋姐姐到底是因为他的缘故才落到如今这名节尽毁的地步,眼下他要是继续袖手旁观,蒋姐姐不说这辈子就这么毁了,以后恐怕也要郁郁终生!”
简虚白在蒋慕葶与袁雪沛之间那当然是偏向后者的,所以他觉得这回的事情既然不是袁雪沛做的,那么即使蒋慕葶坏了名节,也没理由要求袁雪沛站出来给交代,到底婚姻不比其他事,勉强不来的不过他知道妻子与蒋慕葶关系不错,若这话直接说出来,宋宜笑定然与他不依!
是以斟酌了下措辞,道:“这毕竟是终身大事,雪沛以前又一直没考虑过与蒋小姐结缡,如今事情才发生,总要给他考虑下他也没说他要袖手旁观不是?”
宋宜笑想想也是,抿唇道:“只是也不知道他要考虑多久?眼下的蒋家,只怕是度日如年呢!”
不过这点宋宜笑却是猜错了蒋家现在气氛确实比较紧张,但也没到度日如年的地步。
因为蒋寅私下召集儿子们议事时,开口第一句就是:“这回葶儿的名节固然是毁了,其实对于咱们家来说倒未必不是件好事!”
见几个儿子面面相觑,似有不信,他解释道,“这回的事情摆明了是代国长公主要揭发崔妃安插的那两个人,葶儿不过是被她看中成为幌子罢了!只是代国长公主寿辰上那么多人,凭什么挑葶儿做幌子?”
他长子蒋慕英下意识道:“是因为葶儿喜欢那姓袁的?”
“那姓袁的年纪轻轻又废了腿,除了一个世袭的爵位之外有什么?”蒋寅这两天正恨着袁雪沛,闻言不屑的冷笑了一声,道,“代国长公主算计了他又有什么好处?能动摇到太子的根基?”
他阴下脸,“是因为咱们蒋家!”
“爹的意思,是咱们家被盯上了?”蒋家当初就是因为子弟能干才出了蒋贤妃,蒋寅的几个儿子,自然不是庸才,这会被他一点,顿时纷纷若有所思蒋慕英沉吟道,“是以,才连累了妹妹?”
蒋寅颔首道:“不错!”
“那到底是谁盯上了咱们?”蒋寅的次子蒋慕芳皱眉道,“若是代国长公主的话,就算妹妹被跟她夫家侄子锁在了屋子里过,可就姬明非那种人,咱们家怎么可能把妹妹许给他?若是太子那边的话,且不说那姓袁的到现在都没个动静,就算他来提亲,咱们也答应了,却也未必就要投靠太子吧?毕竟只要咱们不倒向魏赵二王,谅那姓袁的也不敢对妹妹不好!”
“自然是双方都盯上了咱们!”蒋寅嘿然道,“否则你们看这回的事情:起自袁雪沛治家不严,出大力气的是崔妃安插到代国长公主跟前的人,最后得利的是代国长公主魏王、太子,哪一方清白?噢,魏王早先与赵王结了盟,宫里派人彻查时,苏皇后那边怎么可能不帮忙?”
蒋慕英兄弟几个听得面沉似水:“朝堂上的事情,男子之间解决也就是了,竟牵累到后宅无辜,岂是君子所为!”
“这话说的就天真了。”蒋寅倒是平静得很,“储君之争虽然有个‘君’字,却从来不是君子之争!不择手段那是正常的,这会没外人在,为父说句犯忌讳的话:难道你们以为今上除了登基之后明着杀了的那些兄弟姐妹子侄甥儿外,就没做过任何一件亏心事?”
他顿了顿,给了些时间儿子们思索,跟着就道,“咱们家如今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恰赶着这种局势,被算计那是正常的问题是,赵王那边有苏家,魏王有代国长公主与富阳侯,太子有顾韶,争储的这三方,都已有了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咱们家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无论选择了任何一方,不管是信任还是倚重,都不可能排到首位!”
蒋寅这么说,倒也不是讲究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主要是,“所以,哪怕咱们跟对了人,往后得到回报时,也要往后排算下来,与咱们家如今的处境相比,实在称不上丰厚!”
而且还要冒抄家灭族的风险!
所以,蒋寅觉得,“还不如继续保持中立,届时新君登基,纵然占不到便宜,却最多受点排挤,还不至于连累子孙!”
“只是这两方既然都盯上了咱们,岂容咱们继续持中?”蒋慕英与蒋慕芳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接下来恐怕这类的算计会层出不穷!”
“因此我说你们妹妹这会吃的亏虽然连累咱们合家没脸,却也未必是坏事!”蒋寅眼中闪过冷色,沉声道,“我已经写好了自承教女无方的请罪折子,在折子里请求了致仕”
见儿子们闻言色变,张口欲语,他摆手止住,继续道,“陛下肯定不会答应的,到那时候我会再上折子,请求外放!到底葶儿的事情闹得这沸沸扬扬,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没有交代?为了肃正风气,陛下怎么也得罚我一场!”
说到这里声音又一低,“何况,太子、魏王、赵王这三位,如今身边都已经有了可为栋梁的辅佐者,但无论将来哪一位践祚,你们觉得,陛下会放心苏家、富阳侯与代国长公主还是顾韶?!”
显嘉帝那必须不放心!
他自己登基时虽然年纪跟太子这会差不多,可他跟太子的成长经历那绝对是天壤之别显嘉帝是妥妥的风刀霜剑云诡波谲里厮杀出来的胜利者,所以他二十岁才出头,一上位就能顶着满朝文武的劝谏砍死伊敬王之外的所有异母兄弟姐妹,也将顾韶、简平愉等权臣管得乖乖的,让走就得走!
但他的儿子们,无论是他自己精心**的太子,还是皇后与苏家苦心栽培的赵王,谁能做得到?
魏王那就更不要讲了在强势的代国长公主面前,他上了台多半也是傀儡!
“这就是咱们位极人臣的机会!”蒋寅眯起眼,道,“陛下不放心顾韶等人,却又不可能把他们全部铲除,所以,只能留下暗手,预备往后制约他们但想要制约从龙功臣,必定不能是新君的敌人,否则所谓的制约那就是笑话了。只能,从如今持中的人里找!”
“若继续留在朝中,按照目前愈演愈烈的储君之争,咱们家想继续保持中立是非常艰难的。所以不如借着你们妹妹这件事退一步,没准,反而会得到更大的好处!”
蒋慕英等人彼此对望,没有说话,眼中却渐渐有了笑意:“爹深谋远虑,孩儿们定当遵从!”
虽然说他们眼下的仕途发展都不错,但谁不希望更上层楼?
按照蒋寅的分析,只要保持好中立的立场,往后等待蒋家的,没准就是被显嘉帝特别留给新君的帮手,还是区别于顾韶曾经的悲剧、名利双收的那种:顾命大臣!
敲定了蒋家接下来的方向,蒋慕英顿时又想到了家事,头疼道,“不过,妹妹的婚事,要怎么办?!”
“明天!”蒋慕芳阴沉着脸,道,“最晚明天傍晚那姓袁的若还继续装死,咱们绝对不能饶他!”
虽然说眼下蒋慕葶跟袁雪沛、姬明非都扯上了关系,不过,蒋家压根就没考虑过后者成为自家女婿的可能性,却一直在等着袁雪沛给出答复:毕竟袁雪沛虽然伤了腿,一来有世袭罔替的爵位;二来是蒋慕葶喜欢的人;三来他本身除了伤了腿,其他方面都不差。
之前让蒋家反对这门亲事的两大缘故:废了腿、政见不合。
后者因为谣言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蒋家横竖都打算承认教女无方了,那么这门婚事也与政治缘故不沾边,也没人能拿这个做文章了所以,还不如成全了女儿!
问题是,这该死的姓袁的,他难道不打算负责了不成?!
蒋家人想到这儿,连城府最深的蒋寅,都觉得一阵阵怒火翻涌上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提亲
好在袁雪沛到底没让蒋家失望。
次日上午,简离邈到蒋家别院前递了帖子,道是受博陵侯之托,前来提亲。
简离邈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被迎入门时,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所以落座之后就赔礼:“博陵侯原本想请他舅父衡山王前来的,无奈四月里太妃才去,王爷如今还守着孝,不好沾喜事。博陵侯自己这边的亲长,也久不来往,思来想去,因着与阿虚交好,却托到了我头上。怠慢之处,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袁雪沛跟他二叔当然不是真的很久没来往了,毕竟去年年初,他才把这一家子赶出侯府。问题是这回蒋慕葶被算计,袁二叔一家正是罪魁祸首之一,若袁雪沛还要请这个叔父来提亲,那就不是想结亲,而是想结仇了。
除了这个叔父外,袁雪沛的人脉大抵都是太子一派,也就简离邈,任官尚书右丞,为正四品下,品级虽然不算高,但作为前任宰相简平愉的亲生儿子、晋国长公主的小叔子,身份也不算差了。
重点是他的政治立场跟蒋家一样,属于持中。
他出面,至少双方说话时也放松些。
足见袁雪沛对于今日的提亲,是用了心思的。
“简右丞言重了!”蒋寅命人送上香茗,浅啜一口,温言道,“右丞风仪清绝,世所罕见,今日前来,吾门可谓是蓬荜生辉。”
由于目的明确,两人寒暄了一阵之后,也没什么好罗嗦的,直接敲定了婚事因着现在还在避暑期间,山上诸事不便,所以具体的婚期、嫁妆、婚礼,得等回帝都后再详议。
简离邈今日两手空空而来,到这会却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檀木匣:“这支点翠白头富贵赤金钗,乃是博陵侯之母临终时亲口说明,要与未来儿媳的。今日既然约为婚姻,自当留作信物!”
蒋寅看了眼左右,蒋慕英走出来接了,对简离邈道了声谢,众人又叙了会话,简离邈也就告辞了。
这件亲事结得仓促,却又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大家虽然都猜测蒋家肯定舍不得把蒋慕葶许给姬明非,却也不看好她跟袁雪沛:“断了腿不能出仕,单靠爵位,横竖也就那样了!蒋家那位,早先可是有机会做王妃的,如今只能嫁到侯府不说,这博陵侯自己也注定做不了什么事业,往后场面上若碰到魏王妃,想也没脸!”
“她能做王妃,那是清清白白的时候。如今谁不晓得她自己恋上了博陵侯,却又跟姬家那位不清不楚?要不是看蒋家宠着她,怕把蒋家逼到魏赵二王那边去,博陵侯之前就不肯要她呢,这会又怎么会改了主意?”
“这么说来这两位如今倒是门当户对了,一个是废人,一个是残花败柳?”
一时间上上下下都不乏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
锦熏打听到,说与宋宜笑听时不免啐上一口:“这些人说话好生刻薄,蒋小姐不过与姬大公子独处了会,两人手指都没碰一下呢,居然就被说成残花败柳了!这还是袁侯爷已经托三老爷去蒋家提了亲的,若不然,那话也不知道得难听成什么样?怪道蒋家老爷要自请外放避风头了!”
宋宜笑听到之后却是不以为然,蒋家若畏惧人言,当初蒋慕葶与魏王妃之位失之交臂时,就该速速把蒋慕葶远嫁了,既然没有,可见这一家子,至少当家人是不怕事的。
如今这些闲言碎语固然不好听,但大抵也是背后议论,当着人前,到底没有那么多傻子,为了一时口快往死里得罪蒋家的就算有,凭着蒋慕葶已经被袁雪沛聘下这点,蒋家给女儿出头也理所当然!
毕竟娶蒋慕葶的人都没说什么呢,轮得着别人嫌弃蒋慕葶坏了名节吗?
宋宜笑也不担心袁雪沛,这位博陵侯幼丧父母,顶着继祖母跟二叔这许多长辈的算计,非但要照顾自己,还得拉扯妹妹,又经历了残废,心志即使达不到千锤百炼的地步,至少也是久经考验了。
要是这么点事就能打击到他,那他早就不活了!
至于蒋慕葶自己,既有家里人护着,且也不是别人几句恶言就能逼她去死的傻子。
是以听听也就算了隔日去蒋家别院给蒋慕葶道贺时,见蒋慕葶果然是喜气洋洋一片,丝毫没有受到舆论的影响。
中间有其他道贺的人多嘴,提了句姬明非,不待同伴阻止,蒋慕葶把玩着手里的团扇,先笑道:“误会一场,宫里跟长辈们都说开了,诸位又何必挂怀?”
她这么落落大方不羞不惭,倒让那人自觉孟浪,讪讪的给她赔了礼,接下来什么话都不说了。
总的来说,这场道贺虽然颇有些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但整体还是波澜不惊毕竟这会登门的多多少少与蒋家或蒋慕葶有些交情,哪怕心里没有那么亲密,场面上也不可能失礼。
之前那位提一声姬明非,已经属于恶客了。
只是宋宜笑总觉得,一早就到场的苏家姐妹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古怪。
尤其是苏少茉,目光不住扫过她小腹,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叫人想装糊涂都难所以宋宜笑跟卫银练、谢依人等好友的闲谈告一段落后,索性主动走过去:“两位小姐一直在看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听说你有了身孕?”苏少菱闻言略见尴尬,正要解释,苏少茉却直愣愣的劈头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宋宜笑听得莫名其妙,诧异反问,“好好的我假装妊娠做什么?”
若非知道苏少茉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这会可要不高兴了:什么叫做是不是真的怀孕了,说得好像自己假孕争宠似的!也不想想她出阁到现在也才一年不到,跟丈夫、婆婆的关系都不坏,好好的日子过着,何必冒险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六姐你说的什么话?”好在苏少菱在场,赶忙圆场道,“这事如今山上都晓得了,偏你不信!”
说着又给宋宜笑赔罪,“宋夫人莫要见怪,我六姐的意思是,前几个月才听说魏王妃与梁王妃都有了身孕,如今您也有了,感到怪巧的。只是您也晓得,六姐她说话一向有些粗疏,得罪的地方,还请您海涵!”
宋宜笑这才啼笑皆非的表示不在意不过对于苏少菱这番话,她可不怎么相信,毕竟苏家姐妹方才的目光可不像是单纯的意外或惊讶,却是一种看到没办法理解的事情的复杂。
不过眼下这姐妹两个摆明了不想告诉她缘故,她总不可能因为被盯着看了会就不依不饶,所以聊了几句,也就找借口告辞,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怎么样?”宋宜笑前脚才走,苏少茉已迫不及待的拉着苏少菱问,“瞧得出来她是真怀孕还是装的吗?”
苏少菱面有难色:“我也只是跟着二哥看了几本医术,哪可能只凭一个照面就确定这样的事?不过如今整个翠华山都晓得了她有孕在身,怎么也不会是假的吧?”
她心里其实在叹息倘若苏少茉没有一上来就劈头质问宋宜笑身孕的真假,她还能设法找个理由,以关心之类的名义,给宋宜笑把把脉,确认下。可苏少茉那么一嚷,苏少菱怎么可能再提出这样的要求?
“但二哥的眼力,不会看差啊?”苏少茉歪了歪头,好奇道,“这是怎么回事?燕国公的身份搁那儿,总不可能让自己妻子跟其他人……”
“快别胡说了!”苏少菱闻言,面上一红,慌忙掩了她的嘴,又去看左右见没人注意她们,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宋夫人可是在场的,你乱说话叫她知道,可不跟咱们罢休!何况这样的话,没凭没据的哪能乱说?传了出去,可是要逼死人的!”
苏少茉倒也不是存着坏心,不过是随口一猜,这会看妹妹紧张的样子,撇了撇嘴角,到底道:“好吧,不过我不觉得二哥会看错这夫妻两个肯定有问题!”
“咱们去跟蒋小姐说话吧!”苏少菱怕她再捅篓子,忙转开了话题,起身道,“今儿原是为了贺她来的,却到现在才只跟她打了个招呼呢!”
这天的道贺结束后,宋宜笑回到别院里,将苏家姐妹的异常与丈夫说了,疑惑道:“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我总觉得里头有古怪!”
“应该不至于吧?”简虚白闻言,却立刻想到吕轻鸿禀告过的,去年在占春馆时,苏少歌曾夜入宋宜笑临时歇息的屋子不过一来吕轻鸿亲自在外面盯着,保证自家主母没有吃亏;二来简虚白虽然不喜苏少歌,却相信他的为人,断不可能跟妹妹编排有夫之妇的名节所以这会沉吟半晌,道,“如今山上都在议论雪沛跟蒋小姐的事儿,谁有功夫提到咱们?何况咱们有什么好叫人说嘴的?”
他跟宋宜笑是堂堂皇皇拜的堂,成亲到现在小一年,妻子有孕,那是理所当然而且可喜可贺,这点上谁能嘀咕?
宋宜笑道:“正是如此!何况我与苏家姐妹也不是很熟悉,见了面仍旧是客气居多,比不得与蒋姐姐、谢嫂子她们亲切随意。按说苏家姐妹对我也不会特别上心就算她们听说了关于我身孕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议论,至于表现得那么明显,明显到我都忍不住上去问了吗?”
如果只是苏少茉这么做,她倒也不至于这么惦记着。主要是苏少菱向来稳重,这女孩儿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喜欢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人,连她今天都明显神色异常,宋宜笑哪能不多想?
简虚白听了妻子的话,捏着眉心想了好一会,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难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误打误撞的误会
宋宜笑见丈夫有了头绪,忙问:“什么?”
“你们先下去!”简虚白却摆手打发了下人,身体微倾,靠近了妻子,才低声道,“你还记得去年腊月那会,五妹妹为她生辰闹了一场,隔日大姐喊上你,一块带了她去占春馆散心?”
“自然记得,不过这跟苏家姐妹有什么关系?”宋宜笑诧异问。
“那回不但你们,雪沛兄妹、赵王与苏少歌、玉山跟蒋小姐、代国姨母一行,不是陆陆续续都去了吗?”简虚白半眯起眼,道,“后来魏王妃当众讥诮蒋小姐,魏王一言不发,是你跟雪沛为蒋小姐解的围也因此得罪了代国姨母!”
宋宜笑认真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跟苏家姐妹没什么关系,正要出言提醒,简虚白却又道,“大姐素知代国姨母的脾气,所以连夜打发了你跟五妹妹避去瑶花院,哪知五妹妹染了风寒,情况非常危急,偏韩太医故意摔断了腿,又赶着姬表哥不适,占春馆里唯一会得医术的苏少歌,却被代国姨母扣在了如意园尔后你担心五妹妹,亲自赶到如意园要人!”
“是这样没错。”宋宜笑茫然道,“不过你带着芸姑及时赶到,既然有了专门的大夫,还是女医,自然不必劳烦苏二公子了。”
“我记得我进如意园找到你时,如意园的下人才给你上了一盏茶?”简虚白冷笑出声,“那盏茶,你当时应该没喝吧?”
宋宜笑闻言脸色一变,道:“当然没喝毕竟我当时急着找姨母要人,万一那茶水里搁了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喝了还怎么请苏二公子去给五妹妹诊治?!”
“就知道你聪慧!”简虚白嘴上说着夸奖妻子的话,眼中却没有任何轻松之意,森然道,“我若没猜错的话,那茶水里倒未必搁了使人昏睡之物,多半,是不利子嗣的东西!”
见妻子神情骇然,忙伸臂揽她入怀,轻拍片刻以示安慰,这才继续道,“其实你从占春馆回来后,姨母跟魏王妃都没再怎么提你为蒋小姐出头这件事,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实在不像是她们的性情!”
宋宜笑抓着他手臂,脸色铁青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这么说,姨母当时是故意命如意园的侍卫不许通报,目的就是引我亲自去找她要人,好找机会害我?!”
“十有八.九如此!”简虚白眼中闪过寒意,沉声道,“这事儿怪我你进门之后,我只给你粗略说了诸位长辈的性情,所以你不知道咱们那位姨母,行事素来狠毒:你道皇舅登基之后,做什么除了伊敬王舅之外,将其他异母兄弟姐妹统统杀了?其实照皇舅原本的意思,只想赐死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这两位相关之人的,却是代国姨母一力撺掇,加上皇舅那会自以为时日无多,怕正当壮年的叔伯姑母会对太子不利,这才下了狠心!”
先帝的子女,单是活到显嘉帝登基那会的,就有四十多位。
这么多金枝玉叶,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再得宠再有野心,也不可能全部笼络住。何况作为大睿太祖皇帝陛下的孙辈,很多皇子皇女的岳家或夫家都不容小觑,他们自己不想趟混水的话,当朝宠妃也未必能勉强。
是以,显嘉帝少年时代虽然过得非常悲惨,但却绝对不是跟每个异母兄弟姐妹都有仇。
这位皇帝对手足的残暴寡恩,代国长公主绝对是功不可没!
“那会代国姨母本来建议连伊敬王舅也杀了的,但皇外祖母念及安太妃,亲自出面拦了这也是皇舅明明封了伊敬王舅做宗正卿,摆明了不但不打算为难王舅,甚至有提携之意,王舅却还是吓得闭门二十载,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世人都以为伊敬王的“鹌鹑”之名,是出于对显嘉帝的惧怕,却不知道,他真正畏若蛇蝎的,其实是代国长公主!
宋宜笑听得呆住,不可思议道:“既然先帝诸子女中,不是每个都得罪过陛下与代国姨母,代国姨母为何要这么做?!”
要知道显嘉帝当年屠戮手足,可不仅仅是干掉了手足,乃是斩草除根,连他们的子女门客、乃至于外家都没放过的!
掀起如此腥风血雨的,若是一步一步熬出头的显嘉帝,却还说得通。毕竟作为先帝的嫡子,原本应该一帆风顺的储君之路,却被两个宠妃折腾成无数艰难险阻,多少次险死还生,更受尽屈辱,他终于上台后想发泄下也还罢了可代国长公主,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作为中宫所出的公主,即使她出生后没多久,太后就失了宠,可她上边同胞兄姐齐全,作为老幺,受到的压力最小,疼爱最多。到了下降之年时,又与姬蔚观一见钟情,恩爱至今。
哪怕是与太后母子一度斗得死去活来的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注意力也大抵放在了太后、显嘉帝身上,即使要针对显嘉帝的同母姐妹,那也是优先考虑年长的晋国长公主与鲁国长公主。
而她们终于意识到代国长公主的威胁时代国长公主已经得到了富阳侯一脉的维护!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位压根就没吃过苦!
宋宜笑实在想不明白她哪来那么狠毒的心思,竟这样容不下同父所出的诸多兄弟姐妹,以及上百子侄、外甥、外甥女这还没算那些跟代国长公主没血缘的人!
“为何要这么做?”简虚白听了妻子这个疑问,却微微冷笑,“你瞧姨母这会干的事情……她当年那样撺掇皇舅有什么难理解的?毕竟,皇舅母固然出身高门,当时慢说赵王,连长兴都没出生呢!”
“你是说……”宋宜笑心念一转,惊得差点站了起来,“摄政?!”
显嘉初年的时候,连显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必活得长,他身边的人,肯定也多半是这么想的!
所以,在显嘉帝满怀忧虑的考虑,假如自己当时就死掉的话,年幼的太子该如何守住帝位时,其他人,比如说代国长公主,又岂会不考虑这个问题?
当然代国长公主考虑的绝对不是自己皇兄驾崩之后,如何助侄子坐稳江山,而是显嘉帝当时膝下仅有一子就是长子太子,而太子其时才四五岁,生母崔氏的娘家不怎么样,苏皇后虽是正宫却无所出,这种情况下,作为显嘉帝宠爱且信任的胞妹,夫家富阳侯府亦在朝中颇有势力。
那么倘若显嘉帝要临终托孤,代国长公主夫妇必定是第一选择!
毕竟太后年纪大了,即使显嘉帝身体不好,走在太后前面,太后又能撑几年?而显嘉帝的同母姐妹中,晋国长公主对政事毫无兴趣,而且跟第一任驸马感情不和,那会正琢磨着和离;鲁国长公主当时还活着,却病恹恹的眼见撑不久了。
其他三位长公主,已然香消玉陨。
除了代国长公主之外,显嘉帝还能指望谁?
这种情况下,代国长公主恐怕已经暗暗的做好了代侄子摄政的准备问题是,算算年纪,那会的代国长公主夫妇,比简虚白夫妇现在也大不了几岁,即使有富阳侯府一脉的支持,却又怎么放心那些连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最得宠时都动不了的兄弟姐妹?!
是以,代国长公主撒娇撒痴、好说歹说,终于借显嘉帝之手,把这些人全部铲除!
若非太后阻拦,连伊敬王她都不想放过不是怨恨这些人,而是,怕显嘉帝去后,自己夫妇镇不住场面,异母兄弟们趁机篡位!
那样她的摄政之想岂会要付之东流?
“不错!”简虚白冷笑出声,“虽然说那些都是她的异母兄弟姐妹,但终究同父所出,又无恩怨她只为了一个可能的摄政机会,便要赶尽杀绝!所以你替蒋小姐出头,当众落了魏王妃的面子,姨母她怎么可能轻描淡写就揭过?!”
顿了顿道,“只是姨母到底是有些怕咱们娘的,所以她不敢明着怎么样你,也不敢直接害你性命去掉这两个,自然是暗中下阴手!”
而对付女子,尤其是宋宜笑这样出身尴尬、意外高嫁的女子,最怕最担心的是什么?
是无所出!
哪怕是高门低嫁,女子无子也要为人所诟病,何况宋宜笑还属于高嫁?
她跟简虚白感情再好、婆婆再宽容,若像韦梦盈昔年那样,成亲三载才得一女、十载无子,即使简虚白能接受,皇太后跟晋国长公主肯定要跳脚!
不,这两位熬不到十年,恐怕三年就已经要跳起来了!
届时哪怕简虚白宠爱妻子,不肯纳妾,盼望他有子的长辈们,也会不择手段的给他塞人!
若简虚白坚持不要的话,这些人必定会迁怒宋宜笑,没准,会出手送她一个“暴毙”,免得妨碍了燕国公一脉的传承!
若换在寻常人家,无所出的妇人还能靠丈夫的维护过日子,但简虚白,他的长辈都是什么身份?皇太后、晋国长公主,单这两位,哪怕简虚白位极人臣权倾朝野了,也未必能在她们手里护妻子周全吧?!
简虚白仔细分析,“那会赵王一派还未与魏王一派结盟,所以姨母给你下的暗手,应该是瞒着苏少歌进行的!但可能她误以为你中了招,之后魏赵二王联手,姬苏联姻,苏七小姐兴许偶然知道了此事她们姐妹只道你此生都难以有孕,这会听说你有了身子,自然觉得不可思议!”
想到苏少茉那句“身孕可是真的”,宋宜笑觉得丈夫的推测鞭辟入里,绝对错不了!
她气得几欲拍案而起:“这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莫动怒,仔细伤了身体!”简虚白忙搂住她安抚,语气温柔,眼中却一片森寒,“你且安心养胎,这件事情,我必为你讨个公道!”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起青州
夫妇两个恨上代国长公主的时候,苏家在翠华山的别馆内,苏少菱好说歹说哄走了姐姐,却也正与二哥苏少歌禀告此事:“虽然说六姐出言卤莽,我没能给那宋夫人把脉,但观其言行,确实是有了身孕的样子六姐猜测是否燕国公为了掩饰自己的缺陷,让宋夫人与其他人……”
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孩儿,这样的话自不好意思说完,顿了顿之后,道,“但我觉得燕国公年少气盛,未必肯受这样的耻辱!何况宋夫人眉宇之间一片坦荡温煦,瞧着也不像委曲求全的样子!”
“这么说,之前是我推测错了。”苏少歌闻言微微颔首,眼中虽有些失望之色,但也没有太羞恼,平静道,“可能有其他的内情,这夫妻两个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苏少菱给他找台阶:“其实也不一定是二哥错了,没准是燕国公近来才被治好呢?只不过咱们没想到他能治罢了!”
“当初注意那宋夫人,原也只是赶巧碰上了,这才留了心。”苏少歌反而笑了起来,道,“储君之争关系重大,涉及到江山社稷,绝不是后宅阴私手段可以左右的如今这一步闲棋虽然作废,但好在咱们到底没跟宋夫人摊过牌,也没吃亏。”
看他确实没有受到打击,苏少菱才松了口气,又请示道:“那么往后我们对宋夫人?”
“顺其自然就好!”苏少歌沉吟道,“等你出阁之后,这些远远近近,还是要看代国长公主夫妇的意思。虽然说如今两边结了盟,盟约在一日,按理来讲她不会苛刻你,不过你也知道,这位长公主远没有晋国长公主宽厚。你给她做儿媳妇,还是顺着点她的好毕竟让你嫁给姬紫浮已经很委屈了,总不能再叫你惹了婆婆不喜!”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苏少菱却不以为然道,“纵然不说家里这锦衣玉食掌上明珠的养了我这些年,单说这世道女孩儿家的尊贵,自来与父家息息相关,争储之事,我又如何袖手旁观?”
又道,“姬紫浮虽然散漫了些,却也不是什么荒唐之人,容貌既好,年岁与我也仿佛,公侯家的子弟,像他那样的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而我自己,难道就好到了无人能比的地步吗?所以即使没有结盟这回事,要把我许给他我也没什么意见的。”
她顿了顿,语气很是认真的说道,“二哥不要再说什么觉得委屈了我的话,虽然都说女孩儿终究要出阁的,但我到底也流着苏家的血能帮上家里,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苏少歌抿着唇,好一会才抬手抚了抚妹妹的发顶,温和道:“所以,为兄一定要赢!”
“二哥当然会赢!”苏少菱轻轻的笑了起来,明亮的眸子里,满是信任与坚定。
……袁蒋定亲之后,翠华山上的议论喧嚷了数日,渐渐的也就平息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酷暑将过,不几天,就要收拾东西,预备返回帝都了。
但返程的时间还没到,帝都却先传了个消息来:青州刺史赵悟上表弹劾冀国公治家不严,纵容长孙苏伯凤主仆当街行凶,殴杀商贾之子雷陌!
由于苏伯凤家世显赫,又是扶风堂迄今唯一的男孙,留守帝都的官员不敢擅专,派人快马加鞭,连夜将弹劾的奏章送抵翠华山,请求示下。
“伯凤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苏少菱接到消息,匆匆赶去见苏少歌,一照面就惊疑不定道,“他虽然娇气些,却绝不是不懂事的人哪怕真的恼了那雷陌,也不可能让底下人当街动手,授人以柄吧?!”
苏家富贵绵延数百年,教子育女自有独到之处。苏伯凤还是长孙,家里宠归宠,却绝不可能放任他长成一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
如今听说他在当下这眼节骨上出了事,苏少菱这姑姑自是不信。
“应该是顾韶出的手。”苏少歌将刚刚拆封的密函递给妹妹,“下个月月初是大哥生辰,伯凤所以亲自出门去寻访适合的寿礼,结果在一家铺子里看中一对夜光杯时,那雷陌却忽然冲了出来,说那对杯子他已经定下,让伯凤莫要再打主意伯凤年少气盛,他要是好好说也还罢了,偏偏他言辞十分无礼,一怒之下,就叫人揍了他一顿!”
其实苏伯凤原没有要取那雷陌性命的意思,不过气不过他态度蛮横,想教训他一顿罢了。苏家的下仆心里有数,下手时也是注意了分寸的,但也不知道那雷陌是否有隐疾,或者索性就是顾韶派遣的死士总之他挨了打后没半个时辰就咽了气,家里人抬着尸首告上衙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情,苏家哪能不交出苏伯凤?
“青州刺史赵悟数年前曾为其子求娶六妹,只是他那个儿子资质平庸又非忠厚,咱们家怎么可能瞧得上?是以婉拒了。”苏少歌哂道,“这回不但将伯凤收押下狱,更亲自上表弹劾,却是摆明了要公报私仇了!”
“那伯凤落他手里,岂非要受委屈?”苏少菱看完密函中描述的事情经过,与苏少歌所言毫无出入,又惊又恨,急道,“现在怎么办?!”
苏少歌眼中闪过冷芒,道:“青州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再担心伯凤也是鞭长莫及,只能看大哥与大嫂的手段了。不过皇后娘娘与赵王在一日,谅那赵悟也不敢真拿伯凤怎么样,些许折辱,权当磨砺我苏家男儿,怎么能连这点风雨都经受不住?”
究竟男女有别,苏少歌不是不疼侄子,但这会依然能够保持冷静;可苏少菱却怎么也放心不下:他们的大哥苏少歆资质平庸,冀国公精心栽培无果,所以十五岁上就给他娶了妻,让他专心为家族开枝散叶去这些年来苏少歆一家留在桑梓,说是打理祖业,实际上真正操持内外的,是扶风堂的几位管事。
苏少歆本身完全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儿,他正妻钱氏也出身世家,虽是女流,倒比他还多几分见识,可眼界终究还是局限在了后院,没达到巾帼不让须眉的地步。
否则主持苏家在青州诸事的,做什么只是管事,而不是苏少歆夫妇这对正经的长子长媳?
眼下苏伯凤被坑进狱里,这夫妇两个能做什么?
不越帮越乱就不错了!
然而苏少菱再急也没用,正如苏少歌所言,他们现在是鞭长莫及!
不过苏家这会怀疑顾韶,其实顾韶也在怀疑苏家:“赵悟初到青州上任时,是主动给苏家祖宅递了帖子,按礼数拜见的。之后年节都有来往,彼此关系不说亲密无间,但也算客客气气。他与苏家闹翻,是因为他看中了苏家六小姐,欲聘为儿妇这件事情本身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顾韶自己就是世家出身,最清楚名门望族的心态,“虽然说如今不复六阀名动天下时的盛况,但苏家又不像其他五阀那样衰落,他们家的嫡支子女,婚配岂是小事?那赵悟出身寒门,自己靠科举出了头又赶着时机才平步青云,年方不惑官拜封疆大员的成就在常人眼里也许算为不错,但在苏家眼里,哪怕旁支庶女许给他儿子,那也是极大的抬举了,何况是嫡支嫡女苏家这一代统共才几个嫡支嫡女?!”
顾韶有句话没说出来:别说赵悟提亲的是扶风堂嫡出小姐了,就是底蕴不及苏家的洪州顾,也瞧不上赵悟呢?
所以,“虽然赵悟暗中送来的信里明着表达了投靠太子的愿望,但这张投名状是真是假,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否则中了苦肉计,却成笑话了!”
万一赵悟跟苏家压根就没真正翻脸,太子一派自以为天赐良机,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最后被赵王那边坑一把狠的怎么办?
外人不知双方的思量,见苏伯凤的事情传到翠华山之后,居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动静,连太子那边也只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场面话,丝毫没有落井下石穷追猛打的意思,诧异之余,只道是回帝都在即,怕闹大了把显嘉帝气出个好歹来,耽误了行程。
这种情况下,这年避暑最后的一段日子倒是格外风平浪静起来了。
八月初,圣驾奉太后还宫。
浩浩荡荡的旌节,为暑气尚未消尽的帝都重新注入喧嚷。
只是这喧嚷不过转天,便被青州送来的急件惊得鸦雀无声!
“苏伯凤残了?!”简虚白愕然抬头,“消息可准?!那赵悟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袁雪沛神情凝重:“应该假不了这消息是苏家留在青州主持大局的管事亲自遣人送来的,据说苏家两位小姐闻讯之后就双双急晕了过去,苏少歌与冀国公已携信入宫,求见皇后了!”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哂,“赵悟本人肯定不会这么没分寸的,且不说他之前派人来向太子示好,太子这儿还没答复;就算太子允了他,太子自己这会也不能说把苏伯凤怎么样呢,何况赵悟?”
简虚白皱眉道:“那苏伯凤是怎么残的?”
“是赵悟之子之前想娶苏六小姐的那个。”袁雪沛道,“你也晓得赵悟出身寒门,他发迹之后立誓不让子孙吃自己吃过的苦头,结果把儿子惯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纨绔!那赵家小儿在青州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哪里晓得苏家的可怕?他记恨苏家的拒婚,在苏伯凤下狱后,几乎日日前去折磨羞辱以取乐,结果折辱着折辱着失了手,竟把苏伯凤的一只脚给砍了下来!”
“再纨绔,总也该知道苏伯凤的姑祖母,乃是当今皇后?!”简虚白深思片刻,喃喃道,“赵悟这儿子,未免太蠢了点?”
袁雪沛道:“据说是因为赵悟久有投靠太子之心,平常言谈之中对于皇后母子难免有些轻视。他那儿子耳濡目染,只道皇后不得上意,连带赵王也是前途黯淡,自然不会有敬畏之念。”
他说完经过,微微眯眼,“昔日的海内六阀,如今苏家虽然处境最好,但子嗣也算不得兴旺。扶风堂就苏伯凤这么个男孙,虽然他年纪半大不大,还没传出什么贤愚的名声,但照理来说,苏家应该是舍不得拿他做弃子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赵悟投靠太子,应该是出自真心毕竟眼下除了太子,还有谁能保住他跟他全家?!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太后
“但这件事情太巧了。”简虚白也觉得苏家应该不至于狠绝到才开局就废了自家嫡长孙,毕竟冀国公膝下,也就苏少歆、苏少歌兄弟。
苏少歆只有苏伯凤一个儿子,苏少歌则是连亲都没成虽然说这兄弟两个身体似乎都没问题,但子嗣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的,锦绣堂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世代富贵,还得了昔年神医季去病的遗泽,结果还不是在无奈中走向了绝嗣?
所以苏家可以为了夺储,将精心教养得贤淑文雅的苏少菱拿出去联姻,但绝对舍不得牺牲苏伯凤,至少在苏家第二个男孙落地前,舍不得!
要知道苏伯凤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了他却还是苏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之后苏家再未添丁!
万一苏少歆苏少歌兄弟往后生不出男嗣来,扶风堂岂不是要步上锦绣堂的后尘?!
这么大的事情,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当家人,是绝对不会拿来赌的!
可简虚白总觉得,“赵悟以前跟咱们毫无关联,他投诚的信送到之后,咱们自然是将信将疑结果这才几天,他就给了咱们一个他必须投靠太子的理由,实在叫人不能不生疑!”
“但咱们这会又不是要告诉他什么秘密,或者让他参与咱们的谋划。”袁雪沛觉得他可能想多了,“如今他急于取得太子的支持,好谋取生路,之前对冀国公的弹劾,因着苏伯凤的残废,已经没什么用了区区一个商贾之子,下手也是下人下的手,如何能跟皇后的嫡侄孙比?”
所以,“赵悟想让太子帮他,总也得拿出打动太子的东西。他要是拿得出来,咱们也不可能立刻相信,总要查证的,若是用得上,那自然最好,若是用不上,咱们怎么可能管他;他要是拿不出来,赵家合家死活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他还有句话没说:就算赵悟拿出来的东西,对太子这边有用,太子就一定要帮他吗?只要收尾收的好,不落把柄,过河拆桥又怎么样?
总而言之,赵悟原不是太子的人,所以在他跟苏家的恩怨上,太子这边可进可退,想从这儿坑东宫,哪有那么容易?
究竟痛不关己身太子这边得知苏伯凤残废后,第一个反应是确认消息的准确,然后是分析是否陷阱,继而思索能否从此事中渔利……苏家在确认这个消息后,却惟有悲痛与狂怒!
苏皇后用最后的理智按捺住了直奔宣明宫的冲动,毫无仪态的扑倒在太后脚下,嚎啕大哭:“母后,那是媳妇娘家唯一的男孙!他才十三岁!!!”
太后虽然因为苏家支持赵王夺储的缘故,这一年来对皇后冷淡了许多,婆媳之间明里暗里还起过好几回冲突,但终究是共患难过来的何况太后原也不是刻薄的婆婆。
这会看皇后悲痛欲绝的模样,也有些难受,命玉果下去扶了她起来,亲自递了盏热茶过去:“你冷静些,好好说太子是皇帝跟哀家看着长大的,你也是他嫡母,何尝不知他的性情为人?他就算要对付你跟赵王,也不可能把主意打到你们苏家唯一的男孙头上去!”
苏皇后闻言,也不兜圈子了,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道:“媳妇也不敢妄自揣测储君行径,所以想求母后准许,彻查此事,还媳妇那可怜的侄孙一个公道!!!”
她方才哭得厉害,这会嗓子明显的哑了,吐字之间非常艰涩,其中寒意却深重如山,让玉果听着,没来由的一阵毛骨悚然!
“你打算怎么个彻查法?”太后却毫不意外,苏家权势原在赵悟之上,青州更是苏家历代的根基所在,嫡长孙却毁在了赵悟之子手里,这不仅仅是仇恨,更是耻辱!
苏皇后这会泄露些许恨意算什么?
回头她把赵家上下统统扒皮抽筋,太后都不惊讶。
太后思忖片刻,叹了口气,道,“这么大的事情,叫其他人去青州查,想来你也不放心!若叫冀国公亲自去的话,他年纪也大了,乍闻噩耗定然已是伤心难捺,哪儿受得了这千里迢迢的奔波呢?”
苏家世居青州,在门阀鼎盛时期,亦以青州苏名传天下。结果扶风堂的嫡长孙,竟在自家地盘上吃了这么大的亏,苏家平常再表现得谦逊知礼,有君子之风,这回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太后倒也不在乎一个赵家,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赵悟不对。
即使苏伯凤指使下仆打死雷陌的事儿,并非受了算计,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苏伯凤触犯了《大睿律》,原也该堂堂皇皇的过堂问审,按律处罚他赵悟记恨苏家之前的拒婚,纵容儿子去牢狱里折辱苏伯凤,已经是在公报私仇了。
他那个儿子还失手导致了苏伯凤的残废,在太后看来,这对父子纯粹就是该死!
有道是窥一斑而知全豹,赵悟在青州任官不是一天两天,对苏家在当地的影响必然也有所认识,却还敢这样轻慢苏家嫡长孙,足见他为人器量狭窄,又胆大妄为!
试想这回被他坑的若不是苏伯凤,而是其他无权无势的人,别说上达天听了,不被灭口就不错了!
而这类事情,赵悟父子做过多少?
所以太后对他们的死活实在关心不起来问题是,冀国公不能走!
这位当初在乌桓做下的事情,是显嘉帝亲自发话既往不咎,谁也不许再提的。
只是这笔账皇帝虽然给翻了过去,却也不放心把他留到新君登基。
朝堂上下心里都有数:冀国公自乌桓归来后,已经注定了要么死在显嘉帝之前、要么殉葬的结局。
这种情况下,冀国公虽然依旧生活优渥,却也默认不得离开京畿的范围了。
更不要讲回青州。
是以没等苏皇后开口,太后先把这个可能否决了。
皇后其实也没指望自己兄长离开帝都,闻言擦了把泪,道:“母后若肯见怜,莫如遣少歌走一遭?”
她这么说自然是因为苏少歌固然是探花出身,到底才入仕,还在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上攒资历,如果没有钦差的身份,又如何跟从三品的刺史讨公道?
太后沉吟半晌,看着皇后红肿的眼眶,到底点了头。
只是太后这儿准了懿旨才下却被顾韶驳了回来:“苏家长孙之事,臣也觉得颇为唏嘘!然而国有国法,正因为如今被致残的乃是苏家长孙,这前往青州彻查的人,怎么还能是苏家人?苏家人这会应该统统避嫌才是!”
太后也不是不知道这点,她这么做却也不全是想仗着太后身份,给苏家拉偏架:“区区一州刺史,竟胆敢公然纵子在牢狱之中动私刑,致使冀国公长孙残废!此人任官以来,天知道做过多少丧心病狂之事?这回遣苏少歌前去彻查,也是为了借助苏家在青州的底蕴,将赵悟种种不法之举,尽皆揭发,平反他手中历年攒下来的冤假错案,还黎庶一个公道!”
“太后娘娘此言却是不妥!”只是这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顾韶,“苏家若能靠地利之便揭发赵悟,苏伯凤又怎么会受赵悟父子之害?”
轻描淡写的推翻了太后给出的理由,他继续道,“何况苏少歌堪堪入仕,才学再好,究竟经验不足,若要彻查赵悟所犯之事,御史台、刑部方是行家里手,太后娘娘以为如何?”
“那么就提审吧!”太后沉默片刻,淡淡道,“把相关之人都提来帝都,审个明白!”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顾韶再言,端起茶碗轻轻沾唇,示意左右送客。
“太后娘娘这是在迟疑了。”顾韶告退出了清熙殿,出宫的路上心里微微叹息,“顺应皇后之求,打算让苏少歌以钦差名义前往青州,看似心疼儿媳妇,实际上,却是对太子的态度转变啊!”
若换了之前太后坚定不移的支持太子时,哪用得着顾韶出面?太后自己就根本不会答应皇后!
原因非常简单:青州苏氏本来就很有名,苏少歌又是苏家翘楚,是显嘉帝都亲口称赞过的芝兰玉树。
他要是以钦差的名义回桑梓去给侄子出头,可想而知,必定会给天下人造成“陛下未必专心支持太子,对皇后的娘家也是宠信有加”这样的印象!
而显嘉帝既然宠信皇后,对皇后所出的赵王,又怎么会失望?
此举,必定会大大的增加魏赵二王支持者的信心,那么对太子当然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支持太子的太后,是绝对不会给苏家这个机会的。
毕竟才十三岁就被砍掉一只脚的苏伯凤诚然可怜,但终归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更重要!
可现在太后却答应了皇后所求,就算是顾韶亲自过来反对时,太后也有为皇后说话的意思虽然说,太后对苏家的支持力度还不是很大,见顾韶态度坚决,也就妥协了。
但这已经表明了一个信号:七月初八那日,代国长公主的谋划,见了效果!
在女儿与孙子之间,太后的心,已经向着女儿那边偏移了!
“终究是亲生骨肉,太后有这样的选择是人之常情。”半晌后,见到太子,顾韶如实描述了清熙殿中的经历,神情凝重道,“就目前来看,咱们却没有什么办法让太后娘娘回心转意的所以接下来必须速战速决,免得太后娘娘彻底下定决心,到那时候,咱们行事可要越发艰难了!”
毕竟太后虽然不怎么懂政事,却跟显嘉帝一样,属于夺储的过来人。
而且不同于代国长公主这种名为功臣实际上没承受太大压力的过来人,太后当年可是先帝那两位宠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要是决定舍弃太子保代国长公主那么给太子这边的压力,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哪怕是顾韶,也没把握在那种情况之下力挽狂澜!
太子听罢,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才道:“孤晓得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既然皇祖母眼下尚未决定偏袒代国姑母,那咱们先不提这事儿。却不知道青州之事,咱们该当如何对待?”
顾韶不知道崔妃给太子出的主意,此刻却觉得太后的态度,比青州的事情重要多了青州的事情太子一派目前完全可以看热闹好不好?!
他正待要提醒太子莫要颠倒了主次,外间却有小内侍匆匆奔至,隔门禀告:“陛下有命,召顾相即刻前往宣明宫觐见!”
第二百六十七章 皇帝的要求
顾韶抵达宣明宫时,恰好三两名宫女簇拥着一名云鬓环佩的青衣丽人出来,看到内侍引着的老者高冠绯袍,气度不俗,知道必是朝中重臣,那丽人将遮面的团扇转了转,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才扶着宫女的手上了殿阶下的一乘小车,辘轳远去了。
“那就是暖美人么?”顾韶没有窥探天子妃嫔的心思,但碰巧遇见,难免惊鸿一瞥,这一瞥之下,他不禁微皱了眉头,“这样的倾城之色,哪怕宫里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了,想来不会有错!”
他这个年纪虽然不能说看到绝代佳人跟看到一块石头一样,心境上已经生不起丝毫涟漪,但他的立场却让他在看到这位倾城绝色时,第一个反应不是欣赏,而是警惕毕竟暖美人委实美貌绝伦,又投了苏皇后,她得宠,对太子这边怎么会是好事?
不过顾韶转念又想到,“陛下自年初以来一直在静养,这暖美人想来是经常伴驾的,但陛下依然心向太子,这么看来,陛下到底是明主,区区一介女流,倒也不必理会。”
这么想着,他才释然。
片刻后内侍出来传话,道是显嘉帝召他入内许是避暑时代国长公主闹的那一出,让皇帝伤了神,之前小半年的休养付之东流,显嘉帝这会虽然不曾卧榻,但端坐上首时到底透出几许强撑的意味来。
他有气无力的免了顾韶的礼,苍白着脸色问:“苏家长孙不好了?”
“回陛下的话,正是!”顾韶不奇怪显嘉帝已经知道了此事,毕竟太子虽有摄政之权,却无摄政之能,做爹的心里有数,哪能不看着点?
这也是显嘉帝调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半年多,却依然没有明显好转的缘故,毕竟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放下一切专心养身体,太医的医术再高明,效果哪能不打折扣?
“那个赵悟,是你的人么?”显嘉帝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经不起长谈,自不罗嗦,直截了当的问,“他自己哪来这么大胆子?”
顾韶闻言一惊,忙道:“陛下明鉴,那赵悟与臣实无任何关系,不过他将苏伯凤收押下监之后,派人到帝都递弹劾冀国公的折子时,也曾想过拜见太子只是太子未曾理睬!”
显嘉帝听着叹了口气,道:“这么说,苏家孩子也是运气不好了?”
“臣以为应该是。”顾韶想了想,道,“毕竟按理来说,赵悟即使心胸狭窄,原也不该敢动苏伯凤。”
哪怕导致苏伯凤残废的其实是赵悟之子,但放儿子到牢狱里折辱苏伯凤的却是赵悟,按说赵悟既然这么做,一来肯定要给儿子说清楚底线,二来也有把握儿子会听话,否则他就是再惯着儿子,也不可能放行。
毕竟他就是再不看好赵王,但显嘉帝还在位,作为皇帝的原配发妻,执掌六宫的苏皇后是太子都要恭敬对待的嫡母,赵悟哪来的信心不把皇后的嫡亲侄孙当回事?
结果从上到下都以为苏伯凤最多受点委屈,偏偏他说残就残了这只能说他命不好,摊上了一个冲动起来完全没脑子的坑爹货了!
“冀国公有功于国,早年也是与朕彼此扶持过来的。”显嘉帝说了这么几句话,苍白的脸上已经涌上了两抹不正常的潮红,遂加快了语气,“他的长孙遭了这样的罪,朕心里也很难受……这件事情,务必要给苏家一个公道!”
顾韶心念百转,道:“还请陛下明示!”
“朕是属意太子的,只是也不想太委屈了苏家。”显嘉帝喘息了几下,虚弱道,“至于要怎么做,就要烦请卿家斟酌了!”
“臣遵旨!”顾韶答应的爽快只是告退出殿之后,不免微微苦笑:属意太子,那就要防着苏家;不想苏家受委屈,可苏家这回若畅畅快快的报复了赵悟,怎么可能不替赵王增添声势?
不过这差使固然为难,顾韶心里反倒轻松了点:毕竟显嘉帝这么可着劲儿的给太子拉偏架之余,还不忘记照顾苏家,可见这位皇帝对异母兄弟姐妹固然残酷,对有功之臣到底还是念旧情的。
虽然说皇帝这会特意把他喊来叮嘱这几句话,有故意说给他听的嫌疑,但皇帝这么做,好歹表明了一个态度顾韶不至于因此彻底放下防备,但对于鸟尽弓藏的担忧到底消散了许多。
只是太子听到这番口谕后,却感到很是棘手:“父皇吩咐不要委屈苏家,那么赵悟父子肯定是要处置得让苏家满意的。可若只这对父子也还罢了,倘若苏家不依不饶……”
以赵悟父子为引子,把火烧到其他人,尤其是太子这边来,要怎么办?
“陛下虽然对苏家有维护之意,但最关心的肯定还是殿下。”顾韶提醒道,“否则何必先提殿下再提苏家?再者,陛下这番话,也是召了臣去说的,而不是透过其他人转达出来,此举还不能说明圣心所向吗?”
显嘉帝是对苏家存着情份,不过这份情份肯定不会凌驾于东宫之上太子想到这儿心下一定,颔首道:“等人都提来帝都后,届时还请顾相多多指点!”
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因着显嘉帝的发话,太子这派确认了赵悟确实真心想借东宫的庇护躲过此劫,却也不敢接受,到底太子最大的靠山是皇帝,若为了笼络一个刺史失了圣心,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只是赵悟一行人尚未押解至帝都,帝都上下却先传出了汹汹议论,怀疑东宫为了争储,唆使赵家父子谋害苏家长孙!
“苏家那位孙公子,今年已经十二三岁,却还没个兄弟做伴,不定苏家往后只能指望他单传了!”
“好端端的长孙,又是苏二公子的嫡亲侄子,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才子?结果现在倒好,慢说考状元,是索性不需要考虑出仕了!”
“冀国公也有些年纪了,去年征乌桓回来,据说就伤了神,此后卸了一应职务,只管安心静养可见老将军身子骨儿是真的不大成了,被这么一气,谁知道撑不撑得过去?”
“若是撑不过去,苏家失了这株擎天巨木,皇后娘娘到底只是女流,苏二公子再有才学,年纪资历搁那,到时候还拿什么跟东宫斗?”
太子听到这些话,脸色自是难看非常:“苏少歆成亲十余年,迄今只苏伯凤一子,说他子嗣单薄也还罢了;苏家那位二公子苏少歌文武双全,身子素来健朗,因着堂妹要守孝的缘故,至今还没成亲,谁敢说他将来一准无子?!冀国公确实会因为苏伯凤残废伤心,却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孙子出了事,自己也有个三长两短?!坊间这些话,简直是荒谬!”
“殿下既知荒谬又何必理会?”顾韶拈须劝道,“何况这些话也不可能是苏家传出来的。”
因为,“陛下之前才发了话要给苏家主持公道,苏家现在完全没必要折腾,只管等人赵家人押解到之后再出手如今闹这么一出谣言,等于是逼着陛下维护您,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太子怒气稍敛,皱眉道:“不是苏家……难道是代国姑母?!”
提到这个小姑姑,哪怕太子打小被当储君养,深知为上位者最忌讳喜怒形于色,这会却也不禁流露出分明的厌烦来!
“魏赵二王如今的首要之务是对付殿下您,赵悟又不是代国长公主的人,就算是,他的份量又怎么能跟赵王一派比?代国长公主不可能为了他得罪赵王一派的中坚苏家的。”顾韶闻言,却摇头道,“不会是代国长公主。”
“那是谁?”太子听出顾韶语气中的沉重,心头暗吃一惊,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顾韶叹了口气:“老臣目前还没查到但,怕就怕是太后娘娘!”
“皇祖母?!”太子微微变色,道,“提审此案,还是皇祖母亲自发的话,这才几天,皇祖母难道就改主意了?”
如果这些谣言是皇太后在幕后所为的话,接下来的发展就很明确了:先把赵悟之子导致苏伯凤残废的事儿敲定到东宫头上,再以太子残暴不仁的名义要求易储!
虽然说显嘉帝目前依然是偏心太子的,可就像太后在女儿跟孙子之间选择了女儿一样,显嘉帝在妹妹与儿子之间可以选择儿子,但在亲娘跟儿子之间,他有多少的几率依然选择儿子?
到底,显嘉帝不止一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娘!
这还只是感情上的抉择,从理智上,太子幼年为储,这十几年来,显嘉帝在他身上不知道倾注了多少心血,迄今都在给他操着心!但太子还是弄到了连嫡亲祖母都放弃了他的地步,哪怕这件事情上他是受了生母崔妃的连累,却也说明他的能力与福泽到底欠缺了点儿!
而一个能力与福泽都不足的皇子,叫显嘉帝怎么放心把江山交给他?!
太子这才醒悟过来,为什么之前顾韶那么重视太后的态度因为他这位皇祖母一旦转了心意,魏赵二王加起来的威胁都比不上!
她将直接动摇太子最大的靠山,显嘉帝的选择!
惊恐交加之下,太子反而冷静下来,沉声道:“皇祖母前些日子虽然有偏袒苏家之意,却仍旧处于犹疑之中毕竟孤总也是她瞧着长大的长孙!如今这谣言若当真出自皇祖母之手,孤恐怕,这些日子,清熙殿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祖母下了决心!”
他自承责任,“这事是孤不对,顾相多次提醒孤要对皇祖母那儿上心,孤却仍旧疏忽了!”
太子终于展示出显嘉帝这十几年来的教诲到底不是打了水漂,急速的思索了下之后,果断决定,“眼下先遣人打听,谣言是否出自皇祖母之手,而皇祖母是否有废孤之意若不是,那自然最好!若是,孤总也要尝试下与皇祖母解释!”
如果解释不清,或者皇太后压根不想听他解释的话……
太子眯起眼,没说怎么办,只道,“总之,先把谣言的来源查清楚吧!”
顾韶也没问,平静躬身:“臣遵命!”
等他告退离开后,太子拂袖起身:“去西福宫!”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争风吃醋
崔妃深处宫闱,对外界的消息自不如太子灵通。
这会听说太子来了,还以为是来看自己的,带着笑道了“进来”,瞧儿子脸色不对,才忙忙的遣散了宫人,叫他到跟前坐下,关切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帝都起了谣言,道苏家长孙的残废乃是孩儿在幕后指使!”太子在生母面前再不掩饰自己的担心,语气略快道,“孩儿原本虽然不喜这些话,但也没放在心上但方才顾相求见,却说怀疑这事恐怕……”
顿了顿,待崔妃神色紧张起来了,才艰涩道,“恐怕是出自于皇祖母之手!”
“什么?!”崔妃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深呼吸了数次才稳住情绪,急声道,“我就知道太后必然会偏心代国那贱婢不过霄儿不必担心,司空氏那贱妇之前与娘家离了心,她这会左右之人都是母妃安排的,早在避暑那时候,母妃已经让人给她一点一点的下药了,只是没想到太后疼你一场,这会变心却也变得这么快,原打算过些日子再让司空氏发作,免得之前给她请脉的太医怀疑,既然如此,那……”
“母妃!”太子却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母妃此计,恐怕是来不及了!毕竟皇祖母眼下已经改了主意,就算三弟妹今天晚上出事,难道三弟明儿就能去跟晋国皇姑提亲吗?这样谁能不怀疑三弟妹的死因?就算母妃的人做的天衣无缝,可发妻才逝,三弟就立刻求娶他人,晋国皇姑哪能不怀疑三弟薄情,按照母妃所言,晋国皇姑对聂表妹十分宠爱,如何肯把聂表妹许给一个薄情的人?”
崔妃被太子说得一呆,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就有点惨白:“那……现在……?”
“孩儿此来,是为了请教母妃,近来皇祖母那边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太子定了定神,道,“毕竟如您方才所言,皇祖母究竟疼孩儿这许多年,哪怕要替代国姑母考虑,这才几天,怎么可能态度变得这么快?孩儿以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内情!”
“内情?”崔妃闻言,凝眉片刻,脱口道,“难道与赵王选妃之事有关?”
太子忙问:“是怎么回事?”
“之前在翠华山时,皇后趁着女孩儿出门方便的时候,为赵王相看起了正妃。”崔妃并不知道赵王与聂舞樱的事情,也不知道苏皇后放出要给儿子择妃的风声,其实是为了打消晋国长公主的怀疑,所以这会只能把自己知道的经过告诉儿子,“不过那会在山上,诸事不便,所以也只圈定了几家女孩儿,打算回来了再定。”
结果还没回来,苏伯凤就出了事苏皇后挂心侄孙,赵王的年纪又不是到了非娶妻不可的时候,她也就把挑嫡亲儿媳妇的事暂且搁下了!
这一搁,“搁到前几天的时候,太后听说皇后为那苏伯凤的残废哭了好几回,接连数日都不思饮食,派玉果去未央宫安慰之余,便提到了赵王的亲事,似乎是想拿这件事情分一分皇后的心,免得皇后继续难过下去!”
太子思索片刻,实在看不出来这件事情跟太后态度急转有什么关系只是反复盘问,崔妃却也想不起来太后那儿最近还有其他什么事了。
她作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在宫里这么些年,即使前些日子才被降位,因着儿子是储君的缘故,根基依然稳固,这宫闱里若有她都打听不出来的事,太子自己上也白搭。
所以太子考虑了一会,决定亲自前往清熙殿一探。
毕竟如果太后还没起意要废他,他作为素来得宠的长孙,去太后跟前孝敬终归没错的;若太后已经有这个意思,到底才动手,不定心里还有些对孙儿的歉疚,他去得及时,不说把太后的心笼络回来,叫太后迟疑那么一会,给自己争取点时间也是好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太子跟崔妃随便说了会话之后就告退了,出了西福宫后,径自往铭仁宫而去西福宫距离前雍时候大部分太后住的仁寿宫很近,但离铭仁宫却颇有段距离了。
这中间得穿过好几座宫殿才能抵达,不过太子正当壮年,走一走也没什么。
只是他才到半路,隔着一排花树,只能影影幢幢看到人的小径上,却蓦然传来一个女子含酸带刺的嗓音:“哟!这小脸儿,啧啧!本宫瞧着都觉得心旷神怡呢,怪道能成天侍奉陛下左右,倒叫本宫这些人整日里游手好闲的,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太子闻言微微皱眉,只是他如今急于去见太后何况这女子自称“本宫”,那么必定是三品婕妤以上的位份,这种高位妃子,太子固然不惧,可场面上见到了也得称一声“母妃”,不好失礼的。他如今可没这闲功夫,所以皱了下眉就加快了脚步,打算迅速离开这场是非。
不想他才走开几步,身后的树丛里忽然“哗啦”一声大响,中间伴随着锦帛的撕裂,跟着几名宫女惊叫道:“美人!”
太子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目光不禁一凝!
折断的枝叶间,绿衫女子无力的倒卧于地,半幅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凝脂般的手臂,臂上一抹新划的艳色,正渐渐渗出血珠这一幕混合着她惶恐无措的神情,让人不期然想起夏日里狂风骤雨后的芙蕖。
分明是饱经摧残后的柔弱,却又无端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太子望着她,竟有片刻的失神待暖美人眼波一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方才惊觉,赶紧收敛心神,转过头去,继续前行。
好在暖美人也没有向他求助的意思,目光扫过他之后,就一声不吭的想要爬起来,她的宫女自然赶紧过来帮忙。然而之前为难她的宫妃却不肯就这么算了,竟从她砸出来的缺口里走了出来,绣花丝履满怀恶意的踩住了暖美人刚刚撑起身体的手背,痛得她低呼一声又摔了下去!
“哎呀!”八月天已是秋日,但帝都的白昼,依然有些躁热,这宫妃手里所以还拿了柄团扇,此刻半遮了唇,故作惊讶的喊道,“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本宫原打算扶你一把的,可你……你瞧瞧你,怎么偏偏把手朝本宫脚下递呢?这会可受了伤?要不要本宫替你请太医来看看?”
说话间,她眼中闪过一抹得色,脚下却越发用力,将暖美人的手背狠狠一碾!
暖美人痛得额上尽是冷汗,嘴唇哆嗦了会,却垂眸细声道:“妾身不敢!”
“妹妹在说什么话啊?”那宫妃俯身,好整以暇的欣赏着她惧怕的模样,拿团扇挑起她下颔,嬉笑道,“你待会可是要去侍奉陛下的,手背上受了伤,做事自然要受到影响,届时可不是要怠慢了陛下?你……”
“傅充容,你口口声声惦记着父皇,怎么不自己去宣明宫伴驾?”冷不防一个娇脆的嗓音响起,冷哼着截断了她的话,道,“却在这儿跟暖美人纠缠不休,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出,你不腻,本宫瞧着都腻了!”
那宫妃循声一望,见是玉山公主领着人在不远处,满脸不耐烦的看着自己,心念转了转,到底移开脚步,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正与暖妹妹说话,她却忽然摔倒了,我这是想扶她呢!不过殿下既然不喜欢我扶她,那就算啦!”
见玉山公主闻言只是撇了撇嘴角,看低垂着头揉手的暖美人颇有同情之色,傅充容眼珠转了转,知道多说无益,又讲了两句场面话,也就走了。
她走之后,玉山公主抬了抬下颔,命左右去扶起暖美人暖美人顾不得手痛,忙向她道谢,玉山公主把玩着才折的一枝花枝,却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傅充容虽然是九嫔之一,位份在你之上,且她这个充容还是皇祖母给她晋的但你好歹也是父皇跟前的得意人,受她几句奚落不计较,还能说懂规矩有气度,都被她欺负成这个样子了,连句话都不敢回,闻说你们乌桓民风剽悍,怎么你这公主这样没用?”
暖美人闻言自嘲一笑:她确实很讨显嘉帝喜欢,自从显嘉帝静养以来,正如傅充容所言,差不多一直是她侍奉左右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显嘉帝可不是见着了美人就晕头转向的昏君,他享受归享受,却从没给过暖美人半点特殊待遇实际上她在皇帝面前基本不怎么敢开口,因为一开始的时候,她只试探性的提了个小要求,结果显嘉帝目光玩味的盯着她看了足足盏茶功夫,才淡淡的准了。
那盏茶的时间,她里外衣裙被冷汗浸了个透,告退之后虽然即使沐浴更衣,事后却也差点染了场风寒!
这个皇帝根本不信任她他喜欢她的容貌,却也因她的美貌心存防备!
正月里为了太子生母掌掴她的发作,谁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总而言之,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根本没有外人、包括她自己认为的那么重!
暖美人清楚的认识到这点之后,别说恃宠生娇了,小心翼翼都来不及!
所以傅充容的为难,她只能忍。
毕竟她不但位份不如傅充容,最要命的是,这位充容还是太后亲自提拔的早先太后打算把赵王过继出去时,还是婕妤的傅氏当众帮太后说了话,事后太后投桃报李给她晋了级,自此傅充容就有了靠山,连深恨她的苏皇后,明面上也不好对她做什么。
何况是一直让太后想杀之而后快的暖美人?
不过这些道理,暖美人不能也不想讲给玉山公主听,是以此刻只是低头不语。
玉山公主瞧她这样子实在憋闷,摇了摇头,把花枝朝路旁一丢,招呼自己的宫女走开了。
暖美人望着公主的背影片刻,用力咬了咬唇,对左右道:“扶我回去上药!”
她待会还得去伺候显嘉帝虽然说手背这种位置受了伤,显嘉帝很容易可以看到,但暖美人知道,这位皇帝为了表示他一点都不受美色迷惑,是不会为她出头的。
至少明面上,不会。
否则傅充容方才也不敢那么做。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暖美人黯然离开之际,想到玉山公主方才提到乌桓她在乌桓做公主虽然才只是一两年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仿佛很遥远了。
而那个秀雅出尘的少年,却愈加清晰。
当年简虚白若不曾拒婚……
这个念头反复回旋在她脑海里,怔忪之间,若非宫人的搀扶,她都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她不知道,她恍恍惚惚的回忆斯人时,背后也有一双眼睛满含复杂的目送她离开。
第二百六十九章 进退维谷的太子
太子心神不宁的走到清熙殿前,听到宫人问安的声音才猛然惊醒,定了定神道:“皇祖母这会可有闲暇?”
宫人进去问了,片刻后出来,道:“太后娘娘在偏殿等您!”
“太子怎么想起来到哀家这儿来了?”太后看到长孙进来,抬手叫了起,温和的问,“皇帝这些日子都不大好,朝政委托于你,你可要上心才是!”
“朝政虽然繁忙,但也不能轻忽了尊长。”太子听到这话就觉得心头一沉,他的成长过程里,显嘉帝当然是最亲近、最熟悉的长辈,其次就是太后由于显嘉帝急于栽培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他自幼课业就很重,这两年开始着手学习处置政务了才轻松些,是以一直以来,见到生母嫡母的机会都不多,反倒是太后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母亲的角色这也是太后向来支持他的缘故。
所以祖孙两个一向亲密,说话都很随意,这会太后看似温和慈爱,但言谈举止之间,却有着不难察觉的疏远,提到朝政时,更带了淡淡的责备,太子如何察觉不到?
他按捺住惶恐,恭恭敬敬道,“这些日子都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实在不应该。是以方才处置完政务,立刻就过来看您了!”
“太子有心了!”太后闻言微微而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其实哀家左右不过这么一回事,倒也没什么需要人操心的。却是皇后,自从青州的事情传过来后,她这些日子可是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唉!”
“皇祖母说的是,惜素这两日每每探望母后回去,提到此事也是忧心忡忡。”惜素是太子妃的字苏伯凤出了事,太子这边固然没什么心疼的,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但场面上却肯定要有所表示的。
这么简单的错误东宫自不会犯,所以打从消息传来,不管是在翠华山,还是回到皇宫后,太子夫妇都去慰问过苏皇后的,尤其是太子妃,嫡婆婆不吃不喝成天以泪洗面,做儿媳妇的哪可能坐视?这两天几乎隔日就要去未央宫请一回安,苏皇后听不听得进去劝慰是皇后的事儿,太子妃有没有这个心,那就是东宫是否孝顺的大问题了。
是以,这会太后提到皇后,太子倒不觉得心虚,然而顺着太后的话头说了几句,总觉得太后明里暗里是在指责自己与青州之事有关系到这时候已经用不着再试探,太子哪还不知道,顾韶的推测是对的:帝都如今的谣言,正是太后所为!
虽然说来之前已经得了顾韶的提醒,可太子依然觉得心冷如冰。
太后与显嘉帝原是他最强大的依仗,但现在,太后却成了他的敌人。
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长孙,终究比不上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太子自己也已有了儿女,他不是不能理解太后的心情,可他也有他的委屈:代国长公主之所以要支持魏王夺储,是担心崔妃入主铭仁宫后报复自己。
问题是公允来讲,她跟崔妃之间所结的恩怨,绝大部分责任,在于代国长公主。
将口角之争上升到当面掌掴的侮辱,再上升到你死我活的仇恨崔妃朝代国长公主身边安插人手固然不对,却又何尝不是被逼的?
“假如皇祖母一早约束着代国皇姑,不许她养成骄横跋扈的性情,当初又怎么会那样对待母妃?”太子想到这儿,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苦涩层层叠叠的涌上来,让他整颗心都冷到了麻木,他有些蹒跚的出了铭仁宫,翻来覆去的想着,“事情的起因明明就是代国皇姑不对,可皇祖母也好,父皇也罢,什么时候怪过皇姑一句?如今皇祖母更是为了皇姑要对付我……”
太子彷徨而去之后,玉果端着糕点茶水走进偏殿,见太后怔怔的望着地砖,神情晦暝,眼中皆是沉重,不禁暗叹一声,将茶水小心翼翼的搁到案上,低声道:“娘娘何不与太子开诚布公的说一说?太子素来孺慕您,您若开了口,他绝不会拒绝的!”
太后闻言嗤笑了一声,淡淡道:“他当然不会拒绝了,毕竟哀家还活着不是吗?”
玉果听出太后心情很不好,忙低头噤了声。
“何况他就是真心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呢?”太后却继续道,“就好像哀家从来没赞成过代国掺合夺储之事,可她自顾自的去做了,难道哀家还能打死她?!只要崔氏活着,将来如何可能不寻代国报仇到那时候哀家与皇帝都不在了,这铭仁宫换她来住,她非要代国死,你觉得太子拦得住?还是觉得太子会为了今日对哀家这个皇祖母的承诺,拿他的生母怎么样?!”
太后叹了口气,“你跟着哀家也有些年了,早先的事情忘记了吗?当年,先帝临终前,何尝不是殷切叮嘱哀家与皇帝,莫要太为难申屠氏与贞媛膝下的子女?”
那时候先帝自知两位宠妃是肯定没有好下场了,只盼望显嘉帝能够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饶了异母弟弟妹妹们一命。
结果呢?
慢说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膝下那几位了,压根就没趟混水的那些子女,也统统在显嘉帝登基之后,携子带女,全部下去陪先帝了。
先帝膝下四十多个子女,单皇子就多达二十几位,如今却仅存显嘉帝与伊王两支。
太后自己就做过毁诺之事,又怎么可能相信太子?
“当然,太子到底也是哀家的骨血,何况皇帝的身体……”提到儿子,太后沉默了会,才继续道,“若非万不得已,哀家也不想伤了皇帝的心!可代国……哀家统共就剩了这么两个女儿,委实不想她没个好下场。这回,权当是念在祖孙之情的份上,给太子一个机会罢!”
顿了顿,又说,“若是……那么皇帝也没什么好说嘴的了!”
玉果眼角瞥见,太后说这句话时,眼中一片平静,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情绪她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帝都的谣言愈演愈烈,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派出衙役在人群聚集处弹压辟谣,然而这么做了之后,虽然确实没有那么多人只为了一时口快惹上官司,但私下里对东宫却越发怀疑了。
“现在辟谣没什么用,毕竟赵悟父子还在押解路上。”顾韶私下提醒太子,“这件事情原本与殿下毫无关系,再怎么查按说也查不到您头上,可眼下却有个问题……”
太子皱眉问:“什么?”
“赵悟从拘了苏伯凤下狱起,就一直想要投靠殿下。”顾韶叹了口气,“只是殿下一直没有答应他之前也还罢了,如今陛下都亲自发了话,他们父子是肯定没活路了,不但这父子两个,按苏家这会的震怒,恐怕整个赵家都……”
顾韶这么说当然不是同情赵家,他宦海沉浮这些年,破家灭门的事情见得多了去了,慢说赵悟父子根本不无辜,就算无辜,他也未必有心情去主持公道他说这话却是担心,“赵悟既然因苏家拒婚就纵容其子作出丧心病狂之事,心胸狭窄到这地步,万一因殿下您拒绝他的求援,在抵达帝都之后胡说八道,损及您的名誉,若平时也还罢了,但眼下谣言沸沸,届时,恐怕难以处置啊!”
太子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又变:确实,从苏伯凤的经历来看,赵悟这个人的器量可不大!他之前向东宫表达投诚之意时,苏伯凤尚未残废,那会的赵悟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情跟太子搭上关系,谋取一份从龙之功。
当时太子不理睬他,却是无妨。
毕竟赵悟这个一州刺史虽然在地方上属于顶尖的高官了,可跟朝中一比,也就那么回事纵然暗恨太子瞧不上自己,又能如何?
但现在赵悟已经是山穷水尽,按照他在苏伯凤之事上表现出来的性情,哪怕明知道此刻即使是太子,想救他也无能为力,恐怕为了出口气,也会索性把苏伯凤残废的原因,栽赃到东宫头上!
倘若只是这样,太子其实也不是很担心。
毕竟他到底是一国储君,想污蔑他,哪有那么容易?苏家虽然底蕴深厚,但在显嘉帝一心一意维护长子的情况下,想单凭赵悟的一份口供就栽赃东宫,却也未必能够!
问题是,现在太后也有此意!
这位皇太后都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借着赵悟之言,在人前表示一下对太子的失望,便足够对东宫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了!
毕竟,她是太子的嫡亲祖母!
谁会怀疑做祖母的污蔑亲孙子呢?
尤其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后素来宠爱太子,对这个长孙的怜爱纵容,还在嫡孙赵王之上!
只是让太子为了避免赵悟拖自己下水去保他也不现实,且不说太子咽不咽得下这口气,单说他就是诚心诚意的伸出援手在显嘉帝亲自发话、太后表态,统统都站在苏家那边的眼下,区区一个储君怎么可能维护得了赵悟父子?!
“既要防止赵悟绝望之下胡说八道,又给不了他希望。”太子眯起眼,暗忖,“那只能杀人灭口可皇祖母,苏家,会给孤这个机会么?”
甚至,焉知这是不是一个陷阱,等他一出手,就坐实他的罪名?!
第二百七十章 又到食蟹时节
庙堂上的注意力目前都集中在青州之事上,但帝都后宅最近比较关心的却是袁蒋定亲。
在翠华山上约定了婚姻后,回到帝都,两家就开始了正式走流程袁雪萼因为陆冠伦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大好,大夫建议不要移动,所以今年没去翠华山避暑,而是随夫住在庄子上。
如今听说嫡亲兄长要定亲了,陆冠伦的病情也不是离不得人,自然要赶回来帮忙。
她一见宋宜笑就抱怨:“还说把我当亲姐姐呢!这么大的事儿,都要过六礼了才通知我,中间半点消息也不露,亏我那么相信你!”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宋宜笑忙道,“你也晓得袁蒋两家政见不是很一致,早先连袁侯爷都不觉得自己会娶蒋姐姐呢,我虽然看出些端倪,他们俩的事情没成之前,哪里敢乱说?万一走漏风声出去,却怎么交代?”
又半真半假的说,“何况你那时候已经嫁给了陆三公子,又随他搬去了庄子上住咱们到此刻才照面,中间来往都是下人传话,这种事情怎么放心托付下人转达呢?”
袁雪萼也不是当真要跟她生气,不过是觉得事出突然,惊讶之余有些不知所措罢了,这会听了解释也没继续追究,只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闻说是慕葶心悦我兄长,这是真的么?”
不待宋宜笑回答,她又叹道,“我跟慕葶也算是打小熟悉,她给我做嫂子我是很高兴的,但你也晓得,我哥哥的腿……我是他亲妹妹,他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当然只有心疼的份!可慕葶却是要给他做妻子的,万一她将来后悔了,这……”
“这却是你多想了。”宋宜笑闻言,安慰道,“你想袁侯爷的腿也不是什么秘密,蒋姐姐哪儿就不知道了?何况蒋家素来宠女儿,允诺婚事之前肯定也是再三跟她确认过的。若蒋姐姐有半分不情愿,蒋家想来也不会这么爽快的应下。”
袁雪萼之前不但没在翠华山,人还在乡下庄子上,对于避暑期间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是那么了解,不晓得袁蒋结亲其实也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意思。
这会听宋宜笑这么一说,想想也是,遂放下担忧,兴兴头头的跟她商议要如何把兄长的婚事办得妥帖又热闹。
宋宜笑随口给她出着主意,心下暗忖:“袁姐姐没有给我提太妃的那份妆奁,这么看来,袁雪沛倒是个信人,真把东西都给了陆三公子不说,甚至连袁姐姐都瞒过去了?”
她倒没怀疑袁雪沛会昧下那五万两银子,毕竟袁雪沛之前既然想到从芝琴的婚事入手,与她和解,可见是个识大体的明白人他好歹是个世袭侯,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铤而走险,何苦做这样眼皮子浅的事?
如今看袁雪萼只字不提衡山王太妃妆奁的事,宋宜笑自是明白,她多半是不知道。
“差点忘了!”两人说了会袁雪沛的婚事,袁雪萼忽然想起一事,命人从自己的行李中取了一只小巧玲珑的檀木匣来,笑道,“听说你有了身孕,我就给找出来了,你瞧瞧可衬得上我那未来外甥或外甥女?”
宋宜笑闻言,知道是给自己肚子里孩子的东西,也不推辞,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对雕作蝉形的玉佩。玉质极好,搁在匣中竟莹然生辉,拿出来之后,那种晶莹剔透越发彰显无遗,更难得的是入手生温,触之绵润别看东西不大,论价值却绝对不菲!
“这也太贵重了!”宋宜笑看罢,不禁道。
“说的什么话,当初我定亲那会,你贺我的血玉比目佩,我可没见外!”袁雪萼嗔道,“你要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宋宜笑闻言莞尔,把玉佩放回匣中,也不交给丫鬟,直接收到自己袖子里,道:“我不过那么一说可没说不要!姐姐就是后悔了想拿回去我也不依呢!”
袁雪萼笑着打了她一下:“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笑了一阵,宋宜笑看看时间也不早也就告辞了。
“夫人,这是宫里送来的。”她回府后才到后院,留守的栗玉就上来禀告,“来人还捎了两瓶桂花露,说是太后娘娘赏您的。”
“太后娘娘这样慈爱,真叫我铭感五内。”宋宜笑知道自己是沾了丈夫跟未出世孩子的光,方得太后格外上心,不过也不觉得不忿,讲了句场面话,接过栗玉递来的帖子翻了翻,却是中秋节宴的请贴,“把之前新做的衣裳拿出来试试,可别到时候穿不上就要闹笑话了。”
她之前做衣裳时没料到怀孕,虽然说四个月不到的妊娠,显怀还不明显,但沐浴时已经觉得腰身渐粗。平常也还罢了,要赴宫宴,穿着打扮都不可轻忽,自要提前准备好。
才试了两套衣裙,简虚白回来了,闻说之后劝道:“何必这样折腾?直接叫人来量了你现在的尺寸,再放宽些,再做几套不就成了?”
“中秋节可没几天了,翟衣又不是常服,做起来可是费功夫。”宋宜笑一边换上家常衣裙,一边解释,“与其催着她们手忙脚乱,倒不如能修则修何况我方才试下来觉得虽然紧了些却也能穿,稍微放开点就成了。”
见丈夫还要说什么,忙转开话题,“太后娘娘还让宫人带了两瓶桂花露来,我闻了一下怪香的,你要吃么?”
“那东西甜得很。”简虚白摇头道,“向来都是你们女眷比较喜欢,我却吃不惯,皇外祖母想来也是专门给你的。”
说到这里想起来之前的天香碧露,轻笑道,“那几瓶天香碧露可别说还在柜子里?”
他语气里颇有调侃之意,却是因为之前夫妻交心时,妻子拿那几瓶天香碧露打过比方。如今想起来,顺口一问。
“怎么可能?”宋宜笑轻扑着团扇,睨了他一眼,要笑不笑道,“之前袁姐姐说陆三公子悲痛之中无心饮食,我想起来衡山王太妃说过那个吃了有胃口,全部送过去了你不提我都忘记了,今儿见到袁姐姐时,该问有没有效果的。若是陆三公子吃的好……”
“难为你以后还打算继续把咱们分到的天香碧露都送给他?”简虚白听到这儿,呷了口茶水,神情玩味的看着妻子,“你对他可也太好了吧?”
宋宜笑闻言,“扑哧”一笑,拿扇子指着他道:“我就知道你要吃醋我想说的是,若陆三公子吃的好,那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是怕袁姐姐担忧,也是那几瓶碧露你既然不爱吃,我也不是非吃不可,这才送了出去,瞧瞧你这酸劲儿!”
“我酸什么?”简虚白面不改色道,“我是想着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宜操心,这岂非正理?”斜睨了眼妻子,“偏你成天觉得我器量窄,啧!”
“谁觉得你器量窄了?”宋宜笑忍着笑,也不戳穿他,只嗔道,“多心的明明是你自己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个了,中秋赴宴的穿戴也还罢了,各处的礼,你可得帮我一起参详参详!”
说着没骨头似的伏到丈夫肩头,坏笑道,“莫忘记,如今我妊娠在身可是不好操心呢!这些琐事少不得得夫君帮着做了!”
简虚白板着脸不肯,任她腻在自己身上撒了会娇,才松口命人取了礼单上来看数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因着青州之事,这一回的宫宴难免有些暗流汹涌的意思。
尤其出面主持宴会的显嘉帝跟苏皇后气色都不是很好,前者满脸病容,后者则是精致的装扮也掩不住憔悴。
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怎么放得开,举箸擎盏之间,皆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夫人!”虽然说吃蟹当属九雌十雄,但中秋这会也已经螯满膏黄,是以宴到中途也送了一盘上来,宋宜笑才扫了一眼,锦熏却弯腰附耳道,“方才太后跟前的玉果姑姑过来,说蟹性寒,您有孕在身,还是不要用的好。”
宋宜笑闻言忙缩回手,心里却想起了司空衣萝司空衣萝可不就是在食蟹的季节出了事?她的周年,距离现在也没几天了那个进退有度长袖善舞的女孩儿,前一日还与她、卫银练在席上举盅相敬,转天却已天人永隔。
至今想起来,都让宋宜笑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记起司空家大小姐,她难免朝司空家二小姐如今的梁王妃多看了几眼,却见梁王妃正挽了袖子,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蟹八件,专心的拆着一只红壳熟蟹。
宋宜笑见状一惊,忙回头叮嘱锦熏:“你看梁王妃竟要食蟹,快去提醒下!”
她这么说时不免朝上头妃嫔们的席位看了眼,却见崔妃正语笑嫣然的跟一名华服宫妃说着话,看都没看梁王妃一眼宋宜笑暗蹙了下眉尖,心想:“这婆婆可是粗心,连太后娘娘都记得提醒我不要误食了寒凉之物,崔妃怎么也不跟梁王妃说声?要不是我恰好看到了,回头梁王妃没事还好,若出了事,再后悔可就迟了!”
不想片刻后锦熏回来,委委屈屈的告诉她:“奴婢去跟梁王妃的丫鬟说了,谁知那丫鬟却冷淡得很,虽然没有明言,但瞧她那样子就是嫌奴婢多嘴了!”
宋宜笑闻言,下意识的再看了眼梁王妃,却见她将一块蟹肉夹到盛着姜醋的小碟里沾了沾,很是享受的送入口中,显然她的丫鬟不但对锦熏的提醒不耐烦,且也根本没有转告自家主子略作沉吟,道:“你可记得那丫鬟是不是司空家给梁王妃的陪嫁?”
“夫人恕罪!”但锦熏听了,为难道,“奴婢对梁王妃左右之人并不熟悉。”
宋宜笑把玩着手里的瓷盅,想了一会才道:“这不怪你,我平常也不爱跟她凑一块……回头找人打听下吧!”
这么吩咐着,她不禁暗叹一声:这位梁王妃,得什么时候才不让人为她操心呢?
但转念又自失一笑:梁王妃可从来没求着自己替她操心过,说到底,这也是自己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