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婆媳密谈
时已午夜,晋国长公主府后院,水榭外。
枪尖与戟刃的寒光星星点点。
肃杀的气息在风雪中弥漫。
“这地方三面环水,只有外面的九曲长桥与岸相连。”水榭内,晋国长公主高坐云榻,冷冷开口,“长桥上已有数十侍卫把守,佳约亲自看着大门所以无论说什么话,都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宋宜笑二话不说跪了下去:“不肖媳愧对娘亲厚爱!”
长公主面无表情:“说吧!”
“媳妇与崔见怜有仇!”宋宜笑本来的计划里就决定向婆婆坦白的,这会长公主连简虚白都赶到了外面不许进来,维护之意如此明显,她还要遮遮掩掩,那就不只是不识趣,更是没良心了,所以很干脆的说明了两人当年结怨的经过,“是以发现乳母的女儿尤庆春举止有异后,就留了个心眼!”
她一开始怀疑尤庆春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到崔见怜,毕竟这两个人实在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起初,媳妇怀疑尤庆春背后的主使人,是柳家,或者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金氏!因为当初媳妇的奶爹的案子,柳振溪是亲身参与的!”
尤宏案结案时,连京兆府都提醒说这案子了结之干脆,实在古怪。
宋宜笑为了表妹韦婵说服亲娘韦梦盈时,曾怀疑这是因为柳振溪想要敲山震虎但之后察觉到尤庆春的异常时,却怀疑所谓付俊昌负心薄幸,兴许只是他们夫妻演的一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让尤庆春进入燕国公府?
“那后来是怎么怀疑崔见怜的?”长公主问,“可是你审问了那尤氏?”
“那尤氏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媳妇早就怀疑她了!”宋宜笑摇头道,“说起来媳妇之所以想到崔见怜,却要感谢媳妇的娘家继母:三哥三嫂敬茶那天,令狐大人遭逢母丧,媳妇去令狐府吊唁回家的路上,恰好遇见继母与二妹妹的马车坏在路上,所以送了她们回宋府!”
而继母卢氏不知道是出于报答她的援手之情,还是其他什么心思,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崔见怜在跟金家、柳家联系。
当时宋宜笑还没怀疑尤庆春,所以只是半信半疑,虽然记了下来,却也没往心里去。
但后来尤庆春露出了破绽,她立刻想到了这件事!
“崔家是太子的母家,断然不可能站到魏王、赵王那边去!”宋宜笑垂眸道,“所以崔见怜联络金家,尚且可以说是想尝试拉拢金家,私下立一份功劳;联系投靠了裘表舅的柳家,却绝对不正常了!偏偏无论崔见怜,还是柳家,对媳妇都是欲除之而后快!媳妇那会就判断:尤氏潜伏在媳妇身边做的手脚,定然是为了给崔见怜做伏笔!”
因为柳振溪到底是男子,正常情况下,他根本没机会见到宋宜笑!
又谈什么陷害宋宜笑?
“所以你今日出门前,特意更换了衣裙首饰,让太医跟母后身边的老姑姑,都没查出问题?”长公主若有所思道,“但崔见怜既然存心害你,肯定也会防着你这么做。你现在身上穿的这套翟衣,是向谁借的?竟瞒过了她安插在你府里的奸细?”
宋宜笑抿了抿唇:“媳妇在玉山公主殿下生辰之前就怀疑尤氏了,所以玉山公主生辰那天,借了大姐的翟衣后,就一直没还!大姐素来大方,又极疼爱媳妇,至今都没提起这事。媳妇今日赴宴穿的,正是大姐那套翟衣虽然尺寸有所更改,但一品诰命的礼服,都是一样的,媳妇不说,除了大姐,谁能看得出来?”
其实那套翟衣本来就是清江郡主委婉送给她的,否则能到明光宫贺玉山公主芳辰的人,谁还没点身份没点矜持?
再怎么挤在偏殿梳洗,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去动宋宜笑的东西。
而那天清江郡主、寿春伯夫人、长兴公主、宋宜笑、聂舞樱五人是联袂入宫的,东西放哪里,互相之间都看到了,哪会找不到?
却是清江郡主看到弟媳妇没有多余的翟衣,借这个机会送她一套应急以宋宜笑的城府,当初听琴叶解释时就心领神会了,回府的次日命锦熏送回翟衣不过当众一说,为了麻痹尤庆春,让她以为自己仍然没有可更换的礼服。
实际上锦熏就拿了点礼物去清江郡主府,被连夜烘干的翟衣却好好的藏在宋宜笑的卧房里!
有了这套尤庆春不知道的礼服,接下来的事情也就简单了:宋宜笑明着奖赏了为自己修补翟衣的奶姐其实那两处破损是她回府的路上故意弄的,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尤庆春,证明自己的怀疑!
之后尤庆春果然上钩,而宋宜笑假装不知,暗地里却在今日出门前,悄悄穿上了清江郡主给的那套翟衣!
“所以媳妇听锦熏禀告,说媳妇的娘家母亲约媳妇去偏殿说话,虽然猜到多半是崔见怜在假冒,却还是去了。”宋宜笑抿了抿唇,“因为媳妇相信,无论崔见怜预备了怎么样的陷阱,缺少了尤氏这一环,就不会再无懈可击!”
长公主皱眉:“你在识破崔见怜的算计上,显得很是沉稳机敏,到这里怎么就笨了?你就是事后拿着那套翟衣来找我主持公道,也比你这样贸然涉险的好尤其现在又挤进来个暖淑人,这事一下子就闹大了!接下来不但崔贵妃,恐怕母后都要觉得你不懂事!”
宋宜笑沉默了一瞬,才道:“媳妇确实卤莽了,但……”
她抬起头,明亮的眸子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决绝,“媳妇真的,真的,真的很想崔见怜不得好死!!!”
“媳妇想这一天,已经想了整整七年了!”
“可七年前,她是崔府千金、贵妃侄女、太子表妹,媳妇却在衡山王府寄人篱下!”
“七年后,媳妇固然平步青云成了国夫人,她却入了东宫做了太子侧妃!”
“她奈何不了媳妇,可媳妇也奈何不了她!”
“但她深得太子宠爱,又怀了双生子,假以时日,她的地位会越来越稳固、越来越显赫、越来越无可动摇!”
“到那时候,媳妇还有机会吗?”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报复之念,“所以,这次提前识破了她的阴谋后,媳妇就在反复想,该怎么将计就计,置她于死地?!”
长公主愕然望着自己的幼媳,作为经历两朝的金枝玉叶,连显嘉帝屠戮异母手足都看过,这会自不会为宋宜笑的杀心所惊,她诧异的是:“你不惜以身涉险,不惜得罪崔贵妃,就是为了给你那丫鬟报仇?!”
七年前的獒犬之事,宋宜笑本身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伤害,长公主不觉得自己这媳妇心胸狭窄到为了区区一场惊吓,就耿耿于怀七年,拼着冒险也要取崔见怜的性命!
所以只能是为了芝琴!
这样的忠仆,上位者没有不喜欢的。
可,“仅仅只是一个丫鬟!”
而崔见怜呢?
宋宜笑再恨她,也不能否认,崔见怜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论尊贵更在宋宜笑之上!
在长公主看来,这两者之间的贵贱区别,注定她们的性命生来就是不等价的!
何况崔见怜现在可是三条命!
“但若不是那个丫鬟,何来媳妇的今日?”宋宜笑低笑了一下,垂眸掩去此刻眼底的万千情绪如果,那年残废毁容的不是芝琴,而是她,慢说如今的国夫人、长公主嫡媳了,她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韦梦盈养她是想要回报,可不是为了多个累赘,还是会让自己陷入嘲笑的累赘!
“可那时候娘已经把我接到衡山王府了,若因为我毁容残废就把我送回宋家,或者不闻不问,舆论对她必将不利!”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敢保证自己那个亲娘会这么做,“索性让我伤重而死!既避免了我拖累她,也可以以此为筹码,换取太妃与崔家的补偿,还能在世人面前博取同情!”
前世死在生父的主导与亲娘的冷漠中,今世,若非芝琴,她必定死于亲娘的主导与生父的冷漠里!
这样的恩义,等同再造,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理由放过崔见怜?!
退一万步来讲,这个机会还是崔见怜想害她才有的这姓崔的还觉得有宋宜笑没她呢!宋宜笑做什么不成全她!
水榭里沉默了好一会,长公主才平静下来,沉声道:“你倒是个好主子,对心腹丫鬟有情有义!但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崔见怜确实死定了,可你,还有阿虚,以后要怎么办?!今天代国走之前说的那番话虽然谁都听得出来是在挑拨,但谁又能不往心里去?!”
宋宜笑暗暗攥了下拳,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长公主是个好婆婆,她就算没有把儿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溺爱,但绝对是当自己人看的!
不然也不会听宋宜笑讲述到现在都没动怒。
但这不代表她没底线!
这个底线就是,她的子女。
长公主自己身份尊崇,崔贵妃也好,太子也罢,都奈何不了她。
可她的子女虽然依旧高贵,却无法达到她那样超然的地位,至少目前达不到。
宋宜笑的报复,在长公主看来不算什么事,横竖崔见怜是崔贵妃的亲侄女,又不是她的亲侄女!当初司空衣萝夭折,那还是长公主亲姑姑的孙女儿呢,长公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是?
决定长公主接下来是拼命替儿媳妇拉偏架,还是把儿媳妇推出去做替罪羊的,是宋宜笑将计就计的后手!
如果宋宜笑为了替丫鬟复仇却罔顾丈夫的前途老实说换了宋宜笑自己在长公主这个婆婆的位置上,也肯定饶不了这样的儿媳妇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坦诚相告(上)
宋宜笑深吸了口气,将面色调整到平静若水,才沉稳开口:“娘可还记得?媳妇.方才说,媳妇娘家继母给媳妇的消息,与崔见怜勾结,欲害媳妇的,不只柳家,还有金家?”
“不错,但应该不是金素客的主意?”长公主沉吟道,“金素客不是这样的人倒是他膝下子孙很有几个不争气的!”
“若媳妇所料不差,金家人之所以趟这混水,必然是因为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金氏从中穿针引线!”宋宜笑道,“媳妇听夫君说,金家到现在都没在朝堂上表态?”
长公主皱眉道:“你想用这件事情,逼金家支持太子?这倒也算一份功劳,但我不觉得这样就会让贵妃消气你太低估一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之间陷入狼狈后的怨恨了!老实说,别说拉拢一个金家,就算现在太子四面楚歌,全仗你出谋划策才扭转局面,崔贵妃也未必会放过你!”
宋宜笑注意到婆婆说的是“你”,这显然是在暗示:这场危机必须宋宜笑独自完成,别想把简虚白算在里面!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她也不意外,换了自己亲娘韦梦盈,这会估计已经在考虑怎么卖掉自己换取最大利益了,婆婆好歹还给了自己一个尽力抢救的机会。
“我虽然没有亲娘缘,却有婆婆缘呢!”想起幼时在外祖母帐子里,偷听亲娘向外祖母抱怨“没有婆婆缘”,她自嘲的想,“婆婆待我可比亲娘好太多了!”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所以她很快定了定神,道:“媳妇原本的打算,是栽赃崔见怜逼迫媳妇下堂但娘也晓得,这个理由实在荒唐,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太子侧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媳妇不怕搜身,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更重要的是,“媳妇平常与崔见怜没有来往,她留住媳妇长谈,肯定得有原因!但有衡山王太妃佐证,为了多年前恩怨这个理由她是没指望用上的!且她要害媳妇,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承认与媳妇有过节!媳妇替她想了想,场面上她能承认的话题,只有一个:衡山王府的四郡主。”
毕竟两人之间的交集实在太少了,少到除了衡山王府外,根本没有适合讲的共同话题!
而元宵节宴,衡山王府大大小小也有出席,崔见怜如果关心太妃等长辈,大可以亲自上前问候,根本没必要私下喊宋宜笑到更衣的地方说话!何况宋宜笑现在又不住衡山王府了,又怎么知道王府诸人的近况?
至于说打着为这些长辈分忧的旗号之类崔见怜跟王府的关系虽然不算疏远,但也没亲近到可以代表衡山王府出面的地步!
衡山王太妃肯帮她动用安插在韦梦盈身边的棋子传话,不代表肯让她糟蹋衡山王府的名声!
虽然大家都认为衡山王府对宋宜笑有恩,但世袭王府这么崇高的门楣,怎么可以做出挟恩图报的事情来?!
那必须是表示我们王府抚养燕国夫人只为了替子孙积德,只为了看她当年一个小女孩儿可怜,只为了效仿太后与陛下的种种慈爱恩泽之举总之,尊贵的、威严的、仁善的衡山王府从没想过要燕国夫人报答!
更不要说掉价的派人去提点燕国夫人牢记恩情了!
所以崔见怜唯一的理由,就是陆蔻儿。
因为这是她小姑姑的亲生女儿,她的亲表妹,也是她的同辈。
“媳妇猜她准备的说辞应该是:得知蔻儿郡主与媳妇有误会之类,想着大家年岁仿佛,且也沾亲带故,本已有意与媳妇私下谈一谈,好化干戈为玉帛。所以在更衣的偏殿撞见之后,便顺理成章的邀了媳妇说话,结果却被媳妇害了!”
“这个说辞虽然有些多管闲事,却在情理之中!”
宋宜笑道,“何况之前打着媳妇娘家母亲幌子传话的那个丫鬟,其实是太妃安插在媳妇娘家母亲跟前的钉子但如果媳妇没察觉到翟衣上的陷阱,无法洗清谋害太子侧妃的罪名的话,那个丫鬟也会成为媳妇娘家母亲所遣,顺手把媳妇的娘家母亲也收拾了!”
不然,陆冠伦都要被立为世子了,衡山王太妃忙着看好了韦梦盈都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对付宋宜笑?
但如果这个计策成功的话,韦梦盈也将没有翻身之机,太妃也能安心了!
“如此大家不会认为是崔见怜主动约了媳妇去偏殿,只会认为媳妇请了娘家母亲注意着崔见怜的一举一动,掐着她去更衣之前,提醒媳妇先到偏殿等着,好趁机害她!”
这样的情况下,谁还会怀疑崔见怜跟宋宜笑在偏殿里那段时间的谈话内容?
正是无懈可击!
“所以媳妇一说崔见怜要媳妇给蔻儿郡主让位,她们主仆预备好的这番说辞就不好讲了!”
因为只要崔见怜跟小蛮承认谈话中提到陆蔻儿,捕风捉影的谣言就会有了发挥的基础!
崔见怜倒未必多么爱惜这个表妹的名声,但陆蔻儿可不是没人撑腰的孤女,她祖母跟父王都不是吃素的!崔见怜纵然有贵妃跟太子拉偏架,可如今太子正在想方设法的保住地位呢,哪肯轻易得罪衡山王府这种开国时候传下来的宗室?
到时候即使不牺牲崔见怜,也会对她不满崔见怜舍得自己孩子的性命,却未必舍得自己的命,何况以她对宋宜笑的怨恨之深,肯定希望宋宜笑落难的时候,自己还风风光光的!
而不是跟宋宜笑同归于尽!
“崔见怜那丫鬟倒也有些急智,看到你抢先扯了陆蔻儿下水,受逼不过,就索性讲出你跟崔见怜的恩怨但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因为衡山王太妃为了陆冠伦,怎么都不会承认这件事的?”长公主拨着腕上镯子,颔首道,“有这位太妃亲自打包票,就是母后也不会轻易质疑,哪怕贵妃心存疑虑,却也没办法追究下去!”
她用一种难以描述的语气道,“亲家王妃亲自教出来的女孩儿果然机敏,继续说吧!”
宋宜笑权当这是赞赏了,腼腆一笑,道:“有衡山王太妃亲自佐证,媳妇身上又搜不出来不好的东西,还有娘跟大姐在旁为媳妇坐镇”
小小的表达了下对婆婆跟大姑子的感激,她道,“崔见怜主仆想否认媳妇的话,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考虑到她背后的贵妃与太子,媳妇自然不会让这罪名在她头上落实的!”
所以宋宜笑计划,在咬死崔见怜亲口说过狂妄之语后,把事情引导到崔见怜其实是被人骗了才会这么做!
不过作为太子侧妃,怎么会被骗到公然要求一个国夫人为自己的表妹让位呢?
“正常情况下她当然不会这么蠢,但如果像贵妃之前的揣测一样:崔见怜认为媳妇做了不适合再做国夫人的事,而蔻儿郡主却因误会与夫君有什么呢?这种情况下,她出于义愤也好,出于为夫君不平也罢,一怒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虽然卤莽,却是可以理解的!”
宋宜笑道,“因为她是太子的侧妃,而朝野都知道,太子向来把夫君当同胞弟弟看待!”
长公主明白了:“你打算,让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金氏,承担骗了崔见怜的责任?”
“不错!”宋宜笑颔首道,“当年獒犬闯入王府后院,主谋是崔见怜,这位二少奶奶,也有份在内!媳妇也不想放过她!”
她不担心栽赃不成金氏因为崔见怜也不想拖陆冠伦下水!
之前承认宋、崔两人幼时就有恩怨的,是小蛮。
小蛮是崔见怜的心腹,虽然知道崔见怜爱慕陆冠伦,但危急时刻,崔见怜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高于陆冠伦的!假如当时崔见怜在场,就算被逼入绝境,也不可能那么讲!
毕竟崔贵妃等人又不是傻子,就算当时不追究,事后怎么可能不怀疑小小年纪的崔见怜,为什么要对宋宜笑下毒手?
想让事情不牵累到陆冠伦,只能彻底否认两人曾有恩怨的事实!
……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了,原本照宋宜笑的想法,崔见怜就算污蔑自己想害她的孩子,那肯定也是点到为止,绝不会真的伤了身体的!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以腹中双生子为代价!要不是这对双生子出了问题,崔见怜必须被送回东宫催产,也不会只有一个小蛮留下来回话了!
“假如崔见怜选择保护陆三公子,那么她肯定会顺着媳妇递给她的梯子,找金氏垫背!”宋宜笑轻声讲述着自己事前的推测,“这样她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让贵妃与太子相信,是金氏故意挑拨太子与夫君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金氏存心让太子失去太后娘娘与娘您的欢心!”
晋国长公主虽然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由于简虚白亲近太子,私下里对东宫还是充满好感的;而太后虽然明确支持太子,但若认为太子色令智昏,委屈了自己亲手抚养的外孙,心里肯定也要不高兴的。
如果因为崔见怜的缘故叫太子在这两位心目中失了分,无疑是给了魏王、赵王机会。
“这种情况下,贵妃与太子自然会认为:媳妇与崔见怜,都被金氏算计了!他们的矛头,也会对准了金氏!”
但区区一个王府二少奶奶,显然无法承担起这两位的怒火!
“何况衡山王太妃是力主遵循祖训,不掺合储君之争的!为了撇清王府,太妃一定会选择抛弃金氏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证明金氏‘欺骗’崔见怜,是瞒着王府进行的,这过程里所用的也不是王府的人,而是她娘家金家的人!”
这一点不难做到,因为金氏这些年来的折腾,本来就有娘家人的影子!
当初卢氏透露消息时,说崔见怜是与“柳家、金家”有联络,而不是与“柳家、衡山王府的二少奶奶”有来往已嫁女是人家人,如果崔见怜勾结的仅仅只是金氏,卢氏不会说金家的,最多说衡山王府的某些人!
宋宜笑自然不会因为继母的片面之词就完全相信这句话,不过七年前她才经历獒犬之事后不久,宋家曾把她骗回去那次柳振溪撺掇宋缘把她打成终身残废嫁去柳家,虽然金家没有直接出面,但已经嫁到衡山王府的金氏,若没娘家的支持,怎么可能说服得了柳振溪跟宋缘这两个朝廷命官?!
所以金素客的把柄,悄然落入太子手里!
这位朝堂不倒翁、政坛常青树如果不想没个好下场的话,除了投靠太子戴罪立功还能怎么样?
“这样,你从将计就计的主导者,变成了年轻识浅的受害者之一,贵妃与太子对你的恶感自然也将大大下降!”长公主微微颔首,“再加上‘误打误撞’得到金素客的支持,我再给你斡旋下,倒也确实可以让贵妃与太子消除芥蒂,不至于秋后算账!”
说到这里皱眉,“但这只是你的计划,如今的情况却是再三脱离你的计划的!”
“娘说的是!”宋宜笑恭敬道,“媳妇当时也考虑过万一崔见怜在身败名裂的关卡上选择舍弃陆三公子、或者忽然对陆三公子因爱生恨,宁可拖着他一起死那么柳家就可以去死了!”
长公主思忖了下,感到揣测不出这儿媳妇的思路,不解道:“这话怎么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坦诚相告(下)
宋宜笑从容道:“娘请想:崔见怜若说自己自幼倾慕陆三公子,根本不愿意进东宫,崔家会是什么下场?”
欺瞒贵妃、哄骗太子!
尤其崔见怜进东宫,是太后懿旨所赐这懿旨本是崔贵妃为了给侄女长脸,特意向太后求的结果她这个侄女压根心思就不在太子身上!
到时候连贵妃都要去向太后请罪,自己识人不清委屈了一国储君!
毕竟她虽然是太子生母,但太后跟显嘉帝尚在,还没到她端身份的时候!
再者,“媳妇听说太子幼年为储,从此常随陛下左右,鲜少回后宫!如此与贵妃虽然是亲生母子,必然也是聚少离多,媳妇不敢说太子因此对贵妃不亲近;但媳妇相信,一旦崔见怜招供她心里的人不是太子,贵妃一定会担心与太子生出罅隙!”
因为,“崔见怜在东宫只是侧妃,她上面还有位太子妃!太子妃是陛下亲自许给太子的,且生有极得陛下、太后喜爱的钟陵郡王!”
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略作挑拨,贵妃就会被怀疑,其实是知道崔见怜另有所爱的,只是崔见怜美貌非凡,又是崔家近年唯一适合入宫的人选为了谋取崔家的富贵连绵,所以故意隐瞒此事,令她入东宫侍奉太子!”
“皇后与代国确实不会放过这个挑起陛下对崔氏疑心的机会!尤其是代国,她定然会不遗余力的宣扬崔家的野心!”长公主颔首道,“这样即使陛下依然属意太子登基,但也一定会防范崔家还有贵妃了!”
但,“这与柳家怎么扯上关系?对于消弭贵妃母子与燕国公府之间的裂痕,又有什么用?贵妃只怕更恨你!连太子也会觉得你让崔见怜另有所爱的事曝露出来,让他丢了脸吧?”
宋宜笑道:“娘,不管贵妃实际上知道不知道崔见怜的心不在太子身上,但事发之后,她肯定不能承认的对不对?所以贵妃只能找崔家麻烦而崔家不想承受贵妃的雷霆之怒,甚至还有太后、陛下、太子的雷霆震怒的话,当然也只能推卸责任!”
这个替罪羊,宋宜笑也贴心的给他们预备好了:柳家!
真以为她现在过得好,就可以既往不咎了?!
亲爹亲祖母碍着孝道不好下手,前世非礼不成反诬她勾.引的柳秩音;今生说服宋缘想把她打成残废迎娶过门肆意出气的柳振溪这对父子,她早就想弄死了好不好?!
至于说柳秩音这辈子还没有对不起她……尤宏案证明,宋宜笑不去找柳家的麻烦,柳家还跟她没完呢!
既然如此,她礼尚往来有什么不对?
“首先太妃不到万不得已,绝对绝对不会承认崔见怜爱慕陆三公子!而且太妃否认是有底气的七年前,崔见怜因为谋害媳妇,被崔府接回去之后,在媳妇娘家母亲的干涉下,一直没再能跟陆三公子照面!”
那时候崔见怜才十岁,只算半大孩子,说她从那时候起就对陆冠伦情根深种,哪怕中间七年没见都无法忘怀这种故事倒是挺多的,但实际里的例子有几个?
衡山王府完全可以死不承认!
“再者崔家不想满门不落好的话,也绝不会承认早就知道崔见怜另有所爱!甚至他们不能承认崔见怜瞒着家里人与外男私.通!因为前者是欺君之罪,后者是崔家家教有问题!”
“唯一的选择,就是一口咬定崔见怜其实受了胁迫!”
“而陆三公子显然不适合做这个‘胁迫’了崔见怜的人他名声极好,难以污蔑;他地位不低,不易对付;最重要的是:衡山王府是中立派!从贵妃与太子的角度,也不想结这么个对头的!”
问题是,崔家在找这替罪羊的同时,还得保证“崔家家教绝对没问题”!
不然魏王、赵王会抓住这点攻讦崔贵妃、继而威胁到太子,那么贵妃跟太子依然不会放过崔家!
所以他们能选的范围非常狭窄,毕竟一个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除了家人外,能接触到几个外人?
“根据媳妇七年前的遭遇,以及继母所提供的消息,金氏穿针引线,让金家人与柳家有联络,这是真的;而崔见怜与金家、柳家都有联络,这也是真的!”
那么崔家的选择,依然是:“栽赃金氏!”
金氏是崔见怜的嫡亲表嫂,同为女子,崔见怜私下跟她来往,互相送东西什么的,是理所当然,不会被认为品行不端。
“所以把崔见怜会受人胁迫归咎为金氏的算计,无论是崔见怜的责任,还是崔家的责任,都会轻不少!毕竟崔家不防备嫡亲外甥媳妇、崔见怜不防备表嫂,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虽然金氏也不是没有娘家兄弟子侄,且那些人多有放.荡的名声,但宋宜笑相信,崔家没蠢到家的话,是不会选择金家子弟做替罪羊的!
原因非常简单,“金素客位高权重尚未表态,是非常值得拉拢的臂助,所以他的把柄宜拿着不宜公开否则他横竖颜面扫地了,做什么还要替太子做事?但柳家是已经明确投靠裘表舅,属于赵王麾下了!”
这种明确的政敌,能名正言顺的打击,那当然不能放过!
何况柳振溪这个刑部侍郎,无论是官职、威望、资历、根基、人脉……跟金素客都没法比!
一句话,柳振溪拉拢的价值不如金素客,好欺负的程度却在金素客之上!
所以崔家选柳家坑的话,顺应了太子的利益更容易得到贵妃与太子的“相信”!
上面是从大局角度分析,从私人恩怨方面,“崔见怜如果主动说出她心里没有太子,那么那时候她故意谋害媳妇的真相肯定也已公布!但媳妇与金家的恩怨,最多就是跟金氏有点冲突,明面上还一直是金氏敲打媳妇!这点过节无法解释‘胁迫’崔见怜的人,为什么让她挑媳妇坑?”
倘若说是因为政治原因金家通过柳家,暗中投靠了赵王的话,“如今储君之争揭幕不久,崔见怜深得太子喜爱,且怀有双生子,用在挑拨燕国公府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上,实在过于浪费!”
毕竟就算崔见怜的谋算一帆风顺,宋宜笑百口莫辩,她嫁给简虚白才几个月?简虚白跟太子又是多少年的感情?就像晋国长公主这会赶走儿子单独盘问儿媳妇时做的打算之一一样,一旦事情无法挽回,为了简虚白的前途,直接牺牲宋宜笑就好!
外界虽然一直都说简虚白宠爱妻子,但在高居庙堂的人来看,儿女情长到底不能跟关系社稷的家国大事比的储君之争就是这样的大事!
届时除了让简虚白换个妻子外,太子这派根本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尤其宋宜笑又没什么娘家依靠,通过这个算计离间简虚白与岳家关系都是个笑话!
“倒不如留着崔见怜刺探情报,甚至借助枕边之利,直接谋害太子!”宋宜笑轻轻一笑,“所以崔家若说金家是幕后胁迫崔见怜的人,根本说不过去!倒是柳家,当年柳氏欲卖媳妇的事情一度闹得满城风雨,这几年固然被淡忘,但只要提及,依然很多人记得的!”
所以柳家有足够的理由针对宋宜笑!
而且,“崔家抓住柳家与媳妇的私怨这点,栽赃他们通过金氏暗中胁迫了崔见怜的话,也能解释崔见怜为什么会招供说她爱慕的是陆三公子因为衡山王府抚养了媳妇,对媳妇有恩!柳家既然视媳妇为眼中钉肉中刺,顺带恨上王府,令崔见怜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拖衡山王府下水,也不是没可能!”
如此,崔家等于帮了衡山王府一把,衡山王府哪能不投桃报李,助崔家落实金氏的罪名?
也就是说,照宋宜笑事先的谋划,元宵宫宴的这场阴谋,最后事情的走向只有两个:崔见怜选择保陆冠伦、崔见怜选择不保陆冠伦!
无论哪一种走向,金氏都无路可逃,且搭上一个金家给太子增添助力!
至于崔见怜本人,她选择保陆冠伦的话,就算贵妃跟太子不追究她私下与柳家的联络,也要承担误信他人之言、离间太子与臂助之间关系的责任!
现在可不是几年前,东宫地位稳固如山,无论代国长公主还是苏家,都只能在暗中谋划,不能摆到台面上的时候!
如今赵王得到显嘉帝亲口允许入朝、代国长公主正想方设法替魏王争取同等待遇太子如果还要继续宠爱崔见怜的话,支持他的人都要考虑改换门庭了:还没登基呢就这么耽于儿女情长,这叫他们哪来的信心把全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压在太子这边?
何况简虚白还不是普通的太子支持者,他背后的皇太后本来就不大喜欢崔见怜,元宵宫宴没开席前,还借着关心太子妃敲打了崔见怜,若知道崔见怜“冤枉”了简虚白的发妻,怎么可能饶得了她?!
所以崔见怜接下来哪怕生下双生子,也肯定会被冷落!
不但如此,为了她那对双生子的前途,估计连崔贵妃都不会赞成让她抚养亲生骨肉这个下场看着比起横竖逃不掉做替罪羊的金氏要好很多,但诸位可别忘记:东宫还有位太子妃呢!
当初庆贺崔见怜有孕的小宴上,卫银练可是公然代表胞姐太子妃拉拢过她跟司空衣萝的!
只是后来司空衣萝意外身故,卫银练难辞其咎,大受打击,从此足不出户,是以没有继续穿针引线下去。
但宋宜笑相信,崔见怜不除,太子妃绝对寝食难安!
不仅仅是争宠的矛盾,更有他日的太后之争!
谁叫崔见怜既是崔贵妃喜欢的亲侄女,又深得太子宠爱?当初司空家的人为司空衣萝夭折事找到东宫时,太子是怎么偏爱袒护崔见怜的,宋宜笑可看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太子妃面上不显,心里不定怎么个危机法呢!
一旦崔见怜失宠,太子妃绝对会抓住机会永绝后患!
再说崔见怜选择不保陆冠伦受柳家胁迫这个理由,无非是让崔家取得一线生机,她本人可没这个机会了!
至于宋宜笑自保的后手,崔见怜保陆冠伦的话,她的谋划已得到长公主的认可;
崔见怜若不保陆冠伦,“媳妇替崔家考虑的那么周到,他们回报媳妇一二,岂不理所当然?”
……就像衡山王太妃明明很厌恶宋宜笑,但为了保住陆冠伦,却不得不向崔贵妃保证宋宜笑与崔见怜从无恩怨一样!
崔家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宋宜笑的设计,也不得不竭力维护宋宜笑!
否则宋宜笑走投无路,揭发他们早就知道崔见怜心里有人,却还是瞒着皇室逼女儿进东宫……拖他们一起死怎么办?!
他们到底是贵妃的娘家人、太子的舅家。
在权势上帮不了忙,在感情的斡旋上,却能起到极大作用!
毕竟从崔贵妃对崔见怜的疼爱来看,至少贵妃对娘家还是很看重的。
“但崔见怜若选择承认自己对太子无意,哪怕对外说她受了胁迫,太子到底要被私下议论受了羞辱的!”长公主对于儿媳妇这个走向的后手不大满意,“你年纪小,不知道这对于男子来说是何等大的耻辱,可没那么容易化解!”
不过,“无论你之前预备的后手是否完美,暖淑人横插一手之后,如今事情已经不在你的预料之内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戴罪立功,还是以死谢罪?
“除了今儿宴上远远望见外,媳妇只在玉山公主殿下生辰那日见过暖淑人。”宋宜笑沉吟道,“所以媳妇对这位淑人的性情为人不是很了解,目前只能先从两种可能揣测她:她是无心之失,或者她是蓄意而为!”
顿了顿,她道,“媳妇觉得她应该是故意的!”
“为何?”
“就算是偏殿,到底是皇宫之内!”宋宜笑垂眸道,“媳妇离开时还注意了下门跟墙,都是上好的木料做的,没那么容易透声是一个当时外间风雪可不小!何况媳妇与崔见怜之间的谈话,其实大部分时候声音都不高!所以暖淑人居然能够说出最重要的谈话内容,媳妇怀疑,她是贴在门上偷听的!不然最多听到一两个词字!”
隔墙有耳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怎么会考虑不到?
何况崔见怜也没那么蠢!
只是两人都没料到暖淑人这个变数。
“暖淑人既然存心这么做,自有其目的,从目前来看,她应该是想投靠皇后,或者代国姨母!”宋宜笑道,“媳妇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乌桓国主一脉,如今只剩暖淑人一人。她身处宫闱之内,代国姨母纵然身份尊贵,却也有些鞭长莫及!倒是皇后娘娘直接掌管着她的衣食住行,以及升迁!”
长公主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无比难看,她沉默了会,突兀道:“如果让你设法不着痕迹的弄死这暖淑人你可有把握?”
宋宜笑愕然:“娘?”
“你年纪小,以前也跟皇室没什么关系,所以不知道前朝的争储经过!”长公主望着不远处的烛火,面无表情道,“大睿定鼎至今不过四十来年,也就是说,母后与先皇成亲时,还没有大睿!他们是患难夫妻,陛下并非母后唯一的儿子,在他之前母后还生有二子,都是我的胞兄!”
“但他们在大睿定鼎前就没了都是战死的!”
这种情况下,为了补偿太后,也因为显嘉帝幼年就展现出极佳的资质,“先皇被太祖皇帝陛下,也就是我的皇祖父立为储君后,便将陛下当成了太孙栽培!”
长公主不易察觉的眨了眨眼,抖落一颗泪珠,嗓音有些嘶哑道,“母后一共为先皇生了三子七女,其中二子战死沙场、二女夭折,单凭这十个孩子,谁也不能否认母后与先皇之间的感情!可是……”
“可是……”长公主叹息的闭上眼,“可是先皇登基后,册立了能歌擅舞的申屠贵妃,与发可鉴人、肌似新雪的贞媛夫人短短两年,就将曾经的承诺、与母后数十年的结发之情,全部忘记了!”
之后不必长公主细说,宋宜笑也能猜到,显嘉帝母子虽然笑到了最后,可中间的心酸与委屈愤懑,又与谁人说?
“你道陛下真是生来体弱多病么?”长公主别过头去擦拭泪痕,唇角勾起一末冷笑,低声道,“那是被逼的申屠贵妃生有二子一女,贞媛夫人只生了二女无子,却先后抚养了五位庶出皇子,这种情况下,陛下本就处境艰难,又怎么敢生病?!”
可就算显嘉帝原本底子不坏,“在那两个贱妇,以及她们的子嗣、党羽想方设法的折腾下,怎么可能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寻常人家染了个风寒,也可以请大夫诊断,卧榻休养,等恢复了再继续做事可陛下不能!”
显嘉帝不但不能请大夫,甚至还要伪装的精神奕奕,继续争储!
否则先皇的心本就偏在宠妃那边,有一个“嫡子体弱,不宜托付重任”的理由,哪还能容显嘉帝打东宫的主意?何况大臣们也不会支持一个天知道能不能活到继位的储君!
“要不是那两个贱妇当年作的孽罄竹难书,陛下登基之后也不会把事情做绝!”长公主这话指的是显嘉帝屠戮异母手足之事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红颜祸水的事情,有先皇时那么一回,已经叫我们这一辈人都不堪回首了!”
“大睿的宫廷里,绝不能再重演当年之事!”
所以,“暖淑人必须死!!!”
宋宜笑:“……”
婆婆您说的倒也有道理,可问题是,我想方设法置崔见怜、金氏、柳家于死地,是冤有头债有主的报复,不是生性残暴啊!
您想暖淑人死,为什么交给我去办?
她心惊胆战的想,难道自己这回的坦白,竟给婆婆留下了好杀的印象?!
长公主似看出了她的疑惑,嘿然道:“陛下在前朝时吃了许多苦头,他能撑下来,主要是想为母后争口气!所以母后,实在不忍心再伤他的心了!否则你以为暖淑人那倾国倾城的模样儿,又是乌桓公主的出身,母后也好,我也罢,哪怕是代国,能容她进宫?!”
言外之意,除非显嘉帝自己舍得,否则皇太后再讨厌暖淑人,也不会对她下手!
而晋国长公主也差不多……
宋宜笑几欲吐血:可不管是谁干掉了暖淑人,陛下该伤心岂不是一样伤心?!
再说,您两位都不愿意动这个手,我这个外甥媳妇就算成功了,到时候显嘉帝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岂不是要被他千刀万剐?!
她心中微微凛然:“难道婆婆认为我手段太狠,却不想为了我跟夫君生出罅隙,所以想借刀杀人?”
“元宵宫宴这件事情的善后,你不用管了!我会替你处置的!”长公主见她迟疑,微微皱眉,道,“你接下来,就继续拿出你算计崔见怜跟金氏这些人的手段,给我好好想想:如何在不惹陛下怀疑的情况下,让暖淑人死得越早越好!”
宋宜笑本能的立刻想到出阁前,韦梦盈所言“包侍妾死得自自然然”的药。
但她很快掐灭了这个想法,低头道:“娘……这事儿,是不是先看一看?兴许陛下今日放任皇后去搜东宫的侧妃寝殿,只是恼怒崔见怜所为,未必迷恋上暖淑人了呢?否则她进宫也有快一整年了,怎么会还只是个淑人?”
长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恰恰证明了这暖淑人不可小觑!陛下素来英明,当初虽然瞧中了暖淑人的美貌,逆着母后与我、代国的意思,纳了她入宫,心里岂能没有防范?她要是一进宫就开始作怪,都不必我们操心,陛下自然就会厌弃她!”
但!
“偏偏暖淑人这近一年来都乖巧温驯,不但我们挑不了她什么不是,陛下的防范之心,又怎能与一年前相比?”
“接下来你瞧着罢:她一定会借助这次的机会,先帮皇后斗垮崔贵妃,继而让太子失位!”
“等东宫空悬时,她要自己还没儿子,这宫里,必然会彻底乱起来!”
“她要有儿子,魏王、梁王、赵王、蜀王他们的杀身之祸,也就到了!”
长公主森然道,“这样的祸害,多活一天,都有可能动摇社稷!还看什么看?!你只说你肯不肯做吧!”
“……”宋宜笑默默咽了口血:暖淑人目前还住在兰秋宫平澜阁那转个身都嫌挤的小地方,慢说社稷了,她现在动摇兰秋宫都困难好不好?
半晌后,见宋宜笑仍不回答,长公主似没了耐心:“要不是你想将计就计,今儿也没这么一出,暖淑人亦找不到机会给皇后交投名状!这么个孽障,等于是你惹出来的!你却不肯承担责任那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顿了顿,长公主扬声唤进佳约,“你去我寝室,将暗格里第三个瓷瓶拿过来!”
佳约闻言,面色顿时骇然,失声道:“殿下,那是……!”
“念在婆媳一场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长公主没理她,只拨着腕上镯子,望住宋宜笑,语气平淡道,“是戴罪立功,还是以死谢罪?”
长公主言下之意,她让佳约去拿的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宋宜笑手中丝帕骤然绞紧,脸色一瞬间惨白如死!
……此刻,皇宫。
兰秋宫,平澜阁。
晋国长公主的新晋眼中钉暖淑人正微合双目,横卧帐中。
帐帘半卷,琴叶跪伏在脚踏上,眉宇之间有着难以掩饰的慌乱:“淑人前两日才说,贤妃乃四妃之一,咱们眼下不可与之争锋!可您今日……”
“太子侧妃要害燕国夫人!”暖淑人淡淡道,“而且还是拿自己的孩子做筹码我不喜欢这样的事!”
琴叶闻言,简直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淑人心善!但,容奴婢说句不敬之语:咱们如今哪有资格管这样的闲事?您听宫人说了吗?连燕国夫人都不敢说出真相!”
她再次举贤妃的例子,“贤妃不但排在贵妃之后,她还只生了玉山公主!而贵妃生有两位皇子,长子更是贵为太子殿下!咱们如何得罪得起她?今儿要不是皇后娘娘圆场,贵妃差点就把您……”
“所以陛下让贵妃滚回西福宫闭门思过去了!”暖淑人唇角勾起一个曳人心弦的微笑,她用悠然的语气道,“可见你早先说的没错:陛下其实比表面上还要看重我!”
张开眼,看到琴叶满脸急切的要说话,暖淑人温和道,“连你这个宫女,都知道我有获得陛下盛宠的可能!你觉得这宫里其他人,皇后、贵妃、贤妃……会想不到?”
“所以如果我贸然争宠的话,这些人全部都将成为我的敌人!”
“甚至,皇太后、两位长公主,都会出手!”
她美丽如梦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阴狠,“我要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话,就必须在争宠之前,先找一个靠山!”
扫一眼愕然的琴叶,“今儿这样的机会,虽然一举得罪了贵妃,却正中皇后与代国长公主之意!你瞧着吧,接下来皇后一定会照拂我的代国长公主也会改变对我的态度!有了这两位的扶持,我才有活到宠冠六宫那天的指望!”
“否则等待我的只有红颜薄命!!!”
“淑人蕙质兰心,奴婢愚钝,不能望见万一!”琴叶思忖片刻,喜形于色的拜倒,“还望淑人念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不要嫌弃奴婢!”
本来以为这主子最大的资本是绝世美貌,谁想她竟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这样的主子若不能出头,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若说琴叶先前苦口婆心只是为了不甘人下的投机,此刻却是真心臣服了!
不过暖淑人面上和颜悦色的勉励她心思其实根本不在眼下的谈话上:“我揭发太子侧妃的害子之举,虽然帮宋氏铲除了这个敌人,但太子侧妃乃贵妃侄女,又是太子表妹,估计这母子两个明知道全是她作的孽,也会迁怒宋氏?”
“我倒不在乎这宋氏会是什么下场,可她如今是阿虚对外的幌子,若有什么闪失,丢的也是阿虚的脸!”想到这里,暖淑人轻蹙双黛,“得想个法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令尊令堂知道吗?
宋宜笑醒来的时候,入目熟悉的帐幔,让她有片刻的怔忪。
“夫人!”锦熏听到动静,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关切道,“您醒了?还要睡会么?公爷出门前说您若是觉得乏就多躺会,横竖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声音一低,“昨儿个宫里那场风波,公爷说长公主殿下会处置的,让您不必担心!”
“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宋宜笑接过热气腾腾的帕子,敷在脸上,问,“夫君出去了?去什么地方?”
锦熏边走到衣架旁为她取外衫,边道:“今早开了坊门后回来的当时您已经睡着了,是公爷把您抱进府的!”
又说,“公爷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去办事的,至于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道。”
宋宜笑取下帕子丢到她手里,掀开锦被坐了起来,接过外衫穿戴,垂眸时嘴角微弯:她赌赢了!
昨晚,在婆婆的逼迫下,她最后不得不作出选择:拒绝谋害暖淑人,喝下佳约取来的“毒药”!
之所以这么做,第一是因为暖淑人虽然打乱了她的计划,但也帮她把崔见怜逼入身败名裂的处境,且分担了相当一部分来自贵妃与太子的怨恨。是以宋宜笑觉得自己跟她之间的恩怨还达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第二却是怀疑这是婆婆的考验!
晋国长公主虽然护短,但儿媳妇到底跟亲生女儿不一样宋宜笑算计崔见怜、金氏、柳家这些人,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她明摆着不死不休的态度,做婆婆的哪能不替儿子担心?
毕竟夫妻朝夕相处,谁能保证没个拌嘴的时候?
万一宋宜笑坑人坑顺了手,哪天跟简虚白掐上,一怒之下,也给丈夫挖个坑,怎么办?!
尤其她亲娘韦梦盈就干过“跟婆婆处不好就改嫁”的事,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谁知道宋宜笑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个“跟丈夫处不好就弄死他,带着他的遗产改嫁”?
所以晋国长公主与心腹佳约做了一场戏,借暖淑人试探了下儿媳妇:究竟真的是为了主仆之情,才行复仇之举;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顾良知?
“其实当时婆婆肯定也知道,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些她的用意!”宋宜笑吐了口气,暗忖,“但婆婆若铁了心要维护简虚白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没可能当真送我上路,所以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确认那盏茶里搁的不是致命的毒药最后选择喝下去,足以证明我坑崔见怜他们实在是事出有因,绝非我本性歹毒!”
何况晋国长公主昨晚还特意讲了一些前朝旧事,说到动情处甚至泪洒当场换个心志不坚定的人,哪怕原本不想害暖淑人,说不定处于孝顺或讨好婆婆,也就答应了呢?
只是这样的孝顺可不是长公主要的:耳根子软又冲动好哄,在长公主看来,百分之百会一怒之下谋杀亲夫!
宋宜笑要那么做了,估计这会就不是在自己卧房里梳妆打扮,而是躺在棺椁里供宾客瞻仰吊唁了!
“好在这一关到底过了!”宋宜笑亲自插上最后一支金钗,对着铜镜微微一笑,“我就说我有婆婆缘,没想到婆婆如今连善后的事情都接过手去了!”
她打扮好了,到花厅用了点粥,看看时辰已经是晌午后,正犹豫要不要去给婆婆请个罪啊谢个恩什么的,却有小丫鬟来禀告,说蒋慕葶前来拜访。
宋宜笑忙命人请她进府,自己也赶紧回房换了身见客的衣裙,亲自赶到二门迎接。
片刻后接到了人,一路寒暄到堂上,分主宾落座后,蒋慕葶使个眼色让她把闲人遣散了,就蹙眉问:“昨儿个宫宴上发生了好大的事情?今儿一早外面都在传太子侧妃昨晚喝的催产药,可到这会了,双生子却还没生下来一个!”
又说,“太子侧妃的娘家母亲成夫人,本因感了风寒没领宴,如今听了消息急得跟什么似的,偏她风寒没全好,再急也不敢带病入宫城!”
宋宜笑心想:“我说昨儿怎么只有贵妃跟太子妃出面,替崔见怜奔前忙后?合着她娘家母亲不在席上!”
她看出蒋慕葶眼中的关切之意,沉吟了下,摇头道:“姐姐好意来给我通风报信,我也不能恩将仇报!这事情很大,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姑姑是魏王的养母,如今魏王跟着代国长公主殿下在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蒋慕葶无所谓道,“自从魏王迎娶南漳郡主,贵妃对我姑姑就有了意见,也不过是面和心不和罢了!再惹她讨厌一点又怎么样呢?”
不过她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道,“我听说,昨晚宴散后,贵妃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当着陛下的面揪着暖淑人的发髻要打,谁知还没打到暖淑人,就被陛下推得摔到了地上陛下还让贵妃回自己宫里好好思过,这段时间都不要出来了!”
宋宜笑闻言笑了一下,道:“贵妃到底是贵妃,就是反应快!”
“贵妃?”蒋慕葶显然对于事情经过也不是全然不知,听她这么说,不免惊奇道,“你觉得她这么做好?如今宫里都在说,陛下怕是要厌弃贵妃了呢!你昨儿许是没注意吧,那暖淑人简直美极了!我之前以为你已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我现在说句实话你别生气:那暖淑人比你还美三分!”
“姐姐果然疼我!”宋宜笑打趣道,“暖淑人那样的绝世风华,在姐姐眼里竟只比我美三分但姐姐请想,太后与两位长公主,甚至陛下本人,在先帝时可都是吃过宠妃苦头的!怎么可能希望事情重演?尤其暖淑人本是乌桓公主,乌桓又与我大睿有亡国之仇,太后与两位长公主哪能对她不心存疑虑?”
这种情况下,“陛下为她当众推倒贵妃不说,还罚了贵妃禁足思过,太后与两位长公主知道后,会怎么想?”
“红颜祸水?”蒋慕葶恍然道,“我就说么!贵妃素来端庄矜持,几十年来场面上都没失过仪的,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下亲自动手打暖淑人,还是当着陛下的面?”
合着就是为了让显嘉帝惩罚自己,好提醒太后与两位长公主,早点处理掉暖淑人这个祸水种子!
她蹙眉叹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我可比你差远了!否则当初也不会任由宝璎做主,既冷了你的心,也让她落了个凄惨下场!”
这还是自去年上巳以来,两人头一次谈起这件事。
虽然中间卫银练跟司空衣萝都说蒋慕葶为误会宋宜笑非常懊悔,可两人恢复照面后,蒋慕葶却从来没讲过类似的话的,宋宜笑也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
如今闻言,宋宜笑微微诧异:“宝璎怎么了?”
当初听说太后亲自发话说“蒋家一个丫鬟都那么张狂”,她就知道那宝璎肯定要受罚了,只是听蒋慕葶话里的意思,似乎还不止?
“当初家里跟我说把她送到庄子上配人。”蒋慕葶神情郁郁道,“我一直以为是真的,但前两天那庄子上的人来府里拜年,我遇见一个婆子随口问了句,才知道宝璎根本没被送过去我再去问我娘,她才说宝璎其实被卖到……那种地方去了!”
宋宜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听她道,“我问娘能不能把宝璎买回来,不继续伺候我,配个底下人,帮她做点小生意什么的,总比沦落风尘好。但我娘说,太后亲自说了不好的人,哪里还能沾?其实当初我爹的意思是直接打死以正家风的,我娘想着到底主仆一场,才改成了卖掉,虽然不堪,终究保住一条命。可是……”
“我道这位姐姐是专门上门来给我递消息的呢?”宋宜笑闻言暗想,“合着是受了打击来倾诉的?”
她正想着安慰的话,蒋慕葶忽然又问:“博陵侯……他最近可还好吗?”
宋宜笑闻言微微愕然:“我近来没见过他,却不知道?”
蒋慕葶听了这话,顿时露出分明的失望之色来,但立刻注意到她神情,白腻的肌肤上,迅速漫起一层浅绯,却强撑着摆出端庄凛然的模样,干咳一声:“前几天我恰好听到几个调养方子,对他应该有效果!”
说到这里,欲盖弥彰的强调,“我也不是一直记着这事,但你知道,我跟袁妹妹一直情同姐妹,以前经常一块玩的。可自从他……她哥哥受伤归来,我都没怎么见到她了,怕她太操心,所以听底下人提到这类方子对于他……她哥哥的伤有用时,就顺手抄了份!”
她这么讲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偏还心虚的画蛇添足道,“你可别多想!”
“自从袁雪沛回来,你就没怎么见到袁姐姐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过去这一年里,你有足足大半年不出门不见客?”宋宜笑闻言真是无语,“这种情况下,袁姐姐就是成天去你家待客的花厅里喝茶,你们也照样碰不了面的好不好?!”
到这里她已经听出些端倪了,然而蒋慕葶还拿出厚厚一叠药方宋宜笑见状吃了一惊,还以为她居然找到这么多方子!
谁知蒋慕葶将那叠药方小心翼翼的放到两人之间的小几上,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你帮我看看哪种笔迹写得好一点?咱们都会的簪花小楷,我写的向来不如你好,练了好几遍也一样!”
“台阁体整洁,然他们男子科举常用,未免俗气了点!”
“行书有气势,可咱们女孩儿娇娇柔柔惯了,总是很难写出神髓!”
“草书呢率性是率性了,却又不够端庄!”
“隶书吧虽然中规中矩,但会不会显得呆板无趣?”
“篆书倒是古朴庄雅,然而因为它艰涩又不常用到,我有好几个字都不大会写……”
宋宜笑看着面前摊开的一张张字体风格各异的药方,沉默了片刻,才道:“姐姐,我没有扫您兴致的意思但,您把这些药方抄了这么多遍,令尊与令堂……知道么?”
蒋慕葶含羞带怯的浅笑瞬间僵住!
第一百八十六章 悲剧的以退为进
简虚白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看到妻子迎上来也只扫了一眼,解下裘衣后,甚至故意避开宋宜笑想接的手,却递给了身后的纪粟。
纪粟见状一个哆嗦,差点没把裘衣扔到地上:两位祖宗,这才好了几天,正月都没出呢,难不成又要闹了?!
他正心惊胆战的想着斡旋之策,谁想宋宜笑转头对他笑了笑,和颜悦色道:“你跟着夫君跑了一天也累了吧?这会就让丫鬟们伺候着,你且下去歇一歇!”
纪粟只能忧心忡忡的告退。
他走之后,宋宜笑又暗示其他人也下去,亲自斟了盏热茶,双手奉到简虚白跟前,恭敬道:“请夫君责罚!”
简虚白本来面色阴沉,看到茶水也不大想理睬的样子,闻言怔了一下,却依旧没接,只淡淡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夫君?”
“若非夫君怜爱,娘怎么会爱屋及乌,出手替我善后?”宋宜笑自知理亏,这会自不计较他的态度,柔荑稳稳擎着墨彩葵口茶碗,微微低了头,轻声道,“娘与夫君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为一己之私,擅自行事,以至于影响到夫君前程,实在罪无可恕!”
“既然罪无可恕,那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简虚白垂眸,恰好看到妻子十指纤纤,抚在黑釉上,雪砌玉琢一样,犹豫了下,接过茶碗,却没喝,只拿在手里把玩着,头也不抬的反问。
听出他语气中的冷淡,宋宜笑反而放了心:当面质问,总比无话可说好!
这说明简虚白虽然不高兴,但应该跟晋国长公主一样,是打算给她个机会的不给机会的,比如燕国公府前任大管事……
她思索了下,有些惨淡的笑了笑,道:“方才蒋姐姐来过,说昨晚宫宴上的事情,外间已经有了传言。这种时候,我若有什么不好,恐怕对夫君名声不利,到时候,裘漱霞之流,说不得又要给夫君您添堵!”
所以,“请夫君容我在这府里留个十天半个月,待风头过去,我可以对外宣称,因病需要前往江南,长住调养!到时候……”
“这是你事先就想到的?”简虚白听到这里,忽然把一口没喝的茶碗放到几上,修长白皙的指节轻叩几面,没什么情绪的问,“替你那丫鬟报完仇之后,趁势离开燕国公府,前往江南?”
不待宋宜笑回答,他又道,“届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抬手止住妻子要说的话,继续道,“既远离了争储这个旋涡,又撇开了我这个不讨你喜欢的丈夫还打着为我着想的旗号?”
宋宜笑:“……”
天地良心,她只是想以退为进而已!
但简虚白不这么认为,他朝后靠了靠,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用一种极悠闲的语气道:“不说话?也是,以前我从没戳穿过你这些小心思,倒也难怪你以为我好糊弄!”
他轻笑着,仪态优雅,眼底却是霜雪万里,“这会,一时间想不到搪塞的理由?”
漫扣小几,简虚白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道,“我替你想个怎么样?你可以立刻扑到我怀里,说你其实只是想以退为进,从没想过离开我……你瞧这个说辞好不好?”
宋宜笑:“………………”
她该说什么?她该说什么?!她该说什么!!
“不过我很好奇。”简虚白打量着她呆若木鸡的表情,越发笃定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凤眸中寒意深重,薄唇却越发勾起,温和道,“大管事伏诛时,你也亲眼看过我麾下的精锐的。却不知道,你哪来的把握,能在离开帝都后,就与我斩断关系,从此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宋宜笑:“……………………”
算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你高兴就好!
但简虚白接下来一句却不啻晴天霹雳:“苏少歌?是他,对不对?”
宋宜笑足足愣了半晌,才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苏少歌许诺只要你离开帝都,他会助你!”简虚白淡淡的看着她,眼底情绪晦暝难测,“否则以你的谨慎,怎么可能在策划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招呼都不跟我打一个?”
“苏二公子凭什么帮我?!”宋宜笑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问,“就算他跟你是政敌,不在乎得罪你!但花费人力物力,襄助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妇道人家,且不说传了出去有损他令名,就说他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又说,“何况这次的事情,之所以闹这么大,第一是因为崔见怜为母不慈,竟舍出腹中双生子作为筹码!第二是暖淑人误打误撞戳穿了此事!我事先若知道会闹到现在这地步,怎么可能去偏殿?!”
简虚白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去年上巳宴,占春馆中闺秀云集,我凭什么只对你解佩相赠?”
宋宜笑想说“因为你懒得浪费时间慢慢挑”,但话到嘴边,却本能的咽了下去。
看着她沉默,简虚白也短暂的停顿了下,才重新淡淡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任谁,都会觉得,你对我极为重要显然苏少歌觉得,若将你从我身边骗走,我定然会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你!”
“但即使我贵为国公,人海茫茫,却又怎么可能随意找到存心躲避、又有苏家掩护的你?”
“到那时候,我又有多少精力,去辅佐太子?”
“就算长辈干涉,让我把心思放回夺储之事,我又怎么可能不心存怨怼?”
“说不定,还会迁怒太子”
他说到这里,讽刺的笑了笑,“我与太子既是表兄弟,又自幼情份深厚。若是连我都跟他离了心,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太子?到时候,赵王还怕没机会?”
卓平安火烧剪柳楼、清江郡主携弟媳、妹妹暂住露浓阁的那晚,吕轻鸿曾截住过苏少歌警告,简虚白哪能不知道苏少歌夜入妻子卧房之事?不过当时两人感情没问题,他怕妻子尴尬,也就装糊涂了。
结果这回宋宜笑策划了那么久,却对他这个丈夫只字不提偏偏她之前赌气时又说过自请下堂的话,如今玩以退为进,简虚白哪能不怀疑她是被苏少歌挑唆,存心在给芝琴报完仇后一走了之?
他心中怒火万丈,面上却越发冷静,“至于暖淑人的撞破,那就更有意思了!”
“你自己也跟娘说,暖淑人肯定是趴在门上,才听到你们的谈话的那么她跟你、跟崔氏都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专门偷听你们?”
宋宜笑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我要知道,还能让她搅了局?”
“因为要不是冀国公,乌桓国灭时,她就跟她的姐妹们一样,早就死在乱军中了!”简虚白冷冷道,“以她的美貌,无论是抵达帝都,还是被纳入宫闱,居然在朝野都没引起什么议论,你以为是凑巧么!?”
“是苏家?!”宋宜笑吃了一惊,“可是皇太后与娘、代国姨母都不喜欢暖淑人,那会冀国公又才被抓了把柄,他怎么敢这么做?”
简虚白冷笑着道:“否则你以为皇外祖母为什么不支持赵王?!实际上在这事之前,皇外祖母对赵王跟长兴都非常疼爱,毕竟皇外祖母当年在宠妃手里吃尽了苦头,最忌讳的就是妃嫔不敬中宫!”
但赵王的外家却向显嘉帝献上了一名绝世美人!
皇太后怎么能不对苏家失望,继而疏远中宫所出的一子一女?
见妻子神情怔忪,简虚白起了身,淡淡道:“你好好想想吧!”
说着走到屏风边取下裘衣,“雪沛在书房,要等我商议些事情,晚饭可能不回来用了,你叫人直接送过去!”
“等等!”宋宜笑这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情,闻言却忙喊住他,“蒋姐姐前两天弄到些对博陵侯有用的方子,本想托我交给袁姐姐的,既然博陵侯在前院,不如直接给了他?”
她刚才虽然苦口婆心的劝了蒋慕葶一番,但蒋慕葶还是坚持把药方留了下来。宋宜笑无奈,也只能违心替她做这个中人了。
简虚白还道她喊住自己要说什么,这会看着那叠药方沉了沉脸,才面无表情的接过,冷冷道:“知道了!”
他一路穿廊过庭,到了前头书房,开门后见室内地龙烧得温暖如春,只穿春衫的袁雪沛端坐轮椅,膝上盖了条织毯,正在漫不经心的打谱看到他进来,随手拂乱棋局,笑道:“你们夫妻方才不会在吵架吧?怎么去了这半天,衣服都没换?”
“忘了!”简虚白这会心情不好,不想跟他说这个话题,将那叠药方搁到他手边,简短道,“蒋家小姐想给你妹妹的,听说你来了,顺便给你带回去。”
袁雪沛闻言还以为跟自己无关,拿了个摆件压住,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径自说起正事:“方才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很为崔侧妃的难产担心,所以决定为一批低阶宫嫔晋位,好给侧妃冲一冲喜!”
“暖淑人现在是什么位份?”简虚白知道苏皇后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奖励与拉拢暖淑人罢了,所以直接问重点。
“正四品美人。”袁雪沛道,“好像皇后还想给她换个地方住,但现在还在正月里,可能暂时不动。”
“美人有资格住偏殿了。”简虚白是在宫闱里长大的,对于大睿后宫自然有所了解,闻言淡淡道,“但她之前只是从五品淑人,这可是连跳三级,皇外祖母竟允了?”
袁雪沛道:“皇后原本打算给她晋两级的,理由是崔侧妃怀的是双生子,只晋一级不够保险!结果崔贵妃闻讯,派心腹宫女到未央宫当众提醒皇后:暖淑人早先曾怀孕,虽然没能生下来,但按照宫里的规矩,三品以下妊娠与生产都可晋位,所以她这回可不能只升两级,应该是三级才对!”
这么一来,倒也难怪从五品的淑人变成正四品的美人了。
“贵妃到底是太子生母,才被皇舅母呛到,立马就呛了回去!”简虚白闻言皱了下眉,“只是她们就不担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么?”
从四品才人与正四品美人,看似只一级之差,对于超品皇后与正一品的贵妃来说,似乎没什么差别。
但,知晓大睿宫规的人却明白,这一级之差意味着什么!
第一百八十七章 贵妃的反击
“宫里的规矩,正三品以上才算妃子,可居正殿、掌一宫、抚育皇嗣!”袁雪沛叹了口气,“那位曾经的飞暖公主如果只晋两级,如今是从四品才人的话,他日即使顺利诞下皇嗣,妊娠、生产这两次晋位,也不过是从三品的嫔,恰好没资格抚养亲生骨肉!”
虽然说飞暖小产到现在还没满月,但她有帝宠在身,体质也比大睿这边的闺秀好得多,要没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怀上!
“且她现在住的兰秋宫没主位。”简虚白道,“所以将来她的孩子,皇舅母可以直接抱走抚养!”
如果兰秋宫有主位的话,主位对于自己宫里人的孩子,是有优先抚养权的。
譬如说魏王的生母就是明光宫偏殿的一名宫嫔,他落地之后,生母还没看上一眼,就按着规矩被直接抱到蒋贤妃跟前。
但没有主位的宫里,宫嫔生下子嗣的话,就会由皇后决定抚养人了皇后当然也可以自己养!
苏皇后显然是打着挟子令母的主意,所以场面上给飞暖连升两级,看似厚道,实际上却算好了她生下孩子也无法自己抚养,恰好可以抱到膝下作为人质;
谁想崔贵妃看出皇后心思,关键时刻拿了飞暖曾经小产的事情说嘴,逼着皇后给她又升了一级!
这样飞暖现在是正四品美人了,一旦怀孕,便可晋从三品的嫔;生下来,那恰好是正三品婕妤!
到时候皇后无法抱走她的孩子抚养,没有人质在手,她又有盛宠在身,凭什么再对皇后忠心耿耿?
只是崔贵妃这么做虽然摆了皇后一道,但飞暖若成了气候,且生下男嗣,太子还不是首当其冲?
“贵妃这么做,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给皇后添堵。”袁雪沛皱眉道,“太后与两位长公主,都是很忌讳前朝之事重演的,飞暖公主之前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淑人,这三位还能容忍,如今不但插手争储之事,还有晋为婕妤、独掌一宫的可能,太后与两位长公主,怎能留她?”
“但皇舅母与贵妃一致点头,也拗不过皇外祖母!”简虚白脸色凝重道,“何况皇舅母为防他日养虎为患,也巴不得这事被皇外祖母拦下来恐怕是皇舅点了头!否则这三级什么也不可能升得成!”
飞暖公主之前怀孕没晋位,就是皇太后的意思!
所以太后怎么可能同意给她连晋三级呢?
“这一年来也没见陛下对她多上心,不然也不会一直默默无闻了!”袁雪沛捏了捏眉心,喃喃道,“如今怎么说出头就出头了?”
不过转念一想飞暖公主的惊世美貌,不禁苦笑了下,“这下子可是麻烦了!简在帝心的主儿,哪怕只是个宫嫔,咱们也不好动至少不能明着动!还得防着那边玩苦肉计栽赃!”
说到这里袁雪沛脸色忽变,看了看门窗,又压低了嗓子,才道,“咱们在乌桓时,乌桓国主曾有意将飞暖公主许配给你这件事情,贵妃母子知道么?”
简虚白明白他的意思,沉吟了下才道:“这只是私事,又涉及到女子名节,所以我没告诉他们。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也不会为了扳倒飞暖公主大肆宣扬。毕竟划不划得来且不说,单说这事当时是乌桓国主提出来的,飞暖公主一句‘父母之命,自己从无此意’,皇舅难道还能怀疑她什么吗?”
这个道理袁雪沛也知道,他这会提醒好友,却是:“当初那件婚事,其实是飞暖公主自己瞧中你,私下说动乌桓国主亲自出面做媒但你对她无意,所以坚辞不受,当时颇纠缠了些日子才不了了之!不过那会飞暖公主尚且是乌桓的金枝玉叶,虽然受了这样的打击,依然可以不失赤子心性;但现在……”
现在的飞暖公主国破家亡,举目无亲,还身处后宫倾轧谁知道会不会对简虚白因爱生恨?
“本来宋夫人这回的事情,便让贵妃母子存了芥蒂,若再添这么一件,恐怕你与太子之间即使是表兄弟,也要落下罅隙了!”袁雪沛郑重道,“不是我猜忌太子心胸,但你虽然自幼养在宫闱,常与他相见,到底隔了六年没照面不说,这位储君不同于陛下,他向来都是顺风顺水惯了的!”
太子自幼为储,一直都生活在显嘉帝的羽翼下,忽然遇到重大挫折,心态上自然难以迅速调整。
偏偏宋宜笑的将计就计,让蛰伏的乌桓公主寻到了机会;若再加个简虚白拒婚,导致飞暖得势之后迁怒整个太子派系太子有很大可能,把自己的困境,全部归咎于简虚白夫妇!
“到那时候,即使他碍着晋国长公主,还有皇太后,隐忍不发,但这两位,容我说句不敬的话:到底都有些年岁了!”
袁雪沛叹道,“不是我说宋夫人,她再感念那丫鬟的忠心,此举却委实过于孟浪了!当然这事也怪我,当年我要不趟那混水,她那丫鬟也未必出事!”
说到这里,见简虚白瞥了自己一眼,他心念一转,忙道,“眼下事情已经发生,咱们还是商量下怎么善后吧依我之见,这暖美人,必须尽早铲除!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避免太子与你离心!”
“皇舅显然已经对她上了心,这会贸然动她,只会给太子惹麻烦!”简虚白沉默了会,却摇头道,“再说宫里有皇外祖母看着,她暂时还翻不起什么浪!”
又说,“娘让我替太子把金素客跟金家解决了,我今儿去拜访了金素客,他倒是干脆,看了我拿给他的凭据,直接点了头!但也提出了几个要求,我在想要怎么个答应法?请你过来,就是商议这个。”
……暮色降临时,袁雪沛才回到博陵侯府。
二门处,已经等候良久的袁雪萼,看到袁展推着兄长进来,眼睛一亮,忙快步迎上去:“哥,你可回来了!”
走到轮椅边,立刻将手里的暖炉塞了过去,又替袁雪沛掖了把盖在膝上的毯子,看见毯子上落了几片雪花,她忍不住抱怨道,“简公爷也真是的!什么急事非要哥哥去燕国公府商议?不能他来咱们家吗?这大冬天的叫你跑来跑去!”
袁雪沛含笑看着妹妹围着自己忙碌,温和道:“他这会心里不定,却又不敢发火,只好选自己熟悉的地方说话,免得按捺不住脾气!”
说到这里也不禁叹息,“飞暖公主何等绝色,当年主动以身相许都没能打动阿虚,不想这宋夫人居然能叫阿虚重视至此!雪萼,你将来出阁之后,多学学她!”
“善窈现在怎么样?”袁雪萼一听这话,关切的问,“她还好吧?长公主与简公爷……可曾为难她?”
袁雪沛闻言,皱了下眉,有些不满道:“我道你等在这里是不放心我,合着是不放心你那闺中好友?”
“哎呀!哥哥,我在这里当然是等你了!”袁雪萼见状,忙抱住他手臂撒娇道,“这不是看你好好的,这颗心啊放下去了,才有功夫关心善窈吗?”
“你放心吧,长公主昨晚都把她带去长公主府了,今早却让她好好的回到自己府里,这哪是要惩罚她的样子?”袁雪沛闻言,目光闪了闪,轻笑道,“至于阿虚,我方才不是说了?阿虚这会气得跟什么似的,却怕朝她发火之后留下芥蒂,硬压着给她好言好语呢!”
袁雪萼这才松了口气,又担心的问:“现在外面传什么的都有,虽然说罪魁祸首是崔见怜,但事情闹大了,皇室会不会迁怒善窈?”
“这事不好说,不过你也知道,晋国长公主在皇室中颇有地位,何况眼下太子也得罪不起这个姑姑。”袁雪沛道,“所以我想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说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的一转话锋,“祖母这几日可有动静?”
“前天二婶又来了,跟祖母关在屋子里嘀咕了好一会,天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袁雪萼没有怀疑,立刻被引开了注意。
说话间兄妹两个已经进了屋,袁雪沛耐心听妹妹说了些祖母涂老夫人与婶母梁氏的异动,勉励几句,便借口天色已晚,打发她回自己绣楼去安置。
等妹妹走后,他眼中的暖意,转瞬不见,沉默会,才对侍立在旁的袁展道:“你问问咱们家没成亲的侍卫,年轻、容貌过得去,上面没双亲的那种,谁肯为我做件事,必有重赏!”
袁展忙问:“侯爷要他们做什么事?”
“娶宋氏那个残废的丫鬟!”袁雪沛眼中闪过一抹冷然,“当年那丫鬟的残废,我也有份!宋氏这回的设计里没有我,未必是念在雪萼跟阿虚的面子上不计较了,恐怕是一开始就打着让晋国长公主与阿虚给她善后的主意,这才故意绕过了我!”
“只是你想七年前她才几岁?这么擅长隐忍的人,偏还深得阿虚宠爱!”
“我若对她下手,基本瞒不过阿虚,到时候岂不坏了我们多年的交情?但方才挑唆阿虚厌弃她也不顺利总不可能往后一直小心翼翼防着她吧?”
袁雪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除了低头认错,做出补偿还能怎么办?宋氏现在贵为一品诰命,有她这个后.台,那丫鬟吃穿不愁,想来如今缺的,也就是个好归宿了!”
“简公爷也太叫人心寒了!”看到轮椅上的主子神情憔悴的模样,袁展不由忿然道,“他跟您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别的不说,单说您这双腿,要不是为了他,怎么可能出事?那宋氏去年九月才嫁到燕国公府,这会为了她一个残废的丫鬟大动干戈,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连长公主殿下都焦头烂额他不赶紧处置掉这么会惹事生非的妇人也还罢了,竟然还默许那妇人威胁您!”
“当年要不是想方设法跟他‘谈得来’,你当我们兄妹还能活到现在?”袁雪沛闻言,却露出一抹嘲色,道,“说什么我跟他多少年交情,其实是我怕步上父母后尘,抓住机会哄了他跟我经常来往,借他之势,才保下性命跟这个爵位罢了!”
至于他的残废,“这事与其说是受他牵累,倒不如说……”
顿了顿之后,他却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只道,“夫妻之情原就不亚于朋友之义,何况他跟那宋氏还算在新婚燕尔之中,这会怎么可能狠得下心?”
何况,“让个侍卫受点委屈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为什么还要跟这样的人作对?”
至于受委屈的侍卫,以他的身份,要补偿到对方心甘情愿,不过是小事。
袁雪沛决定了放下身段,命袁展立刻去办后,朝后靠了靠,合眼养神之余,暗忖:“这宋氏如此隐忍又如此记仇,疑心肯定也不小!她跟阿虚朝夕相处,笃定阿虚肯护着她倒也罢了韦梦盈的亲生女儿怎么肯能够可能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问题是,“她这么罔顾阿虚前途,竟不怕长公主或太后娘娘么?!”
他可不相信,跟婆婆统共没照过几面、跟太后见面次数更是凤毛麟角的宋宜笑,会拿自己的性命,赌这两位的慈爱与偏心!
“肯定有后手!”
但城府如袁雪沛,这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到底是什么后手,让她笃定自己会没事?”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掠过他脑海,“难不成,她有孕在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她们对你是真心,那我呢?
……元宵宫宴前两天,宋宜笑才跟丈夫圆房,这会自不可能挟子自重。
不过慢说她不知道袁雪沛现在正在揣测她的后手,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去给他解惑的!
这些年来她跟袁雪萼虽然处出了真感情,但这份感情还没深厚到了让她忘记芝琴的遭遇的地步此刻宋宜笑正在大发雷霆:“尤庆春母子都被带走也还罢了,连赵妈妈都被带走了?!你们都是死人?我晌午前就起来了,到现在才告诉我?!”
由不得她不恼!
她之前对尤庆春按兵不动,自然是为了麻痹崔见怜;如今整个计划都对婆婆坦白了,怎么可能不找这奶姐来好好谈谈?
只是宋宜笑可以不在乎这奶姐,却不能不在乎乳母赵妈妈所以她起来后一直在想怎么个谈法?
中间蒋慕葶来了次,简虚白又回来次,接二连三的打扰让她根本没功夫思索。
好容易简虚白去前面找袁雪沛了,他之前说的其他话也还罢了,提到苏少歌,却怎么能不叫宋宜笑觉得事情严重?
待她收拾心情,派人去前面问过简虚白要很晚才回后院,她可算能腾出功夫做好准备,才命锦熏去请赵妈妈母女,结果这丫鬟到现在才吞吞吐吐的告诉她:“昨儿个半夜里,宫里就来人,把赵妈妈母女,连同尤庆春的儿子,统统带走了!”
原本宋宜笑还以为乳母没到自己跟前,是因为心中惭愧,这会简直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后院到底是我当家还是你当家?!什么都能瞒着我,以后你来做燕国夫人好不好?!”
“夫人要怎么罚奴婢都成!”谁知锦熏闻言,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张臂就抱住她腿,哭着道,“奴婢只求夫人不要为了救赵妈妈,再次冒险!”
“混账!我做事,轮得着你来教?!”宋宜笑怒极反笑,俯身托起她下颔,凝视着她泪眼朦胧的双眸,寒声道,“看来我之前确实太惯着你了!惯得你越发没了分寸,之前几次三番瞒着我做手脚,我只道你心性跳脱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谁想如今越发蹬鼻子上脸,真当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锦熏虽然因为冒失,经常被她呵斥,但这么重的话还是头次听到,又委屈又害怕,却依然执着的不肯松手,呜咽道:“只要夫人不趟这混水,奴婢甘愿以死谢罪!”
“你以为我舍不得打你?!”宋宜笑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抬手就给了她两个耳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身边人动手锦熏挨完,强忍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宋宜笑按捺住心疼,怒喝:“放手不放手?!”
锦熏哽咽道:“不放!”
“啪!”
“奴婢不放,夫人,求求您了夫人!您不要去,您现在自己还没着落,如何能再为赵妈妈一个下人……”
“啪!”宋宜笑再次给了她一个耳光,看着锦熏红肿的双颊,也落下泪来:“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这些年来要不是有这个乳母,我早就……早就……你居然说她只是个下人!?你可知道在我心目中,她比我亲娘也差不了多少?!”
话音未落,锦熏还没回答,宋宜笑却像失却了所有力气一样瘫软下来,把脸埋入双膝,抱头大哭,“这是作了什么孽?我明明想让她们都好好的,我明明想报答她们的,现在一个残废,一个被押进宫!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贵妃面前死不承认提前看出翟衣被做了手脚,岂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将计就计的打算?更是为了保全尤庆春!
这个奶姐再怎么恩将仇报,冲着赵妈妈,宋宜笑也不可能对她以牙还牙!
只是宋宜笑万没料到,尤庆春被拿走也还罢了,连赵妈妈都不曾幸免于难!
算一算时间,这三人被带进宫已经快一天一夜了!
宋宜笑不敢想象乳母这段时间都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
更不敢猜她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饶她向来有城府,此刻也不禁方寸大乱:“难不成我的命就那么不好,非得身边人都没个好下场,才能换我富贵无忧?!”
锦熏被她哭得愣住。
半晌后,她试探着松开手,见主人没有拔腿就跑的意思,暗松口气之后,却越发忐忑好在巧沁就在外间预备接应,听到哭声一直在探头探脑,见状,锦熏给她打了几个手势,前者微微颔首,悄没声息的退了下去!
宋宜笑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一时间哭得昏昏沉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哭累了,才抬手接过手畔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后,方看清跟前一直在给她拧帕子、抚背的不是锦熏,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简虚白。
“你怎么来了?”她这会心里正乱,看到丈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问。
“赵妈妈跟芝琴。”简虚白撩袍坐在她对面,恰好挡住了桌上的灯火,这让他面容有些模糊,只一双凤眸灼灼明亮,似冬夜寒星,他没回答妻子的询问,却淡淡道,“对你来说,竟这样重要?”
“非常非常重要!”宋宜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了下之后,才苦涩道,“她们是这世上,仅有的真心对我的人,所以,当然重要!”
简虚白平静问:“那我呢?”
“你的真心,跟她们的真心,是不一样的。”宋宜笑心想你哪能跟赵妈妈、芝琴比?这两位从上辈子起就一直对我不离不弃,而你对我到底是真情还是一时迷恋,成亲才几个月,谁能保证?
但她还没傻到照实说,闻言沉吟了下,低声道,“你我是夫妻之情,她们与我,是犹如血脉之亲!”
说到“血脉之亲”四个字时,宋宜笑心中猛然一痛!
忽然道,“你知道我以前在柳氏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么?”
不待丈夫回答,她已冷笑出声,“她不让我吃饱,夏天的时候,只许人将发馊长蛆的饭菜端给我!说我饿极了自然会吃,吃了死掉最好!若不是赵妈妈私下拿自己的积蓄出去买吃的,又贿赂门子让她悄悄带给我,凭我到现在都这弱柳扶风的身子骨,早就趁了那毒妇的心意了!”
“冬天她不给我被褥!你知道我冬天怎么过来的么?赵妈妈将她跟芝琴的被褥都拼在一起,让我睡在中间但就是这样,睡惯了牙床锦被还有地龙屋子的我,依然承受不住!”
“所以我整个冬天都只好穿着衣裳安置!”
“就是这样,我也经常被冻醒!”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冻得受不了了,只能哭。”
“哭的时候我想我爹,想我娘,想祖母可怜我,想柳氏能开一开恩……”
“可这些都不过是妄想罢了,最后把我搂在怀里慢慢哄的,也只有赵妈妈!”
她举起衣袖遮面,“至于平常的打骂、讥诮……更是家常便饭!我那亲爹亲娘,我嫡亲的祖母,从来没有管过我!替我解围、给我求情、想方设法护着我的……从来只有赵妈妈与芝琴!”
那些已经过去的、本已逐渐淡忘的画面,倏忽掠过眼前
在柳氏手底下战战兢兢的相依为命;
前世及笄后赵妈妈长出口气的提点:“小姐已经到说亲的时候,只要出了阁,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便是娘家父母,也不可能继续管着您!您再忍一忍,宋家门楣搁这儿,奶奶再不喜欢您,也要给您寻个官宦子弟的。哪怕官职卑微些,吃穿总不愁!”
柳氏帮着柳秩音颠倒黑白,自己与芝琴拼命分辩、生父宋缘却根本不想听,只命左右:“如此不知廉耻的东西,怎配做我宋氏之女?来人,押下去,待我开了祠堂,禀过祖先,必正门风!”
吴妈妈带人强行拖走芝琴时,主仆分离之际,她哽咽:“小姐,奴婢不能保护您了,您一定要保重!”
赵妈妈额上滴着血,脚步蹒跚,神情是绝望的黯淡,嗫喏道:“王妃娘娘……娘娘派人告诉老奴……说……娘娘最近……玉体欠安……所以……不想……不想理会……琐……事……”
卷土重来后
“小姐请放心!拼了这条命,奴婢也要助您脱困,再不让那柳氏苛刻您!”赵妈妈听完宋宜笑的计划,眼中闪过惊讶,但立刻转为坚定,“奴婢明儿就寻理由回家一趟!到时候会有两个时辰不在府里,您跟芝琴千万要小心!”
满头大汗的芝琴边把她朝树上推,边急切的喊道:“您爬上去它们就咬不到您了!”
回忆最后定格成芝琴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幕。
宋宜笑放下衣袖,泪流满面的看向沉默的丈夫:“公公虽然不大喜欢你,可婆婆、皇太后、帝后、太子……除了你亲爹、你那表舅之外,你的亲长们,却几乎没有不喜欢你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你,又怎么懂得我这样无依无靠中苦苦挣扎的孤单与无助?!”
“我方才跟锦熏说,赵妈妈在我眼里跟亲娘也没什么两样!”
“其实那不是我心里话:在我眼里,其实这乳母比亲娘还要亲!”
“毕竟我亲娘不要我了之后,是她全心全意的呵护,才让我活了下来!”
“你知道么?”宋宜笑任凭简虚白伸手过来替自己揩着泪,面无表情道,“柳氏的死,不是我娘指使的,是我出的主意,赵妈妈帮我做的!”
简虚白抚过她面颊的手指微顿。
宋宜笑像没感觉到一样,冷冷的继续,“我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我、赵妈妈、芝琴,都能好好过日子!”
“若非芝琴的伤害无法挽回,崔见怜再对我趾高气扬、百般挑剔,我其实都无所谓她那点刁难,与柳氏比连提鞋都不配!”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眼里不住涌出,“但她一时兴起却毁了芝琴一辈子!这种自己不想好好过日子,还不让别人好好过日子的人,活该跟柳氏去做伴!!!”
“早在七年前,这贱人就该去找柳氏了!!!”
“所以我知道会坑了你前程,但我还是这么做了我没耐心再等下一个机会!我受不了她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室中寂静了片刻,宋宜笑再次擦好脸,收敛了情绪,才抬眼看向丈夫,神情之间满是无所谓,“你,还想知道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陆蔻儿呢?”简虚白与她对望片刻,淡声开口,“她对你做了什么?”
见妻子神情迷惘,他提醒,“你之前在宫里说,小崔氏想让你给陆蔻儿让位,可是陆蔻儿也谋害过你?”
“倒也不算。”宋宜笑这才恍然,沉吟了会,道,“只是一来当时的情况,想打乱崔见怜的计划,又要合情合理,只能提到她;二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离间衡山王太妃与崔见怜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她又沉默片刻,才道,“还有个缘故就是,年前谢姐姐来看我时,私下透露,我‘卧榻养伤’期间,陆蔻儿三番两次打着来探望我的旗号,想跟你亲近。我不想拿她怎么样,但也不想时时防着她,所以,想借这件事让她嫁远点!”
她方才已经问过了,元宵宫宴上的事情虽然已经走漏风声,但如今朝野上下只知道宋宜笑跟崔见怜被卷了进去,至于衡山王府,都没人提。
毕竟这谣言基本是代国长公主跟苏皇后放出去的,否则哪有那么快闹到满城风雨?他们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离间燕国公府与东宫的关系,却犯不着得罪中立的衡山王府。
只是陆蔻儿虽然靠着好出身躲过一劫,但宋宜笑那番话是当着好些人的面说的,太妃就算为了避嫌,以后也肯定不会让她嫁在帝都了!
“你那个奶姐吃里扒外,宫里是肯定不会放过她的,就算宫里放她回来,我也饶不了她!”简虚白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不过赵妈妈,还有那个小孩子,我可以试试!”
这番话大大出乎了宋宜笑的意料,她一时间不是惊喜,反而满是愕然的望向丈夫!
“丫鬟拦着你是我的意思。”简虚白任她看着,淡淡道,“长兴下降那天晚上,我说过不会再让你涉险的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你插手也没用,没准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他面无表情道,“我明日会进宫去向皇外祖母求情,倘若赵妈妈没有背叛你的话,皇外祖母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宋宜笑抿着唇,只觉得心头百味陈杂。
她知道简虚白其实很好哄至少在她面前很好哄但几个时辰前,这个丈夫才怀疑她跟苏少歌私下来往,这会不过看着她哭了一场,竟立刻冰消雪融,继续对她千依百顺,说不是真心实意,谁信?
毕竟简虚白可不是陆冠伦那样的厚道人。
“我之前回来时脸色不好,不是恼你给我惹了麻烦,而是不喜你有事瞒着我。”室中沉寂了片刻,简虚白又道,“你我是夫妻,本该亲如一体,何况我又不是大理寺卿,不需要公正无私,怎么可能帮理不帮亲?你要早点跟我说这些话,让我明白你与小崔氏他们不是寻常恩怨,而是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不帮你?”
他语气波澜不惊,可听在宋宜笑耳中,却分明惆怅暗藏。
她深吸了口气,忽然惨笑了一下:“你还记得三哥三嫂敬茶那天,咱们先到娘府里,我与大姐说起滋补,你问我家里几瓶天香碧露做什么不吃?”
“记得。”简虚白怔了一下,“你当时说那几天没什么胃口?”
“我还在宋家时,柳氏才进门大约三两个月,有一天她娘家侄女儿来看她,我被领到后堂去见礼。”宋宜笑淡淡道,“那位柳小姐当时戴了一对样式很别致的耳坠子,我好奇多看了一眼,柳氏发现之后,立刻给了我一个耳光!说我肯定是想偷她侄女的东西。”
简虚白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的握紧,沉声问:“后来呢?”
“后来我外祖母劝我娘把我接到衡山王府去养,我娘不愿意。”宋宜笑语气平淡,“我外祖母说,我长得不差,养大之后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所以我到了衡山王府后,越发小心翼翼,能不要的东西都不要,能不提的要求都不提!”
“惟恐我娘嫌我麻烦,觉得养我划不来而我不知道,届时她会怎么处置我?”
“但我又觉得在王府的人面前理亏,是以也怕喧宾夺主。”
久而久之,“我已经习惯了听到什么有好处的事,离远点,免得周围的人以为我想争;看到什么好东西,也离远点,好叫人晓得我没有觊觎之心!”
有些伤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自出阁以来,她端燕国公府女主人的架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场面上从没露过半点怯。
哪怕是在皇太后、皇后这些贵人眼里,她也是“论气度配得上阿虚”的。
但柜子里无人问津的几瓶天香碧露,却明晃晃的照出了她的卑微与怯懦。
她抬起眼,“你看,连几瓶宫里赏的吃食,我都下意识的不敢擅取,总觉得吃了要被你嫌弃似的……何况是让你冒与太子之间存下罅隙的风险?因此我怎么敢告诉你真相?不但不敢告诉你,我更怕被你察觉到什么破绽到时候你亲自盯着我,我恐怕压根没了给芝琴报仇的指望!”
“我只能,瞒着你先斩后奏!”
“这不是你待我不够好,是我自己寄人篱下、无人依靠惯了,遇事自己想法子解决,早已理所当然!”
宋宜笑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我,这次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有很大把握你会不计前嫌的帮我但就算这样,我还是不敢先跟你商量!”
“因为我的生身之父、嫡亲祖母,都不要我;我的亲生母亲,若非听了我外祖母说‘你养这女儿将来绝不会吃亏’,也不会管我死活人家都说父母爱子本是天性,可我连父母的宠爱维护都得不到,又怎么敢奢望其他人、哪怕是丈夫为我无怨无悔的付出呢?”
自幼以来无依无靠的成长环境,早就磨灭了她心中的侥幸与乐观。
所以,
宁可孤注一掷之后,听天由命。
也不敢笃定无论风霜雨露,丈夫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后,宋宜笑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拨开丈夫替自己擦拭泪痕的手指,走到屏风后搁水盆的地方梳洗。
“你知道我这一两年都得吃解药,也知道这毒是在乌桓时中的。”简虚白站起身,跟了过去,一面替她从汤婆子里倒热水,一面淡淡道,“但你知道这想取我性命的人,是谁么?”
宋宜笑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这是投桃报李,也要告诉自己他的秘密了。
她本来想说“你被乌桓俘虏,那当然是乌桓人下的手”,话到嘴边,猛然想到什么,脱口道:“爹还是三哥?!”
“三哥还没那个能耐。”简虚白伸手试了下水温,觉得可以,把手指上的水珠甩了甩,将汤婆子放回架子上,拿了搭在屏风上的帕子擦干手,平淡道,“正是你那公公这也是我参与夺储的缘故,否则以娘的地位,我完全可以学衡山王府选择中立,横竖靠着爵位跟帝甥的身份,我也不愁富贵权势!又何必要赌上身家性命趟这样的混水?”
宋宜笑心头剧震,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袖子:“不是说,祖父怕功高震主,所以才让他故意与你生份?”
“这不过是祖父哄咱们的幌子罢了!”简虚白露出一抹嘲色,“事实上祖父当年致仕,纯粹是早年私德有亏,因缘巧合被人揭发要不是皇舅念他是两朝元老,他连自请致仕的体面都不会有,肯定是被弹劾下台,身败名裂!”
而简平愉最重视简离旷跟简夷犹父子,他离开帝都时,简虚白又才五岁,基本没跟这祖父相处过,简平愉的心会偏向哪边,不问可知!
“事实上要没祖父的人搭手,以咱们那位爹的能耐,都未必能让我着了道儿!”
毕竟他当时虽然年少无知,对简离旷也毫无防备,却养在太后膝下,出征乌桓时,太后怎么可能不替他安排打点?
宋宜笑这会哪还顾得上什么梳洗不梳洗?颤声问:“就因为他跟简离旷都更喜欢简夷犹,所以他们就联手要置你于死地?!”
她这会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祖父”跟“爹”了宋宜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她才说简虚白这种千宠万爱里长大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她这样出身的苦楚,谁想人前风光无限的丈夫,却早已在亲祖父跟亲爹手里走了一遭生死?!
他当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宋宜笑觉得应该比自己前世身死时还要悲凉吧?
毕竟简虚白不是她,她做掌上明珠的日子太短太短了,短到她经常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呵护怜爱过;而简虚白至今都是皇太后的心肝!
“难怪他说什么也要杀了大管事那些人!”宋宜笑这才恍然丈夫之前的决绝:他不杀了那些人,那些人回头十成十会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是为了爵位。”简虚白沉默了下,才继续道,“七年前那会的我你知道的,为了得到那人的欢喜,差不多什么事都能做吧?所以我在他的暗示下,向皇外祖母请求,将爵位让给三哥。”
皇太后当然不肯答应。
不但不肯答应,还将简离旷唤到跟前狠狠训斥了一番!
可那时尚且天真的简虚白根本不能理解自己袭爵的含义,一心一意讨好父亲的他,决定随大军去乌桓转一圈,通过分离促使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妥协。
谁想此举,却让简离旷下定了决心,“之前他不敢动我,一来是没机会,二来是不能笃定我若夭折的话,爵位会怎么传?”
但他亲自表态要把爵位让给简夷犹,又去了乌桓后,等于主动替简离旷解决了这两个难题!
“所以我必须掌握足够的权势!”简虚白轻叹道,“皇外祖母、皇舅、娘都是极疼爱我的,可这几位都是我的长辈,年岁且都比那人长一旦他们不能继续庇护我了,有道是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到时候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孝道与舆论诚然是一把利刃,但权势足够的时候,它们也将软弱无力,甚至掉转矛头,指向始作俑者。
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他不想坐以待毙之下唯一的选择!
简虚白看着举袖掩嘴、不住哆嗦的妻子,伸臂将她揽入怀中,温和道:“所以你看,我虽然有皇外祖母、皇舅、娘这三位的宠爱与维护,但实际上,能够陪我走到最后的,只有你。”
他轻抚着妻子绿云般的鬓发,“即使你娘家长辈没有一个真心疼你,可你现在已经不是宋家女,是我简氏妇了。”
“现在与往后,名正言顺该是你依靠的,是我!”
宋宜笑紧紧抱着他的腰,万千情绪汇聚在胸口,激涌澎湃如惊涛骇浪,泪水顷刻间已将丈夫的衣襟打湿她此刻有无数话语想说想问想倾诉,最后却只低低的、一字字的,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道:“结发同枕席?”
“黄泉共为友!”简虚白没有丝毫迟疑与停顿,几乎是瞬间回答了她。旋即,他低头,狠狠吻住了妻子的唇。
这一刻没有成亲时的钟鼓齐鸣,只有窗外风雪滔滔;没有满堂宾客见证祝福,惟夫妻相对揭痂;没有郎才女貌红袖添香的旖旎,而是展露彼此不堪回首过往后的萧索。
可两颗心,却从来没有这样靠近过。
第一百九十章 崔见怜的结局
次日宋宜笑醒来时,天已大亮,身边早已没了丈夫的人影。
她唤进锦熏伺候,锦熏一边小心翼翼的服侍她梳洗,一边轻声禀告:“公爷去太后宫里了,走之前让奴婢转告您哪里都不要去,在府里等他消息。”
宋宜笑已经知道她昨天拦着自己是简虚白的意思,又见她双颊虽然扑了粉,依旧可以看出分明的红肿到底是打小伺候自己的人,这会不免心生怜意,温言道:“待会寻个大夫开副方子吧,女孩儿家脸面紧要,千万别落了痕迹!”
“奴婢哪有那么娇贵?”锦熏向来就是冒冒失失但不记仇的性.子,闻言晓得她不生气了,顿时喜笑颜开道,“再说夫人手劲那么小,过个一两天自然就会好了!”
“叫你去看就去看!”宋宜笑轻斥道,“医资跟汤药钱都从公账里走,又不要你自己花销!”
锦熏这才谢了恩,又说:“长公主殿下的生辰没几天了,巧沁姐姐方才说,您若得空,是不是现在就看看礼单?”
宋宜笑颔首:“等我用了饭,叫她拿上来!”
谁想片刻之后,她才搁下牙箸,底下人却飞奔进来禀告:“门上来了一位内侍,道是奉太后娘娘口谕,召夫人即刻入宫!”
“入宫?”宋宜笑微怔,心中顿时涌出一抹不好的预感,她定了定神,问,“可知夫君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夫人的话,来人除了传达太后口谕外,什么都不肯说!”下人小心翼翼答。
“我知道了!”宋宜笑深吸口气,稳稳起身,“锦熏去拿对金铤给来人,请他等我换身衣裳!”
不料她战战兢兢的进了铭仁宫后,传话的内侍却没领她去清熙殿,而是拣了条人烟稀少、一看就是经常不用的小径,朝角落里走去。
“这是去哪儿?”宋宜笑心中疑惑,但想到自己方才是光明正大被领进来的,区区一个内侍怎么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玩花样?倘若是太后的意思,自己逃也逃不掉!
这么想着也就没问,只不住揣测着接下来的可能。
半晌后,那内侍带着她在一座破败已久的偏殿前停下,轻声道:“燕国夫人,太后娘娘口谕:里头的人想见您一面说说话,请您独自进去吧!夫人请放心,那人如今卧榻难起,是决计伤不了您的!若有什么变故,您可以大声呼喊,奴婢会立刻进去!”
宋宜笑起初听到“卧榻难起”时立刻变了脸色,还以为是赵妈妈;再听“伤不了您”,方释然,转而怀疑是尤庆春。
结果走进去之后:“崔见怜?!”
偏殿再破败也是殿,比寻常屋子要宽敞得多。
只是这地方空荡荡没什么陈设,搁在靠里位置的睡榻上,旧帐半掩,影影幢幢的映出个人影。
宋宜笑走近之后,借着身后殿窗照进来的光线,辨认出帐后紧闭双眸脸色潮红的人,赫然正是崔见怜!
她现在躺的榻、悬的帐应该是殿中原有之物,依稀可见昔日的不凡,只是如今满积的尘土、密布的蛛网、残破的痕迹……让整个殿里都弥漫着繁华落幕的气息。
此刻的太子侧妃全然没了两日前的尊贵娇惯,她狼狈的倒在只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的榻上,身上盖的与其说是被子,倒不如说是渔网连衣裙都明显是不知道哪儿随便拿的一套,极不合身不说,料子一看就不是太好的那种。
她这会看宋宜笑的目光却也没了从前的恨意与傲慢,反而有些迷惘:“你来了?”
“你要见我做什么?”宋宜笑虽然看清楚了她的处境,又知道她才经历过催产,这会能活着且醒过来就不错了,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在离榻足有七八步的地方就停了脚,蹙眉反问,“你不是一向不耐烦见到我么?”
“我的孩子没了。”崔见怜闻言,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两个都没了。”
宋宜笑万没想到她酝酿半晌竟来了这么一句,足足愣了好一会,才讥诮道:“你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打小姑姑最疼我,我要什么都给我;有时候我做错了事,我爹要罚我,姑姑只要知道,都拦着不许!”崔见怜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大家说是因为姑姑没有亲生女儿可蔻儿也是姑姑的嫡亲外甥女,她比我还乖巧些呢,姑姑就没有很喜欢她,所以我一直以为姑姑是真心对我,永永远远都会帮着我的!”
她哭出了声,“谁能想到,确认两个孩子都去了后,姑姑发疯一样叫人取了药,亲手给我灌了下去?!”
“难怪她这会有力气醒着,脸色也不对劲!”宋宜笑瞥了眼她潮红的面色,心下了然,“合着是服了药,是在回光返照!”
将死的太子侧妃伏在榻上哀哀哭泣,哭声回荡在空阔的殿中,苍凉之中难掩愤懑,可谓催人泪下宋宜笑却生不起半点同情,她冷冰冰的望着崔见怜颤抖的双肩,半晌才道:“你虽然活不长了,可现在好歹还活着!但你那两个孩子,却已经不在人世了。到这会,你也没提过一句对不住他们,却心心念念贵妃没护住你……”
“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何况我是正经侧妃,又不是那些没名没份的姬人宫女!”崔见怜闻言止住哭声,打断了她的话,激烈的喊道,“难道姑姑把我说给太子,就是为了让我生孩子?所以孩子死了我也得死?!她到底是疼孩子还是疼我?!”
宋宜笑微张着嘴,望了她良久,才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你觉得我姑姑疼我么?”崔见怜闻言,沉默了会,忽然幽幽的问。
“我现在在这里,你还要问这个问题?”宋宜笑心头百味陈杂,崔见怜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无非就是念念不忘陆冠伦。
可她到现在提都没提陆冠伦一个字,倒盯着自己最大的靠山崔贵妃抱怨不休宋宜笑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太爱陆冠伦,刻意避开提到他;还是当真任性无比,满怀对贵妃抛弃自己的仇恨?
“凭你做的那些事情,你觉得要没贵妃娘娘求情,太后娘娘会因为你一个临死之前的愿望,命人召我过来?”宋宜笑讽刺的笑出了声,“你恨你这姑姑亲手给你灌药,可想过她这么做时,是什么心情?!又可想过,你一手把原本对你宠爱无比的她,逼到这种地步,是何其残忍?”
崔见怜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忽然露出痛快之色:“那我就放心了就算我现在死了,我姑姑也一定会永永远远记住这个仇!以后绝对不会放过你!她是贵妃又是太子生母,凭你一个小小的国夫人……”
话没说完,殿外已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崔贵妃歇斯底里的怒叱:“闭嘴!你求我替你设法约见宋夫人时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虚掩的殿门被猛然推开惊怒交加的崔贵妃大步而入,与此同时,崔见怜微笑着倒了下去:“姑姑,我就知道,您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上路?您看,您就算说了不想再看到我,依然忍不住亲自在外面守……着……我……的!”
话音嘎然而止,她头一歪,彻底咽了气!
人已去,那双兀自带着笑意的眸子,却仍旧执着的望向崔贵妃,充满了对嫡亲姑姑的“信任”。
这份信任看得崔贵妃几乎是肝胆俱裂,她脸色煞白,双手几乎将丝帕绞断!
堂堂贵妃在门槛里站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她说……她后悔了,想在死之前,向你请罪……我想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所以在清熙殿外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求得太后准许!”
“我真的以为,她是要向你认错赔罪……”
“不料……”
“不料自始自终,她都在执迷不悟!!!”
贵妃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控制不住的举袖掩面,若非身后转出一名老宫女及时扶住,她简直要瘫软下去,“苍天!我崔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十几年掌上明珠!十几年视若珍宝!十几年千依百顺!”
“不求她做牛做马报答,也不求她怎么光宗耀祖,只求她一世平安和乐!”
“费尽心思给她铺就锦绣路人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纵然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做得不够周全,可终究也是尽了心了!”
“到头来,她最恨的,却还是我!!!”
“竟然是我!!!”
崔贵妃不顾仪态,哭得肝肠寸断崔见怜最后时刻说自己这个姑姑肯定会为她报仇、在自己冲进来想阻止她后,又说知道自己舍不得她,听着像是在威胁恐吓宋宜笑,实际上却是在坑她这个亲姑姑!
本来因为崔见怜作的事,元宵节那天晚上在宫里,贵妃与晋国长公主就没谈妥!
如今她再补这么一刀,宋宜笑如何能够相信,贵妃会不秋后算账?
重点是,这儿是铭仁宫!
有什么风吹草动,太后能不立刻知晓?
崔贵妃推荐了这么个侄女给太子做侧妃,已经让太后很有意见了,若这回崔见怜当真如承诺的那样是跟宋宜笑赔罪,崔贵妃还好斡旋点;结果崔见怜之前说的好好的,真正见到宋宜笑后竟摆了这么一道狠的!
贵妃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跟太后交代?
……宋宜笑怔怔望着气绝在榻的崔见怜,狠狠捏拳,才把胸中的酸涩压了下去:这个自幼跋扈狠毒的女子,与其说是死于技不如人,倒不如说是死于任性她的芝琴何其无辜,竟被这样一个不知珍惜的东西,毁了一辈子!
耳畔贵妃还在哭天喊地,宋宜笑心中却生不起半点同情,她知道贵妃这会哭诉,一半是发泄,一半却是专门哭给自己听的可崔家要没有这样一位贵妃娘娘,且对崔见怜爱如珍宝,崔见怜当年也未必有那么大的胆子!
要论罪魁祸首,崔贵妃与崔家又怎么脱得了关系?
但宋宜笑知道,贸然与太子生母结怨是不智之举。定了定神之后,正待上前劝解,之前领她过来的那内侍忽然走了进来,行礼之后,平静的禀告:“太后娘娘有命,召燕国夫人前往清熙殿觐见!”
第一百九十一章 跟聪明人说话
宋宜笑满是忐忑的走进清熙殿。
这种忐忑在发现简虚白不在场后,越发明显。
不想行礼如仪后,太后却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极和蔼的招手道:“好孩子,你到哀家跟前来坐。”
“谢太后娘娘!”宋宜笑吃不准太后的用意,恭敬的屈了屈膝,才依言到太后不远处的绣凳上落座她只坐了三分之一,可谓是毕恭毕敬。
太后看得清楚,不禁轻笑道:“无需如此紧张!哀家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玉果在旁笑道:“简公爷方才可是赖您怀里撒了好一会娇的,您就是当真吃人,也肯定不会吃燕国夫人呀!不然公爷回府之后寻不着燕国夫人,再来找您要,您可怎么办呢?”
“哀家就那么一说,你还真编排起哀家吃人来了?”太后徉怒的嗔了一句,不待玉果回答,又转向宋宜笑,道,“喊你过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怕你才见了小崔氏心里有疑惑,特来给你解释下:是贵妃以为她那侄女会迷途知返,求哀家给那小崔氏一个临死前挽回些许错误的机会!”
说到这里太后笑了起来,“贵妃这也是关心则乱了,哀家可不觉得那小崔氏会是知错能改的人,是吧?”
宋宜笑小心翼翼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太子侧妃确实到死都不曾觉得自己有错!”
“那小东西不但害苦了贵妃与太子,连哀家当初也是走了眼了!”太后闻言点了点头,感慨道,“早知道是那样丧尽天良的东西,怎么可能让她进东宫,可怜了哀家那两个双生的曾孙了!”
这话宋宜笑不太好接,毕竟崔见怜之前才污蔑过她,这眼节骨上附和太后说小崔氏歹毒,未免显得没器量。
至于反驳太后那就更蠢了!
所以她急速思索了下,柔声道:“如今四海升平、海清河晏,正是明君当世之时,天佑大睿之兆,足见皇室福泽昌盛,太后娘娘必然还会有更多皇曾孙、皇曾孙女的!”
“哀家倒还真想在这世上再赖些日子,至少看到你跟阿虚的孩子呢?”太后嘴上说着心疼曾孙,这会笑容却可称爽朗,可见也没有很悲痛这倒不是太后对膝下子嗣冷漠,而是太后青年时候前前后后就死了二子二女,后来夺储时,又有三个女儿相继郁郁而终。
孙辈里,显嘉帝的皇嗣,小产的不算,能够落地的,少说也夭折了七八个!
晋国长公主在长女与次子之间,也生了两个襁褓里就去了的子女;
代国长公主的长子是才会走路就因一场风寒没了的。
这许多经历下来,太后再慈祥,对于小孩子的夭折也已经麻木了。
何况东宫已有太子妃嫡出的钟陵郡王,崔见怜就算不作死,她生的这两个孩子,在太后眼里也就那么回事。
所以这会感慨归感慨,却也没有很往心里去,笑吟吟道,“韦王妃是个会教孩子的,这点上连贵妃也不如她看你跟小崔氏就知道了,那小崔氏依哀家看,纯粹就是贵妃惯坏的!好在你跟阿虚往后的孩子应该不用哀家操心,哀家瞧你就是个懂事的!养出来的孩子一准大方又得体!”
宋宜笑听出话里有话,顾不得害羞,忙起身请罪:“娘娘谬赞,臣妇年少无知,种种无礼冒昧之处,还望娘娘宽恕!”
“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谁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呢?有道是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太后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含笑让她坐下,和蔼道,“哀家也是少年时候过来的,当初也没少叫长辈们操心,这会又何必为难你们?”
接下来太后没再说这个话题,只问了问燕国公府近况,就道乏让她告退了。
宋宜笑出了殿门之后,玉果忙给太后奉上茶水润喉,同时不解的问:“娘娘不是最不喜恃宠生骄之人吗?这宋夫人才给晋国长公主殿下和简公爷惹了个大.麻烦,跟着不思己过,反而撺掇着简公爷为了个乳母大早上的进宫来求您!这样的人……”
照往常,太后哪里能容?!
“你这话就是给晋国还有阿虚拉偏架了!”太后呷了口茶水,面上已无方才的慈祥可亲,而是一片淡然,“哀家当然讨厌恃宠生骄之人,但这宋氏虽然惹的麻烦不小,追根问底,她做的事情却也是件件都有理有据!”
太后眼中露出一抹复杂,“韦氏撇下她改嫁时,她才八岁,走到今天,固然肯定用了许多手段,可在哀家看来,更多的却是委屈与无可奈何!”
“正如阿虚所言:能做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谁愿意成天想方设法的算计人?”
“何况她明知道小崔氏的靠山是贵妃与太子,却还是坚持为丫鬟报仇固然有些不分尊卑,却也足见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在哀家看来,这样的人再怎么心狠手辣,终究也有可取之处!”
玉果原本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忽然注意到“重情重义”四个字,脸色一白,顿时把要说的话全吞了下去:太后当年陪先帝风风雨雨多少年,最后却险败于宠妃之手,即使赢了,可相濡以沫数十年的情份,多少回同生共死的恩义,十个孩子的见证归根到底却要靠勾心斗角来取得本该理所当然的东西!
哪怕往事已远,这位大睿最尊贵的女人,每每想起那段经历,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滋味?
所以,宋宜笑再不好、再卤莽,凭“重情重义”这一点,站在私人角度的太后,就不怎么想为难她倘若先帝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太后母子又怎么会受那些年的罪!?
“何况她那样的处境,若没几分心计,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太后没注意到玉果的失态,继续道,“那样的话她的冤屈又到哪里去说呢?”
所以说到底,“宋氏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纵然要怪她歹毒,先该论罪的难道不是她父母祖母这些不慈之人吗?一个女孩儿打小没人护着已经够凄楚了,还不许她自己护着点自己不成?!”
况且,“阿虚这个做丈夫的都能宽容她,哀家何必做这个难人?”
玉果这会哪还敢说宋宜笑不好?小心翼翼道:“娘娘言重了!其实这回的事情,本来就是崔侧妃引起的,宋夫人纯属无辜奴婢方才犯蠢了才会那么问!”
“其实哀家方才也不是没有敲打那孩子!”太后知道她是看着简虚白长大的,难免有所偏向,闻言也不怪罪,温言道,“毕竟就像晋国担心的那样,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寻常吵吵打打,哀家也不是没那器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孩子若把对付小崔氏的手段用在阿虚身上,哀家可也是受不了的!”
毕竟,“哀家对她的偏心也就是跟对小崔氏比罢了!阿虚可是哀家一手带大的,除了太子之外,哀家孙辈里最亲最疼的就是他!”
玉果忍不住道:“既然如此,娘娘方才的敲打却为何只是点到为止呢?”
“那宋氏小小年纪就能从爹不疼娘改嫁、祖母不爱继母不贤的处境里谋取生机,这样的人才,还用得着长篇大论?”太后摇着头,道,“跟聪明人说话最好的一点就是不必赘言,点一句她就明白了她要是听得进去,已经足够;她要是听不进去,哀家说再多也无用,还费那功夫做什么?”
横竖,“哀家又不是马上就要死了,区区一个孙辈,再有才干,还怕她翻了天去不成!?”
到时候宋宜笑若不识趣,“哀家正可以告诉阿虚,哀家今儿个多么的好言好语,足显对她的信任!结果呢?她跟小崔氏一样,辜负了哀家,也深深伤了哀家的心到那时候哀家再说要从重处置她,你说阿虚还有什么好讲的?”
太后揉着额,叹道,“这也是从那暖美人身上总结的教训了!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真真是正理!哀家是决计想不到,都这把年纪了,还得操这个心你说这法子若对阿虚媳妇有用,回头哀家是不是也对那暖美人好一点,把她惯得轻狂了,拿了把柄再翻脸,如此说服皇帝的把握,会不会大一点?”
玉果闻言苦笑。
……宋宜笑自不知道太后的想法,她且喜且忧的出了宫门:喜是太后虽然话语中有些含义,但总体态度显然是好的;忧的是自己方才根本没机会提到赵妈妈的事,甚至连简虚白的踪迹都没能问一句。
如今她自己倒是好端端出来了,却不知道乳母在什么地方、是个什么景况呢?
抱着万一的希望,她决定先回家看看。
这时候虽然已近正月下旬,但因为倒春寒的缘故,半路上又下起雪来。
雪里夹着砂,噼里啪啦的打在车顶上,听着都替外面的行人疼宋宜笑偶尔掀起帘子朝外看,见街上的行人都在纷纷走避,便对锦熏道:“你问问外面,咱们要不要也找个地方躲一躲?”
片刻后,侍卫首领拨马到车边禀告道:“夫人放心,这点雪砂不算什么!如今天冷,车里虽然有炭,但还是早点回府妥当,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宋宜笑本来就想早点回去,闻言道:“那就这样吧!”
说到这里,那侍卫首领正要离开,却恰好有名下属过来回禀事情因为离马车很近,宋宜笑大致听到几个词“雪砂”、“斗笠”、“士子”,便随口问:“是什么事?”
“回夫人:方才属下看到街角屋檐下,有名士子在避雪,瞧着衣裳有些单薄,便命人送了斗笠跟氅衣给他,如今说的正是这个。”侍卫首领忙道,“毕竟眼下春闱在即,若这眼节骨上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属下也没其他意思,就是不想那人十年寒窗付之东流!擅做主张之处,还请夫人责罚!”
他其实也不是故意瞒着宋宜笑做好人,主要那人是个年轻男子,宋宜笑又也年少,当街做主送人家东西,哪怕是出于好心,也容易惹闲话;若宋宜笑说不送吧,传了出去又难免被议论不善良不仁义。
总之就是横竖不对。
所以还不如不告诉主母,以自己的私人身份去帮那士子。
这个道理宋宜笑也明白,闻言轻笑道:“这是积德的事,有什么好责罚的?”
说了这句,又问他,“我之前出入好像一直是你跟着的?还不曾请教你姓名?”
“贱名岂敢劳夫人见问?”侍卫首领明白自己这是被主母上心了,虽然说他不归宋宜笑管,但现在谁不晓得简虚白宠爱妻子?这会自是窃喜不已,暗想果然好人有好报,“属下余士恒,字寿之!”
车马辘轳远去,燕国公府一行人却未注意到,街角刚刚穿戴好斗笠与大氅的年轻士子,正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那侍卫说是奉了首领之命援手于我,可回去时却直接走向了马车复命这么说,真正想助我的,是车中之人?”
他不是世宦门第出身,又是前几日才抵达帝都的,这会自然无法推测出那行人的来历,但,“瞧规制绝非寻常权贵,待我金榜题名之后,自会再见,届时总有还这个人情的时候!”
这么想着,士子方才释然,一拂广袖,洒然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崔家请罪
宋宜笑回府后一问,简虚白跟赵妈妈都没回来,且也没什么关于他们的口信传来。
她闻言自是非常失望。
强打精神看完了数日后婆婆寿辰的礼单,宋宜笑正要问锦熏看了大夫不曾,却有小丫鬟上来禀告:“夫人,成夫人求见!”
“成夫人?”宋宜笑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谁,巧沁在旁道了句:“可是崔侧妃之母成夫人?”
她才恍然,不禁蹙眉:“她一个人来的?可说为什么要找我?”
小丫鬟恭敬道:“回夫人的话,成夫人身边还带了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瞧打扮像她儿媳妇,只是奴婢没见过崔家人,不敢确定。”
又说,“成夫人只说求见夫人,其他话都没说。”
“罢了,算算辈份她是长辈,来都来了,总不能朝外赶。”宋宜笑思忖了会,道,“请她们到花厅奉茶,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片刻后她到了花厅,成氏二人看到,连忙起身迎接:“燕国夫人!”
“成夫人不必多礼!”宋宜笑矜持的点了点头,在上首落座后,又命人重新看茶,自己也接过巧沁递上的茶水呷了口,方淡笑着问,“不知夫人亲自前来,有何吩咐?”
她这么开门见山,成氏也不敢兜圈子:“吩咐岂敢?妾身是为教女无方,前来向夫人请罪的!”
说到这里,成氏眼眶一红,呜咽出声,“妾身糊涂啊!这些年来只顾溺爱小女,总是舍不得责怪她,只道她大了之后自然就会知道分寸,不想……不想她竟……竟……”
她悲痛得说不下去了。
宋宜笑心下了然:“看来崔见怜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崔家了贵妃真是动作好快!”
这么点时间,不但告诉了崔家崔见怜的结局,还让成氏做好准备,前来燕国公府代女请罪看来崔贵妃这回也是动真格了!
“真是可惜,要照我之前的计划,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柳家拖下水!”宋宜笑轻抚着玉镯,温言细语说着宽慰成氏的话,心里却在暗暗惋惜,“但婆婆说这事儿她去办,叫我不要操心,如今却不好这么做了!”
成氏本来就是慑于贵妃,才强按丧女之痛前来请罪的,这会听着宋宜笑好言相劝,心中越发悲痛难捺:“就是这小贱人害死了我的怜儿,可我现在非但不能拿她怎么样,还要全力以赴求得她原谅!贵妃怎么这么狠心!怜儿可是她的亲侄女啊!”
这么想着,她越发不愿意说赔罪的话了只是成氏爱女心切,肯昧着良心替崔见怜开脱,她同来的青年妇人,也就是她长媳林氏可就不这么想了!
“婆婆怎么这么糊涂?!”林氏听出婆婆哭声里的悲愤不平,频频蹙眉,“凭小姑子做的事情,谁家容得下她?何况是皇室!如今贵妃叮嘱咱们来燕国公府请罪,正是给咱们一个从轻发落的机会!结果婆婆这会心疼女儿的意思瞎子都能看出来了,这哪是来赔罪?这根本就是来给燕国夫人添堵!”
林氏跟崔见怜的关系倒也不是不好,但姑嫂关系再好,也比不上自家前途要紧啊!
这会她觑到一个机会,立刻打断了成氏的哭声,提醒道:“娘,咱们在家里说好的,给燕国夫人赔罪的礼单……”
成氏正哭得噎气,闻言随手抽了出来给她林氏接过,趁机亲自捧上堂,小声道:“燕国夫人请不要跟家母计较,贵妃娘娘跟前的人亲口说了:家母若是会教女儿,妾身那小姑子也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娘娘是明白人,绝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这位奶奶言重了!”宋宜笑扫了眼林氏,林氏忙道:“妾身娘家姓林,是崔家长媳!”
“林奶奶。”宋宜笑和蔼道,“奶奶太客气了,亲生骨肉,哪个做娘的能不心疼呢?成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会放在心上的!”
林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顿时面红耳赤:成氏倒是心疼崔见怜这亲生骨肉,可崔见怜若非不把自己亲生的双生子当回事,又怎么会被向来疼她的亲姑姑灌下毒药?
做嫂子的羞愧之余,越发觉得婆婆跟小姑子坑人崔见怜横竖已经死了,一了百了,成氏年纪也大了,无所谓。
可林氏跟丈夫、还有他们的孩子以后还要过日子的好不好!?
“夫人宽宏大量,妾身铭感五内!”林氏心念电转,想起贵妃派人到崔府传话时,曾言“不说这回的事情全是崔侧妃作的孽,单说那宋夫人,小小年纪就懂得隐忍,足见是得了韦王妃真传的,这样的人物,好端端的若非坏了脑子,谁肯去惹她”,一咬牙,“有件事情得跟夫人禀告下!”
底下成氏还在哭,宋宜笑听得心烦,支了颐,漫不经心的问:“噢?”
“妾身的夫君,不久前发现刑部侍郎柳振溪,与其家人,似有许多不法之举!”林氏特特咬重了“夫君”二字,暗示这事儿主要出力的是她丈夫,“不日证据齐全后,必然上表弹劾!”
“这事跟我禀告做什么?”宋宜笑闻言却只是一笑,“我一介女流,从来不问前头事儿的!”
林氏赔笑道:“妾身知道,妾身只是想着,柳振溪的胞妹,曾为夫人在娘家时的继母,夫人您向来孝顺,必然对柳家也有一份情义。只是这国有国法……”
宋宜笑这才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确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柳家做了有负圣恩的事情,慢说我一个后宅妇人,压根插手不了这样的正事;就算我有说话的机会,又怎么可能因为亲戚的关系维护他们呢?”
她郑重叮嘱,“还请你转告崔大公子,千万莫要顾忌我,我虽然只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说到这里一叹,“柳家舅舅也真是糊涂!陛下待他,可是不薄啊!”
“夫人说的是,这柳侍郎着实该死!”林氏明白她言下之意是尽管下狠手,千万别客气,会意的保证了一句之后,心头暗自凛然:“这声舅舅喊的如此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当真是她亲舅舅呢!”
这样的主儿,也难怪贵妃都明说不想轻易跟她对上!
……告退出燕国公府后,马车到了大街上,成氏才接过媳妇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看着林氏欲言又止的样子,淡声道:“你想说什么?”
“媳妇不敢!”林氏虽然对婆婆此行很不满意,但到底不敢公然指责婆婆的不是的,闻言忙道,“只是媳妇愚钝,不明白娘方才为什么……”
说到这里乖巧的住了口。
“你的想法我岂不知?”成氏嘿然道,“无非是觉得我刚才替怜儿抱屈的态度太明显,生怕我把那宋氏得罪得更深,以至于耽搁了你们的前途,是也不是?”
“娘您想到哪儿去了?”林氏当然就是这么想的,但她肯定不会承认,“媳妇只是觉得娘素来沉稳,今儿这样定然有用意!”
她本来不过随口一说,不想成氏还真点了点头:“我好歹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么会连这点城府都没有?方才之所以明着给那宋氏添堵,确实是在为你们着想!”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怜儿……她犯的糊涂,拿自己命抵了不说,还连累了咱们这一家子!贵妃又说那宋氏非同常人,是极有心计的!你说这样的人物,咱们直接上门去请罪,哪怕是给她磕头敬茶,她场面上说不计较了,心里岂能不怀疑咱们面服心不服?”
尤其崔家人本来就是面服心不服!
“所以,横竖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活的了,不如就出头去给你做个反衬这样既显得你通情达理,又可打消那宋氏的怀疑!”
成氏疲惫的靠到车壁上,“如此我可以不太违心,你们以后的前程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也算是,我对得起儿子又对得起女儿了!”
说到这里想起才十七岁的爱女,她又落下泪来,却还是强撑着叮嘱媳妇,“往后多跟宋氏走动,一定要让她相信,你们不像我,你们是真心想跟她交好,且崔家马上会由你们当家作主!”
林氏这才恍然,又愧又惭,不顾车厢狭窄跪了下来:“娘一番苦心,媳妇蠢笨不明,妄自揣测,实在罪该万死!”
“这事儿归根到底其实怪我!”成氏摆了摆手让她起来,泣不成声道,“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我就不在你们爹面前说那些话了!那样的话你们爹也没机会要求送她进东宫本以为是为她好,谁想却害了她一辈子不说,连带两个无辜的外孙也没了!我……我心里好恨好悔!!!”
当年獒犬之事后,崔见怜被赶回家,成氏心疼女儿,在丈夫崔子玉面前抱怨外甥陆冠伦胳膊肘朝外拐,不想崔子玉趁机提出疏远衡山王府,将女儿许给贵妃的亲生骨肉。
那时候成氏正对陆冠伦不满,又觉得无论是太子侧妃还是梁王妃,确实都是一个不错的归宿,被丈夫一顿劝,也就赞成了。
之后的六年,如宋宜笑在去年上巳宴上推测的那样,崔见怜一直被当成未来宠妃教导,直至入东宫。
成氏跟崔贵妃一样,都以为给她铺了一条锦绣路。
谁能想到,崔见怜却把这条无数人羡慕嫉妒恨的荣华之路,走成了身败名裂的断魂途?
成氏悲痛欲绝的时候,宋宜笑却总算把一颗心放了回去:简虚白回来了!
他还带回一个好消息:“赵妈妈与她的外孙,半个时辰前都已经被送出宫门。我在不远处看了一眼,他们受惊不小,但精神瞧着不坏,应该没吃太多苦头!”
宋宜笑忙问:“那怎么还没回府?”
“回府?”简虚白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管怎么说,太子的双生子没了,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保他们一条命。再多要求的话,太子面子上却也过不去了!皇外祖母再疼我,太子到底是储君!”
“那……”宋宜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赵妈妈怎么也是尤庆春的亲娘,尤庆春进入燕国公府还是托了她的面子,如今出了事,哪可能彻底摘清?
她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那太子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娘跟皇外祖母商量下来,觉得小崔氏到底是太子侧妃,若行为太过不当,对太子影响实在不好。所以决定把双生皇孙的死因都推到小崔氏丫鬟小蛮头上!”简虚白沉吟道,“至于尤氏等人,场面上是不会提到他们的。太子也不想太过迁怒,只说不想再在帝都看到这些人皇外祖母决定让他们立刻起程,贬离帝都八百里外,至于去哪个方向,我回来时,主事的内监还没想好!”
宋宜笑愣了愣,看向屋角铜漏:“立刻起程?现在已经不在帝都了?”
见丈夫颔首,她心里顿时空空落落的:那个取代亲娘角色、一心一意待她的乳母,就这么,走了?
一走就是八百里今生今世,兴许再也见不到了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挖坑
简虚白看着妻子失望无比的模样,心有不忍,温言道:“如今正在风头上,皇外祖母让他们立刻离开,也是为了他们好过几年尘埃落定,没人管这事了,再让他们回来,就算照太子的话不进帝都,在京畿待着,你去看望也是极方便的。”
“只要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然而宋宜笑闻言却摇了摇头,叹道,“尤庆春再不好也是赵妈妈的亲生女儿,若非我想算计崔见怜,之前那几个月里也不是不能给她个悬崖勒马的机会。说到底,这件事情上是我对不住赵妈妈!当年他们夫妇冒险助我脱困,这回我却为了芝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女儿步入绝境!”
她自嘲的笑了笑,“所以他们走之前不跟我照面也好,否则我真不知道届时要怎么说?”
“说起来你好像跟那尤氏见的也不是很多,却是怎么察觉到她心怀不轨的?”简虚白知道她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肯定是难受的,便故意岔开话题,道,“毕竟你对赵妈妈那么信任,按说绝不会轻易怀疑其亲生女儿吧?”
宋宜笑苦笑着道:“你说的对,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怀疑过她。直到前些日子,你回来跟我说,她儿子撞在你身上我才上了心!”
简虚白闻言道:“可是你追问尤氏撇下孩子去做什么事时,发现她行踪可疑?”
“她当时的回答非常合理,倒没听出来不对。”宋宜笑却摇头,“只是你不知道,早先赵妈妈才介绍她来府里做事时,我想给妈妈面子,所以打算对她委以重任,结果不只赵妈妈不肯,巧沁也给我使眼色不同意!”
事后,“我自然要问巧沁缘故,巧沁告诉我,尤庆春性情软弱,不堪重任!”
将巧沁所言,尤庆春在尤家时,为了侄子一句话,便夺了独子手里的鸡汤给侄子喝的经过,大致说了遍,宋宜笑微蹙双眉,道,“我既然知道这件事,再听尤庆春说她是为了报恩,才经常抢锦熏她们的差使,我当时就觉得她在撒谎了!”
简虚白饶有兴趣的问:“为什么呢?我倒觉得她这理由也不是说不通?”
“理由说得通,但她抢着做的事情不对!”宋宜笑淡淡道,“按照巧沁的描述,尤庆春应该是非常怯弱,甚至连为母则强这条,在她身上都不怎么起作用的!这种性情的人,即使想报恩,也不会拣那些容易出风头的事情抢着做,只会把那些不起眼的、没人愿意做的事儿揽下!”
简虚白颔首道:“她连你贴身大丫鬟的差使都敢抢,瞧着确实不像是因为侄子一句话,就把巧沁给她孩子熬的鸡汤夺了下来的人!”
宋宜笑道:“我当时只是怀疑,所以趁着贺玉山公主芳辰那回摔在雪地里,回府的路上故意弄坏了翟衣,想试一试她结果翟衣修好后,我叫锦熏私下拆开来检查,发现里头搁了东西!这才确认,尤庆春确实是居心不良!”
她叹了口气,“当初奶爹被京兆拿下狱,看来也是尤庆春夫妇的苦肉计了!只是我不明白,她就算不跟付俊昌闹那么一出,直接跟赵妈妈说想进府来当差,我那时候正缺人手,就算不缺,瞧赵妈妈面子也不会拒绝的!却又何必这样折腾?”
“这事儿我倒有点头绪!”简虚白闻言却道,“这回出卖你的只是尤氏,赵妈妈夫妇皆是不知情的听说你对这奶姐向来不坏,她出阁时,你给她的添妆十分可观?”
宋宜笑脸色不太好的点了点头。
她被自己爹娘卖都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被个奶姐出卖,自然不至于承受不住。
但这种感觉无论多么有经验,总不会好受就是了。
简虚白看了出来,伸手过去握了握她腕,以示安慰,这才道:“我猜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给她添妆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可能有什么忌讳啊!”宋宜笑闻言惊奇道,“就算有,那也肯定是无心之失尤庆春居然就记恨我到这地步?”
这可比尤庆春乃是受到威逼利诱才出卖她的更叫人闹心了!
简虚白道:“你别急,听我说:那付俊昌,之前你奶爹下狱时,咱们就查过他底细的,只是一介寻常升斗小民,对不对?他娶尤氏本是门当户对,结果尤氏的嫁妆却格外丰厚,你说他能不好奇吗?”
宋宜笑明白了:“你是说,不是崔见怜、柳家、裘漱霞这些人先去找他们夫妇,倒可能是他们夫妇为钱帛所惑,主动去找了那些人?”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你虽然待赵妈妈极好,赏赐上面从不手软,但赵妈妈不仅仅有女儿,更有儿子媳妇的。”简虚白哂道,“尤氏跟她嫂子关系又不好,所以正常情况下,她跟她丈夫从你手里根本捞不着什么好处!”
宋宜笑默然,她知道赵妈妈夫妇对尤庆春不坏,这从当初听说尤庆春母子吃了亏,尤宏马上亲自打上门去可见一斑!
但在家产的分配上,尤宏跟赵妈妈肯定还是更偏向儿子孙子。
毕竟,眼下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但你当年算计柳氏时年幼,不得不依靠赵妈妈夫妇帮忙。”简虚白又道,“这两人虽然无意背叛你,却到底不是专门干这行的,数年下来,不小心被自己女儿套了口风去,也是有的!本来就在打着从你身上捞钱主意的尤氏与付俊昌,哪能不动歪脑筋?”
“知道了这么个秘密,他们要么讹诈我;要么就是卖消息给我的仇人!”宋宜笑沉着脸,“前者他们没胆子!就算我不动用燕国公府的势力对付他们,赵妈妈跟奶爹、还有他们的儿子媳妇也不会答应的!”
毕竟尤庆春跟付俊昌从宋宜笑这里得不到太大好处,但赵妈妈夫妇,还有他们的儿子媳妇乃至于孙子,一家子前途可都在宋宜笑身上!
不管是为了忠心还是为了利益,他们都不可能希望宋宜笑倒台!
何况当年算计柳氏,主意是宋宜笑出的,动手的可是赵妈妈夫妇!
这事的真相若曝露,宋宜笑有如今的地位,未必会死,他们两个却是稳稳的没活路!
所以尤庆春与付俊昌应该是选择了把消息卖给宋宜笑的仇人柳家!
想到这里,宋宜笑叹道,“难怪柳振溪会投靠裘漱霞!”
之前以为柳家选赵王,是纯粹怕被自己挟燕国公府之势报复。
现在才知道,他们也是怕被卖掉毕竟魏王这边最强势的支持者代国长公主,是简虚白的嫡亲姨母,与燕国公府的关系谈不上多好,但也是正常亲戚。若知道了外甥媳妇的把柄,代国长公主可未必肯支持柳家报复宋宜笑!
只会拿了这个把柄,威胁宋宜笑设法劝说简虚白,转而支持魏王!
谁叫简虚白一个人的份量,比整个柳家都重要?
到时候除非宋宜笑一口回绝,丝毫不给代国长公主斡旋余地,否则柳家没准会被代国长公主顺手收拾了,给外甥媳妇做份见面礼!
而赵王那边的裘漱霞,虽然也是简虚白的表舅,却向来看简虚白不顺眼,简直就是公然欲置这表外甥于死地而后快这人是绝不可能去拉拢简虚白的,柳家要找靠山,还有比他更好更安全的选择么?
“只是尤氏跟付俊昌光顾卖消息,却忘记柳家固然畏惧咱们,但对于他们来说却也是个庞然大物了!”简虚白哂道,“我估计他们想大赚一笔,却落入柳家手里,被迫答应来咱们府里卧底但那付俊昌显然比尤氏更狡诈,却玩了一手花样,哄得尤氏答应跟他做一场戏,独自前来!”
宋宜笑闻言恍然:“是了!若非奶爹下狱,尤庆春与付俊昌和离,她这回惹的事,连赵妈妈这个亲娘都牵累了,丈夫又怎么可能逃得了?”
但现在夫妻和离已有数月,尤庆春罪行再深重,正常情况下,也牵累不到已经和离的前夫!
说到这里宋宜笑又蹙眉,“但,他们的独子,怎么也被带来咱们府里了?”
虽然说那小孩子瞧着就像是被打怕了的样子,可到底是夫妻两个的独子宋宜笑不禁无奈的想:“难道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我自己不得父母喜爱,于是又遇见个不把亲生骨肉放心上的崔见怜,莫非尤庆春夫妇也是这样的人?!”
却听简虚白道:“尤氏再愚蠢,也该知道谋害一品诰命是何等危险之事,一个不小心,便要去了性命的!这种情况下她还愿意来,原因不外乎是爱极了付俊昌,宁肯为他担下一切风险!”
说到这里他玩味一笑,看向妻子,“你可知道,那些虚情假意之人,在这种时候会对尤氏说什么?”
宋宜笑下意识问:“说什么?”
“会立刻指天发誓,三生三世都忘不掉尤氏,不管将来如何,誓与尤氏同生共死!”简虚白讥诮一笑,“总之就是怎么感天动地怎么来反正这类人通常都不怎么相信报应的!”
宋宜笑偏头想了会,还是不明白尤庆春做什么要带着孩子来卧底:“那不是更要把孩子留在付俊昌身边吗?不然他年纪轻轻的,若没了妻子也没了儿子,怎么可能不再娶?就是他自己愿意,他家里也不答应啊!”
简虚白笑着道:“所以说善窈你还是忒天真了点,不明白这类人的心思啊!你说的这个想法,是真正想记住尤氏的人才会去做的;但付俊昌既然只是哄那尤氏去卖命,又怎么可能这么考虑?”
他意味深长道,“你道这种人为什么要向尤氏发誓?无非是因为他怕尤氏会反悔,到时候没人代他去死了可怎么好?所以他考虑的说辞,全部都是让尤氏放放心心的上路比如说,把两人的独子交给尤氏带走!”
“这不对吧?”宋宜笑闻言,呆了好一会,才道,“小孩子跟着尤庆春更危险,做亲娘的怎么可能同意?!”
简虚白闻言笑了笑:“你之前说,那小孩子瞧着就是被人打怕了,你以为是谁打的?”
“当然是付俊昌……难道不是?”宋宜笑毫不迟疑的回答,答到一半却见丈夫唇角笑意加深,心头一跳,“可之前奶爹下狱那会,就说付俊昌打伤了孩子啊?”
“咱们还没自己的孩子,所以你不大清楚:似那孩子的年纪,其实是不大记事的。”简虚白温言道,“我倒听皇外祖母他们偶然提过也就是说,那孩子平常若只有付俊昌打他,到咱们府里来这几个月,怎么也该缓过来点了!既然没有,那说明,打他的人,就在他身边!”
他似笑非笑道,“说不定,付俊昌平时反而比较宠这孩子,是以拿了他给尤氏做抵押,说若尤氏母子出事,自己也不活了什么的,多么可信?”
见妻子一脸不可思议,简虚白端起茶碗浅啜,眯眼暗忖:“拿付俊昌做幌子,给善窈讲了这么多虚情假意之人的可恶嘴脸下回即使苏少歌再花言巧语,她也应该不会相信了吧?”
他对尤庆春夫妇才没什么兴趣,讲了这么半天,目的不过是给政敌兼可能的情敌挖个坑罢了!
简虚白正暗自得意,门却忽然被叩响,两人同时道了声“进来”,小丫鬟旋即入内禀告:“公爷、夫人,门上来了道恼的,说亲家奶奶的娘家母亲没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氏病逝
“黄夫人没了?!”夫妻两个乍闻此讯都吃了一惊,一起问小丫鬟,“怎么没的?元宵宫宴上她不还是好端端的吗?”
宋宜笑当时还跟她打过招呼呢!
这才几天?
“听说是得了急病。”小丫鬟怯生生道,“因为事情仓促,来人行色匆匆,道是还要去其他亲戚故旧那儿报信,所以门上也没请他进府。”
虽然宋宜笑一直对黄氏一口一个“外祖母”,黄氏见了她也是满脸慈爱但名义上的祖孙其实私下压根没来往,不过是心照不宣做给众人看罢了。
所以宋宜笑这会听说这位外祖母没了,固然吃惊,但也没什么悲痛之情,诧异之后,打发了小丫鬟,就跟丈夫商议起了吊唁的事:“既然卢家都打发人来报信了,咱们肯定是要走一遭的。不然场面上不好看!”
简虚白颔首道:“趁还没宵禁,咱们先去露个脸,想来那边也不会久留咱们。”
当下夫妻两个唤进下人说了此事,主仆都去换了素净的打扮,方安排车马出府,前往卢家吊唁。
许是天色已晚的缘故,再者黄氏去得突兀,所以卢府门前很是冷清。
只是两人入内后,却只有管家迎出来,神情有些异样的解释:“姑奶奶方才到了,由于伤心过度晕了过去,是以府里这会有点乱,老爷担心姑奶奶的身孕,无暇出迎,还望两位见谅!”
……卢家没什么同宗亲戚在帝都,黄氏这个主母去世之后,晚辈们自然都要在灵堂上守孝。
如今可以出迎的卢家人便只有一个卢以诚但这人不但官拜三品,又是太子属官,且还是宋宜笑名义上的外祖父,这会不亲自出迎倒也无可厚非。
简虚白夫妇闻言都表示不打紧。
宋宜笑从管家的话里推测他说的“姑奶奶”,应该就是自己的继母卢氏,不能不表示下关切:“娘现在醒了没有?”
“小的是男子,不好进内院去看,却不清楚。”管家有些闪烁其辞,含糊道,“不过老爷亲自给姑奶奶把了脉,没叫大夫,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那我待会去看看娘,不知道方便么?”宋宜笑闻言随口道。
按她想的这种小事肯定没问题,不想管家却干笑了一下,道:“表小姐一片孝心,小的不敢阻拦。只是姑奶奶这会还在悲痛之中,方才就说了不想被打扰,还请表小姐莫要见怪!”
……宋宜笑既然喊卢氏“娘”,卢家自也可把她当成卢氏的女儿看,哪怕她这会已然贵为国夫人,称一声“表小姐”,也不算怠慢,反而透着亲热。
但实际上她跟卢家并不熟,管家这会喊她“表小姐”,倒有些刻意提醒她双方的疏远了。
“就算两边不亲近,但继母孕中昏倒,我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宋宜笑何等敏锐?一听这话就觉得情况不对,“是继母此刻不方便我去探望,还是卢家不愿意我见到继母?或者两者都有?”
要说不方便的话,她跟卢氏都是女子,哪怕卢氏现在躺在榻上起不来,名义上的女儿登堂入室,进帐子里去嘘寒问暖也理所当然所以宋宜笑觉得,最可能的还是卢家故意从中阻挠!
“这可真是奇怪了!”她心下暗忖,“我之前也跟继母照过面,并没有对她不利。再说就算我想害她,犯得着在人生地不熟的卢府动手么?卢家这么防着我做什么?”
思索间他们已经被领到灵堂致奠后,孝帘内的卢家人照规矩答了礼,简虚白夫妇自要说些宽解安慰的话,不想宋宜笑才柔声道了句:“还望舅舅、舅母,及各位表兄弟姐妹节哀!”
孝帘后蓦然传出一个少年悲愤道:“都是你!你还有脸……”
话音嘎然而止,跟着传出扭打之声,一听就是被人掐断的。
宋宜笑闻言不禁愕然,简虚白也皱起眉,道:“不知表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位切莫见怪!”帘后窃窃数句后,卢家长子、长媳亲自挑帘出来解释,“犬子一直养在先母膝下,这回先母因旧疾复发身故,犬子悲痛万分,以至于神智都有些不清了,这半日几乎见人就要这么嚷一句。冲撞燕国夫人之处,万望海涵!”
说着又命那少年出来磕头赔罪片刻后一个双目红肿、神情愤懑的重孝少年被推攘出来,却还昂着头颅不肯认错,在父母严厉的注视下,才满脸不情愿的跪了下来:“请燕国夫人责罚!”
“表弟言重了!”宋宜笑秉承亲娘韦梦盈的教诲“人前要大度”,这会自不与他计较,温温和和道,“表弟乃纯孝之人,怎可责罚?”
虚扶一把让他起来,还要说点场面话,那少年却厌恶的白了她一眼,迅速转身进帘子里去了他父母见状非常尴尬,正要再喊他出来赔罪,宋宜笑却懒得客套下去,直接把话题引到卢氏身上:“方才听管家说,娘因为悲痛过度晕了过去?”
不待他们回答,又道,“我听了这个消息实在放心不下,很想去看看!但管家说娘这会怕是没心情见我,不知道能否让我在外面看一眼,也好安心?毕竟算算娘这会身子已经重了,若不亲眼看看我实在不能放心回去!”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卢家人瞧脸色是很不情愿的,但听了之后到底找不出什么理由反对毕竟宋宜笑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再拒绝的话,不但是不近人情,等于是赤.裸.裸的告诉宋宜笑夫妇,这里头有问题了!
“妹妹现在在厢房里休憩,若在外面看看倒没什么,但最好不要进去。”卢家长媳斟酌之后这样道,“主要她之前就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晕过去的,如今还在平复情绪,再见到人,恐怕又要激动你也知道,她到底有七个月的身子了!宋家如今子嗣又单薄,我们也实在不敢叫她冒险!”
这话却是借着宋宜笑要求见卢氏的理由,反将了一军:宋宜笑若不想落下故意谋害继母身孕的嫌疑,那最好按照卢家人的要求,只在外面望一眼卢氏,千万别让卢氏发现自己!
如此自然也不可能说上话了。
宋宜笑闻言只好答应,心中疑虑却更深。
片刻后,她被卢家下人引到后院,果然只从窗棂里看了眼里头帐幔低垂,虽然点了灯火,但影影幢幢的天知道那人影是不是卢氏?
饶是如此,宋宜笑没站一会,卢家的下人就暗示她该走了。
到底在人家家里,总不能强闯进去吧?
宋宜笑没奈何,只得到前面汇合了丈夫告辞。
出卢府之后,简虚白就皱了眉:“今儿卢家人的态度有些古怪,咱们到的时候,卢以诚不出迎倒没什么,但告辞的时候他也不露个面,却有些看低咱们了!”
毕竟夫妇两个虽然是晚辈,但燕国公府的门楣在那里,尤其两边还不熟,这种情况下越发不好失了礼数的。
“我在想一件事!”宋宜笑面沉似水,偏头凑到丈夫耳畔,低声道,“我这位黄外祖母的死,是不是,与崔见怜之事有关?”
简虚白一怔:“她是太子妃的亲戚,据我所知:她一直是替太子妃做事的!”
“崔见怜与柳家、金家有来往的事情,是我继母告诉我的。”宋宜笑沉声提醒,“她当时说,她是在娘家吃酒时无意中听到的我一直以为,她这个消息,实际上是从宋家那边得到的!”
毕竟黄氏明面上一直是太子妃的人,按说她知道了崔见怜的隐秘,肯定要告诉太子妃的。而太子妃不知道宋宜笑会察觉到尤庆春的不轨之心,且将计就计送崔见怜上路视崔见怜为心腹大患的太子妃,自然巴不得借宋宜笑的手,把这件事情公布出来!
但这些日子下来,太子妃始终没跟宋宜笑提过这件事。
卢氏当初透露此事时,也没提到太子妃半个字!
“我爹跟柳振溪关系一直不错,据说当初他娶柳氏,就是柳振溪亲自做的媒。”宋宜笑拨着腕上镯子,感到阵阵心烦意乱,“而我现在这个继母,有段时间似乎很想给我们父女说和!所以我以为她是从我爹那儿听说了崔见怜与柳家、金家有联络的事情,却怕我跟我爹越发疏远,特意扯了娘家做幌子!”
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卢氏这个消息还真是从黄氏那里听到的!
不然黄氏为什么死得这么突兀?
而卢家对他们的态度又为什么如此古怪?
毕竟宋宜笑虽然跟卢家没什么血缘,可也没恩怨!
今日又是一接到黄氏过世的消息,不顾天色已晚赶过来祭奠,怎么也算给足卢家面子了!
这种情况下,卢家没理由不以礼相待!
除非黄氏的死与他们夫妇有关,或者说,在卢家人看来跟他们夫妇有关!
“倘若黄氏背着太子妃替小崔氏做事,那倒也难怪她要死了!”简虚白闻言皱了下眉,随即面无表情道,“皇外祖母跟崔贵妃饶得了她,太子妃也断然饶不了她!”
他不觉得黄氏的死,自己妻子需要承担责任,“这黄氏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外祖母,与你既无血脉之亲,也未尽过什么抚育看顾的责任,你在场面上也没落过她的面子你根本就不欠她的,她却主动算计你,死了岂不是活该?我方才是没想到此节,不然那对你出言不逊的小子,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卢家我倒无所谓!”宋宜笑把头靠到他肩上,神情有些烦躁道,“我比较担心我那继母!倘若我猜得不错,你想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到底,她当初告诉我那个消息时,是一番好意!”
卢氏告诉宋宜笑消息时,肯定没想到会有一日害死自己的亲娘黄氏,否则她未必会那么做;但她当时也确实是为宋宜笑担心,才告诉她的。
在宋宜笑设计崔见怜的谋划中,这个消息也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无论如何,宋宜笑到底念这继母一份人情,不忍她因此伤神伤身过度。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如今倒确实不大好与她见面了。”简虚白闻言也是头疼,思忖了会才道,“好在她也不是没人关心,卢家人不算,宋家那边肯定也不会坐视她腹中子嗣出事的。咱们却也不必太担心!”
宋宜笑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但望如此吧!倘若她这一胎因此出了事儿,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先声夺人,请废太子
这天回到燕国公府后,一直到安置时,宋宜笑都郁郁不乐。
虽然为了不扫丈夫的兴致,在简虚白动手解她衣带时,顺从的搂上了他颈项,但亲密时到底流露出几许心不在焉。
简虚白察觉到,次日特意遣人去跟清江郡主打了个招呼。
清江郡主接到弟弟的求助,亲自进宫去打探了一圈消息,但结果不容乐观:黄氏之死,还真与小崔氏有关系!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认为四弟妹是个极大的威胁,不除不行!”清江郡主哭笑不得的告诉纪粟,“偏偏太子妃对四弟妹一直持拉拢的态度,黄氏几番挑唆不成,却察觉到小崔氏对四弟妹似有宿怨,趁着出入东宫的机会,与她勾结上了!”
不但如此,“小崔氏与柳家、金家的联络,也是她在暗中奔走这人为了算计四弟妹也真是操碎了心了!我真不知道四弟妹统共没跟她照过几回面,她对四弟妹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就是她女儿卢氏,都没这种欲置四弟妹于死地而后快的心思!”
纪粟闻言先代简虚白谢过郡主,继而犯愁道:“夫人最怕的真相就是这个,毕竟这黄氏再不好,总是亲家奶奶的生身之母!夫人现在最担心亲家奶奶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
“四弟妹还真是恩必偿仇必报的性.子!”清江郡主闻言暗道,“听说她才出阁那会,都不大愿意跟卢氏来往的这卢氏也就私下提醒了她一句,这会倒让她牵肠挂肚起来了!”
老实说清江郡主现在不大喜欢宋宜笑了,毕竟她不是皇太后或晋国长公主,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头,也就是郡马早逝跟独子痴傻。
这样的经历命苦归命苦,却不同于风刀霜剑严相逼之下,苦苦挣扎的凄楚无助。
所以她私底下觉得宋宜笑性情太偏激了,手段也有点过份要不是碍着简虚白很喜欢这个妻子,清江郡主其实是想建议他换个真正温柔贤惠的正室的。
这会听纪粟说宋宜笑为卢氏担心,才有点释然:“这么着,看来她倒也不算完全的心狠手辣!看来如皇外祖母所言,也是被委屈得狠了,下手才会那么决绝!”
沉吟片刻后,就道:“这消息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毕竟她既然对卢氏上了心,以后肯定会跟这继母来往。卢氏经此一事,心里对她怎能没有芥蒂?四弟妹那么精明,卢氏即使不想明说,又哪儿骗得过去?”
纪粟道:“正要请郡主指点!”
“也没什么指点的,宋家到现在都没男嗣,对卢氏这一胎一定非常看重,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劝慰她。”清江郡主道,“所以阿虚说的很对,这眼节骨上,四弟妹再担心她继母,还是别去打扰的好。不然反而会害了那卢氏!至于说四弟妹心里愧疚,那也只是对卢氏,而不是卢家人。而卢氏既然嫁进宋家,那就是宋家妇了!”
所以,“往后对宋二小姐,还有卢氏这一胎生的异母弟弟或妹妹好点,替他们前程打算些,也就是了!究竟黄氏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四弟妹!”
这番话转达到宋宜笑跟前后,宋宜笑冷静下来想想也是,也就不再耿耿于怀,只计划着等卢氏生产后,不论男女都送上一份厚礼。
如此过了两日,就到了开印之期。
开印之后的第一个大朝,不出众人所料,太子被弹劾了!
弹劾太子的引子,是内闱不修:“区区一个侧妃,竟敢谋害诰封的一品国夫人!侧妃不过是偏房,若非得宠,何来这样的胆子?足见太子心性不足,为人浅薄,不以德容工行取妇,只重美色!身为储君,怎能不叫人失望透顶?!”
而且,“崔侧妃并非小门小户出身,乃官家嫡女,嫡亲姑母一为贵妃、一为王妃!怎会不知一品国夫人之重?却依然视燕国夫人如无物!即使太子妃亦不会这般行事,侧妃再得宠又怎么会这么大胆?这必然是因为太子素常骄横跋扈,私下常有轻慢臣子的举动与言辞,所以身边人耳濡目染,将臣下当成奴仆猪狗一样可欺可辱,对臣子的妻眷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尊重的想法,方有这等目中无人之举!”
“固然太子乃是储君,身份尊贵,说是天下未来之主也无不可!”
“但储君到底还未登基!”
“陛下尚在,且素来重视太子,太子却如此轻浮傲慢,教下无方,轻慢无辜臣子!既有负陛下期望,也有负万民希冀,眼中岂有‘君父’二字?!心中岂有‘社稷’二字?!”
“如此不敬君父、不重社稷之人,怎可托付宗庙?”
“为我大睿万世昌盛,还请陛下三思!”
裘漱霞铿锵话音未落,同党皆已纷纷出列,伏地齐呼:“请陛下三思!!!”
……在废太子这件事情上,魏王与赵王目标一致,又有显嘉帝都无可奈何的裘漱霞带头,所以这会两派的臣子全部站了出来,声势颇为可观。
太子还是头次遇见这样的困境,又惊又怒的也出列辩白:“父皇!儿臣冤枉……”
“敢问太子殿下,口口声声喊冤,难道崔侧妃当真不曾谋害燕国夫人?!”只是太子话才说到一半,却被裘漱霞不屑打断,“请太子当着陛下的面,也当着这文武百官的面,明明确确的说一句:有,还是没有?!”
他这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太子这边均是心中一沉:莫非他有什么凭据?
否则,怎么会逼着太子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裘漱霞也可能是在危言恐吓,但太子这边到底不敢冒险让太子出来回答否则一旦落了把柄,对储君的声望打击恐怕难以挽回!
这时候只能简虚白站出来否认:“此事宫中前两日就已结案,与拙荆毫无关系!还请裘尚书慎言,莫要为了朝堂之争,扯无辜妇人下水!”
“素闻燕国公与燕国夫人举案齐眉,原来也不过如此!”裘漱霞闻言冷笑出声,“柳侍郎,你且将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说与太子殿下、燕国公听听!也好叫陛下、叫诸位同僚,都知道储君侧妃都做了些什么事!”
闻言,太子一系皆是脸色剧变!
连御座上的显嘉帝都皱起眉。
柳振溪却神情平静的摘下顶上乌纱,出列拜倒:“臣柳振溪有负圣恩,愿乞一死!”
说着也不待显嘉帝说话,开口就道,“臣有一妹,昔年许与燕国夫人之父宋缘,后因虐待燕国夫人,为正家风,忍痛将其浸猪笼……”
他一点都不避讳的把柳氏当年如何欺凌宋宜笑、如何在认为宋宜笑被拐走后唆使婆婆不追究,反而公告亲友故旧宋宜笑已死统统说了出来!
最后道,“臣明知臣妹不贤,却宥于兄妹之情,迁怒于燕国夫人!尤其得知其高嫁后,也惧怕她借助燕国公之势,报复臣全家!所以想方设法打听燕国夫人的仇人,最终通过太子宾客之妻黄夫人,与东宫的崔侧妃联系上……”
话说到这里,太子一系的人纷纷愕然望向卢以诚,卢以诚面无表情,惟握着朝笏的手微微颤抖,足显心中的不平静!
柳振溪的坦白还没完,“后又因七年前一件往事,在衡山王府二少奶奶金氏的介绍下,与金尚书膝下子嗣有了联络,遂结盟,相约谋害燕国夫人!”
这下子衡山王跟金素客也淡定不能了!
“兹事体大,若无铁证,朕必问你诬陷大臣之罪!!!”此刻慢说他们,上首的显嘉帝都不得不出言“提点”,以免柳振溪继续抖出无法收场的事情来!
许是听出显嘉帝话语中的威胁,也许是柳振溪只打算拖这几个人下水,闻言磕了个头,恭敬道:“回陛下的话:以上所提到的人,臣均有证据!因为臣与他们联络的时候,都做了记录,来往书信,也全部保存完好!绝无半字虚言!”
裘漱霞手捻短须,不屑的扫了眼脸色各异的太子一系,朝上首拱手道:“储君关系社稷,关系我大睿千秋万世,非同小可!还请陛下彻查!以安天下黎庶之心!”
同党纷纷附议,声势如虹,一时间将太子一系衬托得落花流水显嘉帝脸色沉了又沉,见底下要求易储的臣子依然不肯让步,而太子神情慌乱,一时间显然不可能提出什么有力反驳,只得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彻查,可以!”
不待裘漱霞等人说什么,显嘉帝紧接着道,“但储君身份尊贵,纵然有过,岂是寻常臣子能查的?伊王乃宗正卿,此事,便交与他主持朕待会就让人去他府上宣旨!”
裘漱霞等人见显嘉帝让步,才要高兴,闻言顿时集体暗吐一口血,赶紧反对:“陛下,伊王体弱多病,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上过朝,这么大的事,恐怕操劳不起吧?还请陛下另遣贤能!”
伊王是显嘉帝唯一活着的异母弟弟,他能活下来的原因,纯粹是托了他生母的福:他生母是宫闱里难得的刚正性.子,当年因不肯昧着良心污蔑显嘉帝,被申屠贵妃活活打死在西福宫!
所以尽管伊王后来为了活命,罔顾母仇投靠了申屠贵妃显嘉帝登基后却对他手下留情,不但没杀他,还封了他王爵,且给了个宗正卿之位。
只不过伊王被其他兄弟姐妹的死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再出现在显嘉帝面前,从显嘉元年就开始称病,别说上朝问事了,连晚辈年节登门都一概谢绝,成天缩王府里不敢露头!
以至于坊间公开给这位王爷起了个外号,叫做“鹌鹑王爷”。
……这么个主儿,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查显嘉帝亲自带大的太子啊!
即使碍着显嘉帝的圣旨不得不查,那也肯定是显嘉帝怎么说他怎么查就冲着方才皇帝给太子拉偏架的做法,这哪是查太子不配为储?
这根本就是查柳振溪欺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