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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奋斗在新明朝txt下载     奋斗在新明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院试内幕大揭秘

    李府家奴界两大巨头张三爷和李四爷被折腾一番也睡不着了,于是到门房吃酒闲聊,等待天明。

    “你说的三足鼎立是个什么意思?”李四疑问道。

    张三吃一口肉干,得意道:“这些时日随着老爷东奔西走,倒也长了不少…以老爷之语叫智商。”

    “呸”李四唾道:“除了蒙老爷恩德外加狗屎运搞回一个花朵般小妾,没见得你多了什么脑子。”

    张三嘿嘿一笑,“且听我讲。话说天下大势,合中有分,分中有合,老爷这后院,如今天时、地利与人和鼎足而立。”

    “刘娘子位居正房之尊,为后院之首,出身最好。虽无生养也无失德,老爷官职又出于刘氏,其中恩义不可断也。此可比拟天时。”

    “金姨娘外联隔壁李家大姐,两人情同姐妹,可视为一房。此房出身最低,生养艰难,但形貌好,善逢迎,有情趣,当前最讨老爷欢喜。此可比拟地利。”

    “关姨娘则是太主母太老爷最中意的,被当女儿看待,如今李家之后又着落在她身上。此可比拟人和。”

    “最后还是常言道的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张三摇头晃脑结束了自己的论述。

    “然后?”李四继续问道:“你说了几大段有何用处?”

    问的张三有些结舌,“这个…似乎无用,你我与哪房也没关系,只听老爷的便是。”

    “所以只能为空谈而已,你还是别长脑子了,吃酒罢”李四讥讽道。

    话说关绣绣得知确诊有身孕,心头闷气一扫而空,顿时玉宇澄明、海清河晏。只见她稳坐于床头,脸色微红,神思飘然,双手温柔的抚摸自己小腹,明亮眼睛在烛光下映出种种喜悦。

    这场景是很美,人美气氛也美,不过连续看半个时辰就有些吃力了。

    都已经三更天了,李佑坐在靠椅上,忍不住打个哈欠,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问道:“绣姐儿,安歇罢?”

    关绣绣顺从的点点头,和衣而卧。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消息传开,满宅女人上到刘娘子下到仆妇婢女,不约而同聚在关姨娘房中道喜,毕竟这将是老爷的第一个儿女(只有李佑自己知道应该是第二个)。就连李母朱氏也从哥哥家里赶了回来。

    梅枝暗暗摸了摸自己肚子,叹口气,自家这肚子怎就不如人家的中用呢。

    她看到刘娘子坐在关姨娘身旁,写着字道喜,忽冒出个念头,若关绣绣生的是个儿子,要不要劝刘娘子领回大房抚养?旋即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心道做人不能没天良啊,会遭报应的。

    李佑嫌吵闹,自己去了前边安排起搬家事宜。其实最需要他做的,只是借船而已,就这点事,也有下人拿着名帖去跑腿。

    这回搬家人手是不缺的,那岳家刘府自从老泰山出家后,冷落不少,有一些仆役转投到了这边效力。岳母王夫人也没有反对,左右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对李佑来说,这些人总比去外头买来的可靠。

    由于昨夜与李媚姐搏斗的太惨烈,今天李老爷委实没有这方面的兴致,便清心寡欲的宿在了大房刘氏那儿。

    刘娘子写了几个字给丈夫,“妾身怕背井离乡…”

    李佑看了哭笑不得,这也太夸张了,不过是从县城搬到府城而已,犯得着用背井离乡来形容么,写的和去天涯海角似的。

    刘娘子又写了一些字,“心里舍不得公婆、父母、叔伯舅姨、闺友…”

    李佑一楞,他有些忽略了这时代故土难离的观念,不是故乡的地方,哪怕再繁华也会感让人到一些寂寞罢。便温言抚慰道:“不妨,这里宅子也在,会留下人看守打扫。那边府城离得也不远,想回虚江随时可以。况且哪天为夫不做官了,还得一起回来。”

    如此两日后,李家三房妻妾,连同男女仆役婢女共二十余人,带着衣物细软以及若干箱笼,四更出发,分乘六艘各色船只往府城而去。

    很不幸的,在阊门又遇到了水路堵船。苏州城传统有八门,现存开着六个,其他还好,只有连通运河、虎丘方向的阊门动辄堵塞。对此七品老爷也没脾气,一直到下午太阳西倾才进了新家。

    各找各房,各安各家,一时间满宅忙乱无比。李老爷怡然坐定于堂屋喝茶,顺便欣赏壁上挂画楹联,这乃是当代名家杨从简所作,市价八十两银子。

    喝完茶,李佑想道,该去约黄先生吃酒了,后日可就是院试复试,别被陈巡道误打误撞坏了那点大事。

    然而想曹操曹操到,却见张三领着黄师爷进来了。

    “数日不见,李大人风采依旧,别来无恙乎。”黄师爷拱手见礼道。

    听他阴阳怪气的,李佑暗笑。那晚他又没说啥,是黄先生黄举人自己不要钱似的行大礼,不知打了几个躬,现在倒面上挂不住了,怪的谁来?便还礼道:“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黄师爷心里挂着疑团,不耐烦与李佑耍嘴皮子,直接问道:“你是如何与大宗师搭上的?据我所知,你们根本毫无关系。”

    李佑在虚江的时候,已经得知了自己安排的那五个人包括侄孙全部都中式,也明白黄师爷肯定要问情况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瞒住黄师爷以及陈巡道。

    “其实也是我运气不错,有崔先生出面做中了。”李佑轻描淡写道。

    黄师爷第一反应是,那崔监生不是与你有仇怨么?但他也是老于世故了,心里稍一思量便大略也想明白了,可能是崔监生有什么地方求到李佑。

    关键在于,崔监生不过是提学官老大人临时找来的学道属吏,最多干完一年走人的。有什么本事能说动提学官一口气按名单录了五个人?还有,提学官被锁于贡院,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怎么内外联系的?

    李佑高深莫测卖关子道:“其实不是崔监生求到我,而是大宗师求到了我。这个,哈哈,不足为外人道也。”

    黄先生冷哼一声,“后日陈巡道主持复试,你说陈巡道会不会也求到你?”

    “说笑而已,请老先生听在下细细道来。大宗师做完这任学台,也就是主考了八月的江南乡试便要致仕。所以呢,区区清名今后也就没用了;于是呢,就想着来一点点实惠的;然而呢,石参政名声太正直;所以呢,他老人家对此有些担忧;于是呢,崔先生为主分忧找到了在下。”

    黄师爷豁然开朗,猛然拍案道:“原来如此”

    到此多日疑云一扫而空,他算彻底弄清楚其中关窍了——这学台老大人快退休了,意图在最后任上捞一点,但是石参政却突然出面监临院试,还将监临乡试。

    有这么一个向来刚正的大员负责监考、磨勘试卷和复试,叫学台老大人很为难,生怕查出纰漏,例如收了钱录的人复试时水平不够被刷下来之类的。

    然后不知怎么学台老大人联络上了李大人…至于再后面都是细枝末节,黄师爷觉得知不知道无所谓了,李佑连这点花样也搞不出来那就不是李佑了。

    详细说起来,其实是身为属吏的崔监生立功心切,觉察到学台老大人的心思,趁着在外活动时(他的任务本来就是在外面招揽生意)主动做中间人与李佑串通的。

    那时李推官刚被石大参打了脸,到手的提调官差事被免掉。崔监生听说了这事,同时他也是对李佑心胸宽广程度和忠厚老实深有体会的,随后出于对李大人能力的信任,便找上李佑合谋。

    为什么崔监生被李大人整过两次后还敢找上来?不怕李大人心中有旧怨?

    一来他认为李佑两次都把他赢了,作为胜利者没理由恨一个失败者罢?

    二来第一次是不打不相识,算不得多大仇恨;第二次则是各为其主,涉及不到私人恩怨,他也没有干出什么得罪人的事情。

    三来这次利益一致,大家都看石参政不顺眼,李佑脑子抽筋了才会放着石参政不管而去针对他这个人畜无害的崔先生。

    从另一方面说,难道崔监生不恨李佑?只能说还正在找工作的穷苦监生很有自知之明,他实在没有资格去恨已经爬到实权七品的李大人。

    这也是有志上进小人物的悲哀,即便被侮辱了还得陪笑。就像当初小衙役李佑被陈知县打了十五大板,一样还得叫大老爷打得好,那时他有资格恨陈知县吗?

    闲话不提,崔先生的主动示好对李推官而言,不亚于天上掉了大馅饼,十足十的好运气。最后学台老大人许诺只要李佑能将石参政赶出院试考场,今科可以为他特别录取五个名额。今后若能将石参政赶出乡试考场,好处另算。

    至于贡院内外怎么秘密沟通联络的…别忘了李佑的父亲领着一帮虚江县杂役被派在贡院服役。

    所以说,李大人死命将石参政的脸往地上踩,不完全是泄私愤。或者说,公私兼顾,何乐而不为。

    说完内幕李佑对黄师爷求道:“此事机密重大,不敢轻泄,瞒了许多时日,还请黄先生及陈巡道谅解,并非是我背着擅自行事。后日复试高抬贵手,不要查的太严厉,稍松一松即可,那些人不是完全不学无术的,这点可以放心。”

    “你哪…”黄师爷感叹半截便走人了。

    待黄先生回禀了陈巡道,只听陈大人愁道:“李推官真是禀性难移,太会借势用势,动辄出奇弄险兴风作浪。叫他去多读书又不读,还是得想个办法逼他读书养性才好。”

    黄师爷却想道,这是天性,将圣人经典读烂了也不见得管用,不过若能稍稍磨一磨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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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笑话不是那么好瞧的

    次日,李佑在新家中巡视一遍,午后才至府衙推官厅视事。坐席未暖,便被王知府急急传召,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昨日得知,朝廷以石大参为总理苏州筑城事。”王知府见了李佑便道。

    李佑听得没头没脑,这又是哪一出?问道:“筑城?是何城?”

    王知府递给李佑一封文书道:“石大参上疏朝廷,欲向西扩建本府城池,朝廷准了,又令府署协助。这是抄转的奏疏。”

    李佑接手看去,大略是:“郡城之西北,数十年来人口漫溢出城,阊门外至枫桥、虎丘一二十里,市肆罗列密布,人烟稠密云集,屋舍瓦鳞相连,其状不次于城内也。因四方辐辏聚此不可胜数,千家万户杂居无章,市货行积不定,草算流失税银每年不下二十万数。又有盗匪丛生之患,亦常见闾门内外拥堵不通,致黎民怨声于道,

    为此筹谋,故请向西扩筑城池,新整街巷水路,重编坊厢籍册,但使朝廷收钱粮之利,而百姓有乐业之益。”

    原来是城外人口滋生,石大参想建新城将这一大部分圈进来,顺便加强区域管理和增收税银。

    对此李推官一开始没有想法,但从架上搬出《苏府全图》看了看,便感到石参政脑子抽筋了。

    “、

    李佑将奏疏抄本还给王知府,语带嘲讽道:“这老大人不肯消停,终会自讨没趣,理他作甚。”

    又指地图道:“府城城墙周长四五十里,已是天下有数的大邑,若有意向西扩城,至枫桥、虎丘一线,目测最少要筑新城三十里以上,几乎就是重建一大城了。营建浩大,靡费人力,涉及银两无算,岂是轻易的事情?石大参好大喜功且随他去,朝廷居然也准了,你我只管看热闹便是。”

    还有句话李佑没说:如今天下承平,江南没有兵灾,折腾修城墙作甚?不过怕被人喷成贪图安逸而不居安思危,便没说出口。

    ,“未必要修到枫桥这么长,城墙可以短一些,那便省心的多。”王知府道,他倒是挺想把这项政绩办成的,同时捞一点营建中的常例油水。

    李佑笑道:“闾门外二十里内人烟密集,繁华似锦,屋舍店铺连绵不绝。城内城外以哪里划界为好?新城筑到哪里才是合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没一个定数。若照着近处划了界,修建起来简单倒是简单了,但到时城外还是万家云集,里外往来依然拥挤堵塞,那筑新城又有何用处?不如维持现状!”

    听了季佑的分析,王知府有些不甘心,“事虽繁难,但总对国家有利,亦可名标千古。”

    李推官手指头画了个圈子,““府城西边与别处不习,荒土田地可不多,都是有主的房宅。修一二十里城墙,便要拆一二十里人家,少说也得惊动到上千户罢,是不是这些人都很好说话,石大人一句为国分忧便会乖乖搬走?听说当年毛知府都只敢在东方扩城,却不奢望向西啊。”

    想到将会产生上千被拆迁户以及苏州府刁民的难缠劲头王知府缩了。搞点政绩虽好,但若惹出后果难倒的da麻烦,那便得不偿失了。

    其实这事好处当然很明显,至少朝廷每年可以多征一二十万税银罢。不过被地方主义思想严重、又畏难怕烦、也暂时没有升迁动力的李推官忽视了,从此可以再次看出本土为官的害处。

    呃,还有一点,石参政主理的事情,李佑半个铜板的好处也不敢捞,所以他更对此没有一点兴趣。石大人爱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功成名就也好,劳民伤财也罢,反正与他无关。还是赶紧先找一条财路要紧。

    回到推官厅,李佑随意捡看几个案子后,便出了衙,他今晚要请那出身洞庭商家的宋问古宋举人喝酒吃饭。

    酒过三巡,李佑便说明来意,原来是找宋问古打探开当铺事宜,

    听李推官将情形一说,宋老爷苦笑道:“我宋家买卖,南北之旬贩运丝、棉、米为主,出于名声考虑未曾涉足典当。你缺本钱,我可以请族长借给你银子,只是这业内人手却不知从哪里找来帮你。典当不比其他,没有几个火眼金睛的朝奉,那是开张不了的。

    真麻烦啊,找个轻松来钱的买卖忒费力气回头寻一间没有背景的当铺栽它个典赃窝赃算了,李佑一发狠想。

    “有了!”,宋问古忽然想起个法子,提前挽救了某个不知名的小当铺。“那典当公所开在太尉桥处,我去打听打听,若有经营不善的,便借给你本钱去盘下来如何?”

    所谓公所,是这年头的行业组织一种,也有以庙、堂、馆为名的。

    “这样好。”李佑点点头道:“如此便劳烦宋兄了,大恩不言谢。”

    宋问古这个主意确实也不错,至少解决了人手、店面、部分客源的问题。

    说完正事,二人便闲聊起来引李佑问道:“路过洞庭楼时,却不见重修,仍是年初遭灾后的模样,这是为何?”宋问古答道:,“城外市运便利,我家客商多在那里,欲将洞庭楼迁往闾门外上塘,地段尚未择定。”

    “你们还是等等罢,那石参政要筑新城,鬼知道城墙建在何处。”李佑透露道。

    ,“什么新城?”宋问古的反应与李佑初闻此事时如出一辙。

    李纯便将石参政奏疏简要一说。

    “岂有此理。”宋问古摇头道,他对此显然也是不赞同的。

    渐渐地,官府打算在西边筑新城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府城人对此大都持反对态度,真没多少支持的。

    这样工程,按惯例多半是采取大户捐款这种方式。但富商普遍都觉得此事意义不大,也落不下善名,纯属浪费钱财。况且有了城墙还妨碍货物运转,花钱找不自在的事情也太傻了。

    至于百姓,有担心被征发服役的,有担心为筑新城自家被拆掉的,不一而足。

    对于这些舆情,李推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准备看石参政再次闹笑话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抽了什么疯,非要逆全城势而动,做官表现魄力也得有个限度罢。前两次教训还没吃够?

    可惜,三品大员的笑话不是那么好瞧的。

    这日李佑刚一进衙门,便听到从分守道发来的一道任命:以推官李佑为协理苏州筑城事。

    他当场呆住了,这这这简直石大人先挖坑再逼他跳而且一定是故意的!

    作为得到朝廷授命,全权总垩理苏州筑城事的道台大人,石参政自然有权力在下属中指定一个人来协理。

    很幸运,眼中钉肉中刺李大人中奖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前临深渊后有追兵

    李佑在府衙里慢慢走动,低头沉思,却在甬道上与洪巡捕和胡班头两人碰了面。

    那两人见到李推官,连忙抱拳行礼。其中胡班头讨好道喜道:“听说推官老爷得了道台官青睐,托以修建之事,小的预祝财源滚滚。”

    洪巡捕对李推官与石参政之间的关系稍有了解,闻言便侧头骂道:“蠢才你懂个球不见李大人正为此犯了难,弄不好有钱赚没命花”

    这仅是钱的问题么?这帮俗人见了工程就只想着银子,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也。李佑摇摇头,回了自家公厅内。

    坐在推官厅内,李佑还是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他仿佛处在了前临深渊、后有追兵的境地。

    追兵自然指的石参政了,这位老大人的心思昭然若揭,李佑即使将智商拉低一半也能看得出来——

    若筑城成功,上疏奏请又总理其事的石大人自然是首功,在朝廷那里讨个大彩不说,没准能立碑留名,或新城门起名叫石门以为纪念之类的。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至于在朝廷中基本无话语权的李推官,不过是在石大人领导下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基本白辛苦一场,当了大善人帮石参政争名夺利。也许会被石大人抓住贪赃受贿的马脚,去职赎罪。

    若筑城失败,石大人自身也不会有实质性损失,最多沾上点好大喜功的名声,被几个言官弹劾一下空口虚言糊弄朝廷。

    这杀伤力确实不大,毕竟石参政没要朝廷一分银子,朝廷自然也只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不成也就算了,朝廷并不损失什么,没必要问责。

    但关窍在于,朝廷大概不追究石参政,石参政却肯定会想方设法去追究协理筑城事李推官的责任,这就是一级压一级。到时候李推官身上敷衍塞责、昏庸无能、贪赃冒侵之类的评语是跑不掉的,或者惹出乱子更好,李大人便可以任由石参政拿捏,直接弹劾罢官了。

    要说以上算是后有追兵,那么前面的深渊又是什么?简单说是三条。

    首先,筑城的钱从哪里来?铁公鸡朝廷是不用指望了,从来没有朝廷拨钱给地方修城池的规矩,大概只有两个例外,京师(当代帝都)、南京(当代魔都)。

    按惯例,修建经费还得靠吃大户或者加派税赋。作为一个本地人,明目张胆的干这些事肯定要被戳死脊梁骨,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哪。

    其次,城外房子太密集了,毁屋扒房的拆他一千户(姑且算一千户)…本地人李推官表示仍然不能承受之重。

    其三,在城外物流通畅,官府管教松散,隐匿户口、偷税漏税都很便利,谁愿意被圈起来整顿?

    作为一个出身卑微,没有功名为靠山,极其依赖乡土名望支撑做官的本地人,上面三条让李推官压力很大,真做下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苏州这一亩三分地混?

    挑拨李佑与苏州府士民矛盾激化后坐取渔翁之利,或许才是石参政的真正算计,这样无异于动摇了李推官的根基。

    果然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李大人仗着本地人望优势与石参政斗法,如今却石参政利用这点反将了一军,堪称成也萧何败萧何。

    对此李佑很无奈,看破了石参政的想法也没甚大用,依然无解。

    如果是石参政插手府衙事务的乱命,尚可以推脱。毕竟每一级都有每一级的权力边界,石大人这个分守道还没有无视知府随意整治李佑的威望,那样就越界了。

    但这回石大人请来了朝廷授命,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了,当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指派给李佑一个临时差遣。何况理由很充足,你是本地人,熟悉人情地理,所以重任非你莫属。

    要不然,“总理苏州筑城事”中的“总理”两个字是如此不值钱的么,石参政官位再高一点,估计就是“总督苏州筑城事”了。总而言之,以官场规矩李推官没有拒绝的权力,除非他辞官。

    其实那石参政人称“尚风节、多风力”,秉政向来是兴利除弊、大刀阔斧、极有魄力的,这一点满朝闻名,不然年初朝廷为何会派他来苏州收拾乱摊子。这次决议筑城亦是风格的体现,顺便收拾李推官属于一举多得。

    为今之计,李佑只有想到先冷处理拖着,但愿能以拖待变。

    正好宋问古也来拜访,道是当铺有着落了,近日有两家准备盘让的。

    李佑问道:“哪家小?就要小的那家。”

    宋问古建议道:“你若想赚大钱,还是盘下那家大的罢?本钱可以多借给你些。”

    李佑笑道:“多谢宋兄美意,在下开这个当铺其实不需要大本钱,你借给我的银子,年内必定还清。”

    如此又过了一日,李佑正忙于当铺之事,然而石参政却没有让李推官冷处理的意思,直接发来公文,令李推官十日内交出筹银方案和城墙选址草图。

    “这个忘八整日没有别的事情了吗?为何处处针对本官?”李佑忍不住烦恼的捶案骂道。

    “李大人这是骂谁?”伴着声音按察分司的黄先生走了进来。

    今天李佑约了黄师爷谈事,交代过门子,所以未经通报便将黄师爷放入。

    李佑起身拱拱手道:“黄先生又装糊涂了,还能是谁?”

    黄师爷大笑道:“以我看来,石大参在苏州府也够失败,堂堂三品大员居然需要借朝廷旗号才能压制住你这个七品推官。”

    李佑病急乱投医道:“此事陈巡道当真插不上手吗?”

    落座上茶,黄师爷答道:“陈巡道是风宪官,于理不能干涉地方政务,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这点李佑当然知道。用比喻说,地方官可以决定某事该不该做,怎么去做,而监察官的职责只能评估做的对错或者效果如何,以及检查中间有没有猫腻,却不能告诉地方官应该如何做。

    更别说陈巡道比石参政品级还低了一品半。所以陈巡道只算是救火队员,当石参政要惩治李佑时,进入了司法监察程序,在按察分司职责范围内才好出手搭救。不过好歹可以保李佑一个全身而退。

    “你也别烦心了”黄师爷悠然道:“预计过一阵子,陈巡道会给你送一个大礼,到时候这点麻烦就不是麻烦了。”

    能抵消这个麻烦的大礼?那得多大?李佑好奇道:“什么大礼?”

    “事在未定之间,天机不可泄露。”黄师爷表情神神秘秘的。

    李佑点点头道:“那便多谢了。今日找先生来,不为别的,只为求陈巡道字。”

    “哦,需要什么场面的?回头请陈巡道给你写了。”黄师爷一口答应道。

    找陈巡道要字不难理解,这年头风气,题匾也好祭祖也好庆祝生子也好,都喜欢找文化人来写。而且也有攀比风气,你找秀才我就找举人,你找举人我就找进士,你找三甲的我就找二甲的…

    写文题字的自然有润笔,这是许多士人的一个收入来源,也算个文雅事,就连当年的海瑞海青天也不能免俗。

    陈巡道作为二甲第五名进士,在这个行业里相当有竞争力,不过按察分司的门槛有点高,一般人进不来。

    李佑想了想道:“不多,先要二十件即可。十个匾额,五篇弄璋之喜贺词,五篇祭祖的祭文。”

    二十件?还是先要?听得黄师爷面色古怪,求字有这么批发的吗?简直斯文扫地,这李佑肯定又打什么糊烂主意了。“你要作甚且明说罢。”

    “有个友人近日开个典当铺,还请陈巡道照顾照顾生意,当些字去。”

    黄师爷心道,什么友人,九成九是你自己开的,但还是不明白李佑要干什么?求字与当铺有何关系?

    “可叹陈巡道为官清廉,于民一文不取,只好便宜的当些文字以为生计,有当票为证的,还是死当。”李佑煞有介事的感慨道。

    这都行…黄师爷无语了,更无语的还在后头。

    李佑继续道:“不过请放心,我那朋友定然不会叫明珠蒙尘。到时处理死当,一件卖他一百两,二十件就是两千两一个二百两,二十件就是四千两一个四百两,二十件就是…江南有钱人多,不怕没人买”

    黄师爷彻底懂了,听李佑说能卖到这么贵,他一点都不怀疑。

    别的不说,只要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当铺悄悄放出风声,苏松地区最高级别理刑官、监察官、教化官陈大人那里有个小本子,专门记着谁在当铺买过他的字…

    估计总有一大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钱没地花的、心虚的富翁和官员悄悄出手,谁敢说自己将来不会吃官司?高价买了就当个护身符了。

    或者将来遇到三长两短麻烦事时,也有了借口拿着题字去和陈巡道打交道攀交情。

    黄先生不禁心生感慨道,果然是李大人一贯为之的、*子牌坊都要抓的作风。他特别佩服李佑这一点,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字画往来,至少面上是文雅事,不损名誉。最后陈大人明着穷到当文字,暗中却卖了高价,又博清名又赚实惠。

    若遇到什么质询可以直接往当铺身上一推三六五,反正当铺这个食利行业名声本来就不好。

    至于买了字的以后拿出来求办事时,还得看具体情况,办不了的就说当铺散布谣言,轻信了怪不得谁。

    “对了。”黄师爷又想起什么道,“方才遇到王知府,闲谈了几句,我看他也有些憋屈情绪。筑城这事,你为何一定要想着独自应对?官场上哪有单打独斗的道理?所以你不妨去与王知府多多商议,他毕竟是府尊。”

    李佑摇头道:“以府尊的面瓜性情…不是我小看他,不给我扯后腿就不错了。”

    “未必见得,老实人发起火来更厉害,万万不能小看。”黄师爷点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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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老知府的憋屈

    话说王知府本来对筑城之事还抱有一丝期冀,觉得这是建功立业、名垂不朽的时机(读书人的通病),意欲从石参政那里抢一抢主动权。

    应该说,王老知府的意yin也不算离谱。

    这姑苏城从吴王阖闾建城至今两千余年,其间或有兴废,但位置轮廓基本没有大动过,八座城门时开时毁但名字也从未变过,可算是活化石一般的存在。一提起名城姑苏必然要说吴王,这就是历史传承的魅力。

    王知府想的是,如果能在自己担任知府时完成扩城大业,焉知不会也把他的名声传下两千年?这样后世讲古,第一句是春秋吴王筑城,第二句没准就是大明景和朝的太守王公扩建了。

    石参政再大那也不是苏州府参政,他王某人才是苏州府名正言顺的正堂官

    这个幻想在头脑中的热度达到顶峰时,王知府借着石参政奏疏的名头去咨询李推官,企图获得支持。

    然而李佑不解情趣,三言两语、快言快语、风言风语的把王老大人的梦想直接拍灭了。很明显,思想觉悟很低的李俗人是没有兴趣沾惹这个麻烦的。

    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李佑当然清楚,雄伟城墙或许能从两千年前挺到今天,但多半挺不过下面这五百年。

    不知为何,从那之后王知府感觉很憋屈。纵观国朝三百年,在苏州府知府这个职位上,还有比他更压抑的吗?

    上面有个动辄乱命的分守道台,下面有个名声响亮的土豪推官,强势道台和逆天土豪斗来斗去,他这知府被夹在正中间便成了被忽视的存在。

    在道台眼里是个傀儡,在土豪眼里是个掩护,简直屈死人也。

    二者仔细论起来,对李推官这个人,王知府还是能包容的。虽然被李推官的风头盖过,但王知府本人并不是锋芒毕露的性格,对此倒没有怨意。

    何况李推官虽然行事高调,看重脸面,但在府衙内实际权力划分上,还是知分寸、懂进退,并不轻易越界揽权,为人也恩怨分明。这些都使王知府很欣赏。

    相较下,石参政屡屡干涉府署政务的作风就令府衙正堂王大人十分不满了。

    上次且院试不提,以本次筑城来说,石参政如果有这个想法,按规矩应当先通报府衙,再由府衙决定后奏请,而不该分守道背着府衙直接向朝廷上奏。

    分守道的职责重在一个督,不是亲力亲为和胡乱插手。就算任命一个协理筑城事,居然也是李佑而不是他这个府署正印官,这太瞧不起人了。

    王知府左思右想正入神,听门子来报:“李推官求见。”

    原来李佑送走了黄师爷,感到黄师爷说的不错,以一己之力单打独斗终究是下策,若有知府出面回旋余地便大得多,顿时有些豁然开朗,唯一可虑的是王知府习惯性以退为进。

    再说以黄师爷的眼力,说王知府情绪抑郁应当不会是空口白牙,李佑便过来看看情况。

    也没别的事,李佑闲扯几句后,果然也略略察觉到王知府的心中块垒。

    之前没发现倒不是因为李推官察言观色功力差,实在是他缺乏敬畏感,导致对王知府的情绪并不上心。若换成是陈巡道当上司,李大人肯定会时时刻刻注意任何蛛丝马迹的。

    李佑不禁暗笑王老大人当年被毛知府打压成那样境地都淡然处之,如今坐上了正堂宝座,反倒斤斤计较起石大参的冒犯了。

    其实被打压也是一种重视,而如今石参政对王知府纯粹是忽视,只视为李某人的帮凶来看待。

    “石参政当了十几年知府,简直不会做别的官了,如今成了分守道还是用着知府的架势、做着知府的事情却把府尊往哪里摆?”李佑有意大发议论道。

    这话真说到王知府心坎里去了,他一摆手道:“尔稍安勿躁,我自有计较”

    李佑本要说话,但现在却一愣,他已经习惯了王知府这种时候张嘴一句“计将安出”或者“如何是好”。委实未曾料到王知府今次甚是果决,不须他出谋划策,有股淡淡的失落啊。

    “筑城实在是不可为的事情,那下官先称病不出了。”

    李佑请了病假,便回家去。恰好李正来拜访,还有四个一同中式的新秀才。这五人自然就是李佑小条子上的五个人,复试过后忙于拜师、录名、择校,今天诸事完毕得了空一齐来拜谢恩主。

    李佑看他们喜气洋洋,心情也被带动的好了许多,随意问道:“你们下面作何打算?”

    “如今太平无事,我等后日便要回县里去,今晚约好了画舫饮酒行乐。”李正答道。

    这些人家境都还算殷实,自然有财力去狂欢,李佑来了兴致道:“哪家的画舫?不知本官识得不识得。”

    李正十分紧张,“小叔爷还是在家陪伴几位叔祖母罢,不要来和我等凑热闹了。”

    李佑奇怪道:“你这是什么口气?”

    李正吞吞吐吐的,“自从出了那个黑白颠倒的花榜,如今在这一行里您老人家的名声没到顶风三千里也差不多了…去了只怕要冷场。前日订约时,我搬出您老人家的名头,本以为无往不利能省几个银子,谁知险些被拒之门外,好说歹说出了双倍价钱才肯。您要再亲临,我看三倍价钱都打不住了,求您老人家可怜可怜侄孙的钱包,千万别去。”

    “滚老爷还不稀罕去”李佑喝骂道。

    此后几日,石参政的命令被李佑置之不理,既然王知府说了自有主张,那就不管了,一心忙于典当铺开张的事情。先把李媚姐从虚江叫来出面张罗立约,使她成了名义上的东家,又从关氏丝行调来两个伙计管账目和银钱。

    这家当铺,之所以开不下去,倒不是出了灾变。主要是原东家野心太大,入货出贷太多,占用了大量本钱,导致资金周转不动后现银断了,经营自然难以为继。

    当铺原有掌柜、朝奉、伙计一个不动,换东家对他们来说本不算什么,但见到是个女东家时都有些疑惑。

    当铺重新开业那天,也低调得很,没有搞出常用花头,只换了新牌匾,放了几个花火。高高柜台后面,伙计问杜朝奉道:“开的如此冷清,不请同业不搭戏台,还是个黑道凶日。不晓得东家怎么想的,这会有生意么?”

    杜朝奉叹道:“不开张无所谓,就怕有拣着开业上门捣乱的。”

    话音未落,便见几个豪奴装扮人物,有抱着字轴的,有抬着牌匾的。进了屋内,齐齐丢到柜台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柜面,又隔着柜台喝道:“当字”

    柜台伙计心头一跳,这莫不是捣乱的?

    杜朝奉便是管鉴定字画的,拿起来展开看去。先瞧落款,是“陈东山”字样,却未曾听说过,想来不是名家,再观字迹,虽严谨规正但也不算大师手笔。

    既非名家,字又一般,真是值不得几钱银子,杜朝奉沉吟半晌,未开出价钱,反问道:“你等当字欲值几何?”

    “我家老爷有言,贵行看着给罢”

    杜朝奉很有经验的继续问:“敢问贵府是…”

    “按察司的陈巡道”家奴傲然曰。

    陈东山?陈巡道?看来这东山是他老大人的雅号了…杜朝奉头皮一紧,这个打秋风的来头有点大,柜台上没人做得了主,连忙打发伙计去后院请示女东家。

    不多时,女东家传话出来,一件一两,二十件二十两全收,月息三分。

    二十两…还收利息?听了东家报价,杜朝奉大惊失色。

    这绝对到不了堂堂巡道官的心理底线罢?平心而论二十两不算少,但用来打发按察分司,那和打发叫花子有多大区别?东家在这上头怎的如此小气,几千两本钱都花出去了,却在这儿心疼一二百两,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闹不好要有灭门之祸啊

    女人家心境太小,真不适合做生意,长的美貌有什么用?柜台里一众伙计朝奉唉声叹气。

    咚咚咚陈家豪奴在外面用力敲柜台道:“几两银子的事磨磨蹭蹭作甚呢还不速速开票,记好是死当大爷我还要回禀老爷去”

    写票伙计龙飞凤舞的用特殊字体开了二十两当票,递出柜台。

    杜朝奉摇摇头,没准过几天又要换东家了…对了,女东家怎么知道是二十件?刚才明明没来得及清点数目。

    此时又进来几位,当头是个绸衫缎袍的矮胖子,哈哈笑道:“恭喜孙掌柜、杜朝奉,忝为同业,前来贺喜。”

    这人杜朝奉认识,是同在本街的另一家大当铺的于掌柜。那大当铺听说是钱皇商家开的,一直意图吃掉这里,此次前来显然不怀好意。

    已经提醒过东家要小心,怎的也不见动静?杜朝奉七上八下的嘀咕道。

    李家当铺的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商钱家同样不好对付。刚把按察分司老爷的脸往死里抽,转眼钱家又上门滋事,这当铺还能开几天?真要重新寻一份工作谋生了…

    其实真正的东家李佑李推官在场的,不过是白龙鱼服领着几个衙役坐在当铺对面的茶摊上喝茶,今天第一天开业,能不偷偷过来看一看么。

    这五月艳阳天也真够晒的,忽见有个府衙杂役满头大汗飞奔而来,在李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佑脸色极其古怪道:“府尊竟然如此?”立即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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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老实人发飙了!

    李佑匆匆赶到府衙,见大门外八字墙边围着数层民众,争相去看一个刚张贴出来的新布告。

    他走到外围,便听到有人识字的大声念道:“…吴淞江、娄江等诸河道近年淤塞甚重,太湖水不得疏泄,又吴地低洼,但逢大雨,洪水漫溢,河湖倒灌,数县顿成泽国,常为黎民大患也。故为水利事,今明二年,本府州县勿论上下游齐力疏浚,谕令尔等各里、厢、坊,岁尾完粮后各出民夫二十,以听用于官府…”

    李佑脑中瞬间冒出六个大字:老实人发飙了

    他个头高,站在人群后面也看清了布告末尾那血红方正的知府大印,以及“苏州府正堂王”的签押字样,一时被这些平时熟悉无比的印记震住了——

    王老知府这把可真是霸气侧漏,一声令下便要征集十万人,自己这推官拽到天上也没有这个境界啊。

    再说苏州府境内河网密布,大点的如吴淞江之类的数条干流长度便有几百里。实在不曾料到,向来偏于无为而治的王老大人如今竟然发了大魄力,要全线开工疏浚,虽然这些河道近些年来的确淤积的厉害。

    府署公告一般数日之内就会被急递铺传至苏州府辖境七县一州所有乡里。

    李佑心里测算,目前全府黄册上六十万编户大约分有五千多个里(坊、厢),以每里二十人计,估计在秋收后共要召集十余万民夫壮丁。

    壮烈哪,成与不成且不提,此般大动作委实近年罕有,只有数十年前的江南巡抚组织过同等规模的人数,同样是为了河事。但人家巡抚是从苏松常三府征发的丁役,相对宽松些,没有王老大人发尽一府空闲人力这般激烈,看来真是被石参政伤透了心。

    王老头不会是吃了壮阳药亢奋过头罢…李佑浮想联翩的进了府衙大门,向王知府的后堂行去。却在门内恰好遇见关书吏,又得知了个令他虎躯一震的消息:

    王知府谕令各州县,秋收之前吴江、虚江、昆山、常熟、嘉定、太仓诸州县需缴至府库一万两治河银,吴、长二附郭县需缴二万两。

    为了河工要钱还真不算什么,但谕令最后一句是:敢有逾期不纳者考计皆为不称职

    按国朝体制,官员一旦考计不称职,九成九要被免官降级了。免官降级后倒是还能再就业,具体情况得看你和吏部关系如何。

    但若因考计不称职被罢过官,那便等于背上了终身污点,是比被查实贪污受贿还丢面子的大杀器。这招在官场轻易不动用,一旦用了就堪称生死大仇。而现在王知府居然拿这个出来威胁治下各位县太爷…真是不顾一切了么。

    十万白银十万丁…暂时还置身事外的李推官也忍不住紧张的擦擦汗,略加思忖,便猜出了一二内情。

    显然王知府在用背水一战的凶悍方式与石参政别苗头,石参政要建浩大工程,那么他也要提出一个。而且是声势不次于石参政、更有意义更实用的,修水利比建城墙益处大多了。

    还有另一层后果,当王知府全力抽尽了本府人力物力后,那石参政两手空空的拿什么去修城墙?毕竟石参政不是亲民官,许多事必须通过苏州府,所以王知府在人财物调动上有绝对优势,借此来遏制石参政实在很顺手。

    大工程硬撼大工程,王知府便要以此来彰显堂堂四品府尊的威权。你参政是上官也不过从三品而已,苏州府里正堂还是本官,拼着脸面前程不要也容不得你乱命

    想至此李佑不由得再次感慨石参政真是把老人家的心伤透了。老实人被欺负的忍不住后爆发起来,果然更厉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和蔼可亲的王老大人么?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一时冲动豁出去?

    毫无自知之明的李推官没有认识到,其实军功章也有他的一半,虽然是很无意的一半。

    明白了因果,李佑却担心王知府头脑发热的过了头,便问道:“府尊意欲如何治河?”

    他在虚江县主持过河工之事,也是稍微了解其中情形的,害怕王知府学当初的陈知县,非要烧钱搞什么石塘长堤。这可不是一二十里的虚河,而是少说二三百里的干流,还不包括其他河浦沟渠支流。

    关书吏答道:“府尊自有定计。河工以清理淤积、疏通河道、修补土塘为主,另于关节处开挑新河道导流入海,再于紧要处加筑塘坝。”

    闻言李推官松了口气,若是如此局面就尚未失控。

    幸亏王知府的意思以疏浚河流为主,这样叫民夫去卖苦力就好。如果要学陈英祯大人在虚江县时,拿银子堆石塘堤坝整治河道的行为,那么掌管银库的李推官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李佑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问关书吏道:“为何短短几日便有了如此大的动作,没有上报朝廷么?根本来不及罢?”

    “奏报了南京工部,好像有个侍郎是府尊的同乡,便迅速回复准许。另外大概去京师的奏疏还在路上。”

    李佑再次为大明朝的行政体系头疼,近几十年号称代行江南江北巡抚事的南京六部算不算朝廷?它的批准有多大效力?

    不过现在怎么看王知府也有点先斩后奏的味道,简直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不给自己留后路。

    已经狂化的府尊太可怕了,一旦靠近容易被无差别的误伤,不管是被自己人伤还是敌人伤。原本打算去见王知府的李佑改了主意,转头就向外走。

    刚走出衙门,耳中忽然传进一阵熟悉的锣声,他立即辨出是鸣锣开道。在府衙门口有这待遇的,只有府尊一个

    估计是王知府要出巡,李佑带着长随当即避入两边人群里,他是从自家当铺直接赶来的,现在还是鱼龙白服,不着官袍,所以也不甚显眼。

    四品府尊的排场仪仗不同凡响。导引官骑马喝道,皂役举高脚官牌相随,“肃静”、“回避”从大门里出来过去了,“苏州府正堂”从大门里出来过去了,“中顺大夫”也从大门里出来过去了…

    站在人群中李佑对张三笑道:“咱们这府尊,衔头还是不够多。别人在后面还能举着进士及第、经魁亚元之类的招牌,他只有秀才监生,举出来纯粹现眼哪。”

    张三奉承道:“结果还不是跟老爷一样,后面什么牌子也不举了。”

    二人正说笑间,却又从大门里出现了一面牌子,上书两个大字——贡元。

    “解元状元都听说过,这贡元是什么?”张三疑惑道。

    李佑面色微变,贡元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只不曾想到王知府这个秀才贡生居然是贡元,以前从来没见他举出过这张官牌。

    以本朝体制,天下府州县学,可以每年一次按年资选出资深秀才送入京师国子监读书,谓之贡生,俗称老明经。从国子监肄业便获得了监生出身,亦可做官,当然比举人、进士的品流差了许多,也算是朝廷给科举不顺的老秀才们一条出路。

    这全国一千多贡生到京师报道后,要参加类似于入学考试的廷试,廷试的第一名便叫做贡元。

    在国朝初年,国子监与科举并重,天下贡生第一的贡元也是很显耀的存在。但后来官场独重科举,除了进士,其他出身统统都是杂流,更别说不经科举的监生。在这种功利思想下,贡元便不值钱了,也不被当回事,比乡试解元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再不值钱那也是天下第一,或者说是天下第一秀才,王老大人居然低调如斯对此李佑险些失声,难怪一个老秀才监生有机会当知府,一直以为是借了他的好运气,如今看起来也不完全是。

    王知府低调自然是有苦衷的,如今官场上出身大致排序是进士、举人、监生、吏员,再具体细分便不赘述了。总而言之越高出身的人越容易当高官美职,例如京师部院七品以上官员,百分之九十都是进士,你一个举人进去了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王大人当同知也好,知府也好,到了这个层次,周围官场哪还有监生出身的人,最低也是个举人了,秀才贡监简直是珍稀动物(某吏员出身才子推官表示无压力)。

    所以王老大人对自己的出身向来是羞于启齿,考过贡元又怎样?秀才披了马甲就不是秀才了?

    刻有贡元两字的高脚牌,以前做都没做。做他干什么,唯恐大家都忘了知府是个老秀才出身么。但是现在,王知府的仪仗中却把这张新做的贡元官牌举出来了,不知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想起石参政两次拿王知府和自己的出身滋事,李佑又忍不住第三次感慨,石参政把王知府的心伤透了

    “去,问问府尊这是要到哪里。”李佑指使长随道。

    张三得了令,跑到知府仪仗队伍的末尾,一把抓住个衙役问道:“府尊去哪里?”

    那衙役冷不丁被人拉住,本要发火,不过见是张三便矮了半截答道:“似是去分守道衙门。”

    李佑得了张三的回禀,登时收敛了笑容,神情凝重起来。王知府抱着这个架势,这个心气,又是这个氛围,去分守道署更像是以命相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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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史上最夸张的评价

    李佑目送王知府的八抬大轿和仪仗队伍远去,狂暴知府力斗刚强参政的大戏一定很精彩。但他强行忍住了跟上去围观的冲动,还是那原因,太容易被误伤了。

    离开了府衙大门后,难得微服出来的李推官便没有着急回去,想起许久没有见过付二娘,算起来也快生产了,便朝她住处而去。

    付二娘所投奔的远房舅父家境并不太好,有了只会吃不会做的付二娘住进来,更见吃力。前一段时间李佑叫他们去府衙门口开个纸墨铺子,又指定府署状纸、文书用纸都用他家的。倒让这位舅父发了一笔小财,他夫妇二人知道这是推官老爷看在付二娘面上的恩典,在家里更是将付二娘当菩萨供着。

    李佑进了院子,便看到眉高眼低、乳垂肚大的付二娘套件宽松衫子,懒洋洋靠在树荫底的躺椅上,旁边有她舅母殷勤照顾。

    付二娘也不起身,只躺着哼哼两声。她舅母迎上来道:“原来是李老爷来了,大约付娘子还有两个月要临盆。”说完便识趣进了屋。

    “妾身昨晚梦到杰哥儿了。”付二娘一开口,却提起了她儿子。

    “有王夫人看顾,不必担心,他过得很好,我上个月还见过。如今老泰山入了空门不管家事,日后有时机可以安排你母子相聚。”

    付二娘轻拂肚皮道:“这个呢?”

    “自然也会很好。”李佑心里盘算了一下,付二娘应该不会想带着拖油瓶去寻找新生活罢?便决定若是个儿子,交给刘娘子抚养,免有大房无子的缺憾;若是个女儿,就交与金宝儿,弥补她无后的心事。

    “那妾身呢?”

    这个…李佑宽她心道:“不知你有何打算,想要好归宿包在我身上。”

    “妾身想抚养儿女成人…”

    李佑便道:“你先安心生产,后事不用急着计议。”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走人。

    等李老爷回到家里,正是天黑时分,那门房里有人候他多时了,乃是赵良礼大官人身边的随从之一。

    只听他恭敬行礼道:“小的见过李老爷,我家三老爷请李老爷回来后过府一叙,多晚都可以。”

    自从上个月胡来一通的花试之后,李佑已经多日不见赵大官人了,却不知今天有什么事情。

    再到了赵府,李佑被领到后院花厅中。却见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赵良礼正与一位背影雄阔的男子各据一席,对坐大吃大喝,还有一席空着。

    “李先生到了快入座。”赵良礼举杯招呼道。

    李佑笑道:“赵大官人好生无礼,叫在下来吃残羹剩饭么。”

    “几日不见先生变得如此见外,真令我萧索。”赵良礼道。

    那宽厚背影也回过头来,大约是四十几岁年纪,面貌还算英俊,对李佑微微颌首示意。

    李佑心头雪亮,此人必然地位不低的。不然即使是不拘礼的,这时候也该立起来道个久仰久仰才对。

    等他入了座,赵良礼似笑非笑的介绍道:“这一位可是先生你神交已久却素未谋面的,当今国戚钱澄钱老爷。”

    竟然是钱皇商李佑面色不变,坐着行礼道:“原来是钱老爷当面,失礼失礼。”

    赵良礼又指着钱皇商道:“三月时钱老爷做事不地道,胡乱编你我的笑话,今天来赔礼了。”

    钱皇商怒道:“我说了那不是我传的”

    “哎呀,钱兄,亲家做不成也不是仇家么。明人就不要说暗话了,无论你今次为何而至,我只当你来道歉。”

    李佑冷眼旁观,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赵大官人没有与钱皇商撕破脸,双方仍维持着关系,其实只要不结亲也就没什么被连累的风险。二是钱皇商不知有何事相求,说不定还是求到他。赵大官人那句不成亲家也别成仇家,也是含有暗示。

    以前他和钱皇商也间接打过几次交道,但钱皇商自持身份从来不亲自露面,今天却出现了。

    这时钱皇商不理赵良礼,转头道:“休要听赵三老爷胡言乱语,我对李大人向来是很欣赏的。”

    “在下愧不敢当。”李佑应对道。

    后面三人饮酒闲谈,一直没说什么正事。

    “今天白日里有一桩笑话,实在好笑。”钱皇商道:“在那大庙桥头有我一家典铺,在附近有家破产典铺换了东主重新开张。我手下一个掌柜去看动静,却瞧见按察分司陈巡道的家奴在那里当了一二十件字。”

    赵大官人疑道:“怪哉,陈巡道也不像是公然打秋风的人,当铺给了他多少银两?”

    钱皇商道:“二十两岂不好笑。”

    赵良礼大笑,“这当铺真有趣将堂堂的分巡道视为敲竹杠的街头无赖一般打发么。”

    “说不定陈巡道为官清廉,多余的一文不取。”李佑插嘴道。

    “陈巡道也许可以清廉,但店家却不能真当清廉。那东家如此幼稚还开什么当铺,好蠢材笑死人也。须不知,清官也有三分火气”

    躺着也中箭的李大人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赵大官人之语入木三分。换句话说,老爷们不收礼,但你也得给老爷们拒贿的机会啊,送礼都不送,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钱皇商也赞同道:“是极,这东家见识如此短浅也敢开典当铺,确实没有自知之明。”

    他二人有钱有势,心气也高,只把这当笑话,一时联想不到别人去当铺花几百两赎陈巡道一幅字的意义。李佑的设计主要是针对土财主和苏松道官员,不是他二人这般通天人物。

    赵良礼想起什么问道:“钱老兄,你派掌柜的去那铺子作甚?以我看来,你怕是又要打巧取豪夺的主意了。”

    钱皇商对此毫不掩饰,“那当铺虽然前东家经营不善,但存货可观,盘活了就是一笔大出息,何况与我家大庙桥头当铺离的近,合二为一独占此处岂不美哉。可惜我家管事的一时不察,叫别人捷足先登了,所以我已经寻着前东家,逼他签了一张时间更早的假合约。不过今天去了后,钱家招牌不入眼哪,那家不肯相让,看来须得打官司判归属了。”

    赵良礼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来示好,敢情打官司用得着李大人。”

    李佑默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世道…玩金融果然没势力就别想安安稳稳的。这时代还没产生票号,典当行差不多就是唯一的金融行业了。

    见李推官不说话,此中老手钱皇商很上路的伸出一根手指头道:“必有重谢,一成暗股如何。还听说那东家是个美人,李大人尽可拿去享用,我绝不争夺。”

    “钱老爷,我得要十成哪。”

    “李大人不要戏弄人,给个痛快话罢,有事好商量。”

    李佑很诚恳道:“实不相瞒,那个美人是在下的相好,在下就是你们口中的无自知之明、见识短浅、幼稚好笑的真正东家。”

    刹那间钱皇商表情僵住,饶是经验老道此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赵大官人闻言一愣,便前仰后合捧腹大笑,“我居然没想到,陈巡道怎的会莫名其妙去当字,不是你在其中弄鬼还有谁能说得动陈大人。”

    钱皇商尴尬无比,实在是近年来最无地自容的一次。

    “不知者不怪,诸位不要伤了和气,满饮”赵良礼举杯邀酒道。

    酒又过几巡,钱皇商又开口道:“还有一事须求到李大人。”

    李佑再次感到头大,他实在不想与钱皇商扯上关系,但此人也不好轻易得罪。只能道一句:“请讲。”

    “若府城修筑新城,工料从我这里出如何?”

    李佑为难推脱道:“此事石大参总理其事。”

    钱皇商道:“我拜访过石大参,他说你熟悉本地民风地理,此事由你全权做主。”

    李推官第一时间便断定,这就是个大坑即使他清白无辜,也会石参政栽一个私相授受勾结外戚的名头。

    想至此,李佑如实相告道:“在下与石大参势不两立筑城之事纯属石大参强人所难,在下不会参与。至于石大参的委托,在下绝不敢当。”

    钱皇商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李佑的话外音,暗指石参政这是在坑他。于是低头沉吟,不知在想什么。

    李佑看钱皇商不说话,微微放了心。他担心钱皇商又扯出王知府的治河之事要包揽物料,那他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不过似乎钱皇商目前还不知道这事。

    酒席散了后,钱皇商先走。赵良礼送李佑至大门,单独相处时问道:“势不两立?如此严重?莫非院试之前分守道署门外乱子…”

    李佑一瞪眼否认,“与在下无关。”

    赵良礼嘿然道:“并非我猜的,我二兄道是幕后少不了你操弄,还说你…”

    李佑倒真有些紧张赵良义的看法,这可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官场中人,要被他厌恶了就是一个损失了。“老大人如何看待在下?”

    赵良礼想了想,“不去当宰辅九卿可惜了。”

    李佑倒吸一口凉气,呛的自己猛烈咳嗽,这算什么评价?他一个吏员出身的小推官哪里当得住,夸张到吓杀人也。

    本朝官场上的九卿是什么,不是什么太常寺之类的二流衙门,乃是六部尚书加上都察院都御使、通政司使、大理寺卿三个,合起来就是九卿;至于宰辅就是入阁的大学士。这两种都是文官金字塔最顶层存在。

    宰辅九卿…他何德何能?赵二老爷这是喝酒喝昏头了才说的罢?

    瞠目结合半晌,李佑回过神来道:“大官人真是爱说戏言。”

    赵良礼认真说道:“我二兄或许是戏言罢。他对我说你的作为感觉很熟悉,仔细一想,宛如朝争,与你手法有甚多相似处。凡有朝争,必先串联科道言官以造势,其后发动各种科参弹劾围攻以借势。朝堂之上有才力去操纵此种大势的,无不是宰辅九卿之流。”

    这个比喻有意思,朝廷大佬们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啊…李佑无语,赵良义或许是戏言,但也从侧面说明朝廷不安定,不过与他无关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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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烈日当空阴云密布

    次日,李佑继续领几个衙役在自家当铺门前蹲点,享受着扮猪吃虎痛殴市井无赖的恶趣味,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当然,他可不是真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府衙里的消息一样传的到他耳朵中。譬如王知府昨天去拜见石参政,请停筑城事,双方进行了言辞激烈的会谈,但没有什么结果。今天早晨,王知府又再次去见石参政,结果尚不得知。

    眼看烈日当空,渐渐热了,已到正午,李推官便收了工请客吃饭。没吃几口,便见自家仆役带着王知府的随从过来找他。

    “李大人,你去劝劝我家老爷罢”那随从叫道。

    劝什么?李佑问道:“这话怎讲?”

    “我家老爷现在分守道署门外,我等束手无策,杨先生说只有你出面了。”

    原来王知府昨日无果而返,今天再去,却被石参政拒之门外,从上午一直到此时,仍在分守道署外苦侯而不肯离去。那石大参也发了狠,就是不见王知府。

    当李佑赶至分守道署外面牌楼下,入眼便看到王知府乌纱锦服冠带齐整,昂头挺胸面朝分守道署大门,那一团火热红袍笼罩下的背影分外高大,脊梁格外笔直…

    李佑心里也不得不赞一句,这位老大人的优点就在于坚忍。换成他,绝对没有耐性穿着全套官服,在烈日底下这样莫名其妙从上午烤到到现在,这都已经是午后了。

    不禁又想起去年王知府还是王同知时,被毛知府逼着去虚江要钱,堂堂五品文官屈尊到九品巡检家里谈笑风生的往事,到底是能忍啊。

    更走近些,看得更清清楚楚,六十岁老知府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李佑立于侧面,行礼道:“府尊何苦如此。”

    王知府眼不斜视,负手远望,口中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下官深受府尊毅力所感。”

    “不敢当…他娘的”王知府突然破口小骂,声音只有两人听到,但依然维持着昂首挺胸姿势。

    李佑装聋昨夜只当没听到,看来王老头心里还是不平静。

    王知府面不改色但嘴里唉声叹气道:“骑虎难下了,这参政不愧姓石头的,油盐不进,不吃本官这套。”

    李佑感到惊疑不已,不由问道:“府尊之意是…”

    王知府面露苦笑,“本官欲虚张声势的唬他,但石参政软硬不吃,为之奈何。”

    李佑险些跳起来,敢情王知府先前大张旗鼓、大肆举动都是做样子只是为了造出筹码逼石参政退让,不见得是真心要大修水利。

    竟然连自己都骗住了李佑再次记起来,当初那个王同知不但是敢丢脸到屈尊拜访九品巡检的同知,还是能深藏不露到骗住府衙里所有人的同知

    不过听王老头的口气,这次殊死一搏似乎踢了铁板…李佑忍不住问道:“石参政怎么说的?”

    “他竟然说京师工部都水司郎中是他门生,去一封信便可叫本官屁水利也修不得,定要先筑新城这真是造化弄人。”

    工部都水司,主管天下河泊水利,他未必有能力帮你修水利,但一定有能力禁止你修水利…

    这就是一力降十会,对此李佑也大感头疼。当前声势已经造出去了,王老头玩大矣可谓搬石头砸自己脚,进退两难。

    只听王知府幽幽道:“如今之计,如何是好?”

    气的李佑也差点大骂,前几天你不问,现在倒知道问计于人了老子一时去哪里找主意。但如今同在一艘船上,实在不能不顾。

    陪着上司,李佑也在烈日下呆立片刻,忽然指着分守道署那紧闭的大门道:“府尊敢不敢跪地求见”

    昂然好似石雕输人不输势的王知府终于扭过头诧异的看了李推官一眼。

    李佑又追问道:“敢不敢?”

    王知府噗通一声,痛快利落的对分守道署大门跪下。他的幕僚随从在旁边不远处齐齐大惊失色,请李推官是劝人来了,怎么劝成了这样?

    你还真敢做…不愧是关键时刻敢于舍弃脸面的坚忍小强王大人。

    当即吓得分守道署门官禁卒仓皇不已,谁敢生受父母大老爷这一下。又有人飞快的朝署内狂奔而去,显然是去禀告王知府跪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佑低声道:“快晕倒,里面人该出来了。”

    王知府言听计从的歪头就栽,李佑伸手扶住,大叫:“来人府尊大老爷晕倒了”

    王知府的随从和轿丁手忙脚乱,将王知府抬到凉轿里。李佑下令道:“速回府衙令分人去请医士”

    随后李佑也违背礼制进入轿子,要与王知府密谋一番。反正府尊轿子制式宽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府尊不必坐起,只张口说话即可。”在里面李佑扶着王知府善解人意道,然而王知府闭目毫无反应,显是怕凉轿缝隙大,被外头人看到什么。

    装得真像…同为演技派的李佑很有压力,推了府尊几下,仍然一动未动。

    靠,居然是真晕了…李推官又出了轿子,若非有话要说,他才没有兴趣和男人挤在轿子里。

    此时分守道署的高师爷匆匆自署内出来,却扑了一个空,大门外已经曲终人散了。

    高师爷无奈摇摇头,回去对石参政谏道:“东主何必一意孤行,传出去名声不好。”

    石参政作色道:“什么叫一意孤行?苏州城池年久失修,城外税银流失严重,此不损于国帑乎?新筑城墙整理闾巷有利国家,何错之有?水事徒劳民用财却短日内未见其功用,可先敛财足用,再于后年议河事。何况奸邪主事,岂可眼见上下其手而不顾”

    高师爷不再说什么,出了签押房,抬头望日,明明艳阳高照但总觉得有挥之不去的阴云。

    分守道署门前的小小风波仿佛打了个涟漪就过去了,那王知府也学起李推官,称病不出了。

    随即,石参政也行驶自己的权力。既然狼狈为奸的两个人都撂挑子,那他也不须客气,下令以沈同知署理知府,又派分守道署经历司经历到府衙署理推官,公然要抢班夺权。

    府衙里气氛便诡异起来。对此李佑只是派出长随张三,搬了一张椅子,整日坐在同知厅院落门外喝茶。登时鬼神辟易,所有书吏都不敢到这里来办事了,唯恐被看到后误会是要巴结沈同知。这沈同知到任后整日不出厅,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望啊,不如李推官厉害。

    知府缺位,同知署理正堂大印,但所有人都不找他来参事用印,那府衙正常公务还能进行么?眼看着都瘫了。

    拿着知府大印的沈同知即使再心急,也没这个脸皮去各房搞主动送印上门服务,不然真成了官场丑闻。

    至于推官厅,更无人敢去,谁知道李推官会不会突然病好了回来秋后算账,年初已经发配不赦的十一个吏目估计已经到了地头,想必那里不介意再多几个人的。

    府衙就这么乱下去,但石参政很有耐心,他不觉得大势所至下一群杂役能坚持多久。即使有点阴云,烈日狂风之下,很快会不见踪影的。

    李佑当然不会闲着,这回他和王知府真是孤注一掷了。他上窜下跳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约见了按察分司的黄先生,偷偷摸摸塞给对方一叠纸道:“我代拟了一份奏本,陈巡道扬名的机会来了”

    黄师爷看了后笑道:“哟,竟然有八大罪名,编的还都很中肯,居然连钱皇商和赵大官人都跟着你来胡闹。说起来你和石大参之间你来我往,还真是不死不休,叫我看的眼花缭乱。但这个奏本不能由陈巡道上啊,陈巡道以二十六七年纪成了五品按察分司,这已经足够令人侧目了,再去弹劾同在一城的石大人,不免要被认为是觊觎分守道职位,惹出贪得无厌的物议。”

    又道:“何况按察分司规矩较多,不像御史、给事中、钦差这样专门以小抑大的。所以陈巡道目前一要养士林之望,二要官场内低调,平平稳稳熬资历才是正道,五品官弹劾三品名臣这种事情不适合他来做。”

    李佑无奈道:“如此下官走投无路矣还请黄先生救命”

    “怎会走投无路?”黄师爷指点道:“你想的不错,石参政海内有名,人人道他清正无私,向来只有他参别人的份。谁要能参他一本,不说名满天下也是名动朝堂了可惜陈巡道如今不需要这个名。我方才说了,朝廷设有御史、给事中、钦差这样专门以小抑大的官职…与陈巡道相反,有人可是很需要这些,这不是路?你现在也是七品官了,有资格去主动拜见的利之所至,还有什么谈不拢的”

    李佑所有所思…那位吃了阁老家软饭的哥们年初时似乎为了躲避苏州府粮荒责任,跑的远远,到了南京上游的太平府,然后一直在西边徽州宁国府一带视察按临。

    但听说该钦差快到苏州休整了,算起来他这一年任期已经过去大半,好像也没什么出彩,还惹上了点勾结太监掠夺民财的麻烦。送他点政绩洗清自己污名,应该能说的通罢?

    话说巡按御史马钦差对李推官没有什么好感的,或者说,他对与虚江和陈巡道有关系的人都没有好感。

    但当他的心腹搬来一千两银子和几张纸放在他面前,他看过后便心动了。或许成名之举正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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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八宗罪

    一千两银子对马巡按来说,手笔也不算小。他这样的钦差,出巡任期内,在各府县一圈下来收个数千两乃至万儿八千两都只能算常例钱,是官场上的馈赠礼节,受贿都称不上。再多就要看双方交情和彼此需求了,比如眼前这单独送来的一千两。

    收还是不收,这是个原则问题,更是个态度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一千两还不至于让马巡按去费太多心思,附在银子的上几页纸才是关键。这是一份检举文书,通篇都是攻击石参政的,文字不见得多好,但条理无可挑剔,内容令人兴奋。

    马巡按想自己按临江南十府半年多,工作业绩委实平凡了些,鸡毛蒜皮小事查出一些,可是实在缺乏浓墨重彩之处,不曾想今日竟然有人主动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石参政是江南地区级别最高的官员之一,乃是本朝名臣,当年也是天下最有名的知府。他虽然由于触犯权贵十年没有升迁,但终究是省优部优国优、朝廷信得过产品,关键时刻派他出任苏松道安抚江南地区。

    若能参倒石大人,那将是他的言官生涯一个辉煌的战绩…马巡按心里合计一番,石参政名气大背景小,到任以来的确又有些不周到处和痛脚。弹劾起来风险低收益高,运气好了一战扬名,比骂皇帝还划算。

    想至此,马巡按便发下钦差命令,召苏州府推官李佑前来察院质询问事。

    “你这篇检举文书中,许多事情本官风闻过的,也是百姓口口相传的。但有些阴私之事未免无凭无据,有凭空构陷之嫌。”马巡按点醒道,看在一千两巨款的份上,他对李推官还算和蔼。

    李佑默默的又是掏出几张纸,递给钦差大人,有道是事实胜于雄辩,行胜于言。

    马巡按展开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惊奇,这厮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叫钱皇商写了陈情文书自供,另外居然还有本府有名缙绅赵府三老爷的旁证。这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连他这个钦差也不敢说能请得动啊。

    那么可以彻底下定决心了马巡按挥挥手送客。

    李佑依旧默默的退下。什么话也不用说了,马巡按没有将银子退还给他就表明了一切。

    不过在马巡按亲笔写奏本时,仍然对李佑抱有莫名的警惕,又仔细考量一番,出于小心在开头的“巡按江南十府监察御史马明学”后面又添上了“苏州府推官李佑”。

    这就算是绑在一起的联名奏本了,好歹大家都是七品,联名也不算太掉价。

    时间已到景和七年六月初,朝廷收到江南十府巡按御史马大人的奏本,痛切弹劾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兼分巡苏松道石纶不称职,登时朝野瞩目。

    马巡按的奏本根本没有用密揭,直接明传,奏本进入京师通政司挂了号后,经手官员们对这个居然不加密的钦差奏本都甚为好奇。结果只用半天时间,此八卦便传遍了各部院衙门,一时朝野议论纷纷,这其中看点太多了。

    巡按御史名份上是代天子出巡,在地方小事立裁、大事才奏,所以巡按的奏本尤其是涉及地方官本身的奏本非常有分量。有时候可以直接拿来代替考核,并非普通官员那些草纸一般的垃圾题奏可比,尤其马巡按另一个身份是某阁老的东床快婿。

    再说巡按御史出巡地方,即便弹劾官员,多半也是州县官这一级别,知府就很少了,更高的几乎没有。这次马巡按却弹劾一个实际职责近似于布政使的三品分守道,端的是极其罕见,为数十年来第一桩。

    更别说这个被弹劾的分守道石大人,是天下官场上有名的两风太守,官声向来清直干练,即使是仇家也不否认这点,不知为何竟然被巡按御史抓住了痛脚。

    最奇怪处还在于,奏本居然是联名的,不知马巡按出于什么目的,拉上了一个小小府推官入伙,真是惹人遐想。有精明的人便借此断定,这个推官必然是其中关节人物。李佑的大名,算是真正在京师官场上走过了一遭。

    话说这奏本中,马巡按猛烈抨击本朝著名清臣干员石参政,说他刚愎自用祸国殃民,并一口气列出八条罪名,条条言之确凿,几乎颠覆了石大人在诸公心目中的伟光正形象。

    懂行的揣摩了奏本内容后,点评道:此本并非空洞无物和泛泛而谈,称得上事实俱在,无一不可查明,偏又引申发散,句句诛心,可谓弹章典范。石参政很难自清,在劫难逃了。

    内阁大佬尚未做出反应,镜头且先转回苏州府。前段时间马巡按的奏本刚刚发走,奏本摘要不知为何就在苏州府各个衙门中流传起来,按察分司、府衙、县衙、守备司、税课司…

    最后不可避免的传入了分守道署,又不可避免的出现在石参政的公案上。

    石参政圆睁双眼,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一口气看完了这张抄贴——

    “其罪一,沽名钓誉,出乖露丑。为邀买士心,以参政之尊意欲强行监临院试,徒惹地方惊疑,却不加抚慰以致变乱将起。而后临事无措,当街狼奔豕突,丑不可言状,官府体面荡然无存,几成士林笑柄。幸赖府衙有力得以消弭祸事。其后犹欲文过饰非,掩盖事端。”

    “其罪二,贪图享用,玩忽职守。虽为苏松道,却只留恋姑苏富贵红尘,到任半载,眼中丝毫无松江府诸事,至今不闻不问,亦不曾按临视事,此为渎职也。”

    “其罪三,居官无状,以权乱制。朝廷分道设府自有法度,各居其职而已。若名为苏松道,处处却行知府事、管府衙务,岂可为道台官?”

    “其罪四,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欺哄朝廷毁屋修城,千家哀号,万民唾骂。与民争锱铢之利,却败尽朝廷之誉,不知是何居心。”

    “其罪五,交结权贵,勾连外戚。为筑城工料事,推介皇商钱氏,暗令筑城协理通融其事,其中秘情隐晦不可言也。此非空穴来风,有苏州府推官口证,乡绅赵良礼旁证,钱氏陈情文书一篇。”

    “其罪六,擅作威福,勒逼地方。顾虚名而不务于实,不惜朝廷命官而妄加**。有府衙推官愤而落水,几乎无命;有四品正堂烈日叩首,厥于阶前。巡抚总督亦未见有此威也,骄矜若此,敢问心中已自比督抚否?”

    “其罪七,阴用私人,干乱府政。先有逼倒知府,后有亲党同知署理府印,致府署人心不堪,百事不举,刑案堆积,粮税无着,本年夏税拖欠至今不齐,其它未可一一言状。”

    “其罪八,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尝观民风,此事苏州府路人皆知,满城皆云,民口如山川,又何须尽言可为一道之表率乎?”

    阅毕,石参政仰天长叹,心碎欲绞,仿佛被埋于土中几乎不能呼吸。

    脑中回忆起当年登科之时,与一干同年意气风发,琼林宴上立誓匡扶社稷,至今已二十余年。

    如今须发半白,却落个被巡按御史弹劾的下场,无论结局如何,都已经是几十年来的首例了,自己还有何脸面在官场中行走?

    为什么会如此?怎么辩白?又能向谁去辩白?

    或许,自己已经老迈无用,该是辞职回乡的时候了。这不是以退为进的把戏,是真真正正的致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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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李佑的春天?

    当即石参此提笔写本,他的幕僚高先生侍立一旁,眼看“臣年老平庸不堪效力……”字样,心情激动,忍不住出手按住道:“事不至此,事不至此啊!”

    地方和官员相对不值钱的京城不同,一方大员石参政这样的,除非到了天怨人怒神人共愤程度,相较起来更难倒台。至少朝廷核实起来难度更大,空间距离上也需要更多时间,根据核实情况出结果又需要一些时间。

    从程序上说,固然马巡按攻击的凶猛狠厉,但石参政还是有回旋余地的。那八大罪状,说严重也严重不到哪去。

    国朝官员,犯罪分两种,公罪和私罪,玩忽职守没完成朝廷任务之类的算公罪,杀人放火受贿强暴之类的是私罪。石参政被弹劾的罪名,基本都属于公罪和品德范围,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处理方式是从轻的。

    所以石大人起码去职自保不成问题,如此便会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删MM李推官搬走了石头,马巡按弹劾成获得了名声,石大参换个地方继续做官。

    这也是本朝官场机制设计的微妙处,平衡无处不在,因果互相牵扯。真正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晶壁,半步迈入新境界的大能只有两个,万历张摄政和天启九千岁。

    但石参政为何冒出致仕退休的念头?又有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用来形容此时的石大人十分恰当。其实这次被弹劾到目前为止,还未出现实质性伤害,但对他精神上的打击太大了。

    能被巡按御史以不称职弹劾掉的官员,无一不是垃圾中的垃圾。可现在他,立志做青史名臣的石纶,居然要与这些垃圾为伍,何等难堪耻辱!若成了近年来被巡按弹劾成的最高级别地方官,更是耻上加耻!

    此时还有必要等待朝廷再派人勘查么?难道自己要去面对朝廷钦差质询审问么?这些罪名查起来哪项不属实?估计有不属实的某些人也能让它变属实了罢。

    真要出现那种羞辱性的结论估计石大人连死的心都会有了,换个地方做官还有什么脸面?唯有趁着调查尚未展开,主动致仕退场以谢天下了,这样此事就算到此为止,无果而终,至少保全一些颜面力

    说来说去,还是石参政忍受不了屈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李广“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而自刎的想差不多。如果换成李佑李推官李大人自然就是另一种芶且偷生的选择了,性格决定命运哪。

    高师爷最终松开了手,泪流满面的看着东主继续写下去。

    当石参政上书乞骸骨求致仕的消息传开时,李佑欢欣鼓舞。等朝廷究查完结,来来回回至少熬上几个月,中间说不定又有什么波折。但石大人要主动辞官那就省事了。

    他不由得称赞这位老大人很自觉,精神可嘉,很有费厄泼赖风度。又叹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古人诚不欺我。

    头上一座大山终于要搬走了!未来可以大展拳脚了!仿佛看到美好而的生活在不远处向他摇手冬天过了春天会不来吗?

    沈同知第一时间跑到后衙知府大院门外,跪着双手奉还大印,王知府为人厚道,没有刁难他,直接领受了。李佑得知时已经迟了急急对王知府道:“此人好似府尊你当年一般阴忍,定要小心提防,怎能轻放!”

    “滚下去!”王知府笑骂一句,将李佑轰出公房。

    那号称前来署理府衙推官的分守道署经历连名字都没留下来又灰溜溜走了。回头托人送了二百两给李推官,表示前眸子真的是上官差遣身不由己还请谅解。

    所有府衙小吏衙役彼此弹冠相庆,今次大家都没有站错队吖!又安全度过一次官场争斗,实在可喜可贺。

    说起来,一千两银子虽然令李佑肉痛至今,心里不停感慨钦差御史身价比青楼名妓贵了百倍。但总算没有白花,值这个价。

    在马巡按眼中,看到一干两只觉得江南地方果然油水丰厚,上任才半年的推官就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银子。

    他并不知道,李推官哪有一千两现银?都是从新开典当铺本钱中挪用出来的。这本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前文说过,从豪商宋家借的。

    章亏事成了,李佑才称得上英明果断,事若不成,就成白送银子的傻冒了。

    但是本钱被毫无理由抽走,引起了当铺里人心惶惶。李佑无奈在后院现身说,表明自己身份后便彻底安抚住了众人。

    毕竟这年头,金本位银本位都不如官本位,暗中有这么一个老爷撑腰,铺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怪开业以来发生麻烦时,总有衙役恰到好处的出现,而且做好事不留名不要钱,很是莫名其妙,大家还以为是假冒的衙役。

    还有个让李推官开心的事,陈巡道“当掉”的字卖出了几幅,进账两千多两!至此他自己也才安了心,看来这个主意的确很有效,能用一个两全其美的途径帮助陈大腿解决用度匿乏问题。

    各方面形势一片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话说这日,李佑提了卖字银子,悄悄送系按察分司后衙,自然有管娘的接收,此外又送了份给黄师爷。

    送走李佑,黄先生笑着对陈巡道:“李大人也太能折腾,区区一个推官便将参政逼到如此境地。近日他春风得意马蹄疾,正欲在府城雄心壮志大展宏图,真想知道当他得知那个好消息时,发现赶走石参政可能是个无用,会有什么惊喜样子。”

    想象到时候李佑的纠结表情,陈巡道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显出几分忍俊不禁,肯定很有趣罢。却问道:“依你看来,这石参政之败,败在何处?吾当闻者足戒。”

    黄师爷正色道:“在下夜间也曾反复细究石参政的所作所为,倒也有三个心得。其一是傲气自信,轻视他人,导致行差踏错,破绽甚多。你看他那八条罪名,哪一个是大事?单独提出任何一个都不会引人注目。但总和却有八个之多,一条一条罗列出来,便有聚沙成塔汇河成海之效,,上也变大了。”

    陈巡道点头道:“我怎么觉得都是李佑故意引使的?”

    “东主太看高李大人了,李大人哪有这个本事,还是石大人自己做事不谨慎。遇到不细心的人还好,若逢有心人仔细搜罗,难免要倒霉,偏偏李大人正是个善于借力的细心人哪。”

    黄师爷又道:“其二,拘泥成,不知变通。须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苏州民风与他处不同,治政也没有不变的道理,石大人却不明白这点。其三,为官一方,本地豪伸盘根错节不可忽视,要善加因势利导,岂能自持朝廷命官处处以威压人?这三点,乃石参政败事的根源。”

    此时有小吏送进来书信一封,陈巡道拆看,阅毕道:“真巧,已经成了。估计这几日行文到府衙。”

    黄师爷闻言边转身边道:“我去给李大人报惊报喜。”

    那边李佑回到家时,门子禀报道:“王老夫人想念刘娘子,今日从虚江来了,现在后院。”

    听说岳母驾到,李佑便去拜见。在刘娘子房中,家中众女都围在王夫人身边,正说着话。原来王夫人带了些虚江土产瓜果,分发给各房,又召集众女一同品瓜。

    李佑也坐在一旁,,上竹眼明手快的递上切好的西瓜,李佑便同大家一起吃起来。

    没多久,有婢女来报:“钱府老爷遣人送礼,已停到大门里。”

    钱府老爷自然指的是钱皇商。上个月,李佑主动找到钱老爷,做了一笔交易,请钱老爷出面作污点证人。反正他是太后得用的族人,一般小事朝廷也不会真拿他怎样,最多申斥几句,影响不了什么。

    对李佑来说即使有点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当务之急是扳倒石参政。再说他现在并非一无所有的小吏,也略微有些本钱承担与钱皇商往来的后果。

    石参政当初确实说过让钱皇商去找李佑,他无非是抱着捉贼捉赃拿奸拿双的念头,不信李佑这个胆大妄为的猫儿不吃腥。

    谁料两人能居然勾结起来倒打一耙。反而由钱皇商自首告发石参政交结自己这个权贵,勾连自己这个外戚,并还暗示下属通融行事。这罪名成了马巡按奏本上八大罪状中最严重的个。

    又扯远了,却说这几日心情颇好的李佑听到钱皇商送礼物,大手一挥,有心炫耀,命道:“钱老爷家世豪富,他的礼物,想必不同凡响,抬进来叫大家开开眼。”

    片刻之后,只见门帘左右分开,闪现出两个眼生的美人,娉娉袅袅的抬足跨过门槛,低头辜手立于门首,娇滴滴拜了四拜道:“见过主人。”

    两个美人一左一右,一模一样的杏目桃腮,一般无二的婀娜秀丽,宛如明镜对影,居然是罕见的双生美人,确实令满屋人包括李佑的岳母、妻妾们开了眼。

    “真是长了见识””不知是谁小声嘀咕道。

    这就是钱皇商的礼物?李佑看过后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美人,他早过了见美色就流口水的境界了。

    关键是此刻他身后坐着岳母大人,正在陪岳母妻子说话,忽然别人送过来两个美人,他还拿来炫耀,能比这更尴尬的场面委实不多了。

    烫手,不能收,李佑心道。

    正在斟酌说辞,又听下人来报:“按察分司的黄先生来访。”

    李佑甚是奇怪,自己刚从按察分司回来,怎的黄师爷又过来了?莫非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故?

    连忙对岳母挤出笑容道:“这礼物绝非小婿之意,真是收不得,回头再处理。如今有贵客,小婿先去会客。”

    待李佑进入前堂,黄师爷拱手道:“方才听到个喜讯,特地恭喜李大人!”

    李佑疑问道:“莫非朝廷罢免了石参政?”

    黄师爷笑道:“哪有这么快。这个喜事是蒙陈巡道帮你通了关节,要让你停职坐监了!”

    听到李佑耳朵里,正如平地起惊雷!

第一百八十一章 优待也是负担

    停职?坐监?这算什么喜事?恩将仇报?卸磨杀驴?李佑表情瞬间苍白,脑中闪现过无数该有的不该有的念头,心里剧烈抖动几下,声音也略带结巴了:“怎,怎会如此?老先生不要乱开玩笑,在下有何罪过?”

    黄师爷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本意是来欣赏李大人那纠结表情的,但绝没料到李大人居然是这个恐怖神色,好似受惊吓见了鬼一般。

    突然心有所悟,眼前这位李大人诗词惊才绝艳,功名却是白板一张,不会是产生啼笑皆非的误解了罢?便感到好笑的解释道:“你不明白意思?坐监是去京师国子监读书你想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去读书啊…受到惊吓的李推官大汗淋漓,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也才想起这时代将入国子监读书叫做坐监,并非下意识联想起的坐牢之意。等反应过来又大惊失色道:“我去国子监读什么书进国子监的最少是秀才,哪有我去的道理?”

    简单说,国朝秀才想做官有两条出路,一是科举,考不中进士也得考上举人;二就是入监,在国子监熬几年若能肄业,便具备了监生出身,有了做官资格。虽然二者并行,但这年头科举太盛,严重挤压了监生的上升通道。

    此外就是罕见的更不上台面的吏员入官,例如李佑这样的。

    黄师爷再看看李佑的表情,问道:“监生品流比不上进士、举人这些科举功名,但总归是个学校出身,总比没有出身强,遇此良机你竟然不想去?”

    李佑大义凛然道:“太学乃国家储士养才之所,本官学浅才短,受之有愧,还是将此名额让与更有才华的士子罢况且我没有科举功名在身,无缘入得学校,不要为了我破坏国家制度,那样罪莫大焉”

    李大人的言外之词其实是——读书没意思,本官不愿去吃这个苦。

    虽然说监生出身能把白板功名的李大人提升一个档次,并拓宽了上升空间,一年前还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他说不定还有些兴趣,但如今真心不愿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去京师读书。

    上辈子在学校上学将近二十年,已然腻味,这辈子可不想继续了。

    别人进国子监上学是为了混出身,肄业出来便有了作官资格,很直白的说是为了做官才进国子监抱着课本苦熬。他李佑虽然没有正经出身(吏员就不用提了),但机缘巧合升到了七品,已经有不错的官位坐着,还去国子监受罪干什么?

    再说绝大多数监生混得还不如他呢。那些人即便能够顺利修完学业、攒够学分(这年头国子监真有学分制),肄业获得监生出身,又经过吏部选官授职,一般也是终生在**品和学校教官里打转。

    运气差的就变成著名配角崔监生这样的不上不下型栋梁,听说在吏部待选的监生、举人有时候多达上万人…

    在李佑想法里,即便无法升职当个一辈子七品也挺好,天下上亿人,比他强的官员(包括武官内官)估计不超过一万个,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不过陈大腿显然也是好意,苦心帮助他谋划发展途径,直接拒绝未免太不给面子…

    于是李佑又打算从技术角度说起,“国家自有制度,非科举不入学校,更别说太学国子监了。最起码秀才生员功名才有资格入监读书,我这样子岂不是胡来么,不怕引起朝野非议,有损陈巡道清名么?”

    黄师爷笑呵呵的,“即便最严时候,也有高官推荐一位自家子弟的荫监制度啊。何况最近朝廷有个新政,尚未行文到府县,你怕是不知道罢。”

    “什么新政?”

    “近年来,科举日盛,国子监人才凋零,朝廷诏令有吏员入官者,或不入流官职者,可以经四品以上官员推荐入监读书,以免国家有遗贤之憾,谓之补监。吏部许尚书与陈巡道信中提及此事,陈巡道便托了许尚书推荐你。”

    李佑心里叹道,陈大人你真是…唉…靠,这点小事居然牵连到了手握天下百分之八十官员前途的吏部尚书,事情更复杂了。

    国子监分京师和南京两监,话说近年来,南北两监各自在监学生总是勉力维持一千几百人规模,比国朝其他时期正常情况下的两三千人少了不少,与七八千人的鼎盛时期更是相差甚远。

    主要原因就是监生不如当年值钱,分配工作越来越难,工作待遇越来越低,升职机会越来越小。导致有志向的人宁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去搏科举功名,也不愿入监读书熬一个不上不下的出身;至于没志向的,很多也是不想来浪费时间。

    面对这种情况,有人便上疏道于今之计只有扩招了,把那些吏员出身的官员和不入流官员(九品以下还有种官员叫不入流)中有志上进的,招进国子监读书。即便没有功名也可以特恩嘛,免得国子监号房(宿舍)总是空了一大半和闹鬼似的。

    朝廷大佬小佬们吵吵一番,居然通过了这个方案,其实也无所谓,权且当是荫监的一个补充。这年头连权贵子弟都不爱来国子监了,这帮人更愿意去锦衣卫等亲卫中挂职吃饷,还能世袭一份武官家业。

    对了,景和朝文官当国,锦衣卫多年不设威风霸道的南北镇抚司和诏狱,看官们不用倾慕向往之了。

    黄师爷唯恐李佑不领情,“说来也是你运气好,许尚书的推荐名额本是打算留给陈巡道科场不顺时荫监用的,结果陈巡道科举实在顺利,考中进士便用不上了,如今正好推荐你补监。其它的你都放心,仍然保留原有冠带官告,是七品还是七品。”

    听完黄先生解释,李佑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背景,难怪他也能去国子监读书。看似新鲜的补监,不就是上辈子的成人教育、在职研究生之类么?

    去还是不去?真是个令他纠结的问题。

    若去的话,京师离苏州近三千里,路程一个月,不太可能带着妻妾去,有种抛家舍业、背井离乡的感觉。何况不知要读多久,听说国子监正常情况是四年肄业…补监估计不会这么长,但起码也得一年半载。念完书,做什么官还是个未知数,不会比现在更爽罢?

    若不去,陈巡道这边还好说,但另一边呢?固然监生公认不值钱,那天下第一部尚书的面子也不值钱?吏部天官赏了大脸面推荐你去坐监你还敢推脱?

    举棋不定的李佑再次切身感受到,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有时候别人对你优待也是种负担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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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灯下黑的门路

    李佑久久沉默无语,脸色扭来扭去,黄先生坐在客位悠然自在的品茶,这李宅茶叶似乎比以前强了。

    “去南监如何?”李佑又开口道。南国子监位处南京,距离苏州府只有五百多里路程,相较京师方便的多。

    “朝廷诏令补监都要去京师北监,以沐浴皇恩,南监不收。”

    李佑长叹,只好辛苦一番了,没安逸几天日子,又要折腾,但去京师总比那些选官选到边荒之地的好。

    黄师爷知道李佑想通了,便开解道:“苏州府乃天下第一财赋要地,素来为朝廷所重,正因如此急需抚定民心时,才会有你这个特例。说起来你可算是我朝独一无二的奇特官员,从吏员出身跃居本乡七品,遍数国朝也找不出几个,谁知道了你的情况不啧啧称异?但在官场中太奇异侧目不是好事,特例终究是特例,剑走偏锋岂能持久?如今有机遇坐监读书,可消磨痕迹再得一出身,于你大有益处。”

    听他的意思好似把黑钱洗白一个道理李佑将黄师爷送走后心道。

    不过坐监读书不是这几日的事情,黄师爷只是提前报个信,朝廷行文都没过来,现在不用太着急准备。

    眼下当务之急是在岳母面前怎么处理那一对双生美人从男人角度,李佑当然是愿意留下。如花似玉的并蒂双莲,当真赏心悦目,也不知道钱皇商从哪里搜罗来的。

    但自己快要离家读书,在家里多出这么两个身份尴尬、底细不明的陌生人,有点不利于后方稳定。

    又是个两难的事儿。

    却说钱老爷为何要送李佑大礼?因为当初李推官许诺,只要帮着将石大参赶走,不管是筑城还是河工,用料的事情都好商量,所以今天来送礼是表示催促了。

    想到这里,李推官忽然愣住,如果早知道自己要离开苏州府去国子监,以后与石参政的关系就是互相眼不见心不烦,那么他何苦费尽心机的赶走石参政,图的什么。

    真是一场辛苦为谁忙,最后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除了发两道谕令以及晒一次太阳装昏迷之外,基本什么也没干的王知府啊。

    王老头欠的这个人情,一定要讨回来!边走边想,李佑又回到后院刘娘子房中。此时众女已经散了,王夫人拉着刘娘子的手正小声说些什么,梅枝在一旁侍立,那一对礼物似乎被打发到客房去了。

    李佑上前道:“老人家难得来一次,还请住上几日。”

    王夫人轻笑道:“心意领了,过了今夜,我明早就回虚江。你若真有心,得了空想个子,去将你那老泰山从和尚庙里领回家来安稳过日子。还有个事情,杰哥儿身边缺伶俐丫头照管,我瞧今日送来的这两个就不错。”用一对双生美人去照顾小屁孩不觉得暴殄天物么,李佑心里感到可惜,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想着再考虑考虑怎么处理,于是先避开话题道:“今后家里事,母亲还得多费心,小婿怕是暂且顾不上了。”

    王夫人问道:“这是何意?”

    “方才按擦分司黄先生来报信,道是朝廷有诏令,允许小婿这等身份入京师太学,以补监名分读书。”

    听到丈夫要远离,刘娘子脸色一变,王夫人却大喜道:“此乃善事也,有个正经出身,亦好封妻荫子,倒要多谢朝廷恩典。”

    李佑回话道:“就是要离家一些时日了。”

    王夫人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当年你泰山从军十载,在家之日寥寥可数,才挣回一个巡检老爷可做,不然终要老死于卢府为奴。如今你有机会更上一层楼,为何不去?”

    老泰水好大气,李佑暗道。只听王夫人有对梅枝说:“去拿纸笔。”

    李佑十分奇怪,这是要赋诗壮行?没听说她有这个特长啊。

    王夫人似是不经意对李佑解释道:“老主人家三公子年后离了虚江,去京城准备明年大比。许久不见怪念想的,老身修书一封,烦请好女婿带上,替老身送于京师卢尚书府。”

    这年头,出远门帮人捎带书信很正常。

    卢尚书当然指的是籍贯虚江县的兵部尚书卢老大人,李佑是知道的,岳父岳母两人都是出身于虚江卢家,李佑也是知道的。

    但是叫李佑纳闷的是,您两位老人家在虚江卢家似乎都是奴婢之流身份,有什么资格去念想人家三公子,还大模大样的主动写信,这有点不分尊卑了罢?叫自己怎么去送这个信?

    难道跑到尚书府门口禀一句,贵府曾经的奴婢给三公子写了封信叫我送过来?

    王夫人不动声色,从梅枝那里接过笔,挥手叫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了刘娘子陪伴磨墨。

    走到门外,李佑忽然发现自己对岳父母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在卢家当仆役,便小声问梅枝道:“老夫人在卢家是做什么的?”

    “小婢听说是卢三公子的奶娘和三房的管事娘子,后来刘老爷有出息,才跟着出了府当夫人。”梅枝带着几分鄙视答道。眼前这位趋炎附势的老爷自从巡检到手,编队刘家不上心了,现在才知道问么?

    竟然如此李老爷产生些莫名懊悔,顺手在梅枝臀上狠狠扭了一把道:“你这死小娘,为何不早说!是故意的罢?今晚洗干净了候着!”

    在大户人家里,有的奶娘可不是一般下人了。尤其是先当奶娘喂养公子小姐,等长大后又当房中管事娘子的那种,与小主人之间关系自然不一般,感情深的能被视作半个母亲称一声乳母。

    同时奶娘一家也最受公子小姐的信任,最典型的,如本朝世宗皇帝和朝会武官班位首席的陆指挥使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以民间百姓习俗,若无视身份尊卑差别,刘娘子和那个要考科举的什么卢三公子可以称作奶兄妹。李大人脸皮再厚上几倍,可以去喊声三公子一声妻兄!听说三公子还是嫡出的实在不曾想到,自己眼皮底下居然还有这样一条路子,真是灯下黑啊,李佑感慨不已。

    随即李佑在门外对里面叫道:“老泰水!那两个女子若有需要,尽管带走!如果家中还少人使唤,小婿在府城买了给送过去!老泰山在哪个庙里?小婿去拆了它,不信老泰山不还俗!”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疯狂

    话说自从石参此要走人的风声传开后,在府衙这一亩三分地上,李推官的声望再上一层楼。达到了顶峰。

    甚至连王老知府这般宽容大度的人也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府衙是姓李的。其实也怪他自己缺乏自信。换成陈巡道,绝不至于有此感想。

    不仅仅是府衙,对苏州府甚至江南的胥吏群体来说,李大人成为了真正高山仰止的偶像。甚至有了进一步神化的趋势。

    当初李推官起家之前,也是做过衙役当过小吏,同他们一样的出身。但如今李大人才名远播、名士风流、平步青云,名声美色权势一样不缺。除此之外,做起官来九品扳知府、七品赶道台,好生威风了得。

    以上无论哪一样,都是胥吏们的梦想。但也就李大人全都做到了。天下竟然可以有这样的胥吏吗,现实果然比小说更有戏剧性。他们这些李大人的前同行现在仍是看着老爷脸色。轻则挨骂重则挨板子的货色。境遇相较起来,简直就是天与地之旬的差距。

    以西洋的封神模式,在江南地区几万胥吏心中,李推官的信仰值已经爆表,这时候可以考虑点个神火进行封神事宜了,成了便是胥吏之神。

    换做国朝的封神模式,等李推官升天后,也许会有推官庙之类的祭祠建起来。成为胥吏辈烧香的地方,推广几百年估计李大人在天之灵能收到不少香火。杜康、鲁班、钟馗、黄婆这些民间神仙队伍中多出一个衙神李佑。

    人心若此称病不出的李佑病好后,去了一次府衙。但他并没才张扬视事,只拜见过知府后又从署中消失了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低调做派。

    对此王知府很欣慰很感动。暗赞李推官懂事,不愧是知进退的人。看来此人虽然经常身不由己的高调,但从心目中还是对自己很尊重的嘛,至少在自己这里态度很端正。只要有这个觉悟今后还是可以很融洽的一起共事。

    王知府的感动一直持续到了那道朝廷求贤诏令到达府衙,大概意思就是听闻苏州府李佑者,具文学优长,有司荐之,特许补监读书,有意可择日入京。

    原来如此!王知府恍然大悟。难怪李佑这厮近日低调的反常,定然是早知有此事的。不过为什么感到自己忽然心情有一点点松快了?

    便对左右道:“朝廷开了恩监,李大人有此际遇,真是可喜可贺。”

    有对道:,“朝廷此令并非强行,也是看人自愿,属下觉得李大人未必愿意去吃苦坐监。”

    这…王知府纠结了。比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推官还纠结。真心盼着他去读书,大家相识一场,善始善终…

    若那李佑胸无大志赖着不去坐监,本身光芒再加上如今府衙里的人心所向,使他这四品知府快失控了。虽然这局面并不是李大人蓄意为之的,但形势比人强。

    “派人去将李大人请过来。”王知府对长随道。他比任何人都关心李佑究竟去不去坐监欲当面问个清楚。

    半日后出去请人的衙役回话,“去了李府道是李大人不在府中,小的一时也寻不到人。只听说他这几日总在府城西边沿着城墙行走。不知原因。”

    王知府抬头从窗户看了看列面,正是艳阳高照六月天,一年当中最热时候。西边城墙长度十多里。天天去沿着城墙转悠,李某人闲着没事干了?

    ,“西方乃府城最繁华富庶之处,这一定是李大人有了去意,留恋不舍,故此逡巡不已。”才幕僚进言道。

    王知府皱眉沉思,无数经验教训和直觉告诉自己,关系到李估的事情一定不会如此简单,又下令道:“加派人手去找,看他作甚。”

    夏日天长,到了傍晚时分。又找到李推官踪迹的人回禀道:“李大人在城上对着夕阳念了几句诗便回府了。”

    “念了什么?”

    “小的只记住一句沈园非复旧池台什么的。”

    这是陆放翁的名诗,王知府默念一遍“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不用再去问了,诗为心声,看来李推官巳经心生去意,且随他罢,王知府暗道。

    又过了两日。王知府正在午睡小憩,没有心事的他睡得很安稳,但被吵醒了。他的长随匆匆进屋,禀报道:“主人!李推官召集了工匠兵丁,将西边城墙炸出一个口子!”,

    “这人疯了?”王知府惊愕的翻身而起。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行为?炸了苏州府的城墙,他这个知府居然不知道?李佑不要命了?

    当即**仪仗,上轿出巡。快到传言地方,王知府透过轿帘。果然看见城墙缺了一段。下面几百人正在搬碎砖石。干的热火朝天。而李推官与几个工匠站在一旁指指点点,好似商议什么事情。

    ,“下官见过府尊。”李佑远远看到知府仪仗。赶紧过来拜见。

    王知府跳下轿子,问道:“你这是何意?太胆大妄为了罢?”

    李佑平静的回道:“下官身为分理筑城事,自然要有所作为。”

    “那也不该擅自毁掉城墙。不怕官么!”

    李佑掏出文书道:“朝廷钦命的总垩理苏州筑城事石大参同意了,何来擅自一词?”

    王知府一时失语,虽然人人皆知石大参要走人了,但毕竟尚未正式离任,有他同意,似乎算不上擅自…

    其实换成别人不经过知府还是无动工。但李推官偏偏有这个能力直接从县里组织工匠民役,不必打扰知府清净。

    “你这究竟是要作甚?”。

    李佑指着城墙上道:“府尊且随下官登城。”

    到了城头上,李佑和王知府手扶垛口,环顾四望,入眼好一派花花世界。处处人烟稠密,遍地店铺楼肆,水上船只相连数里,远处一座城楼正是闾门。不愧是天下最繁华所在,有诗云“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纵观府城,唯西边商旅最密集,其中又以西北最盛。盖因离运河与虎丘近也。又观府城西门有三,只有闾门在西北,致使从运河枫桥、虎丘方向入城只能过闾门,酿成今日拥堵之患,此为我府一大弊处。石大参说要扩建城墙。简直是削足适履。”

    王知府打断了李佑道:“本官懂了,你的意思是在此处开门?”

    “不错!”李佑点头道:“下官踏勘数日,此地为佳。位于正西,又在闾门之南二里处,不远不近,可以建新城门。并引流挖渠,沟通运河以及闾门外上塘、山塘。只要本处水陆城门修好,定可分解闾门之患!”,

    王知府叹口气,难怪念什么沈园非复旧池台,敢情李推官不是怀日而是要造新啊,有新的自然就非复旧池台了,结果令他误解。

    此时跟着上城墙的工匠畏畏缩缩道:“城中里巷老人言,西方属金,以本府风水,开西门便有战乱之灾。故而闾门在西北,胥门、盘门西南,多年以来偏偏不建正西之门。还请老爷们三思!”

    “胡言乱语!”李佑斥道。

    王知府担心道:“却有此说,不要引起民心惶惶。”

    李佑又对工匠骂道:“怎么长的脑子!这点忌讳本官还不知道么?谁说西边的门洞一定要朝向西开?城墙绕一个凸起,门洞歪着朝北开不行么?另有本官写祷诗一首烧于此地,报于上天,你还有什么罗嗦的!”

    王知府又想起一个问题,“此项花费银子从何而来?府衙如今没什么多余的。”

    李佑不在意道:“自然有大户捐献。”

    王知府终于记起了正事,“国子监之事。你作何打算?”

    李佑神秘笑道:“府尊猜猜?”

    王知府便下了城墙回府衙了。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李佑哪来这么大积极性修城门,难道真是为了给家乡父老做好事?

    话说石参政确实是个公正无私的人。前几天协理筑城事李大人颇不要脸的打了修城门的报告给分守道署,快离任的总垩理筑城事石参政出于公心,还真给批了,毕竟这件事情利国利民。

    此作风叫另有小算盘的李大人很是羞愧了几个刹那。

    城墙拆起来快,修起来慢。六月二十四日时刚拆干净。李佑便暂时停了工。因为今天是荷花节,此乃苏州府一个独特盛事。每年的这日,城中海量仕女纷纷涌出城门,要到城外几个著名湖塘观赏荷花,尤其是西边的石塘一带。

    今年除了西城各门,城中民众又多了一条路,就是李佑炸开的这个城墙缺口。随着人潮出入,渐渐李大人建新门的事情传开了,倒也博得一个众**赞。

    虽然李佑开西门似乎犯了忌讳,但据说有能化解的子,能给一个心理安慰。才名望的人,做起这些事还是有点优势的,更容易被人信任,哪怕是胡编的道理。

    此后便有住在缺口附近的大户人家捐银子,毕竟这城门修好后最直接受益的就是他们。

    这日李佑到府衙视事,王知府问道:“此新城门叫什么?”

    “有民众上书,议论称作右门。”

    王知府以为是佑字,吃惊道:“佑门?你名中的佑字?你可真…”

    李佑哈哈大笑道:“府尊若以为如此,也未尝不可,不过其实是左右的右!图上惯例,以西为右么!”,

    右门,佑门…他绝对故意起这个读起来语含双关的名字,王知府心道。

    不过王知府至此终于可以确定,李估真是要去京师了,这大概只是走之前最后的疯枉。如果他还打算在本地为官。是绝不会如此率性张扬到这咋个程度。

    一个城门名字,那可能是伴随城市千年不朽的。王知府忽然有些羡慕,现在也只有李佑才能把这个城门建起来罢。

    “还是不坐监的好。”李佑又叹道:“欠钱皇商一个人情,河工之事还得助他,所以下官打算不去…”

    王知府脱口而出:“此事包在本官身上!你不必忧虑。”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双喜临门

    话说近日李推官将府衙事务胡乱对付着,却发了狠投身于西城交通枢纽工程,一面督造水陆皆有的新城门。一面监工连通城门的新河道。

    他日常不是在工地里,就是在去工地的路上,坚持亲力亲为的不断在现场巡视,唯恐工匠民夫偷懒。

    时值六七月之交,几天下来,李推官那可以充当国朝美男子标准模板的小白脸已经晒黑了几分,叫家中妻妾心疼不已。

    连赵大官人找李佑上山避暑兼寻欢作乐,也无动摇李大人的坚毅决心。河叫李塘,门叫右门,他不努力谁努力?

    “进展颇慢,时不我待乎。”这日李佑立在高处,纵览工地时忧心忡仲道。

    国子监补监十月开班,九月就要到京师报名,倒推时间,八月便要动身出发。如今已经是七月初,若想在离开之前建完城门和水道,只剩一个月时间了,目前看来是不够的。

    ,“老爷若想快,必须追加人手不可。”一名老工答道。

    李佑心想道,若增加人手,无非是从附近几个县征发军民役户,以他的权力,还做不到。

    这年头,编户一百一十户为一里,其中甲首十户,轮流当里长,此外的一百户每十户为一甲。按国朝制度,每里之中各甲分年度轮流负担官府差役,基本上十年轮到一年,这是正常的径役,其他若有加派都是不正常的。

    李佑或许可以利用自己特殊影响力从眼皮子底下的府城附郭县里要来若干劳力,但要去其他县征发径役,只怕不合时宜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有困难,找知府。当即李推官起身向府衙而去。

    对于李佑的请求。王知府拈须沉吟不语,他也有他的考虑。

    前一段时间王知府带着几分与石参政打擂台的赌气,提出要在全府整治水利。事后便有点儿后悔。他毕竟一直做杂职和佐贰官,从未有过主持大政的经验,心里害怕自己做不成反成笑柄。

    不过反复思量后,又经李估劝说,老知府终是下了决心继续推行待到农闲时开工,他要通过此事过程树立自己的威望。何况李佑丢给他的钱皇商,也是不好得罪的。河工事停了后估计第一个不满的就是钱皇商。

    问题在于,王知府谋划的河流整治或许用银不多,但是极其耗费人力。

    如果这次让李佑为了西城门和水道再用去几千人,多多少少对全府河工有影响。

    别的不提八月修好城门与水道,等到十月对这些人再次进行征发时不免要惹出怨声载道。虽然这些人只占全部民役的一小部分,但也足以形成赋役繁重不利舆论了。

    李佑见王知府面有难色,便长叹一声道:“下官欲在坐监前尽一份心力造福乡里,有些急近利了。但下官也不是个半途而废的性子只好慢慢督造,预计年内可以完工。至于国子监,不去也罢,岂可因私而废公。”

    ,“吾再给你拨三千人!”,王知府咬牙捶案道,权当离别赠礼了。

    如此这般,几日内李推官又连续向王知府提了三四个合理的或者不合理的要求每每满载而归。他只要长叹一声“无去坐监了”百试百灵。

    对此王知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坐监读书对李佑来说没有多大吸引力,随时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

    但总这样被敲诈下去也不是个办,王老大人对此十分苦恼,但对手实在难缠,一时无计可施。

    直到数日后,朝廷忽行文到府,却叫王知府阅之大喜,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语于左右道:“神佛显灵矣!终可甩脱李大人的无理纠缠了!”

    话音刚落,门子来报:“李大人求见。”

    来得好。王知府抬手道:“领进来!”

    却说这次李佑不厌其烦的又来骚扰王知府,是为了请王知府追加五千两拨款,从府库里支出。

    “不许!”王知府底气十足的拒绝道。

    李佑娴熟的唉声叹气,“缺银子影响进展,无在补监报到前完工了…”

    ,“仍不许!”王知府继续底气十足的拒绝道。

    李佑暗暗吃惊,这招怎么失灵了?难道王知府已经从别的途径晓得了他一定会去坐监的决定?是谁泄了密?

    只听王知府语重心长道:“李大人,工程当须勤俭奉公,量入为出,岂可挥霍无度?哦,有个朝廷行文,你也看看。”

    李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朝廷定了新例补监读书者,肄业后提拔使用。

    这一刻,李推官泪流满面。举手高呼:“天恩浩荡,微臣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王知府微笑不语,有了这条,他不信官迷李佑会放弃际遇不去坐监。面对一个注定要走人的李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还有什么不敢拒绝的。

    却说朝廷出了这个新章,也是鼓励吏员出身杂官潜心向学的意思。不然坐监读书没有现实意义,只提供一种虚无飘渺的可能,吸引力不大。

    当前国朝官场上,吏员出身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一辈子没有多大升迁希望的。一般都担当不入流没品级职位,好点的是九品,个别运气绝佳者能做到八品。自七品以上,那都是另一个位面的世界了,可以说,八品和七品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依照朝廷新例,通过坐监,不入流的将获得品级,九品将升为八品,个别八品将破格升到七品。大体上还控制在低级职位的范围内,这样既培训、奖励、提拔了优秀实干人才,又不至于对官场形成较大冲击,不失为一个妥善稳当的新。

    不过凡事都有特例,便如独步天下、打破了界限的李佑。看到朝廷行文的那一刻,李大人之所以泪流满面。实在是因为他占了天大便宜。

    要知道,官位品级越往上,每升一级的含金量越高。同样是一级,七升六可比九升八含金量高多了,或许只有几个八升七的可以一比。

    本来准备干一辈子七品的李大人满打满算才干了半年七品推官,忽然六品唾手可得,哪怕是个从六品也很好了。能不喜极而泣么?

    李佑从府衙出来时,长随张三忽然飞奔而来。最近这段时间,李佑将他派到了付二娘那边守着,因为付二娘临盆之日算起来快到了。

    张三到李佑身边。急促的低声禀报道:“付二娘子马上要生了,请到的几个稳婆正在那里卖力。”

    心情正好的李佑笑道:“真乃双喜临门。”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了个女儿

    当李佑匆匆赶到时,在屋外便听到了响亮的婴儿啼声,不由得心头一颤,驻足聆听,入耳好似天簌。

    这是恰好有个婆子端盆出来,李估叫住问道:“里面如何?”

    那婆子端详了李佑几眼,又看看旁边张三,答道:“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两世为人的李佑首次有这种作父亲的奇妙经历,倒是满心喜悦,但喜悦之中又有一点点的不知足,若是个可以传承家业的儿子便更好了。

    不过再想,耍真是个儿子,名分上未免太尴尬,涉及到的麻烦事也多,反而容易惹出不美的事情,特别是关绣绣也有身孕的情况下。相比下还是小千金比较讨喜,更容易融入家里。

    等李估掀开门帘进了屋,目光便定在床头女婴脸上挪不开了。她大约已经哭累了,此时闭目睡得正香甜。看她皱巴巴的没有长开的初生小模样,李佑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去点一点,感到暖流从手指头传到心里。躺在旁边的付二娘情绪却十分沮丧,因为她觉得生了儿子才算有拴住李佑的价值,女儿不过是个点缀而已。这时见到李佑进来,心里莫名的紧张,生怕李佑撒手不管。

    李伤仔细把亲生女儿欣赏够,才转过头,这付二娘的垂头丧气看在眼里感到才些好笑。他毕竟带了几分上辈子思想,虽然目前倾向于要儿子,但女儿一样也喜欢。

    想了想侦对付二娘道:“女儿是我的,此外给你找个好归宿如何?”

    付二娘不提自己,却道:“那杰哥儿…”

    “我答应过看顾他你且放心”李估肯定道。

    付二娘低头只管抹眼泪。看来她还是不放心…李佑皱眉想道,当初她爬上自己床的大半原因也是为了杰哥儿煎途,这是她真正牵肠壮肚的。当下斥道:“哭个什么!杰哥儿是谁家的血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有权有势,将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付二娘听出了话外音抬头小心问道:“是不是能…”

    李佑点头道:“或许可以,或许不可,我也不是没有眉目,但你这个母亲却是见不得光,不然要拖累杰哥儿前程”

    付二娘紧紧抓住李佑的柚子,“妾身可以,只要为杰哥儿好。”

    等的就是这句话,可算稳住她了。李传便道:“你先安心养上几日待我给你找个好人家。”

    付二娘有了李佑保证,不必操心儿子前途,又担心起自己来,不禁追问道:“不知是谁?”如果有可能,付二娘宁愿选择跟随各方面均十分出色的李佑,这样的男人接近完美,连那手眼通天的钱皇商都动了心想招婿的。但她也明白,这绝对不可能。

    退而求其次,便关注起李佑替她寻觅的人选毕竟她身边的人中也只有李佑门路广,认识的衣食无忧好人家多。

    “此人性子文雅温和,是个举人身份,目前在道台大老爷身边作募僚。他孤身在苏州府,身边没有别人你去做个填房倒也合适。”为了彻底安她的心,李佑透露道。不错,李佑构思已久的人选正是按察分司的黄师爷。毕竟付二娘和自己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还生了因果,算是个隐藏的小炸弹。如果把付二娘推给别人,李佑也不放心哪,还是请可靠的黄师爷接盘罢…

    反正黄师爷也不吃亏,白得一个美貌诱人又好生养的小妾。就是年纪大了点,三十三四的女人怕黄先生看不上啊。还得想个子去说服了,去坐监之前耍把这件事请搞定。“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女儿,先不要声张。”李佑出来对张三道。

    张三答应一声,虽然他很奇怪老爷为何要将付二娘那不知跟谁生的野种认在自己名下,但他不敢往深里去想,只道是老爷没有子女便发了善心要积德。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底,工程渐渐接近尾声,李佑也轻省下来,该考虑出发去京师的事情了…

    这日,他决定将茁壮成长的女儿抱回家里,正式成为李家大小姐。

    当李老爷下了轿子,身后奶娘抱着婴儿亦步亦趋进了大门,顿时引发了无数窃窃私语。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个出现在李宅的婴儿,老爷从哪里找来的?

    李佑领着奶娘到了后院金姨娘屋前,高叫道:“老爷给你送礼来了!”小竹从内里掀开门帘,金宝儿现出身形,两手提裙跨过门槛出来迎接,浅笑道:“老爷给奴家带了什么回来?”

    “啊!”,小竹指着李佑身后尖叫道:“这是什么?”

    金宝儿才注意到抱拢双臂的秀丽少妇,那怀中婴儿看的她格外眼热,竟然痴住了。如果说她还有什么心病的话,就是这个了…

    李佑凑近金宝儿吸了一口香气道:“以后那就是你我的女儿。”

    金宝儿清醒过来,问道:“是老爷从别处买的?叫人骨肉分离总是不好,奴家于心不忍。”

    “并非如此…”李佑吞吞吐吐道:“是老爷我一不小心和别人生的…今后交由你抚养,就当是你亲生女儿罢。”

    听到是丈夫的血脉,而且以后就送给她养在膝下,金宝儿满心幸福,欣喜万分。这显然是丈夫对她的宠爱和体贴,根本不用问那个女是谁,聪明人都不会问。她上前从奶娘手中接过女婴,小心翼翼的抱在胸前,越看越喜爱,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向下掉,喃喃道:“奴家也有孩子了…”

    小竹伸头研究了一会儿,有了重大发现道:“眼睛很像老爷!脸也像”

    消息传开,刘娘子和关绣绣都来到金宝儿房垩中,一起参观李家第一个孩子。

    关姨娘还好,自己肚子里有一个,倒用不着太羡慕别人,何况还是个女儿,更懒得问风流好色的夫君跟谁鬼混生出来的。她看完新鲜,恭喜过夫君,又和金宝儿打趣几句,感到有些困倦,就回去休息了。

    但那刘娘子便极其艳羡了,坐在床边温柔的望着沉睡的小千金,抚摸襁褓久久不曾离去。脑中闪出母亲前些日子来时说过的话:“你对夫君中意不中意?你若不中意,为娘我什么也不说了,怪我和你父亲选的亲事不好,这都是命,以后就看天意安排。但你若中意,那便不能一直这样子。怎么才能长久?你更怕哪些?且仔细想想罢。”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丧事中的机遇

    第一百八十六章丧事中的机遇

    话说西城城门水道工程即将完工,李佑便不用去天天督促,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

    这日,他正在树荫底下逗弄女儿,小竹和奶娘在一边侍候。至于金姨娘,因为昨晚被小婴儿吵闹的睡眠不足,此时在屋里补觉。

    小竹见老爷此时高兴,便捏肩捶背的献殷勤道:“老爷,奴家兄长已经服役回来,给寻个差事好不好?过年时候奴家提过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说都忘了,李佑问道:“之前作甚的?有没有你的一半滑头?”

    小竹大窘,“老爷就会取笑,奴家哪里滑头了?奴家这兄长不笨,也是认的几个字的。听他说这一年服役去了京师运柴火,现在期满回家。”

    此人去过京师?闻言李佑便道:“得空叫他来见见,若老爷我看得入眼,又愿意入我李家,便赏他一个长随做做。左右身边也是缺人,张三一人常不能兼顾。”

    “多谢老爷,奴家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小竹开心的眼睛从圆月便成了月牙儿。

    做牛做马…好像也有个人这样说过,不过忘了是谁。李佑调戏道:“不急,迟早有你当牛做马的时候。”

    小竹红脸不语,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李佑心里又想道,也该筹备去京师的事情了…最晚八月中旬便要出发,但有些事却要先办好了。

    忽然后院的看门婆子过来道:“前头来报,有赵府三老爷遣人传话。”

    李佑纳闷,莫不是赵良礼知道自己有女儿的消息派人来道喜?这才两日,未免传的太快了。

    他起身到了前堂,却见那赵府下人头戴白孝,吃了一惊,瞧这样子并非是道喜而是来报丧的。应该是赵家有重要人物过世了,当下心里有了几分预感。

    “禀推官老爷,我家四公子于昨日亡故,奉三老爷之命,特来报知。”

    果然是他…赵府的四公子是赵良义老大人的独子,杰哥儿的真正生父。这位公子向来体弱多病的,论年纪才二十出头,不想这就去世了。李佑当即面露戚容道:“不知何日成服?”

    “明日小殓,后日大殓,再后一日成服。”

    按丧事习俗,成服之日便表示开始接受吊唁,所以李佑才会问何日成服。

    又听李佑很不见外的问道:“丧主为谁?”

    “却是尚未议定。”那下人晓得李佑与赵良礼老爷关系密切,倒也不隐瞒。

    丧主即丧事主人,按礼制由嫡长子担当,嫡长子不在的由嫡长孙代替。若无后人,便可由亲族内择人,也有用近邻来充当的。

    所以说李佑问起丧主是个敏感事情。除了不为人所知的杰哥儿,赵四公子别无子女,谁出现在丧主席位上,很可能就是个风向标——赵良义这一房总要有人来继承的。

    赵府报丧人走后,李佑坐在堂上半晌,有了些计较。他与赵四公子并无交往,真要说因亡者年轻早夭而悲痛,那也太虚伪了。

    但他倒是很为赵良义老大人唏嘘一番,他也是刚做了父亲的,有点儿感同身受的意思。想必此时赵良义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内定是惨痛无比罢,更别说亡者还是赵二老爷的唯一后代,这年头绝后的创伤岂是轻易可以抹平的?

    就让我送给你一个惊喜罢…李佑轻轻叹道。他其实一直拿捏不定,什么时候将杰哥儿的存在告知赵家才是最优方案,而现在可以判定,目前就是一个绝好时机…

    似乎不厚道啊,有利用别人去世机会做文章的嫌疑,让李佑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罪恶感。

    但他又一想,对赵二老爷来说,处于绝望伤痛之时,忽然有个继承血脉的亲孙从天而降,无论如何也足以抚慰身心。这样看自己明明是做好事,受到点感激也是理所应该的。

    好事归好事,但要怎么报信才能不惹人反感,也是个技术活哪。人家是丧事,你去报喜事,矛盾之下很容易惹人反感的。

    万一赵家起了心病,嘴上感激归感激,但心里想着你李大人莫非一直盼着四公子死掉才来报这个信?或者你李大人拿我赵家后人抱着待价而沽的心思?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只管抱着施恩心态把事办成如此样子,那就是个蠢货小白,这脑子还做什么官?趁早回家种红薯罢。

    李推官又仔细斟酌一番说辞,便换上七品冠带袍服,上轿望赵家巷而去。

    在赵府门口,门子听到李推官来意,面有难色道:“二老爷有言在先,近日不见客。”

    “那本官要拜访你家三老爷。”

    门子一面陪着李佑说话,一面打发人去府内禀报。不多时,得了回信道:“三老爷有话,今日家务事繁杂,为免外人笑话,就不见李大人了。”

    为免外人笑话?李佑想道,赵大官人对他真实诚,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便又对门子道:“再去告与你家三老爷,本官今日就为家务事而来”

    门子听到这句,十分惊讶,你李大人和赵家固然交情好,但怎么也没到掺乎赵府家务事的地步罢?但他又知道李佑和三老爷关系匪浅,便只好把李佑的原话传进去。

    这回李佑被引进去了,来到一处小厅内。此时厅内除了赵大官人,还坐着四五个老人,应当都是赵氏一族的长辈,只有赵大官人坐在最下首。只见那些老人正在争论什么,赵良礼却是皱眉不说话。

    赵家三兄弟中,长房全家远在京城,所以侄子的丧事都由赵良礼来操办,此时头等大事是找一位合适的丧主。

    刚才那几位族中老人便为此事争论,他们都想举荐本支的人来做这个丧主,争来争去叫赵大官人很是头痛。

    他们的小心思,赵良礼一清二楚,可惜赵大官人虽有儿子,目前却还没有生出孙子,不然根本不用争论了,哪还轮得到外支的人来抢位置?但如果侄子有后人存在,那就更好了…

    当全副冠带的李大人进来后,形势又不一样了,这要按礼节重新排座次。七品官李佑坐了上首,赵良礼和他那举人叔叔陪着,其他的老人没有功名但都只能先站着,等李佑客气说了几句才坐下。

    李佑打着官腔对赵大官人道:“贵府公子既殁,本官同伤其情。今日贸然到此,甚为失礼了。却是因一件蹊跷事而不吐不快。”

    赵良礼不知李佑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何事?”

    李佑又道:“请至无人处密谈。”

    赵良礼便领着李佑到旁边一间小室,挥退了下人,“你究竟所为何来?”

    李佑满脸疑色道:“本官听到噩耗,却忽然记起一个**岁幼儿,面貌与四公子极其相似。以前没有注意过此事,刚才却是越想越像,实在忍不住来求证一二。”

    赵良礼不禁问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佑又道:“此幼儿生母姓付,听说也是府城人。”

    “姓付…什么你此言当真?”赵良礼大惊,他回忆出十来年前的事情,那个与赵四公子私通而被赶出家门的婢女不正是姓付么?难道她当时怀着身孕?

    李佑神色凝重道:“在下安敢说笑?但总觉得世间真不该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听到李佑的消息,赵良礼一把抓住他的小臂道:“你猜得对,这不是巧合,那个付氏出自我赵府。你与我去见二兄,务必将此事原原本本说明。”

    说罢,赵大官人匆匆将李佑带到后堂书房。

    赵良义靠在矮榻上,手握书卷,但没有翻看,目光涣散的却在发呆,即使赵良礼和李佑进来也充耳不闻。

    赵良礼上前咳嗽一声道:“我那可怜的侄儿他可能留有后人。”

    赵良义漠然点头,“哦,可定下了?是哪一支的人?”

    赵良礼急道:“并非此意兄长还记得十来…大概是**年前的往事么?那个被赶出家门的付姓贱婢,李大人说她生的儿子与我那侄儿相貌一模一样,也恰恰是八岁。小弟觉得不会是巧合,大约天可怜见,存了侄儿的骨血在人间。”

    赵良义脸面立刻涌上血色,一改有气无力的模样,登时立起身对李佑道:“烦请李大人将详情速速道来”

    李佑再次矫情道:“回老大人,下官之前并没有注意到此事,时至今日方才有所觉察,所以不敢隐瞒,冒昧来府上询问。这个幼儿乃是我岳家…”

    等李佑说完,赵良义追问道:“那付姓女子现在何处?”

    “自从下官的泰山出家后,付氏便回了府城投奔舅家,她还央下官替她寻个好夫家。今日之前,下官竟然不晓得她出自赵府,早知如此…”

    赵良义转头对弟弟指使道:“备船,我欲去虚江一行。”

    李佑拦住赵良礼,对着赵良义高声道:“老大人再听下官一言此幼儿受我岳父母十年养育之恩,现名刘杰,乃是刘家唯一孩儿下官与老大人有几面交情,生怕老大人悲痛伤身,故而点出此事以为抚慰。若老大人将那幼儿认回赵家,使我岳家断后,那下官罪过大矣”

    赵良义沉默半晌,对李佑作揖道:“是我忘形了,在此谢过李大人。但使我赵良义不绝血脉,李大人旁观者清,有何以教我?”

    李佑也装模作样沉思片刻道:“不如认祖不归宗,杰哥儿出面充作丧主,昭示族人。但事后仍归于刘家,等杰哥儿娶妻生子,报答了刘家抚育之恩,再归宗承继老大人香火,或者由杰哥儿之子归宗,总都是老大人的血脉。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赵良义再次对李佑作揖道:“大恩不言谢,还请李大人同走一遭虚江去商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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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介绍:
宅男文科生穿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明朝,
身为粗鄙小衙役,科举之路是没指望了,
面对这个全新的真实的生活环境,
且看主角如何欢欢乐乐从市井之间走出一条另类风格青云之路。
静极思动,码字娱人娱己,努力每天有更,自认质量还可以,风格独特,我的口号是欢乐逼真不小白不脑残不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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