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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奋斗在新明朝txt下载     奋斗在新明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沈同知眼中的李推官

    与王知府谈完,李佑从二堂离开,回了推官厅。心里琢磨起王老头的心态,王知府看待沈同知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宽容大度?也许是,也许不是,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也太小白了,且将疑问存在心里罢。反正在教训沈同知这点上,立场是一致的。

    七品推官为何有把握给不安分的五品同知一点小小的教训?

    俗话说,任你官清似水,也难逃吏滑如油。官就那么几个,还都是来来去去的走马灯,长久扎根于本地、关系盘根错节的吏员才是承担繁杂公务的主力。

    却说目前府衙里的胥役群体,人数虽多,但李推官堪称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什么事情作不了鬼?这就是他敢蔑视沈同知的本钱。

    衙署里门道多得很,李佑自己干过衙役小吏,家里又是三代公门,对衙门里这套事务也算家学渊源了。所以他这本该是菜鸟官的人,没请幕席师爷协助也能顺顺利利(除了走火入魔一次冒犯了参政大人)干到现在。

    有时候看起来,李佑的出身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换成读书人做官,哪有这么快便能上手独立自主的。

    话说李推官在公房坐定略一思索,便唤来长随问道:“如今在同知厅做书吏的是谁?”

    “这个小的不曾注意。”张三答道。也不怪他,整日跟着老爷,哪有空去收罗这些动静。

    “去打听”

    目送张三一溜烟小跑出去,李佑叹道,身边随从一个人有点不够用了。

    只过片刻,张三便回来了。“回老爷的话,那沈同知上任自带了几个人使用,至今已经十余日,同知厅里一直没有用府衙原有吏员。”

    这可有点意思了,李佑暗道,没想到沈同知还是个挺谨慎的人,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他倒知道想着不留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同知厅里,王知府坐了两年冷板凳的地方如今换了主人。这几天沈同知也不曾闲着,是个智商正常的人此时都不会闲着,何况是自诩足智多谋的沈同知。

    那天沈同知惨遭李佑猛烈反击,确实也羞愤到了恨地无缝钻的地步,但他还算有点养气功夫,一夜之间便恢复了平常。

    及到次日,沈同知胸有成竹的出现在同知厅,对长随、幕席分析道:“小人无德滥呈口舌之利,不值得认真。如此看来,李佑反而不足为虑,真有谋略城府的人,怎会浅薄的喜怒形于色,仅是年轻匹夫尔。”

    “老爷高见。”听众一起拍马道。

    沈同知又道:“王知府与李佑一老一少,出身卑下,根底浅的很。不过是投机取巧,运气好有机缘而已。据本官揣摩,石参政十分不待见这二人,他们长久不了,也是本官的际遇,切不可错过。”

    众人知道按惯例老爷下面会有吩咐,便凝神细听。

    沈同知果然指挥若定运筹帷幄,首先吩咐随从沈平沈安道:“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尔等取三十两银子,分头去衙中打听李佑及王知府,务必不厌其详。”

    其次吩咐幕席余师爷,“为今之计,须得联吴抗曹。请先生拜访夏通判,以表本官示好。此后可去分守道衙门,与那里的先生们叙一叙情谊。”

    众人便各自应声而去。

    又次日午后,沈氏人马重新汇聚。余先生开口道:“在下去拜访夏大人,观他之意,不甚热心。”

    沈同知骂道:“竖子不足与谋,目光短浅,看不清大势。前日石大参的暗示,他难道参不透么。”

    沈安上前禀报说:“小的请了两位差吏吃酒,他们均道王知府实在平庸不显,没有说头,但对李推官说的甚多,道是这李推官的性子十分不好惹。”

    “睚眦必报乃是小人本色,并不奇怪。”沈同知评价道。

    沈安继续说道:“还讲了李推官和石参政的事。听说是在运河上,石参政的船和李推官的船为了争抢水道斗气,李推官吃了亏十分不满,便在岸上纠集民众群殴石参政,烧了石参政的官轿。”

    沈同知大笑,“无知愚夫以讹传讹,李佑哪有这个胆量。见微知著,看来他的跋扈在府衙里也不得人心,众人都期盼石大参整治他,不然这故事不会这样传法。”

    “老爷,小的听到府衙中胥役私下里称李推官为小正堂,这也是不得人心么?”另一随从沈平插言道。

    府署里正堂指的是知府,那么小正堂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沈同知笑的更加欢畅,“狂妄自大到如此地步,自取灭亡之道也。”

    沈平面带忧色道:“老爷,实情未必如此。据小的打探到的消息,当初本府仓案事发,谢钦差将犯案官员一网打尽,拿往京师。其它留了三十涉案吏员,交由府里处置。两月前李推官上任时,正好接了手。”

    沈同知推测道:“他还能如何处置?想必是借机大肆敛财而已。”

    “他先将这三十多个吏员分成两伙。一伙是首领吏员如吏书、典吏之类,另一伙是普通吏员。而后分而治之,诱使普通吏员检举首领吏员,判了十一个首领吏员革职抄家充军。剩下的普通吏员只算被迫胁从,判罚赃五百两,继续在府衙任职察看三年,期间不得领工食银。”

    余师爷突然叹道:“好手段,先是赶走有威望的首领,剩余这些留任察看小吏的考察结果都在他一念之间?谁还敢不从他。又可以对朝廷说维护衙门体面。”

    沈同知的笑容戛然而止。

    话说当初那些涉案小吏本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少不得抄家徒刑流放后凄风苦雨度过下半生。遇到狠心的断案官,说不定全部咔嚓了。

    任是谁也没想到李推官法内开恩。放了他们一马,居然还能继续在府衙任职,只要保住吏员家业,罚五百两巨款就真不算什么了。

    当时心理和现实的巨大反差引爆了二十家人的狂喜,感恩戴德都是小的。到了泽被苍生的地步谈钱就俗了,他们要在后衙官舍中给再生父母李大人立生祠,但王知府制止了这种封建迷信活动。

    这批人再加上李佑另行安插的八个亲朋,占到府署经制吏员的三分之二左右,所以才能说李推官三分府衙有其二也。

    此时原首领吏员都被发配边疆了,胥役群虫无首,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李推官既有本地为官这个别人无可比拟的巨大吸引力,同时和知府关系紧密,又恩威并施的露了几手证明自己不是蠢货,更别说留职察看的考察大权。

    种种因素加起来,隐隐间李佑便成了苏州府吏员衙役心目中公推的金交椅大头领,私下里人称“小正堂”。

    从李推官这个特例可以看出,为何朝廷要定下不得在本省为官的制度,而且官员要到期流转。区区两个月时间,李大人便能在官府内外打下了拥戴者甚众的局面,再过几年又要到什么程度?

    幸亏当今正逢太平盛世,天下和谐的很。若遇了遍地烽烟的乱世,再发展几年的李大人多半就是十八家反王三十六路烟尘中的一个。

    说尽废话,千言万语收为一句——沈同知是个相较正印官差了许多的新上任佐贰官,而李推官是个加强版的本土“大吏”。在府署这一亩三分地上,比起势力,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终于真正弄明白了自己招惹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上任才十余日的沈同知顿时头大如斗,做梦也没想到李佑居然是如此一种奇特的存在,他为官生涯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照此说来,只要还在府衙里,前后左右所见小吏都是李佑的人,那他岂不如同栽入了蛛网的小虫子一般?

    那又怎样…沈同知强行压下心中不安,淡定道:“本官也乃朝廷命官,他轻易能奈我何?听闻当年王知府忍辱负重,驻足不出,百事不管,如此便不露破绽,安然无恙过了两年时间。我等可效仿之,以待石大参的天时。”

    对了,沈安突然挠头道:“好像还听说,李推官和一个什么陈巡道十分亲近,小的差点忘了这个。”这个事不如李佑打参政骂知府那些传奇段子新鲜有趣,所以一时没想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登时沈同知的信心彻底冰消瓦解,他还能等待到所谓的天时么…

    余师爷开口打气道:“东翁只要谨言慎行,大不了作一闲职,或者调往他方。既便有钱粮田亩公务要办理,最终都需盖知府大印才做数,李推官想栽赃陷害,也要牵连到府尊,没那么容易。关键在于守好私德即可。”

    打气归打气,沈同知相当紧张,他还真就此龟缩在同知厅不出,一心严防死守,每个细节都要提防到李推官。

    连日下来,戒备的不错,似乎叫对头无计可施,沈同知感到自己运筹帷幄甚有效果,不免有些自得。他哪里知道,李推官虽然在王知府面前拍了胸脯要教训他,但没等开始,忽然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叫李佑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

    沈同知暂时没什么直接威胁,李佑便顾不上了,沈同知的龟缩**,看在眼里只当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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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扭曲的事态

    李佑还真是遇到了一桩奇事。这日他正在批案卷时,见张三走到身前,拿了一封拜帖呈了上来。展开看去,字写的不错,内容却是有人自称李父的故旧,前来拜访。

    当即李推官哭笑不得,前几天他还在同情陈巡道屡屡被打秋风,庆幸自己不是读书人出身,没有错综诡异的关系网,不料今天也遇到这么一遭。他父亲这个老捕头哪来的这么有文化的故旧?

    正所谓贫在闹市无人理,富在深山有远亲。

    李佑没兴趣应付这样的人,刚想叫门子随意打发了去,又发现拜帖下另附有书信。再看就认出信纸上居然真是父亲亲笔所书,介绍李佑见见持信人的。

    既然有父亲的话,李佑便打发张三去领人进来。却见那人不到四十的年纪,衣冠整洁,长眉细眼,一副风流蕴藉的样儿,到李佑身前作个深揖道:“末学后进周杰希,见过同乡李大人。”

    末学后进啊,敢情也是个读过书的。看在这个份上,李佑随意拱拱手,算作回礼,也不开口,等着对方先说明来意。

    周杰希无视李推官的冷淡,自顾自道:“在下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说与李大人。”

    喜事?还天大?李佑想自己现在的状况,升官不可能,发财正在找,娶妻已经有了,其它哪会有什么大喜事可言。

    张口故弄玄虚大话唬人,真是千百年不变的说客套路,岂不知老爷我对于此道也是熟门熟路的,李佑心想。若非看在父亲书信面子上,早将他乱棍打出了。

    “在下前来做个媒,给李大人说一桩好亲事。”周杰希终于吐露了自己的来意。

    闻言李佑立刻喝道:“何来狂徒胆敢胡言乱语戏弄本官,左右给我叉出去打”

    周杰希慌忙叫道:“大人不想听听是谁家么包准满意”

    不想听,听了就是个麻烦…李佑不知怎的,脑中冒出了赵大官人的嘴脸,又想起前几日谈论他女儿时的戏言。也就向来没正形的赵良礼才会有这种心思举动罢,除了他,还能有谁?

    门外如狼似虎的衙役听到李推官号令,进来一左一右挟起周杰希,粗暴的往屋外拖去。

    拖到房门时,只见周相公双手死死扳住门框,用尽力气吼出七个字道:“女方是皇商钱家”

    凭空神来一语,叫李推官当即目眩神迷风中凌乱了….

    话说在本朝的苏州城里,提起皇商钱家,那真是声名响亮的。这钱家家主单名一个澄,与当今天子的生母钱太后同族,虽然血缘不是很近,但细论起来也算是钱太后的族兄。

    此人会钻营,懂关节。十几年前得了大内的恩典,揽下在苏州府督造金砖的活计,便摇身一变,成了皇商。到如今钱老爷的家业越发大了,已是江南鼎鼎有名的豪商大贾。只计坐商生意,在苏、松、常、嘉、湖五府就拥有当铺十四个,其余门面三十多处,本钱不下二十万。

    再看他家宅之中,堪称是美妾成群,儿孙满堂,广厦连云,鲜花似锦,金玉如沙砾,绮罗当草纸,叫他享尽了人间红尘的富贵。

    当然,钱老爷再富贵,李佑也不认为与自己有什么直接关系。他坏了钱家与赵家联姻的美事,属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应该不会有外人晓得。

    那为何今天钱家突然冒出来说亲?这是哪门子的缘故?简直是穿越以来遇到的最诡异事情之一了。即便是钱皇商找他来寻仇,都比这样子正常的多。

    已经有家有室的李佑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佑只靠直觉,就猜得出今天这事必然与赵良礼大官人有干系,不然他与钱家之间没有别人可以联系起来。他挥挥手,让手下都出去,问周杰希道:“你与钱府有何干连?”

    周杰希答道:“在下受雇于钱府为一西席。”

    原来是个寄食于豪门的清客之流,李佑又问道:“那你可曾知晓,赵府近日是否与钱家往来?听说两家要结亲。”

    周杰希暗道,李推官你装什么糊涂?“不瞒大人,赵府三老爷曾使人传话,道是欲将女儿许给李大人你,所以钱、赵两边不必继续议亲了。”

    将那小七娘子许给我?果然是赵大官人捣了鬼李佑无法淡定了,连连捶案,深深检讨起与赵大官人继续交往是否明智。

    周杰希确实是钱府中一个西席先生,一边教小辈读书,一边帮衬老爷玩乐。赵良礼使人来传话的那天,钱澄钱皇商钱老爷正在与周先生下棋。

    得知赵家拒了婚事,十几年来顺风顺水的钱老爷大失所望。失去了与衣冠世家联姻的机会,能不失望么。娶了赵家女儿,他这个儿子将来便有机会晋身士人清流的。

    李推官是何许人也?听起来很耳熟。钱老爷苦思一番终于想起,近日城中立起的各行各业公立的匠户薪银碑刻上都有这个人,有好几个立碑仪式请了他去观礼的。

    “吾必不会放过此人”钱老爷恨恨将玉制棋子摔于地面道,估计就是这推官坏了好事。

    周杰希却劝道:“东翁息怒,在下却另有些不周到的想法。在下是虚江人,与那李推官是同乡,听说他当小吏时便已经娶妻成家了。”

    钱老爷惊奇道:“有家室?那就怪了,赵三却说要把女儿许给李推官。”

    “在下断定,赵家三老爷敢如此说,想必是李推官有了易妻再娶的念头,不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周杰希大胆假设、小心论证道。

    钱老爷点头道:“有理,只是没想到赵三竟然会看上一个小吏出身还有妻室的人。”

    “此人并不简单,一无家世二无出身,不足二十便作了七品推官,岂是常人能办到的?再则,他虽无功名,但诗名传遍江南,有个雅号叫李探花,任是谁也不敢说他无才。”

    “谈起这些典故,我也记起来了,当初耳闻过的。”钱老爷话音一转,不悦道:“周先生没口子夸他,是何道理?”

    周杰希起身拜道:“既然李推官有另娶的想法,在下斗胆,提议东翁择一女儿嫁与李推官。”

    “荒唐”钱老爷斥道。不过他话出了口,便沉思起来。周先生这个想法,绝非无的放矢。猛一听很荒唐,但细细想去,妙处多到一言难尽,十分合算,有赚无亏。

    在本朝虽然富贵易妻的二婚男极其被鄙视,但赵家这种诗礼传家的门户都能厚颜嫁女,他这暴发户没节操的钱家更没顾忌了。

    天可怜见,赵良礼只是随便拿李推官作挡箭牌,叫钱家死了心,哪有别的意思。谁也料不到事态发展扭曲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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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良辰美景流言天

    虽然钱皇商发家并非靠所谓的秘诀性格信念天分之类的——那都是糊弄外行的,但也不能掩盖他比普通人的商业意识强一点点这个事实。

    家中清客周先生的招婿建议,在钱老爷肚子里绕了三绕,便谋算透彻。用时髦意思表述,是进行了可行性分析。具体如下:

    预计收入:七品推官一位。

    产品优点:其一,年轻体壮,折旧时间长,预计可使用寿命(官场生涯)三十年以上。

    其二,品牌美誉度高,有助于钱家提升文化形象。

    其三,附带本土为官这个稀缺属性,极具实用价值,有助于钱家在本府开展合法或非法活动。

    其四,投资风险小,具有一定保值功能,亏本可能性低。别的十**岁年轻人,谁能猜出将来成就如何,是发达还是落魄?而李佑已经是妥妥的七品实权官了。

    其五,与钱家有很好的互补性和兼容性。

    产品缺点:远期成长性不足;家世背景薄弱。

    预计投入:六个未嫁女儿中的一只,嫁妆若干。

    钱老爷稍一判断,感到投入产出比相当划算,至于性情人品这些浮云一样的东西是不在考虑范畴内的。他便当场拍了板,将说媒任务委托给自称与李佑父亲有交情的西席周先生,只要李推官想休妻另娶,他就愿招婿嫁女。

    周先生的意图得逞,心中暗喜,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提升在钱府地位的机遇。他名为西席其实也就清客帮闲,整日里陪了少爷陪老爷,每年只有那点死束脩和节礼,仅够喝西北风的,真是愁煞人也。

    此次如能成事,他的好处自然少不了。若借此结交到李推官更是好事,至少今后可以去做那包揽词讼、通吃原告被告的讼棍营生了。

    镜头转回推官厅,听到周杰希为巴结他而招出了赵大官人,李佑便在心里将赵良礼大骂了一顿,这厮居然给他无事生非的惹出**烦。什么鬼亲事,想都不用想的应该拒绝。

    他李某人出身低,去年为了避祸和做官,不得不卖身一次娶了刘家娘子。在老泰山面前的憋屈感记忆犹新,时至今日好不容易才把刘老巡检甩开了。若要再重温一遍有强势岳父的感觉,那纯属自虐。换成别人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反正已经成了七品官的李佑是绝对不愿意的。

    何况这年头的舆论风气是*子和牌坊都要的,若对妻子不满意时纳小宿娼都无所谓,但富贵易妻的名声令人伤不起,李推官可不想被人改名为李世美。

    再说刘娘子作正室没什么不好,起码性情懦弱不会干涉他的自由。还有,钱皇商参与进了泼天大案,谁晓得以后会有什么结局,所倚仗的皇太后也不是万年不死的。所以为了身家安全,不能与钱家扯上关系。

    “送客”李佑挥手道。本要喊一声“打出去”,但又想这姓周的毕竟是钱家派来的,在钱家立场看来算是示好,没必要无礼的往死里得罪。

    李佑的反应不出周先生所料,他一边想道这官员果然是惯于拿腔捏调,既要攀结权贵又要装点门面,一边开口劝说,“大人再听在下一言比起赵家,大人更合适与钱家结亲切不可错过良机,理由计有二十一条…”

    他倒是积极热心的过份…李佑忽然问道:“可是你主动请缨前来说项?”

    周杰希误以为李佑意动,卖好说:“本来钱老爷对大人很是不满,在下念及乡谊,劝钱老爷嫁女。成就秦晋之好,岂不美哉?”

    原来是你在中间自作多情…李佑从他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这姓周的拼命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去钻营,一如他在县里的时候。

    念至此向来不饶人的李佑难得没有下狠手,善哉善哉。

    “多谢钱老爷厚爱,在下并无另娶之意。”李佑终究还是打发走了周先生。

    随后,李推官便上轿出衙,气势汹汹往赵家巷而去,他要找赵大官人说个明白。最重要的目的是叫赵大官人为此事负责,出面扛住钱家。

    “今日有兴致来作甚?”赵大官人见了李佑问道。

    李佑恨声道:“大官人可害苦在下了”

    赵良礼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曾遣人去了钱府?”

    赵良礼闻言便知道事情泄露了,此时面色尴尬起来,他倒也不是满口谎言的人,只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如何得知的?”

    “那钱皇商使人到府衙拜访在下,自然将大官人的好托辞说一说”李佑讥讽道。

    赵良礼感到不可理解,骂道:“钱老倌难道听不出我的婉拒之意么,居然还厚颜找你对证?老匹夫怎的如此不要脸皮。”

    这是乌鸦偏笑猪的黑?李佑瞪着赵大官人无语,片刻才道:“并非对证,乃是钱老爷受了大官人你的启发,特意找在下说亲嫁女来了。”

    “什么?”赵良礼大吃一惊,而后捧腹大笑道:“我赠你探花雅号,果真名副其实足不出户也能招来蜂、引出蝶,实在可乐。”

    李佑冷笑道:“我已经拒了。若钱家生恨报复,在下挡不住时,少不得要全盘将大官人推出去。”

    赵良礼连忙满口承应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袖手旁观。钱家生起事,由我来担待,你不必多虑。”

    李佑所来正为这句话,赵良礼惹出的麻烦,自然要他自己来收拾。又深深看了赵大官人几眼,决定再相信他一次,“那便好,在下告辞了。”

    钱皇商果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他是真以为李佑意图与赵良礼结亲的。在他看来,只有李佑放弃了赵家小七娘子,他才有机会把七小姐变成自己儿媳妇。

    被李佑拒绝的缘故,钱老爷只觉得是因为价码不够高,于是第二次派周先生来说项时,开出了两间当铺的丰厚嫁妆。

    这年头的当铺也叫质库,其实就是高利贷,没有大本钱是万万开不起来的。

    “在下没有另娶之意。”李推官依然坚定的如是说。

    周先生第三次来的时候,许诺的嫁妆已经涨到了二十户人家的庄子、三间当铺的天价(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天价)。

    这好大手笔,叫李佑心里口水直流。但他身为有原则(保命第一)的官员,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再次拒绝了钱皇商的招揽。但怕惹出对方报复,又暗示道:“在下其实并无与赵家结亲的意思。”

    钱老爷自认很有诚意的开出大价码,再加上钱家的背景,应该是无往不利的。结果换来了三次被拒,他终于暴怒了,大骂道:“李小子胆敢不识抬举”

    周杰希企图挽回败局和个人命运,小声劝道:“世情常常是三辞三让,而后才受。不如在下再去试一次?”

    “蠢材滚”钱老爷呵斥道。吓得周先生屁滚尿流逃了。

    李佑那句“不和赵家结亲”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钱老爷考虑再三,一时也无法确定。

    虽然如此,钱老爷还是使出了手段。商贾出身的他与石参政不一样,没那个名臣的格局气度,也不讲什么官场规矩脸面,采取了一种见效最快的法子——传播流言。

    他自然有这个平台,名下那么多店铺门面,每日里来来去去不知多少人流。当即传下话去,造李推官的谣

    这世道两种流言传得最快,一种是耸人听闻的消息,另一种是名人八卦特别是绯闻。钱老爷对此还算专业,造出的流言勉强符合以上两个要素——李推官要富贵休妻了据说状元赵家有意招纳嫁女

    还好钱老爷有所顾忌,没有编出什么赵家七小姐未婚先孕之类的段子。

    他并不是单纯为了报复而去传流言,要认为他没有别的手段就太小看钱皇商了。之所以用流言的方式,真正用意在于观察赵家的反应。如果赵家出面否认与李佑结亲,那么他就会再次登门提亲。毕竟以前已经议到一半,排除了李佑干扰,赵家没有理由不继续。

    三月下旬,正值大好春日。李佑**谣言果然传的很快很广,深受士子百姓关注,可谓良辰美景流言天,赏心八卦谁家事。

    具体指标数据在这个时代是难以统计的,虽然没到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地步,但即使只覆盖到一小部分受众,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收听率,也是很大的舆论风向了。

    人民群众的眼睛在个别时候还是挺雪亮的,对于这个流言,倒也没有盲目全信。大部分人先想,李推官这样好官不会如此没有人品去学陈世美罢?再想,那官宦世家赵府千金的吸引力太大,谁不想娶?彼此争论几句,最多也就半信半疑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谣言在如此广泛的人群中传来传去,内容居然没有出现三人成虎般的走样和变异,不过不说是个谣言史上的奇迹。据后世分析,大概是由于李推官上个月卖力表演博得声望的遗泽所至,大家传谣时都很认真,准确率很高。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李佑即便有三头六臂、即便有超越三百年的见识、即便是有大名望,也没本事能中止流言。可以说,流言的威力是超越了时空的,就是到文献资料极大丰富的二十一世纪,一样有大把傻鱼被弱智流言钓的生不如死。

    情急的李佑只得又跑到赵府,对赵大官人吼道:“你说怎么办”

    “你当局者迷,且安心等待,一切包在我身上。”赵大官人好像并不为赵家与李佑的流言而困扰,胸有成竹说。

    同一个时间,在虚江县码头,李佑的小妾关绣绣登上了驶向府城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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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关姨娘的恼意

    苏州城分守道署里,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分守苏松道石纶石大人与幕僚们在堂上议事。有一高姓先生呈上文书道:“近日听得流言纷纷,斗胆为东主拟写了奏疏一封。”

    石参政接过来阅览,内中写道“…出身鄙俗,窃居官位,不能修身慎行,以艳闻蜚语搅动满城风雨,愚民津津此道而不安于业。富贵易妻之说,未必空穴来风,流言四出,有辱官箴…”

    没有看完,石参政便合上了,摇头道:“此等小事,参了也是不痛不痒,倒不了他。况本官并非风宪之官,风闻言事未免不美,显得小鸡肚肠。”

    高先生劝道:“有一出是一出,终能功成。”

    石参政胸有成竹,也递给高先生一封奏疏。“本官自有主意,管叫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

    高先生接了展开,题为《奏请扩苏州西城疏》,挺明白的字,就是看不出这是何意。

    话说关绣绣得了丈夫的来信后,便登船来府城寻李佑。一路无话,此时已能远远地望见阊门。

    “小姐,快到了。”婢女绿水出去看了看进来说。

    关绣绣斜坐于船舱中,臂肘支着几案,另一手握卷。不过形貌慵懒,春情倦怠,显是无心看书,神思已然不在此处。

    离城门愈近,船速愈慢,晃晃悠悠缓缓前行。盖因此处水门里外进出的船太多,水道拥挤不堪,船只次第行驶,不可能快的起来。

    绿水正要打趣小姐几句,旁边邻船顺流靠近后二人说话声音飘进了这边船舱,语中仿佛有李推官三个字,绿水登时侧头竖起了耳朵细听。

    “我从外地返回,方才店中听说近日传言李推官要休掉发妻和赵府结亲,此事作准么?以李大人的品行,不该如此罢。”

    “依我看来,无风不起浪。如赵家无意,自然万事全休。但若赵家有意,那便难说了。”

    “也是,赵府乃我姑苏名门,一家三代显宦,门生故吏海内多有,谁不愿与其联姻。我料李推官所抉甚难哪。”

    这边船上,绿水偷听入神,心里正八卦老爷的新绯闻,忽然打了个寒颤,感到舱中冷了几分。小婢女蓦然回首,但见自家小姐红唇紧闭,银牙暗咬,脸罩冰霜,叫她望而生畏。

    这个薄情的男人关姨娘真的生气了。他迟迟不搬家团聚,却自己在府城搞这些名堂

    想她关大小姐也是富户闺阁出身,才貌双全却命运多蹇。但仍在夫君面前遵从妇德,委屈求全、伏低做小、曲意逢迎。一切尽到小妾本分,唯恐何处不周到,他难道还不知足么。

    之前比她上床早入门早的,看在先来后到的道理上她忍了。但夫君有了她这样完美懂事的女人之后就该收心,在外应酬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要纳新人进门就是对她的寡情无义

    嗯,或者说,若夫君有意**,难道还需从别家另找一个?她身世清白,出得厅堂、入得内床、管得账房,能相夫能教子,哪点不好当不了李家正室?

    越想越是恼怒,恨不得早早见到丈夫质问他关姨娘正恼着时,不知为何船身突然晃动,听见外面有喧嚷叫喊之声。

    绿水打开了舱壁上的小轩窗,关绣绣临窗朝外看去,却见对面方向有一艘巨舟,从城中横冲直撞驶了出来,霸道得很。正在水门附近出入的小船被挤得七零八落,一直波及到了自己这艘船。

    大概又是那些仗势欺人的豪门纨绔,关绣绣皱眉想道。

    待到那巨舟渐渐靠近并从旁边水面迎头穿过时,里面也有人推开了舱壁窗户,探头察看水面状况。

    这边关绣绣躲避不及,恰好与他对视,登时眼睛挪不开了——这个探头探脑的人不是夫君又是谁?透过窗户还看到他身边贴着一只妖艳女子

    李佑隔着水面猛然看见旁边船舱小窗露出自家小妾的美丽脸蛋,猝不及防一时失语,待要张嘴时,就见关姨娘“砰”的一声,狠狠闭上了小窗。

    谁惹到她了?怎的闹起小性子?李佑很是莫名其妙,早知道她今日到府城,或许应该留在城里等她的。

    说来话长,却说李佑为了自己这流言的事去找赵良礼,得了赵大官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抱着死马且当活马医的心态以观后效。

    他要告辞时,被赵大官人盛情挽留了。原来与李佑有过几面之交的贺慎之今晚请客(就是要千金买生怕情多累美人诗句的那个)。过年时候他去了京师看望父亲,近日返回苏州,今晚在城外西南石湖边上贺家别墅宴请几位好友。

    “他刚回来,还不知你到了府城做官,不然少不了你的请帖。既然你来了,且随我走一遭罢。”

    对那个跳脱活跃的人,李佑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便点头答应。

    赵良礼笑道:“他那父亲,是当朝太常卿。”

    应该是三品罢,果然也是官宦之家,不过这官似乎很清水,李佑暗道。

    “你可不要小看。”赵良礼又道:“他父亲翰林出身,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入阁为相了,这是我两位兄长都不可能有的前程。”

    国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虽然只是五品衙门,但称得上朝廷第一清贵的部门,从翰林院升出来的,是清流里的清流,精英里的精英。

    新科进士入了翰林,便被视为储相,朝廷看做宰相后备培养的。当然日后的发展还要凭个人机缘,但你进不了翰林,这辈子就别想当大学士以及吏部、礼部堂官了。

    赵良礼带着李佑与贺慎之会合,上了贺家准备好的大船,连同几位好友,还拉着七八个ji家女子。

    大船过阊门时霸道了些,李佑对这豪门做派不甚适应,忍不住开窗去察看情况,却不料看见了自家小妾。

    有应酬在身的李佑没有过于在意,想着关书吏就在府衙里,关绣绣去了不愁没人安排。反正他明日就回去了,到时再好好安抚她也不迟。

    另一边舱中,关绣绣冷静下来后想道,流言未必是真,却不得不防。夫君迅速飞黄腾达,面临的环境迅速变换,难免心性不稳,今天是赵家,明天又说不定是谁家,总这样担心也不是办法,需要给些适当警示。可惜,她的身份没有什么话语权。

    又想道,刘娘子在家不管事,也软弱没心机,相处起来还算舒坦。若真换一个新的大妇,几乎必然是世家贵女,九成九没有刘娘子这样好相处。如此看来,目前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转头,回虚江。”关绣绣发话道。既然对问题她说不上话,那就回去找能说话的。

    绿水惊讶道:“小姐,不去府城里了?”

    “不去了,当务之急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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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儿是李佑!

    四月春日阳光明媚,苏州府府库的小吏彭恕将竹椅搬至户外,懒洋洋的靠在上面打盹。此时府库吏书(小吏头目)不在,应当无事。

    但没多久,便被人唤醒了。彭先生睁开眼,见身前有个青衫老者,听他道:“这位先生请了,敝县差遣老朽来解送税银。”

    原来是交夏税的,倒是今年第一个来的,但彭恕看对方十分眼生。

    县里的胥吏和府衙负责对应公务的胥吏,往往都是多少年老熟人,这样才方便上下串通。而眼前这位,彭先生确定自己没见过,八成是个新人,不过这么老的新人,倒是很少见。

    既然是新人,那就需要立一立规矩了。彭先生伸个懒腰,也不去拿账册登记,直接问道:“贵县这次解了多少正税?”

    “二万两。”

    “实到多少?”

    “二万两。”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彭先生冷笑一声,“这怎么够火耗折损的,难道要府衙赔进去么,退回去罢待到足了额再来”

    “还请上差不辞辛苦检点入库,今晚老朽另行摆酒酬谢。”

    按当今苏州府惯例,县里收税银加征二成火耗,然后与府衙对半分,所以说二万税银实际应该解到二万二千两。当然,火耗多点少点也不是那么固定的。

    彭先生想道,陌生而不知底细的好处能好拿么,起码得有个熟人做中罢?便出言呵斥:“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真不晓事,罗嗦什么,速速退下”

    那老吏被折辱的青筋暴起,指着彭先生道:“好,好,好得很。”

    此时有两个库丁听见动静,出来便大喝一声,上前围住。

    “谁敢动我”老吏退了一步道。

    你以为这是县衙?彭先生指使库丁道:“拿下撵出去”

    却听老吏也石破天惊的大喝一声:“我儿是李佑”

    李佑?李推官?彭先生和库丁们当即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是真是假?按说不该有人会胆大包天到在府衙里冒充李推官父亲罢?听说李推官自身就是世代公门出身…

    彭先生清醒过来,连忙吩咐道:“尔等看顾好老先生,我去寻李推官”

    却说李佑正在推官厅堂上审案子、甩签子、打板子,忽见银库的彭小吏满头大汗跑上来,到了跟前小声道:“有一位老先生来交税银,自称是大人的父亲…”

    李推官一听,案子也不审了,和彭小吏急匆匆往府库去。远远地便看见府库门前那熟悉的身影,几个小吏衙役围着点头哈腰的。不是父亲又是谁?

    “不知父亲驾到,儿子罪过”李佑疾步上前拜见道。

    李父不说话,盯着彭小吏冷哼一声。

    李佑见状,心里猜了个**不离十,下面这些胥吏的做派,他还能不清楚?不禁苦笑,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起了童心玩起扮猪吃老虎啊。

    彭小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念及这人平时也算得力,李佑便骂道:“先滚下去回头再与你细算”

    下面税银入库的事情,自然不用李父亲力亲为了。

    李佑将父亲请到推官厅里上座,陪笑问道:“父亲怎么亲自辛苦一趟。”

    “看你在府衙好大的威风,难怪县尊指名叫为父来上解税银。”李父答道。

    原来虚江县的新知县上任时路过府城,晓得李佑在府衙的影响力。得知自家县衙里这个李姓老吏是李推官的父亲,便将刑房之事委托给他了,又特意请他负责向府衙解送税银。

    虚江县一年额定银税(粮税另算)十二万两。之外加征二万四千两火耗,其中按行业规矩要上交一半到府库。

    现在有李佑这大脸面在府署坐镇,又管着银库,如果他父亲自来交税,一分银子火耗也不交,府衙又能怎的?等于虚江县每年省下了一万多两银子啊。

    这个新知县心思倒是挺活泛…李佑想道,直指要害的问道:“他给分你多少?”

    “一成。”

    每年一千多两…李佑点头道:“尚可。”

    虚江县税少了当然是好事,李佑作为虚江人也没道理拦着家乡的福利。但要维持府库的总收入,还得在别的县多收些火耗来弥补。

    李佑又安排起住宿,“今夜请父亲在后衙歇息一晚。”

    李父摇头道:“不必了,为父另有住处。此次前来还有一桩公务,本月是苏州府院试,派差轮到虚江县,县尊又遣为父看管民夫应役,这几日要打扫贡院,我睡到那里去。”

    依照规矩,府里每次考试的花销差役由各县轮流负担,比如打扫号房、巡逻杂役、购买书籍纸烛等等。本次便轮到了虚江县。

    李佑埋怨道:“这个知县当真不晓事,也不怕累到父亲。”

    李父语中带刺说:“还不是沾了好儿子的光,知道为父在府城有人照顾,办事方便。况且不到府城,怎么知道我儿的风流本事。”

    这…看来是父亲听到最近的流言了,他从哪知道的?难道短短几日就传回虚江县?“那只是谣言蜚语而已。”

    “不一定罢。”李父意味深长道。

    李佑解释说:“据我猜测,是皇商钱家找儿子结亲,未得逞便胡乱散布流言中伤,儿子阻拦不住。”

    “这都是你的托辞你心里未必有没有杂念,未必不是存了个观望念头。”

    李佑立刻辩解道:“并非如此,儿子不可能与那赵家…”

    “赵家不可能或许还有别家,哪个不比刘娘子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把戏亦或说你也在试探风头看看各方反应这都是你的杂念,即便不是故意的也是不是完全无意的知子莫若父,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李父高声道。

    换成别人这般胡说,李佑早就发作了,他是这样没品的人么。

    但为何仍感到有点不那么理直气壮的无地自容?难道心里真如父亲所说存了放纵观望、试探风向的意识?

    想来想去,李佑认定这是上辈子的残余思想作怪。毕竟那是个不管三天、三年、三十年,只要提一句性格不合就能轻率离婚的年代,首先讲的是个性,而不是礼法和责任。

    这自然与本时代家国天下的传统观念格格不入,结完婚不管老婆啥样一般都得忍,说起来大明似乎是史上离婚率最低的朝代之一了。

    “真想流言消止,你只需大张旗鼓将刘家娘子接到府城,谣言不攻自破,但你为何不做?以你的聪明想不到么?为父知你如今得志,有本事去换一门更好的亲事,但我依然告诉你,不能休妻另娶。”

    “儿子并没有这个打算。”

    “富贵易妻是对是错且不论,但有点想法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很危险,想都不该想的,哪怕你此刻信誓旦旦说自己并无打算。我只能说你是忘乎所以,骄狂自大,蒙蔽本心了”

    父亲这真是往严重里说,又不敢顶嘴,李佑很无语,他明明是很谨慎很注意安全的。

    “自你做官,常见意态骄矜,须知要始终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好。”

    “儿子受教了。”李佑口中应承说。大道理人人会讲,但您老人家当年作捕头的名声,似乎也不是这回事罢。

    训完儿子,李父便离开了府衙,继续差事去。

    被父亲教育的灰头土脸,李推官找个机会偷偷问跟随父亲来的衙役道:“父亲为何这大火气?”

    那衙役讨好说:“小的胡乱说几句,似乎老先生前段时间结了一桩人命案子,被李大人驳了回来。于是在县衙被取笑,所以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李佑叹道,难怪今日父亲来的没好气。下面的案子送到他这,都是知县签押、盖知县大印,他哪知道具体经办的是谁。

    送走父亲,李佑便跟着王知府去应酬,这回是提学官驾临府城主持院试,要不说在苏州府做官,迎来送往的事情多。

    说起提学官,俗称学政或者学道,不干别的,只管考试。

    在这年头,那可真是个一笔天堂一笔地狱的人物,读书人的前程命运都在他手里捏着,考秀才考举人都得从提学官手里过。有道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今年对苏州府来说,是个考试大年,上半年四月有出秀才的院试,下半年八月有出举人的乡试。

    提学官的正式官职名称应当是按察使司提学副使,正四品,名义上挂在按察使司下面,其实是独立开展工作,巡回管理一省考试、学校事宜。

    但两直隶地方特殊,没有按察使司,提学官的官职便叫做提学御史,一样是正四品,从两京派出来。这次来苏州的就是个提学御史。

    在府衙设宴款待提学官时,李佑意外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陈巡道。想想也明白了,提学官在外省名义上是按察使司的副使,在江南虽然不是,但好歹有这份渊源,陈巡道这按察分司有理由出面的。

    还有个意外,李佑居然又瞧见了那个喜欢走旱道的崔监生。这家伙饱经打击,生命力居然顽强至厮,李推官也不得不佩服了。

    看来此人是有几分本事的,马御史点了他为属吏,提学官居然也能点了他当属吏,李佑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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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此辈岂可为师法?

    这提学官被府衙宴请接风过,便进驻贡院。此后贡院大门紧锁,与外界断了交通,这也是考试的规矩,直到院试当日凌晨才会重开。

    李佑见府衙无大事,便请了两日假。从父亲的态度可以管中窥豹,后宫不稳哪,必须要发兵镇抚一番才是。

    回了家首先宣布新宅子已经买下,待到本月重新整治修理完便可以入住。而后穿门串户东征西讨雨露均沾,唯独冷落了关姨娘。

    这日,李佑的侄孙子李正李童生找上门来拜见。

    “乖孙儿准备去考试么,课业准备的如何?”李推官亲切的关怀道。

    李正奇怪的反问道:“小叔爷为何问起我?你应当自问罢?亦或由我来问你准备的如何?”

    “问我?”

    李正紧握双拳慷慨激昂道:“小叔爷今年李家能不能出第一个秀才,全靠你老人家了君不可掉以轻心疏忽大意,一定要为了考试全力以赴举族之望,皆在你身,李家文运,在此一考,万事拜托了”

    听的李佑热血澎湃,就差点头道一声“敢不竭尽全力继之于血乎”

    靠…是谁去参加考试啊?

    李佑当然明白李正的话外音,无非是求他继续打通关节,保驾护航,有能力的话也是他这李氏一份子该做的。

    但考试这事情好歹也是读书人的脸面,不像他这类混衙门的灰色人物,有点其它想法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又赤luo裸的罢。

    只能说李佑和读书人打交道不多,这年头很多读书人的脸皮厚度早没上限了。

    李佑皱眉苦思,感觉这个忙不容易帮上。在院试里,提学官是主考,中试不中试一个人说了算的,找别人似乎都没用。

    但他与提学官一点也关系也无,而且他这不上台面的出身也搭不上话,也没什么同年同窗可以利用去攀交情。要知道,科举舞弊可是重罪,情面背景不硬到一定程度,谁敢轻易为你越雷池。更何况提学官已经住进了贡院,按规例紧闭院门与外隔绝。

    话说李推官虽然对衙门里的事很熟通,但限于出身见识,平常也不怎么关心科举事,对考试中的门道就差点意思了。没参加也没机会参加考试的人,是不会有作弊啊,揣摩考官心理啊这些实战经验的。

    “这事也难办得很,有点无法可想。”李佑发愁道。

    李正疑惑道:“怎么会没法子?你与大宗师有没有交情?有交情可以探问从哪一本出题,亦或文中约定记号。”

    这宗师指的就是提学官,李佑摇头道:“全然没交情。”

    “那你在府尊前总是有面子的罢?”

    李佑点头道:“这个有。”

    “这就是了。”李正道:“怎会没有办法。”

    你好像很有主意…李佑以目示意侄孙继续说。

    “依照惯例,考场内有上面派下的考官管阅卷录取,也有本地的提调官管考务。院试的主考官是大宗师,提调主官一般是知府。你何不去求求府尊,也弄一个提调官差事?”

    李正说起舞弊来简直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提调官差事分数种,有搜检官,有巡场官,有收卷官,有誊录官,有供给官…知道你谋到了什么差事,我才好下手准备。”

    “你要是搜检官,我就可以夹带怀私,现在要花重金去买小抄本;你要是巡场官,可以给我暗度陈仓;你要是收卷官,可以帮我调换试卷;你要是供给官…我就上吊算了所以您老人家一定要认真准备。”

    “夹带也分很多种,有卷入笔筒、夹于墨盒、写于衣襟、塞于发髻,有白绫、蝇头纸,有药水…”

    看李正口沫横飞,李佑心里唏嘘不已,这还是当初那个被小竹戏弄的纯朴少年么,才一年功夫就学坏了啊…不过真是稍稍长了见识,果然术业有专攻哪。最后忍不住摆出长辈架子道:“举族送你读书,你就学了这些外道本事?”

    李童生说的顺口,不知不觉教育起推官叔爷,“小叔爷何必这么老实什么叫本事?有本事的,自然是各寻门路,剩余没本事的,那只好凭着学问去考。我的本事不就是有你这位叔爷么。众人谁不想法钻营,只有成不成而已,我老老实实去考试岂不白白吃亏。人家有本事更大的,直接与大宗师打招呼了。”

    你敢说我老实?不带这样骂人的李佑训斥道:“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爷爷我比你更明白待我问过知府再说,你回去认真准备功课,这次若考不过,我就请示族长就把你关起来读书读到死”

    送走李正,李佑又仔细思量,研究了一番侄孙子说的几种方式,决定去谋取搜检官的差事。其他的差事,虽然舞弊效果更好,但同时也需要他实际操作,很容易暴露出来被抓现行,而且往往是人证俱在,到时有口难辩。

    相较之下,还是搜检官差事风险低,不需他自己动手。就算放入夹带怀私的考生,也可以推托说大意不慎,一时失误,最多被申斥一番。至于李正带的小抄管用不管用,那听天由命了。

    等李佑回到府城,发现事情比想象的麻烦,两日间先后有七八个人拿着各种名刺来拜访李推官。不是这个人的亲戚就是那个人的故旧,还带足了银子,都是有交情有来往的,也都是期望李佑如果去当提调官时高抬贵手的。

    似乎大家一致认定,李推官只要想,肯定可以在提调官位置中谋一席之地。

    李佑第一次感到本土为官的苦恼,人情牵连太广,要是在外地做官的,哪有这么多人情相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帮一两个人也就罢了,若是多了,出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大啊。

    他又想了想,决定先抢一个位置再说其它,不占白不占。就如李正所言,你不干就有别人去干,那便相当于你吃亏了。

    本月苏州府一大热门话题便是将要举行的院试,各县童生中有点钱的也等不到考试那天,纷纷提前来到府城打探风向和寻机钻营,贡院附近的房租一日三涨,形势喜人。

    比起乡试、会试、殿试这大三极考试,县试、府试、院试这小三极考试形式和内容上灵活得多。例如院试,可以一个县一个县分开考,也可以几个县合考。

    苏州府文风鼎盛,有个可容纳数千人的贡院,府县中考务经验也丰富,所以下辖各县的院试一起考了,这规模可能比乡试人数还多。也省得提学官每个县都去考一遍,

    要说靠读书混饭吃,说不容易也真不容易,看看李佑这族,几辈子中读书的人肯定有一些,但自有族谱以来连个秀才也没出过。

    去年虚江县童生试,近三千人参加,最后陈县尊录了几个?一百个。李佑的侄孙子李正若不是李佑帮忙通了关节,恐怕也没这个运气成为一百个之一。

    这一百个又去参加府试,录了五十个,可以称作童生了。李正还是靠着李佑托了王同知,打通了府衙关节才过关。

    残余的五十个童生,下面要参加的便是本月的院试,与本县数百报名的往年童生一起争夺本县二三十个中试名额。只有中了试才能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才能算是进入了士子阶层,成为大明朝统治集团预备人选。

    可以算算,在苏州府这种科举昌盛的地方,念过书的人如果在完全公平的条件下,成为秀才的几率有没有百分之一?

    但成了秀才也仅仅是起步,后面还有更漫长的刷掉半数的学校科考、录取率三十分之一的乡试等着你。直到中了举人,才算改换门庭鸡犬升天,进入统治集团。

    想至此,李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真要穿越成一个还在念学塾的读书人,貌似身家清白更受读者欢迎,但若不是真正的贵人,估计最后混成进士的概率万分之一都不到,混成举人的概率不到千分之一。

    这天清晨,府署例行在大堂排衙。王知府宣布道,本月重点工作是保障院试,一切围绕此事进行,不可出现差错。又安排了负责捕盗的夏通判去清理街道,维持贡院外围秩序。至于考场提调分工,择日公布。

    散了后,李佑主动留下,王知府一见便知道他有想法了。二人行至后院二堂花厅,落座后王知府问道:“你欲何为?”

    李佑毛遂自荐道:“老大人提调院试,下官愿附骥尾。”

    王知府笑了笑,点头答应。

    次日,府衙公布了万众瞩目的提调官名单,李佑不负众望果然名列搜检官之位。有交情的纷纷前来道贺,一时间门庭若市。

    然而李佑没有得意多久,又过一日便风云突变。苏松分守道衙门忽然宣布,本次院试由石参政亲任主提调官,府署公布的名单作废。

    消息传到府衙,立刻引起了群情愤激。这是一种不太正常的行为,院试由知府提调、乡试由巡抚提调,这是科举的规矩。分守道公然插手院试,是对府衙极大的蔑视。

    然而石参政的理由也很强大——国家取士大典,贡生、吏员辈岂可为师法?

    意思是你王知府自己只是个生员出身,李推官连读书人都不算,有脸去考秀才的院试考场当提调官吗?本参政作为进士出身就是堂堂正正的蔑视你们两个浊流了,谁又能说本官蔑视的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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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才子落水记

    “阳谋此乃阳谋”暴怒的李佑在王老知府面前咆哮。

    阳谋是何意?王知府暗思,抬头看李推官表情狰狞,似是受了杀父夺妻的奇耻大辱。

    让李佑愤怒的事情自然就是石参政的“此辈岂可为师法”。在他看来,那是公然的不加遮掩的蔑视那是在全城几十万人前的羞辱更深的一层含义是石参政以精英姿态对草根的嘲弄

    他李佑才不认为自己是草根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接受这份侮辱更不认同石参政的自以为是

    作为一个双重灵魂,深深刻有这个时代烙印的人物,李佑虽然有时玩世不恭的大肆嘲讽八股时文,但内心深处也免不了被主流价值观感染,偷偷的与平民百姓一样艳羡进士举人这类成功文人的标志。

    不然他为什么装拼命装诗人,一方面因为这是最简单快捷的扬名方式,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才子梦,从精神上去模仿文人士子形象,靠近文官士大夫阶层。

    石参政今天这一手,好似叫李佑挨了一记闷棍,同时感到自己套上的外皮被扒下来了,浑身赤luo裸的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也确实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而已。

    要知道,李佑地位越高,越耻于提起自己的出身。所以在他眼里石参政可恶之处在于,屡屡通过揭破他的根底来作怪。上次还是小范围内的,只有几个府县官员在场,这回干脆就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了。

    或许是李佑上次骂人还击过于猛烈,反而有一点色厉内荏的意思,暴露了心理底细,导致石参政看出了端倪。找到敌人弱点后该怎么办?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的。

    用当时王老知府的话说,李推官还是太年轻啊,只顾着肆意畅快,不晓得言多必失。

    闲话不提,此时王知府心中倒是对李佑的怒气有点不理解,今天石大参这作为虽然令人极度不愉快,但也别无他法。人生就是如此,没办法时的办法就是忍耐,官场更是如此。至于要大发雷霆吗?发火有用吗?

    殊不知李佑的心情好似老虎被摸了屁股,处女被戳了G点,那是羞怒交加的。

    “你且息怒,恼火无用。”王知府劝道。对于类似今天这种情况,他几十年来早麻木了,受啊受啊就习惯了,习惯到正常了。或者说,在国朝这本来就是个正常现象,清流浊流泾渭分明,正途杂途截然不同。

    听了府尊的劝,李佑转头便走。正常的歧视他可以忍,这点肚量都没有,那就别做官了。但石参政这样已经不是正常的歧视了,是利用歧视来当做工具。

    既然你自诩精英,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民粹,李佑恨道。

    王知府想起李佑素来的行径,又怕他气堵心窍失了理智,不禁担忧万分,在李推官背后叫道:“李佑取材科举之事,万万不可捣乱胡来更万万不能与石大参对面冲突否则祸无日矣”

    话说分守道插手院试提调这事,属于不合规矩但合乎人情,而且是能引用另一套更大规则的人情。对此王知府选择了退让,没有上奏告状要说法,他知道自己告不赢。

    以极端的例子比喻,一个市长心血来潮跑到正期末考试的学校,说是为了表达对考试工作的重视,要亲自去教室监考。合规矩否?不合。校长会同意否?肯定会。不同意会怎样?就说明你对考试工作不重视。

    但要是高考,这个市长就不敢这样干了。同理,若换成乡试,打死石参政也不敢这样乱来。

    虽然石参政推翻了府署的名单,但仍然抽调了府衙的沈同知、夏通判以及附郭县的知县等具有举人以上学历的官员去充作提调官,那担惊受怕了许多日的沈同知也终于从龟壳中走出来了。

    比起原来的名单,变化就是增加了石参政本人和分守道属吏,少了王知府和李推官而已。

    次日,苏州府署清晨排衙。王知府居于上位,左顾右看却没有见到李推官。心里嘀咕道,莫非又挂冠而去?这回可不比当初了,上头还有人盯着,李佑你真敢故技重施,他就真敢奏你一个辞官求去,到时不是那么好玩的。

    “谁知李推官何在?”王知府问下话去。

    洪巡捕上前一脸悲愤道:“李大人昨夜酒后落水,不能到堂,也有传言是自尽。”

    自尽?以王老知府对李佑的了解,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李佑会去自尽,估计又他娘的是作戏,是死是活根本不用废话问了,当即单刀直入:“被谁救了?救到哪去了?”

    悲愤洪巡捕瞬间变脸为羡慕,“听说是居于下塘的名ji陆琦玉乘画舫恰好路过,应该是捞到她那邀月楼去了。”

    捞字用的妙…当即有人问道:“可是筑楼于水边,以美艳多姿,袅娜临风,妆扮奇巧著称的陆胭脂?”

    洪巡捕重重点头称是。

    这是羊入虎口还是虎落平阳?众人心里不禁一齐胡思乱想起来,议事是议不成了。

    却说李佑昨日在王知府那里说完,气冲冲离了府衙。一时感到小楼昨夜又东风,无处话凄凉,心事有谁听?便打定主意要去买醉。

    到街上随意拣了家看起来整洁的临水二层河房,要了楼上雅阁,凭栏摆席。吩咐随从张三道:“不需左右侍候,尔与轿丁去楼下等待,若本官不慎酒醉落水便大呼名字相救。”

    之后李推官一直自斟自饮喝到天黑,期间撑着酩酊醉眼,以箸为刀,刻字于墙上道:侥幸得天宠,常思报国恩。不才蒙苛遇,空山夜归人。

    见客人乱画小二拦之不及,不过他也是个识字的,偷偷看了,又打量李佑相貌。转回对掌柜道,“似是传闻中的府衙李推官也,不知为何抑郁忧闷。”

    掌柜若有所思,暗道合该我发一笔小财。

    及至月上柳梢头,数里河道两旁屋舍华灯亮起,参差两列,水光相映,轻舟小船徜徉其间。李佑醉醺醺手扶栏杆,确定了张三等在下面候着,高呼道:“风景何堪人去后,月色且容我乘风”

    也不知是这栏杆年久失修还是什么原因,外面人只见李佑一头栽入水里。

    楼下张三等人望之,个个奋勇跳水救人。

    却见此时有一艘画舫忽然杀到,船上有人大喝:“李推官落水了”登时跳下船夫数人,比岸上张三等人更便利,竟然抢在前头将李佑救到舫中去。

    张三浮在水中瞠目结舌,这是从哪冒出来抢生意的?他怎知是自家老爷?

    店家掌柜立于柜台,手握纹银笑而不语。他只是派人去名ji陆琦玉处报信曰:“那个李推官独自在我店中买醉,状甚忧郁愁闷,旁边少人遣怀。天赐良机,走过路过不可错过。”如此便得了十两银子打赏。

    画舫来的倒也巧,正赶上李佑落水。

    话说这时代苏州府市民脱离了农耕生活,已然不复传统的纯洁质朴之风了。概括起来就是喜流言,好词讼;追风雅,赶时新;产书画,造古董…省略若干字。

    第一条就是喜流言…所以著名诗人李推官独饮大醉,掉到水里,特别还是被同样有名的美人捞回去这点破事传的很快。

    为什么独饮大醉?略略探究,是个人都猜得出,必然是被石参政伤了自尊,真是令人同情哪,石大人有些过分了。

    掉到水里是不慎还是自尽?也很值得研究探索,被上司逼成这样,还是值得同情。

    至于被陆美人救走后发生了什么?这就不用研究了,只须开动想象力即可。

    有匿名好事者,实际姓李名正者,去那河楼上看了墙上“不才蒙苛遇”一句,在旁题写点评曰:一个苛字道尽心酸气,想必其中甚多一言难尽、有苦难言之事,却只能言尽于此。与上司同城为官不易,石大参太苛矣

    后旁边新增“顶上”字样十数。

    坊间传言愈烈,石大人如此排斥李推官不会是因为妒贤嫉能罢?还是为了上任时的丑事打击报复?不管怎样,心胸实在太狭窄了。

    又有致仕居家老大人余公,微感不平,访石参政道:“我江南人杰地灵,才士辈出。有文章称世者,亦有诗词传唱者,俱为一时风流也。仕进别途自有道理,不至生野有遗才之憾,大人何故相煎太急。”

    石参政不为所动道:“胥吏之徒,盘踞本地奸邪者十有**,窜至七品者更罕有。不加抑之,任其嚣凌,何以治一方?”

    说真的,石大人对市井这些流言毫不在意。那李佑明明就是个奸邪小人,王知府狼狈为奸,对此他自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上不负君恩,下不亏社稷,问心无愧得很。

    再说,能决定他升迁去留的绝对不是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市井百姓,何惧之有?

    有时人记道:“石公海内名臣,素有清望正节,历任黄堂道台,所临处百姓拥戴感恩不可胜数。独在吴郡不为民所喜,怪哉,百思不得其解。”

    说起原因一章半节也道不完,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陆续发生。

    镜头转至邀月楼,内厅中,李佑捧热茶而坐。

    赵良礼大官人在对面大笑道:“我也不信你怎会羞愤自尽,原来是喝多了脚底打滑。滑的好,滑的妙,一头栽进陆姑娘的床里。”

    “你是前来说笑的么?”

    “别想那院试的事了,找点适合你的消遣,来今年花魁赛会作个主评人如何。我这可是三顾茅庐了,你还敢拒绝?”

    李佑咬牙切齿道:“主评我不作。”未等赵大官人开口又道:“我要当主考官”

    主考官?这厮被刺激的失心疯了?赵良礼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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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李推官也要开科考

    离院试还有十数日,苏州府贡院附近的客舍旅店已住进了上千童生,一时满街都是交文友、探消息、寻关节的人物,趁机来做各种生意的也云集于此,算是个热闹地带。

    与贡院隔着两个巷口的一处宅院,今日不知为何放了火爆,引得一批好事者去看,只见门口挂起了“苏州府花榜试院”的牌匾。试院是个什么众人都知道,和贡院差不多的意思,但花试又是什么?

    又有仆役若干,散了印制的传贴,围者人手一份,观之无不叫绝。原来是本地有闲有钱的名流一十二人共襄盛举,效科举故事开科花试,以名ji作考生,考出今年的花界魁首娘子,以及一榜、二榜、三榜名次。

    真是个有趣的妙事,众人无不赞道。

    消息传出去,一夜间轰动了府城,比什么李探花的诗词传的快多了,不愧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还听说样式是仿照科考的,有主考有提调,到时真会有一大群娇滴滴美姿姿的花枝样美人入场考试。

    这么有创意的想法当然是出自受了刺激的李推官,那天他咬牙切齿对赵大官人说要做主考官,便指的是这个意思。

    以赵良礼的性子,怎能不拍手叫绝,评花魁年年重复(跟二十一世纪某晚似的),若要换个方式又没什么主意。如今李探花一出手,果然不凡。或者说,看来李先生这回被石大参气的不轻。

    不过赵大官人也不是没有担忧,对李佑道:“青楼女子,大都以色艺娱人。其中所谓才女,粗通文字者多,熟诵诗书已是为佳。真工词善文者不过寥寥二三个,应考人数太稀少,看起来未免笑话。若都入场,怕又写不出东西来,如何开得科?”

    “山人自有妙计。”李佑胸有成竹道。

    赵良礼疑神疑鬼道:“我总觉得你有阴谋。”

    李佑大笑道:“不信在下那就作罢。”

    赵大官人还是受不住这个好玩游戏的诱惑。他也真是个有人脉的,第二日便依着李佑要求在贡院附近借了处宅院,以此充作试院。用李佑的话说,附近读书人多,办起事热闹。

    这院落后面有个五开间大厅,本是摆席宴饮的用处,简单布置后正可以做考场,几十个席位足够使用了。此外先请了十来个会使木活字的印工,每日印传贴于附近店肆中发放。

    人力物力花销不少,但不是问题。赵大官人登高一呼,便有十来位无聊文人公子一齐凑热闹,宋问古贺慎之等人都跑过来了。

    这些人,无不是风流行当里厮混的班头翘楚,富贵红尘里打滚的豪家子弟,对此事个个兴致高张。再有后来者想加入的,便不收了,真有兴趣明年再说。

    连同赵良礼和李佑,一共是十二个主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随随便便聚了几百两银子和十几个仆役。

    看起来形势大好的样子,但有一点让李佑很担心,这么多凑份子的,固然人多拾柴捧火高。但怎么分工?就算是个游戏,一个小考场或许用不了许多提调官。

    当十二人在试院大堂喝茶议事时,说起分工,贺慎之提议道:“既然不考文章,只以诗词出题,主考官非李老弟莫属。”

    赵良礼赞同道:“是极是极。”

    李佑正要谦虚几句,却见众人齐齐点头,居然没有一个反对的,合力把李佑捧上了主考官这个第一号位置。

    原本担心有人抢位子的李推官十分意外,便对众人的抬举感谢一番。

    咱也才名远播无不信服了,李佑暗暗自得。如此看来分工不难,这些人还是很谦让的。

    接下来要议论提调官安排,屋中气氛陡然紧张莫名。

    “搜检官负有重责,乃内外关防要职,在下不才,敢请缨重任”一个胖公子拍案道,话虽义正言辞,但神色实在猥琐。

    赵良礼驳道:“你迟了,我已经预定”

    “没有预定的道理罢?我出了二百两,应该由我先挑选”另一人不甘示弱。

    一时间大吵特吵你争我夺,众人再也不复刚才时候的温良恭俭让姿态。

    李佑已被安排了考官位子,这时只能在边上旁观。忽然间他顿悟了——搜检官是可以与考生亲密接触进行搜身的以此类推,点名的、收卷的、巡视的都有机会去接触考生…若考生是美人的话,这这这都是热门职业啊

    所以只能闭门阅卷、青灯黄纸的主考官没人愿意当,太素了大家很有默契的推给了似乎不识游戏真趣的李先生,也算人尽其才。

    这是一群真正的享受调戏过程、重在参与乐趣的角色扮演类休闲玩家…李佑心里泪流满面的后悔道。满屋只有他自己一门心思抱着功利念头。

    待吵到天黑,分完职业,设了一堆副职。十二个主事人兼玩家组团打了酒楼副本,随后作鸟兽散。

    这些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李佑会将花试办成什么样。

    先是照着拟定名单,派了仆役分头去城内三十多个有名ji家送考票。只要得了考票的,便可以在花试当日来试院点录入场。

    而后派人去张贴榜文,声明只要自认有才但又没领到考票的,可以到试院面试领考票。招考榜文不但在府城贴,还在两日内贴到了全府各县。

    不得不说,这十二个人联名,在青楼行业里简直就是金字招牌,公信力比知府大印还管用的,那些靠名气吃饭的ji家对这前所未有的花试绝对很重视的。毕竟十二名流合伙定出的位次很可能直接关系到今后的名声和身价,这就是最切身的利益。

    拿到考票又不会写诗词的怎么办?那也得硬着头皮去参加,这样的行业盛会同行都去了,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显得档次品味比别人差了一等。不会写诗词可以想法子卖身舞弊嘛,那十二主事哪个是不吃腥的?

    各县里顶尖的名ji也纷纷动身赶往府城,这倒使得本次花试愈加热闹。对她们来说,难得有一个与府城同行比拼,同时在府城打名声的时机,不去白不去。再说本县有一二百同样侯考的读书人在府城住着,其中不乏有财有势者,也不怕人生地不熟没依靠。

    最后参加花试的人数达到了六十多个,个个都是艳冠一方的青楼豪强,由此可见这年头江南的繁荣娼盛。

    人人关注,事情渐热,然而有李佑在,花试之日前面这段时间,注定不会风平浪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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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丑闻迭爆

    话说李佑主考青楼花试,一时间百花齐行,群芳待选。花考的日期就选在了院试的前两天,四月二十三日。

    消息传入石参政耳中,他只是轻蔑一笑道:“此辈纵情声色犬马寻求慰藉,不足为虑也。”

    石大人为何不乘胜追击,弹劾李推官一个伤风败俗的罪名?一来李佑和这么多本地豪门子弟联手,有些投鼠忌器。

    二来石大人不信李推官毫无准备,什么有教无类,什么彰显教化,什么劝人从善之类的说辞必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三来最近李推官被舆论同情的厉害,导致石大人已经有点无容人之量的名声了,对此他嘴上不在乎,心里还是介意的。若继续落井下石,用这类民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为罪状整治李推官,未免在百姓嘴中进一步坐实了心胸狭窄的传言。

    却说李佑执意将花考试院设在苏州府贡院周边,所有人都以为李大人赌气用这种方式刷存在感,毕竟周围有成百上千的东游西荡到游手好闲的读书人。

    这日午时在附近一家酒楼内,正是生意兴隆的红火场面。坐上十分之**的客人都是文人,其中的大多数又是来赶考的童生,高谈阔论互通消息者比比皆是。

    大堂中靠里的八仙桌上,围坐六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手持片纸低头阅览,忽而拍案叫道:“竟然漏题了”

    好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别忘了现在离院试时间不远了,漏题两个字何其敏感。整个酒楼登时鸦雀无声,齐齐拿目光看来。有愤怒的、有希冀的、有讨好的、有轻蔑的、有不信的…

    那年轻人意识到不对,抬头四望,嘿嘿笑道:“小弟我说的是花考,看花试传贴看到激动处失语了,惊扰了诸位,罪过罪过。”

    原来是李推官弄出的那个花试,不是院试啊,白白紧张这么一会儿…众人哄堂一笑便过去了。

    “我辈科举,涉及功名利禄,人心败坏、有权有势者舞弊过关也就罢了。如今这青楼花试区区游戏而已,也能出漏题的丑事,当真是情何以堪”年轻人摇头晃脑道,引发了议论纷纷。

    “怎会漏题?这些主事都不缺银子哪。”

    “真是浅见,人家美人考生能以身相许,以色惑人,谈什么银子啊。”

    “同为考生,天差地别,我欲委身,谁来收我”

    “前辈们说说,那几个主事不会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联手办考罢?真真羡煞人也。”

    若有相识的路过,定会发现,那个失语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虚江童生李正。他可是得了李佑一笔赞助,在赶考童生中以孟尝之风大方出手,交结文友。

    李正倒也没说假话,本次花试的题目真的早早漏了出来。传来传去,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连主考官都不出面否认了。

    每个得到消息的考生无不先骂一句裤带如纸糊的死考官,早晚虚脱在谁家床头其后便纷纷找枪手代作,反正此时读书人多,甚至有出到了一百两价钱求大手笔的。

    “这是怎么回事”赵良礼问李佑道:“怎就出了丑泄了题?考卷都已印好了如今外头均晓得花试以春闺为题作七律五首,是也不是?”

    李佑很无所谓的回答说:“是此题。”

    赵良礼便很奇怪了,“你是主考,你出的题仅有你自己知道。是哪位有本事的姑娘能把你迷倒骗走了题目?”

    “我故意传出去的。”

    “为何?”

    “你也说过,多数青楼才女其实都作不了诗词,泄题出去正好叫她们提早准备,不至到了考场出丑,也免了你我主办的不好看。况且那些美人想必要找枪手代作,岂不扩大了这花考的影响?再说越出色的美人自然找到的枪手越出色,大致错不了。这又不是国家抡才大典,何必那么认真。”

    “有理”赵良礼鼓掌赞道:“不过陈梦香、张冷兰、齐笑霞这些府内公认有才华的姑娘要吃亏了,只怕珠混鱼目无法服众。”

    李佑忽悠道:“好说,这几个先排到前头去。后面的名次视情况再定。”

    赵大官人便被李佑说服了,满意而归。他回去也可以向几个相好的解释了。

    有言道,名士美人两相欢。名士身边要有美人衬着,美人身边也要有名士扶着。由此可见,ji家和文人实在是相辅相成、互相利用的,呃,也不排除人间自有真情在的现象。

    如今花试炒热之后又漏了题,美人一发力,便将大量不成器的读书人牵扯进来了,这样可真是搅动了一江春水。各个赶考ji家大肆网罗才子大作,准备充分的已经有了数十首可供挑选。美人较劲,文人士子也跟着绞尽脑汁,明面竞争更加惨烈,简直到了白热化程度。

    府城的还好,那些从各县赶来的,便将目光投入本县到府城赶考读书人中以诗才著称者,充分挖掘其中资源。金钱美色双重诱惑下,一时间考生中吟诗作句不绝于耳,许多想要一诗成名,作那美人入幕之宾后夸耀人前的。

    最后大家都发现了,李主考这招太狠了。但情势已经拼到这个份上,众人上了贼船下不来,只得欲罢不能、yu仙yu死。

    而且比较坑人的是,这年头无论什么考试,都要研究主考官口味喜好的,但从李主考作品来看,风格变化万千,什么样都有。鬼知道他心里最欣赏什么类型,叫六十多位美人考生选择答案时纠结到了极致。

    以上还算是明面竞争的话,暗里竞争的激烈程度亦不遑多让。

    这日赵大官人又找到李佑,作恼羞成怒状,将当日印发的传贴拍在李佑面前,“你需要解释请了工匠就是做这些的么”

    李佑扫了一眼,上面写道:“今讯报与诸君知,花考在即,昨日通关节之事络绎不绝。虚江名花姚兴儿楼心月先后访旧友李推官青灯明烛促膝长谈,府城才女陈梦香齐笑霞一齐会相好赵三爷黑灯瞎火彻夜不出。另有…”

    游戏人生的赵大官人倒不会为了乱编的绯闻生气,只是难以理解李佑的行为,这样写岂不是明着说花试可能舞弊,纯属自曝其丑么。

    “是我叫他们这样写的。反正只是作戏,博得众人一乐尔,难道谁拿这个当成真科举。”李佑淡然道。

    “那这样乱写一通,你是意欲何为?”赵良礼愈发看不懂李佑的心思了。

    丑闻加色闻乃是任何时代吸引眼球的不二法宝…李佑道:“别人爱看否?既然爱看,传贴上就写这些,写了别人更爱看,越吵闹那么关注花考的人越多。难道你愿意别人都漠不关心?”

    赵良礼对李佑的理论不太理解,最后只得说:“无论如何,不要写我和参加花试的美人私相往来我是个清白的人。”

    “好,那不写你这个了。”李佑一口答应。

    于是次日的印贴便写道:“今讯报与诸君知,赵三老爷忽成不受欢迎人物,遭众ji家齐齐冷遇,终日乏人问津。其中内情待勘,据猜如下…”

    果然不出李佑所料,由他亲自编写刊印的每日传贴一出,满城争相先睹引以为谈资,竟有洛阳纸贵之效。这段时间,就连说书先生一开口便是:“今讯报与诸君知…”

    “今讯报与诸君知,虎丘之花顾小童贬斥各县ji家曰:乡下农妇”

    “今讯报与诸君知,昆山谈素卿责顾小童道:汝也不过府城外一土鸡”

    “今讯报与诸君知,虚江姚兴儿豪言誓必夺魁,不成功者便出家。府城濠上崔丽云讽之曰井底之蛙。”

    “今讯报与诸君知,虚江楼心月与常熟杜双婷同居一店,彼此竟起口角事,随从叫骂半日不歇。”

    “今讯报与诸君知,常熟县童生与虚江县童生数十人殴斗,应与花考无关。

    ……

    ……

    事到如此,这次花试称作万众瞩目、人心所系一点儿也不为过。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充满魔力的大手暗中摆布了一切,可怜这年头人们没有经历过信息化时代的各种摧残,抗性和免疫力委实不高,人心的狂热轻易便被新奇的情形挑弄了起来。

    及到四月二十三日开考这天,围观美人考生入场的人群塞满了数里街巷。十二个主事又紧急抽调了上百家丁,才勉力维持住入口秩序。

    主考官李佑看到这场景,居然想起了上辈子印象里那千奇百怪叉叉电影节上走红地毯的仪式。

    唱名、搜检、进场等程序完毕,那些角色扮演类游戏玩家没有完全得偿所愿…外围有数千双要冒火眼睛的盯着,哪有去调戏美人考生的气氛。不由心里都埋怨李佑将事情炒弄的太过火了。

    考试过程不必赘述,李主考阅卷排名也不必赘述,二十四日便放了花榜。

    一榜十人,前三名是虚江姚兴儿、虚江楼心月、下塘陆琦玉。

    二榜二十人,三榜三十人,其中陈梦香、张冷兰、齐笑霞等有名才女都落到了三榜。

    看完榜,榜下舆情哗然,喊叫不公之声不绝于耳。

    见过黑的,没见过黑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花榜前三名中两个是主考的同乡旧相好,一个是主考的近日新恩人,公认的才女却被打到三榜…真正的科举都没敢明目张胆舞弊到如此地步

    再回想起来,本次花试从一开始就是丑闻迭爆,黑幕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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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大张旗鼓的花试虽然被李推官故意摆弄的丑闻漫天飞舞,但另一边堂堂院试的各种传闻也就未必少了,只是没有花试这样肆无忌惮罢了。

    这其实也正常,事关无数人功名利禄的科举考试哪次不是流言乱窜?只是谣言止于智者而已,什么时候没有流言了才是奇怪。

    说起近几十年来的院试,以苏州府为代表的江浙闽赣四大考试强省中,很多府县考法与别处不一样的。

    别处的院试,尤其是文风不盛的地方,童生数量相对不多,考试过程简单粗暴。连糊名都不用,大宗师看的顺眼了当场便能把你录了。甚至有的穷山恶水边远小县,参加考试的童生比县学名额还少,会写几句通顺句子,大宗师就敢录你进学当秀才公。

    但科甲大府就不同了,以苏州府为例,每县动不动几千人报名参加县试,一轮轮刷到院试前,积攒的历年童生也有几百上千的去抢那二三十个名额。

    因为苏州府读书人实在多,又爱聚众闹事,所以苏州府的院试相对严格,采取了类似于乡试的考试程序进行全府统考,糊名什么的都有,当然程度上还是比乡试宽松些。近年来又增了新制度,考后监试官要磨勘(复查)试卷,以查弊补缺。

    所以说在苏州府,主考院试的提学官若想像外省那样,当场点录生员或者大笔一挥随心所欲的录取,那是不可能的。从这个角度看,能到江南地区当提学官大宗师,一方面在士林中是一种极大的声望和荣耀,非文学领袖不敢当此任;另一方面,为国家取材之余,给个人赚点外快很费力气…可谓是痛着并快乐着。

    注:上段为国取材一句并非假大空讽刺之语,这年头提学官考核也是要看升学率的,所以再没品的大宗师,多多少少也要录一些真才实学会写八股文的…不然门生中一个举人进士也出不了,那岂不相当于自打耳光,还有脸在官场混么?

    从这个角度看,科举即便弊端重重,终究也还是一项相对公平的制度。据粗略统计,历代进士中,出自官宦世家的和出自寒门的大约各占一半。如果没有科举,实行九品中正自主招生,寒门士子怕是连这一半的机会都不会有。

    话又扯太远了,却说本次院试的流言大都与石参政有关。常言道,风起于青萍之末,院试本该由知府监临提调,但今次石大参却强行插手。在多疑的人眼中,内情怎能不可疑?

    其实石大人是出于公心的,可叹那些犬儒(本书的看官们应该不会有人以为这个儒是儒生罢)们不相信。

    虚江童生李正与同县文友吃酒时曰:“听说因李推官的缘故,石大参厌恶虚江人,所以要插手院试,报复虚江读书人”

    虚江童生李正与邻县文友吃酒时又曰:“听说石大参为人古板方正,对苏州府读书人轻薄浮躁的习气深恶痛绝,所以欲借院试时机教训”

    虚江童生李正请某几位寒门子弟吃酒时再曰:“无故监临院试,其行可疑,听说石大参有那个人人都懂的意图,但这样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还坏了规矩。”

    虚江童生李正被几位富家公子请吃酒时还曰:“当下李大人不顶事了,找我也没用。这个石大参听说是个极清正的,无法可想无门可走除非他不当监临官。”

    流言纷纷扰扰,句句都是有针对性的诛心之论,不讲证据只讲动机,与石大人的行为搭配起来,有些辩无可辩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石大人自作自受,若想快速平息流言,除非自行退让辞去监临官位子。

    但流言只是流言,飘来飘去找不到附着物时,对于在府城地面上官位最高的石参政来说,并没有直接杀伤力的。

    但石参政的幕僚高先生先坐不住了,他去拜见东主道:“如今传言肆意,内外惊疑,人言可畏也。东翁既已借机贬斥过府中奸邪,抑了他的气焰,落了他的脸面,何不见好就收,退出院试,以善始善终保全名声,免有宵小物议。”

    石参政端坐于公案之后,看了一眼高先生道:“先生欲教本官权术耶?以为本官夺监临官是为泄私愤、行私斗耶?叫李王二小人监临提调,岂能无弊?国家取士,不是儿戏,寒窗苦读,岂容轻忽?”

    石大人喝口茶又继续说道:“又平心而论,他们的出身岂能压得住考场?况且江南士子,最是多事,万一考生不平群起,闹起考场如何收拾?所以本官防微杜渐而已,公事大义当前,不敢以私心定夺,更不敢以权术取舍”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周公尚且恐惧流言日,东翁还要在苏州府长久为官,为此区区院试实在不值得。”高先生继续劝道。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些许流言只如清风拂面,过了时日自然消除。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石参政自信而坚定道,怕流言就不敢当监考官了。

    再回忆起这个乱七八糟的四月份,关于院试的流言,从这头传到那头,关于花试的传贴,又从那头传回这头,飞短流长的八卦倒让考生们的侯考时光不再枯燥,交游往来亦多了无数谈资。

    有个对李佑手段很熟悉的人物,却隐隐看出几分藏在纷乱嘈杂之中的,这人便是按察分司的黄师爷。

    那日他找上李佑道:“这次是有石大参的不对,但我以为你该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为何偏要硬与石大参作对?”

    李佑低头想了想道:“做人有底线,做官也有底线,石大参公然那样羞辱于我,若不反击,岂不被人看低了?若输了名声,我便一无所有这个世道,当什么不能也当失败者,同情不值钱”

    黄师爷警示李佑道:“有陈廉使庇佑,你安然熬到他任满走人不成问题,现在这样又是何苦?你使尽全身能耐也整不倒他的,俗语云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即便被你重创,稍微有些余力照样能叫你吃不消。”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陈廉使为官靠的是功名,王知府为官靠的是年资,而我x的是名声。名声乃是立身之本,名声坠了,就没有了根基。有这名声,不做官也有饭吃,没了名声,做官也不稳当。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即便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李佑也是很坚定道。

    黄师爷叹道:“我见过的官可以分两类,不要脸的和要脸的。你本该是个不要脸的,但却开始要脸,我真不知这是好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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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水土不服

    话说李佑打着公平旗号办了花试,最后将胡乱炮制出的花榜在试院外一挂,放眼望去,只见近亲在上位,美才沉下头,当场引起了千人齐骂。

    来看榜的,大都是书生,许多在府城侯考的童生也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其中很多人都是以枪手身份参与进来的,也有热衷于追捧美人的。

    看到这个黑白颠倒不可理喻的名次,除了少数人,谁不想骂。用一句话说是,你可以羞辱我人格,但不要侮辱我智商

    传贴满天飞时,原以为是笑谈戏谑而已,区区一个美人作戏哪里值得舞弊。当赤luo裸的事实摆在面前,对此投入越深的越有被戏弄的耻辱感,一诗成名的精神理想幻灭了。

    什么世道一个游戏也耍赖连这虚幻中都没有公平

    群情愤激下,那出来挂榜的杂役看势头不妙,连忙抱头鼠窜钻进试院内,临走前指着花榜末尾道:“后面还有句子作结,请诸君细看了”

    离得近的看了,便高声念出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猛一听不容易明白的对句,读起来却甚是精妙,再读又仿佛僧家打机锋,含有深意。

    难懂不要紧,此处有大把考生在,别的不会,会猜题、破题、起解的多得是。

    当即有八股高手摇头晃脑的开始破题起讲:“真假者,院试花试也;有无者,有弊无弊也。夫以假乱真,弄假成真,以假喻真,真真假假又岂知不是假假真真乎?盖因假戏真做众矣尝究其理,弊事有无而已……”

    有人由衷的感慨道:“真乃微言大义也。”

    某位收了李正二两银子的人适时插言道:“莫非这是在警醒我等?”

    众人便围着榜文,三五成群,争论不休。

    最近几章最佳男配角李正奋力上前扯下花榜,颇有李家门风的悲愤道:“满榜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赶考痴,谁解其中味”

    这真说到心坎里了,一时引发若干屡考不中的老童生共鸣不已。

    试院内,赵良礼听外面骂声渐消,回头痛心疾首道:“李佑你竟然弄出这般没良心的榜文,叫我今后如何有脸面在青楼行里走动”

    “这也值得怕?赵三老爷有银子,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赵大官人还要说什么,李佑又抢先道:“上次你拿我去糊弄钱皇商,本次算是扯平了。”

    听到这个,赵良礼便不言语了。

    李佑又对其他人团团作了一个长揖道:“小弟孟浪,诸兄原谅则个。”

    贺慎之笑嘻嘻道:“虽然本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七品老爷的大礼先受了。”

    其他诸人也没太在意,只是抱怨无法和相好的交待,叫李佑摆酒赔罪,不然明年就不带李佑玩了。

    这儿的使命已毕,李佑便告辞了回府衙。

    景和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是本年院试的前一日,在苏州府忽然爆发了考生闹衙事件,事前毫无征兆,令各方猝手不及。

    时有数百童生聚集成群,谒于分守道衙署门外,并投了禀帖。

    虽然都是白身小民,但几百人加起来声势也不小。看这架势,门官哪还敢要门包,飞快的将禀帖送进去。

    石参政正在坐堂,接了禀帖展开看去,大意却是:老大人屈身监临院试,惹得物议纷扰,愚生辈所见所闻疑问不已,实在五内难安;斗胆请老大人顺应民意,辞去监临,平息舆情。

    看得石大人真是怒从心头起,气向胸口生,一时间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任督二脉都快被打通了。

    在他的认知里,能惹得读书人群起而哄的,必定都是品行不堪为非作歹的人物,例如李推官。万万料不到他今天遇到这么一遭,心里岂能不恼怒。

    想他为官多年,兢兢业业,政声卓著,爱惜羽毛,口碑极好,何曾有过被读书人逼宫的污点虽然这些人连秀才都不是。

    他不明白,区区几条捕风捉影的流言,怎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把数百人聚集了前来请愿?即便有小人串联,也不该有这么多童生去信。

    这些流言根本没有任何能证实的苗头,为何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换句话说,为何大家宁可信流言不肯信他?

    之所以能聚起来…花试功劳大大的。

    这年头不聚众谁敢闹事?本来诸童生都是游兵散勇,经过牵动人心的花试一折腾,却悄无声息的有所整合。虽然组织程度很初级,几近于无,但要聚众闹事也够了,又不是真造反。

    更别说花试过程处处都在无形中挑动群体性狂热和戾气…李推官不是什么心理学行为学大师,他只是跟上辈子某个产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粉丝的比赛学的,而且学的很粗糙。

    如果进行抽样调查,就会发现,这数百人中近半数是虚江县童生,四分之一是富家子弟,其余都是看着人多跟着闹的。

    虚江县的来闹,无非是石大人太有可能整治虚江县了,他们谁也不放心;富家子弟来闹,是因为石大人油盐不进,要换一个稍微通融些的才好,正好有这个机会;其他人或许是听了削减苏州府生员名额的流言,或者干脆就是看到人多便跟着起哄,不闹白不闹,反正国朝传统是法不责众的。

    石参政闭目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监临官位置,他是不会辞的,不然屈从了后,从三品分守道的威望何在?但同时又要完美化解此事,不可留下后患。

    细细思量后大喝道:“左右来人本官要出门”

    高师爷慌忙上前劝阻道:“东翁不可这些人并无功名,东翁体面尊贵,岂能轻见?况且衙外人群汹汹,易生变乱,只许他们领头人进衙呈事即可。”

    “以本官看来,不会有人敢进来的。”

    高先生又道:“在下已遣了人去府衙,令王知府来平息此事,东翁静待便好。”

    “这是治标不治本。”石参政道:“他们也算半个读书人,既有疑意,本官为官为师为长,便去释疑。况且本官身正立直,有何惧哉,坦诚相见,疑意自消。”

    高先生见劝不住,心里哀叹道,东主真是不信邪,这时候还想摆礼贤下士的谱么?上次发生的码头被围殴的事情还没有令你醒悟?

    当下摆出仪仗,石参政在十数随从护卫的保护下出了分守道衙署大门,果见外面满街黑压压一片人群,有布衣葛素者,有绸衫锦服者。

    石参政立于门坊下朗声道:“诸生不必惊惧跪见,本官知汝等有疑心处,亲来分说一二。近日流言尘嚣,不足为信,本官在此起誓,本次监临院试,秉持天地正心,绝无偏私之事,否则枉为圣人门徒诸生尽可安心”

    石大人神情肃然,语如金石,掷地有声,若用二十一世纪测谎仪测量,诚实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比真金还金

    不过仿佛少了点什么,只见这时数百人鸦雀无声,旁边的高师爷忽然感到缺个振臂一呼,纳头便拜的,也就是俗语中的托儿。无奈他便站出来对人群道:“尔等不要在此虚度光阴,速速回去温习经义,早早安歇以备明日入场的好。”

    还真有人站出来拜道:“老大人的话我等心领了,不知老大人是否辞去监临官?”

    “本官既无过错,为何要辞?”石参政答道。

    石大人这话一出口,便听见人群里却冒出一句:“罔顾民意死活不辞,还是心里有鬼啊…空发誓言有什么用我等小民又管不到。”

    石参政按下身段好言好语,与这群秀才都不是的白丁说了半天,却被刁民当面讥讽,此刻也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道:“是谁在那妖言惑众?”

    本已安稳的人群登时怂动起来,又听见有人大喊:“府衙兵丁来捕人了”

    齐齐回头望去,果然望见一片衙役与守备司兵丁大张旗鼓朝这里而来,沈同知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表情杀气腾腾。

    原来高师爷派人到了府衙报消息,令地方官们去将事情平息,却遭了冷遇。

    首先王知府即使脾气再好也是堂堂四品黄堂,被石参政损了一通(虽然似乎是受了李推官池鱼之殃),表面忍着不说什么,但心里能没有芥蒂?这种事不幸灾乐祸看热闹就不错了,哪愿意去帮忙。

    负责治安的夏通判也不愿意去,不知道为什么。

    至于负责刑名的李推官,王知府更不敢让他去,以他的作风,只怕去了后火上浇油火烧连营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乎沈同知积极的自告奋勇了,他自认是石参政的人,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沈大人带着十来个衙役又会合了几十个守备司兵丁,一并前往分守道衙门。由于立功心切,不免表情急切了点,叫人望而生畏。当然,沈同知并不傻,知道解决这事必须以安抚为主,叫人群自行慢慢散去是最好的结果。

    沈同知行到人群后方,要开口说几句。却见他身边一个相貌凶神恶煞的衙役丝毫不讲江湖规矩,擅自抢先冲到前方,拔出腰刀挥舞着大喝道:“大胆刁民胆敢喧闹公衙沈老爷在此,还不跪下束手就擒不然休怪刀枪无眼、黄泉索命”

    这蠢货是从哪冒出来的??沈大人愕然无语,张嘴不能合,顷刻间便反应过来了,这他娘的必定是李推官…

    人群便一下子炸窝了…前边是一二十个人,后边是目测数十个兵丁衙役…智商正常的都知道往哪里逃,当即人群哗啦向石参政仪仗队伍冲撞过去。

    石大人的随从哪里敢拦着人群,迅速丢了累赘仪仗,死命护着石参政往衙门里退去。

    幸好人群只想冲开仪仗队伍逃命,没有围殴石大人的兴趣,叫石参政安然无恙退回了衙门里,只是双目圆睁,脸色煞白。

    只可叹那些华盖、官牌等物事,才新做了一个月,又被暴动人群踩成碎渣了。上任不到两个月,全套仪仗就丢了两次,这简直也是能上苏州府野史传说的笑话了,叫有志于青史留名的石大人情何以堪。

    高师爷仰天长叹,“苏州府民风若此,东主性子不适合在苏州府为官,真悔之不及啊”

    这是大实话。石参政过去所任职地方,大都民俗淳朴,上下有序,没有像苏州府这样工商业高度繁荣,小民人性多彩多姿多元化的花花世界,所以他有点水土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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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千算万算不如一个漏算!

    石大参的遭遇,在城中传起来时,大多数人都只当了笑话看。觉得这位老大人真是近年来苏州府最倒霉的新官,真该去烧香拜佛外加做法事驱凶怯邪。

    只有三个和李佑关系密切的人雾里看花的,隐隐约约的,觉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门道,分别是王知府、黄先生、赵良礼。

    却说当时石参政狼狈的逃回官衙里,一时惊魂不定,又听禀报说外面聚众闹事的都散了,这才略略心安。

    心安归心安,但他这脸面算是再次丢尽了,而且丢的莫名其妙。

    他身为三品朝廷命官,威严荡然无存,以后怎么抬得起头这其中必然有奸邪弄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高先生安慰道:“东翁不必介意。观前人笔记,历来在苏州府为官不易。”

    话虽如此说,但上任不到两个月便两次被毁掉仪仗也太…前所未有。

    过了好一会儿,高先生又道:“请东翁对外称病,不能监临院试。”

    石参政那略微发颤的手死死按住案角,半晌不语,不知想什么。

    这高先生真是害怕石参政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如今这情势,若一意孤行要去追捕暴民或者监临院试,说不定又要发生些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

    当务之急不是查明真相,而是壮士断腕,快刀斩乱麻。所以高先生劝说石参政辞掉监临官位置,算是自扇耳光也得认了。

    考场可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国朝官僚体制的根基所在,即使明天只是个院试。惹出乱子后朝廷追究下来,按照官场追责惯例,首先不遵循旧例的石大参先跑不掉,即使他有一万个道理。

    做官不循规蹈矩有时不见得是坏事,但要因为不循规蹈矩出了什么坏事,那么那个不循规蹈矩的人肯定要坏事。

    想推迟考试躲过这阵子风口浪尖,更是不可能的,考试时间是已经锁在贡院里的主考官定下的,监临官无权推迟。如果违背内外帘官不得交通的规矩,主动去和主考官沟通推迟考试,那惹起的舞弊嫌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为今之计,无论石大人日后有何打算,不管是为了他自己前途还是稳定大局,目前必须立刻辞掉监临官位子。要知道后天凌晨二更就要开始放炮点名,再不推掉就来不及了。

    可惜,无论是高先生还是石大参,虽然有所怀疑,但都没有认识到李佑的真正凶狠处。只弄出这么一场事,除了看个热闹出口气外没有实际好处,是李佑的风格吗?

    话说另一头,垂头丧气的沈同知带着嘻嘻哈哈的衙役回到府衙,他此时懒得追究什么不听号令、擅自行动的罪责了,没用,最多不痛不痒的打几板子。

    他去向王知府复命时,却冤家路窄撞上了李推官。

    李佑关心的问道:“有劳二府了,事情如何?”

    沈同知深吸一口气,输人不输势的答道:“及时赶到,顺利驱散民众,幸无酿成大乱。”

    “哦,镇抚民变,向是大功,今年考计少不得浓墨重彩一笔了,下官先给沈大人道喜了。”李佑由衷的恭喜道。

    话说,府署佐贰官的考计是要上报到分守道的,很难想象,石大参看到沈大人功劳薄有这么一条后是个什么心情。

    沈同知被气得要吐血,也不和李佑继续搭话了。匆匆见过知府后,回到同知厅,再次闭关不出。

    他反思道,龟缩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犯错,今天应继续坚忍不出的,不该急于表现而出动。于是默念了几十遍“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法诀。

    他又翻出三国志通俗演义一部,看诸葛亮六出祁山故事。别人看三国,都是代入诸葛武侯,沈同知爱好比较特殊,喜欢代入忍者司马懿。

    忍,忍,忍。

    李佑目送沈同知离开,略略问了几句同行衙役,便去见王知府。

    “下官给府尊道喜了”李佑今天第二次由衷的恭喜道。

    王知府看完手中公文,抬头道:“喜从何来?”

    李佑笑道:“石大参怕是不会去监临院试了。府尊体面失而复得,岂不值得一喜?”他嘴里说的失而复得自然不是位子,而是脸面。

    王知府略一沉思,便知道李佑说的有道理,到了这个份上,石大参怕是也没脸面去监临院试了,何况对他来说还有十分不可测的风险,谁知道考场上会不会闹起来。

    不过王知府对此不以为然,这也没什么可喜罢,毕竟他是直管你的上官。

    “石大参强要监临,如今惹得舆情不平,势如火山。若欲还位于府尊,府尊可以坚拒不受”李佑进言道。

    王知府闻言却感到浑身惊悚,李佑这简直是毒到极点的绝户计,要把石参政逼到在苏州府无处容身了。

    设想一下,若石参政去监临院试,那与踩地雷阵差不多;不去监临,那就是公然渎职;还给苏州府,府衙也可以不接。

    分守道说白了是个督导政务的机构,不是省府州县这样的行政体系,乱命插手府务在先,又出尔反尔在后,府衙自然可以有所不受,事情摆在明面上,官司打到御前也是占理的。

    似乎石参政只有一条路了,李推官二月底闹米荒时也走过这条路的,你懂得。石大人当初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件立威公事,以科举功名和上司的大势压人,应该无往不利,结果最后被李佑折腾到这个程度。

    王知府想来想去,摇头道:“这般未见得好。”

    下克上的忌讳李佑岂能不知?但他也是没办法,他和石参政之间虽然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但就算是意气之争,互相“啪啪”的打脸打到了如此地步,那也是不可调和的了。

    在这中间,承上启下的王老知府就很关键了。这个老头比较软,又喜欢回避问题,所以李佑要拼命鼓动王知府与石参政的对立。

    “等正式移文过来再议。”王知府最后道。

    然而李佑和王知府快等成望夫石了也没等到石大人辞掉监临官的消息。顿时李佑有些惊疑不定,难道自己判断错了?石参政真会脑子一根筋的去监临院试?

    其实李佑没有判断错,石大参确实交出了监临官位子,不过却交给了按察分司陈巡道…李大人在府衙等公文,那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也等不到。

    却说分守道署紧急移文到按察分司,要移交监临官位置。陈巡道看了后感到事关重大,又将黄师爷找来商议。

    黄师爷分析道:“听闻午后时分,数百童生在分守道署聚集鼓噪,石大参显是害怕乱事蔓延至明日,故去职自清尔。”

    陈巡道没去想院试之事,却若有所思的跑了题,“以你看来,今日之事是不是李佑所为?”

    “要说有干系,肯定不是他指使鼓动的,他不会落下这些把柄;但要说没干系,也不全是,一言难尽也,其中关窍我看见了却看不清。”

    “若是他引发的,未免不合君子之义。”陈大人叹道。

    这句与其说叹的是李佑,不如叹的是他自己。大家都是混官场的,基本一帆风顺的陈大人忽然考虑起,如果自己遇到类似的事又该如何是好?四书五经和他那老师也不是万年管用的,有时候还真羡慕李佑敢作敢为。

    对此黄师爷答的云山雾罩,“既非君子,也非小人。圣人之道,只有圣人才可行得。可又有谁能说自己是圣人?不是圣人的难道都是小人?圣人和小人之间也有中庸之道。所以圣人之说,且照着讲,圣人之意,且存于心,以此修身。至于经世临事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实效为先。”

    陈巡道没有就此继续说下去,只道:“我观李佑,恩仇心太强,报复心太重,有机会要劝劝他修心养性。”

    黄师爷灵光闪现,顺手拍出一记飘飘欲仙掌恭维道:“李大人当初在东主属下,尚能加以管制。如今那府衙里山中无老虎,叫他愈加无法无天了。以想来满城文武,也只有东主有本事能管住他了。”

    陈巡道哂笑道:“不说这些了,这次监临院试的差事是个烫手山芋,接还是不接?”

    的确烫手,如今流言肆虐,诸生不稳,连闹衙的事都出了。谁能保证考试时候一定不会出乱子?真要闹了场,谁接手谁倒霉。

    黄师爷皱眉思量再三,才道:“还是接得好。区区院试,本当不得什么,今年下半年的乡试才是重头。外省惯例是知府监临院试,巡抚监临乡试。但我江南没有巡抚,以品位论,贡院所在的苏松分守道监临乡试最适宜。可如今石大参被李佑搅缠的章法大乱,堪称因小失大,看现在这模样,下半年他有何脸面去监临乡试?”

    听到这里,陈巡道双眼一亮,他显然明白黄师爷的意思了。分守道、分巡道是两道并立的,如果他这苏松分巡道能成功监临院试,那到了下半年,乡试便该顺理成章的由他继续上了,估计到时石大参也没脸出来再争夺监临官。

    监临乡试在外省是巡抚的特权,如果他陈英祯能监临一次乡试,从某种意义上说,岂不相当于有了巡抚之望?

    想至此,陈巡道喜从心生,对黄师爷道:“气运之事真是奇妙难测。李佑与石大参胡搅蛮缠,倒叫本官小有得利了。”

    黄师爷提醒道,一切的前提是这次院试考务别搞砸了,这责任还得压给李佑,解铃还需系铃人么。

    陈大人并不知道,以李佑的算计本来是可以得利的…还是暴利。

    话说回来,石大参并没看透李佑的诡谋。但出于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心思,仍不肯将监临官位置还给府衙,却误打误撞的逃过一劫,也算他到苏州府来的唯一幸事。比起被刁民围攻,这才算真正逃过一劫。

    待李佑知道了消息后,几乎以头抢地,他怎么就没想到府城中还有和分守道并列的分巡道衙门处于惯性思维,只想着府衙了。

    千算万算不如一个漏算陈大人您到了府城后也太低调了罢,低调的下官都差点把你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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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内幕之中还有内幕

    有看官问道,国朝院试里,结果皆操于主考官一念之间,监临官不过是监试,最多算个提调主官,查奸防弊而已,哪有本事决定诸童生录取与否?众考生去疑心石大人岂不本末倒置南辕北辙?

    这就有所不知了,本朝二三十年前,科场曾出过一则大笑话。有位仅会识字写字的商贾子弟,疑似穿越者,有逆天运气,先使了钱财混得生员身份,随后居然靠押题和抄袭范文连闯乡试、会试两关,最后在御前殿试露了马脚。

    当时龙颜大怒,定下科场新规,凡科试有监临官者,试后要磨勘试卷,再对中式士子进行复试。

    也就是说,如今的监临官拥有对考试结果的复查权。当然,监临官的复试在形式上简单的多,并不以淘汰为目的。只是当堂出个题让中式者随便写写诗文,面对面核实中式者是否文字通顺,避免有文理不通者侥幸过关,虽然很多时候复试都是走过场。

    所以说,石大人有一定黜落权力的,这是谣言能够风生水起的必要条件。

    闲话不提,镜头转到苏州府后衙,推官住所。今晚发生了按察分司黄师爷乘月夜访李推官的事情,时值暮春气暖,二人坐于院中,摆茶闲谈。

    “事情就是这般,托你的福气,陈巡道要监临院试,顺便要图谋八月乡试。”黄师爷道。

    残阳如血霜满地…不对,已经是晚上了,应该是寂寞梧桐月如勾…李佑闻言怅然,目光哀怨,就这样放过在他心里已经是瓮中之鳖的石参政?

    有陈巡道陈老大的野望在前,他没法去劝陈巡道也拒接监临官位置,所余唯有被顾全大局的哀怨了。

    这次是石参政大意轻敌冒进,才中了他的埋伏,下次还会有机会让七品小官僚去捕猎三品参政这个庞然大物吗?

    黄师爷对李大人的神情莫名其妙。虽然他对李佑整治石参政的谋划有所觉察,但终究不知李佑要将石参政逼到去职的最终想法,所以不懂李佑为何一改戏路成了苦情派,当下询之。

    “如果陈巡道不接,府衙也不接,只有明日白昼一天时间,石参政还能找得到别人来代替监临么?”

    “原来如此”黄师爷拍腿赞道:“我竟没有想到这点,李大人不愧是公门胥吏出身,深得其中三味,够阴狠”

    胥吏出身这是称赞?谈出身已成忌讳的李佑登时拉黑了脸。

    黄师爷连忙道:“但你不用担忧,陈巡道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要他主政按察分司,不会让石大参劾察你。论岁数,石大参也熬不过陈巡道。”

    又塞给李佑纸单一张,转了话头道:“陈巡道也怕你有所误解,特意委托我前来讲明情状,此乃初定的提调名单,明日清晨张榜公布。”

    贵衙门做事还是离不得本官哪…李佑按下微微冒头的自得心情,展开看去这张名单果然有他的大名。不禁叹道:“后日凌晨二更点炮唱名,明晚睡不安席矣但为国效力,为陈巡道分忧,本官责无旁贷,肝脑涂地”

    “这个…”黄师爷斟字酌句道:“你还是找个美人滚作一团安稳的睡罢,名单公布后陈巡道会将你名字又划去。”

    “为何?”李佑惊奇的问道。

    “吾献计与陈巡道,借汝名头一用,以示公正无私”黄师爷解释道,见李佑不语,又开口道:“众人皆知你与陈巡道人情密切,连你都不用,岂不显得公正?再看看你大张声势选出的花榜,简直黑白颠倒,虽然有隐喻,但人人…”

    如果一开始名单上没李佑的名字,估计也没人注意什么。但如果一开始有李佑的大名,其后又陈巡道被去掉,这样的前后变化才会让大家感觉到陈巡道确实公正无私。本质上还是“坏事变好事”的把戏。

    李佑很有觉悟的抬手阻止黄先生继续说下去,“本官晓得了不会心生怨意”

    随即也掏出一张名单道:“这里有几个人名,还望放行,叫他们夹带小抄本入场,考场上也多加看顾。”

    黄师爷看完后,却起身立正,深腰行了一个长揖道:“院试年年均有,此事放到明年如何?今年陈巡道首次监临,意在八月,清名为重。务必不可有丝毫风声,务必不可给人口实,所有提调关口务必严谨,在下代陈巡道给李大人赔罪了。”

    黄师爷真是担心李佑有异想,一是怕李佑自作聪明,他对李大人的破坏力很了解;二是怕李佑心生不满。

    又是一个大礼道:“陈巡道晓得今次是委屈了李大人,若非身份不便,定然亲自前来致歉。在此还请李大人体谅,山高水长,不在一时,此时万万不可另生事端”

    见有举人功名的黄师爷连连折节大礼,李佑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长叹一声道:“陈巡道对在下恩重如山,又有黄先生亲来,在下岂能一味自私而不顾恩主耶。”

    黄先生稍稍放心,给了李佑一个“汝以大局为重,组织上不会忘记你的”眼神,好言好语的再三叮嘱,再三安抚。

    总而言之,李佑送走了深夜来访的黄师爷后,负手立于中庭,若有所思。

    抽象的说起来,石参政和李佑之间,对石大人来说,是个意识形态问题,可对于李推官,是涉及到实际利益的问题。有石参政在苏州府坐镇,李佑便像戴了紧箍咒的孙猴子,贪赃枉法的事情都不敢轻易去做。

    这李大人又造势又借势,花费了大半个月的精力,眼看计划一步一步实现,石参政也如同所想一步一步被逼到死角,待要收网了却是这个结局。

    如果中途夭折也就不可惜了,哪有计划都会成功的道理,他也不是没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但明明已到最后时刻,失败之女触手可及,结果成功之母跳了出来,将李氏咸猪手挡回去,委实令人扼腕而叹。

    算了,能为陈大腿开山辟路、保驾护航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收获…

    李推官点计本次战果,最高目标没有达到,石参政还是那个石参政,仍然稳居分守道衙门。

    但最低目标却是完成了。虽然没能赶石参政去职,但至少让他不能监临院试和八月乡试了,也算不负重托,有所交代了。

    此外比较令李推官不爽的是,别人大都以为石参政出丑是个独立的意外事故,没有大量围观众发现他、欣赏他、赞扬他、佩服他几千字。算无遗策、以弱胜强的得意只能闷在心里无人可倾诉(除了人力有时穷的最后一算)。

    院试对李佑来说似乎彻底无关了这几天府城中新宅整修完毕,李推官回了虚江县,要将全家搬到府城。

    话说院试阅卷不像乡试、会试,随意的很,只糊名不誊录(有的地方连名都不糊)。阅卷速度也快,不用写点评,很多水平太差的卷子看个开头就可以扔了。

    没几日功夫,景和七年苏州府院试就放了榜。每县大约取了二三十个生员不等,仍是百家欢喜千家愁的局面,没考中的总是大多数。

    因为陈巡道是监临官,需要复试新进生员,所以本科院试的题名录(录取名册)早早就送到了按察分司。

    却说黄师爷帮助东主安然度过院试,又压住了李推官没有出妖蛾子,他心情不错,信手翻看题名录。

    因为黄先生是刚从虚江县衙出来的,所以看虚江县名录时很认真,按着读书人习惯寻找着、评估着可以拉关系的对象,这已经是读书人渗到骨子的本能行为了。不拉帮结社广交朋友的,那还是读书人么?

    然而黄师爷很快便发现了一个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明白的异乎寻常之处,李佑那晚偷偷给他的名单上有五个人名,竟然无一例外的全部在题名录里

    这不奇怪吗?要知道,本科虚江童生,共六百五十七人参加,录取生员三十四人,录取率大概是二十取一。

    而李佑给他看的五个人名,全部齐齐上榜五个二十分之一叠加的几率,说是运气,谁信?

    或者说都是才华卓异,李推官慧眼识珠,大宗师也奖掖后进,不管别人相不相信,黄师爷肯定是不信的

    黄先生可以确定,监临提调这一部分,绝对没有给任何人包括李佑开后门。即使开后门让抄袭也不敢保证能录取,更别说五个全部录取,阅卷的又不是监临官。

    能做到想录谁就录谁的…只有锁在贡院里深藏不露的大宗师提学官老大人。

    想至此,向来脾气温和,最多与人玩笑几句的黄师爷忍不住心中怒吼,李佑我顶个你肺啊

    那天晚上,他小心翼翼屈身左一个大礼右一个大礼,唯恐李推官闹情绪,唯恐李大人有想法,谁知李佑居然别有玄机的暗度陈仓而不告诉他虽然保密精神值得赞扬…

    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李佑与石大参难道并不是面上看起来的意气之争?内幕之中还有内幕?

    黄师爷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出真相,为了自己幕僚职业生涯养成的求知欲,也为了东主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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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又缺钱了

    李佑在回虚江县的路上,暂且抛开了杂念,一心一意想起银子。他当初卖了两个吏员位置,得了千把两银子。但在府城买了宅子,又整修一遍,共花费七百多两,此外应酬花销也不小,一来二去的钱袋子又有些见紧。

    这回举家迁到府城,今后各种开销更大,丝行没了暴利每月二三十两利润远不敷使用,只够给关姨娘当零花钱的。

    衙门里有些灰色收入,过小日子是够了,但满足应酬花费也颇吃力。主要是因为和他来往的都是赵大官人这样门第的,钱不当钱,家世浅薄的李佑又不肯在这上头丢面子。

    别的名士,泼墨写字作画都可以当做礼物,省了多少银子,这点一笔烂字的李探花可学不了,念首诗也得有载体啊。

    要说李推官在府衙威风八面,豁出身段贪赃枉法起来岂不财源滚滚?其实说起这个,那都是眼泪。

    一来有个石参政压在上头,小偷小摸还好,大打大闹便不好遮掩了。

    二来受名声所累。如今李佑在苏州府背着一个本地名流的旗号,乃是明星官员,一举一动颇受人关注,好事坏事都传千里,极其加大了赚取黑色收入的难度。

    名士不做官,那叫山人隐士;名士做官,那叫红尘历练;名士懒于事务,那叫旷达通脱;名士勇于任事,那叫勤于王事;名士温和,那叫君子之风;名士苛急,那叫严正刚毅…

    总而言之,在这年头只要挂着名士的牌子,好色轻佻狂傲跋扈打架骂街搞基收礼都不是错,算作个性,或者说不俗。但公开贪赃枉法似乎不在此范围内。

    可叹李佑的权力貌似不小,一手把银库一手掌刑名,但一来不是正印官,二来两个职责都不太适合搞不惊动别人的暗箱交易,比如你偷偷给我一百两我点你个童生之类的活计。

    打银库的主意就是贪赃,被查出来的后果太严重;打刑名的主意就是枉法,涉及人员太多,是非曲直太明显,吴人又喜欢上告闹腾,干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容易。

    若事情不大,不传出去还好,但真不大的事情才能收多少银子?

    别人可以不用太在乎官声,因为有功名就有进身之阶,名声只是个点缀。而没有功名出身的李佑却很在意官声,这才是李佑做官最吃亏的地方。灰色收入可以有,但不够花用,想要黑色收入若可能会传出风声就不行。

    黄师爷说的没错,李佑原来是不要脸的,现在开始进化为要脸了,有时反而不如当小吏时肆无忌惮。文雅的说法是,衣食足而知荣辱。

    其实黄师爷还有个感受没说出来,他觉得李佑做官的派头有点模仿陈巡道的痕迹…

    于是李佑再次遇到了赚钱速度跟不上地位提升速度的难题。

    闲话不提,却说李佑乘船到达县里北关水驿,从驿站调了轿子仪仗,一路伞盖打起、回避肃静、鸣锣开路回了家。

    懂行的一瞧这类似于知县却又比知县差一筹的仪仗,便知道是本县出去的李推官回家了。

    李推官在达官贵人满地走、豪商名士多如狗的府城不会这样张扬,但今次回了县里,驿站来巴结,他也就却之不恭了。

    待李老爷进了家门,各房妻妾一起来拜见。其中关绣绣屈身行礼时,一不留神从袖里掉出本书。

    李佑眼尖,瞅见封面上写着《**九势》,好奇捡来翻看,赫然是阴阳**龙飞势、虎步势、猿搏势等等,另配有精美插图。

    书有趣,看书的人更有趣…李老爷再抬眼,却见关姨娘红袖半掩,侧头含羞,欲拒还迎。想她向来端庄矜持,却藏了这么一本技术指南,反差之下不由得色心大动。今夜就和她深入研究研究?

    真是眼瞎心瞎的蠢老爷,如此简单的把戏都上了当,梅枝恨恨想道,早知道也藏几幅春宫画儿了,很稀罕么。

    “啊,这个东西,岂是人看的”在一旁偷觑到插画的小竹尖叫。

    李佑哈哈大笑,“不是人看的,是神仙干的,今晚老爷就做一回神仙。”

    又和妻妾们调笑几句,就见有下人持贴在门外道:“薛举人薛老爷来访。”

    李推官县城中一路招摇过市,就和那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想不被有心人注意都难。

    李佑离了后院,来到前堂,拱手道:“薛老兄,多日不见了,我正有心寻你,你倒自投罗网。”

    薛举人见李佑有事,也不说自己来意,先问道:“李大人有何贵干?”

    “薛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请教这世道可有什么轻省生意值得我这小小推官一试么?”李佑咨询道。

    前文说过,这薛举人两次进京没中进士,便从商做起买卖,是虚江县有名的大儒商,家资少说数万。所以李佑才会想起咨询他。

    薛举人不假思索道:“有一种,但李大人身份做不得。”

    “哪个?”

    “典当铺生意。”薛举人道:“坐地收息,无远涉之险苦。可惜朝廷有令,严禁官吏开典当铺盘剥民众,李大人的身份去南京户部申请当贴是领不下来的。”

    李佑心头一亮,这个生意委实不错,收质放债而已,其实就是短期高利贷。虽然纠纷多,但他这理刑官会害怕经济纠纷吗?只要能开张,包赚不赔。

    但也有困难。一是本钱不足,几百两小打小闹的开什么当铺啊。二是开合法当铺需要申领当贴,相当于上辈子的营业拍照。三是,需要找个代理人。

    正与薛老爷说话间,家里下人又持贴进来道:“县里大老爷来了。”

    这个县里大老爷便是虚江的新知县了,李佑赶紧整顿衣冠,迎出大门,薛举人也一同跟着出迎。

    这知县姓张,三十余岁年纪。见了李推官彼此对拜,互道一声久仰久仰,幸得相见。薛举人也见了礼。

    请进来重新上茶,按着官场规矩,该叙一叙出身拉关系,但这是李推官目前最羞于启齿的地方。

    张知县来之前显然是做过功课的,避开李佑出身道:“听闻李大人与按察陈巡道十分要好?本官乡试座师与陈巡道会试房师有同年之谊,故而与李大人也不须见外的,以兄弟相称即可。”

    李佑谦辞道:“在下年轻德薄,不敢唐突家乡老父母。”

    “不妨。贤弟心系桑梓,为愚兄助力甚大,日后还请贤弟继续看顾。”

    李佑拱手道:“那愚弟失礼了,家翁在兄长衙下,也请兄长多多照应。”

    “自是不消说。”张知县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道:“为兄素仰陈巡道高风亮节,此书也烦请贤弟代转。”

    李佑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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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老爷修炼记

    送走了张知县和薛举人,已经天黑,李家在后堂开了一场团圆饭。饭毕净手漱口不提,几双期待的目光齐刷刷射向还在装模作样喝茶的老爷,尤以关姨娘为甚。其实估计大家都明白,老爷今晚多半是关绣绣的了。

    李老爷却放下茶杯左顾右看道:“那个,媚姐儿怎的没过来?”

    “大约是不晓得老爷今日回来。”金宝儿答道。

    李佑自嘲道:“奇哉怪也,居然家里一个去通风报信的细作也没有么?我去隔壁瞧瞧。”

    “奴家陪老爷过去?”金宝儿道。

    李佑起身道:“不必,有些许小事要说,去去就来。”

    梅枝“好心”提醒道:“老爷不要太晚,小心家中各门落锁。”

    李佑行至后院,便听到隔壁传来悠扬笛声,应该是这李媚姐又在吹笛子。他穿过两院之间的小门,果然看到另一边院子的角落处挂着灯笼,粉红衫子的李媚姐背身坐于石凳上对月弄曲,旁边并坐的女子应该是许久不见的李环。

    她二人十分入迷,没有发现背后有人。

    李佑轻轻走过去,起了戏弄之心,弯腰伸手,并指如戟,探出去在李媚姐腰下腚沟里轻轻一插,顺势一挑。

    “啊”李媚姐轻叫出声,身子腾然弹了起来。她转头怒视,灯光下现出一张秀美的小脸,却赫然是环儿姑娘的面容。

    吹笛子的女人是李环不是媚姐儿?李佑反把自己惊吓到了,这个已经领先时代一步的女文青(还是半个小姨子)在他眼里属于第一等的不好招惹对象,自己今晚居然去捅她那里,简直猪油蒙了心…

    旁边衣裙素淡的女子也转过身,这才是正牌李媚姐。她正要招呼李佑,却听李老爷抢先大怒质问道:“你二人怎会把衣服穿反?”

    李媚姐被问的稀里糊涂,横目看了一眼李佑,再看了一眼羞恼的妹妹,忽然福至心灵有所悟,当下笑道:“啊哟,这世道连衣服都没法穿了。上回你大老爷霸道,嫌奴家出门穿的太艳,今个又嫌太淡,是不是不穿才好?”

    李佑不想在李环面前纠缠,指着房屋道,“今晚有事相商,去屋里头谈。”

    “衣冠禽兽”被莫名其妙捅菊花的李环憋了半天,才想起一句骂人话,骂完径自走了。

    李佑放心了,不怕被骂,就怕被缠。

    待到进屋,上了茶后李媚姐道:“从前我姐妹二人沦落贱籍,除此外无以谋生。如今有个糊口生计脱了贱籍,奴家也就罢了,环儿侥幸还算个清白小娘子,将来还要去找个好夫家,李老爷休得乱来。”

    “不会不会,对她我一丝兴趣都无,媚姐儿大可放心。”李佑连忙摆手道,又问道:“这次我回来,全家要搬至府城,你作何打算?”

    李媚姐歪身坐在李佑大腿道:“求老爷赏个前途。”

    “正式进门当个偏房一起走如何?”

    “想得美。你们男人的心思,没进门的都是宝,进了门的都当草。眼下不进你家门,李老爷你翻墙头爬床头也没见来的少了。若一朝为妾后,任打任骂都没处说个理,还是单独过自在些。”

    也就李媚姐会这样说话,李佑狠狠捏了一把她胸前大馒头道:“若不是有老爷我的名头罩拢,你一介女流能自在个屁”

    李媚姐咯咯笑道:“有个词怎么说滴…守身如玉。奴家又不是不给你守,大老爷还计较个甚么。哪一天大老爷不稀罕奴家了,奴家可就难过死了。”

    以前李佑一直觉得他所认识的女人中,最有才干最有主见的关绣绣是性格上最接近上辈子那个时代女性的人。

    后来时间长了发现,比较关注自身存在价值,具有一定半独立精神的李媚姐才是最像二十一世纪女性的人。回想起来,当初她和姚兴儿斗气又何尝不是嫌自己被低估了。

    关绣绣再有主见,只是擅于经营和持家而已,本质上仍未脱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相夫教子、以夫为天的传统女人框架。当然,这也挺好…

    “好罢。”李佑说出来意道:“确实有个事安排到你。我想要开个典当生意做,挂在你名下。”

    李媚姐一愣,“你家里头有个出色姨娘,是一把好手,寻奴家作甚?”

    “我家不好出面开典当铺,所以要挂你名下,由谁来做另说。”李佑解释道。

    “奴家想来想去,好像是没有听说过官老爷家开典当铺,就连读书人都没听说有谁开的,大都是徽州人在做。”

    “朝廷不许官吏及亲属开当铺。”

    李媚姐摩挲着李佑胸脯道:“老爷也不怕奴家卷了钱财跑掉么,那奴家就生受了。不知何日开张?叫奴家过一过大东家的瘾头,有点等不及了呢。”

    “不知道,现在还没本钱。”

    “这算什么,七品大老爷借点银子出来还不简单。”

    “也没店面、没库房、没朝奉、没伙计…”

    李媚姐顿时泄了气,“原来是画了个空中楼阁儿哄骗奴家。咦,这是甚物?”

    说着她从李佑怀中掏出一本书册,原来是关姨娘故意掉下的那本《**九势》,看了看封皮,便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有什么值得你笑?老爷我不信你没看过。”李佑问道。

    “笑老爷居然将这种大路货当个宝”李媚姐对屋外婢女一招手,叫道:“月香儿将卧房床边立柜中第二格的匣子拿来。”

    月香将匣子搬来,李媚姐开了匣子拿出本彩画册子道:“**九势这地摊把式有什么好看的,当年有前辈秘传我《洞玄真经今解》二十四招,据说修炼到高深处可成仙…”

    这才是专业人士啊…李佑感慨道,不愧是当初敢以半文盲之身与姚兴儿别苗头的人物,虽然结局是黯然隐退。

    出于好奇,李佑翻看起来,大略看到些纵蝶寻芳、迷鸟归林、饿马奔槽、顺势推船、倒浇蜡烛、隔山取火、乌龙入海、鹞鹰起翅之类的字眼图样,解释文字则看不过来。

    一时间他眼花缭乱,长了见识,这内容博大精深,都成学术专著了。

    “只看有何用…”李媚姐轻轻掏摸李佑下半身道。

    “真能修炼?”李佑疑问道。成仙是骗小白的,显然不可能,但若能练的持久也成啊。

    李媚姐魅惑道:“何不试试看?练法奴家都记在心里的。”

    李佑大感有趣,将书册扔到桌子上,伸手抱起媚姐儿扔到里间床上,熟门熟道的翻身上马。

    婢女月香在外面侍候,困得不停打瞌睡,迷迷糊糊也听到些里面声音,主要是媚姐儿在叫唤——

    “缩鼻…吸气,收腰按翳穴长吐气…亲嘴儿…唔…唔…坏了,小哥哥重来。”

    “换位…别停着,按奴家讲,浅浅浅吸气深浅浅吸气深深深啊…啊…啊…忘记数了,重来。”

    “提丹田…夹下筋,缩尾骨,气入脑后…咂舌尖,渡关津…啊,啊,老爷别,别射…又得重来。”

    一直过了半夜,才见数次修炼失败的李老爷从媚姐儿房中踉踉跄跄出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古代这些貌似繁杂的修炼**大概都是女人为了自己爽编的,其实还是返璞归真简单粗暴的好。

    到了院墙边,发现小门真被锁上了。难不住李佑,翻墙谁不会,这年头又没有电网和玻璃渣子。

    跳下来回到自家院落,注意到三房有两房熄了灯,似乎已经睡下,只有关绣绣那一房的窗户还在亮着。

    至此李老爷忽然想起,今晚本来要安抚临幸她的,刚才一修炼起来给忘了,真是罪过罪过…

    挑帘进屋,便见关姨娘端坐于外屋案边,旁边婢女绿水小心翼翼陪着说话。

    关绣绣挑眉看到今晚本该属于她得丈夫进来,衣冠不整,遍体混香,脸上还有几道胭脂印,心头的气不知怎的又冒了出来,冷笑道:“老爷累坏了罢?”

    李佑咳嗽一声道:“你那个**九势有些个地方不懂,请教了一下,人家毕竟经验丰富么,没注意夜已迟了。”

    说罢又掏出书来还给关绣绣。在灯光下,只见封皮上是《洞玄真经今解二十四式》字样。似乎李老爷从媚姐儿那离开的时候黑灯瞎火,拿错了书。

    关绣绣偏头对绿水道:“你不是说还有一本《素娥新编四十三样》太贵没有买么?明日里去买回来。”又对李佑道:“听说也是道家仙术,妾身想与老爷仔细揣摩一番。”

    四十三…李佑对房中术已经没新鲜感了,听得头大欲吐。

    绿水委屈道:“小姐,上回去买那本书,简直臊死了…奴家实在没脸子再去。”她就真奇怪了,这些日子小姐气性好大,以前小姐不是这样的。小姐本该是个沉稳的人,虽然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程度,但也很少动辄使小气。

    李佑板起脸,要说几句时,关姨娘忽然捂胸低头干呕。

    绿水连忙急步上前扶住关绣绣,恍然大悟道:“哎呀小姐你这几天月事没来…”

    李佑心头一喜,出去使唤下人去把张医士请来。

    不到半个时辰,还在睡梦中的张珍张大夫便被李家下人连抬带扛的请到了李宅。

    诊过脉象,张珍拱手道:“恭喜恭喜,确实有喜算起来有一个月。”

    虽然李佑月初回家时没搭理关绣绣,但三月是有过的,看来是那时候结了种。

    管家李四代替主人打赏了张医士并礼送出门,回转遇到了同为李家“元老”的张三,却听张三笑道:“我观老爷后院,三足鼎立之势成矣。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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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介绍:
宅男文科生穿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明朝,
身为粗鄙小衙役,科举之路是没指望了,
面对这个全新的真实的生活环境,
且看主角如何欢欢乐乐从市井之间走出一条另类风格青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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