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三章 人治不如体制
李大人接管了守备司,点阅了营兵,以及府守备被下狱这些事都没有在外面引起多大动静。但李大人意图动用守备司营兵缉查sī盐的消息却飞一般传开了,成为茶前饭后的热门话题,对扬州人而言,这才是最值得关注的动态。
然后另一个谣言也跟随泛起,李大人既然要用营兵缉sī,那会不会在办案时用营兵去拿人、搜检以至于抄家?毕竟抓几个盐商耗时快两个月也不能归案,李大人很可能对衙役办事不力心怀不满。
这个臆测很无聊和好笑,但是对于被李大人挂在榜文上追拿的六个盐商而言,却并不好笑。李大人真要赶尽杀绝的用营兵进行抄家搜检,那太不堪设想。
营兵全都是从外地征入,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扬州回本乡,根本不在乎有什么后果。平时也没有什么牵连,动起手来想必是毫无忌惮,比衙役更黑。
六月三十日,是李大人公示规定的六盐商自行投案期限的倒数第二天。
江都县钱粮师爷周杰希忧心忡忡的走进后衙二堂,却见东主与新聘的师爷胡振汝谈笑风生,正说些本地的名人掌故。
这胡先生是前任知县的幕席,被李佑正式请了过来当第四个师爷。他久居扬州,人情熟悉,于是专门负责交际。譬如县中哪位士绅乡宦过生日,分量重的提醒县尊去贺寿,分量轻的代替县尊前往,或者文人士子办会时代县尊去lù个面应酬一番,与其他衙门打交道的事情也均由他出面。
不要小看这项工作,官声口碑就是这般传播出去的,地方官的许多政绩也需要当地士绅支持。为此专门安排一个师爷,还是值得的。
“见过东主”周师爷行礼道:“岁已过半,本县今年盐课至今尚无着落。东主不可不大意!”
“还有半年。不须着急,且看情况。”李佑随口道,他想依靠的当然是缉查sī盐。
不过涉及到营兵的大事。尤其是移驻、编组,李大人这管府守备司的未见得可以完全自主。但他已经将动用营兵查sī盐的申文上报到了提督军务巡抚衙门,理由也很充分。
想必巡抚衙门不会阻拦,因为只要府守备司有一份收入。巡抚衙门必然也得到一份上供,很皆大欢喜的事情。
守备司和县衙对李大人而言,是左手右手关系。查了sī盐后,再从其中抠出点银子给县衙当盐课上缴是完全可行的。
刑名师爷崔真非也拿着一叠文状走进来,递给李县尊道:“昨日收的状子还是没有什么出sè案子,批词皆已拟好,请东主过目签押。须开堂审理的可定于明后日。”
又提醒李佑道:“限盐商投案。明日是最后一日,再无动静的话东主应当早作计较。”
对此李佑xiōng有成竹,“如今本官声势渐长,又已经放出用营兵搜检的风声。不由得他们不怕。以我所料,那几个盐商大概只有两种办法,或者在今明两日遣一人到县衙来试探风头,或者央请本县德高望重的老士绅出面转圜。这两日且安心等待,定有所获,我说不得要装一装病的。”
崔真非大肆拍马道:“东主智虑深远,我等难及万一也!”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李佑笑骂道。
话音刚落,便见门官张三领着刑房司吏匆匆步入。“禀大老爷!府衙遣人来索要邱立诈骗库银及涉嫌逼迫江知县致死案子的文卷。”
崔真非斥道:“你没有心眼么?这还用来禀报?自然是不给!以我大明律例,县衙未结的案子就不能上报。哪有府衙半途接手的规矩!”
那司吏被训斥后急道:“方才得知,此案涉案在逃的六盐商已经到了府衙投案。所以府衙才来索要相关文状。”
混账!李佑没想到那几个瓮中之鳖居然还有这招,这是扫他的脸面啊!
他们不敢来县衙投案,却跑到府衙投案,不管怎么说县衙府衙都是地方衙门。更没想到府衙竟会公然践踏行业规则,越级受理县衙已经在办的案件。
崔真非也yù哭无泪,刚吹捧完东主算无遗策,就闹出这么个大意外,好像显得他故意讽刺似的,老天爷这是玩他呢?小心翼翼的对李佑问道:“关于案卷东主你看…”
“不给。”李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
不给归不给,但如果府衙受理了六盐商投案,并宣判六人与案件无关,李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推翻这个宣判。上司就是上司,哪有县衙否决府衙的道理?
是的,从祖宗法制上,一级管一级,不得越级申诉、受理,府衙不该这么办事。
可要知道,国朝虽然有法治,但也是人治。有些制度是衙门不想作为时的借口,比如府衙可以拿不能越级受理当幌子拒绝六盐商投案。
但若衙门想有所作为时,这些纸面制度就失去了约束力。就像这次,府衙不给县衙面子,直接接受了六盐商投案并大模大样开始审理。
请注意,府衙这不是违法乱制,这叫勤政爱民,认真负责。
说到人治,若李县尊和罗知府两人单挑,李大人虽然是下级但必然强势的完胜。无论背景、头脑、才华、体能,李大人全面占优,除非规则是比八股文和书法。李佑和府尊几次交锋的结果也证明了这点。
但县衙和府衙相比,县衙则处于绝对劣势,哪怕李佑这个县衙正堂比府衙正堂强大十倍。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指的是这种情况。
这就是法治不如人治,人治不如体制,放大到朝廷看,就表现为权臣可以专权乱法,但没法谋朝篡位,天子再虚也是天子。
李县尊想了半晌,才开口道:“常言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亦或前生作恶,知县附郭,直至今日才真切的体会到啊。罗知府终于学聪明了。”
这话语气捉mō不定,周杰希和胡振汝两人跟随时日尚短,没揣摩明白东主心情之前,不敢随意接茬。只有崔真非斗胆问道:“难道就此忍气吞声?”
李大人不知所谓的轻笑几声,“本官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吗?”
除了在李佑眼里昏头昏脑的知府外,那几个盐商也忒不知好歹了。他李佑只是拿他们立威给别人看,竖起自己这个扬州城新人的威望,不见得真会怎样,最多叫他们破点财,聪明人应该主动配合下就完事了。
结果事情一拖再拖的到现在,虽然从朝廷赚回了守备司,但现在又演变成这样子,涉及到脸面和声望问题,倒叫他骑虎难下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过站在盐商们的角度,被李大人吓住不敢进县衙,宁可去人情更熟的府衙,也是正常现象。可李佑从小在公门中打转,又有个当捕头的父亲,所以他并不觉得县衙有多可怕,理解不了那种平民怕进衙门心态的,尤其是县尊明摆着要修理你的情况下。(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四章 李大人的潘多拉魔盒
三百一十四章李大人的潘多拉魔盒
几位师爷们大概已经了解李大人很有主见,遇事喜欢独断,所以按下摇羽máo扇出主意的**,只问道:“东主要如何处置?”
若李大人没主意,再表现自己也不迟。
李佑将自己上任以来所作所为回想一遍,县衙职事千头万绪,这两个月他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熟悉状况、整合权力以及刷存在感上面了。近两日得了守备司,又要集中jīng力把守备司控制住。
这是每一个地方官新上任后的必经过程,耐不住xìng子,根基不稳做不成事的。
至于对外,这段时间则有点雷声大雨点小,包括对待盐商的态度。无论是追讨“拖欠”盐课还是捉拿涉嫌六盐商,叫得很凶,嘴炮震天响,实际动作很少。
本县还是平静太久了,久到某些人习以为常了…
心里计定,李县尊便派胡师爷去府衙jiāo涉,要求府衙将六盐商送回县衙审问。
庄师爷略带几分忧虑劝道:“本地盐商树大根深,主客易位,东主切不可像在苏州府那般行事。”
“为国为民,虽死不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李大人很突兀的答道。
面对如此伟光正的表态,庄师爷无言以对。他怀疑东主有点看扬州盐商们每年靠着窝本挣几百万银子不顺眼的仇富心态。
庄师爷确实见识杂而不高,也不想想,若能想办法在不盘剥平民的情况下,帮国库永远吃紧的朝廷每年多收一百万银子或者两百万,哪怕几十万,是多大功劳?
没过多久,胡师爷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不用问便知道,必定被断然拒绝了。
“那就这样罢。”李大人口气平常却隐含杀机的将刚刚写好的文书递给胡师爷。
胡振汝展开看了几眼后,头顶冒汗,手却忍不住哆嗦起来,口中喃喃道:“自此扬州城再无宁日矣!”
七月四日,是府衙审问自行投案六盐商的日子。
王淳、刘重选、周恒、邬钰、姚士铨、孙开鼎这六名被李大人通缉了一个半月的盐业纲商神态轻松的从各自出发,准备在府衙大mén外汇聚,然后一起上堂走个过场。
他们知道,今天府衙必定会判他们无罪,彻底终结县衙一个半月追捕给他们带来的不大不小压力。
这六人在府衙大mén外牌坊下见了面,彼此寒暄几句,他们的随从也聚在一起与认识的人闲聊,气氛欢乐祥和。
正要进府衙时,忽然从远处开来一列仪仗,一顶大官轿停靠在边上,又见有位乌纱官袍的年轻官员从轿中下来。
虽然六盐商与李县尊素未谋面,但从对方的排场和年纪品级,全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官员绝对是李县尊,扬州城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
李佑冷漠的说道:“本官亲自前来,劝尔等mí途知返,去县衙结案。休要一错再错,小事也酿成大患。”
那六人面面相觑,这狗官还死缠不放,不惜拉下脸跑到府衙mén口拦截?
若不是他们手里有府衙的传票,只怕早就县衙当场绑走了,想至此六人胆气壮了起来。这狗官不过是两次发告示都抓不回来他们,感到大失面子了罢。
从六盐商的随从里传出个尖利的声音,“李县尊真是不明事理,先回去仔细学学在扬州城怎么做官罢!没听过吗,扬州城是我们盐商的扬州城,做官乖乖顺着就成,以后不要闹如这次一般没头脑的笑话了!”
那六人乍然听到很是气爽,好似被说出了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不过马上又感觉到这话说得十分不合适。
衙mén口永远不缺闲人,看到这一幕好戏顿觉今早不虚此行。啧啧,这几个盐商口气真大,将扬州城看作他家后院一般。啧啧,李县尊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府衙mén口,不是他的县衙。
却见李大人气到脸sè通红,“好,好,好,有其奴必有其主,这些话也是你们所想,本官领教了!”
说罢拂袖而去。
六个盐商也没兴趣挽留李县尊,目送他离开后,回首寻找刚才说话的随从,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真是奇怪,他们六家随从杂处一起,方才都以为是那个羞辱李县尊的人是别家的,现在却消失了,难道是路见不平的义士?
不过六人均没有在意这小chā曲,只要将府衙搞定了,县衙也奈何不得他们。
隔了一天,一张新告示悄然出现在县衙大mén外的八字墙上。在这里县衙告示层出不穷,实在不是个新鲜事情,但这张还是引起了注意。
“徽州人氏寓居广陵并寄籍江都县者,何止千百家,读书者又不知凡几,皆在本县科举应试。
试想科举一途,分省定籍,各有额法,原籍进学,天经地义。寄籍应试,本为朝廷恩典,或可照看流于异乡之人。
不料时至今日,新安大贾遍于江都,只把扬州作徽州,依持财富无有不读书之家,反生鸠占鹊巢、挤占科举之事,此乃朝廷恩典滥赏也!土著士子倍生艰难,公道为之不存。
又,县中徽人可于本籍试,可于扬州试,天下断无一府人占两府科举之理!新安广陵,相去不远,绝非千万里之遥,大可回乡应试,不必参加我江都童子试。
景和八年八月本县县试,禁徽州寄籍者报名,景和九年府试,禁徽州寄籍江都县童生参加,告尔须知。”
落款是“江都县正堂李”,并盖上了鲜红的大印。
这告示洋洋洒洒几百字,核心意思只有一点,在江都县寄籍的徽州人太多,李县尊认为他们严重挤占了土著的科举名额,禁止他们参加县试和报名府试。
这是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这是一个读书才能做官的时代,这是一个只有科举成就才能真正光耀mén楣的时代。凡是牵涉到读书科举的事情,那都是万众瞩目的。
所谓寄籍,是与本籍相对而言。长期居于外地,没户籍也不便利,就以依附形式在寄居地办个寄籍。
徽州人在外行商很多,许多地方都有徽商寄籍,但没有像扬州这般多的。高宗中兴之后,大约有数千户两三万徽州人寄籍在扬州府,其中百分之九十又聚集在府城江都县,很多人都已经寄籍几十年了。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徽商有了钱,自然要供子弟读书做官去,扬州盐商也不例外。
李县尊管不了乡试,管不了院试,管不了府试,但管得了江都县的县试,管得了本县参加府试的报名工作。县试是科举大业的第一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但县试考不成,后面的府试院试秀才举人进士想都别想了。
就这一纸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告示,立刻将扬州城里两三万徽州籍贯人士都阻挡在科举大mén之外了,九成的盐商都包括在这个圈子里。
这不是追捕六盐商之类的空文,是实实在在的官府禁令,而且是官府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成的禁令。
一县正堂从理论上在本县内拥有无限权力,如果能把理论转化为实际并维持的住,威力是无穷的。
这次立刻有了一石jī起千层làng的效果,引发出轩然**ō,堪称是全城震动,并在盐商中被议论的沸沸扬扬。
李县尊这招太狠了,要从根子上断绝他们所有盐商子弟的读书仕进之路!至少他在扬州的时候如此了。
虽然国朝有人亡政息的传统,但也有后任给前任面子的传统。万一李大人高升了,后续者不敢得罪人所以不取消禁令也是有很大可能的,维持现状总比改变容易。
再说李大人至少还要在江都县呆几年功夫,难道这几年时间里,他们huā大价钱培养出来专mén为科举仕进的族中子弟都只能窝在家里虚度年华?或者以后永远这样?
回老家去考?徽州本来就是地狭人稠的地方,所以十分流行出mén经商寄居外地,读书做官也是一条被寄以厚望的道路。一个两个还好,这么多jīng英人才一起回老家抢宝贵的科举名额,那不得被祖宗和乡亲戳死脊梁骨?
如果升到上层的通道被堵塞,终究还只是四民之末,那赚更多的钱有多大意思?
没有杀父之仇也没有夺妻之恨,李县尊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不过也有相当大的怨气转移到那六盐商头上,人家金何田马等等七八个巨头都没有听说当面羞辱县尊并公然喊出“扬州城是盐商的扬州城”,只在心里想想而已。
这六个傻鸟身价最多不过几万两,居然如此肆无忌惮而不知收敛,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羞辱县衙正堂。不然怎么会招致如此猛烈而不客气到无差别的报复?
但蠢货毕竟是自己这边的,以后教训他就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摆平似有滔天怒火的李县尊。
同一时间,在扬州城百分之八十的民众里,李大人的禁令引起了强烈反响和出自内心的欢呼。
为李大人欢呼雀跃恨不得三呼万岁的就是本籍江都县的土著,特别是士绅和读书人了。寄居在扬州城的徽州人有钱,教育投入高,培养出的读书子弟的水准自然水涨船高,在科举考试中竞争力很强,常常能从本籍土著中抢到半数的名额。
以前大家只能望而兴叹,眼红羡慕也无可奈何,今天才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忍不住热泪盈眶的称赞一声“真乃体察民情李青天也”!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八个大字,简直就是为他老人家量身定做的啊。
按这位青天大老爷一任三年算,至少这三年里,县试里不会出现徽州人身影了。县试后面府试、院试自然也没有徽州人的份了,等于凭空多出了一倍的名额。
外面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不提,话说在县衙里,只有熟知本地情况的胡师爷看出了内情。其他几位师爷还得靠胡师爷点拨过,才纷纷明白东主究竟打着什么心思,这绝不是单纯的报复。
在李佑上辈子那个时空,发生过扬州十日这样的屠杀惨案,当时扬州城里土著几乎被屠戮一空。虽然后来扬州因为盐业恢复了元气,但彻底成了移民城市和徽商的殖民地。
在本时空,大屠杀惨案没有发生,虽然因为历史惯xìng徽州盐商继续兴起,经过几十年积累,凭借庞大财富成为扬州城的主人,但本地土著依然在人数上保持着绝对优势。
不过本地人总体以中下阶层为多,用二十一世纪术语就是草根多,比起财富与徽州人特别是盐商相差甚远。本地人看着外地人个个发大财,尤其是盐商凭借世袭纲盐窝本也就是专卖许可证的特权,能够二代三代的暴富下去,这心里要说没有芥蒂,李大人才不相信。
这时候,盐商们这时候还只想到了切身利益受损,限于见识局限,没有来得及觉察到更深刻的后果,对李大人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里有什么东西更是无从所知。
其实像李佑这样在二十一世纪上过网的人都知道,阶层矛盾、地域矛盾贴是很容易火爆的,而且是很容易引发大规模争端的。映shè到本时空贫富不均、地域划分鲜明、主穷客富的扬州城江都县,李佑觉得同理。
庄师爷不是说树大根深、主客易位吗?比起盐商,他李佑是客,在本地根基浅,但比起数量绝对多数的本籍土著,盐商才是客!
没有矛盾也要制造矛盾,算是李大人的一项特长…
正当李佑派人去打听效果时,有个县学小吏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被张三领进房中,叫道:“大佬也不好了!县学里本籍生员和寄籍生员打起来了!”
李佑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他挑拨了这么一下,没想到读书人先打起来了。不过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拿最敏感的科举做引子,先bō及到学校在正常不过了。
县里在校的廪膳生员、增广生员、附学生员总共一百二十人,不在校的大概有几百个。在校生员中大约四五十人是寄籍贯,七八十人是本籍,完全具备打群架的物质条件。再说他们每三年也要争夺一次参加乡试机会的,江都县每届只有四十个参加乡试名额。
想至此李大人不问是非,开口道:“江都县县学是江都县籍养士之地,传本官命令,所有寄籍学子,移出县学。”
李佑没有权力免除生员的秀才功名,那得麻烦提学御史大宗师去,但他有权力管理县学。不过被移出县学的生员,虽然还是秀才,但不可能参加乡试并中举了,失去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如果说禁止徽州寄籍人氏参加县试像是开了锅,那么开除县学里已经有了功名的徽州寄籍生员就像是炸了锅。
“这是绝了我们盐商的读书种子!”有个儿子被县学开除的盐商怒吼道。
三百一十五章 盐商的对策
新安会馆位于扬州城东南区,是扬州盐商最大的聚会场所,新安便是徽州的古称,就像用广陵指代扬州,太守指代知府,别驾指代通判一样,是这年头惯用的装逼方式,显得有内涵有文化。
新安会馆可能是全天下最不缺经费的会馆,有无数巨富愿意掏银子,只为在同乡面前显耀一番。会馆里头占地广大,庙宇园林楼堂厅榭一应俱全。
在近两日,会馆里人流骤增,不过会馆的执事见怪不怪。每当盐商遇到所认为的大事,都会到这里扎堆,一是为碰头商议二是为打探消息,最近的大事显然就是县衙新出的那断人上进之途的禁令了。
此时的新安会馆静远堂中,围坐着十几人,商谈的正是禁止徽籍人参加县试和报名府试,以及县学徽籍生员被开除这几件事。
十几人看似人数不多,但并不是找不来更多的人。
此时静远堂并没有硬xìng规定什么人不许进来,但实际上在盐商心中还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自拊身份不够的,就不必进来了。
至于身份够不够,判断标准很简单很直观,你那窝本上规定的纲盐引数。堂上这十几人,人均窝数是四万引,比这个数目差太远的,好意思进门么?
凡是一堆人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某个挑战时,总是会出现两种风格的意见,温和派与强硬派。比如闹了民变,朝廷里总是会有招抚和剿灭两种声音。
这次面对李县尊的强大攻势,在座盐商议论纷纷的也生出了两种对策。
鸽派认为,李佑无非要的是面子和钱财。只要满足他这两项。自然就将事情解决了。
鹰派坚决反对鸽派的绥靖政策,认为事情不可成例,若别人看到李佑这般可以轻易得手,那么今后效仿者肯定不少,必须要给后来者一个警示。
鸽派想着只要将那六个蠢货和嘴贱家奴负荆请罪送到县衙,认下今年的江都县盐课,同时给李大人若干好处,便会就此抹去禁令。
鹰派力主广邀徽籍官员和盐运司出面施压。同时将官司打到凤阳巡抚与南京礼部,同时全体盐商应该罢运纲盐抗议一个月,说什么也要让李佑吃苦头。
扬州盐业七大巨商之一、拥有六万引窝本的金百万坐在中间位置上,始终一言不发,皱眉想着自己的心事。他还要考虑到自己被李佑追讨上万“积欠”盐课,以及自己表妹夫孟公明被李佑革除典史的事情,件件都与李佑纠缠不清,混在一起很难办。
当初他下了三个帖子邀请李佑意yù解决问题,不过李大人一个回音也没有。之后情势大变,李佑几乎要成了盐商公敌。他也就停止了邀约,打算等到个安静时期再重新联络。不料这李大人出手实在惊人,竟然抛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别的盐商没有与李佑直接打过交道,而金百万则是与李大人见过两次面的。虽然次数也不多。但他仍能感受得出李大人隐藏在嚣张跋扈外表之下的机敏和狡诈,这才是他最忧虑之处。
另一大巨头何盐商见金百万今天出奇的沉默,便开口问道:“要平息此事,金兄觉得软好还是硬好?”
闻言金百万摇头道:“皆有不可取处。若以抚为主,成了惯例如何应付效仿者?如果每任知县都如此效仿行事,我等就要疲于应付了。再说谁去负荆请罪?分量轻了没有效果。分量重的谁肯去对他低声下气?反正我是不去的。”
“若要使硬手段,那可迁延日久、耗时颇长。县试在八月举行,至今只有一个月时间了,无论邀同乡还是到巡抚衙门或南京礼部,一个月都是难以结事的。何况李佑此人我是见过两次,行事十分不留情面,如果再jī怒了他。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惊天事情。停运纲盐更是提都不要提。”金百万继续摇头道。
对面有人问道:“停运纲盐为什么不可?”
金百万对李县尊颇为了解,“只要我们敢停运纲盐,那李佑就敢全部解散巡役,并停查sī盐!”
如果将sī盐比喻成洪水,那么守着产盐区出口的江都县就是拦蓄洪水的大闸。没了大闸,洪水就要冲击良田、城市。
金百万确实猜得不错,若盐商真敢拿罢运纲盐来当做抗议施压手段,以李大人的jī烈报复xìng格,绝对要在江都县彻底放开缉查sī盐,那样整个两淮盐区的官盐市场都要受到严重冲击,最后倒霉的还是持有官盐专卖证的盐商。
如果说天下谁最希望sī盐绝迹,那一定是盐商们了,虽然盐商也常在运盐船上偷偷携带sī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毫无办法了?众人都陷入沉思,经金百万的分析,确实无论软硬都有极大不妥,可是不能无解啊。
正当众盐商另寻他法时,却见仆役在门口禀报道:“外面来了一位法师,道是有主意解决老爷们的困境。”
法师…众人无不是看过话本听过评书的,无数小说剧情里都有这样情节,主角一筹莫展时,营外忽然冒出个仙风逸骨的道士或者宝相庄严的和尚,并且法力智谋无边,轻轻松松将主角的难题灰灰了。只是现在遭遇这种俗套剧情的换成了他们,果然文学来源于现实…
这是一位依稀还带着几分雄壮的老和尚,进了堂里只对着中间合十为礼。
“法师有何良策可解我等之危?”金百万很直接的问道,他们都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
老和尚轻松答道:“此事易尔!以贫僧观之,罗太守对李佑似有不平之意,不知为何处处相敌,再辅以尔等盐商之力,其间情势可用也。”
“当前李佑势大难制,府尊何以与李佑相抗?”旁边有人质疑道。
老和尚咳嗽一声,娓娓道来,“李佑固然声势日张,但府尊也有府尊的强处。先说县学生员之事。那李佑将寄籍子弟逐出县学,似乎流落在外无处可去。不过休要忘记,城中不但有县学,还有府学。只要罗太守一声令下,这些人可以入府学读书,难道不比县学强上几倍么?”
府学和县学都是供秀才读书的学校,区别只在于归属不同衙门管辖。每次院试结束后,被录取秀才中最优秀的被分进府学以为奖励,其次的才分到县学。
“能进府学当然更好,可府学已经满了,并非花银子和依靠府尊面子就可以进去的。法师不知么?”有人问道。
“那又有何难?江都县学如今空缺了四五十位,可以请罗太守将府学中的本地生员挪至县学,这便可以腾出府学位置。”
好!堂中有人喝彩道。
若如同和尚所言,运作成功了无异于移花接木,等于是将原有县学盐商子弟生员与府学江都县籍生员换了换位置。用二十一世术语比喻,类似于从普通学校换到了重点学校。
堂中气氛陡然热烈起来,众盐商越想越觉的这个主意很妙,又很有可操作xìng。罗知府与他们盐商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也不像李大人那般油盐不进。
府尊虽然不能直接管到县学,但却是府学的主官和整个扬州府的主官,有权对辖内学校生员进行调配,李佑也阻拦不得。
老和尚闭目养神,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至于县试一事,更简单了。那李佑出身非科举正途,连个童子试都没有考过,有何资格可以主考县试?只要罗太守肯主持公道,有此借口何须yīn谋,足以堂堂正正下令将李佑主考县试资格剥夺并由府衙代替,任是谁在这上头也不好反驳的!只要李佑不得主考县试,那他所发布有关禁令自然要作废。”
好主意!众人再次为老和尚的主意喝彩。
“此乃釜底抽薪也!”金百万忍不住也高声赞道。这时候,他才想起自从老和尚进了屋,尚未问过法号来历,连忙又问起:“敢问大师尊号为何?哪里人士?扬州寺庙我也常去,不曾见过法师这般高僧。”
老和尚稽首道:“贫僧圆容,苏州府人氏,云游四方到得扬州,近日才在天宁寺挂单。街头巷尾闻说诸位有难,特来化解。”
金百万拱手见礼,邀请道:“多谢法师排忧解难,我宅中有佛堂禅室,敢请法师赏光盘桓数日。”
圆容法师答道:“出家人何处不为家?尽可去得,施主不须多礼。”
诸位看官还有印象的话,大概已经记起了圆容法师正是李大人的正牌岳父刘老巡检的法号。老巡检在虚江县盘踞多年,自然有自己的关系搞到云游凭单,并偷偷跑到江都县挂单。
不为别的,他对于女婿的慢待和轻视十分不忿(李佑大呼冤枉),瞒着李佑跑到扬州城就是要想方设法给女婿一个深刻教训!一个人生已经没多少乐趣的老人家,也就这点执拗的追求了。
此时金百万不知道圆容法师是李佑大房的亲生父亲,圆容法师也不知道金百万是李佑二房的亲生父亲…
若李佑看见这一幕,定会愕然惊呼这简直就是“宁汉合流”了!!。
三百一十六章 去他娘的上下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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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六章去他娘的上下尊卑!
李大人一手县试大棒,另一手县学大棒,双棒猛挥将全城盐商打懵了。事情最终将变成什么样,李佑心里也没有定案,这得看盐商们的反应和诚意再做决定了。
趁这功夫,他躲在县衙中,又研究起府衙。不过从他本心来讲,确实不想针对府衙如何,但这罗知府也忒可恶了,是不是还得忍?
为了打破出身禁锢而向上爬,必然会付出很多代价。一路走来,李大人在某些方面的黑历史已经足够使人侧目了,从脑袋搬家的毛知府到黯然去职的石参政,再到咬牙切齿的内阁大学士…
这个前上司黑名单上,最好还是不要增加新人了,总是这样,形象很不好,官员该有的上下尊卑节操全都没了。
再说挥着棒子打盐商,好处甚多,但和府衙相争,李大人看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收益。就算完成了最大成就打倒知府,他也不可能接任的。
经过两年官场锤炼,李大人在小事上或许出错连连,但在大方向上从来是深思熟虑谋定后动的。打盐商,忍府衙,就是一种思考后的结果。除非罗知府进行当面侮辱,他为了自己的名望不得不反击,但也仅限于事情本身,没有进行穷追猛打。
话说自从到扬州城履新后,李大人处处与盐商过不去,或许令人很莫名其妙。但他也有他的考虑。别人不是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自然无法体会到他的心思。
当初他舍身与大学士搏斗,搞得内阁里鸡飞狗跳,朝廷上下大都断言他必定迅速,可是结局使多数人出乎意料,反而被他借机腾空成势。因为他事先便敏锐的觉察到,打压强势内阁是太后、外朝、长公主(天子)的共同意志,这是大势。
这次到了江都县,盐商固然有政治势力,但比起他那明有次辅加两尚书、暗有长公主殿下的背景,差距还是很大的。倚仗这些打击盐商,除了保住自身问题不大之外,还有三大好处,立名、结势、政绩。
所谓立名,就是立名声。不过这与庙堂上被廷杖那种类型的名声不同,一个是仗义执言的刚直,一个是为官一方的清正,自然是多多益善。
名声这个东西说重要也重要,关键时候可以是你的绝大助力;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有时候空有名望也没有什么大用。但对于没有出身的李大人而言却是不可缺少的,这几乎是他唯一的进阶之本。
比如前苏松道参政、现任国子监祭酒石大人,在朝中没有过硬背景,一直在地方为官不得升迁,但有两风太守、海内名臣的天下第一知府声望。就算做参政做到丢官弃职,一样可以被朝廷叫回来担任国子监祭酒这个清流官。朝廷也是需要装裱门面的。
李大人如今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在时人心中又是一个什么名声?可以说,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种李佑。
在同道者眼中,李大人是独当一面、战力惊人的攻击手;在敌人眼中,李大人是凶狠狡诈、无耻难缠的肉中刺。
在清醒众眼里,李大人是奸猾猥琐、运气超好的小人;在厚道众眼中,李大人是仗义执言、敢作敢为的官员;
在小吏眼里,李大人是多疑似鬼、不好糊弄的上司;在大佬眼里,李大人是办事虽得力、从来不安分的下属。
在文人眼里,李大人是纵意花丛醉、诗词南北传的人生赢家;在妓家眼里,李大人是落花全都有意、流水就是无情的可恨郎君…
如果江都县籍士绅百姓对新县尊的初步印象却是清正有为、节操满满,你信不信?
说起李佑这次任职,官场中人都晓得,去扬州城做官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稍微与盐商亲近些就可以爆的肚满肠肥。这是一致的共识,大多数人也选择了这么做的。
在这样的舆论氛围里,李县尊进了扬州城没有被花花世界迷乱眼睛,没有像别人一样向盐商示好,反而处处要整治盐商,动作一步一步升级,甚至悍然挥出了禁科举的大棒,反差之大谁也感到惊异。
这便彰显出了新气象,清正名声渐渐传扬起来了。
不过要插话解释一下,这年头“清”的标准不是海瑞那样的,若需举一个模板为例,就是给李佑赐字的陈巡道。只要一个地方官在渐成习俗的常例钱之外,没有对百姓另有加派苛求便可以被称为“清”,若太俭朴反而会被视为沽名钓誉的作秀。
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设想一个地方官上任后先把富豪们修理一遍,老百姓怎么想?大概会觉得这个官员看起来不错,起码不会故意偏向富人,像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在江都县百姓眼里的李县尊,可能就是这种样子。
前提是不要深入李大人的内心世界感受他的最真实思想。其实如果能够深入绝大多数人的内心,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感到些龌蹉,不只是李佑。
话扯远了,却说李大人打击盐商的第二个好处,就是结势。结的自然就是长公主的势,也就是长公主背后天子的势,他很自觉的将自己看做是给皇家打前站的。从长远计,归德千岁整合了北方盐业后挥师南下之日,就是他的立功之时。
第三个好处就是捞政绩。作为地方官,完成钱粮是基本功,此外的政绩无非就是刑名和修建两条路子。对了,也有靠天灾捞政绩的,但那要看老天爷给不给脸,没人能把握的了。
出政绩就要花钱,无论搭桥铺路挖河修堤建城,没钱搞什么政绩工程。当然,搞政绩时手里落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钱从哪里来?历代扬州地方官常用办法是靠盐商自愿捐输。可以李大人以小人之心认为,勒索比劝捐搞来的银子肯定更多…
与其和盐商拉关系,不如直接抓痛脚敲竹杠更干脆利索,预期收益还更高。反正他又不打算在扬州干一辈子,竭泽而渔了就让后人发愁罢!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对平民加征苛捐杂税前提下,能增加官府财政收入说到哪里也是硬邦邦的政绩。万一配合长公主玩大了,每年能从盐商腰包里多抠出几十万或上百万的盐税,他李佑就可以从户部那里领一幅晏尚书亲笔所题的“急国家之所急,想国家之所想”的题字了。
有这三点大好处,又有足够强硬的靠山,李县尊不拿盐商来布局,简直就对不起身上这张官皮。
还是那句话,别人不是从地方到中枢、又从中枢到地方、资历雄厚的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自然无法体会到李佑的境界,即使手下们盲目相信但也理解不了他的意图。
华丽的棋局,却只有一个弈者。从这点而言,李别驾李县尊李镇抚在江都县是高手孤独的、寂寞如秋雨的。
有时候,他不禁有点怀念起朝堂上棋逢对手的热闹。
“人没有老,怎么却喜欢回忆了…”李佑嘀咕着,打开最新的邸报,快速浏览消息。
然而第三页的一则消息让他惊到了,他的老上级,苏州府王知府的散阶被朝廷连跳两阶,从中顺大夫直接越过中宪大夫加授为中议大夫,并记功。
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遇缺即补”,意味着王知府进入了升迁序列,只要有合适的从三品空缺,他就可以优先补入。运气好说不定可以超升为正三品。
王知府是什么背景,李佑再清楚不过了,一个运气不错的老贡监出身,根本没有任何后台可言,连这个知府都是靠着他帮忙牵线运作的。
这老头都有六十了罢,才当了一年知府,年老不堪又是能力平平,还只是个监生,为什么可以这样异乎寻常的升迁?
四品到从三品,看似平常,但却是国朝官场一个节点,在流品上那可是跨了一大步,可以勉强称为大员了,而且很容易平调进京,多少知府熬到致仕也迈不出这一步。不过风宪官自成体系,不套用这种说法。
李佑对自己将来升到四品很有信心,当时他能不能打破四品到三品的天花板,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少年得志、从来只有被别人羡慕的李大人难得对别人升官抱着羡慕嫉妒心情,赶紧擦亮了眼睛细看内文。
看完后,李佑扔下邸报,唏嘘道:“天意也!”
原来上个月,江南地区突降六十七年一遇的大暴雨。在这场让朝廷揪心的天灾中,钱粮赋税占到天下十分之一的苏州府居然没有遭到很大损失,没过几天漕粮税银就恢复了正常输送,保证了对京师的供应。
这其中原因,李佑很无语。去年时候王知府在他的煽动下,为了和当时的石参政赌气,推出了全府齐动的庞大水利计划,怎奈经费短缺厉害,所以没修什么堤坝闸门,只以免费民役挖泥开沟、疏浚河道为主。
没想到错打错着,今年就降了暴雨…这河道都是冬闲时候刚疏通过的,洪水很快就排入了海,没怎么淹在府境内。隔壁几个府全都惨不忍睹,相较之下苏州尤为可贵。
于是乎,王老头靠着天灾误打误撞立了大功一件,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李佑对此哭笑不得,刚刚还想着靠天灾捞政绩需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结果转眼间王老头就捡到这么一桩美事。如果自己还在苏州府,搭着顺风车也能坐地升级了罢…
李大人正在回忆和王老头并肩战斗的岁月时,崔师爷气冲冲的走进堂中,禀报道:“从府衙那边得了消息,那六个盐商今日全被知府判为无罪,连我们县衙的人犯都没提审就敢这样判,是不合程序的,再说还有东主的告示在先!这是羞辱!”
李佑攥紧拳头,旋即又松开,波澜不惊道:“本官早就预料到会如此宣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崔真非愤然道:“东主,这…”
“戒急用忍!”李佑抬高了声调道。现在的主攻方向是盐商,府衙那边还是先忍着罢。再说他刚刚决定做一个有上下尊卑节操的官员,还是不要随便和上司开战,再给罗知府一次机会好了。
崔真非正要表现一下主辱臣死的义气时,胡师爷也进来禀报道:“昨日那些大盐商聚会,除了一个和尚,别的外人进不去,怎么商议的无从得知。”
李大人想了想,问道:“那此辈今日可有聚会?”
“不曾有。”
“那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对策,并且我们很快就要见到了!”李佑迅速做出了判断。
胡师爷递给李佑一封公文道:“东主所言极是。这是府衙刚刚送来的,在下觉得这就是盐商的对策。”
李佑狐疑的拆阅文书,其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县衙,奉知府命令,府学要转移四十六个生员到县学,请县学做好安排。
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盐商、徽州、寄籍这些字眼,但李佑看完后就很清楚,这绝对是冲着他禁止徽州生员入县学来的。
他从县学中移除的寄籍生员数目是四十六个,而府衙打算转移过来的数目也是四十六个,这说明府衙即将空出四十六个生员名额。是留给谁的?不言而喻。
李佑沉声问道:“那些被府学转移过来的生员,没有不满的么?”
胡师爷继续禀报道:“无论府学县学,都是生员进学,只是换个地方读书而已,再说还是在扬州城里。所以差别不是很大,无非府学好听一点而已。而且,听说盐商送给每个转移过来的府学生员五十两银子为安置费,就算不满也平息了。”
这简直就是故意和自己针锋相对,又一次公然打自己的脸!自己刚开除了四十六个寄籍生员,府衙受了盐商好处就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示威!没有罗知府的意思,谁敢这样安排?
李佑再次攥紧了拳头,久久才松开,再给罗知府一次机会好了。咬牙切齿道了一句:“戒急用忍。”
他按下胸中之气,又想起什么,沉思起来。如果说盐商已经有了定计,那么利用府学转移名额,算是应对他禁止寄籍入县学的办法。那么对另一个更严重的禁令,又会用什么办法应对?
此时吏房司吏晁林匆匆进了堂中,他最近巴结李佑很勤快,所以也获得了不用通报便可进入后堂的权限。“大老爷不妙了,小的有个好友在府衙当差。他紧急传来消息说,府衙礼房拟了一份草稿,却是说大老爷你没有出身,要剥夺主考县试的权力。”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李县尊当即暴跳如雷,事不过三,去他娘的上下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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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七章 三生作恶府县同城!
扬州府知府罗星野低头面对眼前这篇公文草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篇草稿不是别的,正是江都县县衙晁司吏通过内线得知后转告给李佑的那篇。
罗知府很踌躇。前面这两个月,他主动挑起的与李佑的一系列冲突还都在可控范围内。但拿李佑没有功名为借口抢夺县试主考权的xìng质比前面所有冲突都严重,这等于是直接侵夺县衙的最重要权力。若眼前文稿经过签押和盖印变成了正式公文后,后果大概是不可控制的。
他当然明白,这种类似揭人伤疤的做法有可能会让李大人丧失理智,能干出什么事来殊难预料。而且可以肯定,他将与李佑彻底撕破脸,甚至有可能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值得做到如此地步么?罗知府沉吟不语,反复思索。忽有府衙礼房司吏急急求见,进了房中禀报道:“大老爷,县衙那边出了告示!江都县试定于下月初十开考,从今日起县衙礼房开始接受报名!”
罗知府微微惊讶,他还没有将招数用出去,李佑那边却先有动作了,问道:“可曾有验文到府衙?”
“未曾见得。”
国朝地方上下级衙门之间的公文有验、申、详、禀等几种格式,验文属于上报备案文种。
江都县考生很多,虽然比不上江南江西浙江一些地方,但也动辄有数千人参加,所特意建有科场,内有考棚若干,座位数千。
但这个科场是同在扬州城的府、县衙门共使用的,府试、县试都在这里,谁要开考谁就用。所以按规矩,县衙在举行县试之前,须得向府衙打个招呼。而这次江都县却不理府衙直接发了告示并开始县试的前期工作。很不合常理。
罗知府冷哼一声。不能再犹豫了,提笔重重在案上文稿里签押。
很快,有一封责令李大人交出县试主考权力的行文发到县衙。同时另一份关于江都县县试的告示出现在府衙外八字墙上。大意为:江都县违背府衙关于县试的谕示。所以县衙告示无效。又因某人没有主考资格,县试由知府代为主考,请考童至府衙礼房报名。
这与县衙告示针锋相对,对比鲜明。观者心里都想道,现在上司有命,难道县衙的告示真作废了?
不过仿佛是示威似的,县衙的告示不但没有从外墙撤下,反而进一步张贴于扬州城大街小巷和城外四里八乡田头地尾。
这下人们都品出味道了,这是府衙和县衙公开碰撞了!
一次县试,却有两个衙门分别宣布自己是主考。分别接受报名,最见多识广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事。自从李县尊到了江都县,各种新鲜事真是层出不穷。
无关闲人看的是热闹,这官老爷也是人哪。置起气来和咱小民争家产没什么区别。但准备应考的读书人却头疼了,去哪里报名才好?
当然,寄籍的徽州人肯定不纠结,县衙禁止他们报名的,所以他们直接去府衙报名就是,没什么好选择的。
而江都县本籍人则有点无所适从,两边各有各的优势,比较起来难分高下。
府衙的优势在于它毕竟是上司衙门。拥有种种压制县衙的权力,比县衙权威更重。想必县衙最后很难扛得住。再说过了县试还得去参加知府主考的府试,如果去县衙报名。侥幸中选后到了府试时被穿小鞋就傻眼了。
县衙这边也有其优势。一是没有竞争力很强的寄籍人士,过关比例高;
二是现官不如现管,江都县衙就是那直接管着方圆百八十里的现管,自己身家都在县衙管辖范围内;
三是李县尊是个很为本籍土著着想的官员,甘冒得罪盐商风险驱逐寄籍之人。若背弃了县衙去府衙报名,那就有点对不住良心,还有被舆论谴责的危险。
一山不容二虎,一场县试更不可能分两头去考,但僵持几天,府衙和县衙各不相让。满城士绅民众无不议论纷纷,谁也猜不出未来将会如何。
除了有一大批徽州人去府衙报名外,无论县里还是府里,本籍人报名情况皆是寥寥无几,大家都在观望,反正离开考还有一个月,不用着急。
这些都在李佑的预料之中,他也不急,只有真正临近了考试,局面才会火爆起来,现在还没到时候。
除了县试告示之外,扬州府衙与江都县衙的战争在民众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蔓延。
这日,李大人的三个师爷忽然一起到堂上诉苦。
崔师爷先道:“近日本县上报复核的刑名重案,全被府衙驳回重审,苦不堪言。”
周杰希也不甘人后的抱怨,“向府库上解夏税时,本县屡受刁难,至今进展缓慢,简直欺人太甚。”
最后庄师爷不紧不慢的禀道:“我县上报的各种申详公文,如同石沉大海,往下不知所措。”
虽然还是不明白罗知府为何屡屡主动启衅,但是对于府尊的心态,李佑已经洞悉的十分清楚了。
这个姓罗的,无非就是倚仗府衙之势而已,大概他觉得县衙面对府衙先天不足,受此制约李县尊奈何不了罗府尊,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蹬鼻子上脸的在公务上不断生事罢。
一旦牵涉到公务,那就是府衙对县衙,而不是罗星野对李佑了。两个月前迎接海尚书时,罗知府还有和李佑单挑的心思,可最终被反击到体无完肤惨不忍睹,这才吸取了教训再也不单对单了。
李佑叹道,看来这位府尊大老爷,也有读书人眼高手低、不通俗务的通病,真以为凭借着府衙两个字就可以百试百灵的镇住县衙?府衙和附郭县县衙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罗知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罢。
李大人最喜欢这样的对手了,既然你对府衙压制县衙的下棋规则有信心,那么本官就彻底打掉你的信心!让你知道衙门里的规则是怎么玩的。
七月十四日,罗知府正在考虑如何yòu使考童到府衙报名县试时,却见师爷孔先生愁眉苦脸的来寻他。
“东主。却有一桩不妙事。”孔师爷禀报道:“江都县的上半年规银还没有到。县衙说停了,不给了。”
这年头官府里有名目繁多的陋规,也叫常例银。用二十一世纪说就是灰sè收入,比如钱粮损耗、办事的好处费、辛苦费之类的。不要小看这部分收入,绝对是衙门里从正堂官到胥吏收入的大头。
但是还有个规矩,下级赚的规银。要缴给上级一半,所谓见面分一半。例如按往年惯例,江都县每半年要向府衙送四千两规银,而扬州府也要向巡抚衙门送规银。
江都县是扬州府下辖三州七县中人口最多、最富裕的县,经济比重很大,它上交的规银占府衙规银的三分之一还多。当然,这些都是公门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不会拿出到台面上说的。
罗知府听到江都县停了规银,心里忍不住算了算。府衙每半年从各州县收来规银约莫一万两,再给巡抚衙门进贡五千两,自己留用五千两。若没有江都县这四千两。给巡抚上供完后府衙所留用就只剩一千两了
这点银子够干什么使的,招待几次贵宾就没了,而且自己的常例银也要从这里面支取啊…罗知府真的感到很肉痛。
或许有人觉得,没钱就别给巡抚衙门进贡了,只能说这个提议太有创意了。每半年送五千两银子的府衙忽然不来送钱了,想必凤阳巡抚大人对此一定会很欣慰并印象深刻的。
面对孔师爷的无奈,罗知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先送着!”
刚说完规银的事情,礼房小吏却又慌慌张张来告急。“大老爷!有几百个守备司营兵冲进了科场,强行占据不走了。说是要驻扎在此。”
科场当然就是预定的县试考场了。听到这个消息,傻子也猜得出是谁指使的。县衙里那位不是还兼管守备司么?
罗知府闻言大怒道:“荒唐!哪有兵卒驻扎科场的道理!姓李的这是要造反吗!”
如果放任李佑这样倚仗武力霸占住科场,府衙还能从哪里去找有到几千个座位的地方当考场?都知道了没考场谁还来报名?
想至此,罗知府连忙传唤官轿仪仗,他要亲自去科场。不料等了半晌,罗知府也不见长随来请他出行。
他抑住怒气,走出大堂,却见堂前稀稀落落的,除了跟班衙役外,只有两个轿夫和一个举牌杂役——他本该配备了四个轿夫和八个举牌杂役的。而长随正在头顶冒汗的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狗才们竟然如此懈怠!”罗知府大喝道。
那长随跑过来,哭丧着脸对罗老爷道:“其他人全都回家了。”
轿夫、膳夫、火夫、马夫、巡夜等杂役是衙门里最低层次的人员,也不像衙役、小吏那样是世袭雇佣制的。负责这些差事的,都是征发来的平民,以服役的形式在衙门里干这些最苦最累的活计,服役期满了就换人。
扬州府衙本身并不直接管理坊厢乡里,所用的一百多杂役都是靠江都县从本地户口中征发来服劳役的。
今天早晨,江都县衙遣人拿着盖大印的文状对府衙杂役传话,尔等服役期限满了,都走人罢。谁敢多干一天,县尊就让他干一辈子!
府衙的杂役们都很奇怪,官府从来只有拖延服役期限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提前让他们期满回家。
不过奇怪归奇怪,这些苦累没油水的脏活累活,除了被逼无奈来服役的谁愿意干?既然县衙发了话,府衙杂役们瞬间很听话的散的一干二净,各回各家,毫不拖泥带水,反正有县衙顶着。
旧的走了,新的不来,现在江都县也不可能送新的杂役过来。所以罗知府才会看到,自己的轿夫和仪仗队伍只剩了三个人。
堂堂的四品黄堂,坐两人轿子出去像什么话!
整个府衙只剩了官员、小吏和衙役。除了轿夫仪仗外,只怕衙门厨院的饭食,今晚的巡夜,搬运东西的苦力,守门的门禁,洒扫的扫夫,包括内衙用的十来个仆役,全都没人干了罢…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当务之急是先去科场那边,其它的事情回来再说。罗知府咬牙聚集了衙役,点了若干倒霉人选,令他们抬轿举牌。在一片怨声载道中,府尊的队伍出发了。
临时拉来的衙役果然比专业轿夫差的太远,才走了几步,罗知府便觉得颠动的难受。又走了几步,透过凉轿的缝隙看是出了府衙大门,不过今天府衙门外的人流为何如此之少?
罗府尊正纳闷时,轿子忽然停住了,又是怎么回事?他掀开帘子就要骂。
前导灵活的闪到一边,免得遮挡了大老爷的视线。
罗知府望向前方,却见不远处堆积了若干土石,街巷路面都开挖起来,正好将前进道路拦住了。
不但前方,罗知府环顾四周,发现府衙大门通向周边的东、西、南三条道路全都被截断了。
有个小吏打扮的人看到这边仪仗,迅速小跑过来,磕头跪见道:“小的是县衙工房典吏,见过府尊大老爷!”
“谁准你们挖断道路的!”罗知府呵斥道。
那县衙工房小吏道:“县尊大老爷说,旧城道路年久失修,天旱起尘土,下雨有泥泞,拨发库银进行整治。还特意吩咐了,府衙周围这几条巷子,都要仔细平整一遍后铺上石板。在修好之前,一个两个还能挤过去,但大队人马怕是难以通行了。”
作为江都县正堂,李大人当然有权力对城市建设进行安排,只是府衙这段时间,要与世隔绝般的清静了。
罗星野立在轿前进退两难,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声道:“三生作恶,府县同城!”
周围衙役很无语,这话虽然常听,但都是知县发牢sāo。今天从一位知府嘴里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作为府衙正堂官,罗知府对同在府城的县衙还是习惯xìng的存了几分小看之心。罗知府总以为李佑拿他没办法而肆无忌惮,现在可算认识到了,李佑真要发起狠找麻烦,他也一样要吐血。
过去那些被罗知府小看的知县们所畏惧的不是府衙,也不是知府本人,而是知府对下属的考计大权。几句考语很大程度上就可以决定知县们的前途命运。
李佑毕竟和过去那些畏畏缩缩的知县不同,就算罗知府给李佑写上一千个差评也没用。李大人朝中有人,谁鸟你怎么写?!。
三百一十八章 按下葫芦浮起瓢
三百一十八章按下葫芦浮起瓢
其实对李佑的刁钻功夫,罗知府到目前为止只见识到了五成。剩余的五成,他马上也要见识到了…
当日李大人安排了整治府衙的这些事,便见胡师爷拿着一张名录,禀报道:“此乃近期江都县境内的绅宦生辰之日,请东主过目。”
李佑信手接过来,发现也真是巧,头一个就是罗知府。上司做寿,下级哪有不贺寿的道理,便对胡师爷吩咐一番。
却说罗知府回到府衙后堂时怒气冲天。他在此之前很清楚,若去招惹李佑大概将引发种种不良后果。果然才一日间,来自县衙的报复便一件接一件层出不穷的出现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罗知府仍然很生气,他高估了自己的耐xìng和心xiōng。此时的罗大人恨不能将公然冒犯知府尊严的李佑抓过来拷打一顿送进大牢,就像对那些平民百姓一样。
很可惜,大家同为朝廷命官,同为正印官,没有诏书在手的话知府不能直接对知县施以**刑罚。
罗知府又思量片刻,当即推出反报复措施。命府同知和府推官带着府衙户房、刑房吏员去县衙巡视。同知点钱粮,推官刷案卷,绝不能让县衙太好过了。
派员巡视是上司压制下级的手段之一,但罗大人也明白,当前与县衙争斗的焦点在于县试主考权,这才是指向xìng的事件,其他都是从属。
主考权纠纷本来是各说各有理的局面,府衙依靠上司权威可以渐渐取得上风。但李佑突然不讲规矩的开外挂,滥用守备司职权出动兵卒抢占了考场,如此府衙便落于下风了。
等事情传开后谁都知道,若没有考场,拿什么来考试?府衙肯定败了。
目前扬州城里没有其他官员可以对科举纠纷作出最终裁决,级别最高的盐运司也不能。如果就这样任由李佑靠着武力折腾下去,府衙将彻底颜面扫地,更别说府衙还是先挑事的一方,更是让人笑话。
怎么办?罗知府越想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xìng,但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
却见孔师爷拿着单子,神情古怪的走入堂中,禀报说:“李佑得知东主生辰已近,遣人来送上贺礼…”
黄鼠狼给jī拜年?罗知府愣了愣,心里不知为何冒出这一句。接过礼单看去,是李佑代表县衙送来的,贺礼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纹银一千两。
李佑的钱,打死罗知府也不敢收,吩咐道:“此礼拒掉不收,本府生辰,县中不必有所献!”
孔师爷便原话传给了县衙派来送礼的胡师爷,胡师爷又传给了李大人。
李大人大笔一挥,一份新的告示出笼了。“某年某月某日,乃府尊生辰,府尊谕示县中人,不得有所献!告尔等须知。”
又是热议纷纷,看告示的民众迅速达成了共识——这知府真虚伪,又想收礼又假惺惺告诉别人这么一句,明摆着就是即当婊子又要牌坊!
数日内罗知府在城中的口碑连续下降,此乃后话不提。
话说李大人又捉nòng了罗知府,正得意洋洋间,却后院着火了…
原来有几个缉查sī盐的巡役,从城外哨卡跑到县衙,递上有百人签押的文状,代表全体巡役要求李县尊对缉盐巡役的未来给个说法,不然就集体罢工。
这算突然发难bī宫!李佑对此又惊又怒。任何时候,只要人群能够联合起来,力量就倍增,面对这个,就是逐渐在县衙树立了强势地位的李大人也有点难办。
对于巡役的未来他能有什么说法?本来的打算就是尽数裁撤巡役,用兵卒代替。只不过向上申请用营兵缉查sī盐尚未批准下来,估计还得耽搁一两个月,所以目前仍需用巡役。
但现在不好如此明说,万一惹得巡役集体罢工,这一两个月江都防线将彻底失守,泛滥而出的sī盐可以直接bō及到两湖、江西这些淮盐销售重区。
如果在这些省份里,官盐都像江都县这样滞销,哪怕只有一两个月,损失盐课至少也有数十万两,朝廷追究起责任,卖了他李佑也赔不起啊。
李县尊对役人向来轻视,觉得要解散就是一句话的事,官府用不用你还需要解释吗?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提前联合对他这个县尊bī宫!活腻了?!
前来汇报此事的庄师爷提醒道:“凡聚众事件,必有人串联,在下猜测背后有人捣鬼!巡役以前受那孟典史管辖,说不定这次就是孟某人做的好事,除了他之外别人想如此迅速整齐的串联起数百巡役很难。”
李佑疑huò道:“若巡役现在就解散导致sī盐泛滥后,卖官盐的盐商首先就要亏本倒霉。那姓孟的与盐商关系不错,还是金百万的表妹夫,立场一定在盐商那边的,怎么会以此来要挟?”
“很有可能盐商也知道大人现在不敢让巡役解散,而他们又没有别的可以制约大人的手段,所以以此来赌上一把,迫使大人让步。”
李佑猛然拍案,心道你们这些盐商只是本官刷名望的道具,竟然敢如此jī烈的反抗?
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悟出了些什么,但又抓不住。李大人苦思冥想一刻钟,仍不得要领,直到目光随意的落在案上一份府衙公文,上面盖有知府大印,登时有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他故意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上与盐商过不去,这与知府对他的态度何其像也!罗知府不也是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上故意与他过不去?
他打击盐商的短期目的是为了刷名声,难道罗知府对自己对着干的目的也是如此?自己好歹也是朝廷中有名的人物,莫非姓罗的故意与自己相斗是要借着自己成名?
曾几何时,他也成了可以被人刷声望的人物…想到此李大人受宠若惊。
放下已经被他压制住的罗知府这边,李佑再次想起盐商来。不由得感慨道,扬州城里的生态圈真是难解难分。
本是罗知府追着他找麻烦,他一边忍气吞声一边追着盐商找麻烦。现在他刚因为不爽反击罗知府,对府衙占了上风,却又被盐商回马一枪,陷于两难境地。
真是按下葫芦又浮起了瓢,李佑脑中想起一句话,你在桥上看风景,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
三百一十九章 翁婿的怨念
七月十五日清晨,扬州城新城区东北,金百万悠然自得的在自家园中饮茶观huā。
这个园子的名称听起来很稀松平常的样子,叫作百huā园,虽然普通,但很名副其实,确确实实有一百多种huā,维持起来耗费不知几多。
不过让金员外感到缺憾的是,因为huā期不一从来没有百多种huā齐齐怒放的时候,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这点。
金员外身旁陪同的是方外之人,从苏州来的圆容老和尚,只听法师问道:“昨日情形如何了?、“县衙里无甚动静,不知道李县尊终究如何应付。”圆容法师抿了一口茶笑道:“李估此人行事出奇,似乎胆大冲动又浑不可测使人畏惧,其实有两条脉络可寻。一是他不主动做无把握之事,二是他不主动做无好处之事,冲动乱为很多时候都只是他恐吓别人的外表。”
“正所谓世事如棋局,你们看他胆大妄为便被吓住畏缩,这种想法不对,未战先怯岂有胜因?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说巡役齐歇之事,sī盐泛滥后你们可能损失的只是部分官盐收益,但李估损失的则是官位。这就相当于你们压上银子、李估压上官位的赌博,对你们各自而言孰轻孰重?李估不会拼着自己官位不要也要与你们鱼死网破的,他要是那样不分轻重的人,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你且安心,有贫僧在,无论如何李估必定要与你和解。你们都没有见过,李估也曾是个很会隐忍的人,不是一味好斗逞狠的。”圆容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边运筹帷幄一边感慨道。
某个人渣,当年忍气吞声低三下四的从他这里骗走了官位,然后两年来对自己就不闻不问了,三月前他主动上门,还热脸贴了冷屁股……这次就要找回场子给该人渣看看。
金员外若有所思,这和尚果然对李县尊了解的很透彻,绝对是有备而来的,而且很有把握。
那天在新安会馆静远堂议事,大部分在场盐商觉得突然现身的老和尚只是出了两个不错的主意,此外没什么值得他们注意的,甚至习以为常。
大盐商手里的财富具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周围从来不缺主动冒出来表现自己的人物,不外乎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所以对这个主动献计献策的和尚并不稀奇。
但金百万与一般盐商不同,是真真正正的白手起家人物,从当年穷困卖女的背运小贩奇迹般的变化为如今扬州城七大巨商之一。有这些经历锤炼,明粗实细的金百万眼力自然比那些靠着世袭窝本发家的富二代盐商强的多。
让金百万注意到的是,圆容老和尚自称苏州人,这就是最大奇怪之处。出家人既然号称出家,在别人没有询问的情况下,一般不会主动报上自己俗家籍贯在哪里罢。
一个苏州人,跑过来给自己的同乡李大人使绊子,莫非是被李大人迫害过特意来复仇的?金百万细细想来觉得很有意思。此人肯定与李大人相识,至少是有过关系的,大概知道李大人的一些底细。而且他是胆敢到江都县来,说明有所依仗。
恰好金百万和县衙因为盐课和典史两件事情僵持不下,始终未曾得到解决,见了圆容法师便起了求教之心。所以满堂十几个人,只有金百万表现出了足够诚意,问过法号来历后盛情邀请圆容法师到自己宅中小住修行。
不过金员外当然不会盲目轻信,在家中用了一些小手段进行试探,例如派了若干美貌婢女去勾引。怎奈圆如大师如同柳下惠不为sèmí,金百万便服气了,看来此人不是江湖骗子,有点内涵的。
谈了几次,金员外又发现这位和尚虽然对佛法几乎一窍不通,但对李县尊的人xìng有着极其深入的见解,正是他所急缺的专业技术人才,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啊。
而且圆容和尚一口一个李估,每每直呼其名从不加尊称,不恭之意溢于言表,足以说明他不是什么细作卧底。
此时的金百万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也有可能口口声声李估而不是什么李大人李县尊李别驾……,
却ā园中,圆容法师瞥了金百万一眼,继续讲解道:“李估此人,虽不至于见小利而忘义,但绝对是干大事而惜身”突然话锋一转“金施主每年白给县衙三千两盐课,又如此关注典史和缉盐巡役之事,只怕别有内情罢?别的纲商却没见如金施主这般上心的。”金员外听对方解析李估听得正入神,却猛然听到这句,不禁失声道:“法师也熟知俗家之事?”又连忙改口道:“法师说笑了,我本经商之人,结好本地是常理。”与此同时,在县衙中李估仍在看着缉盐巡役的请愿文书苦思。
他想的更深,如今他正要在本籍人中一点一点的竖起名声,以此为压制徽州商人的依靠。而这数百巡役却都是本地人,处理不当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大局?以前一直忽略了这点,倒是个小小失误。
从之前的动向看,那些盐商应该是被自已的作敢为震慑住了,又兼自已手握守备司营兵,所以盐商没有胆气和自己正面作对。他们huā钱培养出的官员又远水不解近渴,故而只能通过江北其他衙门进行迂回斗争,怎么这回一反常态了?
该如何化解?有一招是采用诈术,先假意哄骗安抚住,等上司准许后再以秋风落叶之势,将营兵迅速替换掉巡役。不过想来想去,总是有点后患,而且人口众多毁自己的信誉。
正在想法子之时,有个急递总铺的头目被张三领进〖房〗中“禀大老爷,一刻钟之前府衙中有公文发往淮安府!”
原来每个县都有按制度设立、管理驿站、急递铺的责任。住宿是驿站,公文靠急递铺,通称驿传。
这是按属地分的,江都县地面上的急递铺当然是由江都县衙管理,而府衙设在江都县,传递公文自然也是通过江都县的急递铺。
李大人早就打过招呼,凡是最近府衙有比较不同寻常的公文,一律来报。虽然不敢冒着杀头危险sī拆拦截公文,但是起码能知道去向也好,府衙公文的封皮总要注明是送到哪里去的罢。
听到急递铺来报信,李估连忙问道:“给哪个衙门的?巡抚?”“学道衙门!”
怎么是学道衙门?李估疑huò片刻,又恍然大悟,府衙里那个姓罗的打了借师助剿的主意!
在一方地面上,对科举事务拥有最终裁决权力的,只有学道衙门里的学政大宗师,各省叫提学副使,两京直隶叫提学御史。这项权力不受别的地方官干涉,即使李估也不能违抗。
此时江北提学御史正驻在淮安府轮试各县,主考院试录取秀才,府衙的公文显然就是发给提学御史的。
李估可以断定,罗知府必然是打算请提学御夹屈尊过来主考江都县的县试。
这是什么意思?县试本该就是县衙的权力,不管是谁来主考,那丢掉了权力的县衙都是没面子,罗知府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县衙敢和府衙在县试问题上叫板,也勉强算是占有几分理,李某人更是能派兵卒强行占领了科场。但是如果一方科举的最高负责人提学官亲自按临江都县主持县试,县衙有什么资格再与提学官相争?
别忘了,县里的童生都是要经提学官考过才能录为秀才,秀才经过提学官主持的乡试才能中举人。所以县衙没有任何本钱与提学官在科举事务上抗衡。
提学官会不会来?李估跟他不熟,十分拿不准。
从科举角度,被称为大宗师的提学官跑来主持县试,相当不协调。人家UU小说都是出秀才、举人的,来县里点童生未免丢份,传出去失了宗师体面。
从经济角度,到富贵繁华的扬州城主考科举,又是想取谁就取谁、随意xìng很大、基本没有风险的县试,谁不想来?为了将来的院试、乡试,就算大宗师现在只主持县试,那有钱人一样要照着院试、乡试的标准去巴结,借此通上门路。
何况大宗师点出的童生,那是一般的童生么?到了下一步府试院试还不得受些照顾?
而且这次是有府衙之邀,若提学官打着解决府县科举纠纷的名号过来,又是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理。
李估越想越觉得可能xìng很大,多数人遇到这么个机会肯定要来扬州城走一遭的。难道自己还是要丧失县试主考权?
再想起先前盐商的事情,李大人顿感头疼。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本以为两边被自己齐齐压制住时,竟然先后奋起反抗,无意中生出遥相呼应之势。
又有吏房司吏晁林禀报道:“奉大老爷之命查探过,巡役上书确实有前典史孟公明暗中串联,又有用营兵取代巡役的传言,因而群情不稳。”“那就是金百万的主意?”李估问道,人人皆知孟典史是金百万的表妹夫。
“月初盐商聚众商讨大人之事时,有个外地老和尚出谋献策,与大人为难。后来这个和尚又被金百万请到家中,怕是脱不了干系的。”晁林毕竟是本地地头蛇,将消息尽可能打探的详细。
“哪来的六根不净和尚?”晁林仔细回忆了一下“听说是法号叫圆容。”
李估大吃一惊!圆容好像岳父出家后就是这个名字?天下没这么巧合到重名还又岁数差不多的和尚罢?不过看看这些yīn损主意,就是他的一贯风格,多半错不了的。
这老头真是吃饱了撑着,哪有这样当岳父的,越老越幼稚,李大人心里埋怨道。
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感到真是天助我也,机遇就在于此了!当即发令传唤仪仗,张三跑过来问道:“老爷要去哪里?”“去金员外宅第认爹去!”李估语含双关道。
旁边还没有离开的晁司吏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
三百二十章 那嘲弄的眼神…
金宅百huā园中,日头渐渐高了,金百万与圆容法师就要起身各自回房,却见守门的仆役飞奔过来报道:“县衙里的李大老爷来了!”
金百万大吃一惊道:“我曾三请他不至,今日怎的主动到访?”
这大概早在圆容老和尚预料之中“他定是听到老衲的小号了,故而前来拜访,所以他是寻老衲而不是寻你来的。不妨,老衲这就去见上一见。”
金员外心里颇为奇怪。若圆容法师与李县尊有仇隙,正常情况应该是躲开避而不见,毕竟李县尊的地位高得多,又是在江都县地面上,很容易被坑害掉的。但他却为何敢主动去李县尊面前亮相?
金百万本人也想再见见李县尊,于是便和圆容法师一起去了前院大堂。
话说扬州府别驾江都县正堂的仪仗队伍穿过大东门,从旧城区进入了新城区,又过了李县尊亲口命名的小秦淮河来到城东北。
金家门子见县尊突然驾到,慌里慌张的大开中门,将队伍放入大门里。金百万的这处豪宅,大门与仪门之间有宽阔院落,李大人的仪从暂时就停留在了这里。
李佑本人下了轿子后,便被恭恭敬敬的引入仪门,又是一进宽阔院落。李大人目不斜视,拾阶而上步入高敞的前院大堂。
金家养了许多清客文人,虽不敢说孟尝门下三千客,但十几个还是有的。此时主人未到时,出来两位中年先生待客,先陪着说话。
李佑在上座坐定后品了一口茶,口气令人捉mō不定的问道:“今日首次到这里,却见贵府大门胆敢涂朱!”
两个陪客的先生彼此对视一眼,不知如何答话。虽然说按制只有官宦人家可以将大门涂成红sè,但这年头风气如此,从穿着到出行。从礼节到住宅,逾制之事屡见不鲜。富商将门口涂成红sè也是一种炫耀xìng的时尚。李大人对此较真是何意思?
堂中场面有点冷,李佑也不以为意,扫视房里。看到墙壁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字画轴皆由玉石制成,嘴里吐出四个字:“俗不可耐!”
客人似乎心情很恶劣…两个陪客文人噤若寒蝉,在李大人的气势下彻底冷场,还好此间主人及时出现了。
李佑本来倨坐于上,但见了主人家后面的和尚。神sè微动,果然正是自己的岳父。当面遇到,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迎上去,抬臂拱手,微微弯了弯腰。
当中而行的金百万连忙闪开避让,回首看着圆容惊愕万分,这和尚到底什么身份。能使得李县尊屈尊为礼?莫非是什么致仕大员隐姓埋名?
圆容也不还礼。大步坐到李佑刚才所居的上座。李大人没奈何,只能在下首陪坐,这又让屋中所有人好一阵猜测。
金百万喜比惊多,这老和尚还真能克制住李县尊?他拿着几分架子并不卑躬屈膝的与李县尊见了礼,李佑注意力都在圆容老和尚身上,没心思和金百万计较什么。
此后金员外便低调的悄悄坐下,静观另二人对答。却见李大人虽然执礼恭敬,但嘴中并不客气“出家人不寻清静。踏足红尘纷扰所为何来?”
“唯恐你年轻识少,不经世事,铸下大错后悔之不及,故而借此小事来教导一番,总比栽到别人手中好。”圆容法师循循善yòu。
李佑冷哼一声,一个只干过二十年巡检的老人家有什么资本敢说他见识少?又闷声问道:“这些日子的主意都是你出的?”
圆容满脸自信或者很说自以为是道:“不错,只为让你知晓世情的厉害。免得眼角朝天摔了跟头。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你与金员外和解了罢。在扬州做官如此鲁莽,上不能结府衙,下不能抚士绅,你怎能叫老夫放心?对于县事老夫有几分心得。一县之正印官不是这么做的。”
果然都是你的馊主意,不然盐商怎么胆肥了…李佑在心里将自己这多管闲事的岳父骂了不知多少遍。一个小小的前巡检晓得什么道理。自己xiōng中的格局岂是他这井底之蛙所能理解的?如何做官用得着他胡乱指手划脚?
再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开的局面,却被一个什么都不懂却偏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的老头子搅和的乱七八糟…李佑仰天长叹,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在一旁察言观sè,细看老和尚与李县尊的神态,金百万终于恍然大悟。圆容法师一定是李县尊的长辈人物,不然为何嚣张的李大人在老和尚面前发不出脾气?
真是天助我也,金百万想道。他一直对李县尊油盐不进有些没主意,不曾想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成为从李大人这里打开缺口的契机。这段时间的投资没有白费。
老和尚说完,便等着女婿回话。这女婿今天虽然脸sè很不快,但却不表现出气急败坏的神情,让他感到一丝失望,爽点不够啊。
于是圆容法师又加了一把火“知府那边的主意,也是老夫委托金员外转告的。”
李佑死气沉沉的脸庞忽然展开哈哈一笑,却不理睬老和尚,转头对半天没有动静的主人金百万道:“听说金员外昔年有个女儿流落在外?”
金百万神sè不变,他这样有名的人物,家里一些事情广为流传不足为怪,何况他去年还抛出了惊天动地的五万巨款悬赏,李佑肯定有所耳闻。
李佑仍然不看老和尚,继续对金百万道:“听说是不大记事时卖给了养瘦马的妈妈,后来生了变故消失了。金员外在扬州城中遍寻不见,大概是流落到异乡烟huā中了罢。”
圆容法师很莫名其妙,他女婿说起这个,莫非是找到了此人并打算要挟金百万?金百万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神情渐渐端正严肃。
“你那丢失的长女,听说闺中小名宝儿?”
金百万点点头。
李佑懒洋洋的靠回椅背上“我说完了。”
这回轮到金员外莫名其妙了,李县尊就是为了将流言复述一遍?
但圆容和尚却想起什么,当年他将女儿嫁给李佑,自然仔细调查过李佑的一切。他知道李佑娶妻先前收过一个叫元宝儿的小妾,后来恢复了本姓金,一般称为金姨娘,还知道这一房被公认最得宠。
元宝儿?金姨娘?金宝儿?圆容法师想通这点,不禁瞧向李佑,却见女婿对他点点头,眼神隐隐泛出几分嘲笑“老泰山想的不错。”
李佑到扬州城任职后,仔细核实过这件事,又多了一些间接证据。比如金宝儿年龄刚好对的上,又比如金百万的正房夫人个头也不高等等,心里便有了更大把握。
老泰山?金员外听到这三个字,顾不得猜测他们打什么哑谜,先吃惊的看看圆容法师,难道他是李县尊的岳父?
圆容法师也吃惊的看看金员外,难道他是李佑的另一个偏房老丈人?
圆容老和尚知道金员外为何如此吃惊,谁听到老泰山三个字也得惊讶一番,但金员外却不知老法师为什么吃惊。
圆容法师从吃惊中回味过来,拍头“啊呀”一声!潮水一样的悔意涌上心头,他突然明白女婿为何这个时候向他暗暗点明此事了,终于明白女婿那嘲弄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世间还有比他更蠢的岳父么?他身为李佑正妻大房的父亲,却帮助李佑的偏房小妾这边去斗女婿,想起来蠢得简直无地自容。
这个偏房小妾是追随李佑最久,在李佑心中最得宠的一个,但作为岳父,前刘老巡检、现圆容法师一直不甚在意。
因为金姨娘出身最低,在家中没有什么话语权,只像是被主人喜欢的美丽huā瓶而已,所以对女儿刘娘子毫无威胁,视为点缀就行了,可以说人畜无害。
但现在刘岳父突然知晓,女婿最宠爱的小妾有金百万这样的惊人父亲…此时能还淡定住就见鬼了!什么出家都是假的!
扬州盐商是天下最富裕的一批人,金百万又是盐商中七大巨头之一,比他这装神弄鬼的小巡检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金百万的女儿那是可以轻视的吗?更别说金家女儿要相貌有相貌,要恩宠有恩宠,自家女儿两样都比不上!
圆容法师感到金姨娘对自家女儿的威胁指数瞬间涨到最高值。还有,女人之间比拼常常不是看自己,而要看她背后的男人——
刘老岳父,过气前巡检,所有好处都已经被女婿榨取干净,官职也早被女婿骗走,似乎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了。
金老丈人,号称百万,财富不可估量,官商两界势力自有一批,对女婿的助力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这么比较下来,圆容法师很悲观,毫无办法的悲观,眼下他女儿这边能镇住女婿的只有〖道〗德约束了罢。在大明朝规矩里,这个〖道〗德约束很强力,将糟糠之妻抛弃对官员来说是个不可饶恕的污点。但再强力的〖道〗德约束,面对金百万的财富,也有点脆弱不堪、弱不禁风罢。
一时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道〗德这个最不靠谱的东西上,圆容老和尚真想捶xiōng顿足,自己还偏偏自以为是的帮着金家去压制女婿,间接抬高了金姨娘这个偏房的地位,谁知道了都会把自己当傻子。难怪女婿今天虽然心情不快却并不气急败坏,反而始终带着几丝淡淡的怜悯。
圆容法师脸sè忽青忽白,看在金百万眼中更加古怪,心里不禁嘀咕道,这对翁婿几个眼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自诩是明白人,怎么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稀里糊涂?(!。
三百二十一章 假的也要认成真的
圆容老和尚总归是经过战阵、杀过盗贼的人物,最初慌luàn过去后稳了稳心神。拿出绝不可束手待擒的魄力,脑中闪过几点金百万的可疑之处…
其实李佑这老泰山真是多虑了,他的担心毫无必要。只要李大人还想在官场干一天,就做不出休掉妻子抬举小妾的事情。
大明官场上对有些事情宽容,但对涉及到纲常的事情却是极端固执,富贵易妻、以偏代正十分令人不齿,也就比背叛师mén差一点了。
只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授人于柄的劣迹。以后无论再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别人将劣迹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议论并进行道德批判,这种舆论压力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刘老和尚一来关心则luàn;二来限于底层巡检见识,对高层次的文官心态不熟悉;三来对自家这nv婿的行事没有把握,所以才生出了许多luàn七八糟念头。
不管怎样,圆容法师自觉没有颜面继续在金家住下去,便对李佑道:“贫僧暂居天宁寺,这就先回去了。”
金百万不明所以的挽留道:“法师这是为何?莫非我有招待不周之处?”
然而金员外得到的回应是凶狠的眼神…
李佑想了想,起身将老泰山送到大堂mén口,再多他就懒得动了。
圆容却扯着李佑来到外面廊下一处僻静地方说话,问道:“贤婿意yù认下金家?”
对于岳父的心态,李佑心知肚明。“有何不可?此时也算正当其时也。”
“那你可知道,金百万有些不地道地方?须得贤婿当心啊。”
不地道?李佑停住脚步,等待岳父继续说。
“金百万热衷于典史和巡役之事,并愿意每年白白损失几千两给县衙当盐课,不觉可疑么?贤婿也是做过巡检的,文官当久了。如今本行已经生疏了吗?”
李佑抬头看看大堂方向。“老泰山有话但讲。”
“老夫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金百万也贩sī盐。而且并非零星夹带式的,而是成批大量的。e^看不然不至于对缉盐巡役如此用心!”圆容法师语出惊人的兜售sī货道。
岳父这是说扬州盐商七大巨头之一的金百万是sī盐盐枭?李佑忽然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件很好笑的事情,“这纯属胆大猜测。毫无实据,如何可信?”
前巡检刘老岳父硬是扯出一条理由:“老夫在虚江县做了二十年巡检,也身兼缉sī重任。近十几年sī盐猛增,淮南sī盐突然大量行销江南,一直至今仍是如此。金百万与别家世袭盐商不同,恰恰发家于近十几年,在扬州城大盐商中几乎独一无二。前后互相对应。难道不蹊跷?再说他发家如此快速,十几年累积了别人数十年的家业,老夫觉得有疑点!”
江南基本都是两浙盐运司的盐区,并不属于两淮盐区。按官方制度淮盐禁止在江南销售。但因为运输便利和距离近等原因,又加上淮盐产量极大,所以淮南sī盐在江南相当畅销。刘老巡检说的也没错,近十几年淮盐销量确实暴增,李佑当巡检时也有所耳闻。
见nv婿沉默不语,圆容法师又不怀好意的问道:“他运不运sī盐本来与贤婿无关,若确如所猜,你认下这mén亲后不怕被连累吗?还是要三思为妙。不然于你官运有碍!”
李佑不动声sè的将岳父送走,立在树荫下考虑了一会儿。才又返回大堂。如果金员外真是有现成的体系组织,倒是省了很多事情…合法不合法这个说辞。对平常人很重要,但对于皇家来说,他们就是法,谈不上合法不合法。
还是很冷场,金员外和李县尊作对时候居多,碰了面真没多少共同话题。
李佑又品了几口茶,心里想说说金宝儿的事情,但他有不想被误会成贪图富贵钱财,于是拿出高慢刻薄腔调对金百万挑起话头。“像你这般人,不想能生出如此温婉美丽的nv儿,叫本官十分意外。在本官家中…”
金员外听至此,拍案而起,怒道:“李县尊不要欺人太甚!”
他现在有两个nv儿。大的已经嫁出去,对方是盐运司运同家的公子,但这个nv儿脾xìng绝对称不上温婉;小的还待字闺中,倒称得上“温婉美丽”。
金百万猜测,眼前这个县尊所说的就是自己的小nv儿。他还能有什么心思,必定是打着纳妾主意!
这太羞辱人了,金百万虽不是官宦mén庭,但好歹也是扬州最有名的盐商之一,有头有脸的大人物,nv儿怎可送给别人做没名没分的偏房?不由得不动怒。
李佑略略一愣,明白金百万误会了,便将错就错的试探道:“你金百万的nv儿,做不得小妾么?”
金百万也算见识过李佑的算计,见此时李大人风轻云淡,晓得肯定有后手。抑制住怒气,沉声问道:“你贵为官身,也不该如此失礼,还请有话明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佑叹道:“你家nv儿中有个叫金宝儿的,现在是本官二房。”
金百万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大堂中一动不动。那失散十几年的nv儿音讯全无,本来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今天听到这么一句。
听到消息就听到消息,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消息内容却如此特殊,传来消息的人也很特殊,传递消息的时间也很特殊,简简单单的消息仿佛带有无数含意,让金百万脑子有点不够使。
金员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拍了拍脑袋,还是先确认之后再论其他。有了计较后问道:“此事李县尊不要玩笑,是真是假?”
李佑语气不屑,“本官功成名就,很稀罕你家么?值得编出谎话骗你?本官确实有一房小妾,十九岁年纪,从扬州卖到虚江,姓金名宝儿。”
惊喜的金百万又沉默下来,心里不停盘算着情况。李大人堂堂一县之主,不至于要编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话罢?若是真的,自然要大张旗鼓的去认亲。
他想把大nv儿找回,主要是为了弥补当年人穷气短时的缺憾,这也是他心头的伤疤。同时将自己亏掉的yīn德重新拾起来,然后想法生个儿子。
若是假的…金百万想了想,发现就算是假的也要认!李佑此人,除了没出身外、做人不好相处外堪称是最理想的nv婿模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官位有官位,要名声有名声,谁不想要这样的nv婿?
自己十几年来洒钱供出了一些读书人科举做官,又为的是什么?现在有十九岁的鼎鼎有名正六品高官认亲,不认才是傻子。
再说县里有这么一位大神坐镇,谁还管什么典史巡役啊,有他就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金百万登时chūn风化雨、笑容满面,“贤…李县尊,真乃喜人喜讯也!叫我心中喜不自胜喜出望外哪!没想到我那可怜nv儿,竟然承méng李县尊照顾,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金员外还是不要先高兴的好,等见了面仔细认一认,真正确定了再高兴也不迟。”
“李县尊亲口所言,那还能有假?”
李佑看着未来老丈人那“假的也要认成真”的神情无语。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mén赚钱产业,只要娶上一个没父母的小妾,然后去找富户认亲…凭他的声望和身份,说不定真有无数富豪愿意认下自己这个假nv婿。
这世道…李佑对金百万道:“那可能是贵府千金的娘子,在我家是小妾,员外你还是想清楚了好。”
听到这个,金百万又纠结了,方才他光顾得高兴,忘记了这点。
nv儿给别人做小,确实很没面子,说出去tǐng丢脸。可是木已成舟,没有什么办法。
李佑看透了金百万的心思,语含警告道:“你家娘子沦落异乡,随了在本官后不吃苦不受罪,安享尊荣。也是她的福气。”
金百万微微叹息,回想起自己的辛酸日子。当时nv儿只怕不知沦落到什么悲惨境地,若能遇到李佑确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那苦命的nv儿在哪里?”堂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随即跌跌撞撞冲进来一名中年fù人,身边还有数名婢nv忙手忙脚的扶持着。这fù人发髻凌luàn,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这必然是金宝儿的生身母亲了,李佑自然能够看出来。想来是他与金百万谈话时,有旁边听到的仆役去通风报信了,估计这也是金百万默许的。
“看看你的样子,像什么话!”金百万喝斥道,“有贵客在此,不要失了礼数!”
李佑仔细打量金夫人,心里更加肯定了。她的容貌轮廓和金宝儿依稀有几分相似,身量更是一模一样,现在可以说这mén亲**不离十。
金夫人被丈夫呵斥后定了定心神,目光迫切的看向李佑。
这也算可怜天下父母心罢,李佑点头道:“想来不会错了,本官这就遣人去县衙传话,将宝姐儿送过来见见。”
三百二十二章 认亲之后(求保底月票)
李佑打发长随回了县衙,那边金姨娘对此有心理准备,听到夫君传话后没有犹豫,上了轿子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往金百万宅第而去。
金家前院大堂上,李佑悠然自得,金百万夫fù则有点不安静,频频翘首向外望,时过正午,谁也没有心思吃饭。
不知等了多久,却见一顶小凉轿抬进仪门,停在堂前。金姨娘从轿中现身,在婢女小竹的扶持下轻移步伐上了台阶。
她走到门口处时,金百万夫fù双双看清了她那亮丽的容貌,抱有的一丝疑虑登时烟消云散。年龄、出生、名字全都对的上,长相又与金家夫人依稀肖似,若说不是失散女儿肯定说不过去。
金百万正斟酌第一句话怎么说时,身旁夫人却先失态了,她突然扑过去抱住了金宝儿,只管嚎啕大哭。
金家夫人嘴里字不成词语不成句,还带了徽州口音,含含糊糊的李佑听不出她说什么。看到夫人如此,金员外也只好走上前去,在母女身边唏嘘不已。
金宝儿白皙的脸庞泛出两片粉红,也不知是心情jī动还是被抱太紧的原因。她不知所措的茫然抬头四望,直到看见夫君对自己点点头鼓励,才仿佛吃了定心丸回过神来。
认亲大戏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站在不远处的婢女小竹也忍不住陪伴着掉了几滴眼泪,提起袖子擦了擦眼。作为无话不说的贴身婢女她最知道,金姐姐xìng子温和柔顺,从不怨天尤人悲春伤秋,也从不惹是生非。是一个知足幸福最招夫君宠爱的娘子。但金姐姐心里深处还是存着些无父无母、无根无基的伤感。
如今苦尽甘来一切圆满,太令人感动了,小竹又要提起袖子抹眼泪。却有人在边上碰了碰她,随即有张香喷喷的帕儿递到面前。
小竹顺手接过擦干眼泪,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老爷挪到了她身边。
“老爷我见你走的满脸汗,所以给你汗巾擦擦,你抹掉眼泪作甚?快继续哭,这时候需要背景人物煽情。尤其是你那双闪亮亮的大眼睛效果奇佳。”心情不错的李老爷小声嘀咕道。
小竹“扑哧”笑出声来,却又想起一个敏感问题,“这么香的汗巾,定是女儿家贴身sī密之物,不随便给人的,老爷是从哪里取来?”
李佑指了指后面,“方才找她借用的,手到擒来。”
小竹目光越过老爷肩膀,瞧见个金家使女站在远处面红耳热、手足无措,还羞羞怯怯的瞥着老爷。不由得嘟哝:“老爷处处不忘害人,她今晚定要思春失眠了。”
“你也常常如此?”李佑逗弄道。
小竹向老爷靠近,抛了一个偷偷练习很久的媚眼儿,悄声道:“奴家已经比金姐姐还高了…”
李佑很诚恳的说:“这种风格不适合你。老爷建议你向程姨娘学习一二。”
认亲戏码一时半会演不完,有些话估计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想至此,李佑恢复了正堂官威严,走上前去,口气略带矜持的对金百万道:“衙门里有几件要紧案子须得审理,本官告辞了。晚饭后打发人来接宝姐儿。贵府不要慢待她。”
欣喜归欣喜,但面对突如其来又极具冲击力的女婿,金百万也需要时间来适应…
当日下午,金百万便从窖中取出了十箱白银,yù用几日功夫筹备团圆宴。
消息不胫而走,李大人令人审美疲劳的又一次成为扬州城新闻主角。不得不说,这件事颇有传奇xìng。已经有若干闲散文人蠢蠢yù动,要将此事改编为戏曲。
次日,同为盐商的富豪们蜂拥而至金家,一时间金百万宅中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仿佛成了盐商会馆。
一方是盐业七个最大巨商之一,另一方是扬州城几十年来最强势的县尊,不由得盐商们不关注。
其实县衙强势倒没有什么,但总是与盐商作对,就使得盐商们很头痛。
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对于盐商而言,盐运司是一定要巴结讨好的现管,江都县只是小小的县官而已。但从李大人这里,他们也体会到了县官的厉害。虽然有府衙出面揽事与县衙相抗,但不知为何,大家对罗知府没有多大信心。
就在这时,李大人主动认亲,突然成了盐商的女婿,这意味着什么?
盐商不缺钱,缺的都是钱财之外的一些东西,所以对金百万的运气无不羡慕。无论对李大人厌烦也好痛恨也好,但都不得不承认李佑确实是个很光鲜耀眼的人物,天下有名的才子官员。一夜之间金百万得了如此便宜女婿,怎能不令人艳羡。
“金兄好福气!女儿失散多年,一朝认亲居然能带回如此佳婿!”
“不想金兄成了太上县尊,此后县中事要多仰仗金兄了!”
诸如此类话语充斥于堂中,使得金员外唯有“喜洋洋则已”。
忽而门子来报,有县衙衙役求见,众人又纷纷笑道:“这定然是女婿来问候老丈人了。”
那衙役入了金家大堂,发现满眼都是本地大人物,从中找到主人金百万,勉强打起精神上前道:“奉县尊之命,向金家员外老爷追讨近三年所欠盐课,共计七千四百一十两。至于以前的,大老爷说了都抹掉不计。”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厅内忽然鸦雀无声,好像事情不太符合大家的美好想象。
“还奉县尊之命,前典史孟公明涉及殴伤人命案子,须缚至县衙候审。不知此人在金员外这里么?”
众人继续惊异无声,李大人明摆着故意来刁难金百万,这有点不科学。
众目睽睽下听到这些,金百万恼羞成怒的重重拍案而起,对衙役斥道:“滚!”
怎么又来这套?他不差几千两银子,如果为了女婿政绩砸出上万两银子真不算什么。但他要的是脸,讲究的是面子!李佑这就是在扫他的面子!
众人纷纷劝道:“金兄不必在意,这必然是李县尊酸气作祟,故意要摆出一付清高架子…”
如云的宾客散去后,金百万还在堂上独坐并愤愤的生闷气,口中骂道:“这些做官的,都做的没人味了!还讲不讲亲情了?”
这时候有个内宅使女过来传话,道是夫人有请,金员外便离开了前堂。
金百万正房夫人,也就是金宝儿的生身母亲姓谢,与金百万算得上患难夫妻。谢夫人见了丈夫道:“这些年亏待了宝儿,天可怜见,终有相聚之日。但我金家女儿岂可为人做妾?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金百万皱眉,这确实也是个心病,不过这两日只顾得高兴了没有来得及细想。!。
三百二十三章 骚动不安的大房(求月票!)
金姨娘认亲的事情不但在外头传扬,在内衙宅中也泛起了阵阵漪澜。当晚李老爷退了衙宿在大房刘娘子这里。吃过饭后他懒洋洋的躺在特制的躺椅上,两只脚很自然地垂在身前木盆中。
大房陪chuáng婢女梅枝半蹲半跪,使劲给老爷洗脚,而刘娘子静静的坐在绣墩上看着丈夫。
李佑享受着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阖目养神并口中赞道:“遍观各房,只有梅枝你敢用力气,洗起来最舒爽啊。”
梅枝难得被李佑夸赞一次,不过没有接话,心不在焉的问道:“金姨娘真是那个金百万家的女儿?不会是老爷你假冒的罢?”
“这还能假的了?你休要胡猜乱疑。”
作为忠心护主的婢女,李家大房的护城河,梅枝本来对关姨娘的警惕指数最高。不料素来低调无害的金姨娘才是真老虎,居然有金百万这样的父亲,使得忠心小婢的危机感骤增,毕竟这个家世太强大了,那可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之一。
弯弯绕绕、旁敲侧击的话梅枝不大会说,很直白的抬头对老爷道:“小婢若是金百万那样的人物,定然不愿自己女儿做没名分、见不得人的偏房小妾。”
梅枝担心的也有道理。这年头妻妾地位相差悬殊,从纲常上说,妻子是女主人,妾室只能排在主人和奴婢两个阶层之间。特别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女儿给别人做妾是很丢人的事情,金百万有点想法绝对是正常的。
就算妻妾名分不变,但小妾嚣张起来翻身骑在了女主人身上,对忠义梅枝而言那是也不可忍的!
李佑想想道:“你多虑了,宝姐儿不是喜欢相争的人。”
正说话间,李老爷的脚抬起时不经意从梅枝xiōng前轻轻掠过,顿时一股sū麻快感从脚底传来。好似发现了有趣物事,他又故意将脚贴到梅枝饱满丰盈的xiōng前,隔着薄薄的纱衣上上下下的蹭来搔去,又sū又痒的忍不住发出几声shēn吟,小弟弟也蠢蠢yù动。
梅枝又羞又愤道:“老爷不要乱作怪,要把袄子裹肚弄坏了!”
“解开它就不用怕坏了。”李佑很猥亵的建议道。
梅枝的杏核型眼眶渐渐被怒气撑大,正要说什么,却有有婢女奉了大管家李四的命令到内院禀报事情。“金姨娘接回来了,但金家派了马车同行,满载绸缎金银,说是代替金姨娘打赏给家里下人们的。”
梅枝便顾不得反抗老爷的xìngsāo扰了,立即指控道:“老爷你看!这是收买人心!”
李佑抬手阻止梅枝继续说下去,皱眉问道:“家里人都晓得了么?”
“那金家仆役进了内衙便主动张扬此事,只怕宅中上下都晓得了。”
李老爷眉头皱得更深,金宝儿认亲,他别的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大户人家里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金百万这样的顶级大盐商,已经不是普通的四民之末了,自己岳父猜测的那些即使当真,只怕也仅仅是冰山一角,背后还不知有多深的水。只不过碰上了背景更大、同时握有守备司武力的自己才显得无可奈何,换成普通知县,早被吃的渣都不剩了,但这不代表自己可以小看大盐商背后的势力。
总而言之,金家今晚弄出这么一出,肯定是巨大财富光环下优越感作怪故意来试探的罢…李佑拿定主意,下令道:“传老爷我的话,东西收下,分发给宅中下人。但所有上门的金家仆役要全部拿下,以喧哗县衙的罪名每人重责三十,绝不得轻放。送回金府时,告他家知下不为例!”
李佑踏上便鞋,又起身对刘娘子道:“我到金姨娘那里看看,少待就回来。”
梅枝扯着李佑袖子道:“一定要回来。”
“小姐不急丫鬟急。”李佑哑然失笑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娘子这时候突然红着脸开口,“妾身也急的。”
自家懦弱内向的夫人很少这样鲜明的表态,李佑大感出乎意料,忍不住回首盯着刘娘子。
鼓足勇气说出心里想法,刘娘子有点不好意思,羞涩的低头瞄着自己脚尖,耳朵里却听见夫君说“娘子有进步啊”。
她晓得,说话时候夫君一定是嬉皮笑脸的罢。
又听到梅枝抱怨:“能不急么,谁叫老爷你中看不中用。”
接着听见夫君大声道:“胡说八道!老爷我什么时候不中用了?哪次没喂饱你这小浪蹄子?你叫唤的比你家小姐声音都大。”
刘娘子本想抬头劝一下,听见夫君荤言荤语的提到她,又害起羞接着垂头不语。
梅枝伸出手指头算道:“家里四房,算上奴婢和小竹,去掉喝过药的金姨娘,总共有五人。到现在只有关姨娘生出来了,其他一个也无,老爷你说自己中用不中用?我家小姐能不着急么?心里能安稳么?”
这…李佑语塞,他总不能将自己打野食的丰功伟绩报出来。最后怒道:“小竹不算!”
“那谁知道呢,那话儿只长在老爷身上。”梅枝撇撇嘴,抬起木盆,跨出门槛倒水去了。
到了院子里,又见关姨娘房中的绿水探头探脑的进来,在门外唤道:“老爷在这里么?我家小姐要找老爷说几句话。”
梅枝意有所指道:“你们关姨娘也担忧了么。”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便签发了牌票,去金家催讨盐课和明目张胆捉拿前典史孟公明,以示敲打之意。
你金百万在官场内有势力不假,但本官却是真正官场中人,一样有强大的或明或暗后台,这点差别要搞清楚才好。
具体区分就是,应该是金员外成了李县尊的偏房老丈人,而不是李县尊成了金家的女婿。
在金家,被新女婿敲了两棒子,还在莫名其妙的金百万得知昨晚的事情,却与夫人吼了起来,“原来如此!谁叫你那样干的?李佑他不是普通官员,绝非池中之物,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管个屁用!他不会吃你这套,今天反手就将我金家的面子扫了!”
谢夫人道:“可怜的宝儿被我夫妻亏待许多年,一天福也没有享过,想起来我这做娘的就心痛,如今寄人篱下当小妾成什么样子?什么办法也得用!你当初背着我卖女儿,遭了报应生不出儿子,现在不想法子补上,还好意思再说没用的?”!。
三百二十四章 变幻的赌局
一提起当年卖女儿的事情,金百万就哑了火。他夫妻二人一合计,
如果打算将大女儿扶持为正室,有两种路子。
第一种办法是使李估休掉正妻,空出正房位置,金宝儿就有机会被抬举为正妻。
第二种办法是金宝儿脱离李家,成为〖自〗由之身,到时候自然可以招婿另嫁。凭他金百万的家世,什么样的女婿找不到?说不定还可以找个称心如意的倒插门女婿。
对金大员外而言,第一种办法若可行那是最好。毕竟李大人这样的女婿,天下少有,很难有更好的了,有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如果有他做女婿,就可保住下半辈子平安了,金百万想道。
知夫莫若妻,丈夫的心思,谢夫人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讽刺道:“我瞧你这两日,好似为李估着了mí,非他莫属了么?他是不错,贫贱出身却能少年显贵,这十分罕有,老身也颇为欣赏。但这样的人,心思必然深沉诡诈,岂是轻易把握得住?来做女婿未见得是好事,不要只看他光鲜夺目mí了眼,被别人吹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是太上县尊了!”
闻言金百万悚然而道:“你故意张扬行事,送金银绸缎上门,莫非是为了试探他?”
“区区小事可以看得出,他肯定是个硬得起心肠的人物,做女婿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
被妻子一通数落,金百万从飘飘然中冷静了下来。回想起来,他这二日有些〖兴〗奋的过度了。突然冒出个李估这样数一数二的少年显贵做女婿,他便像在自家院中挖到了一座金矿,被美好未来冲昏了脑袋,陶醉于有个名士女婿的虚荣中,却忽略了李大人本身绝对不是个省油灯。
李估很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全看好用不好用了。
认真思量起来,前前后后其中有很多值得沉思的地方。
李估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出来认亲?他应该不是刚刚知道金宝儿身世的,来了扬州几个月都没有动静,偏偏现在跑出来认亲。
之前他们盐商这边与李估是尖锐对立的,他还指使表妹夫孟公明串联巡役叫歇,使李估短期内陷入了两难境地。在这种局面下,李估认亲又是什么意思?认亲这件事与前面那些争斗有关系吗?
还有,李估主动来认亲,这态度是不是对他示好?如果是示好,为何昨夜打了他金家的人,今日又扫了他的面子?
金百万翻来覆去的琢磨不透,感觉这便宜女婿的心思如同mí雾一般,使人无从猜起。此时他不禁怀念起某位对李女婿心术了如指掌的老和尚,若有此人参赞,还用发愁对付不了李估?
可惜,这位与他很谈得来的圆如法师居然是李估的正牌岳父,那样两人就是宿命般的矢敌了,只怕圆如法师打死也不会再来帮助自己对付李估了。
但想了半个晚上后,金员外还是忍不住叹道,不管怎么说,李估这样的女婿确实太人才难得了。有这么一个人,胜似千百手下,他若是能诚心诚意的,那就是绝大助力。真是舍不得就此放弃,能收服则收服罢。
关键在于,金百万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清白人物,他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将来不是没有可能东窗事发。李估的强大后台对他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原来没有机会,而现在则有了机会去攀结,那么多一条退路总不是坏事。
同一个夜晚,李老爷轮到去二房歇宿。他掀开门帘进去,却见金姨娘坐在摇篮边上,看着张臂扭tuǐ睡姿很不雅观的周岁女婴出神。
听见响动,金宝儿仰头对夫君道:“父母想叫奴家去那边小住几日,夫君意下如何?”
“昨日在金家宅第里,他们对你如何?”
金姨娘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斟酌着措辞描述自己的心情:“他们对奴家很好,但是奴家总觉得有些太突然,有些不真切,好像迟早会一觉醒来似的。直到回家看到夫君和女儿,才似大梦初醒。”
李估哈哈笑道:“那也正常,你幼年时候不记事,与父母十好几年不见,总会有些生疏感。”
金宝儿略带忧愁道:“听说夫君与盐商不对付,奴家这事会不会让夫君为难?”
李老爷大手一挥“不须担心,到时候为难的不是我,而是你父母。”
“可是…”
李估忽然攥住了眼前女人的白nèn小手“你相信为夫么?”
金姨娘点点头“自然是信得过的。”
“那么你要记住,无论为夫怎么做,终究不会害你父母的。”李估信誓旦旦说。
到了次日,金百万由于昨夜思虑过度,起chuáng很晚。他在婢女服shì下刚刚穿好衣衫,便有家奴来报信“孟爷在堂上等候!”
这孟爷就是前县衙典史孟公明了,金员外的表妹夫。
不是叫他躲出城去,怎的又来了?金百万心中带着疑huò,去见孟公明。
“金老爷!前几日咱们不是指使巡役头目们给县衙上书,以歇工相要挟么?今日那李估给了答复,声称解散巡役代以营兵只在早晚,拒绝许诺今后继续用巡役。我等如何是好?“金员外感到震惊了,李估真敢这么赌?就不怕山殳歇息的一个月内sī盐泛滥,盐课损失几十上百万后,他这江都县正堂罪责难逃么!
又想道,按理李估爱惜自身,肯定不会冒着得不偿失的风险赌上这一把,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也不会拿自己的官位来搏吧。
孟公明见金百万静思不语,不由得催促道:“金老爷早作决断,咱们要不要招呼巡役就此歇工?不然时间长了,兄弟们这股气就泄了,那李估可是狠角sè。”
真按原计划…组织缉盐巡役歇工?金员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若是两天以前,金百万必然毫不犹豫的指使巡役全体歇工,李县尊就去承担倒台后果罢!
而现在,李县尊变成了他的女婿,而且是个很可能有大用处的女婿,说不定将来还要靠这位女婿庇护。他能有决心将这样的女婿推到深渊里?
混账!果然是jiān诈小儿!整整一夜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刻金百万明白了!
先前他设下不公平的赌局,迫使李县尊不敢押上官位为赌注,所以只能弃权,别无他路。现在李估却抛出赌注,重新设下了赌局,并无耻的用女婿身份拿捏他,只看他敢不敢赌!
而他金百万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女婿按到了赌桌上。!。
三百二十五章 李大人是个好官!(求月票保驾!)
如果说之前是李佑投鼠忌器,那么现在就换成金百万投鼠忌器了,悄然间主客易位,只因为李佑找他认了个亲。
当然李佑认亲的影响还不仅仅止于此,其他盐商对李佑的态度也微妙起来,心怀不满想做出点动作的纷纷停手。李大人摇身一变成了盐业领袖金家的nv婿,这个身份可就使人挠头了。
在盐商们看来,李大人和金百万之间再怎么斗也是翁婿关系,若外人胡luànchā手对付李大人,谁知道金百万心里将怎么想?
盐商圈子里的上层人物心里都清楚,金百万未必是七大巨头中最富有的,但由于某些不能公开的原因却是最不好惹的。万一催生了“翁婿倪于墙内而共御外辱”的效果岂不是自讨苦吃…
面对这个打luàn计划的意外,只怕金员外自己一时半刻都想不明白该如何是好。所以众盐商大都觉得,无论怎么做最好还是等金百万自己先明确了主意再说其它,不然后果太难预料。
一时间扬州盐商“万马齐喑究可哀”,或者说都在观望金百万如何去做。
“东主高明!如此盐商这边暂且会消停几日,可以专心应付府衙了。”庄师爷听说了后,连连拍马道。
经过大风大làng的李大人不会因为这点小手段就沾沾自喜的,喟然叹道:“此乃旁枝末节,县试才是干系严重的大事。大宗师的批文也该到了,他若真受府衙所邀按临江都县,本县便威风扫地了。”
若连科举这项核心权力都丧失了,县衙脸面靠别的什么都挣不回来。而且李佑下达过寄籍人口禁止考试的法令。大宗师若肯来多半是为了钱财。不会按照他的法令行事,更不会将富甲天下的盐商排除在外,那么他的县尊权威将受到很大损害。
庄师爷安慰道:“淮安府学道衙mén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但车到山前必有路,东主暂且宽心。”
李佑递给庄师爷几张文书,“趁着机会,将这些告示张贴出去,若能张扬起来。万一县试事有不谐时可以遮掩一二颜面。”
话说自从李大人上任江都县以后,各种博眼球的事情层出不穷,便催生了一mén新职业,美其名曰“信使”。许多闲散人物游dàng于县衙大mén外,一旦有了新的惊人告示或者惊人消息,哪怕获知李大人写了什么新诗词,便立刻飞奔到城中各大酒楼茶铺进行传播散布,以此来赚几个赏钱。
所以如今江都县县衙外面的闲汉远多于往,李佑jiāo给庄师爷的几张告示刚一贴出来,半日内便是满城皆知了。
第一张告示。“江都县正堂谕:盐商王淳、刘重选、周恒、邬钰、姚士铨、孙开鼎六人虽寄籍江都县,向不服本县管教,屡纠不改,藐视县衙。既如此便不必居留江都。自今日起,六人并全家从江都县寄籍除名,限十日内离境回原籍,过期以流民论。敬告府内各县同僚,不可收留此六人。”
告示意思很简单,既然你们六个不服我江都县的王法。那么就别在江都县住了。对此扬州民众皆惊呼,县尊这是要动真格了!
从两个多月前,李县尊就以涉案名义大张旗鼓要捉拿这六人归案审判,中间曲折反复多次,最后通过府衙chā手,这六人才得以彻底脱罪,到此似乎已经平息。首发
没想到刚正不阿的李县尊依然紧咬不放。另辟蹊径玩了这么一手狠的。作为需要时常与盐运司打jiāo道的盐商,若被赶回几百里外的徽州府,那还算盐商么。
其实还可以去周边各县寄籍,但李县尊告示里同样对周边各县有所警告,万一别的县怕了才是麻烦。仔细想想,一般的知县还真没胆量为几个不上台面的中小盐商去得罪背景通天的同僚。
李县尊真是刚正不阿,法度森严啊,茶铺闲人点评道…从这个评价就可以看出名声的重要xìng了,若李大人名声不佳,舆论评价估计就成了“死要面子,心xiōng狭窄、善于记仇”。
被李佑开除江都县籍的六家盐商在新安会馆里哭天抢地,但这次大多数同行保持了沉默。
第二张告示,“寄籍人口占江都县籍,用江都县之地,饮江都县之水,却不务工农,钱粮于县内无益。自本年起,县衙加征寄籍人口生养银,凡寄籍人口每年一两,纲商家庭二两。今年限于八月之前缴完,过期除籍处置。”
一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相当于扬州城里普通人半个多月的薪银。三万多寄籍人口若依李县尊所想,一年下来就可收三万多两银子,接近于江都县每年皇粮国税的半数。
不过江都县寄籍人口多是商家,富裕程度相当高,每人缴纳一两银子问题不大,所以李佑才敢如此加征。如果去找农户每人每年加征一两,只怕李大人要制造出景和朝第一场农民起义了。
其实这也可以看做从二十一世界穿越而来的李大人倒行逆施,把在另一个时空已经废除的暂住人口管理费挪到了这个时空。寄籍人口中的盐商自然不会掏不起这点银子,但其中的歧视味道实在是
不过盐商们还是忍了,对他们而言这钱毕竟不算多,为二两银子和金百万的nv婿叫板太不划算。况且除籍的威胁看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六个前车之鉴还在旁边告示上摆着哪。
第三个告示:“扬州城窄人多,寄籍人口广有田宅园林挤占地方,为均平计,县衙加征寄籍人口地产银。以田园亩数和房屋间架数为准,数额待定…”
除籍六个三流人物,其他盐商事不关己的忍了,每年多征收二两银子,盐商们忍了。但要对宅邸园林收税,盐商们就没法忍了。
如果说收人口银这项是因为寄籍众多有所顾忌。李县尊不敢过于横征暴敛。所以只收一二两。但在园林宅邸项目上,只怕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谁不晓得扬州城绝大多数豪宅园林都是他们大盐商的,李县尊再苛酷也只针对几十家大盐商这个范围,不会造成全城大面积动dàng。李佑会畏惧他们盐商吗?无数事实可以说明,李县尊根本不将盐商放在眼里。
榜文中还写数额待定,对此大盐商们仿佛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身上比划,就是不告诉你要切下多少ròu。
更令人不淡定的是,李县尊趁着他们犹疑不决时接二连三的出台法令。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折磨人的东西?
坐立不安的大盐商们再次不约而同的齐聚新安会馆,可是没有见到关键人物金百万,于是众人又齐齐杀到金家。
“金老弟,你能管住你那好nv婿罢?”另一大盐商巨头何员外代表众人问道。
这个新冒出的nv婿在金百万眼中,就像是甜蜜的毒yào,他苦笑道:“过得几日,我办一场团圆宴,与他好生谈谈,之后再与各位商议。”
感谢无法可依的时代,在辖境内一个父母官的权力若能有效扩展起来几乎是无限的。只要你不耽误皇粮国税。不然李县尊怎能如此随便加征银两?不过出于稳妥,李县尊没有冠以课税名称,只叫生养银、地产银。
对这些刻意针对寄籍人士的告示,本地人都是抱着仇富心态看热闹。李大人折腾盐商已经成了近几个月来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
本地人议论纷纷道李县尊不愧是心系百姓的清官大老爷,传言他成了金百万nv婿,依旧如此不留情面的打击富豪,真乃正直无sī李县尊也!
好罢,这种口碑也是李佑认亲的一个小小目的。就连戏文里包青天砍了侄子包勉才当上了无sī典型,李大人也只能找金老丈人晦气了。
热闹还没有看完时。李县尊又紧接着发出了新告示,将本来还有点置身事外态度的本籍人震惊了。“凡本次加征寄籍之银,半分不留于县衙,半分不用于上缴。一用于学校生员禀银加倍,二用于敬济院抚孤养老,三用于路桥河泊修建,四用于抵消灾荒欠税。五用于表彰义士孝子,六用于补贴里长乡老耆宿。”
这几条极其有针对xìng的条文一出来,立刻全县轰动。这些不是空口无钱的好听话,而是李县尊实实在在的施惠于民。
别的知县没有李大人的胆量和魄力,一是征不来银子,二是无法扛住上司压力不上jiāo,所以换了别人承诺这些谁也不会相信。
但现在以李大人的强势,江都县衙每年可以多征收几万两银子自用,做到告示里那六条没有问题。
若让经济学家来解释,李县尊这些施政措施只是朴素的国民收入再分配,不过在一个县范围内确实很容易cào作。
至此李大人在扬州城内的声望立刻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而且是近几十年来扬州城官员的最高峰,他注定要列入扬州名臣录了。
江都县境内识趣的士绅纷纷集资往县衙送牌匾。县衙要发大财了,哄得李县尊高兴,就能给本里本乡多拨点银子…
短短两日内李大人一连笑纳了七八块牌匾。其中有一块上书“青天父母”四个大字,叫李佑好生唏嘘感慨一番。想当年,他曾帮陈知县挣来一块同样字眼的,今天终于轮到他自己给自己挣牌匾了。
更夸张的是,还有提前制作出万民伞送来的,李大人苦笑不得的嘀咕道,这是诅咒他提前离任么?
县衙里也是欢声笑语,李县尊不愧是超级强力大老爷,居然敢大手笔加派征收至少三万银子到县衙,而且完全不用上缴,全靠县衙使用。
这样过手损耗起码几千两,再加上先前截留的本该献给府衙的规银,展望未来,县衙胥吏收入增长两倍问题不大。
县衙内外到处可以听到众人jiāo口称赞,李县尊真是个好官!
与县衙相比,府衙这边堪称愁云惨淡了。
江都县将上供给府衙的半年规银断掉了,这份额可是占到了全府规银的三分之一,与此同时罗知府却没有胆量将上供给巡抚的规银削减或者断掉,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将原本该截留在府衙的那部分拿去补上。
又加上县衙捣鬼,断了府衙周边的道路,办事人流也少了,其他规费也锐减。导致这个月以来,府衙胥吏的灰sè收入还不到正常情况下的两成,怨声载道那是必定的了。
而且府衙县衙胥吏都是本地人,之间多有联系,府衙人对县衙那边是什么情形一清二楚的。相比之下,简直要气死人,一个预期收入增长两倍,一个收入减少到不足原来五分之一,这怎么比?
虽然没有人敢公开指责罗知府,但背地里的不好听议论是少不了的。
“县衙和盐商相斗,府尊定要横chā一脚捞过界,惹得李别驾猛烈报复,怪的谁来?”
“若府尊不去招惹李别驾,那么李别驾肯定不会截留府衙规银,增收后大概也会按规矩上jiāo给府衙一部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部自己留下受用,我等只能干看着眼馋。”
“他姓罗的根本奈何不了有后台的李别驾,却毫无自知之明的与李别驾作对。这下整个府衙弟兄们一起陪着他遭殃了。”
“不知将来还能与县衙和解否?”
“我倒是觉得,若李别驾能来作府尊,那就好了。”
又有流言在府衙中散布,道是罗府尊收了盐商大笔银子,所以才不惜代价的整治县衙,哪怕不要县衙规银也所谓。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半点好处也分不到的小吏衙役了。
种种闲言碎语,知府罗星野不可能一无所知,这些话像针刺一般钻进耳朵,但他的闷气只能憋在肚子里。
直到这天,罗知府在签押房批公文,却收到了淮安府学道衙mén批来的回复,结果也是他盼望已久的——江北提学御史答应了他的邀请,将按临江都县亲自主考县试,并会尽快出发。
最近除了郁闷还是郁闷的罗知府喜出望外,这世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回看李佑还能拿什么去弥补丢失县试主考权的损失?就算动不了他的根基,让李佑丢一次大脸也是乐见其成的。
罗知府唤来礼房小吏,将批文递给他道:“去令县衙张榜公布大宗师按临江都县的消息!府衙也要出告示!”
半日后,小吏回报道:“李县尊不在县衙,据说去外地巡视了,无人可以签押做主出告示。”
罗知府冷笑几声,难道是想躲过县试期间么?知县无论是胡luàn下乡还是未经许可随意出境,都是违规并可以弹劾的,没想到李佑忙中出错又送一个把柄。
“他是以府守备司名义出去巡视营兵的,所以不算违规…”小吏仿佛知道府尊的心思,连忙又禀报道。
三百二十六章 高邮州见闻
罗知府以为李大人找借口躲起来了,金百万遣人到县衙时候也没见着李大人,只得了“几日后回城”的留言。4∴⑧0㈥5
七月底已经不是很热了,李佑懒洋洋的坐在船头,一边漫不经心的浏览周边景物,一边感受着从水面飘来的凉气。此时的他头戴遮阳圆帽,身着翻领直裰,手把象牙柄扇,腰垂丝绦,足登云履,十足十的文人士子出mén打扮。
后面还有艘船,扬州府守备司把总吴先函领着一小队兵卒,作为临时亲兵跟随护卫。只是李镇抚要低调,所以才不显出联系,只是暗暗跟随。
他此行名义上是去巡视高邮州兵营,其实打算在高邮州将江北提学官拦截住,并晓之于情动之于理,“劝”他不要去江都县抢自己的风头了。
若让提学官进了江都县,那任有千般本事也迟了,所以李佑不能在扬州城等着,必须要御敌于国mén之外,江都县北面的高邮州就是他选择的地点。
提学官要来扬州城,出发地点是淮安府,必经地面是高邮州,路程二三百里。
淮安府是外府地盘,李佑不方便去堵截。而高邮州则属于扬州府所辖,对于府通判和府守备司主管李大人而言,算是半个自家地盘。小白都知道,在自己的地盘上谈判时,心理优势更大。
之所以李佑要亲自与提学官见面,而不是写信传达,那是因为他要与大宗师说一些“口语”,如果用“书面语”不方便表达的。~~例如“吏部天官是小爷我的友好同乡”、“内阁次辅是小爷我的师长”、“你仔细掂量掂量”之类的话。
家生子义哥儿现在是新跟班长随,尚还处于年少虚荣阶段,陪着李佑说话道:“老爷为何不摆出仪仗?那可威风的很。”
“你这小孩懂个什么!多学着点!”李佑笑骂道。
陪伴东家北上的胡师爷在旁边对义哥儿解释道:“若东家大张旗鼓去拜访,那就真让宗师老爷骑虎难下了,若有退缩岂不要被别人嘲笑畏惧权势。虽然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如果东家悄悄微服去见了。那宗师若是个晓事的自然就主动知难而退,再找个重病之类的由头,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李佑心里补了一句。在县衙里一直要装县尊体面,时间久了也累心,难得可以借着出来机会放松,又何必全副仪仗的给自己找累。
说话间。船只到达了高邮州城南运河码头。
这高邮州有两处驿站,一处是州界最北端的界首驿,一处是州城南mén外的盂城驿,都是运河沿线几十个大驿站之一。若提学官从淮安府南下,必定在这两处歇脚。
胡师爷便上了岸,去盂城驿打探消息,后面船上的吴把总则遣了一个小卒去高邮州兵营那里报信。告知一声李镇抚已经到了。
不多时,胡师爷回转禀报道:“驿站里说,未曾有大宗师的消息,看来还没有到这里。”
“那就在这里候着等他。不必再向北走了,免得在路上错过。”
胡师爷又去驿站安排住宿事宜。这次出来领了县衙勘合,以江都县迎接大宗师前站人员的名义入住。
盂城驿周边是高邮州南市,街面上热闹非凡,是个繁华去处,但在李佑眼里倒也不算什么了。不过这里邻近高邮湖,湖鲜十分出名,李佑便找了家上好酒楼去大饱口舌之yù。
拣了二楼临窗位置。李佑与胡师爷、吴把总一桌,义哥儿和两个护卫军士一桌。
等候上菜品时。邻座有两人说话提到了“江都县”字眼,叫李佑不由得分了神细听。
“兄长从南而来。近日扬州城里可曾有什么趣闻么?”年纪较轻的士子问道。
另一位中年士子答道:“别无可说,唯有那江都出了一位极厉害的县尊大老爷,近日对寄籍加征银两,一时搅得满县议论,但多是称好的。若真能如他所言用之于民,那必将是能臣循吏了。”
年轻士子不屑道:“这有什么厉害的,无非是那县尊倚仗血气之勇,行的劫富济贫路子而已,不觉有何稀罕的。”
真是年轻人的想法啊…中年士子摇摇头,不过没继续说什么。
但李佑听到有人贬低自己的政绩,心里不满,突然开口问那年轻士子道:“只是劫富济贫而已?说得轻巧,敢问这位相公,你若在位有没有这个胆魄?”
年轻士子转头看过,发现是比自己还年轻的文人,便应声道:“有何不敢?”
李佑便咄咄bī人的反问道:“姑且算你敢。若三百盐商一齐拒缴你如何应付?盐运司找你说情你敢不敢不听?府衙叫你将银两上jiāo你敢不敢拒绝?”
年轻士子被李佑质问的语塞片刻,犹自嘴硬道:“立身正,利于民,当然不惧鬼蜮…”
李佑刷的一声合上扇子,很无礼的指着年轻士子道:“可笑,可笑!说来说去也是百无主意,只会空谈。真要如此,你的官都做不成了,还想有什么作为,所谓满嘴高谈阔论,xiōng中实无一策!你大概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回去仔细看看知易行难四个字怎么写!”
那年轻士子被李佑教训的满脸通红,辩无可辩,真觉自己是遭了无妄之灾。他没有颜面继续留在这里,便拉着中年士子离了此地换一家去吃。
又说了会话,就这短短工夫内,楼下街面上却是过了三四家披红挂彩的喜庆队伍。胡先生奇怪的问起店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高邮如此多婚嫁之事。”
“客官有所不知,皇上大婚要选秀nv,听说诏书和钦差已经到淮安府,一两日间就来高邮州了。就这两日,有好nv儿的人家谁愿意将nv儿千里迢迢送进京去,皇后贵妃可不敢想,是死是活都难保。所以可不得紧着时间婚嫁,只怕迟了就来不及了!”
选秀终于开始了啊,李佑微微愣神。若说搅得百姓sāo动不宁,他这首议之人大概称得上罪魁祸首。可也没办法,皇帝大婚总是要如此的。
三百二十七章 你应该是失心疯了
在酒楼吃完这顿大餐,李佑一行便回盂城驿休息了。TXT电子书下载**因为是隐姓埋名微服出巡,给他安排的房间不是很好,与一群南来北往的风尘胥吏杂处,这叫已经享受惯了的李佑大皱起眉。
但为了守株待兔,又不好去别家,胡师爷便拿着银子找到驿站,huā大价钱租下一处单独院落,虽然还是简陋,但胜在清静。
李佑来得快,提学官来的也不慢,去扬州发盐商的财谁也不会走得慢,更别说淮安府与扬州府相邻如此近。
第二日下午,江北提学官萧大宗师便驾到高邮州,住进了盂城驿,李大人若晚来一日只怕就遇不到了。
高邮包知州到城外出迎是必须的,晚上设宴洗尘也是必须的。包知州还盛情邀请萧学道去城中公馆居住,但被婉拒了,毕竟大宗师只是过境而已。
白龙鱼服的李大人躲在人群里,目送萧学道队伍住进了驿站里的独立庭园中。他心里盘算着晚宴之前是高邮州留给路途辛苦的大宗师的休息时间,要暗暗拜访大宗师只能抓紧这段时间了。不然晚上是宴请,明日早晨就发船,哪还有机会拜访?
对于劝说萧学道,李大人很有把握,只要他是官员,受官场条框制约,李佑就没什么惧怕的。
等人群散去,包知州也告辞后,李佑迅速喊上胡师爷,到萧学道下榻庭园外面给mén官送上两个小银元宝,“烦请通传大宗师,江都县来访。”
如果萧学道拿架子不肯见,估计李大人就要将自己的身份亮一亮了。
那mén官熟练的将银子没入袖中,笑嘻嘻道:“我家老爷有言在先,江都县多半要有人来访,来者只管领入。[本章由为您提供]不须再报。”
李佑与胡师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道,看来大宗师也是有备而来的,不然不会传都不必传。直接领见。
心思更快的李佑转眼之间又想到,大宗师故意有扬州之行,莫非就是为了在县试上面拿住自己,以便别的图谋?
尚未想出头绪。李佑便被引到一间名唤通远堂的地方。
大宗师没有有意慢待,随即就出来见客。当他看到李佑时立即就认出来了,颌首道:“果然是你。”
李佑与对方只差两品,自家身份又是朝廷特许要讲究体面的正印父母官,名望也大,所以跪迎是不必了,只拱手揖拜道:“见过老宗师。”
萧学道随意还礼。并抬手道:“请坐!”
又吩咐左右:“我与友人单独一谈,尔等暂且回避。”
到现在为止,双方口中皆有默契的不点出李佑姓名身份。
李佑落座后,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对方。只见得萧学道四十来岁年纪。身着便装宽袍大袖,面皮细白,长须飘飘,双目不大却很有神采,纵观倒也生出几许风雅派头。
等仆役上了茶,全都退出堂中,萧学道开口道:“近日欣闻李别驾抒怀自述的新作,其中疏狂张扬虽使人痛快淋漓。读之上口yù罢不能,但境界未免落了下乘。本官还是较喜爱以前的…”
这时间紧迫的很。说不定一会儿知州就来请赴宴了,李佑哪有功夫与他谈诗论词。单刀直入道:“本县此来,一为久仰老宗师,借此识面,二为杂事之故。老宗师既为学道,自当专心举业为国选材。本次江都县试名为科举,实为府县之争,老宗师涉足其间,却叫本县难为!”
萧学道淡然一笑,“李别驾此言差矣,本官轮试各县学校,正该轮到扬州府,恰好有此时机,本官居间做一中人有何不可?”
他一个四品学道官,对地方士子自然是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存在,但管不到李大人头上,李佑又没有亲朋好友在江北考试需要照顾。
所以自持有背景的李大人心里没有太大敬重之意,不耐烦虚以委蛇,径自道:“老宗师高抬贵手,江都县必有重谢。”
萧学道也是个有趣的人,大笑道:“贵县的银子能比得上各大盐商?”
倒让李佑小小意外了一下,这算是婉拒?
如果换成别的官员,特别是陈巡道这样的,要拒绝的话必然会义正词严的驳斥道:“此皆为民脂民膏,我于心何忍,休得污耳!”
意外归意外,李佑心里有备案的,见对方说话不似古板老学究,于是自己也不藏着掖着了,很直白的说:“明人不说暗话,新任赵天官面前,本县愿为君美言一二,亦或换成次辅许阁老那里。”
话要两面听,说的可以是美言,当然也可以是恶言。
萧学道又大笑道:“我与彭阁老大公子有同年之谊,往来深厚,通mén路的事情不劳烦李别驾了。”
李佑几乎要干瞪眼,所有说辞用尽,只差用美人计了,这大宗师居然刀枪不入、水泼不进。
不过他心思灵动,当即也有了计较,起身道:“既然今日话不投机,本县告辞。等宗师到了江都县再尽地主之谊。”
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萧学道:“李别驾慢着!本官还有话要说。”
李佑心里暗骂几句,这人果然如自己所猜测那样,肯定有事要求到自己。不然他真想拒绝自己的话,直接拒见就可以了,大家都可以留几分颜面,又何必三番五次的当面拒绝?全都是为了制造自己严重有求于他的情势啊。
李大人却不回座位,站在mén口道:“本县急着赶路,老宗师有话速讲。”
这次轮到萧大人有点沉不住气了,担心李佑年轻气盛没耐xìng,真掉头就走便麻烦了。连忙说起正事:“我家有小nv,美而不妖,体貌无瑕,秉xìng端庄,进退有度,行事严谨,宽和少妒,聪慧得法,善诵经书…”
这说的都是什么?怎么听不懂?李佑míhuò不已。眼前的江北文坛领袖、堂堂学道大宗师仿佛化身为专业级媒婆,张着两片嘴chún上下飞舞的对nv儿自卖自夸,还是在一个首次见面的陌生官员面前吹嘘。
难道也是看好自己想结亲?李大人忍不住打断了萧学道,“本县已经有妻子了,大人多说无益!”
江北提学御史萧大人同样为李佑的话愣了愣,“我家小nv与你有何关系?借用你前面所言,你我明人不说暗话,皇上大婚选秀,正要求到阁下了,小nv若能选成皇后,本官必将终生感念!”
你应该是失心疯了,李佑叹口气,还是走人罢。天子正宫,皇后,国母,是他一个六品地方官有本事能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