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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轻风去     奋斗在新明朝txt下载     奋斗在新明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百九十八章 扑朔迷离的前任(求月票啊)

    李县尊将金百万邀约放置一边,继续巡视县学。TXT电子书下载**这时代生活节奏慢,比较郑重的邀请当然不能一上来便不问青红皂白的定下年月日,是要先征求贵宾意见,而后有再邀甚至三请四请,所以受邀的李大人不用着急答复。

    天近午时,县学庞教谕请李县尊留下用酒饭。李大人对此人观感还算不错,欣然应邀。

    一行人出了明伦堂,沿着甬道向后行去。到了教谕办公所在的破烂学署时,李佑瞥见两侧楹联,哑然失笑。左边写着“百无一事可言教”,右边写着“十有九分不像官”,半是自嘲半是牢,却又令人捧腹。

    入屋坐定,李佑指着外面道:“你这mén前两联,怨气太甚哪。”

    庞教谕苦笑道:“近年来左近州县的学署衙前,十分流行这副对。下官mén前这个也是上一任教谕留下的。”

    其实这两句倒也贴切,县学府学之类确实是个清水闲散衙mén。首先生员打心里更愿意认县尊当老师,其次童生考秀、生员考举人又要靠地方官和提学官提挈,而教谕只能挂着学官名头管些杂务,地位可想而知。

    李佑点评道:“言语太直白,与学宫之地不匹配。本官赠你一对:冷署当chūn暖,闲官对酒忙。”

    “好!”屋内众人一起喝彩,崔师爷赞道:“清冷闲情中见风雅逸致,妙不可言!”

    庞教谕喜不自胜道:“县尊名冠于江左,有此一联相赠,下官足慰生平矣。”

    闲扯完毕,摆酒用饭不提。

    午后李县尊回到县衙,翻了翻没甚要紧公务,便在后衙huā厅召集了师爷,汇总一下上任两日的情况。「域名请大家熟知」

    负责钱粮仓库的周杰希禀告道:“在下这两日忙于与前任江知县幕属jiāo接钱粮赋税。草略的清查账册和点检实物。其他尚可过得去,唯有银库一项有七百两亏空。”

    “如此之多?江大人如何说的?”李县尊问道。按照制度,凡是公帑出现这种亏空。官员须得自掏腰包补上。

    “江知县的幕席说他们手头拮据,离任进京huā销又大,请东主高抬贵手。”

    另一师爷庄成贤皱眉道:“官场上前任比似前辈,后任比似后辈。jiāo接清点钱粮有个规矩,后任礼当对前任相让一二分,不可过于苛刻。但七百两这个数目不小,让了他倒显得东主年轻好欺负。其中轻重,还请东主斟酌拿捏。”

    多和少都是个相对的概念…李佑继续问道:“江大人那边可曾说明了是什么原因?”

    周杰希答道:“甚是奇怪,他们支支吾吾解释不清,说来说去只是求东主高抬贵手、必有后报。别的什么也说不上来。”

    官员在任上,使用公帑有出有入,出现亏空也不算奇怪,但都到jiāo接时候还不解释清楚就是怪事了。

    说实在的。做官谁没个三长两短,你要将事情摆清楚,后任也许就替你担下了。可江大人既不说清楚,又不肯填补亏空,那还怎么jiāo接?

    就算李佑看在官场前辈面放他一马,但又怎敢担着不明来历的亏空?谁知道这是不是能坑死人的大坑。

    具体原因李佑懒得琢磨,不管前任贪污也好,挪用也好。反正只要他不接手亏空就没有责任。便挥挥手道:“先拖着,本官不急。着急离任进京选官的是他。一日不走便多一日huā销,更虚度一日光yīn。”

    李大人确实不急。只要他这个后任不签相当于离任审计的“保结书”,不能证明一切都已jiāo接清楚,那么前任江知县就不能走人。

    议完jiāo接之事,崔真非又禀报道:“昨日东主签发了追讨金家盐课之牌票,但衙役持票去了后没有讨到,yù回来销票,东主准不准?”

    牌票这个东西,专为某事而发,比如追讨税银、锁拿人犯、调解纠纷等等,乃是地方衙mén胥役合法办差的凭证,没这个凭证,百姓就可以不认。因为出去办差油水大,所以衙役们抢夺牌票那是争先恐后,甚至要掏钱贿赂小吏。

    但也得看办差对象。李县尊昨日签发的牌票内容是到巨商金百万家追讨盐课,被点差的猾衙役掂量自己分量和金百万差的太远,实在惹不起金老爷,所以均不积极,虚应一番便想回来销票。

    有的衙役还嘀咕道:“李县尊乃是咱们衙役一行的传奇先辈,怎的十分不体谅小役苦楚,派这等没头没脑的差事。”

    听了崔师爷询问,李佑断然道:“继续追讨,不得销票,敢有懒惰不力者大板shì候!”

    庄师爷对此很疑,“盐商势大,东主明知不可为而行之,如此相迫yù何为也?只怕招惹强敌得不偿失。”

    李大人解释道:“本官只为投石问路,一扬州盐商的根基,试一试这里面水深水浅,量一量他们的硬度。至于招惹强敌之虑,不必担心,本官自有消解之法。”

    庄师爷不晓得金宝儿之事,所以不明白东主所言消解之法指的是什么。

    崔师爷又提醒道:“明日是放告之日,东主首次坐堂收状,内外瞩目,须得选些案办好看些。”

    再无他事,李大人起身回到内衙。却见几房妻妾婢nv团团坐于池塘柳下,围着一男一nv两个小娃娃说笑,真乃令人陶醉的和睦景象。

    李佑也不进屋,凑过去坐下,听刘娘对他说道:“听说了扬州北郊chūn日胜景,妾身等人都极向往的,如今已是暮chūn,方商议yù作惜chūn之游,夫君意下如何?”

    李老爷点点小竹道:“定然是你多嘴鼓动大家了。”

    小竹没有如同往常撒娇闹事,气咻咻的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理。

    自打从京师回来,小脾气见长啊,李佑惊异的想道。

    金宝儿笑着拍了小竹一下,“老爷不要误会,是奴家提起出游的。”

    “其实是奴家先说了那日和老爷chūn游之事…”四房程姨娘怯怯的说。

    李佑便答应了,并大包大揽道:“有何不可,本老爷这就遣人去河上征发画舫,明日便可成行!只是我初来乍到公务缠身,陪不得你们了。”

    当夜,扬州城里下了场小雨,不过天亮时就放晴了。

    李县尊jīng神抖擞,在huā厅坐了一坐,准备升堂理事。却有张三风风火火冲进来,一直到老爷身边,低声道:“有大事!公馆小吏来禀报,前任江知县昨夜上吊自尽了!”

    什么?李大人惊得起身,那江大人怎么会上吊呢,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罢。万一要传起来,说是他李佑处事苛刻死了前任,这名声可不好。

二百九十九章 衙门里的人心真崩坏

    眼下听到前任知县自尽,这比一般命案更重,李佑又怎敢轻忽推托,肯定要去现场。他一面使人上报府衙,一面立刻召集官轿仪仗以及衙役仵作,急匆匆的上了轿。

    在轿里李大人忽然想到,关于银库正印官不可能事必躬亲,一般是由库吏直接管理,一进一出都逃不过库吏的眼睛。前任江知县似乎有难言之隐又不肯说的样,库吏可能知道一些端倪。

    于是李佑又从轿中出来,低声吩咐张三道:“你领几个家人和后衙皂隶,去将银库小吏捉拿住看管,并封禁银库,以备审问。”

    张三应命而去,李大人重新上轿,向离县衙不远的县公馆而去。

    江知县作为前任知县,暂住在县公馆时待遇自然不差,有个单独院落。他的尸体是在右厢书房被发现的。

    李佑到了后,麻利的安排出兵分三路。一路仵作去验尸,一路去勘察死亡现场,另一路去寻访周边各人等。他自己嫌屋内晦气,立在院中边等待结果边与崔师爷闲谈。

    天偏向正午时,几路人马纷纷来汇报查验结果。尸体没什么可疑的,死亡现场没什么可疑的,周围闲杂人等也没什么可疑的。总而言之,是一起地道的不能再地道的自缢身亡案件。

    李大人反复盘问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看来的确是,他杀的可能可以排除。

    他这心理素质也太不经事了,李佑叹道。

    突然从月mén中闪出几个人影,当先是一员披头散发的中年nv将。

    “此乃江夫人。”有衙役对李县尊介绍道。

    原来是遗孀,李佑正要出言安抚。却见江夫人从三丈外几个箭步冲到身前。对着他连抓带挠、连踢带打。口中嚎叫道:“都是你这小贼的!还我夫君!”

    李大人固然身手敏捷,猝不及防之下也能将将躲开,避免了被泼厮打而大失官体。但也被闹得狼狈不堪。感到此地不可久留,在衙役护送下赶紧上轿走了。

    回到县衙后堂,李佑连灌了几口茶解渴,便见张三急急进来道:“银库小吏汪某已经被拿住。自库房中搜出的账册票条依照老爷吩咐,都已送到了周先生那里。书mí群2”

    又传周师爷,听得禀报道:“再次勘过,银库账册仍无异常,只是有七百两亏空而已。”

    现在出了人命,只听大概汇总是不行了…李佑便细问道:“江大人如何亏空的七百两?”

    “去年秋季,江知县从银库支银五千两。没有说明用处,因而无法勾销。其实堂官支取用度也是常事,只要及时补上即可。但截止到jiāo接之时,江知县或冲抵、或还款只填上四千三百两。所以实际是欠有七百两亏空。”

    听起来事情很简单,李佑暗想。还原一下事情原委,就是江知县不知什么原因挪用了五千两公帑,最后差七百两亏空实在没钱补上,自己这个后任又不肯吃亏承担。他愁闷之下心里想不开,便一时气急。

    只是事情有点大,一个离任知县还没有离境便身亡,传出去也是个轰动消息了。

    这时候老师爷庄成贤进来提醒道:“东主!此事万万不可轻视。要仔细应对!据在下所知,大人你的名声本就有点那啥。一面是仗义敢言,另一面却是偏狭好斗。此事若就这样传扬出去。于官声十分不美!”

    庄师爷所言没错,有点麻烦了,李县尊微微叹道。

    前知县看似不要紧,从法理上李大人没有任何责任,也可以说任何人都不必承担责任。但是官场规矩和法理不完全是划等号的。

    七百两银不算小数目,江大人当初支取银又是不太合法的作,所以jiāo接时李佑不肯相让本来是理所应当的。大部分官员都该如此,别人不会有什么看法。

    可江知县窝囊的一死,李县尊即使有十分理也变得没理了。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是李大人太苛酷,居然将前任死了。官场上还是很忌讳这种恶劣名声的,对前程是大大不利。

    真够倒霉的,怎么上任便遇到这种飞来横祸般的恶心事情,难道自己气运已尽?李大人不由得疑神疑鬼想道。

    三个师爷扎堆商量,提出了大手笔抚恤江氏遗孀孤儿、购置上好棺木安置江大人尸体、自掏腰包替江家补上亏空等主意。

    亡羊补牢,真有点晚,能管多大用处难说得很,被视为假惺惺也不是没可能,但似乎没有别的好法了。

    想想江夫人的彪悍,李佑就头疼。他沉默半晌,突然问道:“那管银库的汪小吏在县衙中口碑如何?”

    庄师爷答道:“很贪心,无论是铸银入库还是支取银,索要陋规十分厉害,名声不是很好。”

    真是何苦来哉,李大人起身道:“升堂!”

    管刑名的师爷崔真非连忙问道:“不知东主升堂作甚?”

    “问案!审一审汪小吏是如何欺上瞒下、nòng虚作假、虚报亏空的。”李县尊答道。

    汪某或许不干净,但虚构亏空应该是没有的,东主这是说什么胡话?周师爷一时没听明白。

    但庄成贤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了,东主这是要施展移huā接木大神通啊。

    与其坐等李大人死前任的传言泛滥,还不如造出另一个事实。比如说,库房小吏伪造亏空,忠厚君江大人一时不查难以自辩愤而自尽,或许还得加上李大人神目如电,辨明真相还了江大人清白的说辞。

    既符合大家对胥吏人品的印象认知,又将东主从江知县案中摘了出来。反正汪某这种胥吏之徒没什么好名声,要名声也无用,还不如拿来替李大人背这个不算黑锅的黑锅。

    东主大老爷英明!师爷们都彻底服气了。终于明白为何李佑能从胥吏做到了深受朝廷大臣看重的正六品实职,而他们只能跟着李大人当幕席。

    李佑边走边吩咐道:“只屈打成招有些困难,眼下先打汪某一顿威吓一番。夜间你们再去好言劝他,只要他肯认下欺瞒知县、伪造亏空的罪名,本官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他!若有儿立刻全部补入县衙为吏员!”

    “叫他如何招供?请东主示下。”崔真非请示道。

    “可以yòu使汪某如此招供:就说江大人挪用的五千两银中,实际只有四千两是江大人支取的,其余一千两是他借着江大人支用银之际,sī自盗用并伪造两本账册,将这笔银也冒认在了江大人名下。而我们可以认为,江大人无故挪用公帑本身就是违法犯例,所以即便察觉了也不愿声张,导致江大人受制于人认下了亏空,结果不知为何又还不起。”

    庄成贤和崔真非还好,周杰希听得目瞪口呆,李大人这段供词编的太栩栩如生,堪称能够以假真了。

    而且作很强…任何一个管库房的听到李大人这段话,都可以有样学样,专盯那有缝的蛋,要挟对银库不谨的长官。想必没有长官会拼着前程不要,和一个小吏同归于尽罢?

    李佑所编供词中,唯一难以解释之处是,为何江知县即使想到了也不将汪小吏捅出来?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江知县也犯糊涂的时候嘛。

    闲话不提,却说李县尊升了堂,发令将县衙银库库吏汪某提上来。

    砰!李县尊先狠拍了醒木,开口道:“汪焕!你可知罪!”

    汪小吏闻言便大呼冤屈,“不知小的犯了什么过错以致加罪,还请大老爷明察!”

    李佑斥道:“你伪造亏空、冒领库银,江知县因你自戕,还敢狡辩乎?左右给本官打!”

    他就是为的打杀威bāng来了,所以懒得走“招不招”的过场,直接就要动手。只有将他打的害怕了,夜间去劝他顶罪更容易。

    汪小吏听到县尊列出他的“罪名”,便呆住了。等左右衙役将他按在地上时突然叫道:“慢着慢着!小的招了!”

    李佑也愣住了,“你招什么?”

    汪小吏没听出大老爷话里异样,跪在地上头如捣蒜道:“小的全招了!去年小的确实借江知县挪用银之际,sī自取了一千两库银自用!当时伪造了两本账册,将这一千两挂在江知县名下并瞒住了江知县。前两日jiāo接时,江大人曾找过小的说起此事并叫小的补上七百两亏空,不过小的拒绝了。小的也没想到江大人会自尽啊,这不能怪小的!小的愿将亏空都补上以求脱罪!”

    这…李县尊和崔师爷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方李大人编了一个故事,可是没想到现实居然与故事如此雷同。汪小吏的真供词与李大人编的假供词几乎一模一样…

    李佑越想越哭笑不得,衙mén里的人心真崩坏啊。他还打算费力栽别人一个罪名,没想到人家本来就是那么干的,不用你去诬陷,很自觉的就将坏事做了。

    但那个疑点重新在李县尊心里泛起,为何江知县即使想到了也不将汪小吏捅出来?他打白条挪用几千两做什么去了?若在故事里不是大问题,但成了现实就是个大问题了。

三百章 还是做官好

    汪小楚一五一十的将自已冒用江知县名义挪用库银之事招供了,他还以为江知县自杀前留下了遗书之类的蛛丝马迹,叫李县尊察觉了情况。

    他对官老爷的本xìng太了解了,就算他硬赖着不招,李县尊肯定大刑shì候往死里拷打。所以还是早早招了,并主动补上亏空把事情了结,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不过招供归招供,汪某人仍然感到自己太冤枉了,比窦娥还冤。

    本来拿着江知县的小把柄一起挪用公帑,大家互相顾忌之下可以和光同尘,共同富裕。知县大老爷体面尊贵,就算知道了也得捏着鼻子认,事情闹大了都不好看的,小吏前途和知县前途孰轻孰重谁都晓得。

    但万万没想到江知县居然因为亏空不惜自杀了,使得他汪某人没法安安稳稳的做银库小吏。这真是流年不利,时运不济,霉星高照,太岁当头,一百年也出不了一次的新鲜事也叫他遇上了,简直冤的无处说理。

    又是一起小吏要挟上官的悲剧李估再次拍下惊堂木喝骂道:“你这刁才!还有不尽不实之言!那一千两贼银如今何在!莫非拿去放贷了?”这大老爷绝对是内行人…汪焕再不敢有所隐瞒:“小的确实用去放债生息,原想赚够本钱就还回银库,如今方得二百两利,愿连本带利全数还回公中!唯求大老爷宽限!”

    果然拿去放高利贷了,真是好算盘,李估同样很好奇江知县挪用巨额公帑的用处。四千两绝对不是小数目,足够江知县去京师选官时活动出一个中下档次的知州了,很多小县恐怕挖空县库也挖不出四千两。

    但他也明白,目前亏空原因已经查明逼死江知县的罪名有小吏承担,所挪用银两也能补上,所以此案应该到此为止。

    国朝官场亏空案的一条潜规则就是:除非惹出大乱子或者得罪大人物,只要能填补上皆可从宽处理为亏空几起几落的事情十分常见。

    又常言道人死为大,在眼前这个情况下如果仍继续追查前任江大人违规支银,就显得李县尊为人处事很不地道了。为官可以不厚道,但必须要做得地道。

    不过听着阶下人磕头认罪李大人还是有点失落感的,用心想了一条妙计,结果毫无用武之地,使人顿生壮志难酬之感。

    这厮怎么如此之坏呢愿天下人责成好人哪,李估感慨道。

    感慨完人xìng善恶,再低头看看汪小吏的丑陋嘴脸李县尊忽然又感到几许厌恶夹杂着悲哀、技痒的复杂情绪在心里涌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看到jiān猾贪婪的县衙小吏,李县尊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卑躬屈膝、蝇营狗芶的过去。下意识的有点技痒……,

    可是对于如今讲究体面的坐堂大老爷来说他又很明白这种回忆显然是不应该愉快的。技痒归技痒,同时心生羞耻和反感也很正常。

    李估在心里很严肃的给自己上了一课,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堂堂的雄邑大县六品父母官,想出的桥段居然与眼前这个下三滥小人雷同了,怎能不令人情何以堪。

    咱应该洗心革面当一个“好人”!带着情绪的李县尊伸手抓起一把签子也没有数清,狠狠的扔下去阶喝道:“重责二十,先打入大牢候判!另叫他家人赔还银库一千两并罚银三百,拿不出来就全家发卖为奴!”汪小吏跪在地上,听到这个处置,反而稍稍松了一口气。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虽然李大人疾言厉sè仿佛毫不容情,但肯定打算搞创收了。

    什么叫候判?候就是等待,等待就是待价而沽。如果汪家赔完亏空和罚银还有余钱的话,就可以开始一层一层的活动了。

    旁边的刑名师爷崔先生也忍不住lù出几分喜sè。

    东主身为县尊终究是体面人,某些事情不应当亲力亲为,免得惹出闲话非议。但是不必发愁,他们这些长随师爷可以各负其责,从文书到盖印层层把关,足够包办一切不见光之业务,东主只需坐享其成,不劳费心!

    退堂时,崔真非陪着李县尊回后衙,边走边道:“东主大可放心,在下定将事情办得妥当麻利,不负东主厚望!”

    李估瞥了崔师爷一眼,心有所感的微叹道:“快活事都让你做了。”进了后衙时,却见庄师爷和周师爷坐在huā厅里休憩闲谈,谈的正是江知县自杀这桩案子。

    只听庄成贤抚须对周杰希道:“老夫在公门里几十年,也没见过这等奇事。钱财之事怎么也不至于死也不说。仔细想了想,令男人死也说不出口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美貌女子!”李估进去道:“此事已结,休要胡乱议论!”庄成贤连忙起身迎接,并呈给李县尊两封新送到的帖子。

    展开看去,第一封是金百万的,仍旧是老调重弹,要为李大人接风洗尘。李估继续不予回应,置之不理。

    这两日他渐渐明白,江都县地处淮南盐外销必经之路,缉查sī盐的水路卡哨都是由巡役把守,而江都县典史正是管着县里盐事巡役的。

    所以金百万这样的盐商想把住典史位置实属正常,那李大人就更不着急了。

    继续看第二封,却是位陌生人送来的。一位来自福建的官员,任满上京,路过江都县,久仰李辅世大名所以求见一面。

    这就是官场常见的应酬了,李县尊不能不理睬。因为这位福建官员还送上了陈巡道的书信,丛书信中得知他是陈大人的同年。有这层关系,所以李估必须要热忱的将这位陌生来客招待一番,还得送上程仪。

    李县尊对抖威风、洒签子、打板子很有兴趣,但对一时看不出对自己有没有用处的三陪业务真提不起精神。比如今天这位,谁晓得他将来是高升还是败落?

    但坐在这个位置披着这身官袍,入了这张大网,便身不由已,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谁也不能免俗。

    “江都县地处要冲,今后迎来送往的事情少不了的。对东主倒也是好事橡,尽可多结识人物了。东主虽有京中诸公扶持,但诸公都已过半百,犬率一二十年便要退隐,而东主如日初升,还有三四十年官可做,要为长久计,趁着地利多多交际。”庄师爷看李大人年轻浮躁,对纯应酬不耐烦,便出言劝道。

    李估总结道:“无非是广撤网多捞鱼而已,结识几百人中能有几个飞黄腾达的就算收回本钱了。百中取一,天下生意,还有比这更辛苦的吗?”

    说罢传下话去,叫仪仗集合,等他回宅换了衣服,便屈节下交去驿馆拜客。双方品级相同,按理该是客人登门拜主人,李主人出仪门相迎即可。

    但谁让人家是陈巡道的同年,从这里论起李大人辈分上比较吃亏,年纪又轻了十几岁,真真正正的后辈。所以反过来去驿馆拜访比较合乎人情,赢得一个口碑。

    庄师爷忽然又记起李大人在苏州青楼楚馆招摇过市的斑斑劣迹,提醒道:“如今东主身份与过往不同,乃一方父母,就要有个父母官样子,万万不可再拿风流派头行事。召妓佐酒娱宾不算什么,世道通行的,但不可在外留宿落人口实,朝廷也有规矩,亲民官无事不得随意出衙过夜的。若实在忍不住美sè得悄悄抬回宅中,不必声张行事。”

    听了庄师爷提醒,李大人脑中突然出现一幅画面一个前导、四个开路、六个举牌、四个轿夫、一个伞夫、八个随班衙役等浩浩dàngdàng的仪从队伍,一齐守于某妓家门外,在街坊路人的诧异好奇目光中,恭恭敬敬等待某大老爷完事上道,

    随即脑中又闪过一幅画面…某相中的绝sè美人从小门被抬回内衙,某大老爷与她深入沟通时,遭到刘娘子、金宝儿、关绣绣、程赛玉、梅枝、小竹等人的强力围观和现场点评……,

    原来如此!李县尊突然悟到了,难怪公案小说中那帮同行们都上瘾似的酷爱微服sī访!不由得边走边唏嘘道:“始知守令苦,举动不〖自〗由………”

    他才出了huā厅走到后衙门房那里,便看到门官张三和一女子拉拉扯扯说话,周围几个把门禁卒笑嘻嘻的围着。

    “小娘子,寻什么别人,张大爷我办事一样包你满意的,与我在门房里说道说道你的事情。”

    “这位门上哥哥,不是奴家不信你,只是丈夫传信说要找崔先生。

    老话说一事不烦二主,奴家唯恐行错走差,心里紧紧的呢,还是门官哥哥饶过一遭。”

    李大人走的更近些,只见那女子年近三十,生的长眉凤眼甚有几分姿sè。脸面略施薄粉,头上梳着懒懒的歪髻儿,插着蝴蝶舞似的huā枝。浑身上下俏生生的白短衫白罗裙,长带委地娉娉袅娜,十步闻香,颇为动人。

    李估重重的一声咳嗽,张三发现老爷出现,立刻小跑奔过来禀报道:“这是汪家娘子,要进去找崔师爷的。”

    汪小吏的家人?来得好迅速!但李县尊想了想也不奇怪了,吏员所居官舍也算县衙一部分,与此处相离很近,这么快便能听到消息并过来打关节委实不奇怪。

    汪娘子噗通的跪在李估身前,伏地之际从她那宽松领口里透出几抹晃眼肉sè,若隐若现的风光最yòu人,连久经考验的李大人眼睛也被勾住了。

    “听说奴家丈夫用了库银,但我家一定补上,求大老爷行行好饶了他罢。”汪娘子带着几分哭声哀求道。

    面对主动送上门的美少fù,李估心肝痒动,放在过去肯定先开开心心的调戏几把再说了。

    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身为县尊大老爷的他只能威严挥手道:“案卷在崔师爷那里,你去找他询问罢!”

    目送汪家娘子扭动腰肢钻进了崔师爷的幕厅,张三带着几分艳羡道:“这女子不是好路数,绝对敢脱衣解带的,可惜便宜给崔先生了。

    也不知道合乎崔先生的调调么。”

    李大人又有点不快活,就连亲近如张三此时也只顾得羡慕崔真非艳遇,没用心去考虑他是否有yù望么?

    国朝的地方亲民官在自己小小势力范围内,获得了独断专行、从理论上几乎无限的权力,人称“土皇帝”但又被舆论以最高的〖道〗德标准来看待。

    不管谁坐在了大堂上,首先都被用“青天”模板来要求他。于是乎,产生了许多理想和现实的矛盾。

    汪娘子钻了崔师爷的屋子,大家见怪不怪,就算崔师爷干了点什么也不会叫人稀罕。但若她钻了某县尊的屋子,即便什么事都没有,估计也会一夜之间无数种版本闲言碎语传满县衙,并向县城各处扩张李估回内宅换衣服时,又去看望儿女。想起今天榫种心路,对着尺半长的小男婴自言自语道:“吾儿啊,将来想逍遥,就别做官,当个纨绔最快活。”

    关姨娘对夫君的幼教很不满意,一把将儿子抱过来,也不管婴儿听不听得懂,软声道:“乖乖儿不要听你父亲的满嘴胡言,将来要读书考状元把他比下去……”

    又将儿子交与奶娘抱走,抬头对李估道:“夫君口口声声居官不易,敢问你这大老爷与衙门里别人换换位子,可否愿意?你说做官不得快活,敢问世间又是谁可以随心所yù的?只怕坐了金鉴殿当皇帝也不能事实称心如愿罢。你们大老爷的这种感慨,无非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而已……”

    李估被小妾教育的无言以对,出了宅子,发现崔真非守在门口。

    “东主见过了那汪家娘子?她说晚上将银子送至在下房间里,不知东主什么意思是不是将银子直接送到东主那里。”

    听到崔师爷汇报,李估忽然重新开心了。他在乎的是一个女人吗,他在乎的是分配她的权力,现在别人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张三毕竟不读书,显然不如崔师爷有前途。

    还是做官好,李县尊点点头,语含双关的指示道:“你就留着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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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一章 大家都猜错了…

    景和八年春夏之交,江都县新的正堂李大人才上任短短数日,便拿下了典史、库吏两个重要角sè,一个罢黜在外,一个下了大牢,被县中人称为前两把火。

    在这过程中李大人充分表现出了与年纪不相称的老辣和对衙门事务的谙熟,使得县内胥吏知道,这位新来的大老爷不是好欺哄的书呆子。一时间人人小心,唯恐成为新官第三把火。

    对自尽的前任知县,李佑也不薄。不但退还了江家三百两银子,还另拨了两百两抚恤银。具体都是由钱粮师爷周杰希经办的。

    这日,李县尊坐在后衙里,正考虑如何上报江知县自尽这件案子。

    在事发当日,他已经以紧急呈文形式上报给了扬州府,估计府衙向淮东分巡道也转发过了。到如今按照体例,江都县衙应该写一份详文,再次上报给府衙。

    这详文中,必须得将案件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措辞就尤为重要了。

    特别是此类责任很难判断明确的案件,主要原因也许是江知县心理素质差,也许是库房小吏要挟,也许是某后任知县逼迫…遣词造句稍微偏差一点,到了上司眼里可能就是天渊之别。

    若因几个字眼用不恰当,叫府尊认为是你李大人年轻气盛将前任逼死的,那才是悲剧人生。

    正在此时,周杰希从县公馆回来,向李佑禀报了江知县丧葬之事,又道:“那江大人的幕席胡先生,如今成了无主之人。今日他向在下探口风,询问东主是否还有聘幕僚的心思。看这意思。他倒是想为东主效力。”

    李县尊想也不想的摇头道:“极为不妥。幕席备从左右。出纳机密,他这不知根底的外人如何叫本官信得过?再则,江大人受制于小吏酿成惨祸,他这师爷其咎难辞,看来也没什么本事。”

    “在下也是如此作想,但胡先生说愿献扬州的《士绅录》为见面礼,请东主定夺。”

    《士绅录》这个东西李大人是有所耳闻的,很多地方都编有这么一本名册。并在地方官手里流传。顾名思义,《士绅录》记载的是本地官宦门庭、世家巨族、豪右大户的名单和情况,作用类似于红楼梦里出现过的“护官符”。

    李县尊刚到江都没几天,对地方人情不是两眼一抹黑也差不多了,正需要《士绅录》一类的东西。毕竟江都县科举成绩向来不错,有人在外做官的家族不少,很需要mō清底数的。

    “那便传胡先生来见见。”李佑吩咐道。

    胡师爷早在县衙外等候了,听到传唤,连忙趋步到后衙花厅,对李佑行礼道:“末进胡振汝。见过大老爷。”

    被当做敲门砖的《士绅录》自然也献了上去,“这还是江大人几年前刚上任江都县时,从更前一任手中买下的。如今人事已非,此籍到了县尊手中。也算物尽其用了。”

    李佑随意翻看几页,心想若非江知县出了意外,胡师爷想在自己这里讨碗饭吃,只怕他也要花银子才能买下这个,并且在离任时继续卖给下一任。

    边看边信口考校道:“明人不说暗话,江大人铸下大错。你这为幕席的怕是十分不尽责。”

    胡师爷苦笑道:“其实在下对江老爷挪用库银并不知情,直到前几日交接时,在下见了县库莫名亏空,江老爷才把原委说与我听,原来他sī底下支用了几千两库银和别人合伙贩盐。我们做幕的,毕竟见用于主家,主家不想用的地方。也只能徒呼奈何,谈何尽责?”

    李大人本来对自己的前任挪用公帑去干什么没多大兴趣知道,也不想追究此事。但从胡师爷嘴里听到个“盐”字,登时来了兴趣,他正准备在这方面寻找时机发力呢,莫非前任自杀和此事有关?

    连忙问道:“江大人与别人合伙贩盐怎么回事?以父母官身亲操贱业,难道不怕悠悠众口和风宪弹劾?”

    胡振汝虽然不明白李县尊怎的忽然起了精神,但仍将自己所知如实相告。“本城有个败落盐商邱家,当家人邱立邱大官人与江老爷要好。因为没本钱起运,所以哄江老爷挪用库银一同合伙运盐…”

    原来在盐业销售环节中,从沿海盐场到各大口岸贩运官盐的盐商,称作运商。

    这行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国朝两淮盐法实行专卖制度,只有在官府纲册上有名字的人才有资格运盐,所以也叫纲商。扬州城里的徽州盐商,大都是拥有官盐专卖权的纲商。

    而纲商名额,则是代代世袭的。持有的许可证叫做窝本,每年认购盐引叫做认窝,可认购的数目被称作窝数。无论窝本还是窝数,如果没有意外也是世袭不变的。扬州城里,大盐商拥有窝数可高达数万引,最小的也有千引规模。

    可以看出,运盐暴利便起源于排他xìng的专卖权了。百年前朝廷为了稳定频临崩溃的盐课,圈出了一批相对固定的商人,给予优惠便利使他们安心贩盐。但当时的大人们肯定没有想到,盐商靠着垄断和专卖,会发展壮大到今天这个地步。

    话扯远了,却说胡先生提到的盐商邱大官人,年纪不大也才二十七八岁,拥有祖上传下的窝本和一万三千引的窝数,在扬州盐商里也算不大不小了。

    但邱家近年来家道败落,到了邱大官人手中时,连运盐本钱都拿不出来了。要知道,他那窝数一万三千引只是证明他有资格,此外依然需要真金白银作本钱。想贩运一万三千引官盐,没有八千两前期本钱是不行的。还有,若一个纲商本年度运不足窝数,只怕第二年就要被削掉了。

    胡先生继续说道:“去年秋季,到了纲盐发运季节,邱大官人找别人借几千两先运了一批盐,但想运足一万三千引,仍缺四千两本钱。他便将主意打到县衙银库,对江老爷说若支用四千两运盐,来年春季可翻本为八千两。听到能净得四千两巨款,江老爷便动了心。”

    此时李佑恍然大悟道:“挪用库银作买卖谋利,若传出去名声十分不堪,只怕要被弹劾罢官。难怪当时江老爷做的隐秘,连你都不曾告知。就是库吏也不知道江老爷支走了银子作甚用处。”

    不过李大人默算一下后,又奇怪道:“运盐利润秋春之间翻倍或许夸大,但也不会差多少,江大人稳稳赚上三千两不成问题。莫非又生了什么变故,致使他连七百两亏空都填不上了?”

    “四千两银子在盐场换成了六千引盐,邱家用一艘漕船改成的巨船载盐,从仪真下江运往汉口口岸。没过几日,那邱立突然说,盐船载重太多,船行不稳,在江上忽遇恶风,遭了倾覆之难,全部沉到了江底…”

    “必定是假的!”李佑猛然拍案,凭着直觉说道。不管是真是假,这江知县也真够倒霉的。

    胡振汝叹息道:“江老爷挪用了四千两,血本无归,找邱大官人讨要不回来,又被库吏借机冒名支走一千两,总共惹下了五千两亏空。他将历年积蓄都掏了出来,仍欠七百两。囊中已是一贫如洗,那日被夫人挤兑一番,脸面上受不住便自尽了。邱大官人十分可恶!”

    说至此,胡师爷又起身对李佑拱手揖拜道:“还要替故去的江老爷多谢县尊高义,若非县尊明察秋毫、仁厚待人,江家孤儿寡母只怕要乞讨回乡了。”

    李佑也叹道,“夫妻拌嘴,人之常情,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至于此。江大人也真糊涂啊,不当听信小人谗言,挪库银去做买卖,即使成事了也很容易走漏消息。”

    胡振汝面sè忽然变得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不瞒县尊,江老爷并不是糊涂人,但有龙阳之癖,喜好男风,与容貌清秀的邱大官人情意很密,故而才会被骗。他愤jī自尽,或许与此也有几分关系,那日我听见江夫人拿此说事讽刺江老爷瞎了眼。”

    搞基?!原来如此,难怪堂堂一个知县能为了七百两自杀,想来想去使人猜破头也想不到…李县尊瞠目结舌好半天。

    虽然他上辈子在书里常看到说国朝许多士大夫好男风,但穿越以来还真没亲身见到,只听说过崔师爷穷困潦倒时在家拿小厮泄过火,不曾想今天遇到这么一桩真正的男风之事。

    又想起庄师爷曾目光如炬的断言:令江大人说不出口事情背后,必定有一个美貌女子!当时李佑对此论断还是有几分相信的,现在看来都判断错了…

    少见多怪的李大人从稀罕中回过神来,询问道:“以你看来,邱大官人这是不是利用…男sè欺诈钱财?”

    胡振汝反问道:“县尊的意思是…”

    李大人神sè莫测,暗示道:“不是诈骗也要变成诈骗,他声称在哪里沉的船?”

    胡先生立即反应了过来,“沿江两岸诸县皆有河泊所,辖内沉船都有记录!若是谎言沉船,必有蛛丝马迹可循,在下愿效劳前去查访!”

    也是一个聪明人,这事也算投名状罢…李佑点头道:“敬候佳音。”

    又对周杰希道:“支取三百两,给胡先生此行用度,再差拨长随两名,shì候胡先生出行。”

    自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李大人到任以来,还没有一个盐商主动到县衙拜访,如果以为李大人对此不介意,那就大错特错了!!。

三百零二章 不地道的府衙

    李大人对盐商的敏感不是没来由的。但在扬州城里,确实是盐商求到县衙的少,县衙求到盐商的多。

    江都是个很特殊的超级大县,由于管辖扬州城,各项开支十分浩繁,但本地的经济却很畸形。

    首先农业比江南差很多,田土丁口方面的钱粮正赋比较一般般,能存留本地的更是稀少;其次,制造业几近于无,镜子脂粉咸鱼也算制造业么?税收可以忽略;第三,城中店铺虽多,每年有上万门摊银可收,但也只够县衙里千把人发工食银的。至于税关和盐业每年的四百万税银,那和江都县无关。

    所以县里很多事情的花销都要去求盐商捐输,这个“求”字让李大人自打上任起就很不爽。别人或许习惯了,但他是不习惯的。

    对三百家盐商而言,通过两淮盐运司这个与他们利益攸关的大衙门,足以摆平官面上的事情,不需要再去特意巴结县衙。这点只看看县衙前典史孟某的态度,就可窥得全豹,孟典史所依仗无非就是与盐商关系密切而已。

    在江都县盐课问题上,李佑费了点心思,自认从法理上揪住点把柄了。但相关的盐商没有一个人感到有丝毫害怕。他们真的想象不出,一个县衙能把他们这群最少身家也是几万两的人怎么样,只觉得这个县尊真无聊。

    金百万到目前也就是给李县尊发了三次帖子而已,亲自登门的念头都不曾有,放在别的县,谁能想象一个商人敢如此对待父母官?

    五月初三,是放告牌之日。由于清晨县衙收到了急递铺送来的最新邸报,李佑扫了几眼,便推迟了上堂时间。

    这期邸报内容很劲爆,值得细品。头条新闻是,养病两年tǐng了两年,只在二月公开lù面过一次的前首辅张若愚卒了,享年七十四岁。想起那个棋逢对手的老头子,李大人唏嘘几下,别人不会传言是他把老首辅气死的罢。

    后面刊载了一系列人事变动。东阁大学士杨阁老进位文渊阁大学士,礼部金尚书进位东阁大学士,左都御史赵良仁迁吏部尚书,南京礼部尚书海书山迁礼部尚书。

    这一系列人名和职务,仅仅出现在纸面上就充满了浓厚的交换味道…至此李佑便明白,从去年开始重新酝酿的朝局到如今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结构大概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最让他庆幸的是,吏部尚书这个铨政要职仍旧把持在己方手中。

    研究完朝廷人事,李县尊升堂理事,放告牌,收状子。

    按照程序,收状不是审案。要先看一遍状子,批下准还是不准,再将结果公布出去。需要查访的派衙役下去查访,需要上堂审理的,事先备好相关人证物证,另择日审问。

    一直收了三四十件状子,李大人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以每月九个放告日为准,再去掉年节假日,每年有近百个放告日。照今天这个情况看,排除不受理的状子,一年也怕不得有三千件案子?

    即使今天数目多是因为四月二十九日没有放告累积下来的,但去掉半数一年也有一千多大小案子了,江都县果然是号称事繁的县。二十一世纪没有哪位法官有这个工作量罢,难怪说国朝亲民官不是以行政官员身份兼职法官,而是以法官身份兼职行政官员。

    终日埋首案牍若刀笔小吏,显然与李大人施政理念不合。他便指着状子对刑名师爷崔真非道:“今后刑名重任托付给你了,小事代批代理,只交本官签押,强盗、人命、jiān情、不赦等重案除外。”

    焕发第二春的崔师爷这两日正舒爽,拱手道:“不负东主重托!”

    李大人想从文牍劳神中解脱出来,显然师爷是必不可少的角sè。现在还不像另一个时空的伪清那样请上十几个师爷平平常常,李大人的幕僚数目在这年头算多的。

    但为了轻松省心,付出的代价也很重。李县尊聘了三个师爷,还有一个潜在的,按照时下行价再算上年节之礼,以四名师爷计每年共要付出五百两银子的束脩…

    这就占去某江都县正堂全部俸禄加常例银的一半了。剩余五百两,养着日渐奢侈的四房妻妾、两个儿女和二十来个家奴、婢女、奶娘,显然有点困难。

    不过李大人没对自己的财务危机忧心忡忡,做了父母官,银子总是会有的。

    收完状子,退到后衙,却有一封从淮东分巡道按察分司转来的公文放在了案头上。这淮东分巡道与前文介绍过的陈大人所在苏松分巡道职能是一样的,负责刑名狱案纠劾之事,驻地也在扬州。

    李佑拆阅公文,入目却是一篇驳斥,责令江都县衙重新对按察分司上报关于江知县自杀案的详文,不过没有细说原因。

    这没头没脑的是何意?李大人皱眉暗思。

    后面还带有几张附件,这正是那件江都县呈给府衙的详文原件。关于前任自杀这个案子,李县尊当然是极力将自己描述为无辜中箭酱油党,再把江大人描述为为筹谋盐课、好心办错事的官员,当然库房汪小吏也有很大责任,县衙会从严处置的。

    分巡道能得到这个详文原件并不奇怪,按程序府衙肯定要将此报给按察分司。李佑翻了翻,却见府衙在详文上加了几句批词才转载的,前任为亏空自戕骇人听闻,虽多半属自取,但后任全无过错乎?当有岢酷威逼之处。

    啪!李县尊拍案大怒!府衙这是什么意思?不,府尊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知府的签押,这条批词焉敢出现在公文中?

    分巡道兼有监察官员之责,如果这条批词被按察分司存了档案,他李佑考语岂不多了一个很不好看的看点?

    他自上任以来,几乎没有出过县衙,所办之事没有与府衙有冲突的,知府突然偷偷来这一手,太不地道了罢!

    幸亏按察分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这篇详文转了回来责令自己重报一份,并直接报到按察分司,不必再经过府衙。这明为驳斥暗为掩护,肯定是示好。RO!。

三百零三章 就凭他也配么?

    国朝对州县官的考绩有很多种标准体系,有地方年度考计、有巡按或者分巡道的任期考察、有三年一次进京朝觐时的述职考核。

    升迁流转查阅考语依据时,其中知府直接负责的考计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虽然这部分可能是最全的一部分。但李大人现在好歹也称得上手眼通天之人,完全有能力将知府考计对他前途的影响力压到最低。

    再说廷推和廷杖资本在这里摆着,官场中人皆知李佑只不过因为触怒了太后才会暂时被贬成六品署理知县,并不是一蹶不振的坐死冷板凳官员。若因为知府一条莫须有式的批词就能毁掉他前途,听起来像个笑话。

    因此,能够决定李县尊前途的可以是朝廷大佬,可以是治下造反的百姓,但绝对不是他的直接上级随口一句话。

    “我不相信知府是糊涂人,他这是想表达出什么意思罢。”庒师爷看了批词道。

    “你说府尊想表达什么意思?”

    “必然是警示!”庒师爷一口断定道:“设身处地的想,若在下居于府尊之位,城中来了东主这样的人,也会不太安心的,总得做出点什么表示。”

    少年得志到过分的李大人李别驾李县尊从本质上还是骄矜xìng子,从来不善于为别人着想。未见过面的府尊大人心情如何,更是不在考虑范围内。

    经过庄成贤提醒一句,李佑才察觉到这个问题,不过李大人也就仅仅是道一句“有点道理”而已。

    可以想象,如果扬州城中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他在朝中拥有巨大背景。他要才名有才名要声望有声望。他挂着府通判官衔所以名份上属于知府同僚而不是下属,他的实际职责为直接掌管全府精华命脉地方,传言他在苏州府时作风十分霸道跋扈…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谁来当扬州知府只怕也睡不好觉。

    庒师爷酝酿一下腹稿,又开口道:“为亲民官要诀在于事上安下,事上可以巧、事上可以智、事上可以柔。如今东主才刚到任,上下交流不畅有点小事端实属正常,并不是不能化解的。在下所料除了警示之外。府尊还有想试探东主态度的心思,东主只要做出些曲意逢迎的动作,叫府尊心里舒服了自然一切都会好转。”

    李佑面带几分讥诮,伸手点着庄成贤道:“庸俗!真庸俗!本官有点糊涂了,你是罗知府的师爷还是我李佑的师爷,怎么满嘴都是要照顾罗知府的心思?你说罗知府想试探、警示本官?就凭他也配么?等他当了大学士再来与本官耍心思罢,现在他没有这个资格!”

    正抓紧机会卖弄xiōng中韬略、显示才干见识的庒师爷登时哑口无言,他被自家东主的骄狂震到头脑空白。第一次自惭形秽的感到只在府衙和道司打滚几十年的低端从政经历,有点配不上东主的境界啊。

    周杰希也听得目瞪口呆,只有从京城一路追随过来的崔真非神情如常并感到很理所当然。

    李佑很清醒的知道。现阶段江都县工作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一点,先进的生产关系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县尊是强到在朝廷大佬心里挂了号并简在帝心的县尊,县衙是却渺小到在扬州城没存在感的县衙。

    风花雪月的名士才子名头对地方豪强的威慑力还不够。刚想撕开一道缺口,在扬州真正竖起自己的旗号。就有人想跳出来堵上缺口,孰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若退让,以后只怕要让那些不长眼的人习惯成自然!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从第一次变成惯例的。

    最后李大人一针见血道:“本官也不信堂堂的大府府尊如此浅薄,只能说明是有人唆使的!所以这既是警示也是试探,更是毫无自知之明的敲打。几种缘故和在一起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从上任以来所干的事情里,真正惹到人的无非是不按规矩的追讨“积欠”盐课而已。讹银子倒是其次目的,主要是yù拿此当立威之举。

    居然轻蔑的指责主官没有自知之明…几个本yù出谋划策的师爷面对东家李大人的王霸之气,只能黯然败退。

    出得堂来,崔真非对另二位道:“在下总觉得东主心内有点还是有些不甘哪。本来以他在京师提着乌纱帽搏杀出来的江湖地位,外放都该是四五品。现在搞成六品知县,委屈之情多少必然有点。这情绪却叫罗知府正好撞上。”

    庄师爷无语,他是真不能理解二十来岁的正六品县尊怎么就委屈了。他开始默默反思自己的定位,难道东主需要的是勤勤恳恳老黄牛般的种田型人才,而不是庙算画策的谋士型人才?

    周杰希心生崇拜的感叹道:“不能见得东主在庙堂之上的风云jīdàng中外瞩目,甚为憾事也。”

    “数年之内,东主迟早会重回京师。”崔真非信誓旦旦道,恐怕他比李佑自己都有信心。

    李县尊考虑府衙之事时,最大问题是不太清楚罗知府是个什么底细。于是想起前任江知县遗留的幕僚胡振汝。此人在扬州城多年,十分熟悉各处情况,与各衙门都打过交道的,现在看来相当有用。等他回来,如果事情办得好,就聘来作第四个师爷罢。

    想来想去已经是午时,李佑起身要回内衙用饭,这时却有小吏送帖子进来。

    李大人起初还以为是金百万又来下帖子烦扰。然而看时,却发现这是扬州城第一衙署、赫赫有名的两淮盐运司送来的,没别的事,请他赴宴。

    原南京礼部尚书、新任礼部尚书海书山大人从南京出发去京师上任,今日抵达了仪真港,明日到扬州城。

    大中大夫、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使丁大人做主,明日为海尚书置宴洗尘。按规矩,尚书级别大佬过境的洗尘宴,本地所有衙门堂官都该出席,李佑这个江都正堂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这是要在扬州上流场合亮相了,与罗知府碰碰面也好,不知道那天下第一肥差两淮盐运使丁大人又是何等模样,李佑暗道。!。

三百零四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本次接风洗尘宴,便在名闻遐迩的平远堂举办。这平远堂厅是前朝宋代的大名士欧阳修在扬州做官时修建,号称淮东第一胜景。

    江北地面,地势多低平,唯有扬州城的西北方向有高地,山名蜀岗,平远堂便建在蜀岗的中峰上面。蜀岗与扬州城之间的水路,则是以园林风景著称的保障河。

    五月初四,李估早早来到城南钞关码头,自然是为了迎候新任礼部尚书海大人。

    根据春官大人的意思,他在这里下了船后,便安排转乘画舫,一路沿水北上至蜀岗平远堂,顺便游览扬州胜景。

    此时扬州城里四个主要衙门的首脑人物皆聚集在码头最前方,等一会儿要上画舫陪同,共计有八人。分别是从三品运盐使司丁运使、从四品运盐使司高同知、从五品运盐使司段副使、正四品淮东道按察分司耿巡道、正四品扬州府罗知府、正五品扬州府曾同知、正六品扬州府冷通判,以及正六品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李估。

    对于另几位,李估都是第一次见到,但他肯定不会认错,分别坦然自若的叫着尊称并拱手为礼。这要感谢发明官服补子和官场礼仪的先人,从xiōng前图案和尊卑站位,就能认出众人身份,不须别人介绍。

    至于其他官员,不是品级低就是品流杂,只能在后面充当人群背景,一会儿就散了,李估也没太过于关注。

    李大人所站位置,自然是府县官这边。打完招呼后,他一直就在观察府尊大人。只觉得此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不似寻衅滋事之人。

    忽然听罗府曾含笑道:“李大人新至江都,我扬州府多了员年轻俊彦,同在一府,今后要同舟共济才是。“正是,正是。”曾同知和冷通判一齐点头道。

    知府这话很正常,也颇符合当前氛围,但结合他暗中的行径,李估便感到作呕yù吐。他见过的官员有刚直的,有狭隘的,有小气的,有懦弱的,有温和的,有公正的,有钻营的,有自sī的,还真没见过笑面虎类型的,或许因为做官时间还是太短了点罢。

    李大人不由得寻思,难道此人是个口mì腹剑之辈?还是有什么误会?便开口试探道:“下官秉xìng不甚好,致有岢酷威逼前任的传言。

    今后若年轻识浅不小心有犯上之处,还请府尊谅解。”

    别人或许不清楚李估没头没尾的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罗知府却清楚得很“岢酷威逼前任”正是他转给按察分司的批词。后面这句“不小心有了犯上之处”别人只道李大人直率,但罗知府明白这无异于是警告他“我不但会犯前任还会犯上”。

    “盐课之事,不必如此耸急”罗知府又道。

    李估当场抗辩道:“府尊想替盐商说话,还是替朝廷说话?”

    又有三个“平民”从远处过来,在一群官员里很突兀。其中有个李估认识的,是大盐商金百万。另外两人能与金百万同行,想必也是身份差不多的人。

    这种场合,出现凑场面的士绅、才子、名妓都不奇怪,但几个商家来凑什么热闹?李估顾左右而言道:“狗肉也能上得了席面?”

    惹起了一阵低笑,无论什么年代,从精神上嘲讽有钱人总是件让多数人快活的事情。

    罗知府的脸上还是那样和煦,如沐春风的样子。他接上李估话头道:“他们比李大人出身没差多少罢?”

    此言一出登时冷了场,鸦雀无声。连运盐使司那边几个都停住口,诧异的将目光转移过来。府县官们内讧了?

    如果没听错,罗知府这句含义是:你李大人的出身和他们相比只怕还不如。府尊与李大人有多深的仇怨才会说出这种话……,

    李大人出身确实很低,但官场中人一般不提此事,因为他的廷推加廷杖资历以及诗词才名实在光芒耀眼,掩盖住了先天不足,所以没有这个必要。

    在李大人现有才名声望的笼罩之下,在日常闲谈中用出身寻衅已经不具备实际意义了,连打脸功能都减弱到很低的程度。有意拿这个当说头,只显得心xìng浅薄嫉妒而已。

    因而对李大人的出身众人都没什么兴趣谈,但让众人惊奇的是罗知府故意招惹李大人这事。莫非是他有什么亲朋故旧与李大人积怨了,还是受了什么指使。

    却说这边,李估脸面陡然拉下来,狠狠的瞪着罗知府,这就是传说中的给脸不要脸?不过对方仍是桃huā依旧笑春风的模样,浑然没将李大人的怒气放在心上。

    有人担心李大人年轻气盛闹将起来不好收拾,等海尚书到了显得太难堪,便打圆场道:“哈哈哈哈,李大人有所不知。这三位乃是扬州近年最有名的三大书院甘泉书院、维扬书院、资政书院的院主!”

    暂时克制自己,强行转移了注意力的李估恍然大悟。那些大盐商各自huā钱办书院,弄上一个院主名头,到了类似今天这种场合,便能以教育界人士面目出现了。尤其本次招待的是礼部尚书,有几个学院院主凑趣也很应景。

    那人继续道:“今天办宴所在的平山堂乃是何员外的产业,所用画舫乃是金员外的,一应供给鼻是马员外出资。”

    听到这几个盐商同时还是本次宴游活动的赞助人李大人顿时对扬州城里的生态环境有了进一步了解。

    不多时,有大座船从南方缓缓驶来。等靠了岸,自舱中出现一个相貌清矍年纪半百的二品大员,便是新任礼部尚书人称大宗伯的海书山了。

    岸上一干人等恭候大宗伯下船后团团见礼不必赘述,又陪伴海尚书登上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华丽画舫,朝着扬州城南水门而去。

    过了南水门进入城中,就见到一条狭窄的小河笔直向北。盐运司的丁运使对海尚书道:“这便是旧城河了,如今成了新城和旧城的界河,把扬州城分东西两部,故而百姓也将它叫拦城河。到了此河北端看向东岸,就是我盐运衙门的白墙飞檐了。”

    海尚书观览风物,见此河两岸屋舍多枕河而居,望去亭台比次、楼馆林立,景象十分繁华,大发感慨道:“此情此景,仿如南都秦淮河也!”

    敬陪末座的李估突然开口道:“旧城河亦或拦城河,名皆不佳。今有大宗伯美誉在此,不如更名小秦淮!”

    除了罗知府外,众人齐道:“妙极!李大人巧思。”

    “如此我江都县便发告宣示百姓。“李估又道。

    众人不约而同看了看罗知府扬州府江都县两衙门是府具同城,现在两个主官又同在一船。如此事情李县尊断然做主,丝毫不问及府衙显得很微妙啊。

    罗知府脸上bō澜不惊,淡淡的笑意始终未变,叫李大人很不爽。

    画舫沿水路向北行了四里出北水门,等过了钓桥风景又是一变,已进入保障河水面。

    见两岸园林秀丽连绵不绝海尚书叹道:“不愧是两堤huā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风景又叫我想起故乡西湖。”

    罗知府对海书山早存着巴结之心,闻言也顾不得被讥讽为东施效颦的可能xìng,拍马道:“保障河也不甚好听既然大宗伯如此看待,不妨改为小西湖。”

    话音才落舫中众人尚未来得及品评,便听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河道有大小之别,湖sè也能看大小么!此名无聊之极,既媚俗又媚上,难道叫别人以为老大人只有这点品味?”

    官员讲体面,尚可绷著脸,但船尾几个待选的乐妓忍俊不禁,噗哧几声。

    海尚书也看出些不对付,心中疑huò,丁运使便与他耳语几句。

    罗府尊的笑容虽然还在维持,但已经有点发僵“不知李大人有什么名字可堪入耳?”

    李估想也不想的说:“瘦西湖!”

    听至此,除了府衙的知府、同知、通判,众人再次齐声叫道:“妙极!”一个瘦既指水面细长蜿蜒曲折之形,也指清秀婉约之神,堪为神形兼得,道尽了此处意趣。相比之下,1小西湖这个名字确实俗不可耐,李大人在文才上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如此我江都县再出一个易名告示!”李县尊继续大包大揽道,依旧无视府衙和知府的存在。

    别人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扬州两处水面,一个城中一个城外,一个市肆繁华一个园林风光,都是天下极其知名的地方,如今名字全被这李大人借势取巧的包圆了……,

    两个名字今后流传上千百年都是有可能的,那时讲古说起名字来历,李估这两个字只怕都会被提起。

    这厮竟然如此难缠被李估把脸往死里打的罗知府虽然不后悔,但也有点纠结了。

    画舫继续向西北,直抵蜀岗山下,众人便弃舟上岸。

    为何平远堂常被赞为江北淮东第一胜景?李估以前只有所耳闻,直到此刻立在平远堂前的庭院里,才真真切切体验到。

    院中huā木葱笼、古藤幽然,有一处坐北朝南、并排五间的通敝厅堂,这都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李估向南看就惊住了。

    恰好此时天气晴朗,立在此处居高临下一目千里,入眼景sè壮丽天下罕有。只见得远方长江bō光一线如同细练,江岸城池历历可寻,视野最极远处隐约可见江南山峰迤逦。

    这样的景致,在高楼林立、空气污染的二十一世纪已经绝迹了。

    别人还好,第一次登上此处的李估和海尚书都看的如痴如醉。

    最后李估收回目光,由衷的对何大盐商称赞道:“好产业!”

    何员外自得之情溢于言表,殊不知李县尊此时已经有了夺产之心赏玩一番,堂中摆放完毕,各路来陪吃陪喝的名士名妓渐渐到位,众人便入席饮茶。

    此间主人何员外忽然对李估道:“李别驾当世名家,今日不置一诗,岂不憾也?”

    在座的大都算是文人,对于李估作诗还是很期待的。

    李估也不推辞,张口缓缓吟道:“平山栏槛倚晴空,珠帘十里卷香风。羽衣摇曳上云车,长江一洗放天青。”

    当他念出第一句时,大部分人就听出来了,分明是前朝宋代欧阳文忠公怀念平远堂时写下的词句。借用在这里也算应景罢当他念出第二句时,有些人也听出来了,这句是还是前朝宋代的,苏东坡写的关于扬州的词句。众人皆莫名其妙,借用一句还算正常,但连抄两句是什么意思?

    当他念出第三句时,大家仍听得出来,依然出自前朝宋代,乃是名相韩魏公的琼huā词《望江南》中一句。

    众人狐疑不明,难道李大人今天要连抄四个人的词句,凑成一副杂诗?这样再巧妙也落于下乘,以李大人的才思何必如此。

    等第四句出来,终于不是抄袭了,化用李估自己的名句“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为“长江一洗放天青”。确实出名,都知道兵部卢尚书书房里挂着这一句的。

    话说这么四句凑起来倒能也成诗,但终究斧凿痕迹,比即席原创差了不止一筹,实在配不上李估的名声。

    方才在瘦西湖上,罗知府被李估扫了面子,趁机笑道:“写扬州的诗词,前唐杜牧之为首。以本府浅见,李大人还不如抄他一句凑个四句好,强似有古有今,不伦不类。”

    李估语气轻蔑的还嘴说:“因为杜牧之没有当过扬州太守。”

    平远堂中有博闻强记的才子陪坐,反复思索忽然醒悟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原来如此!”

    怕被认为失态,他便在众人目光下仿佛背诵经书一样说道:“庆历五年,韩魏公为资政殿学士、知扬州:庆历八年,欧阳文忠公为资政殿学士、知扬州:元估七年,东坡学士为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

    韩魏公指的是韩琦,欧阳文忠公指的是欧阳修,东坡学士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苏轼。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三个人都曾经“知扬州”用通俗的话说都曾担任过扬州太守,放在国朝就相当于扬州知府,也就是罗府尊坐的这个位置。

    至此众人全都醒悟过来了,心思不够的人也坐不到这里。李大人让大家猜了半天谜语,原来在这里打着埋伏。

    李估抄了古代担任过扬州太守的名人诗词为前三句,而当今的扬州太守是罗府尊,从人情世故角度,最后一句理当用罗知府的诗句,或者现写一句点出罗知府,这样也不愧是一首巧诗佳话。

    但是李大人直接用自己的词句来替代罗知府,其中意味岂止是深长?这羞辱既浓厚又含蓄,既明目张胆又叫人说不出口……,

    刁钻之极,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不愧是能在朝廷中搅风搅雨的人物。

    罗知府脸上常年挂着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泛出几许青白之sè。为了上爬付出的代价也太不能忍了!。

三百零五章 他比烟花还寂寞

    话说李大人巧用三位前朝才学出名的扬州太守写下的扬州词句,再转折搭配自己一句诗,将自己这个挂名通判放在了本该属于当今知府的位置上。可以解读为你罗太守没什么才学不配与先贤并列,也可以解读为我李佑眼中是没有你罗太守,还可以解读为我李佑比你罗太守更有才华…

    无论哪种解读对罗太守的羞辱是不用提了,关键是这方式对堂中诸人而言都很新鲜。扫人脸面扫得如此风雅隽永,肯定要被当本朝官场趣闻轶事广为流传了,罗知府的大名只怕也要跟着持续现眼。

    堂里人人想道,李佑仅仅两年功夫便能名满江左,不是没道理的。

    这边府尊罗大人青白脸面抽搐几下,又转为红润舒展开来,一手抚须大笑道:“哈哈哈哈!李大人以先贤自励,其志可嘉!”

    这也行?李佑对府尊很有个人风格的反应很无语。

    大家皆以为罗知府有两种选择,一是拂袖而去,换成任何人只怕也无颜在此继续逗留了;二是拿出本事从才气上压倒对手,挣回脸面,但可能xìng微乎其微。结果都出乎意料,唾面自干也不过如此了…

    真不晓得罗知府与李别驾起了什么纷争以至于互相明嘲暗讽,尤其是罗知府在码头上说了句“他们比李大人出身没差多少罢”,一下子便把火烧旺了。

    要知道,李大人有府通判官衔,从这里论起乃是知府的佐理同僚,并不是任由拿捏羞辱的下属,两人可以有尊卑之分但无上下之别。

    所以罗知府说了句过火的话,遭到李大人毫不客气的猛烈反击,众人细想倒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李大人是可以上达天听的人物,肯忍气吞声才是奇怪。

    其实李佑也很惊讶,作为对手他很敏感,觉察到似乎有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罗知府,但一时猜不透是什么。

    府衙曾同知转头对身旁冷通判悄声道:“府尊此举大不智也,与李大人相争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啊。”

    冷通判点点头,深以为然。府尊这是真糊涂了,就算有人指使也不该如此行事啊。

    他俩都在府衙为官,均不觉得目前府尊与李大人有什么根本xìng的利益冲突,无非是府衙与附郭县之间的权力协调问题。但这需要靠时间来慢慢磨合,互相打脸解决不了实质xìng问题。

    再说李大人一有深厚背景二有署县实权,不像他们这些衙门里的摇头老爷好拿捏,硬碰硬实在不是办法。

    在此情况下四品知府与新来某六品斗,输了就用不说了,赢了肯定也是惨胜,代价必然不菲,而且不会有太大收益。简而言之,毫无必要。

    海尚书突然开口缓和气氛道:“美景当前,岂能无酒,酒来!”

    闲话不提,却说堂上摆馔开宴,东南西北四方的水陆奇珍不可胜数,不要钱似的上了一百多道,饶是见多识广的李佑也暗暗吃惊。

    酒过三巡,众人包括最年轻的李佑都是逢场作戏的老戏骨,堂中气氛便热闹起来。不多时,又已经消灭了七八坛美酒。

    酒酣的金百万举杯对海尚书道:“今日之乐,此地借何兄的光,饮馔是马贤弟所供,唯在下无可为表,只有一个扬州特产献给尚书老爷!”

    盐运司的高运同与金百万乃是儿女亲家,戏他道:“扬州有甚特产?莫非赠广陵之姬消解老大人旅途寂寞乎!”

    此时扬州瘦马天下闻名,路人皆知买妾要到扬州,某些地方志中还真郑重其事的将广陵姬写成土特产…

    金百万神秘一笑不语,挥手令仆役抬上一大盆花草。在座官员看到后,齐齐倒吸一口冷气,酒也醒了三分。

    只见得这盆是芍药花,却一枝生出四朵,每朵花瓣若紫红sè,拱着中间黄蕊一丛,好似身穿红袍,腰着金带。

    大家都是文化人,都是在扬州混的,谁不晓得四相簪花的典故?谁认不出这就是最吉祥如意的金腰围?

    前朝韩琦在扬州做官时,见到了此花,召集王安石、王珪、陈升之簪花饮酒。若仅如此也不稀奇,但四个人都做官做到了宰相,这就是四相簪花的典故。

    这样的花委实难得,被称为金腰围,传说开一次就要出宰相。扬州城里几十年不曾见到过,今天居然被金百万搞到一株献给海尚书,心思堪称机巧。

    之前三任礼部尚书,全部拜相入阁,所以这花还真讨了新任礼部尚书海大人的喜。

    海尚书满面春风,伸手摘下一朵,拿在掌中细细玩赏,又抬头道:“此物岂可独享,与诸君共分之。”

    遂召来一妓家,méng上双眼,令她击鼓。剩余三朵“金腰围”便在剩余人中传递,等鼓声停了,花落在何处就是谁的,此谓击鼓传花也。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第一朵是盐运司丁运使得了,第二朵是按察分司耿巡道得了。第三朵众目睽睽皆以为要按着品级落到罗知府这里,结果却落到了李佑李别驾手中。

    三人皆作诗一首,饮酒三杯,被哄闹一场。其实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宴席间的乐子,诚然有美好寓意,但谁也不会太当真。

    李佑带着醉意,想起扬州女子喜欢簪花,便顺手将花插到了旁边陪酒妓家发髻上。

    那陪酒女也是个有趣的人,却又把这朵“金腰围”取下来,回手插在了李大人的鬓角,正应了簪宰相花的典故。

    持“金腰围”的四人中,海尚书、丁运使年已半百,耿巡道四十六七。不敢说老态龙钟,但也面目松弛、皱纹细密,哪还好意思在公开场合做出戴花这种为老不修的事情。

    再说若真簪花也太不含蓄了,岂不公然表明自己图谋宰相位置。

    也就李佑青春年少,有酒后轻狂的资本,在这儿不必像在县衙里胥吏面前那样装稳重,心情放的很开。

    玉面镶花红,醉酒拦妓笑,众人无论心里有无成见,都不由得喝彩一声,真真江左第一风流人物。

    却从边上飘来几句使人扫兴的责骂:“不读书的轻狂小儿,果真跳梁败类,戴花卖丑如此不以为耻,如何守牧一方!”

    闻言李佑望去,又是罗知府,不禁大怒而拍案道:“你这匹夫安敢反复欺我!我与你不善罢甘休也!”

    他起身迈着已经不稳的步伐,挪到府尊案前戟指而视,罗知府被李佑气势汹汹的逼视,也忍不住偷偷挽袖子。

    众人无奈,再如此下去,常见口角就要变成势不两立了,甚至不排除今夜上演全武行的可能xìng。

    无论文斗武斗,估计都是既年轻力壮又才气纵横的李大人占便宜罢,罗知府究竟对李大人怨念有多么深才会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顾自身安危的出言相辱?

    已经有仆役上前准备拦架,李佑回首斥道:“滚下去!”

    他又灌了两口酒,张口长啸一声,似歌似吟,叫主人家松了口气,看来李大人要玩文斗。

    见李名士又要发酒癫作诗了,众人连忙耳中细听,以后说出去都是风流谈资啊,小圈子聚在一起闲聊时,有八卦新闻的人自然容易成为核心。

    李佑踉跄转了几圈,高声道:“议礼何人谏上台,天门哭罢朝南来。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生得中谿堪作主,死求太白可同埋。先生自爱名山老,不是君王不放回!”

    众人略一思索,便觉得李佑这是自己吹捧自己的作品,而且快把自己吹到天上了。

    议礼何人谏上台,大概指的就是他在朝堂上率先谏请天子亲政。结果被太后贬斥到南方,所以叫天门哭罢朝南来。

    如果头两句还算写实,后两句“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就太夸张了。描述的就是方才他的放浪不羁形象,偏偏还加上神仙骨、宰相才字眼,这自吹自擂的简直令人无语了。

    后面更不用细述,用太白典故也就罢了,好歹李大人诗词也算够格。但又来一句“先生自爱名山老,不是君王不放回”,洒脱自傲的只能继续令人无语。

    从过往来看,李大人作诗词虽然风格极其多变,但每当写自喻之诗时,风格还是比较统一的,走的是团扇才人居上游、不逢大匠材难用之类抑郁小生路线,今天直接转变成纵酒狂歌宰相才…

    这风格跨度实在有点大,莫非是李诗新动向?

    “狂妄自大!”罗知府也很愤然的拍案道:“本府要上表弹劾你虚骄浮躁!你等着罢!”

    李大人指着罗知府傲然道:“尔这等恂恂风尘俗吏,焉知天上鸿鹄耶!而且xiōng中真是不学无术,枉为四品黄堂!谁说我这是自吹?”

    堂中角落里忽然有人惊奇出声道:“莫不是杨升庵?”

    李佑撑着醉眼看去,又是几个时辰前背出了韩琦、欧阳修、苏东坡三太守简历的那才子,忍不住对他伸出大拇指,心里赞道,你真是今晚最佳配角。

    其他人当即拍头明悟了。

    李大人这诗,原来写的是在世宗朝大礼议时以“仗节死义”名震二百年的大明第一才子杨慎杨大才子啊,这人也有个毛病就是擦粉簪花喝酒,李佑便拿这位高人行迹反驳罗知府那句跳梁小丑的辱骂。

    幸亏只有罗知府心有芥蒂抢先开口指责李大人狂妄了,搞出乌龙也是他自己丢人,被骂成风尘俗吏、不学无术也是他活该。

    为何大家都一致误会是李大人自题呢,乱了,彻底乱了。

    不过两人遭遇真是有点象,一样的有才名,一样的因为天家事进谏,一样的被圣主打了廷杖,一样的被贬黜出京。

    难怪叫李大人趁着众人酒醉时鱼目混珠了,不过他的处境要好得多,只能算缩水版的杨慎。

    纵酒狂歌宰相才啊。

    再一次被戏弄打脸的罗知府轻轻叹口气后,木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堂中喧闹再与他无关。好惨重的代价,应该够了罢。

    他的师长多年前就已去世,当今如果再没有新的援引,他的官运大概也就止步于四品地方官了。

    但他有个好友,答应寻找时机在彭阁老前面引荐他。这位彭阁老在内阁中是比较强势的大学士,现任首辅徐相当初也以他马首是瞻,所以值得去投靠。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外方四品知府,在官场金字塔中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在彭阁老心里引不起多xxx澜,要想留下深刻印象也就是俗称的挂上号很难。彭大学士这么多年来,早有一批门生故旧,他这样的就算能顺利投靠过去也很不起眼。

    正当罗知府苦恼之际,天上掉下个李别驾…

    官场中人谁不知道,李大人不但将彭阁老的首辅搅没了,还有将彭阁老小儿子送进刑部大牢的丰功伟绩,另有朝争时三番五次打彭阁老脸面的光荣历史。

    想必对彭阁老而言,李大人不但是数一数二的眼中钉心头刺,而且是敌党最有潜力的政治新星之一,绝对的重点关注对象。

    又从传入府衙的邸报(感谢足本)得知,新任礼部尚书海书山乃是彭阁老援引入部。海大人到京后,必然会面见彭阁老,按惯例也会谈谈一路所见,譬如民风、气候、庄稼、水情,还有官场动态、名人轶闻。

    只要扬州知府与李大人交恶为仇的消息传到彭阁老耳中,想必该知府名字就能给彭阁老留下深刻印象罢…

    不求保存体面尊荣,只求闻达于诸侯,不求长脸,但求打脸,不求侮人,但求被辱,越惨越好,越狠越好。想必这样能引起彭阁老深有感触的可怜与同情罢…

    他不顾脸上伤痕累累,一次又一次的对李大人施展嘲讽神术,成功引发李大人万丈怒火,挥出了暴风骤雨般的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可是他依然泪中带笑,笑中带泪,默默擦干眼泪,坚忍不拔的迎接下一轮。想必这样会让彭阁老认识到他的诚意并在心中挂上号罢…

    再加上友人配合举荐,前程可期也。

    作为一名极有上进心的官员,他容易么!容易么!容易么!

    夜深了,宴会的赞助商们搬来堆积如山之烟火,奢侈的不加节制在院中燃放,只为博得堂上诸位大人开怀一笑。

    密集美丽的烟花在清冷孤寂的高空中绽放,绚烂极致使人陶醉几个刹那,眨眼间又彻底凋零幻灭。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梦里,烟花烟花满天飞,谁为你憔悴?

    他比烟花还寂寞。

    堂中另一边,李佑醉醺醺的坐在今晚连续两次自发配合他打府尊脸的才子身边,慈祥的问道:“足下高姓大名?”

    那才子整衣袖作揖道:“学生郑燮。”

    噗!李佑猛然吐出一口老酒,这个时空也有郑板桥?RO!。

三百零六章 你们算是合伙?

    三百零六章你们算是合伙?

    景和八年五月,扬州城里的宴饮忽然又流行起击鼓传花游戏,中者饮酒作诗簪花夸示,身边必然还要有美人相伴,所谓簪花拥妓神仙骨也。赢Q币,但纵酒狂歌宰相才是不大敢说的,诚然如李大人所言,扬州士风还是比江南地区稍微醇厚一点点。

    而时尚起者李大人这几日很忙,忙于在县衙栽竹子。那天见到个叫做郑燮的人,使得他产生了很大危机感。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位怪才有几很不错的竹子诗词,但在这个时空李佑尚未来得及抄袭,所以顿生时不我待之感。

    这几天要先把竹子种,制造出创作氛围,然后抓紧时间将诗词剽窃过来。

    吏房晁司吏图谋典史职位,往县尊这里跑得很勤快。见县尊好竹,他大包大揽的不知道从哪里移植了百十株,在县衙后堂周边栽了几片。

    李大人悠闲了几日,也被扬州官场议论了几日,大家对他的观感有点一言难尽,只能说很复杂。

    这天,李县尊正在后堂判事,忽然得报说胡先生回来了,他便吩咐道:“传!”

    胡先生自然指的是前任江知县的师爷胡振汝,前阵子他向李佑揭了盐商邱家唆使江知县挪用库银贩运纲盐,结果在安庆府地段沉船血本无归的事情,然后被李佑下牌票派外差去勘查沉船事故。

    又过了片刻,只见衣衫敝旧、满面风尘的胡振汝被引到房中,李佑暗暗好笑,这胡先生也是个活泛人,故意肯定是故意整了这么一付尊容。

    “在下不辱使命!”胡振汝当头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细禀道:“在下这次到了安庆府,在邱家报沉船之处附近两个县河泊所查过,簿确实登载有沉船记录。但在下使了银子,又于河泊所小吏嘴中得知,这个记录是某扬州盐商花钱买通河泊所大使伪造的,在下猜测这盐商必是邱家了。”

    沉船是假的更好,省去另作手脚了…李佑边吩咐茶,边问道:“仅仅如此?”

    “在下又至附近村落,拿出本县牌票,又打点过,请了几位耆宿老人出文为证,江并无盐船触礁沉没之事。”

    “办得好!”李佑称赞道。国朝最基层实行里老制度,里中老人耆宿具有半官方身份,在乡村具有很大话语权,也被官府视为县衙下一级执行机构,在国朝初年时,甚至可以联名保举地方官。有这样的人为证,那在审案时是可以采信的。

    当即李县尊点差牌,着人去拿盐商邱立过堂。

    不过直到日头西斜,衙役才来销票回禀。那衙役唯恐县尊怪罪,急着解释道:“不是小的不尽心,那邱立不在家中,小的费尽力气才在城南浴堂中寻到他。”

    李县尊懒得理他,传令升堂。

    人称邱大官人的被带堂来,李佑扫了他几眼,果然是白皮嫩肉模样,举止也是忸怩作态。能从喜男风的江知县那里骗去四千两,确实有专业本钱。

    不过李大人不好这口,没兴趣再细看,并忍住抽他的,拍下醒木喝道:“堂下何人!自报家门!”

    估计金员外家齐大掌柜在县衙被整治的消息传开了,这邱大官人跪的十分痛快,叫道:“县尊爷爷!在下邱立,世代行盐为生。正洗浴间,便有公差相扰,心肝惊吓不停,委实不知因何事过堂!”

    “刁民!你行骗官府盗用库银,图赖至今…”

    “县尊爷爷!并无其事啊!”邱立叫道。

    李佑大怒,甩了签子喝道:“谁许你胡乱插嘴!左右掌嘴二十!”

    李大人还是没忍住抽他…直打得邱大官人口鼻鲜血长流,但仍抵赖不认:“小的并不知所说库银是何事。”

    “你家窝数一万三千引盐至少需要八千两本钱,据本官所知,你去年的本钱都是借来的,敢将所用银两来头明细一一写出,待本官拿去与各方对质么?”

    那邱立眼见实在搪塞不过,只得承认道:“在下确实找江县尊拿过四千两银子,声明合伙运盐,得利对半分,怎奈天意不作美,盐船在安庆府沉了…”

    “还敢欺瞒本官!”李佑厉声道:“本官已查得,有里中老人及江渔夫多名为证,安庆府去年至今,并无盐船沉没,证据俱在!你这刁民该当何罪!”

    邱大官人没料到到县尊居然不惜跨州过府的查访此事,还弄出了证据,呆了一呆。李佑却不给他寻思时间,又摔了签子喝道:“还不肯招?重责二十!”

    邱立害怕皮肉之苦,想着扛不过,便叫道:“在下招了招了!确有骗取江县尊银子之事!”

    李佑冷笑道:“刁民休要避重就轻!罪名不是骗取江大人银子,而是盗用县库官银在先,又伪造沉船诈骗官府、逼迫知县自尽在后!你以为官府的银子是那么好窃的?今日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官法如炉!”

    若诈骗无非就是赔钱挨板子,但县尊口中吐出来的这些罪名实在有点重,盗用库银、诈骗官府、逼知县自尽,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肉跳,使得邱大官人不禁花容失色,“县尊爷爷,并非…”

    李佑不与他讲理,只管喝道:“不招就打!左右狗才还不动手!”

    邱立一连挨了三十多重板子,又被泼醒,终于挺不住,暗示道:“在下愿先吐还赃银…”

    这意思是要送好处求饶了。在邱大官人想来,江知县已经自尽了,亏空也补了,任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员都不会再翻出来给自己添麻烦。新县尊还揪着这事不放,无非就是要敲他点银子。

    但邱大官人又一个没料到的是,李县尊竟然清如水明似镜!李大人面对贿赂无动于衷,大义凛然道:“不认罪名,谈何赃银!不招夹棍!”

    哎哟,这县尊实在蛮不讲理…邱立和两旁值堂皂隶齐齐想道。邱大官人又一想,县尊是新来的所以没有关节门路可通,不如在他这里先认下了,等本案报到府衙、分司时使钱买一个屈打成招了事。

    计议已定,邱大官人便有气无力道:“在下全招了!”

    闻言李佑缓和口气,雨过天晴和颜悦色的问道:“除了盗用官银,你运盐其他本钱从哪里来的?”

    邱立虽然糊涂县尊问这作甚,但嘴脸和背后的伤势仍在隐隐作痛,心下畏惧如实答道:“找了六位同乡借的。”

    “都是盐商?”李县尊继续盘问。

    “是,共借了五千两。”

    果然如此,扬州盐商百分之八十都是徽州人,彼此之间互相帮衬也是常有的事情。李佑又问道:“这笔款子不小,拿来运盐时你们如何约定的?”

    邱立愈加糊涂,但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这年头合伙运营、对半分利是很常见的生意经,比如东家出钱、伙计出力,年底盘点后利润各取一半的做法。所以邱大官人还是如实答道:“在下出窝本,他们出银子,合伙运盐,其利各半。”

    “哦?本官也常听说合伙的法子,你们这就算是合伙?”

    “确实是合伙。”邱立老老实实道,

    李大人看了看值堂吏和崔师爷,点点头道:“是合伙,那便叫他画押罢”

    如果邱大官人此时抬起头,就会现县尊的嘴角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刑名师爷也忍俊不禁。

    次日清晨,李县尊敲鼓升堂大点兵!按着花名册,将三班衙役连带帮役点了一百来人,汇聚在大堂前。

    一时满衙震动,胥吏皆惊疑不定,不晓得县尊忽然聚集精壮人马作甚?按着往年经验,莫非是什么地方现了盐枭,县尊要大家去查禁捉拿…需如此大规模出动应对的盐贩子,武力定然不凡,这一去是要玩命哪。

    被点到的不明白,其他人也好奇,都聚集在大堂周边围观。

    底下猜测时,李佑缓步踱出大堂,立在月台。全场便安静下来,听从号令。

    “前任江知县之事,本县终于有所查明,有七名嫌犯合伙行事盗窃官银!现仍有六人未曾到案受审,今日便差遣尔等分头捉拿!”

    若有典史,那么就该典史前道“请大老爷示下”。怎奈目前江都县典史空缺,李佑只得很没排场的继续说道:“六人皆为城中纲商!第一队,捉拿王淳!第二队,捉拿刘重选!第三队,捉拿周恒!第四队,捉拿邬钰!第五队,捉拿姚士铨!第六队,捉拿孙开鼎!户籍册页有住处,尔等各自去户房领取,务必奋力!”

    听到命令,当即满场静不下来了,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纲商就是在册盐商,虽然县尊念出的六人中没有八大巨头如金百万那个档次的人物,但一口气抓六个盐商,仍是近年少有的大事件,估计顷刻之间就要轰动全城了。可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这其中的吊诡真是晦暗不明。

    刑名师爷崔真非立在一旁十分忧虑,抓捕之法怎能是这样的?那些有钱盐商彼此根缠枝绕,耳目灵通,说不定县衙里就有很多内线。所以想去抓人,必须要暗中布置,突然袭击才能得手。

    或者只派一个差役持票门传唤就可以了,被传的人只要不想造反,都得想办法应付应付。

    哪有如此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的道理?

    其实泄露出去被嫌犯逃匿还是小事,大不了徒劳无功,但真要惹得人心惶惶出点乱子就是麻烦了。要知道,那帮盐商多有同乡同宗,常常同气连枝,这次如此搞法动静真的太大,东主实在莽撞了。

    就这一会儿,崔师爷已经目睹到有几个小吏悄悄出了仪门狂奔而去,他便晓得,今天必然无功而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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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七章 连连冷笑的李大人

    崔真非终究不是太蠢的人,细细琢磨一会儿,渐渐也明白了东主的心思,估计东主意yù打草惊蛇。

    目送这群衙役出动,李大人连连冷笑几声,“如此光景之下,定然徒劳无功。一人五两,一队也不过数十两,再管酒食,拢共百十两银子,便可买一个嫌犯外出,行迹不明,寻访不到。那些盐商不会掏不起这个钱。”

    崔真非也赞同道:“东主连期限和处罚都没有定出,使得众人皆能看出根本不用尽心,算是变相鼓励他们偷jiān耍滑。其实与其遣人上门捉拿,真不如发一张传票令嫌犯自行投案。莫非东主这是想试探彼辈的根基实力?”

    “要的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若真抓来了,反而不好办。事情吵闹的愈大愈好,本官擦亮眼睛看一看!”李佑xiōng有成竹道。

    对于他这种高层背景强大、本地根基不足的人来说,当然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通了天最好…

    而且除了文官方面,与长公主这条暗线也不能断。男女jiān情是否可以长久,十分不好说,但如果有切实利益紧密结合,那关系一定会长久。

    长公主想占领盐业,李佑便有意朝着这方面去做。成功失败都无所谓,关键是通过这件事可以继续与千岁殿下联系起来。只要有这层关系,大不了失败后继续换个地方做官。

    再说这也是当父亲的给远在京城那不知男女的胎儿挣生活费。按国朝制度,公主去世后,所有陪嫁的皇庄俸禄之类都会被皇家收回,公主的儿女想过好日子,真要看天子心情了。

    不出李佑所料,各队衙役在县尊的目光范围内,无不是雄赳赳、气昂昂,争先恐后冲出大门直奔目的地而去。但出了县衙。再转过巷口,脚步便不约而同的的放慢了。队伍齐齐懒散下来。

    不过百来个衙役集体出动的壮观场面,还是引起了县衙门口百姓的热议,这新闻只怕不到一天就能传遍全城街头巷尾。

    消息传得确实飞快,两个时辰功夫,全扬州半数盐商都听说了这件事,便纷纷警醒起来。事情不大,但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县衙虽小,但也是亲民官衙门。若真有个贪婪横暴、胆大妄为的知县处心积虑寻人短处。终究是件麻烦事情。

    什么追查知县自尽案子,都是狗屁!说白了就是想宰肥羊!显然新县尊年轻xìng急,才一上任就迫不及待的敲银子,手段还如此的简单粗暴。

    想从我们盐商身上分一杯羹的官员如从过江之鲫,但吃相不能如此难看吧?即便你李大人有背景,但也是在扬州地面做官,有些规矩同样该遵守的。

    当日傍晚。衙役们收队回来了。个个红光满面,果不其然的每队都报了一个“嫌犯行迹不明、寻访不到”。

    连回话字眼都和东主事先所言一模一样…收集回报后崔师爷只能摇头无奈。对于胥吏习气,强大如东主这样的人也不能根除罢。

    次日,便从府衙来了一位老吏,带着知府的文书与李县尊商议公事。这老吏并未有上司衙门的张扬之气,反而十分谦卑。

    没办法,狗是要仗人势,人如果没有势,狗也就狂不起来。

    罗知府在李大人面前有势么?显然没有。所以这府衙老吏虽然是来传达上宪意图的。但在李县尊面前也得卑躬屈膝。

    罗知府的帖子很浅显,提醒江都县尽快将此案上报府衙。这也是符合规矩的,县衙不是终审法院,对一百杖以上的大案做出初审判决后,必须上报待批。

    但文外之意就不言而喻了。分明是警示李佑,你江都县就算判了案子,到了府衙一样可以改判…所以还是别忙乎了。

    面对府衙压力。李大人连连冷笑几声,“此事要平息也简单的很。”

    那老吏闻言连忙问道:“县尊有何计议,愿闻其详。”

    “只要府尊写一封文书,明示那六个在逃嫌犯与诈骗官银、逼迫知县自尽一案无关。本县自然一概不问了。”

    府衙老吏无语,这个担保府尊怎么可能去写?首先。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一旦写下了担保而又事发。府尊这乌纱帽是别想要了。其次,堂堂四品知府,为正在被查的盐商嫌犯写担保,就算嫌犯最终无事又怎样?传出去就是士林非议的把柄。

    所以李县尊这就是故意刁难啊,老吏摇摇头无奈回禀。

    送走府衙来人,李大人当即又叫书吏写了告示贴遍全城。大意如下:自告示之日起,限六嫌犯一月内到县衙自首,若仍不归案,将以抄家株连之法搜寻。若有窝藏人犯者,概与同犯论!

    此告示一出,又引起了全城轰动。

    六个藏匿的盐商也发自内心的慌了起来,抄家这两个字,威力太大。那些衙役们对抓人或许兴趣不大,花点钱就可以打发了。但是对于抄盐商家这种事,若有机会必定人人奋勇,给多少钱都打法不掉的!

    他们还可以看出,李县尊的态度越来越狠毒。虽然到目前仍然是空对空,但吓得他们即便想自首也裹足不前了。

    从前几位倒霉者身上认识到,一进公门深似海,不死也要少半条命。事情真正解决之前,谁还敢以身涉险走进江都县衙门?就算能脱身也要半残了。

    李县尊的残忍无道再次jī怒了盐商群体,连几大盐业巨头也惊动起来碰头议论此事,结论是这个小小通判兼知县也太狂妄了!

    徽州盐商同住扬州,彼此之间多多少少可以联系起来,有沾亲带故的,有同族同乡的,六位被通缉盐商也大都藏在别家,连李大人没相认的便宜老丈人金百万都收留了一个。

    所以“株连”两个字便意味着事情可能无限制扩大,只要李县尊丧心病狂起来,说不定受害者就是自己了。而从目前来看,这个李佑确实好像有点疯狂的趋势,使人既痛恨又害怕。

    盐商们不得不人人自危、同仇敌忾。但他们知道,只要团结起来,县衙的布告其实就可以成为一纸空文,因而必须给年轻李大人一点恰到好处的教训,让他懂规矩、明事理,学会在扬州地面怎么当县尊。

    盐商毕竟是商人,不可能直接组织人马冲进县衙干掉李佑的,那是造反不是解决问题,官面的事情还得从官面上解决。还好,告示给了一个月期限,有充足的时间进行运作。

    五月十五日,两淮地区第一有钱衙门、扬州城第一大衙门两淮盐运司有行文到江都县衙。原来每年的上半年是纲商到盐运司检验窝本、申领盐引的时间,盐运司特意提醒江都县,今年贵县额定派盐一万引,目前尚无盐商肯认领运盐,请李正堂斟酌。

    这意思就是,你们江都县摊派到官盐一万引,但到目前没有盐商肯认领份额。如果没有官盐销售,贵县就完不成规定的盐课收入,甚至可能为零,考核起来会很难看。

    前文也提到过,江都县靠近盐产地,又是运盐外销必经之路,sī盐泛滥到官盐完全销不动。往年盐商愿意给面子赔钱卖官盐,白送县衙部分盐课,但今年这个面子不给了!

    看到这封文书,负责钱粮税务的周师爷头大了,就江都县这七八万钱粮规模,从哪里能挪来万儿八千两银子补上这个窟窿?

    李大人还是连连冷笑几声…

    五月十九日,江北两淮地区第一大衙门,驻地在淮安府的“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衙门,也就是俗称的凤阳巡抚也下文到江都县。

    一方巡抚是封疆大吏,地方上的超级土皇帝,与朝廷直接联系十分密切,因而对李佑底细很清楚。所以行文也算客气,更不会自降身价的直接为盐商求情。只是在公文中点明今年春季以来雨水多,两淮汛情不稳,影响到漕运大事,扬州纲商年初许诺捐输河工银十万,尚有半数未到,责贵县督促一二。

    漕运是国务中一等一的大事,而两淮地区位处南北运输咽喉所在,所以河务堪称两淮地区与盐务并称的两大政。以凤阳巡抚之尊,也要特意挂上兼管河道差事。在两淮地区做官,只要搞好河道河工,哪怕别的都是稀烂,往往一样被视为政绩卓越。

    巡抚大人很委婉客气的叫李佑去督促盐商捐银子,意思无非还是那些,与盐运司和府衙没有本质区别。

    李大人依旧是连连冷笑几声,笑的庒师爷感到脸抽筋。不过李佑感觉火候也差不多了,连凤阳巡抚都跳出来说情,估计后面不会有更大的官员了。

    从府衙到巡抚,这些人也太小看他李某人了,都认为他想宰肥羊而已,所以总想通过现有规矩里来解决此事。

    但他今次确实志不在钱啊!小白如他者,也知道一年清、二年杂、三年浑的做官秘诀,哪有刚上任就急着搂钱的道理?立自己的规矩才是根本目的!

    于是李大人连夜奋笔疾书,给朝廷写奏本,给大tuǐ们写密信…

    感谢国朝制度,感谢太祖皇帝的平民作风。本朝就连寻常百姓也可以直接给朝廷写奏本,李佑这样的地方官更是可以直接上奏,不用经过府衙、布政使、巡抚之类的一层一层上报。

    当然,有些事真要不和上司打招呼就奏报朝廷了,被上司穿小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已经豁出去的李大人会的担心这个吗?

    不多时,又经过崔师爷润sè,一篇有情有理、感人肺腑的奏章出笼了!!。

三百零八章 又是一个奇葩的官职

    李估这封被记为《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具事为盐法及纲筒二事疏》,并在宫城皇史鹿里一个暗无天日角落伫藏了几百年成为所谓档案文物的奏疏主题就是发牢sāo和诉苦。

    第一大部分描述形势险恶:前任知县江某悬粱自尽,实属骇然听闻!如此惊天之事稍一追查涉及盐商,便见两淮各衙门文状纷至沓来,所言皆为盐事,各持其职事相要挟,本县官卑职小不胜惶恐!

    仿若无有盐商,两淮百事不能,不知今日之扬州,是我大明之扬州还是纲商之扬州?

    臣到任不及一月,行事奉本心、尊朝廷,先后有追缴盐课并严查纲商诈骗库银、逼迫知县等事。却致上下疏远、左右悬隔之境地,如今臣在城中俨然大海孤舟也,或以为要步前任之后尘!

    在这部分,李大人还很yīn险的估算两淮盐商一年总利润五百万以上,两淮盐税才三百万。

    第二大部分吏塞sī货娶权要钱:臣还看得,江都地方临近盐场,非官余盐过境极多,近年缉查不利,盐法大坏。

    盐课几无所入,反使官府受制于盐商施舍,状如乞丐,体面dàng然无存,太给朝廷丢人了。

    奏请减免江都县盐课。抑或更易江都县盐法,废除纲盐,仿他处行票盐制,悉听民众自行贩运,官府设市收税,除去纲盐不至之弊也!亦可使官府免受盐商之制擎。

    同时奏请设立新司衙门,监察盐事,整顿盐法。事关重大,又不能同于一般御史,级别可定为六品(李大人就是这个品级,你懂得)。

    第三大部分表决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有险阻臣亦肝胆涂地,誓要dàng污除垢,还县境清平,以上报国恩下抚黎庶,虽千万人吾往矣。

    写完后,李大人看了一遍,又加上一句:“扬州微斯人吾谁与归!”

    奏疏结稿,李估又开始给靠山们写信,有这个机会,定要讨一个可以合法插手盐事的官衔。

    譬如整饬盐法使、署理盐法道朝廷里谁敢反对谁就是替逼死知县的盐商说话而且还想让盐商逼死第二个县尊!

    一切都写完,已经是半夜时分,李大人回到内衙。今夜本该轮到去金姨娘那里睡了但李估想了想,转身走向四房程姨娘那里。

    程赛玉还没有睡下,正在好为人师的教〖房〗中婢女写字那婢女愁眉苦脸的对自己成为女主人试验品感到很痛苦。

    “玉姐儿”李估站在门口温柔的轻呼道。

    程姨娘转头见到丈夫进来,粉脸满是讶sè“夫君怎的来了?不是明晚才轮到奴家服shì么?”

    李老爷挥挥手,婢女趁机溜掉烧热水去了。

    “老爷想起对你关心的尚不够啊,自打到了南方可曾住得习惯?吃的习惯?气候可曾习惯?热不热?”李老爷十分殷勤的嘘寒问暖道。

    程小娘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备至,有点不知所措身子朝后面缩了缩“老爷费心了,有姐姐们为伴,一切都很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爷和蔼的笑道:“很长时间没有往京师写信了罢?”

    程小娘子心头一颤,难道昨天偷偷写密报揭发老爷喝huā酒,还写下了簪huā拥妓神仙骨这事被知道了?

    老爷对她反复强调过,风流事情万万不可如实密报的,可临行前千岁殿下交代过,风流事情务必详细陈情。夹在中间好为难哦李估浑然不觉眼前小妾的紧张小心思“依老爷看来,你与京师的联系还需加强,还需更密切,怎么说你父兄也在千岁那里做事的。

    所以……”

    程姨娘脸sè瞬间苍白,闭目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厥,李估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奇怪的问道:“好好的正说话,你却怎么了?”

    “所以老爷要赶奴家回京城?”程赛玉勉强睁开眼问道。

    这是什么胡话?李估没好气斥道:“胡思乱想什么!是来请你给千岁写密报,就说老爷我快被逼到上吊了!她不帮忙就等着收尸罢!”

    国朝自京师至四方,都有急递铺负责公文传送,凡天下府州县遍设急递铺,规定的速度是一昼夜三百里,公文随到随传。

    李估的奏疏和盖有皇家铃印的程氏密报,自然可以用这个速度稳妥的向京师传递,大概七八天就可以到达。但sī人信件,就很不靠谱了。

    李大人担心奏疏早早抵达京师了,而自己写给靠山们的信还在路上吭哧吭哧,导致出现理解错位和意外。

    所以他才会借用程小娘子手里的皇家铃印,将自己的sī货一起铃封了,并在里头注明委托长公主转交。不得不说,公器sī用的感觉真好。

    其实李估的奏疏内容很不正规,刚送到朝廷就被御史弹劾了,若地方官没事都上奏诉苦,朝廷诸公得huā费多少精力去看这些垃圾文字?

    不过无所谓,不被弹劾的那还是名人吗?

    一般情况下,非报急报变的地方奏疏很容易消磨在庞大的〖中〗央官僚体系中缓慢运转,但李估名声响亮,因而他的奏疏运转的很顺畅,这就是话语权的体现。

    闲话不提,却说光yīn似箭日月如棱,一晃到了景和八年六月中旬。

    扬州城里,江都县衙那张勒令在逃六盐商一个月内自行投案的公告眼看就要到期了,但仍然没有一个盐商自首,而且李大人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盐商都在等着看笑话,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公告必然是一具空文,就凭李估几句虚言恐吓根本没用的。

    当初李大人多么气焰嚣张,最近这段时间不也渐渐无可奈何的消停了?大概他正在找台阶下罢。

    李估也有点心急,如果发出的命令成了空头文件被人当笑话,那对威望的损害也是很大的。早知道当初应该把期限写成三个月,那样就足够等到朝廷处置下来。

    六月十四日,那公告期限的最后一天江北巡按雷御史突然驾到扬州,正是奉了朝廷之命,专为调查李估奏疏所言而来。

    这时候全城人才知道,李大人原来向朝娄告状了。但这有什么用?朝廷也不能无视府衙、盐运司、巡抚只偏袒一个六品通判兼知县。

    对于李大人的一面之词朝廷自然不能偏听偏信,按着老办法,便下令给江北巡按御史,命他速速去扬州调查情况并上报。当时雷巡按正在庐州府巡察接到命令后便上船沿江而下。

    对于雷御史到来,李估松了一口气,可算有台阶下了。迅速以钦差到达查访、前文作废的名义,将险些令他丢人现眼的公告撤下来。

    前文介绍过巡按御史乃是天下最尊荣的七品官,代天巡狩的钦差身份,所到之处小事立裁、大事上奏见了巡抚也可以分庭抗礼,委实是厉害角sè。

    雷巡按名如其人,确实雷厉风行。所到首日便亲自查阅了案卷从牢里提子邱立问话确认有诈骗官银之事,又经过寻访确认有六盐商被传唤却不到案的事情,并向李估索要了各衙门给他的所谓“施压行文”。

    随后便没李估什么事情了,时光在等待中继续流动。

    一直到了六月底,忽然有一封敕书的正副本先后送达凤阳巡抚衙门、扬州府衙、江都县衙立刻在整个江北官场引起了sāo动。

    之所以说sāo动而不是震动,是因为这个任命确实很怪异怪的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先例。

    而李大人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任职敕书,目瞪口呆的不知道作何感想。敕书上赫然写着,任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李估兼管府守备司。

    他反复看了n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是府守备司,而不是自己追求的整饬盐法使、署理盐法道之类的官职。

    对李大人竟无语凝噎,纯粹是驴chún不对马嘴啊,他想要的是盐事官职,以便可以大肆插手盐业,但给他一堆大头兵干什么?不会是写敕书的人喝多了罢?

    承直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在小小的江都县地面上既抚军又治民,这官位也太空前绝后的奇葩了,绝对国朝三百年的独一份!

    不过好像李大人自从做官以来,从十六个字的副巡检到分票中书加三官,再到现在最新任命,大部分字职都奇特到在史书上提起时必须加旁注……,不然后人肯定要云山雾罩。

    庄师爷对着敕书啧啧有声,东主真乃神人也,连这种既扭曲而又象征意义浓厚的官职都可以搞到手,他真是没有投靠错东主!

    说起府守备司,要从国朝有以文抑武、以文统武的传统说起。不过甲申之变后,军制有变化,多了职业化的禁直军,分军驻扎京师和天下要冲,受天子直接掌握指挥,与地方没有什么关联往来。

    在内地,原有的卫所功能渐渐衰退,与一般农户无二,但仍要轮番服兵役,充当地方守备武装。

    大略体系是巡抚或总督、兵备道、府守备司三级垂直管辖,具体各地皆有不同,但原有的指挥使司体系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三级中,巡抚总督和兵备道都是文官,只有府守备司是武官,为了保证每一级都有文官统军,所以府守备司按照惯例要接受知府节制和调遣,但并没有明确在官职名称上。

    但现在朝廷却搞了这么一个开创先例的任命,竟然明确李大人管府守备司,成为扬州府守备司名正言顺的上级和指挥官。

    对国朝官场不了解的,可能看不明白特异在何处。那么就请将李大人这套新官职放大百十倍再看,与封疆大吏巡抚还有什么区别?

    国朝巡抚有好几类别,照例都加右副(佥)都御使衔头,表示钦差体制。

    其中最常见是按省设立的巡抚,惯用官职名称套路有三种,一是如浙江巡抚,全称是提督军务巡抚浙江地方:二是如陕西巡抚,因为上面有总督,所以全称是巡抚陕西地方赞理军务:三是如广西巡抚,全称仅仅是巡抚广西地方,不加军务差遣,不能称为军门或者抚军。

    至于南直隶的凤阳巡抚与边疆巡抚、翰南巡抚一样,算是比较特殊的,既因地也因事而设。

    如果说一般巡抚职权特点是抚治地方、考察官吏、提督军务,也就是治吏、治民、治军三者齐备,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上官。那么在江都县这方圆百八十里内,李大人得了新任命后也勉强算是三者齐备了。

    若照巡抚葫芦画飘,用滑稽的说法,也可以将李大人戏称为提督本府军务巡抚江都县地方。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就好像是设在江都县的微型mí你小巡抚一般……

    总而言之,从表面上似乎也就是给李大人增加点职权,让他顺带管管地方军队,但实际意义很特殊,很意味深长,很令人深思。在国朝,既治民又抚军的官员,真就那么二十几位总督巡抚的。

    凡是官场上听到这桩敕命的,除了耸动sāo动惊奇之外,无不泛出几许疑问。这年头言官猖獗,正常情况下大学士和吏部敢弄出这么个官职,只怕要被骂的狗血淋头,李别驾为何能得天独厚?

    再细细思量,这事只能是宫里干的,莫非李大人的圣眷如此之深?

    他不是刚被太后贬黜的么?

    高宗以后,根据遗诏天子尤重军权。凡涉及到军务变动,没有皇帝点头是不可能的,哪怕景和天子没有亲政,涉及到军务大事和武官任命,也要从他手里走一遍过场。

    想到这里,李估感到真相呼之yù出,如果不是归德千岁干的好事,他就敢将这张敕书吃了!忍不住唏嘘感慨道,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孕fù的心思更奇怪。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没捞到盐事官职很遗憾,但手底下有武力,也并非一无是处嘛,合理的使用起来,威力也是巨大的。估计千岁殿下的意思就是叫他打破常规。!。

三百零九章 守备司谒见

    扬州人对于李县尊的新任命…大都糊涂的很。李大人和盐商各有各的理,打擂台正打到昏天黑地,府衙、盐运司、巡抚先后出面也拦不住,朝廷知道后不去分出是非曲直,却下了这么一道风马牛不相干的敕命,实在叫人费解。

    在江北官场中,论起受李估新职位影响最大的人,肯定是扬州知府罗星野。因为朝廷给李大人的任命是赋予全权的“管府守备司”

    而不是协助式的“赞理府守备司”。

    以前扬州府守备司衙门与扬州府府衙从名份上是两个独立衙门,一治民一管军,都是凤阳巡抚的下属。但按照以文取武原则,在本地范围内扬州府守备司由罗知府进行节制和调遣,不仅扬州,全天下知府和本府守备司的关系全都是如此。

    但现在扬州府守备司有了钦命的正式主管李别驾,所以不再需要府尊代表文官出面节制了。对罗知府而言,自然是丧失了一部分权力,今后他想要动用本府军士,也得报请李估批准。

    更让罗知府郁闷的是,李别驾以府通判身份直管附郭大县,本来就已经跋扈难制,如今又得了管辖府守备司职事,正式成了本府武事的主官,文武合于一身岂不要与他平起平坐了?

    有没有后台,后台是大是小,越是关键时刻越看的出来在府衙后院,受到严重刺jī的罗太守对月长叹。

    从李估此事再次可以看出,想在官场上一路前行,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后台。为此他一定要不惜代价和名气很大的李别驾硬碰到底,哪怕头破血流,哪怕粉骨碎身哪怕赴汤蹈火,惟求引得朝中卿相回眸一笑。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而不悔……

    却说又获新官职的李大人他并没有得意洋洋的出去炫耀,经过最初的诧异之后,反而躲在后衙闭门不出半日,仔细思考朝廷莫名其妙给他一个“兼管府守备司”是什么意思。

    别的可以糊涂但方向务必娶看清楚哪,一旦方向找不准,那就真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而方向对了,哪怕有点小错也可以改过的。

    这么多年来各家盐商肯定培养出不少读书人,朝中肯定有其子弟之类的说话,所以有些事情很难做透他想来想去琢磨出三层意思。

    第一层是无论改盐法还是新设监察盐事官职,难度都很大,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结果所以先给他加个官职以示安抚。

    第二层是朝廷也不可能不顾从巡抚到府衙的面子一味偏袒他这个不合常规的六品通判兼知县。

    第三层是军民双治的文臣不多见,这是另辟蹊径给他较为超然的身份,扩大他在江北地区的权限,毕竟管的是扬州府守备司而不是江都县守备司。所以其中又隐含靠山们对他的鼓励之意。

    正当李估刚想出个头绪时,却见门官张三手持一张名帖溜进来李估不悦的呵斥道:“说过老爷我今日不见外客!还来禀报作甚?”“是守备老爷偈见,压师爷说老爷最好见见。”张三小心道。

    闻言李估感到意外的猛然拍案道:“真是有眼力的人物!”

    张三所言的守备老爷自然指的是扬州府守备,正五品的武官,李估的新下级。

    没有看错,这个正五品守备确实是正六品李大人的下级,所以他的到来称为偈见,而不是拜访。

    按照开国时定下的制度,国朝武官品级普遍偏高,但文官势力崛起,渐渐演化娄以文取武后,武官比文官品级高但实际地位低一等的现象并不奇怪。因而正五品的守备主动来偈见正六品的兼管府守备司李别驾是理所应该的。

    不过话虽如此,但一个正五品武官能如此痛快的放下身段,李大人还是很领情。脑中闪过无数演义小说剧情,李大人当即吩咐道:“大开中门,本官要出迎!”

    这也算是以大礼相待,互相给面子又不要钱。但李估不可能太过于放低身段去大门迎接,只以平礼迎到仪门而已,不过仅如此也堪称屈尊了。

    李估知道自己的斤两,民事政事他可以依赖见识勉力为之,但对兵事真是一窍不通。靠自己绝对靠不住,今后还得依赖这位守备撑场子,所以打算以礼结之。

    扬州府守备辛明以袍带公服进见,约莫四十岁年纪,身高体壮孔武有力。

    他见上司居然在仪门迎接,似乎当场被李大人折节下娄所感动。粗豪面sè虽无变化,却毫不拖泥革水、干脆利落的纳头便拜,就要跪见,完全不在意李别驾年纪只有他的一半,品级还比他低一品。

    这行动真是太周到本有笼络对方之心的李估迅速上前,伸手拦住他身形,言辞恳切道:“辛守备不须如此大礼!”

    面对上司的示好,辛守备挣扎几番道:“卑职初次偈见,礼不可废!”

    “你我今后份属同僚,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分尊卑啊!”李估继续用力阻止辛守备,并十分诚心诚意道。

    辛守备抬头jī动不已“再如此相阻,却是叫我人前失礼,万万不可哪!”

    “礼在于心不在于行,本官已然心领,怎能再屈了猛士!”

    “天高厚遇,委实承受不起,却折杀下官了!”

    “你再如此,便是瞧不起本官了!“辛守备感怀在心,满腔热血上头,改跪拜为拱手,大声行礼道:“卑职见过李军门!”

    什么?军军军门?!伶牙利嘴的李大人突然失语冷场了这年头一般情况下提督军务的巡抚才被称作军门,虽然他李估现在也是同时抚民治军,但与巡抚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被别人听到了就是夜郎自大式的笑柄。

    在这场你来我往的客套中,李估终于尴尬窘迫的败退,辛守备随手拍上的高帽太大,真戴不起。他回过神来连忙告诫道:“辛守备千万不可如此相称,不然贻笑大方了!”

    又伸手延请道:“快橡入内一叙!”

    辛守备亦让行道:“李使君先请!”

    李估脸庞又轻轻抽搐几下,使君是指代太守刺史知府的好吧,不懂就不要乱用尊称。

    新扎师爷胡振汝因为和辛守备认识,所以陪伴出迎,看到东主和守备彼此想得,不禁感慨道,眼前一幕好似那话本里的明主贤臣相遇、龙虎风云际会的场景哪。

    “连官场小白都看得出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估边走边想道。

    “年纪轻轻却不吃捧杀,必定是有主见难游说的人。”辛守备边走边想道。

    进了huā厅,落座上茶不提。

    辛守备开口道:“昨日得知朝廷以李别驾主我守备司,卑职这心中真是狂喜得很,今日迫不及待便来偈见,失礼勿怪。”

    我上任你狂喜什么?李估没有多谈自己,却开口问起兵事:“不知守备司下,是何建制?”

    辛守备先介绍道:“好叫上官得知,我守备司军制如下,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一百二十五人为哨,五哨六百二十五人为营,分设伍长、队长、哨官、把总统之。”

    李估饶有兴趣的继续问道:“扬州府里共有多少营兵?”

    “我扬州府位处江北要道,守备司下属营兵算是多的。府城驻有三营,一火器营,二步营,连辘重车马约莫二千人:在高娜州驻有两营,为的是保河道和剿湖匪,约莫一千余人。本府境内,东面通、泰二州朝廷另建有海防道,南面江面上另建有江防营,皆不用我守备司兵镇守。”

    李估若有所悟,原来扬州府守备司的重点防区只有两点一线,两点是府城和高娜州,一线就是运河沿线。至于海防、江防都另有专镇,不在本镇区职责范围内。又问道:“粮饷多少?”

    涛兵定有月粮三斗、月银王钱…”

    李估算了算,觉得这个待遇对于前来服兵役的军户来说,tǐng不错了。按说服役就该是打白工,没想到管吃管住外还发月钱,虽然不多。

    最后辛守备请示道:“请明日至守备司校场点阅府城官兵,以壮军威,并容卑职将兵符印信移交。”

    李估点点头道:“此为应有之议,可!明日卯时点检。”

    辛明便起身行礼告辞,李估原以为他有些请求要提的,但最后也没有出口,大概是担心交浅言深的缘故罢。

    送走了辛守备,李大人下守备司这边的思虑,又想起别的事情。虽然朝廷最后不予置评,似乎两不想帮,但有些事仍没有完的他将之前令六盐商限期投案的告示稍加变动,又重新张贴出去。

    依旧是用抄家、株连相威胁。但这次给予的期限更苛刻,只有三日,这彰显了李大人更加自信,因为有两千人马在手,很多事情都可以做的。

    新告示一出来,又引起了盐商们的一片叫骂。原以为事情就要稀里糊涂的到此为止,没想到李别驾仍然铁了心不按规则玩,还是要抓着此事不放!!。

三百一十章 小看了别人

    景和八年六月二十八日清晨,新任的兼管府守备司李大人起身,从江都县衙出发前往城中校场。

    扬州府守备司校场当年曾经位于新城区盐运司南边,地理位置绝佳,离小秦淮河和几条商业街道都很近。但这带来了若干不良后果,一方面附近各家都嫌兵营吵闹,另一方面周边huāhuā世界对营兵的yòuhuò太大。

    多方运作之下,守备司校场就搬迁到了府城的西南角,远离了拱辰门、钞关、小秦淮、东关大街等繁华地带。

    守备司衙署与校场都在一处,李估到达时,辛守备率领部下把总、

    哨官共计十七名出辕门迎接,人人皆是尖顶圆盔,内衬官袍,外罩棉甲。

    “诸位甲胄在身,不必多礼。”李大人淡淡的挥手道,既不热忱也不冷漠的先开口免了众武官的跪见。

    众武官便齐齐抱拳为礼道:“见过镇抚!”

    对这个新称呼李估微微愕然,又用目光对辛守备表示慰问,为了给本官找个合适的称呼真难为你了。

    话说李大人这个前无古人的官职称呼起来确实很令人苦恼,部堂、部院、制台、军门、抚台、镇台、镇军、督师等等已经有固定含义的全都套用不上去。

    辛守备昨天请来了几个老夫子闭门造车两个时辰,才发明出一个镇抚的称呼,镇守地方兼抚军民的意思。

    众武官簇拥着李大人穿过北辕门,登上筑在校场边缘的将台。居高而视,此时营兵都已在跑马场上列队。

    李估稳稳的在交椅上坐定,环顾全场后下令道:“开始罢!”

    十四个哨官抱拳行礼后,小跑归队,只有辛守备和三个把总shì立在台上,陪着李大人观看。

    随即鼓声响起,还有有挥旗的、吹号的,场内营兵便各持兵器,有分有合的列阵进退,对于演武,李大人是外行里的外行,根本看不懂,主要精力都在研究营兵衣甲式样和数人头了,但这不影响他一言不发的装模作样。还是不说话显得高深莫测比较好,免得一开口就lù了怯。

    直到操演完毕,又从火器营出来几十个代表,去了远处靶场演示火枪,这又引起了李矢人的兴趣,可惜他依旧不懂,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声tǐng热闹。

    现在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了,眼瞅日头渐渐高升,李大人很体贴的下令道:“马队便不看了,至此为止,都散去罢。”

    一千多士卒高声道:“谢过镇抚!”

    随后台上众人出了校场,步入守备司衙署,却见大堂上也附庸风雅的挂着匾额,上书“白虎堂“三个大字。

    这名字有够耳熟李大人毫不客气坐于正座,拿起huā名册点名,而武官们也卸下了盔甲后到堂偈见。

    从刚才初见时,李估就感觉少了一人。在守备之下,营中应当有三名把总,辖十五名哨官,总共十八名武官,然而他只见到了十七个。

    待到点过名,果然有一个叫侯炳的哨官未到。

    莫非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想叫板?李估不动声sè的问旁边辛守备道:“此人何在?”

    “今早发现他不见人影,已经派人去寻找了。”辛守备恭恭敬敬答道。

    李估放下huā名册,却说起另外的事情“方才本官检阅营兵,人数似乎不太对,本该有一千八百余兵,怎的少了数百人,莫非本司有空饷?”

    辛明惶然道:“镇抚休要误会,卑职怎敢自寻此重罪!本司绝无吃空饷之事!”

    原来这武官想要吃空饷,须得先纵容军士逃亡,才能空出人头白领饷银米粮。近几十年来,原有的卫所军户人口滋生,土地紧张,内地又承平日久没有战事,所以出外服役当营兵成了一个不错的出路。每年管饱还有几两银子拿,说不定有机会混成小头目呢。

    军士不逃亡,想吃空饷也没地下嘴,不过不要紧,武官们有另一种法子赚钱,比吃空饷收入更多,风险更小。尤其是在扬州府这种大地方,更是好用。

    这就是所谓的“买闲钱”也。譬如扬州府守备司的营兵,只要每月向营官缴纳两钱银子买闲钱,并不再领取口粮月银,就可以在保留兵籍、随时接受召唤的情况下,去城中打工或者做小买卖去。在扬州府这种高工资地区,就算打工每月也能有二两薪银。

    所以说,吃空饷这种高风险的方式太老土了,共赢无风险的吃买闲钱才是主流正道。

    辛守备拍着xiōng脯道:“请镇抚放心!卑职严加管教过,那些买闲营兵绝对不会出城,一旦有事只要出动轻骑四处沿街吹起号角,他们便可以迅速回到兵营,一样可以用的上!“留心起来真是处处有学问李大人又问道:“现有多少人买闲在外?”

    辛守备少待了片刻,才勉强答道:“府城三营四百余名,高娜两鼻一百余名。”

    李估取整数默算了一下,每个月大概有二百五丰两银子,一百五十石米粮的收入,以官价总共折合四百两银子,全年加起来差不多五千两啊。

    多少钱不是关键,但李估感到刚才辛守备回答这个问题时有些迟疑,完全不似通常的干脆。

    李大人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精细人,辛守备的迟疑反而他起了较真念头,难道你害怕本官分一杯羹么?故意追问道:“这些钱财,又是如何分去的?”

    “每月有一百两送巡抚衙门,一百两卑职留用,一百两把总分取,一百两哨官分取。”

    李估心里叹道,真看不出来,一个只管三千人的守备每年居然也有一千多两巨额外快,和他这个署理知县的常例银收入差不多了。

    他想借机查看一下辛守备的人品,从而判断以后可用不可用,或者如何使用,便试探道:“从今以后,那本官的一份是多少?”

    辛守备面无表情的对李大人道:“卑职任凭大人吩咐!”

    闻言李大人十分不满,话怎么能这样说?这就相当于说不愿意了!

    从来都是下属主动孝敬上来,多了少了再另说,哪有让上司厚着脸皮开口讲数目的道理?

    辛守备如此多礼的人,岂能不懂这些,原来他还真担心自己分走他的银子,难道做人就这点村夫见识么。

    其实这就是李镇抚不体谅人了,他自觉钱途无量,不大将一千多两放在心上,但对于辛守备而言,这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了,怎能不看重?

    原来的体制是巡抚管守备司,知府在本地节制。现在变成了巡抚、

    李镇抚、守备司三级模式,话句话说就是多了一个分钱的上司。如果按孝敬一百两算,那么守备司所有武官的外快数目要下降三分之一。

    不想此人外表洒脱,试探之下如此贪财小气李估正想用什么法子敲打一下辛守备时,忽然有个醉醺醺的军官摇摇晃晃上了堂。

    李大人皱眉不语,却见那醉汉走到李估前方,也斜着眼指点道:“哪里来的小官人,真是好皮肉……”

    李估多少年没遭过这等羞辱,登时勃然大怒,仍留在堂中的三个把总也脸sè大变,辛守备上前喝斥道:“侯炳!你失心疯了?”

    侯炳?原来是那缺席的哨官动了真火的李大人狠狠盯着他,心里考虑怎么搞死这厮,嘴上对辛守备道:“军法如何处置?”

    辛守备答道:“可重责军棍八十,是否行之请镇抚示下。”

    “先打了!”

    当即有值堂小校按住了侯炳,拖到院中开始行刑。

    听着外面被执刑时的惨叫,李估怒气未息。忽然又听到有喧哗之声,当值小校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不妙了!有士卒在衙前哄闹!”

    怎么今天什么怪事都遇到了李估问道:“是何原因?”

    “俱为侯炳鸣不平!”

    “混账!这怎么可能!”李大人拍案骂道。

    辛守备连忙解释道:“侯炳乃营中老人,素来有望,打了他有人不服气倒也不奇怪。”

    李估起身出了大堂,他要亲眼看一看。

    院门外聚了几十个军士,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嘈乱的沸反盈天。见到李估从大堂中出来,人群仿佛更加愤jī,涌进院中就要朝着他围上来。

    群情汹汹,李大人哪敢将自己置于险地,匆忙避进了大堂。幸有亲兵小校,持刀死死把住门口。

    在屋内李估气的咬牙切齿,这起事情绝对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绝对是有人针对他策划…的!便转头呵斥道:“辛明你怎么当的守备!速速出去平息事态!”

    “卑职遵命!请镇抚安心等待。”辛守备应了一声,大步出去。

    李镇抚左等右等,不知等了多久,暗骂这辛明确实绣huā枕头,关键时刻办事当真不力!连几十个军卒都摆不平。

    正想间,却见房门口人影一闪,辛守备走了进来。

    满腔怒火的李估正要责骂,忽然辛守备身后又跟进一人,绯衣乌纱,腰缠玉带,四旬有余。仔细看去,居然是罗知府。

    李大人心中惊诧之下,忘了见礼“府尊怎的到此?”

    罗知府嘿嘿一笑,语含讽刺道:“听说李别驾惹出了兵变,本府自然要来弹压。”

    李估顿时醒悟到了,今天的乱子与他脱不了干系!又问辛守备道:“是你将府尊请来的?”

    辛明不敢与李大人对视,低头道:“事变非常,必禀于府尊也。

    府尊乃一府正堂,府内何事不可过问?”

    这一定是辛守备和罗知府合伙了!李估面sèyīn沉如水,本以为你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原来是为了麻痹小爷的提防之心,没想到你浓眉大眼居然也是个jiān邪,你是小爷第一个看走眼的人物,你很荣幸这都要怪李大人当高高在上的文臣久了,却轻视了武官,只将他们当成理所应当顺从的工具,但他们同样是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结果大意之下李估忘了一点,他自己得了管府守备司差事,损失最大的不是罗知府,而是凭空多出一个上司还要交出印信符牌的辛守备!

    辛守备昨日口口声声说今日要交接印信,但李大人今天到了守备司后,辛守备始终不曾提起这事,如果李大人小心一点应鼻能觉察出这个苗头的!

    姜还是老的辣,:知府罗星野带着几分得意对李估大加斥责“李大人初至兵营便肆逞姬威、暴行逆为、施虐官军,险些酿成兵变,还有公然索要贿略!实在不配掌兵事,本府和守备司要弹劾你!”

    酿出兵变的罪名可不小,李估脸sèyīn沉的辩解道:“是那侯炳醉酒点卯不到,无礼在先。”

    罗知府早有准备的答道:“侯炳并非误事,他是去府衙商议交割粮饷之事,本官留了他喝几杯酒而已。对了,现在外面已经平静,李别驾可以回县衙了。”

    顺风顺水太久了,真是麻痹大意啊!李估心里不停自责道,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定格在三位七品把总身上。便想起一个问题,辛守备愿用一个哨官,也不肯用把总,是否说明他没有把握呢?

    想至此,李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三位把总道:“巡役缉sī不利,本官原打算掌兵后,差遣营兵去东面各大关口哨卡缉查sī盐,以你们三位轮值出巡。如今看来,此念头要天折了。

    三位把总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可以说倾向于赶李镇抚走人,毕竟谁也不愿意让自己每年二百四十两外快少掉三分之一。但听到李大人嘴里说出“sī盐”两字,眼神齐齐发亮了。

    唯恐几位大老粗算不清帐,李估嘴里念叨着:“淮盐年产五万万斤,其中淮南盐场产四万万斤,外销都要经过我江都县地界。官盐如此,sī盐又有多少过境?怕不得有两三万万斤罢。按sī盐每斤五厘利,就是一两百万的银子!能查没一成就值一二十万银子!整个守备司每年外快也不过五千两罢,就这点银子还斤斤计较,尔等太可笑了!”

    跟五千两比起来,一二十万两银子确实巨大……,李估清清楚楚的听到,屋内人的呼吸渐渐地粗了起来。(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一章 风云人物的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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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一十一章风云人物的战斗力

    十万白银听在中下级武官耳朵里真是天文数字,在场的人中,恐怕只有罗知府听到这个数字后可以保持冷静了。

    这年头想要真正打动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可李佑这些话之所以能让众人激动,并不是靠空口白牙一张嘴,而是有实实在在根据的。

    国朝两淮盐场外销,淮北盐走淮安府,淮南盐走扬州府。但淮南盐产量占到两淮总产量的四分之三左右,因而一般人说起两淮盐事常常默认是淮南和扬州,淮安府便只能委屈的被称作小扬州。

    两淮盐之所以销量可以占到天下半数,很大的原因就是水运便利,商家喜欢运淮盐。在淮南沿海地区三十个盐场之间,有弯弯曲曲的串连各盐场的河流,叫做串场河。从串场河拐出来,又有一条东西向的河流,叫做运盐河。

    每年有几亿斤淮盐通过纵横数百里的运盐河运出盐场,可以想象这条河路的繁忙。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运盐河一头连着泰州、通州盐场,另一头就是江都县。经过江都县,数亿斤的纲盐才能抵达大江上的仪真港,转运到湖广、江西等处。

    换句话说,只要淮盐想外运,出了产地就必到江都县,无论官盐私盐皆是如此。因而江都县被时人称为围堵打击私盐的“藩篱”之地,当然也成了私盐泛滥、官盐滞销的重灾区。

    贩卖私盐是一门产业,缉查私盐也是一门产业,你懂得。

    在另一个时空的伪清,把总可能只是管百来个人的低级武官。但在本朝守备司里,把总是掌几百兵的正七品营官,说小也不小了,和正五品的守备一样是朝廷命官,不是那么没见识的。

    若是别人跑到三位把总面前,拍着胸脯许诺道:“哥带你们去查私盐!”

    三位把总肯定嗤之以鼻,心情不好了还要暴打他一顿出气,这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的么?但换成眼前这位年轻的六品官员如此说,那效果又不一样了…

    三位把总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将李大人的官职念了一遍,兼管府守备司的李大人除了通判这个扯淡的门面官衔之外,还是江都县正堂。江都县地面的事他说了算的,私盐怎么查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听他说一年有十万两以上的总收益啊…若能插手其中,每年落到手里的起码数以千计,相较之下,现在的每年二百四十两外快收入真是少到可怜!

    李佑察言观色,心里有了把握,对三把总又是一个仰天长叹。

    “本县用有数百巡役缉私,但多为本地人,根缠枝绕下查禁私盐极其不力。本官这外来的竟然感到满城无可靠之人,不过近日听说营兵皆是从外乡征发,本以为军心可用,共创缉私大业!今日一见却叫本官大为失望!大为失望!”

    李大人口气很痛心疾首,很怒其不争,很恨铁不成钢,却又很冠冕堂皇。就算某姓罗的敌人在这里,听到了也不怕他检举揭发,他只是很名正言顺的说严厉打击私盐而已,其它意思大家自己脑补就行了。

    别说三个把总,就连刚刚坑过李佑的辛守备也被忽悠的产生些许同仇敌忾之感了——吃盐业这碗饭的人里,盐商寄籍扬州,巡役是本地人,连贩私盐的也多是本地人,凭什么我们这些外来户只能守在扬州府看着他们吃?

    从五品到七品四个武官的神态落在了罗知府的眼中,他便觉得堂中气氛已经不对头了,与他密谋合伙的辛守备此时也显出心驰神往的庸俗模样。

    心下暗想道,这李佑临时抛出的诱饵太诱人了,能抵制的人还不真多,不能任由他在口舌如簧的煽动人心了。

    于是府尊大人当机立断的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辛守备的畅想,吩咐道:“李大人终究是我扬州府的官员,本府自然要过问。既然李大人涉嫌,那就劳烦辛守备将今日兵变之事成详文报与府衙,本府看过后再酌情上报并申领处置。”

    罗知府这番安排,从道理上是绝对站得住脚的,程序也绝对是正确的,想必结果也一定会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

    只要办成铁案,就是朝中有人也不能为所欲为罢?何况李佑出了名的靠山多但敌人更多,得罪的阁老就有一大堆,有机会整他谁也不会放过。

    同时也是警告三个把总,李大人能否在守备司站住脚并继续掌兵还是个未知,不要轻易被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所迷惑。

    辛守备醒过神来,很快意识了到自己的处境,即使李大人组织营兵缉查私盐,只怕也没有自己的份了。

    唉,为何李大人不早些说出此事?有大规模缉查私盐这种差事,谁还在意每年是不是少几百两买闲钱?谁还在意印信令符是不是掌在自己手中?可惜,悔之晚矣。

    辛守备带着懊恼,有气无力地对罗知府答应道:“遵命,明日便详文上报府衙。”

    李佑皱眉看了罗知府一眼,他当然明白不能按照对方的剧本走,府尊那个做法,就像是暗箱操作,还不是他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应该从哪里入手如何打破局面呢?

    罗知府不信李佑还能有什么计策,正打算告辞离去。却见李大人掏出一卷黄绫,重重的拍在身旁桌上,高声道:“本官奉敕命管府守备司,印信令符何在?本官现在便要接收!”

    印信这个东西,按制度由该衙门主官保管。从前辛守备是守备司的主官,顺理成章负责掌管印信。朝廷敕命下达后,李佑以“管府守备司”身份成了守备司的主官,辛守备虽然官职品级不变,实际上退化为守备司衙门的佐贰副手,武官与文官争权,那是绝对没戏的,所以印信理当交给李大人掌管。

    知府罗星野听到李佑索要印信,仔细想了想,便断定绝不能让李佑拿到印信令符!谁都晓得军令如山,认令不认人,若有印信令符在手,全营还不是任由李佑拿捏,那样肯定要出问题。

    他拿出府尊的架子,对李大人喝道:“接受守备司印信之前,你仍只是扬州府通判、江都县正堂,本府身为扬州府正印官对你有节制之权!鉴于今日兵变之事,本官命你暂缓上任管府守备司!”

    等的就是你这句…

    李大人迅速回话道:“以府尊之意,本官未得印信,算是没有正式上任?府尊职指责本官虐打哨官、致生骚乱,那么当时本官并未上任,这就是乱命。为何乱命仍可奉行不误,是谁之过也?想必掌守备司印者难辞其咎!若非掌印者助纣为虐,何有乱生!”

    李佑这是强行将辛守备一起拖下泥潭,要担责任一起担责任,要没事一起没事。

    罗知府和辛守备齐齐语塞,一时间搜肠刮肚找不到什么词驳斥回去。这二位算是切身体会了能够拳打学士脚踢御史之风云人物的战斗力…

    这都可以?三把总佩服万分,心里叹道文人就是心眼玲珑,七扯八绕的就能寻觅出如此大一个漏洞,这下府尊和守备进退两难了。

    罗知府狠狠瞪着辛守备,心里大骂这厮真是个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人!之前那种时候还耍小聪明舍不得拿出印信令符套狼,现在可让他抓住理了罢!要不要叫他牺牲自己?

    气势渐渐又扳回来,李大人借着有利时机突然又对三个把总道:“不知哨官侯炳是哪一营的?是尔等谁的下属?”

    个头最高的那个,李佑记得叫作石觉星的把总抱拳道:“此人乃是卑职下属,但今日之事卑职委实不知情,望镇抚明察!”

    “那么…衙前哗乱的士卒也都是他那一哨的了?其中涉及到的伍长和队长,烦请你寻找出来,都是你营中的,应该不难。”

    李佑猜得出来,数十营兵敢无缘无故的蓄意出来闹,必有伍长、队长这些底层士兵头领在内串联组织。只要能抓几个上来严刑拷打,不信问不出蛛丝马迹。

    这甚难抉择,石把总沉吟片刻才道:“卑职也看得,方才人群中有几个伍长队长在内,请给卑职一刻钟时间将他们提到堂上!”

    他之所以如此倒向李佑,一是觉得辛守备和府尊耍阴谋耍的实在不成样子,二是对李大人提出的使用营兵缉私很期待,三是心里佩服李大人。

    李佑以目嘉许,赞道:“甚好!”

    石把总也不看辛守备那边,扭头便走,辛守备脸色难看的大喝道:“石觉星!你站住!”

    石把总步子缓了缓,但没有停住,仍旧朝着门外行去。

    另一个把总吴先函忽然也对李佑抱拳道:“卑职想起也有营中属下参与,愿为镇抚捉拿到堂!”

    对于来投靠的,李佑自然很欢迎,“多谢二位相助!若查出几分真相,本官少不得写信给兵部卢尚书说一说此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听到兵部二字,辛守备神情大变。兵部对武官而言,就相当于吏部在文官心目中的地位,吏部有文选司,兵部便有武选司,武官的升迁荣辱都操之于此。忍不住问道:“卢尚书与你是何关系?”

    李佑淡淡的仿佛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乃是同乡老前辈,细论起来,本官的官身还是出自老尚书门下,此恩难报万一也。”

    最后一个把总刘绍文也站不住了,用力抱拳大声道:“今日营情不稳,镇抚恐有安危之虞,卑职这便去召集亲兵拱卫镇抚并以供驱使!”

    “谢过。”李佑来者不拒道。

    辛守备神情已然转为木然,无论后果如何,他必定彻底输了,而且将是最大的输家。事已至此,他连埋怨罗知府瞒着他的心思都懒得起了。

    见辛守备精神已然垮了,李佑便转向罗知府道:“府尊稍安勿躁,还要议一议府尊擅闯军营、无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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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二章 收取军心

    李估先是以巨额收益yòu之以利,再占住跟脚的晓之于理,最后含而不lù的示之以威。

    三板斧下来效果不错,拉拢住了三个把总,硬生生从知府和守备联手设下的圈套中砍出一条出路。

    堂中沉默下来,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李大人将注意力放在了罗知府身上,至于两面三刀的辛守备,在文高武低的大环境下,掀不起多大风浪的。

    但是表面冒失浅薄的府尊大人却反而让李估看不透,始终想不明白罗知府究竟意yù何为。

    李大人自诩志存高远,眼界很大。从到江都县上任以来,从来没想与府衙争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也不值得,在他想来双方只要照足官场规矩打交道就行了。而且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与府衙发生过什么利益冲突。

    可是罗知府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各种场合和事情上主动向他挑衅滋事,既让李大人意料不到又很莫名其妙,他的背景府尊又不是不知道,如此行为图的是什么?

    一个高品级知府对一个低品级通判死缠烂打不会有什么好处可得,完全不可理喻。若是有后台同党指使也能使人理解,可从本地人情熟稔的胡师爷那里得知,罗知府现在没有什么大靠山,也没听说与自己的哪位宿敌走得近。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府尊貌似就是无缘无故的样子,行事冒失的仿佛很不成熟的官场新丁。

    李大人对人xìng小有研究,但面对这个“我是小白我怕谁”的样本也míhuò不解了。

    这姓罗的就像牛皮糖一般纠缠不休,既挥之不去又令人堵心,而且今后随时有可能搞出新huā样,防不胜防哪,李估暗暗想道。但无奈的是自己又免不掉他,国朝官场上没有下级向朝廷奏请换上级的道理,估计今天这事也抓不住真凭实据。

    来而不往非礼也,李估决定今后要变被动为主动的先发制人,不能叫罗知府再如此肆无忌惮了,不然显得自己好欺负似的。

    同时李大人心里还闪过了另一个念头,大概当初内阁大学士们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罢,现在真是理解那种纠结心情了罗知府被李估打量的不自在,他明白自己眼下就此离开最好,不然有越陷越深的可能。但又担心自己拔tuǐ走人后,辛守备单独面对李估扛不住压力,乱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所以只好继续在这里耗着。

    不多时,三个把总率领亲兵押着伤痕累累的数人涌进大堂,并倚仗人多势众将辛守备的值堂亲信全部赶了出去。

    第一个投效的把总石觉星对李估行礼道:“卑职问过这几个队长,他们招认出来,聚众哗乱是受了哨官侯炳的明示,相约于今日在镇抚面前蓄意起事。他们昨日听过侯炳细说,其实都是守备辛大人安排下来的。”李估相当意外,倒不是意外牵扯出辛守备,这早在预料之中。

    他原本打算亲自审问的,没想到这石觉星立功心切主动将结果审出来了。更意想不到的是石把总居然能毫不犹豫的亲口把辛守备点出来,算是彻底与辛守备决绝了。

    这便是武官和文官习气的不同之处哪,一旦跳槽换阵营并翻脸真是有够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不念旧情……,

    若是文官少不得扭捏虚伪一番,就连他李估这种人当初面对长公主千岁的强力yòuhuò,一样顾虑重重的不肯轻易跳槽。

    不过这样的人真的可靠么?李大人又多疑起来。

    与直接拿上司邀功的石把总相比,他忽然觉得另两个把总行事稳重,更值得信赖一点。但是作为一个日渐成熟的政客,此时此刻这种想法绝对不能表lù出来,不然谁还敢卖力气投靠你?

    按下心思不表,李估语气不善的对发呆半晌的辛守备责问道:“有这人证指认,你还有何话可说?”

    罗知府也紧张的注视丰守备,他甘冒风险不离开,就是为得这时候。

    辛守备惨笑几声,十分痛快道:“卑职认罪伏法!今日之事皆是卑职指使!罗府尊乃卑职邀来,即便擅入军营也是卑职之错。”面对李镇抚,辛大人的信心早被摧毁了,顽抗毫无意义,痛痛快快认了都省事。

    李估有点失望,因为辛守备一力承担了罪行,没有牵连出罗知府,不过也在他预料之中。无论供不供出罗知府,作为守备辛大人的罪责都跑不了,也不会减轻,所以没必要狗急跳墙的乱攀乱咬。

    如果是平民百姓,李估早就下令拷打了,屈打成招也得打出个满意结果。

    可惜,辛守备毕竟是正五品官身。况且现在既不是临战之时,李镇抚也没有尚方宝剑,不能随便以军法治他,只能很官僚主义的上奏朝廷请求处置。

    叫来军法官写了相关文书,辛守备画押后,便交由石把总负责软禁看管。

    又取出守备司印信,李镇抚口授书吏写了奏本,盖上大印后交与自己的随从送到急递铺去。主要弹劾辛守备争权夺利,罔顾大局,yīn抗敕命,谋陷同僚,阻抗上差,煽动军心驱逐朝廷钦命主官。

    临行前辛守备抱拳对罗知府道:“我家中妻儿皆托付给府尊了。

    罗知府郑重的点头道:“有本官看顾,你无须挂念。”

    这真是明目张胆的交易,李估恨得牙痒痒,但没有去阻止。大家都是有官身的人,他也不想落下个不近人情的名声,等到朝廷处置下来,若家人连坐再抓也不迟。

    从清晨折腾到现在,差不多是午后时间了。

    左手印信,右手令牌,李大人正式接任成为府守备司的主管。罗府尊看不惯小人得志样子,冷哼一声便走人了。

    李镇抚没有回县衙,当即下令,所有营兵校场聚齐,等候再次点阅!

    盛夏的午后,烈日炎炎,校场上一丝遮yīn也无,如沸如炙。三个营的士卒听到鼓角声,无不叫苦连天,磨磨蹭蹭的才去校场中站了片刻,便好像要被烤糊了。

    李估在大堂上,优哉游哉的与三个把总喝茶闲谈,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出去点阅的意思。

    最后还是吴先函把总比较体恤士卒,忍不住提醒道:“营兵尚在外苦侯,不知镇抚有何示下?”

    李镇抚闻言放下茶碗,起身道:“那便去看看。”

    一干人到了校场上,李估顶着日头凝目一扫,便发现人数明显不对了”“在营的本该有一千四百人罢?这场中只怕四百都不到!”三个把总齐齐无语。李大人你初来乍到的本来威信就不够,这样天气下聚齐了人马,自己还迟迟不lù面,谁肯继续傻等?大部分人只怕不是回营房,就是去四边树荫底下乘凉去了。

    难道这是李大人打算找点事情立威,故意为之的?但立威也要讲究方式,就算要行军法,也是法不责众。如此多人不守令,哪能罚的过来?反而要将军心全都失去了。

    说实在的,三个把总都认为,这怪不得士卒,要怪还得怪李大人自己…上午时候,还觉得李大人精明可靠,怎么到了下午,就如此不靠谱了?

    李估不管把总是如何想的,径自来到稀稀落落的军阵之前,与剩余的三四百士卒面对面,提着嗓门开口道:“满营士卒,只剩了尔等这些忠勤可嘉,令本官十分欣慰。本县巡役缉sī盐不力,本官yù用官军代之,却又不知如何选士,今日一见便知非尔等莫属!凡是不听号令离开的,暂时没这个福分了!、,这个消息传遍了校场,还在坚守的营兵无不万分狂喜,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的晕乎乎。

    那可是肥死腰包的查sī盐啊!他们这些大头兵,每月三斗米三钱银,一年剩不下一二两。如果能去城外缉查sī盐,每年往少里算也能赚回一二十两罢!虽然听说个别盐枭有器械,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他们营兵人数多武器好,还能打不过盐枭?

    等到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时,在场营兵不约而同的跪拜倒地,有人当即喊道:“愿为镇抚效死!”登时这句话此起彼伏在校场中响起,越喊越整齐,最后合起来的声音直贯云霄“愿为镇抚效死”的声卒回dàng在校场上空。

    几个把总才明白,李大人这次收取军心,打的主意不是刑罚立威,而是施恩啊,起码现在这三四百人的忠心度绝对接近满值了。

    至于提前溜号的一千人,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李大人虽然看来不会对他们行什么军法,但是失去了缉sī机会,这比什么军法都让人心痛肉痛。

    李估笑眯眯的转身对把总们道:“府城三营要重新分营,现在场中的这些可以编为缉sī营,等本官下令便开赴城外各哨卡分兵把守,共创缉sī大业!下半年运盐季节快要到了,烦请石把总先辛苦两个月,吴把总和刘把总以两月为期轮流上阵。”

    “遵命!”三人一起道。

    李估想了想,又道:“场上人数不足一营,你们可以调遣兵卒补足了人数。至于其他的营兵,也不是没有机会,不必着急,安排到明年轮值!”所谓的要补足人数,就是李大人的笼络之术了,故意留给三个把总开后门、安插自己人的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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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介绍:
宅男文科生穿越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明朝,
身为粗鄙小衙役,科举之路是没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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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主角如何欢欢乐乐从市井之间走出一条另类风格青云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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