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和她没关系
清雅略思量,谨慎地问:“娘娘,难道您怀疑淑妃娘娘从中捣鬼?想来她在关键时刻突然推病不理事,本就是要给您一个下马威。”
珉儿道:“所以我才觉得,和她没关系。”
清雅愣住了:“没关系?”
“她生病这样的事,做得也算正大光明,甚至不怕被皇上知道她是装病。”珉儿回忆之前的光景,“那时候皇上拉着她去长寿宫故意气我,我和太后离开后,独自回去传话的时候,看到皇上和她站在门前说话,那气势一点也不弱。你看,淑妃毕竟嫁给皇上十几年,从皇上少年时就在一起了,又经历了皇上过去发生的所有的事,她对待皇上,也算是坦荡荡的。”
清雅忙道:“娘娘说得不错,这几年奴婢冷眼看着,正如您所说,淑妃娘娘总算是坦荡的。但从前淑妃是妃嫔之首,几乎是半个皇后的架势,然而从前的骄傲,如今都没了,人会不会变就难说了。”
珉儿道:“我也考虑,总之上阳殿内外谨慎些,我想那个人总是在宫女里头下手,可见也没法儿把手伸到上头的,若是淑妃的话,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而之前我被送来白衣,我若追究下去,淑妃是管着事的人,她何必和自己过不去。自然,若是两者有关联,那可能与她不相干,若是没关联,这次的事我也不能断定就和她没关系。”
清雅怜惜道:“娘娘真不容易,好不容易与皇上恩爱和睦起来,立刻就卷入这些是非。奴婢倒是习惯了,过去赵氏皇朝的后宫,闹得还要难看的,建光帝虽是小皇帝,可也像模像样有后宫,那些妃嫔们又不伺候皇帝,闲来没事就掐。奴婢好在是一直在清明阁伺候,不然在后头,日子就不消停了。”
珉儿笑道:“虽不是我情愿的,可的确是我突然闯入她们的生活,打乱甚至夺走她们本拥有的,她们想要驱逐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在乎就是了。”
她想了想,问起清雅:“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是旧朝留下的吗?”
清雅应道:“要紧的几个位置,都让太后分配给昔日纪州王府的管事们了,内宫里的太监们大部分是旧朝留下的,宫女们经过这三年,已经换了好些新的。”
珉儿问:“纪州王府的人都来京城了?”
清雅点头道:“如今那位秦庄大人接任纪州王,所以太后把王府里老老少少能带来的都带来了,说是从前靠着他们把王府打理起来,如今皇上做了皇帝,也要让他们同享荣华富贵。”
珉儿失笑:“母后真是太善良了,好在这后宫是淑妃打理,若是母后掌权……”见清雅比了个嘘声,珉儿也跟着她压低了声音,“咱们自己说说就好。”
的确,像太后那么善良,任由继女作威作福骑到她头上,还不忍心发狠的,就显得有些软弱了,自然也许是现在觉得儿子已经足够强大,不再需要她的庇护,就卸下了过去孤儿寡母当家时的魄力,有一个好儿子能安心颐养天年是世人难得的福气,有何需什么魄力胆略,这宫里的事,也大可不必管。
这日黄昏时,十几个太监扛着几大缸泉水从引桥走来,清雅问他们做什么,竟是皇帝担心宫里水源不好,将这些御用的泉水全部送来给皇后,说是往后上阳殿的用水,都由清明阁来负责。
珉儿闻言叹了一声,算是明白那诗里念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奢华。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最好在一开始,就对皇帝说清楚,不然往后愈演愈烈,出了事就晚了。
夜里项晔来时,珉儿正在桌边写信,她摊着信纸便来接驾,皇帝进门瞧见信纸,笑道:“你就这么放着,不怕被人瞧见,不怕被朕瞧见?”
珉儿笑道:“不过是问候祖母是否安好,说些见闻,没什么不能见人的,给皇上更是看得。”
项晔道:“朕不会看你写信,不过你的字倒是很有意思,乍一眼瞧着不像女孩儿家的字迹,女人家不都是娟娟秀秀的吗?可你的笔力笔锋,更像男子。”
珉儿捧起信纸来看了看,摇头道:“我是跟着祖母学的,这是和祖母一样的字迹。”她一面说着,翻出一封祖母的信,果然字迹几乎相同,只是老夫人的字里行间,浸透了更多的岁月。
“果然像,没想到老夫人那么气质温和的人,UU小说的字如此有劲道。”项晔很意外,但细想想,秋老夫人从骨子里就透出一份让人敬佩,却十分低调的傲气。
“皇上,臣妾有些事想和您说。”珉儿这会子,没有心情闲聊什么字迹,就傍晚送来的那些泉水,就够她思量的了。
项晔道:“是为了白天的事?”
珉儿摇头:“是臣妾和皇上之间的事。”
听珉儿用了谦称,项晔知道她不是开玩笑,便也正经了脸色:“你说,朕听着,不过说完了,能不能给朕写几张字帖?”项晔想让珉儿放轻松些,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朕的字不好看,从前也没想过要做皇帝,现在做了皇帝,想到自己的墨宝会被世世代代传下去,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珉儿道:“那皇上,先应了臣妾一件事。”
自然珉儿要说的,是希望皇帝能平淡一些对她,虽然她贵为皇后,有资格享受天下最奢华的,可是照着宫里原有的习惯来看,皇帝如今对待珉儿都是特立独行,珉儿本就希望自己能低调地生存在这后宫里,现在皇帝要和她好,她当然乐意,可是也不能白白被推上风口浪尖。
珉儿温和地说:“锦衣玉食,已经没有任何不知足的,皇上若是真的心疼我,也就是日子枯燥寂寞些,皇上多来陪陪我下棋说话,比给我任何东西都强。”
项晔满目欣然,搂过珉儿道:“你盼着和朕下棋说话,盼着朕天天来陪着你?”
珉儿道:“在皇上动手欺负臣妾之前,臣妾奢望的就是能遇到温柔体贴的君主,不过是那时候失望得太厉害了。”
皇帝略尴尬,干咳了一声:“朕不是叫你忘了,怎么总是提起来?”
珉儿摇头:“受了那样的屈辱,若就此忘了,那也太不长心眼了,更何况那是我们初次相见,皇上就不要惦记让臣妾忘记了。可并不记仇,您也说您会改,现在这样好地待我,能和您这样说话,特别知足。”
项晔俯身,将珉儿压下,在她的红唇上轻轻,暧昧地说:“朕今晚,也会好好心疼珉儿的。”
珉儿挣扎了几下,柔声问:“那那些泉水呢?”
皇帝满口答应:“你不乐意的事,朕绝不强迫你,想来也是,你一贯那么冷清低调,朕却要做出那么多的事,让你遭人侧目。”
珉儿绯红的面颊上,是满足的笑容,主动窝进了丈夫的怀抱,轻声道:“皇上,母后说她不乐意随我们去平山游历温泉。”
项晔早就猜到了:“你看,没有人比朕更了解母后了。”
情到浓处,忘乎所以的**之欢,仿佛是人类的本能似的,相爱的男女在一起,年轻气盛时,当然不能辜负了最好的年华。
而初夜之后,珉儿已经不那么娇弱无法承受,现在冷静下来,还能带着几分温存与项晔说几句话,聊着聊着,便提起白天的事,皇帝皱眉说:“朕曾经反思,从不过问后宫的事,是不是太失职,可是朝廷的事实在太繁琐,淑妃一向又治下有方,朕是习惯了不管不问,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事。突然之间,闹出这么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来,朕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果然宫里的事,是离不了淑妃的。”珉儿自知尚无力撑起整个后宫,祖母说她羽翼未丰是事实,她不能不自量力,也不嫉妒排挤淑妃的存在,人家可是付出了全部的青春。
但是这句话,却叫皇帝误会了,项晔坐起身问:“她折腾一场装病,是想把事情推给你,给你一个下马威,朕可以不与她计较,因为你不在乎。可是朕不能容许她伤了你,若这次的事是她做的,难保她下一次不伤你。”
“皇上,我和淑妃,在您心里分别是什么样的存在,互相矛盾吗?”珉儿问。
“你这话问得新鲜,但也说到点子上了。”项晔若有所思,诚意地回答,“朕不会因为你,就轻视淑妃或委屈亏待她,但是也不会因为她而对你如何,你们不矛盾,在朕心里是不一样的存在。但是……”
珉儿露出疑问的神情,皇帝笑道:“但是非要选其一,朕只会选你。”
“皇上也不怕我会觉得唇亡齿寒,十几年也抵不过这几个月?”
“哪怕几十年呢,朕该怎么向你们解释。”
“我都知道。”
“知道?”
珉儿卧入皇帝的怀里,轻声道:“祖母也是继室,我好像,重复了奶奶的人生一样。”
078 我们终于见面了
项晔道:“也许你的祖父是了不起的人物,可朕只见过你的父亲,朕可不愿和秋家的人相提并论。”他拥着珉儿说,“况且老夫人最终守寡,还遭族人排挤,可朕不会丢下你,让你受欺负。”
珉儿目光迷蒙地看着皇帝,摇头道:“皇上,这些情话,总是叫人听来怦然心动,我这个年纪本是禁不起这般海誓山盟的诱惑的,可祖母的教导刻在我的心里,女人家可以把心放在男人身上,但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放在男人身上。皇上,我们珍惜眼前就好了。”
皇帝无奈地笑道:“你就是这样子,都不乐意哄一哄朕高兴,而朕说这些话,却不是哄你。”他目光深深地看着珉儿,问道,“其实你对朕,还只是应付的,是不是?”
彼此眼里都只容得下对方的脸,撒谎还是敷衍,都会看得清清楚楚,珉儿摇头:“是真的很喜欢和皇上下棋说话,很敬仰皇上问鼎天下的气魄,但是非要说情说爱,没有那样的冲动,不单单是羞涩。”
皇帝显然是失望的,可这样的答案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只轻轻一叹:“好,朕等着你。”
把话说清楚,相处起来就更容易了,而他们**之后,竟然都不困,大半夜地爬起来点了满屋子的灯,唬得外头的宫女太监要进来伺候,帝后却又把他们赶出去,皇帝还是要些体面的,他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跟着妻子学写字。可是皇帝的字实在不太好看,珉儿都不好意思说他,这罕有的,女人握着男人的手写字,仅在上阳殿能见到了。
项晔道是:“项家崇武,父亲走得也早,书房里的事总是对付对付,母后的个性你也看到了,她管不住朕。这字写得只要能让人看懂就好了,朕一直是怎么想的。”
珉儿笑:“可是皇上能靠武力夺得天下,却不能靠武力治理天下吧?”
项晔面色一冷:“所以朕才留下了你父亲。”
珉儿觉得自己触及了朝廷上的事,便立刻闭嘴,可是皇帝接着却说:“没想到,把你留到了身边,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料。”
“皇上,我对父亲完全不了解,十八年来就见过几次面,他是忠是奸我也说不清楚,不过……”珉儿的心突突直跳,松开了皇帝的手,甚至离开了几步,像是怕项晔会嫌弃她。
“怎么了?”皇帝道,“朕从前那些话,是故意欺负你的,朕若是在乎秋振宇,你我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珉儿摇头,定了定心道:“皇上,臣妾会来到这个人世,是因为他**了我的母亲。”
屋子里一瞬间变得异常寂静,项晔愕然地看着珉儿。
珉儿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可是她觉得,如果有一天这件事被别人说出来,皇帝和自己,都会比现在更尴尬,即便这不是珉儿的错,但也是烙在她身上的耻辱,哪怕皇帝此刻离她而去了,也好过将来被人当众羞辱。
“朕只知道,秋振宇一夜贪欢才得了你这个女儿,没想到……”皇帝怔怔地说着,秋振宇果然道貌岸然,他的反感厌恶不是没道理的,可他并不嫌弃珉儿这样的出身,这不是她的错,她还是无辜背负耻辱的受害者。
珉儿苦笑:“知道的人并不多,毕竟是羞耻的事。祖母告诉我,也是希望我不要误会是母亲勾引的父亲。”
项晔道:“怪不得老夫人那样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会那么早就教你男女之事,可能你的母亲当初,就是什么也不懂。”
珉儿眼中微微泛起泪光,皇帝却上前抱住了她,含笑道:“难道你以为,朕会因此嫌你?你告诉朕才好,朕若对付秋振宇,再不必有任何顾忌。”
“皇上不必顾忌我,我终究是恨他的。”珉儿美丽的眼眸里,露出凌厉的目光,可是很快又融化在皇帝的柔情里。她总是略带不安地看待皇帝对她的一切好,好得太不真实,或许正因为是如此地爱着,当初才会那么激烈凶戾地对待自己。
现在,珉儿已经不自觉地,主动去修饰皇帝当初的所作所为,不可思议。
夜色深深,京城早已宵禁,一行可疑的人,匆匆穿梭过街道,避开了巡逻的耳目,悄然潜入了宰相府。
秋振宇大半夜地不睡,就等在大宅后门,见到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他微微眯起眼睛,就着火光辨别来者的面容。
终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撤下了面罩,冷冷一笑:“宰相大人,幸会。”
秋振宇亦是一笑:“秦大人,我们终于见面了。”
那一夜,悄无声息地过去,宫里中毒的宫女太监经过一夜的休息,大部分都恢复了过来,所幸没有损了人命。但这件事在林昭仪治下发生,自然是她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大早的,她就等在安乐宫门外,一等里头说淑妃起了,就冲了进来。
淑妃本以为,林昭仪会硬着头皮扛下去,无论如何也不向自己示弱。没想到这个人也太容易退缩放弃,今天就跑来说,她做不了了,求淑妃扶持她一把,或是身体好了,重新出面料理各种事。
林昭仪哭着说:“娘娘,臣妾过去的确曾觉得您太霸道,可是现在才明白,自己是注定没出息的。”
淑妃惊愕地看着眼前人,她还等着看更多的好戏呢,昨天那么闹一场,还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或是什么人那么歹毒,想着一直到沈哲的婚礼,一定还会有更多的笑话,她坐等着让皇帝太后和那小皇后都明白,这宫里离不开她,难道这会儿,就松口?
“是皇后娘娘指派你的,你该去求皇后娘娘换人才是,我这儿还要养一阵子,生了沣儿后就不曾保养,太医说再不得操劳了。”淑妃不愿意,现在一点点小事,还不痛不痒的,如何能提现她的价值。
林昭仪不惜跪下,求道:“可是再这样下去,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或是沈将军的婚礼上闹出笑话,臣妾往后还怎么在宫里活。”
淑妃冷笑:“只怕这事儿若是落在我身上,你们只会在边上笑,又或者说,活该我去生受这些罪过?”
林昭仪呆住,从门外进来,已经康复的尔珍笑悠悠来搀扶她,客气地说:“娘娘,奴婢说句话,您是皇后娘娘指派的,若是咱们娘娘这会儿应了,岂不是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您去求了皇后娘娘,皇后点头,我家主子就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了。娘娘她身子才好些,您也体谅体谅。”
“这样啊……”林氏哀怨地叹了一声,只能悻悻然退下准备去上阳殿试一试。
刚刚走出安乐宫,就见王氏带着大皇子出现在门前,她立时厉害起来,斥责道:“大清早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大皇子恼怒地看着林氏,鼻子里发出不服的哼声,七岁的孩子,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在这宫里的地位有多糟糕。
王婕妤弱声道:“是淑妃娘娘召见臣妾和泓儿,赶着上书房前,带着泓儿来请安。”
林昭仪上前看她的脸,已经看不出当日掌掴的痕迹,最是欺软怕硬的人,冷声道:“不该说的话少开口,你闭紧嘴巴,也就相安无事了。”
王婕妤怯弱地答应着,只等林氏走远了,才带着儿子进门。
皇长子气愤地对母亲说:“下次见了父皇,我要告诉父皇她打了您。”
王婕妤无力地看着儿子,摸摸他的脑袋,可惜不知道,他们父子几时才会相见,皇帝根本就不在乎,他还有这么个儿子。
母子去见淑妃,不过是淑妃站在自己的立场,做些大度的人情,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而林昭仪这边往上阳殿来,不等走上引桥,就吃了闭门羹。
昨晚帝后写字时说了那些话,说着说着皇帝就动了情,如此珉儿难免吃不消,今早皇帝离开时就嘱咐,让她多睡一会儿,不许任何人打扰。
林昭仪在安乐宫被无情地拒绝,在上阳殿又吃了闭门羹,一时气愤,自然就拿底下的人出气。偏偏宫里几位掌事的都是过去王府里当差的人,淑妃从前对他们都很客气,哪里肯受林氏的气,一状告到长寿宫太后跟前,益发把太后也惊动了。
而今天,皇帝本是高高兴兴离开上阳殿,但不知为何从宣政殿退下后,在清明阁呆了没多久,心情就变得极其差,本就铁青着脸色,再听周怀说太后担心宫里的事,担心沈哲的婚礼能否顺利举行,自然是动了怒,呵斥周怀:“让她们都消停些,若是觉得日子太好过了,就撵出宫去。”
这话,周怀不会散播到六宫,只是在太后面前提了提,彼时珉儿得到消息已经过来了,太后叹气道:“合着,又是我的不是了,珉儿啊,你说怎么办才好?”
珉儿将殿内的人看了几眼,对婆婆道:“只怕母后听了不高兴,照儿臣看来,不如先把纪州王府原先的那些人,全都裁撤了。”
079 喜怒不形于色
“全都裁撤?”太后怔怔地望着儿媳,边上林嬷嬷见状,便带着宫人们先退下。
珉儿一直都觉得,这皇宫里的一切,是用奢华装点出的贵气,里里外外沿用着前朝旧制,只是把从前纪州王府扩大成了皇宫,妃嫔宫人们的言行虽然被框束在规矩里,可本质上,毫无大气可言。
不是珉儿自以为是,一个从元州村庄里来的年轻姑娘,就要站在高处指点江山,可正因为珉儿曾经不是这家的人,才能更明白地看出这一大家子里所存在的问题。
而这宫里,如清雅诉说,过去王府的旧人分散在各个地方,都有着体面的身份,掌管着各种各样的事,那是太后的仁慈,念昔日自己当家做主时,得到他们的拥戴和忠心,如今皇帝得了天下,分他们点滴荣华,总是可以的。
但这会儿,珉儿一下就开口说,要全部裁撤。
“是不是太突然了,这一拳头下去,宫里头一定人心惶惶,我这面子上……”太后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她总是认为自己温柔相待,别人也会如此待她。
自然,珉儿是真心喜欢这个婆婆,遇到这样的婆婆是她的福气,可她还想长长久久地在皇宫里生存,想要和皇帝的感情能有所升华,她不能干等着自己羽翼丰满,必须主动扫清阻碍她展翅的束缚。她的祖母,虽然在丈夫故世后受到排挤,然而祖父在世的时候,也不单单是靠着丈夫生存在那个大家族里。
“母后,以大齐现下的国力,白养几十个人并不难,但这几十个人若卡在后宫要紧的地方,好的自然是好,可不好的若那里作威作福,将来酿出大事,才真正失了您和皇上的体面。”珉儿没有心软,语气温和地说着,“突然下这样的决定,的确心狠,可未雨绸缪,等出了事再解决就晚了。”
“难道有人不把你放在眼里?”太后忧心地说,“是谁不好,你只管处置了他,可是全部裁撤,怕是外头传着不好听。”
这便是太后的弱处,被许多人捏在手里,她总是在乎些不该在乎的,而忽视了最本质的东西。
“儿臣的意思,还是全部裁撤的好,按照现下的俸禄养着他们便是,并不亏待他们对您和皇上曾经的忠心。”珉儿坚持着,“儿臣希望母后,能应下这件事。”
太后显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藏着掖着,坦率地说:“珉儿,你这样很是不给我面子的。”
珉儿淡淡一笑:“您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太后苦笑:“留着他们,偶尔还能说说话,罢了……等皇上来,我们一起商量吧,我单单就应了你,心里不自在,若是晔儿也帮着你,我就服气了。”
珉儿愧疚道:“您这样说,儿臣就无地自容了。”
太后摸摸她的手道:“不过你乐意管着宫里的事,我心里很高兴,终于开始把自己当正主儿了。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也要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没什么不可商量的。”
如此,虽然事情还不能解决,可婆媳俩依旧和之前一样和睦,太后真真是心善心软的人,她对待慧仪那样的都能宽容,怎么会为了珉儿的几句实话动气,可是两人等了一个多时辰,皇帝才匆匆从清明阁赶来。
那人一进门,带着满身的戾气,杀气腾腾的架势,看得太后也是一惊。不过珉儿倒是觉得久违了,毕竟刚开始那会儿,皇帝每次都是这样出现在眼前的。
“这是在哪里生了气呀?”太后心疼地看着儿子,“朝廷上出大事了?”
项晔暗暗吐了口气,勉强撑起笑容:“没有的事,走得急了些,担心您这儿生气。”
太后笑道:“珉儿陪着我呢,我怎么会不高兴,请你来,也是有事商量。”她拉过珉儿道,“你来告诉皇上,你要做什么。”
项晔微微蹙眉,星眸深深地看着珉儿,听她说完要把宫里昔日纪州王府的下人全部裁撤的事,皇帝失笑:“朕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面问,“难道连林嬷嬷几人,也要撤去,嬷嬷跟了母后一辈子,把她留下吧。”
珉儿忙道:“这是自然的,嬷嬷怎么能离了去,但是其他塞在各局各司的人,务必撤去了才好。”
皇帝看向母亲:“母后觉得不妥?”
太后叹了一声:“看你这架势,已经站在珉儿那边了,我还说什么呢?就是心里头过意不去。”
珉儿笑而不语,她知道,事情已经定下了。
他们一起离开长寿宫,将在宫门前分开时,珉儿喊下了皇帝,项晔问她何事,却见珉儿朝自己伸出了手,手指轻轻地揉在他的眉心,温和地说:“皇上,虽然臣妾总是冷着一张脸不讨人喜欢,可别人也猜不到臣妾心里想什么,皇上总是把喜怒都露在脸上,人家一猜一个准。”
项晔当然不服气被指教,顺手打开了珉儿的手,清脆的一声响,他听得了才担心珉儿会疼,忙抓过手揉了揉,道:“打疼了吧?朕手里没轻重,你别生气。”
珉儿笑:“臣妾不疼,可是皇上也别生气,祖母说,喜怒不形于色。”
项晔嗔笑:“可是你也做过头了,宫里人都说,皇后娘娘没事就板着一张脸。不说笑给他们看,可笑一笑你的心情也会好些不是?”
“臣妾若遇见高兴的事,当然就会笑了。”她这样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给皇帝的,是最温柔的笑容。
项晔听着这话,又把笑容看在眼里,心里头因为羌水关的事而烦躁的戾气,化去了好些,毫不掩饰地说:“倘若你不是秋振宇的女儿,该多好。”
他们站在这里说话,远处来向姑母请安的沈哲,把这一幕幕都看在了眼里,如今看来,当初皇帝在清明阁里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珉儿的喜爱,他能理解皇帝的喜欢,毕竟三年前只是一面之缘,至今他心里,还挪不出地方给别的人。
“将军,请。”引路的内侍并不知道其中的纠葛,想当然地认为皇帝见到沈将军会高兴,自然就催促着他前行。
不过那一边,皇帝已经独自往清明阁的方向去,而皇后则朝这边走来,要回她的上阳殿。
彼此相遇,沈哲躬身等候在路边,珉儿走过也仅仅是点头含笑,连停下说一句客气的话也没有。她心里很明白,沈哲在琴州庄园里的那番话是真情实意,也就意味着,他未必那么快就能放下,自己拿捏分寸的避让,可免去许多麻烦。
之后随着珉儿回到上阳殿,一道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旨意下达到皇宫的角角落落,在这宫里比其他宫人高出一个头的昔日王府旧人们,除了太后身边的林嬷嬷,和其他妃嫔贴身的宫女,其余一个一个被点出名来,命他们即日就收拾包袱离宫。
眼下京城里有暂时的安置之处,但之后是回乡还是自力更生在京城落脚,就由着他们自己了。
消息传出,对于普通的宫人而言,竟是大快人心,虽说那些人里也有温和善良的,可大部分的人仗着旧日的体面,好不作威作福。
今天他们就是不服林昭仪,才闹到太后跟前,要说哪怕是再大的功勋,哪怕林昭仪再如何不讲道理,也轮不到他们来反抗。变成这样的局面,竟不知该说林氏不好,还是他们自己不好。
林昭仪心内惶恐,和孙氏几人来到安乐宫,问淑妃这是怎么回事,而淑妃也始料不及,完全没想到皇后一出手就这么狠。
虽然淑妃也早就不满那些人仗着太后的庇护自以为是,可她也要维护自己的体面尊贵,不去计较。相反皇后这个清高之人,下手那么迅疾,这当断则断的魄力,是从她那柔弱的身躯里散发出来的?
“娘娘,皇后娘娘这样子,现在是裁撤了宫人,下一回,会不会连臣妾们也都撤了?”林昭仪惶恐不安地问,“臣妾越发不敢去见皇后娘娘了。”
淑妃冷笑:“把你们撤去哪里?送回纪州吗?”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心中愤愤不已,原本林昭仪多求几句,她也就应了,可皇后突然弄出这样的事,叫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是计算着得失,揣摩着小皇后的心思,淑妃还是沉沉地叹了声,“晚些时候,我陪你去一趟上阳殿,可皇后若是不见我们,我也没辙了。”
林昭仪见自己能甩掉手里的事,立时高兴起来,连声谢着:“之后娘娘若有要臣妾做的,您只管吩咐。”
这会儿功夫,海棠宫里,王婕妤正在给他的儿子裁剪练字用的纸,她不识字没念过书,教不了儿子什么,就只能做些琐碎的事。她的侍女香薇忽然急急忙忙地跑来,悄声道:“主子,皇后娘娘,把王府过去的人,都裁撤了。”
王婕妤手里的剪刀一滑,好好的宣纸被剪歪了,她不信地问:“全撤了?”
她曾经,是纪州王府厨房里的丫头,和那些人本是同样的身份。
080 相公,你在看什么?
王婕妤不安地将裁坏了的宣纸揉成了团,弱声地问着:“好端端的,皇后娘娘将他们都撵走做什么?”
香薇道:“宫人们都说,皇后娘娘是要给自己立威,您也知道嘛,那些人都是王府来的,与淑妃娘娘最熟悉,有什么事自然都帮着淑妃娘娘,再有便是咱们……”
王婕妤猛地瞪着她:“咱们什么,不要胡说八道。”
“是是,奴婢什么也没说。”香薇立刻低下头。
“没事的,咱们继续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就好了。”王婕妤拉了香薇的手道,“你放心,咱们不会有事。”
这件事,在宫里引起不小的震动,大部分人都认为是皇后针对淑妃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恰恰相反的是,在淑妃看来,这是一件她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现在宫里的人再无差别,不必念着昔日情分和老脸特别优待,她做事不用再瞻前顾后,虽然人人都好意提醒淑妃要小心皇后,她心里却有几分佩服不愿说出来。
晚膳前的时候,淑妃真的陪了林昭仪去上阳殿,说她的病好了,只要林氏帮着搭把手,宫里的事依旧可以由她来打理。
珉儿是在后殿见的她们,那空阔的大殿实在太冷清,淑妃还是第一次和皇后一起坐着说话,珉儿很客气,问她的身体是否都好了,让林昭仪帮忙分忧,快到传膳的时刻,邀请她们共进晚膳,自然是被婉言谢绝了。
对于皇后突然裁撤了王府旧人一事,淑妃只字不提,她们离开上阳殿时,林昭仪好奇地问:“娘娘,您怎么不说那件事?”
淑妃冷冷道:“哪件事,你有什么不清楚的,自己再回去问。”
她扬长而去,留下林昭仪挤眉弄眼地抱怨了几句,而她走不远,就见皇帝一行从远处往上阳殿走,林昭仪对自己的宫女叹道:“家里时时催我要把握年华,也不看看如今这后宫是什么光景。”
宫女道是:“好像连淑妃娘娘,也服**后了。”
林昭仪摇头:“不会的,有一天中宫得了皇子,她就该真着急了。”
然而,连林昭仪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在珉儿和淑妃之间,她们也是最明白不过的。皇帝说两个人在他心里是不同的存在,彼此不会因为对方而受到亏待,可这仅仅是一个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的美好愿望而已。
珉儿的立场,淑妃的立场,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会面临更多的变故,便是一个嫡皇子,就能彻底打破这宫里看似安宁和谐的表象。
那之后几天,因淑妃病愈重新接管宫中事,浮躁不安的一切又变得井井有条起来,皇帝见后宫安宁,自然心情舒畅,可是他几乎每天陪伴珉儿,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能这样太平度日,全是安乐宫的功劳。
八月十五,沈哲的婚礼如期举行,几个月前皇帝的大婚仓促得几乎把当时的淑妃逼疯,这一回安排自己堂妹与沈哲的婚礼,就游刃有余得多了,再者不论如何隆重华贵,也不会越过皇帝立后。
太后格外允许江云裳从安乐宫嫁出去,看到侄儿接了新娘,在长寿宫向她叩首行礼,老太太眼含热泪,对这唯一的侄儿道:“姑姑可就把沈家的香火交给你了,要早些开枝散叶,叫你的爹娘在天上也能安心。”
新娘始终盖着红帕子,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一言一行都有人搀扶指示,之后夫妻俩同被送回将军府,在婚房中喝了合卺酒,沈哲便按照礼仪揭开了喜帕。
娇美的新娘赧然看着自己的丈夫,可这温润如玉的人的脸上,仅仅端着他面对谁都会有的笑容,并很快就说:“宫中的宴席,还要等我们去,我让下人来给你换轻便的衣裳。”
云裳忐忑不安的心情,只得到了这样的回报,她安慰自己说,第一天彼此都紧张,慢慢地就一定会好了。
便立刻脱下喜服,重新换上华丽的裙衫,跟着丈夫匆匆入宫,享受帝王赏赐的夜宴。
新人自然是到哪里都受人瞩目,沈哲归来时,表兄秦庄正在与皇帝说话,他们也是多年不见,秦庄更年长,一相见便笑说:“毛头小子也成家了,你舅舅若非腿脚不便,也是要来的。”
项晔笑道:“朕的大婚,你怎么也不肯来,到底是自己的亲表弟,可是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秦庄忙躬身赔笑:“皇上说这样的话,臣担待不起,纪州与从前大不相同,如今开了关口通商贸,比不得从前是个清静的地方,一时一刻也不能放松下来。原本是得了空,就要进京来祝贺皇上大婚,谁想那么巧,正好遇上哲儿的婚礼。”
皇帝道:“既然来了,多住几日再走,朕带你去看看城郊的猎场,还有几匹好马,一直想着要给你送去。”
沈哲在边上一直没插上话,于是目光不自觉地,就落在了边上的珉儿身上。小皇子不知从哪儿跑来的,正在和她说话,小皇子甜甜地笑着,模样那么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皇后正将自己的丝帕卷起来,叠成了一直小老鼠,往小皇子的身上钻,逗得孩子大乐,抓着小老鼠就往淑妃那里跑。
淑妃见儿子把皇后的丝帕拿来了,立刻夺下送回来,珉儿见她这样子,也就没再勉强,让清雅把丝帕收下了。
此刻,皇帝与秦庄,已说起羌水关的事,沈哲才回过神,听到皇帝说:“必须要派兵镇压,朕正在部署战略,明日在清明阁,你留下与朕一同商议。”
秦庄道:“看样子,皇上一时半刻,是不会放臣回纪州了。”
项晔笑:“若非纪州离不开你,朕真想把你留在京城,你这弟弟,如今越来越像个文弱书生,在京城女孩子里有美名,可是朕看不过他这模样,哪里像个将军。”
沈哲浅浅一笑,皇帝便道:“你看,就是这样子。”
秦庄道:“这孩子打小,就挺安静的,倒也是本性。”他的目光朝人群里望去,看到了被女眷围着的新娘,笑道,“这样的美人儿做了将军夫人,你小子实在好福气,往后可要好好待人家。”
“是。”沈哲应了一声,换得秦庄皱了皱眉眉头,但很快就被笑意取代了。
此时周怀上前来,说殿外烟火已准备好,请皇帝驾临欣赏,项晔便带了珉儿一同侍奉太后来到安泰殿之外。在皇帝一声令下,轰隆声中,夜空中绽放出五彩缤纷的礼花,珉儿在元州只见过小孩子玩的爆竹,忽然见眼前这瑰丽景象,便看呆了。
太后看了看珉儿,便轻轻拉了儿子的袖子,项晔顺着母亲的指示看过来,在珉儿精致美丽的脸庞上,看到了该是她这个年龄的活泼和开朗,想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性情,珉儿身上都有,只是大婚那晚,被自己一吓,全叫她藏起来了。
“喜欢吗?”顾不得母亲夹在当中,项晔便问。
珉儿听见声音,看向皇帝,又看了看婆婆,太后笑道:“皇上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臣妾还是第一次看见。”珉儿面颊微红,听见轰隆声,就迫不及待地将目光转向天空,晶莹的眼眸里,有着最绚烂的光华,她的手忽然被人牵了起来,惊慌地低头一看,太后已经让到别处去了,皇帝就站在她身边,宽阔的袖子遮挡了旁人的视线,就这么握住了她的手。
“大婚那晚,也有烟花,可惜朕没允许你来看,原本那才是真正属于你的烟火。”项晔愧疚地说,“如今想来,大婚一辈子就只一次,朕不知该如何,才能补偿你。”
轰隆隆的响声里,皇帝的话语那么清晰,珉儿都不知道会不会传入别人的耳朵,可她也清清楚楚地应着皇帝道:“那往后每一次看烟花绽放,皇上都陪着臣妾。”
项晔眼眸一亮,笑道:“说得好,朕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这样的情话,听得再多,还是会叫人怦然心动,但听得多了,也会让人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礼花阵阵,安泰殿外忽明忽暗,隔得远一些就难看清人的面容,可当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天空时,沈哲却无法自制的把目光落在了帝后的身上,过去他时时刻刻盯着哥哥,是要保护哥哥的周全,可如今意味全变了。
今晚,他就是成了亲有家室的男人,过去的三年,过去的几个月,他所放弃的,兴许就是这一生也不会再遇上的人。
“相公,你在看什么?”站在沈哲旁边的云裳,开了口,问道,“烟花多好看,这是太后为我们准备的贺礼,你不看看吗?”
沈哲忙转回目光,客气地笑着:“是啊,是姑姑为我们准备的,你喜欢吗?”
云裳笑着:“喜欢,很喜欢。”
“那就看吧。”沈哲笑了笑,就把目光转向天空,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对待妻子,和对待其他人没有任何差别。
云裳的目光,反而朝向了帝后的所在,烟火之下,皇后那么美,像仙女一般。
081 难道,你喜欢皇后?
轰隆声远远消失在天际,空气里弥散着烟火的气息,皇帝道了一声赏,仰头再看天空,但见一轮圆月明朗清亮,他欣然对身边的人说:“珉儿,天涯共此时,老夫人一定也能看见这轮明月。”
是啊,人月两团圆的好日子,她却和祖母相隔那么远,那个疼爱了她十八年的人,一定也在惦念她。念及奶奶,珉儿禁不住眼眶湿润,项晔轻轻叹:“你呀,只有祖母能勾起你的情绪,什么时候想起朕来也这样,朕就快活了。”
珉儿眼眸莹润,没叫泪水落下来,已露出笑容道:“想起皇上,臣妾要笑着才好。”
可那边厢,众人就要拥簇太后与帝后归席,便容不得他们说悄悄话,只能先搁下了。
宴席重开,又热闹了一个多时辰,所有人都觉得,今晚的喜事,比起几个月前帝后大婚要喜庆多了,那会子皇帝从头到尾绷着一张脸,可谁能想到数月后,帝后能那么美好地并肩站在一起。
今日秋振宇带着赵氏和几个儿子媳妇,也在席中享宴,这样的光景他自然看在眼里,离宫时,赵氏在他身边幽幽然道:“那小丫头真是很有本事,老爷,可惜她的心,能向着您吗?”
秋振宇面不改色,故意道:“什么小丫头,你在说谁?”
此刻几位大臣前来向秋相告辞,忽见另一拨人从边上走过,中间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身形高大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而跟随在他身后的,也都是那七年里,随着皇帝出生入死之人。
“秋大人,那就是秦庄,皇上登基时他匆匆来匆匆去,几乎谁也没见着他的面,这一次总算把他的脸看清了。”边上一人对秋振宇道,“大人,这是个厉害的角色,当年无数人想要断了纪州大军的后路,可纪州城固若金汤,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全靠这个人守着。皇上能得到天下,这个人的功劳,比沈哲还大。”
这些事秋振宇当然知道,漠然应了几句,这就要出宫,两边的人相汇,无形中代表着朝堂上的新旧势力,秦庄满身武将气魄,绝不是沈哲那样的温润气质,旧朝许多人都不把沈哲放在眼里,可是看到这一位,都不免有些发憷。
秦庄向秋振宇颔首,算作是礼貌,而他身边那些人,那些皇帝的功臣们,最看不起这些背弃旧主的前朝文臣,纷纷簇拥着秦庄,扬长而去。
圆月之夜,新婚之夜,沈哲带着妻子再回到将军府,家中依旧张灯结彩,而明天他还要在府中摆宴谢客,再三天,妻子还要归宁,至少四五天后,才得以消停。
“都下去。”彼此分开洗漱后,沈哲平淡地吩咐那些预备伺候他们的下人,走进房内,江云裳已在喜床上端坐。
江云裳到京城准备婚礼有些日子了,家里重新教了许多许多的规矩,但三天后,父亲和伯父一家都要回纪州,她往后在这里,就剩下宫里那个堂姐,然而堂姐好像并不喜欢她,总是一见面就挑刺,怎么都看不顺眼。
对她来说,往后的人生里,丈夫就是全部。
“来来回回,累了吧?”沈哲很温和地说,“早些歇着,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不过明天家里要摆宴谢客,还是要折腾的。”
他自行脱下外衣,正要搭在衣架上,一双白皙的手伸到了眼前,江云裳站在了他的身旁,甜甜地一笑:“相公,我来替你放。”
沈哲没有拒绝,顺手就给他了,可是他一面扯开里面的衣襟,却离开了方才的位置,像是故意要与妻子离得远一些。
江云裳脸上飘过一抹失望的神情,但很快就振作起来,转身道:“虽然一直在京城,可总也没机会见面,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沈哲淡然:“你说。”
云裳抿了抿唇,问道:“那天你在大殿上对太后说,我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是随口敷衍的,还是真的?”
沈哲还当是什么事,道:“是真的,印象里你就是这个样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
这样的话语,女人一定都喜欢听。
可是江云裳却道:“我们统共没见过几次,我记忆里见你的时候,我刚好摔了一跤,鼻子上整块皮擦破了,特别得丑,怕被人嘲笑总是躲在大人身后。相公,你真的记得我吗?”
比起是否真的记得江云裳,沈哲更不习惯被一口一声“相公”地称呼。这是纪州那里的习惯,的确,在纪州娘子们都称呼自己的丈夫相公,可是京城里,官宦家的夫人都称呼她们的丈夫为大人或是老爷,也许听起来不够亲昵,可是在沈哲看来刚刚好。
“往后你或是叫我的名字,或是和其他人一样称呼我为将军。”沈哲觉得他无法忍受,还是说出口了,“相公这样的称呼,在人前不稳重,只能委屈你了。至于你我记忆里的模样,兴许记住的时间不一样,我印象里,你就是和从前一样漂亮。”
江云裳捧着衣裳背过了身子,她怕被丈夫看见自己的失望,这话怎么听都是敷衍。不知为什么,长寿宫里第一次相见,她就觉得这个男人离自己特别得遥远,而今夜,本该**一刻值千金,可是丈夫那样子,根本是不会碰她了。
“早些休息吧,都累了。”沈哲长舒一口气,站到床边,看到并排放着的枕头,和多出来的被子,他保持着温和地语气问,“你想睡外面,还是里面?”
屋子里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应答。
沈哲转身看见妻子站在衣架前不动,他多希望就这么沉默下去,可不行,他该有一个丈夫的责任。于是不得不再问:“你要睡哪一边?”
“你并不愿娶我是吗,听说你三年来一直拒绝太后为你选妻。”云裳转身来,脸上完全不见一个新嫁娘该有的喜悦,语带悲伤地问,“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我是不是妨碍了你们。”
沈哲皱眉:“你在想什么,我们是夫妻了。”
安泰殿前的光景,重新出现在脑海里,还有当日长寿宫中丈夫莫名的悲伤,年轻的新娘沉不住气,热血冲头道:“方才赏烟花时,你是在看皇后娘娘吗,那个美得好像天仙一样的女人。”
沈哲心里一紧,努力不露在脸上:“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喜欢胡思乱想,什么皇后?”
“可你就是在看皇后,难道你在看皇上,看皇上的话,为什么要露出悲伤的情绪?”江云裳走近他,语速也变快了,“你叫我不要胡思乱想,可你的眼睛也不该胡乱到处看,你看皇后做什么,你就不怕被皇上发现吗?”
沈哲完全没想到,他会娶这样一个女人,而正因为他看了珉儿,才会在此刻无言以对。以丈夫的威严强迫妻子服从不难,可他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他还盼着将来的日子,能平淡安宁。
“你累了,我也累了,早些睡吧。”沈哲觉得心里,像是垂了一块铅石,扯得他透不过气。
新娘站在床边,看着抛下她独自躺下的新郎,这样的态度不是等同承认了吗?她问:“难道,你喜欢皇后?”
沈哲没有动怒,也没有惊吓得翻腾起身,他苦涩地一笑,目光淡漠地看着她:“你醉了吗?”
江云裳缓缓抬起手,解开了腰带,散开了衣襟,身体一寸寸裸露在男人的面前,沈哲的眉头越来越紧,而这个女人,猛地就扑了上来。
“你干什么……”沈哲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在妻子的纠缠下,他的衣裳几乎要被扯下来,满心的厌恶和抵触终于触怒了他,伸手一挥,打在了江云裳的后颈,吃痛的人发出一记闷响,就跌在他身上了。
这一夜,算是平静地度过了,可是明天,还是要面对这个女人。沈哲无奈地看着昏睡过去的妻子,把她放到了床的里边,仔细地盖上了被子,兴许明天会更糟糕。
他躺下闭上双眼,这个女人,是哥哥替他选的,为了能让他,顺利地尽快地成家。
说再多的话,表白再多的忠心和诚意,秋珉儿,终究是横亘在他们兄弟之间了。
翌日清晨,淑妃正在给小皇子喂饭,长寿宫和上阳殿分别送来了赏赐,太后和皇后褒奖她将沈哲的婚事办得那么妥帖体面,她冷冷一笑,命尔珍把东西收起来,等儿子吃了饭再去谢恩。
可是小皇子却对送来的东西好奇,上去抓了一件当玩具,嘴里还念叨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尔珍在淑妃身边说:“好几次了,奴婢都瞧见,二殿下很喜欢皇后娘娘,娘娘对殿下也很温柔疼爱。”
淑妃负气:“那又如何,她自己将来……”
可是这话,说不下去,她不希望秋珉儿将来会为皇帝生下皇子。然而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出门了,前几日她才知道,皇帝等过了中秋,就要单独带着皇后去平山。
尔珍见淑妃神情纠结,轻声道:“难道皇后娘娘身上,就没有一点可挑剔的地方吗?”
082 光明正大地争
淑妃惨然一笑:“便是有又如何,你可知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上了,便是满身缺点也会视而不见,我去挑她的错,岂不是在皇帝面前显得我小气?”
尔珍有心为主子分忧,见不得淑妃那么痛苦,便是道:“自然不是您去挑皇后的错,可若皇后娘娘名声不好,皇上哪怕起初不在意,久而久之,必定要生嫌隙。”
淑妃嫌恶地说:“难道要我去用下作的手段陷害她?这一次装病,皇帝就对我说了那么狠的话,竟叫我别轻贱自己。”
尔珍道:“可若是事实呢?您看皇后娘娘的出身本就有文章可作,奴婢是为您和殿下着想,原本就什么都该是咱们二殿下的。”
淑妃没有呵斥尔珍闭嘴,也没有激烈地反对,她心里头是有念头的,可装病这种折腾自己的事也就罢了,正要去下手害什么人,她没有这个狠心。但若什么都不做,可能连儿子的前程也要失去,她自己争不得,难道还不能为儿子争吗?
“娘娘,您看?”
“我再想想,你别轻举妄动,真的走错了一步,就什么都无法挽回了,皇上他重情重义,但也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人。”淑妃捂着心门口,短短几个月,原本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小皇子见母亲神情痛苦,丢下玩具跑来,揉着淑妃的胸口,奶声奶气地说:“母妃不疼,沣儿给母妃揉揉。”
淑妃眼中含泪,一见儿子心就软了,将她的儿子抱在怀里:“沣儿,要健健康康长大,成为像你父亲一样伟大的人,你是娘这一辈子的骄傲,是娘唯一比你姨妈强的地方。”
小孩子懵懵懂懂地听着,露出甜甜的微笑,想让他的母亲也高兴些。这孩子生来性格就好,很少哭闹甚至那么小就特别懂事,淑妃怎么能不为他骄傲,怎么能不为他谋求前程,倘若没有秋珉儿,她根本不会有任何顾虑。
“尔珍,方才说的话都忘了吧,我不想让姐姐在天上看不起我,就是要争,我也要堂堂正正地争。”淑妃像是松了口气,又吩咐尔珍,“今日将军府摆宴谢客,你命人送些御酒去,我会去向太后请旨,云裳归宁时在安乐宫摆宴,请妃嫔们热闹一番,自然也要请皇后,你早早做准备。”
尔珍领命而去,派人将御酒送去将军府,而此刻将军府里,被打晕的新娘已经醒了。府里的丫鬟老妈子们早已等候着伺候夫人起床洗漱,而她们一个个笑得那么暧昧,后脖子疼得厉害的新娘恍然明白是为了什么,她羞红了脸,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她这位新进门的将军夫人必然要叫人嘲笑了。
可是离开床榻,云裳见老嬷嬷翻起了被褥,星星点点已经干涸的血迹斑驳在褥子上,她们互相说着:“去向太后道喜吧。”
云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除了脖子疼得厉害,并没有其他异常的感觉,这落红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记忆里只记得自己扑向了丈夫,但后来像是被重重击打,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夫人,将军上朝去了,说是午后便归来。外头已经开始张罗晚上的酒宴,客人们世家夫人小姐们,陆陆续续就要来了。”管事的嬷嬷来向云裳说道,“奴婢这就伺候您梳头穿戴。”
“我知道了。”云裳应着,默默地看了看府里的人,光是她这屋子里外,此刻伺候她洗漱的就不下十人,而她自己的家里所有的仆人加起来,也就七八个,伯父家虽然要好得多,可她自己的家就是小门小户,即便堂姐总要她维持体面要她端得尊贵,可她们江家,真没什么可骄傲的,可她也从没觉得丢脸。
之后洗漱打扮,用过膳见了府里的下人,熟悉了这个家的一些事后,那些平日与将军府往来亲密的客人也早早就来了。忙忙碌碌,直到傍晚才见到沈哲归来,而一回家他也要忙着应付客人,夫妻俩打了个照面根本没私下说话的机会,待得宴席和喧嚣散去,将军府重新归于平静时,彼此都累得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沐浴后软弱无力的云裳,在婢女们为她擦干头发的时候就瞌睡了过去,沈哲进房时,她正靠着床头摇摇晃晃。半梦半醒的人,眼看着一头要往地上摔,沈哲箭步上前抱住了她,但这一下,云裳反而醒了,看着丈夫把自己放平,为她盖上被子,但他的目光没有停留,更很快就转身了。
“被褥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云裳开口了,“下一次真的落红,你又要怎么解释?”
“下一次,就不会有人来翻被褥了。”沈哲平静地应着,既然是他自己决定那么做,当然把之后的事都考虑清楚了,脱了外衣,走到床前,脸上没有一分多余的情绪,和昨天的人一模一样,他说道,“我不愿强迫你,更担心你会害怕,过些日子自然而然的你我迟早会在一起。云裳,我不是不愿与你圆房,希望你不要误会。”
江云裳的心冷了一半,问道:“昨晚的话,还没说完不是吗,你对皇后……”
沈哲坐下来,很近地靠着妻子的脸,不是威胁她也不是恐吓她,但他必须说:“子虚乌有的事,你不要自己编出来吓唬自己,说得多了不知哪一天就会说漏嘴,你是善良的女人,你愿意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害了自己更害了别人吗?”
可是新娘不甘心:“是我胡思乱想吗?那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从昨天到现在,你都在回避,你敢不敢说一句不是?没错,新婚两天,我不该对你纠缠这种事,况且将来你也一定会纳妾娶小,我早晚要让步。可是沈哲,难道就有做新郎的,新婚之夜把自己的妻子打晕吗?”
沈哲微微摇头,便道:“我和皇后什么事都没有,我也没有其他喜欢的女人,昨晚我是在看着皇上,和过去十年一样要保护他的周全。好了,我说完了,你明白了?”
云裳的气势登时弱了几分,沈哲再道:“你放心,我不会纳妾,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你是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
忽然这么明明白白地说,江云裳就没底气了,本来她就担心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但是丈夫的冷漠,让她把担心忘得一干二净。
“睡吧,我很累。”沈哲叹了一声,翻身上了床。
“可是……”云裳慢慢挪腾身体,慢慢靠近丈夫,伸手去扯他的衣襟。
沈哲一惊,睁眼看着妻子:“你又想做什么?”
云裳满脸通红,嗫嚅着:“夫妻之间,还能做什么?”
沈哲无奈极了,挡开了妻子的手,翻身背过去,困倦地说了声:“我不想,这两天太累了。”
云裳又气又羞:“只是今天不想,还是永远都不想?”
听见这样的疑问,沈哲唯有苦笑,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哥哥到底塞给了他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夫与妻之间,好像完全颠倒了。
将军府婚房里这不可思议的事,外人自然不能知道,宫里头太后还因为他们小两口新婚之夜就圆房而高兴,后来对皇帝提起来,也嗔怪道:“你弟弟可比你强多了,莫说珉儿,当初若瑶进门,你也是扭扭捏捏的,不知闹得什么脾气。不过如今你和哲儿都有了贴心的人陪在身边,娘就放心了,你呀,往后可不能再欺负珉儿,要好好待她。”
说这些话时,珉儿就坐在一旁侍弄茶水,抬起笑容看向他们母子,项晔亦是满眼宠溺,却又对母亲说:“朕待她,还不够好吗?”
太后喜笑颜开,又叮嘱儿子最近别总差遣弟弟,让他们小两口多多相处,而皇帝则说江云裳归宁那日,他要和秦庄去京郊狩猎,自然沈哲也要随驾,反正在后宫归宁,都是女人们聚在一起,用不上沈哲。
太后理解:“去吧,秦庄难得来一趟京城,自然要好好招待,当年若不是他,你也不能放手闯出去。”又问珉儿,“安乐宫里的宴席,你去不去?”
珉儿温柔含笑:“儿臣自然要陪母后去坐坐的,儿臣和云裳,从此是妯娌,要多多相处亲厚些才好。”
几句话哄得老太太好不欢喜,皇帝离开时凑在她耳边说:“方才那些话,是哄母后高兴的?”
珉儿避开目光不言语,皇帝却在她手里一捏:“可是叫朕捉了把柄了。”终于得到珉儿服气的甜甜一笑,皇帝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转眼,便是江云裳归宁的日子,江家的人回纪州后,她在京城的娘家便是淑妃的安乐宫,淑妃想要让堂妹在自己宫里省亲,这么点小事,太后自然答应。
这日云裳在长寿宫见过太后与珉儿,就被打发先去见她姐姐,不想半路上遇见淑妃正赶来,听闻太后已经让她走,淑妃便只好顺路带妹妹回去。
皇宫那么到,从长寿宫到安乐宫要走很远的路,一路上阅尽皇城里殿阁园林的景致,走过一处溪流,过小桥时,淑妃命尔珍诸人退下,单独带着妹妹过桥,便问她:“沈哲待你可好?”
不想妹妹却说出惊人的话,江云裳毫不犹豫地说:“不好,他像是恋着皇后娘娘。”
淑妃惊愕地瞪着妹妹,念了声“了不得了”,就拉着云裳匆匆走过小桥,一路回安乐宫去。
待得宫女太监都散开,从桥底下钻出一个孩子,慧仪长公主的儿子周觉,方才捉迷藏,躲到了这里来。
083 想做皇后,想得太美
周觉躲在桥底下,溪水打湿了他的衣裳,他一面拧着水,一面抬头望了眼远去的人群。那个淑妃娘娘他认得,而他们说的沈哲他也知道是谁,前日才在宫里吃了他的喜酒,虽然没记住新娘的脸,但想必淑妃身边的人就是了。
而十岁的孩子跟人精似的,连“恋着”这样的词眼是个什么意思都明白,更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天真无邪,他张口就撒谎的本事,大人都未必及得上。心想这是该赶紧去告诉母亲的要紧事,见书房里的小太监找来了,就拖着湿哒哒的衣裳说:“我要回家了,不去书房。”
这边厢,淑妃已经把堂妹带回安乐宫,关了门命尔珍守在外头,她把妹妹按在椅子上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云裳,你疯了?”
云裳挣扎了几下,逃开了堂姐的束缚,绷着脸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何况是娘娘问我好不好。太后她很高兴,因为她以为我和沈哲圆房了,可并没有,他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
淑妃道:“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新婚之夜就在一起的,沈哲那个人的个性,本就内敛谨慎,你们慢慢相处就好了。什么、什么恋着……”
她都不敢把皇后两个字说出口,可是江云裳却又道:“婚礼那晚,他的眼珠子就老是看着皇后,在长寿宫庆祝订婚时,表姐您看着皇上和皇后恩爱,眼神里头的悲伤,和当时他眼睛里的一模一样,我可没有胡说。我不是轻浮非要和他圆房,可是表姐您知道吗,看着自己的丈夫,他满身透出一种根本不想娶你但不得不娶你的无奈,是什么感觉?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淑妃怔怔的,秋珉儿离京十年,接回来就直接被送入上阳殿,能接触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沈哲几时和她牵扯上的?云裳说是沈哲恋着皇后,那皇后呢,她知不知道,那么一个清高冷淡的人,眼睛里会看到沈哲吗?
“表姐,我……”
“你闭嘴!”
云裳还想解释,被淑妃呵斥着打断了,她逼近妹妹,厉声怒色地说:“江云裳,这里不是纪州,是京城是皇宫。我知道你看不惯我,明明小门小户出身,却硬要和若瑶表姐比肩,现在又端着皇妃的尊贵不可一世。你不嫌弃自己的出身,那是你的骨气,可是你别带着你那出身里的毛病,在皇宫里胡闹。莫说现在这些话是你的猜测,就是抓了现行的真事,也轮不到你张嘴。你不论看到什么听见什么,闭嘴是唯一该做的事,不然掉了脑袋,我没法儿给你按回去。”
年轻的新嫁娘被说得哑口无言,眼泪包在眼眶里,痛苦地说:“我以为自己不用嫁给皇上做妃嫔,能嫁给沈哲,是遇见了天大的好事,谁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你了,打你了骂你了?”淑妃摇头,“才两天,你就这么快下定论,你自己就温柔如水善解人意了吗?你若嫁在纪州,嫁个商户猎户,男人这样子,你闹腾几下,还有人会帮着你。可你嫁给了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在你的荣华富贵背后,就是不公平,你必须屈服。不想屈服的话……”
淑妃的心像是被什么扯动了一下,疼得她发颤。人啊,果然是劝别人教别人的时候,张嘴就来一番番的大道理,落到自己身上,就什么都想不通了。这宫里有一个不愿屈服的女人呢,更用她倔强的傲骨,赢走了男人的心。
“总之,不许你再提起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从没存在过。”因为太激动,淑妃已是脸色通红,她也害怕,云裳说的若是真的,这一顶绿帽子扣下来,皇帝如何是好?她不知道秋珉儿到底怎么样,可她爱自己的男人,哪怕一辈子在表姐的阴影里,她也爱他。
“我还能得到他的心吗?”云裳不甘心地问。
“看你自己了,可你若像刚才那样,随便张口就胡说八道,就死了这条心。”淑妃让自己冷静下来,又道,“今日是你的归宁宴,宫里的女人眼睛都毒,皇后也会陪着太后来,好好藏起你的情绪,你是有傲气有骨气,可别适得其反,表现得像个无知的蠢妇。”
这些话说出口,淑妃恍然记起那日皇帝在床前对她说的话,想到自己当时在皇帝眼里,就好比此刻云裳在自己眼里的模样,淑妃悔得肠子都青了。
此时上阳殿里,在长寿宫陪太后见过新人后,珉儿就回来换衣裳了。等下安乐宫里的归宁宴,太后说了不要太严肃,大家脱去厚重的礼服,穿得轻便舒适些,不过是娘儿几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罢了。
见各色衣衫摆满一屋子,珉儿指了一套水色宫袍,对清雅说:“新人有喜,我若也穿红色,倒是抢了她的风头,我也不知妯娌之间该如何相处,可太后盼着我们好,我主动些总没错。”
清雅则笑道:“娘娘选好了这一套,其他的奴婢就收起来了,要装了箱子,等着带去平山呢。”
珉儿想到皇帝真的要带她去温泉学游水,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皇宫里的生活太粗糙,纵然她这样静得下心来的,也会觉得沉闷,出去走走总是好的,夏天在琴州,就比这里自在多了。
“少带一些,几天就回来了。”珉儿一笑,便去将宫袍换上。
那之后再去迎接太后,同去安乐宫,归宁宴倒也热热闹闹,妃嫔们为了讨好淑妃,自然对新娘子十分殷勤,江云裳一直被人围着,极少和珉儿说话,珉儿倒也不在乎,反是小皇子沣儿时不时来找她玩,一下拿给她糕点,一下拿给她玩具,没来由地喜欢珉儿,她见淑妃今天没有阻拦的意思,也就乐意逗着孩子玩儿。
太后见着了,在她身边说:“这么喜欢孩子,早些自己生一个多好。”
珉儿赧然笑:“母后您说什么呢?”
淑妃坐在一旁,看着婆媳和谐,看着自己的儿子傻乎乎地像他爹似的那么喜欢皇后,心里头虽然有醋意,可今天顾不上了。她要牢牢看紧了堂妹,千万别叫云裳说出傻话,做出傻事。
可惜,淑妃再如何谨慎,也料不到桥洞底下钻了个周觉,仅仅那一句话,就能激起千层浪。
这会儿夜色渐深,宰相府中,赵氏正在自己的卧房里徘徊,时不时问婢女她的次子回来了没有,终于听得熟悉的脚步声,把儿子迎了回来,一进门就抓着问:“怎么样?”
只听儿子道:“查了,当年沈哲的确曾带兵经过元州,还为元州百姓剿清了土匪。母亲,您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赵氏神情一凛,透出莫名的喜悦,下午被慧仪急匆匆找去公主府,听得周觉那句话,欢喜得要疯了。可是单单一句话证明不了什么,周觉那孩子也是爱张口胡说的,便赶回家来打发儿子去打听。要说沈哲和秋珉儿有什么牵连,那小贱种十年都在元州没离开过,反是沈哲跟着皇帝到处打仗,指不定去过那里。
“母亲?”
“没什么事,去给你父亲请了安,早些歇了吧。”赵氏不愿告诉儿子,更叮嘱了一句,“我不过是一问,别对你爹和兄弟们提起。”
当儿子离去,幽禁冷清的卧房里,隐隐蒸腾起一股杀气,赵氏的目光狰狞得吓人,自言自语着:“风风光光做皇后?想得太美了。小贱种,今日我不对付你,将来你早晚也会找我报仇,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一晚,将军府里沈哲与江云裳,还是同床异梦,白天表姐的话像是把她唬住了,又或是在盘算着该如何把日子过下去,云裳没再主动要求丈夫与她圆房。
原本沈哲还担心,又要折腾半宿才能消停,谁想今晚新娘不闹了,他躺下后还不安地看了眼云裳,见她紧紧闭着眼睛,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太平的日子过得多了,人们渐渐耽于安逸,突然遇到麻烦,总有一副天要塌了似的慌乱。这一早,羌水关就传来消息,南蛮再次来犯,这一次不是骚扰,而是侵略,大部队攻击大齐的边防。
朝堂上的紧张气氛,传到后宫来,太后忧心忡忡:“怎么又要打仗了。”
珉儿学了一些史,包括宋渊写的,包括后来皇帝拿给他的,实则历朝历代,每一个皇帝治下,都是三天两头打仗的,各国之间的摩擦在所难免,历史就是在这硝烟战火里得以推进,打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国家无力应战。
好在大齐有赵国原先的基础,加上项晔一贯崇尚强壮军力,对付南蛮可谓轻而易举,但是这是大齐建立以来,项晔做皇帝以来,第一次面对外敌。
将来历史上要如何写这一笔,对皇帝很重要。
这日午后,珉儿就得到消息,周怀传了皇帝的话来说,平山之行去不得了,皇帝很有可能,会御驾亲征。
084 等我回来
听得“御驾亲征”四个字,珉儿原本期待出游的心荡然无存,太后担忧为何又要打仗的时候,她还冷静地看待问题,这一刻听说项晔要亲自去上阵杀敌,她的心才被牵动了。
而这一牵动,让她很明白地意识到自己对待皇帝,早已不是“应付”而已。
“把行装收起来。”珉儿吩咐清雅,“准备笔墨,皇上出征后,我就不再给祖母写信了。”
清雅应着,吩咐宫人收起已经装箱的衣衫,她亲自去准备了笔墨,之后便见皇后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写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但是她知道,这些日子皇后很期待能去平山,哪怕不是因为皇帝,毕竟这宫里的日子太枯燥了。
这日直到夜里,皇帝是否御驾亲征,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换言之尚未决定的事,项晔却先透露给了珉儿,那么多半是要成行的。
夜深时,灯火辉煌的上阳殿依旧耀眼夺目,宁静而高贵地屹立在太液池上。皇帝走上引桥时,不自禁地驻足观望,他好像已经开始淡化了,这座上阳殿是为若瑶打造的心意,是不是有一天,他真的会忘记若瑶?
“皇上?”周怀举着琉璃灯,轻声提醒皇帝。
“走吧。”项晔应着,大步流星地朝上阳殿而去,殿门前亮如白昼,他刚刚走进,珉儿就出现在了眼前,他心头一热,上前挽住了要行礼的人,温和地说,“这么晚了,该早些睡才是。”
珉儿没说话,默默地跟着皇帝进门,此时上阳殿的灯火才渐渐熄灭,如今宫里的人,都学会了远远地看着太液池上的光辉,来判断皇帝是不是去见了皇后,自然此刻,所有人都该安生了。
入殿后,项晔才见珉儿和清雅为他准备了热水沐浴,舒展身子沉浸在热水里,扫去了一整天的疲倦。只是珉儿并没有陪在身边,她隔着屏风就在外头,项晔本想叫她进来,可自己思考着事情,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反是珉儿在外头提醒他:“皇上,泡得太久头晕。”
他才慵懒地说:“这就起了。”
热水浴活血舒筋,困倦便铺天盖地地袭来,项晔靠在床头便有些瞌睡了,忽然冰凉柔软的手抚摸在他的额头上,他微微睁开眼,笑道:“做什么?”
可珉儿却轻轻推倒皇帝,抽掉他身后高高的枕头,跪坐在他身边为他盖好被子,项晔正皱着眉头,便见她也一骨碌躺下,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平山去不得了,朕后天就……”
“皇上,我困了。”珉儿挪动了一下身体,在皇帝身边找到最舒服的姿势,她的睡眠一向极好,更不必说如今,有了踏实坚强的依靠。
细腻的秀发透出恬静的香气,柔软的身体更是温存着项晔的心,困意本就不曾散去,这一下,四肢百骸都松散了,稍稍合起眼皮子,一瞬间就坠入了梦乡。
窝在皇帝身边,听见他平稳的呼吸,珉儿安心了。
次日的皇帝,龙马精神威风堂堂,朝堂之上便做下了决定,他要带兵亲征羌水关。
彼时六宫都聚在长寿宫等待消息,当这个旨意传来,妃嫔们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淑妃总算还能撑几分镇定,而她悄悄看了一眼皇后,那清淡的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时日久了,淑妃从开始对珉儿的不喜欢,渐渐有了几分佩服,她在皇后这个年纪,不,该说是到如今,还是什么都往脸上搁。皇后的这份淡定,哪怕是装的,功夫也实在到家了。
此时太后轻咳了一声,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太后道:“你们里头大部分是从纪州王府来的,当年我们怎么过来的,如今要比从前强百倍,没什么可慌张的。皇上出征的日子,你们各自好好的便是,爱听曲看看戏都可以,只是别惹麻烦,别闹出笑话,这就足够了。若是有人存心惹是生非,我也就顾不得你们的体面了。”
众人俯首称是,太后则吩咐淑妃:“都是年轻人,难免有心思活络的,辛苦你费心管束六宫,待皇上回来,一切太平,我自然要提你的功劳。”
淑妃领命,但众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皇后,分明她才是中宫,才是这皇城的女主人,怎么太后却把权力当众交给了淑妃?可是皇后那张脸呀,从来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女人们不得不把目光收回了。
自然,太后会这么做,是珉儿这么事先就请求她的。皇帝出征,家里太平最要紧,而给足了淑妃体面,这宫里必然消停,至于妃嫔宫人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从前是不在乎,现在是想着能为皇帝做点什么,反而有价值了。
众人散去时,皇后先行,而所有人都看到,她这一路,是往清明阁去。
说起来,珉儿还从未踏足过清明阁,虽然在清雅的叙述中已经有所想象,可亲眼所见,才明白清雅为何那么佩服皇帝,清明阁的大殿被皇帝直接挪作了书房,两侧密密匝匝地排列着书柜,珉儿怕是一生也看不完,可皇帝却对珉儿说,他写字丑读书不好,字丑是不假,可读书不好……
“听周怀说你要过来看朕,朕以为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大战在即,皇帝却言笑轻松,从书架中走出来,手里拿了一摞书,放在桌上喊来周怀,指着说,“装起来,朕要带走。”
珉儿问:“臣妾能为皇上做什么吗?”
项晔想了想,说道:“朕从前那把玉骨扇不见了,这下子要去打仗,手里握着剑,朕时时刻刻都能冷静。但凯旋归来,又要放下剑,必定又浑身不自在。在家的时候,你给朕挑一块好玉做骨,让匠人再做一把扇子来,朕回来时,又见着你又见着扇子,想想都心满意足。”
珉儿心里颤颤的,皇帝若知道是她把扇子丢下太液池,会不会把她自己也丢下去,不过自己肯定比一把扇子来的重要,到如今这点自信,秋珉儿还是有的。
“臣妾记下了。”她说着,捧起了皇帝的手,用自己的手比着皇帝的大小,像是要确定为皇帝做多大的扇子。
“你还当真了?”项晔笑了。
珉儿疑惑地看着他,皇帝却在她额头上一吻:“什么都不必做,等着朕回来就好了。”
他们昨晚什么话都没说,可项晔却在珉儿身边得到了最舒心的安宁,能带着这样温和的心情御驾亲征,只怕杀人时都要多一分仁慈了:“朕很快就回来,用南蛮首领的骨头和头发给你做一支笔,往后拿来给祖母写信。”
珉儿露出尴尬的笑容,皇帝是要吓死她吗?这模样自然逗得项晔大笑,她微微撅了嘴,但立时便道:“皇上,一切保重。”
项晔自信地说:“秦庄会随朕去羌水关,京城是沈哲留守,你不用为任何事费心,这天下乱不了。至于你父亲,秋振宇那老东西更不足为惧,安安心心等朕回来。”
那之后,珉儿陪着皇帝一起穿梭在书架间,这是皇帝的圣地也是禁地,旁人轻易可进不去,选了基本利于作战的兵书,珉儿亲自为他收进箱子里,他们在清明阁说了好久的话,才一同去见太后。
自然这里头,就没有淑妃什么事,益发没有其他女人的事,但皇后身为中宫,好像理所应当独占皇帝,只是淑妃的立场尴尬。毕竟从前,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那七年打仗,送去前线专门给皇帝穿的靴子,全是淑妃亲手一针一线做出来,只是到如今,那些心血,都随着硝烟散去了吧。
很快,京城乃至全国都传遍了皇帝要御驾亲征羌水关的消息,皇帝此举,也是想让百姓们明白,新君有守护国家和子民的魄力,好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臣服在项氏皇朝之下。
更重要的,是要让那些赵国旧臣睁开眼,不要以为三年过去,皇帝就贪图安逸,打不得仗,能容许他们的不死心蠢蠢欲动。
同是这日,赵氏再次来到慧仪公主府,周觉刚刚从书房回来,正向她的母亲抱怨:“太后说,这些日子不必再进宫去念书了,娘,您说太后是不是故意嫌我,过些日子也不再叫我去了?”
赵氏在旁听着,不用想也能明白,太后是不想宫里闹出什么事,自然平日里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紧时刻,还是要把这些祸头子撵出去的。
慧仪哄了儿子去吃点心,冲赵氏冷笑:“你看,孤儿寡母,就是在哪儿都遭排挤。皇帝打仗,我儿子连书都念不得了。”
赵氏冷幽幽笑道:“可是太后没说,您不能去请安呐。公主,沈哲这一次,留守京城,多好的机会。”
慧仪挑起眉头,笑道:“怎么,夫人有主意了,你怎么就这么恨皇后,不怕你家宰相大人和你翻脸。照我看,宰相大人,还等着这个女儿做靠山呢。”
赵氏嗤笑:“靠山?那座山不压死他就是他命大了。”
085 回眸一眼
慧仪冷笑:“小皇后倒也有骨气,她既然不愿做家里的靠山,也就是放着宰相府的出身不要,孤零零地在宫里头就不怕别人欺她?“
赵氏幽幽地说:“她可不是孤零零的,这不是把太后哄得当她亲生女儿一样,连皇上的心也勾去了。因为她一句话,如今皇上和太后对您怎么样,您最明白。”
提起这些来,慧仪狠毒了似的,舌头在嘴里舔了舔挨了皇后一巴掌的那一边脸,阴狠地说道:“这一巴掌的仇,我一定要报,若是母亲还在若是弟弟还活着,能有他们母子什么事,如今娶了个小贱人,竟不把我放在眼里。”
赵氏心中暗暗得意:“他们宝贝似的捧着,却不知是捧了不贞不洁的女人。”
“沈哲那小东西,就是他们自己养的白眼狼,白吃白喝二十多年,现下连嫂子也敢碰。”慧仪张狂地笑着,“我要好好去挑一款绿玉,亲手给皇帝做一顶绿帽子。”
赵氏说道:“长公主,欲速则不达,待皇上御驾亲征到了羌水关,咱们再动手,不然半道上就传过去什么话,绿帽子怕是做不成的。”
慧仪则瞥了她一眼道:“说起来,那小贱人把我纪州王府的旧人都裁撤了,我如今想进宫传些什么不大容易。前几日还有人来公主府给我磕头,说是这就要离京了,当年若非家仆们忠心齐心替太后那老婆子操持家务,她如何有法子把孩子拉扯大,如何能有今天?这就过河拆桥了,真是叫人寒心。”
赵氏笑道:“纪州王府的旧人虽没有了,可宫里头赵氏皇朝留下的奴才多得是,长公主,妾身如今虽落魄,过去在京城也是举足轻重的人,宫里头的奴才,哪一个不知道妾身。”
慧仪眼睛一亮,带了几分讥讽道:“是呀,我怎么忘了,你从前可也算个郡主。”
赵氏皮笑肉不笑,把怒意压下去了。
她如今孤掌难鸣,家里男人也靠不住,这慧仪虽是个草包,可毕竟与皇室有着名正言顺的牵连,能让她可以有机会接近皇宫。她不能等秋珉儿醒过神来对付她,一定要在她羽翼丰满前掐死在巢窝里,最恨的还是当年,没狠心弄死那孩子。
这边两个落魄的女人密谋着阴毒的事,宫里头已经准备齐当,皇帝很快就要出征。
清明阁外,淑妃带着小皇子来见皇帝,十年前项晔起兵离开纪州,说走就走,连相送的机会也没给她;而现在,他又要出征,可眼睛里却只有皇后。这会儿难得皇后不在,淑妃立刻就带着儿子来了。
周怀殷勤地迎了出来,为淑妃母子领路,小皇子才乖乖走了几步,看到大殿里闪过父亲的身影,就挣脱了母亲的手,奶声奶气地喊着父皇飞奔而去。
可惜小娃娃脚下还不稳,好不容易跨过门槛,却因为没站稳而摔倒,趴在地上哼哼出声就要哭,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伟岸的父亲,身后淑妃疾步赶来要抱起儿子,却听项晔说:“沣儿,自己站起来。”
小家伙哼唧了几声,见谁也不来抱他,便只能慢吞吞爬起身,但此刻父亲却对他张开了怀抱,便摇摇晃晃地跑进了项晔怀里,指着自己的脑袋瘪嘴要哭。
项晔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又亲了一口,孩子终于平静了,皇帝抱着他,让他直接站在了桌子上,父子俩的目光能平视,他笨拙地替儿子整理衣衫,也不管儿子听不听得懂,就说着:“男孩子不可以哭,你要做顶天立地的男人,这点苦和疼算什么?往后你还会跌倒无数次,只要还能爬起来,就什么都不可怕。听见了?”
淑妃跨进门来,见这父慈子孝的天伦,不禁热泪盈眶。沣儿是她和皇帝此生的牵绊,无论如何也分不开,是如今的她,唯一的骄傲。
项晔转身,见淑妃神情痴痴,眼中还有泪光闪烁,嗔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淑妃慌忙别过脸,不敢在皇帝面前露出泪容,笑道:“臣妾是高兴的,难得见皇上这样宠着沣儿。”
皇帝拍拍儿子的屁股,把他放下了地,说道:“朕可不能宠他,男孩子宠不得。你也是,往后别给他穿这层层叠叠的衣裳,容易绊倒,不要穿得那么厚,该经历些风风雨雨,男孩子冻不坏。”
淑妃道:“道理臣妾都懂,可是沣儿还那么小,皇上太着急了。”
项晔一笑:“是啊,他还那么小。”
淑妃打量了殿内的光景,问:“皇上都准备好了吗,还有没有要臣妾做的事。”
项晔几乎是随口说的:“皇后都打点好了。”
不过说完,他就意识到这话有些无情,再看淑妃,身上的气息果然就添出几分失望和落寞,他想了想,说道:“朕必然速去速回,但也是要入冬了,你替朕翻一件厚氅衣来,让他们收着。”
淑妃眼神一亮,转身便要去做事,可皇帝却叫下她,说道:“这宫里离不得你,朕把一切都交给你了。”见她的背影僵在那里,项晔又叹,“从前你总是想要取代若瑶,可你就不觉得,你在朕的心里,也是无法取代的?你就是你自己,为什么非要去取代别人?”
“皇上?”淑妃愕然转身,姐姐故世十年了,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自然这番话,项晔自己是想不出来的,是他还和珉儿势同水火的那些日子里,倔强的人一再强调她不会想要取代任何人,项晔才明白,他一直都太轻视身边的女人,甚至轻贱了若瑶的意义。
这会儿能说出这句话,他自己也很惊讶,不知不觉的,秋珉儿带给他太多变化。
可这样的话,在淑妃心里绽开了花朵,她爱着这个男人,就想在他的心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与皇帝如今爱着皇后,也一直希望她能真正正视自己那般,彼此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淑妃不敢哭,可忍不住哽咽:“皇上放心,臣妾还会像从前一样伺候太后和照顾您。到如今,臣妾不想也不能再取代表姐,可是她交代臣妾,一定要好好照顾皇上守着皇上,臣妾不能忘。”
当年年轻的王妃在弥留之际,请求项晔照顾她的表妹,同时也把项晔交给了淑妃,皇帝和淑妃,都守着对已故之人的承诺。
项晔淡淡一笑:“朕知道。”
但除此之外,他说不出别的话了,为了结束这样的对白,便去抓了正满地跑的儿子抱起来,逗着他道:“沣儿快些长大,将来父皇带着你去上阵杀敌。”
那一夜,皇帝宿在清明阁,预备隔天一清早就领军出发,珉儿这边上阳殿的灯火,便早早就熄灭了。可是睡眠一贯好的人,今夜失眠了,躺在空荡荡的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手不自觉地伸向皇帝平日躺着的地方,那微妙的失落感,正在她的心中盘踞滋生。
珉儿越来越意识到,皇帝在她心里,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今天因为淑妃抢在前头去了清明阁,她没能有机会见到皇帝,从前根本不会在心里勾起一丝涟漪的事,如今却会因为无法相见而觉得难过。
可是,他有那么多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
珉儿闭上了眼睛,没来由地在她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中宫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漫长的一夜,安然度过,珉儿终究是睡着了的,更何况在这个年纪,便是一夜不睡也能光彩照人。她盛装华服,在宫人的簇拥下走出上阳殿,于宣政殿下,站在了所有女人之首。
华丽的裙幅铺展开,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欲飞,淑妃即便仅在皇后之下,也隔开很远的距离,所有的光芒,都在中宫一人的身上。
皇帝一身金光灿灿的铠甲,龙行虎步巍然如神,点秦庄为副将,随军出征,号角鸣响擂鼓震天,马蹄声震颤着大地,珉儿一贯平淡的心,也随之热血起来。
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里,会经历这样豪迈雄壮的事,因为嫁了这个天底下最了不起的男人,一切都不同了。当年沈哲带兵镇压土匪,在元州百姓口中便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可现在珉儿才真正明白何为天神,皇帝满身的光芒,仿佛注定了要改天换地,君临天下。
皇帝挥剑上马,傲然走过宣政殿前的路,众臣伏地相送山呼万岁,珉儿带着妃嫔们也福身行礼,可是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骑着汗血宝马的人,越走越远。
就在她起身要收回目光的一刻,皇帝忽然勒紧缰绳,回眸看了一眼,那锐利如刃的目光,却不可思议地温和地落在了珉儿的身上,珉儿浑身一震,但皇帝没有逗留,金鞭扬起,划过凌厉之声,皇帝很快就转身而去,消失在烟尘之中。
珉儿并不知道,当年的项晔,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纪州,可是今天的皇帝,却会停下来,看她一眼。
她身后的淑妃,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而皇帝的眼中,却容不下她的身影。
086 是不是没得解脱?
皇帝带兵离去,文武大臣还要一路送到京城外,但要等皇后离开他们才能动身。珉儿不能耽误大臣们,这就要走,可才挪动步子,就感觉到身后被牵制着。
她淡然回首,看着淑妃,淑妃一脸茫然,珉儿将目光朝她的脚下移去,淑妃一低头,几乎被她自己吓了一跳,她竟然踩住了皇后的裙幅。淑妃连忙退开,惊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可这里那么多的人,她不能丢了自己的体面。
珉儿神情淡淡的,并不在意,她的裙子那么长,自己走路都觉得沉重,本就挺碍事的,而淑妃又怎么可能故意踩住她的裙子,做这种事,能有什么好处。
在宫人的拥簇下,皇后离开了宣政殿,淑妃也立刻要走,她紧紧抓着尔珍的手,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尔珍的手腕上勒出一圈红印子。
淑妃愧疚地说:“你怎么也不说疼,伤了怎么办?”
尔珍却道:“没能提醒娘娘脚下留神,是奴婢的错,奴婢被皇上的气势镇住了,根本没注意脚下。”
淑妃叹了一声:“不知她会怎么想我,可我犯得着在那样的场合对她不敬吗,她若非要那么想我,我也没法子。”
尔珍问:“您看,要不要向皇后娘娘解释?”
淑妃摇头,眼底浮起几分傲气:“我又不是故意的,虽然尊卑有别,可我为什么非要矮她一截?”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当时大部分人都低着头,也没几人瞧见淑妃踩了皇后的裙子,不过皇后的气度风华,却落在了她父亲的眼里。
秋振宇离开皇城时,脑中挥不去珉儿的身影和气质,这个几乎被他丢弃的女儿,他从未教养过一天,甚至没仔细看过一眼,可是他用心栽培的儿女们,却一个都及不上她。这真的是他的女儿,是他**了白氏生下的女儿?
京城之外,沈哲最后与皇帝和秦庄告别,与十年前不同,皇帝这次带走了秦庄,把京畿与朝政和后宫的母亲妻儿都交给了沈哲,当年还不足够捍卫纪州城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秦庄一拳头打在表弟的肩上,笑道:“比起刀枪铁马,那些狡猾的大臣更难对付,可别叫皇帝失望,等我随皇上凯旋归来,我们痛痛快快喝上三天。”
项晔扫了一眼弟弟,看似不以为意的眼神里,是他对弟弟所有的信任,皇帝只道:“别没事把前线的消息告诉太后,她不知道就少些担心,反正朕很快就会回来,朕自己会对她说。”
沈哲一一答应,大军便要出发,他引马让到一旁,皇帝扬鞭飞驰而去,大军紧随其后,轰隆隆的马蹄声久久不息,当周遭安静下来时,皇帝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哲坐在马上,目光掠过底下的官员,好些人毫不遮掩地松了口气,对于边关战争没有忧心,对于皇帝此行也毫无热血,特别是那些旧朝的文臣,他们心里一定还想着更了不得的事。
他骑马从一众人身边走过,温润淡泊的气质里,隐藏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骄傲,倒也一时镇住了那些露出散漫情绪的官员,待他走远,大臣们就围在了秋振宇的身旁,有人怨道:“这沈哲,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秋相大人是群臣之首,他一个将军又不是亲王,竟不把您放在眼里。”
秋振宇淡淡一笑:“少年而已,年轻气盛,老夫怎能计较。”
且说那之后的日子,朝堂上有沈哲坐镇,后宫有淑妃打理,一切如皇帝在京时一样井然有序。
只是沈哲除了稳住朝纲,还要照顾姑姑的情绪,时不时就要入后宫看望太后。每天做的事也比从前多了一倍,时下渐渐夜长日短,经常沈哲出门时天还未亮,归家时夜已深,好些日子,江云裳就没在白天里见过她的丈夫。
而沈哲因为太忙,夜里归来太晚,在皇帝离京三天后,就搬去书房住,新娘还未与丈夫圆房,就开始了独守空闺的日子,心中的怨气越积越多。
重阳节时,皇帝大军还未抵达羌水关,但太后为了图吉利,要求宫里一切如常,过节的这天把皇亲里亲近的几位宣召进宫相聚,自然江云裳作为侄媳妇,是头等要见的人。
太后总是怜爱地问云裳,沈哲待她好不好,云裳满肚子的辛酸却不能说出口,敷衍地笑着敷衍地说着违心的话,一旦脱离了太后的视线,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想要透口气。
淑妃一直观察着堂妹的动静,此刻便跟了出来,在她身后道:“你怎么了,这副样子别叫人以为你是害喜了。”
云裳凄凉地笑道:“娘娘,您是故意恶心我吗?”
话音才落,门前宫人通报皇后驾到,淑妃便领着她让在路旁,但见秋珉儿身穿明黄凤袍款款而来。
淑妃早就发现,自从皇帝领兵出征,这个平日里穿着打扮很是素净淡雅的人,突然就端起了中宫的尊贵,初一去上阳殿行礼时,见到的皇后也是满身光华,让人不敢直视,此刻亦如是。
虽然过去好多天了,可是一想到当日不小心踩到了皇后的裙幅,淑妃就心有余悸,拉着妹妹又朝后退了几步,可是她的动作太突然,云裳猝不及防,被她自己的裙摆绊倒,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摔了下去。
珉儿听得动静,便走了过来,好心问:“妹妹没事吧?”
妯娌之间,称呼一声妹妹是应该的,太后就很喜欢听。可正如沈哲听不惯江云裳喊他相公,江云裳也很膈应皇后的这声妹妹。婚后的日子越长,面对沈哲日复一日的冷淡,她心里的细小裂缝,已经变成了难以跨越的鸿沟。
珉儿感受到了江云裳不友善的目光,不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也许和她有关,可她什么都没做过,其中的对错,不该由她来承担,便转身走了。
淑妃等皇后离去,才看向妹妹,被云裳眼中的恨意惊吓道,低声呵斥她:“你在做什么,云裳?”
“娘娘,我好难过。”云裳神情恍惚,“我是不是,没得解脱了?”
宫门前,慧仪领着儿子出现,见江氏姐妹在这里说悄悄话,而江云裳一脸的惨白,要知道那个秘密最初就是儿子从这个女人嘴里听见的,作为过来人一看就明白,这小娘子是痛苦得要疯了。
她大摇大摆上前道:“怎么不进去,在外头看什么新鲜的东西?”
淑妃见这瘟神来了,不得不端起客气来,陪笑道:“里头闷了些,出来透口气,长公主您可算来了,太后正惦记着呢。”
慧仪被淑妃领走,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云裳,她这儿还有个元州的故事,等着告诉这小娘子呢。
虽然有了些插曲,重阳节总算平平安安过下来,而再过几天皇帝就要带领大军到达羌水关,战火即将燃起,所有人的心都会为胜负牵挂,宫里宫外看起来一切太平,并无不是。
上阳殿中,更是一如往日的静宁,仅有宫人时不时将一些大块的玉石送去给皇后把玩,宫里的人只当皇后的兴趣古怪,却不知她是在为皇帝挑选做扇骨的好料子。
这一日,入秋后的京城忽然下起了大雨,慧仪领着儿子来将军府做客,从轿子下来短短几步路,裙摆就湿透了,作为女主人,江云裳当然要好生招待,她也知道这位长公主难缠,言语之间多了几分谨慎。
可是聊着聊着,听慧仪说了些她不知道的沈哲的过往,云裳听得就来劲了,冷不丁地,听长公主说起,当年沈哲带兵路过元州,为当地百姓剿灭土匪。
长公主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笑道:“说起来皇后娘娘是从元州来的,不知道那时候哲儿与皇后娘娘有没有见过面,也奇怪,竟不见有人提起这件事。”
云裳的神情僵滞在了脸上,果然,果然,她猜得一点没错。
屋外雨越来越大,仆人们来说:“夫人,这么大的雨,长公主今日怕是不能走了,要不要收拾客房,请长公主留宿一夜。”
慧仪忙道:“使不得,我一个寡妇,你们新婚燕尔的家,我本是连来也不该来的。”
然而大雨不见收势,京城往年入秋后从未遇见这样的天气,京城里地势低的地方街道已经变成了小河,百姓的家宅都进了水。
皇城里自然在最初建造的时候,就顾虑到四季晴雨,大雨势头虽猛,不至于影响妃嫔们的生活,唯有一处地方,最怕下雨,便是那屹立在太液池中的上阳殿。
珉儿本还饶有兴趣地站在水榭欣赏雨景,可太液池的水位越来越高,波涛汹涌的湖水开始让人感觉到惊慌,岛上几处地方已经有湖水倒灌进来。清雅急匆匆地来对珉儿说:“娘娘,咱们暂时离开上阳殿,去长寿宫避一避吧。”
可是门外头的宫人却来说:“云嬷嬷,不好了,引桥上裂开了一处,桥面上渗水了。”
087 雨夜的守护
急促的雨声催得人心焦,看着水榭外波涛翻滚,仿若置身在大船之上。可动的是人心,是湖水,这巍峨的上阳殿纹丝不动,珉儿脚下踩着的岛屿,并没有在风雨中屈服。
皇帝精心建造的宫殿,不会被一场暴风雨轻易摧垮,只是连接岸边与上阳殿的桥太长,每日在水中随波晃动,难免受到损坏,当初皇帝把心思全放在了宫殿上,或许对桥梁的建造就有所忽视,何况他原本没打算让任何人住在这里。
“雨总会停的,不要惊慌。”珉儿镇定地说,“若是桥真的断了,宫人们一定会用船来接我们,总有法子上岸。若是没有断,雨过天晴时命工匠来修补,重新加固便是。”
清雅担心地说:“娘娘,奴婢就怕湖水倒灌,怕这座岛撑不住。”
珉儿摇头:“不会的,皇上说当初填岛时,打下了最坚实的地基,我信他。”
“可是……”
“这是皇上为敬安皇后打造的宫殿,虽然如今是我住在这里,可一砖一瓦都是皇上的心意。”珉儿沉稳地说道,“我们若慌慌张张地逃离,皇上大兴土木建造宫殿的意义,就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我不能走。”
清雅道:“话虽如此,可万一有危险,皇上一定宁愿您全身而退,绝不会在乎什么尊严笑话。您若有什么事,这宫里怕是没有一个人担当得起。”
珉儿笑道:“可你看这殿阁稳稳当当,这么大的雨,可有那一处地方漏水了?湖水倒灌那没办法,雨那么大,太液池的水来不及流出去,等雨势小一些自然就退了。清雅,我不怕,你们若是怕,就先到岸上去避一避。”
清雅忙道:“娘娘不走,奴婢如何能走。”她把心定一定,说道,“您说得不错,我们若慌慌张张地走,就是给皇上丢脸了。三年来其他娘娘们都不被允许进入上阳殿,背地里不知说了多少酸话,这会子说不定正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
原本,这是珉儿绝不会在乎的事,可是她现在,想要为那个人守护帝王的尊严,不要让他对敬安皇后的一片心意变成笑柄。
她淡淡一笑:“吩咐宫人们都小心些,没事的。”
然而,因天降暴雨,沈哲匆匆进宫探望姑母,安抚太后不要惊慌,长寿宫自然是稳若泰山不会被风雨所欺,但上阳殿外桥面裂缝渗水的消息,还是传了过来,太后立刻命沈哲去上阳殿查看险情,并要将皇后接来与她同住,但当沈哲冒着暴雨赶来时,远远望去,风雨中的上阳殿,格外的安宁。
沈哲曾跟着皇帝来过几次上阳殿,但珉儿到来后,这很自然地成了外臣的禁地,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踏上同往上阳殿的桥梁。
桥下的湖水不断地拍打上来,狂风暴雨,太监们手里撑的伞,也被吹落到了太液池里。沈哲一路走到那裂缝渗水的地方,桥面尚未完全断裂,但湖水不断地冒出来,再来几次强烈的冲击,可能就会断了。
从上阳殿跑来一个小太监,大声地在雨里说:“沈将军小心,不要站在那里。”
沈哲问:“皇后娘娘呢?太后要我来接皇后娘娘去长寿宫。”
小太监高声道:“娘娘说上阳殿不会有事,暂不打算离开。”
沈哲剑眉紧蹙,已然浑身湿透的他,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想了想,一脚跨过裂缝,径直往上阳殿去,沈哲的地位毕竟不同,来相迎的小太监也没敢阻拦,可是走到一半,沈哲还是停了下来。
他还记得在琴州庄园里,珉儿毅然决然要回行宫见皇帝的气势,她若真的决心留守在上阳殿,就一定不会离开的。
雨越来越大,丝毫不见收敛,淋湿了的人都在哆嗦着,沈哲犹豫下去,只会叫人跟着他受折腾,便把心一定,转身又回岸上去。一面命宫人去准备船只随时待命,一面又让随行的人去换干净的衣裳,并告知太后这里的情况。
至于他自己,则坐定在那太液池边的凉亭里,这飞檐高挑的亭子避不得什么风雨,可是能清清楚楚地看着太液池上的光景。
这些事,很快就传入了上阳殿,听说沈哲奉太后的旨意来接她去长寿宫,珉儿还不奇怪,可是听闻他驻守在太液池边,心里就有所触动了。她带着清雅从内殿走到大殿,巍峨的大殿里,若是关起门来,几乎连雨声都听不见,这建筑若是在陆地上,大概千百年都不会衰老。大门徐徐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透过密密匝匝的雨幕,隐约能看到岸边的亭子里有人进出,沈哲的身形要比那些小太监们高大许多,很容易就分出来了。
“娘娘,沈将军,像是要在这里守到雨停呢。”清雅谨慎地问,“您看,这合适吗?”
“正大光明的事,太后吩咐他的事,没什么不合适的。”珉儿道,可话锋一转,“但是搁在我和他指间,搁在我和皇上之间,他和皇上之间,兴许就有事了。”
清雅很明白皇后在说什么,她是知道帝后与沈将军之间的纠葛的,若是旁人也罢了,沈将军可是她和周怀的救命恩人,她不得不为他担心。
“不如奴婢去请将军离开吧。”清雅道。
“不必了,你去了,反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珉儿轻轻一叹,“原本没什么事,倒像是有事了。”
珉儿转身离去,不疾不徐地穿过空阔的上阳殿,清雅看着皇后的背影,又远远模糊地看了眼沈将军,不得不命宫人把殿门关上,匆匆跟着皇后归去。心里盼着雨早些停下来,盼着沈将军能早些离去,他这到底,是在向太后和皇上表达忠心,还是向皇后娘娘表达他的心意?
大雨不停,桥上裂开的地方,正顽强地与波涛做最后的搏斗,原本就是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天,到了入夜时分,天色更暗,上阳殿今日没有点灯,若非雨水砸入湖水的嘈杂声响,太液池上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沈哲命人将不惧风雨的琉璃灯绑在了桥面裂开的地方,倘若那两盏灯落下,也就意味着桥面可能断裂了,那么他就必须带人划船去把皇后接出来,可是琉璃灯顽强地挺立在风雨中,且每隔一段时间,沈哲就会派人上桥出查看,那裂开的桥面,比想象得要坚固得多。
夜色深深,不知是几时,忽然之间,雨就停了。
沈哲凝望着上阳殿的方向,在微弱的灯火里辨别殿阁的存在,甚至没意识到雨停了,还是内侍提醒他道:“将军雨停了,您还要继续留在这里了吗,不如您先回去吧,奴才们的衣裳都是换了干的,可是您的衣裳,都快捂干了,可千万别病了。”
沈哲愣了愣,才发现周遭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屋檐上的雨水滴落,和远处稀稀落落的蛙鸣,他身上热乎乎的,像是正努力捂干冰凉的衣裳。
“我去一趟长寿宫,你们轮班守候在这里,明日一早我再来。”沈哲吩咐着,他的确不适合在深夜留在后宫之中,也许从前可以,但现在,有了一个秋珉儿。
上阳殿中,珉儿已经就寝了,原本听着雨声渐渐要睡去,可是雨声忽然停了,反叫珉儿清醒过来,翻了几个身子也没睡着,便起身趿了软鞋,端着烛台朝水榭走来。
这里背对着沈哲所在的凉亭,看不到那里的动静,而珉儿此刻甚至已经把沈哲忘记了,水榭上的地毯在刚下雨时就被收了回来,她脱下鞋子赤脚踩在被雨水扑打后湿漉漉的底板上,冰凉的感觉直往身体里钻,可是勾起的,却是她在这里和皇帝的所有回忆。
水榭上还没有铺地毯时,那个人一来就欺负她,没完没了地欺负她,但为什么,那些曾经痛苦的回忆如今都变了一种意味,这让珉儿很困惑,是她轻贱了自己吗。
她应该记着那些痛,记着自己和项晔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是帝王,所有人都要屈服在他的脚下。
可是奶奶说,秋家的女孩儿,不需要顺从。
珉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她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此时身后有人来,清雅先去床边找皇后,不见人影就来了这里,嗔笑道:“虽说上阳殿也就这几处地方娘娘会来,可这会儿真不该在水榭站着,多冷呀,奴婢可要告诉皇上了。”
珉儿才不怕她,笑道:“我这就去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清雅道:“娘娘,沈将军走了。”
珉儿愣了愣,她竟然把沈哲忘了。
这边厢,沈哲见过太后后,就被勒令赶紧离宫回去休息,穿着一身捂得半干的衣裳回到家中,一进门,就看到江云裳等在门里头。
那么晚了,她却眼睛睁得大大的站在这里,不知站了多久,灯火下依稀可见愤怒与悲伤交杂在她漂亮的脸上。
“沈哲,你……”
冲动的新娘,刚要开口质问丈夫,可沈哲却朝她伸出手,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可不是搀扶也不是拍打,紧跟着整个身体扑向她。沈哲虽然气质温和,可身形还是很高大的,这么大的人压下来,江云裳如何撑得住。
“你?你怎么了……”江云裳惊呼,但是她感觉到,身上的人滚烫得好像火炉。
088 皇后与沈将军是旧相识
沈哲发烧了。在那么大的风雨里扛了大半天,湿了的衣裳被身体捂干又淋湿,反反复复,夜风那么凉,他一路吹着风回来,侵入身体的寒气迅速将他击倒,那么强壮的人,说病就病了。
家人忙忙碌碌照顾将军,大夫来了两三个,望闻问切什么都做了,然后对女主人说:“将军身强体壮,这一场寒热退下便没事了,请夫人放心。”
江云裳也曾在家照顾过生病的家人,不至于惊慌失措,可是今晚这个男人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面前,哪怕自己再要对他做什么,也不会被打晕,他也不会冷淡地去书房,这样的情形太稀罕了。
自然,云裳不可能做什么,沈哲烧得浑身泛红,像煮熟的虾子,即便昏睡着也露出痛苦的表情,看起来挺可怜的。
原本为了慧仪长公主那番话,云裳要问沈哲到底和皇后有什么瓜葛,虽然问了又如何,都是过去的事了,将来也不见得能发生什么,可是云裳想求个明白,她想知道自己被新婚的丈夫冷淡,是不是因为皇后。
正如她曾对表姐说,不想嫁给没见过的人,她从小凡事都爱求个明白,这样的性格在长辈眼里的确不怎么讨喜,大概在这京城里亦如是。
“睡吧睡吧,明天再说。”云裳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沈哲的额头,还是烫得吓人,她正要去冰水里捞一块帕子给他盖在额头上,却听见男人艰难地出声:“冷……”
“你说什么?”云裳凑近了丈夫,仔细地听,可沈哲就反复那一个字。冷。
秋天的被子不厚也不薄,再盖一层,却怕他太闷了透不过气,云裳正捧起一床被子要为沈哲盖上,可是看到丈夫的嘴唇微微蠕动着,那俊美的脸连做出痛苦的表情都那么好看,云裳心里一咯噔,不由自主地放下了被子。
“夫人,将军的药……”侍女们进来,云裳转身就吩咐,“放下,你们都退下吧,我守着将军。”
侍女们不敢有异议,纷纷退了出去,云裳去取了药来,可是她根本搬不动沈哲,喂了半天只塞进去半碗,自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急促的喘息,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起身吹灭了几盏蜡烛,解开腰带,她身上的衣衫一件件滑落下来。
窈窕的人儿迅速上床钻入了丈夫的被窝,昏睡的人根本不会抵抗,甚至在感觉到温暖的身体靠近时,不由自主地平静了下来,一床被子睡两个人,江云裳用自己的身体为丈夫捂暖被窝,虽然这个喊着冷的人身上烫得她很难受,可是她忍下来了,到后半夜沈哲开始发寒,肌肤滑腻腻的贴在一起,她也忍下来了,再后来,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年轻又强健的身体,病得快好得也快,昏睡一夜发了一身汗,隔天天亮时,沈哲就自然醒了过来,而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抱着一个女人醒过来。这一惊,让他彻底清醒了。
“你……”沈哲轻轻推了推妻子,“云裳,你醒醒。”
熟睡的人慵懒地睁开眼睛,似乎一时忘记了昨夜的事,睁眼看到丈夫时,先被自己吓了一跳,但是一清醒,就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她慌张地从丈夫怀里挣脱,瞪大眼睛说:“你别胡思乱想,我没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帮你取暖,你一直在喊冷。”她扯过几件衣裳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这样的话语,这样的动作,又让她觉得莫名心酸,瞥了眼丈夫,拖着衣裳背过身去穿戴了。
等江云裳再来,沈哲已经坐了起来,到底发了高烧,身子还有些虚,大抵是感觉到脚下无力,并没有勉强站起来,但是看到云裳,他温和而真诚地说:“云裳谢谢你,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病好了就好,昨天那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避一避。”云裳却不敢看他这温柔的眼神了,低头缠着臂弯上的披帛,说着说着,心里的话全倒出来了。
“你最近那么忙,没好好吃好好睡,怪不得一场雨就把你撂倒了。我不是怪你,可若是有人说起来,特别是太后的话,她们要是怪我没照顾好你怎么办?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想娶我做妻子,可是现在咱们已经这样了,在家也就罢了,在外面,你会护着我吗?那些贵妇人们,宫里的娘娘们,还有你的姑姑太后她老人家,我是真的应付不来。江家的人,是仗着我堂姐死要面子,自以为从此就是皇亲国戚的贵族人家了,可我们江家在纪州什么样,你是知道的,堂姐家根本不能和若瑶表姐家比,我们家连堂姐家都不如,我没有那种长在骨子里的贵气,你要是嫌弃,我也没法子。”
新娘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其实就快一个月了,成亲一个月,也不该再称呼她新娘了,但江云裳还是那个黄花大闺女,她至今还没有和丈夫圆房,昨晚的相依取暖是最亲近的一次,结果一清早,她自己先吓得跑了。自从丈夫搬去书房,其实她连强上沈哲的鲁莽冲动都没了,因为心寒了。
云裳吸了吸鼻子,勉强一笑:“我要去洗漱一下,你昨晚出了好多汗。”她看似潇洒地转身走了,可是那背影里透着淡淡的悲伤,沈哲当然都看在眼里了,可他还是没想好,到底要给江云裳怎样的一个未来。
当初送珉儿回行宫,他以为自己就是彻底放弃了,也曾经一度平静淡漠,因为他不曾争取,其实连失去都谈不上。
可是,当他决心用成亲来向表哥表明忠心,来站稳自己的立场时,心里头对于珉儿的牵挂却越来越深,娶了江云裳,经历了和她的种种后,那份牵挂不仅没有淡去,甚至让他昨天差一点就冲去上阳殿。
沈哲摇了摇头,发烧之后脑袋涨得厉害,他轻轻捶了两拳,冷静,他一定要冷静,绝不能害了珉儿,害了自己,还害了江云裳。
这一日,雨过天晴,太液池的水位也退了下去,上阳殿重新绽放光芒,宫人们视察了桥面裂开的地方,随着水波平稳,裂开的地方自然地又愈合了,工匠们叮叮咚咚敲打了一上午,重新加固了桥梁,具体如何大修改善,还要等皇帝回来再做决定。
太后因担心珉儿,到底是把她叫去了,婆媳俩说了半天的话,也是这半天里,宫里头风传沈将军为了皇后的安危,冒雨守在太液池边,甚至因此病倒的事。
原本这是太后吩咐沈哲做的,起初她只是让侄儿来看一眼,后来听说他守在那里,太后心里虽然有所顾虑,可觉得强硬地去把侄儿拉走反而很难看,他正大光明地为皇帝守护皇后,又有什么不可以。
这谣言,有些站不住脚,但是不知几时,不知从谁的嘴里,忽然传出了皇后与沈哲的过往,一时之间人人都知道,沈将军曾经路过元州,和皇后是旧相识。
太后听得这样的传言,脸色很不好看,也不知该对珉儿说什么,珉儿则冷静地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哲路过元州是事实,但明确知道当年沈哲见过珉儿的,统共没几个人,换言之旁人就算知道沈将军带兵经过元州镇压了土匪,也根本无法确定沈哲与秋珉儿是否曾经见过面,武断地说是“旧相识”,毫无疑问,是有人故意夸大事实,想要从他们俩的身上做文章。
但再深一步想,珉儿和沈哲很少见面,几乎没说过什么话,那么把他们的关系牵扯起来的人,又是从哪里做出了最初的判断?
“珉儿?”太后轻轻唤了一身,笑问,“孩子你在想什么?”
珉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臣妾没想什么。”
太后知道她言不由衷,然而儿媳妇的表现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弄出这种风言风语,本是这宫里的人委屈了她,太后当然不能责备儿媳妇,反还有几分愧疚之心。
“没事的,我把淑妃找来,让她去教训那些长舌妇就好。”太后道。
珉儿淡淡一笑:“母后息怒,这事儿就随它去吧,臣妾和您若是紧张起来,人家还以为我们心虚呢,眼下要紧的,是皇上在外打仗,臣妾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皇上。”
太后心头一喜,问道:“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
珉儿赧然,点头不语。
千里之外的羌水关,皇帝一行已经到了,他当然不会知道宫里正发生着什么,当年在外七年,也是完全把家里丢下不管的,现如今他同样一心扑在战事上,但偶尔闲下来冷静时,珉儿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脑海里,她那恬静温柔的一笑,便是项晔的心安之处。
此刻刚刚召见了秦庄,人到了,项晔便立刻振作精神,带着秦庄到了沙盘前,指了一处说道:“朕打算夜袭南蛮大营。”
秦庄眼神掠过一丝异样的目光,但皇帝没见着,他只看到了秦庄的斗志,磨拳霍霍地说:“皇上且教给臣去办,臣一定端了蛮子的老窝。”
项晔笑道:“你和沈哲好不一样,那小子总是会对朕说三思而行,果然和你出来,才爽快。”
京城里,沈哲在家养病,太后下了严旨,三日不许他出门,可这才刚刚半天,他就坐不住了。这会儿侍女端来汤药,他正要喝时,江云裳从门外进来,不由分说地吩咐侍女们退下。
沈哲不以为意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要喝药,不想云裳一步上前夺下了药碗,将汤药泼在了地上,把碗丢在桌上,那架势,沈哲好像只在慧仪的身上看到过,这让他异常地反感,一贯温和的人,也冷下了脸:“你做什么?又怎么了?”
“这是我熬的药,不想给你喝了。”江云裳冷冷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因为太累了才会淋一场雨就病倒,原来你是为了守护皇后娘娘,活生生淋了一整天的雨到半夜?现下外头都传遍了,昨晚还那么担心你,我简直是傻子。”
089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往后的人生,都要在这样的争吵折腾里度过,沈哲反而松了口气,他不必再记挂要对这个女人做些什么,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便是。
“那么多的宫人在边上,我不过是守护一座可能被湖水冲垮的桥,你若不信,进宫问问便知。至于守护皇后娘娘,那更是太后交给我的职责,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那些生是非传谣言的人,该担心的是他们脖子上的脑袋,听什么就信什么的你也是,先明白自己的身份轻重才好。”
沈哲缓缓起身来,他还没有恢复元气,自然即便是好的时候,也不会摆出盛怒威严的气势,他不愿为了这种事去拼尽全力。
“所以到头来,又是我的不是?”江云裳悲愤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那元州呢,你在元州和皇后的旧情,又算什么?”
即便是慧仪昨日来,也不过是提了提沈哲带兵路过元州的事,并没有十分肯定他们是旧相识有旧情,但那是面对云裳的说法,今天赵氏利用旧日关系让宫人们散播出去的说法,便是直接指出皇后与沈将军曾有过往。伤心的新娘,很自然地就信了。
“我带着军队,从纪州一路到京城,走过无数城镇,你是不是要一处接一处去翻出我和什么女人有过旧情,然后把她们都接到家里来,你就安心了?”沈哲淡定地反问。
云裳被问住了,憋了半天道:“可你不会对那些女人留情,却对皇后念念不忘。”
沈哲苦笑:“这样的话你再说得大声一点,你我就都没命了。”
云裳痛苦地说:“不明不白地活着,还不如明明白白地死去,你以为我很怕死吗?”
是沈哲偏心吗,是他本身的眼光带了私心吗,同样是倔强,同样是不惧生死,那一个人,会叫他生出所有的怜惜,想要去呵护去守护。可是眼前的妻子,只留下满身的浮躁不安,让人反感得厉害。
沈哲只能说,是他对江云裳不公平,他不该这样。
“你要反反复复地折腾,那么有任何风吹草动,这辈子都不会消停。”沈哲平静地说,“既然我的话你不信,说得再多也没用,你不必再问了,我什么也不会再说,不是你活得不明白,是你不愿活得明白。”
他慢慢地朝门前走去,想要命下人再去准备一碗汤药,不吃药身体怎么能好,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背后传来江云裳痛苦的声音:“是你先亏待我,既然你不能对我好,凭什么要我对你好?”
沈哲什么也没说,是的,这样或许就公平了,的确是他先亏待了这个女人。本以为娶一个文静温柔,甚至会逆来顺受的女人,必然一切太平,结果娶了江云裳,但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这个女人,能有尊严地活下去了。
深宫里,太后到底是派淑妃去解决谣言纷纷的事,而淑妃自己也被唬了一跳,特别担心堂妹就此发作酿出什么大祸,立刻雷厉风行地把这件事压下了,至少一时之间,再不敢有人胡言乱语,可她也不能保证,明天又会传出什么话来。
珉儿在上阳殿里,对此不闻不问,反而更期待今天将要送来的几块玉石,工匠们已经费尽心思去找寻,毕竟要拿整块料子切割做成扇骨是很挑玉石本身的质地,极不容易得。
经过半天的对比挑选,珉儿最终选定了一块触手温润的脂玉,月白的玉色里隐约透着轻盈的翠绿,做手镯耳饰略显暗沉,但是做扇骨且是给皇帝用的,这样的色头恰到好处。玉石通体看起来十分温和,但质地很是坚硬,不比皇帝原先那把墨玉的差,掂在手里也很有分量,看了那么久,就数这一块最满意。
珉儿将她画的图纸给了工匠,命他们按照自己要求得切割打磨玉石,扇面则由她自己来做,他们只要送来扇骨就好。
清雅在一旁,看着皇后心无旁骛地做着这些事,她心里头想的惦记的就只有皇上,可见外头的人,都是瞎了。
宰相府中,正要出门的赵氏见秋振宇的诸多门客纷纷到来,他们见了夫人很是恭敬,赵氏随口问了一句,便有人道:“皇上已经抵达羌水关,大战在即,秋相大人召见我等前来议事。”
赵氏点了点头不言语,请他们进门去,自己便要去慧仪长公主府,才到门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信就归来,附耳对赵氏嘀咕了半天,只见她脸上越来越有精神,末了再三问:“千真万确?”
千里之外,羌水关下一片寂静,看起来皇帝像是什么都没做,仿佛还在商议战略,仿佛还在等南蛮骚动,然而夜色一分分暗下来,很快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是此刻,杀气蒸腾马蹄声声,大齐军队如从天而降,杀向南蛮大营。
珉儿从梦中惊醒,可是睁开一瞬的慌张,竟然让她忘记了梦里所见的情景,只记得那恐惧的感觉逼得她透不过气,却不知是梦见了什么。总不见得是又梦见赵氏强行带走母亲,不见得是梦见……皇帝?
那之后半夜,珉儿都不得安睡,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做了什么噩梦。原本这样也算是好事,何必去记得梦里的恐慌,但她心里有惦记的人,她惦记那个人在刀枪跑火中,能否全身而退。
值得高兴的是,皇帝带兵夜袭南蛮大营,旗开得胜,虽损了些兵将,但一下就端了南蛮的老窝。若是趁胜追击,甚至可以越过国境直逼他们的都城,自然要不要打到那个地步,且看皇帝如何权衡。
天蒙蒙亮,一夜酣战,一部分大齐将士退回羌水关,剩下的正在收缴南蛮军营的兵器战马,并押解俘虏,是杀是放,且要看他们的国君是否有赔罪的诚意,项晔已经看中了一块山头,想要划入大齐的版图,作为国境的天然屏障。
此刻皇帝带着秦庄等人,穿梭在南蛮军队的大营,打了七年的仗,虽然三年来在京城再也见不到战火,昨夜一战很快就让皇帝恢复了骨子里的血性,他不愧是七年大战最后的胜者,那七年里,他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失败”二字。
“皇上,此地就交给他们收拾,我们还是先回羌水关,关外不是久留之地。”秦庄提醒皇帝道,“大军已经走远了,我们要尽快赶上大部队才好。”
项晔颔首,目光仔细地扫过这南蛮大营,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以他打了七年仗的经验,虽然不知道失败是什么,可也觉得这样的胜利来得太容易,总有一种感觉,像是被故意引来,可这大营也非一夜之间造就的,从最初有摩擦碰撞起就存在了。
他正要吩咐动身回羌水关,忽然在风里闻见了血腥的杀气,几乎是一瞬之间,南蛮大营被团团包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无数的蛮子将士,发出狼嚎一般的吼叫声,将这里越围越紧。
“护驾!”秦庄一声高呼,更命人去点燃烽火召回已经离开的大部队,这里剩下不足千人,不知能应战到哪一刻,但皇帝已经抽出佩剑,眼中杀气凛然。
“皇上,不宜恋战,臣带人为您杀出一条路,先与大部队汇合,才是上上之策。”秦庄一脸凝重,严肃地看着皇帝。
“他们是故意将朕引来的?”项晔满身愤怒,蒸腾着誓要将南蛮赶尽杀绝的霸气,但眼下他不宜逞英雄,秦庄一再强调撤退为宜,已有士兵牵来马匹,他们纷纷翻身上马,万不得已之下,项晔只能下令全军撤退,不要应战。
可南蛮将士却是杀红了眼,像是要为那些死在大齐铁蹄下的兄弟报仇,挥舞大刀长枪冲下山头,所幸这一边,秦庄已带着皇帝杀出一条血路,突破了包围。
马蹄急促,尘土飞扬,虽然突出重围,可南蛮将士也策马赶来紧追不放。虽然还算不得失败,可是项晔在沙场上从未如此狼狈过,愤怒和悔恨交杂在心中,毫无疑问,夺得天下后的三年,他**逸了,所有人都臣服在脚下的感觉,让他轻视了一切,也轻视了敌人。
当年从纪州闯入京城,有的是热血和决不言败的魄力,可如今他来征战南蛮,有的仅仅是对敌军的轻视和自身的轻狂。
“皇上!小心!”忽听得秦庄一声高呼,他从马背上跃起,飞扑到了皇帝的身边,徒手拦下一支箭矢,而电光火石间,另一支箭矢乘风而来,深深刺入了秦庄的背心,他轰然落下马跌落在地上,而快速飞驰的马蹄并没有停下,项晔眼睁睁看着秦庄被淹没在尘土之中。
“秦庄!”皇帝大吼,可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身后的将士也会遭遇同样的危险,愤怒得眼睛冒血的人,怒吼一声扬起马鞭,奔出许久,终于见到了这番的大部队,这一刻,他才勒马停止狂奔,怒声吼道:“杀回去,把秦庄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090 弊端
这一仗打得艰难,胜得艰难,但总算给大齐挽回颜面,将敌军逼退十里地,此刻项晔已然冷静,命令收兵退回羌水关,没有再趁胜追击。
大齐损失惨重,副将秦庄身受重伤,将士们从尘土中将秦庄带回时,他背心插着一支箭矢,浑身是血,而那一箭,就是替项晔挡下的。
皇帝对军医下了严旨,一定要救回秦庄,军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从营账里端出的一盆盆血水,看得人触目惊心,总算在这日黄昏时,军医们给了皇帝一个明确的答复,秦将军死不了。
彼时项晔长舒一口气,一天一夜没睡的人,才感觉到几分恍惚,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看着营账里华丽的陈设,看着随行宫人们准备下的精致饭菜,他记起了那七年行军的岁月。
那时候,哪一处不是风餐露宿,为了不耽误行军,他睡过草垛子,为了匿行在深山中不暴露踪迹,他和将士们用野果充饥,一步一艰辛地,才踏出了帝王之路,铺在脚下的不是红毯金砖,是将士们的血泪和汗水,还有生命。
可是三年后再次出征,却变成了眼前这样的光景,对付一个落后的蛮族,他竟然中了那么愚蠢的埋伏和设计。他还自以为是个了不起的皇帝,自以为不过是家里的事不乐意操心,面对天下、军队、百姓无一处不是,秦庄背上那一支箭,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
随军的宫人探进身子来,想看看皇帝怎么样了,可皇帝却怒然道:“撤下,把这些东西全部撤下,今日起,朕与将士吃一样的饭菜。”
“是。”
“传旨,明日天亮,大帐前点兵。”
项晔要把那座山拿下来,他一定要南蛮割地赔罪,为了大齐为了国家,更为了他自己的颜面。而经历了一场赢得根本不痛快的战役,将士们聚积了怒火和热血,又见皇帝放下尊贵与他们同起同卧,军心大振,那之后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杀南蛮侵略者无数,逼得他们逃回自己的国境。
待项晔率兵归来,秦庄已经苏醒了。
见皇帝大胜,秦庄激动不已,却自责:“臣没有为皇上做任何事,还让皇上牵挂惦记,实在该死。”
项晔只道:“你救了朕一命,是最大的功臣,那日朕若听你的劝告早走一步,也不至于给他们机会。你好生养伤,朕带你回京城,朕要给你最高的功勋和荣耀。”
秦庄吃力地说:“皇上,路上奔波,回京是一程,从京城再回纪州又是一程,还请皇上体谅臣的伤,让臣直接从羌水关回纪州。”
项晔道:“你还是要回纪州?”
秦庄笑道:“皇上封了臣做纪州王,臣自然要回去。再者皇上如今对臣更是另眼看待,在京中恐怕树敌,臣是个只会打仗守城的武夫,与那些狡猾的文臣们,周旋不来。怕是在京城,要压抑得喘不过气了。”
项晔思量再三,只能答应:“养好伤后,要时常来京见朕,带上妻儿,让他们也来京城见识见识。”
皇帝此刻,才纾解了之前那一战的压抑,吩咐道:“传消息回京,告诉太后,羌水关大捷,朕五日后动身班师回朝。”
这样的捷报,一路马不停蹄地送到京城,京城内外皇宫上下,无不欢喜雀跃,太后见了妃嫔们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在菩萨面前许下心愿的,明日你们便随我到护国寺去还愿,正好在宫里也闷了,都出去逛一逛。”
淑妃灿烂地笑着:“臣妾这就去打点,明儿一早就动身,想来姐妹们都要去为皇上祈福的,还要请沈将军相助,安排车马和护驾的侍卫,队伍可长着呢。”
太后挽着珉儿的手说:“咱们娘儿俩坐一辆车可好。”
珉儿欣然含笑:“儿臣也这么想。”
而这一天,珉儿再回到上阳殿时,工匠们已经把切割打磨好的扇骨送了来。温润的脂玉做成扇骨,气质温和,不似那墨玉冷冰冰的吓人,这扇子珉儿拿着太大,可是她比过皇帝的手,应该正正好好。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扇骨,打开合上,合上了又打开,清雅在边上笑道:“娘娘倒是把扇面儿做出来,您还没想好,在扇面上画什么写什么?”
珉儿笑道:“想好了,留着扇面给皇上自己想,写他喜欢的才好。”
不过装扇面是很精细的活儿,一时半刻也做不好,现下太后正高高兴兴要去护国寺逛逛,珉儿便打算明日归来后,静心折腾这把扇子,无论如何在皇帝凯旋之前,一定能做完。
翌日一早,皇城里的女眷出行,整个京城的道路都戒严,江云裳作为侄媳妇,当然也在太后的邀请之列,她与淑妃共坐一辆车,到护国寺之前,只匆匆与太后和珉儿打了个照面。而淑妃形影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妹妹做出什么荒唐事,毕竟这几天为了沈哲和皇后的事,传得风风雨雨,淑妃压得住宫里的口舌,也压不住京城贵妇人之间的闲言碎语。
果然云裳很不一样,在太后跟前强颜欢笑后,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小皇子想要和她玩耍,也被懒懒地应对着,孩子是很敏感的,见自己不被喜欢,也就不会再缠着云裳了。
淑妃都看在眼里,她不敢问,堂妹在家里过得怎么样。
到护国寺,法师们早早迎在山门前,恭迎太后和娘娘们入寺祈愿,而护国寺是京城第一大寺庙,大雄宝殿、观音殿等等拜谒后,金秋之际,寺中精致美轮美奂,逛一天也逛不完。
然而佛家清净之地,妃嫔们不能大声喧哗嬉闹,且除了珉儿,她们也不是第一次来,其实比起护国寺,她们更想去远离护国寺两里地的城隍庙,太后知道她们的心思,拜过菩萨后,就喊来沈哲:“娘娘们难得出宫一回,你就受累带人把她们领取山下的城隍庙,我昨夜太兴奋睡得不好,今天没精力逛逛了。我在这里歇着,两个时辰后,把她们带回来。”
沈哲领命而去,以林昭仪为首,大半数的妃嫔都跟着走了,淑妃自然是紧随太后,而珉儿还没看够护国寺里的风光,太后便让她自己去走走,带上几个宫人就好。
太后又见云裳僵坐在一旁不动,便笑道:“孩子,你身子不舒服吗,年纪轻轻的,怎么光坐着,可是你姐姐约束你了?”
淑妃尴尬地笑着:“臣妾怎么会约束她呢,是她害羞怕生吧。”
太后笑道:“这都一个多月了,都是自家人,去吧,去逛逛,陪我坐着多无聊。你姐姐倒是习惯了,她性子也静些。”
江云裳应付不来太后的慈爱,坐着只会说更多的话,便起身答应,带着宫女退了出去。
这一边,珉儿带着清雅刚刚逛到护国寺后山,除了住持和**师们,寺庙里的僧侣都在各自的禅房静候,沈哲又布下了岗哨,十分安全。
不过没想到,会在护国寺里遇见熟人,珉儿从后山归来时,在大雄宝殿之后遇见了宋渊。
宋渊见皇后,立刻退在一旁恭候,还是清雅笑道:“宋大人不必多礼,娘娘见到您很高兴呢。只是宋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宋渊抬眸看了一眼珉儿,立刻收回了目光,躬身道:“每年太后到护国寺祈愿,都是臣从旁协助,方才去见过住持,不想遇上娘娘,惊了娘娘的驾。”
珉儿却道:“玲珑可还好?”
宋渊忙又作揖:“臣一直无法当面感谢娘娘,多谢娘娘成全玲珑。”
珉儿摇头:“什么事,我成全她什么事了?”
宋渊愕然抬头,见皇后神情淡然,心里便明白皇后话中的意思,他本不该求皇后那样的事,现如今,也只当那样的事从不曾发生过。
珉儿交代了清雅几句话,吩咐她稍后再交代宋渊,这边要回去太后身边,可宋渊却突然请皇后留步。
珉儿知道宋渊这个人,有什么话是藏不住的,却不知这一次又要求自己什么,稍稍停下后,立刻便又要走,还是决意不听宋渊开口。
但宋渊却主动上前几步,对珉儿道:“皇上在羌水关告捷,可喜可贺,但是对于朝政,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对娘娘说。娘娘对玲珑恩重如山,然而娘娘孤身一人在后宫之中,这几句话对您而言,很重要。”
珉儿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只听宋渊道:“娘娘,三年多来,国泰平安,皇上文功武治,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可是这三年来,皇上是以绝对的武力和权威压制朝纲,这在短时间内,可以达到皇上想要的结果,但长此以往,弊端将显露,皇上将举步维艰,作茧自缚。”
珉儿一贯清冷的脸上,竟在人前皱眉,但她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平静地问:“宋大人说完了?”
宋渊应是,便见皇后淡然离去,没再说任何话。宋渊长叹一口气,他满心觉得皇后,可以弥补皇帝身上的不足。但是……
珉儿绕过大雄宝殿时,恰见沈哲从山下归来。
091 落差
遇见沈哲,珉儿本该为了雨夜的守护道一声谢,可这几天的传言一定让他很尴尬,就算珉儿自己不在乎,就算太后知道里头的缘故,也该避开一些才好。她远远地向沈哲颔首,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就带着清雅走开了。
沈哲站在原地没动,也不敢将目光追随珉儿而去,估摸着她该走远了,才抬起头来。可是抬眼就看到江云裳站在不远处,她身后跟了两个太后身边的宫女,也不知几时来的,或许刚才的一幕她也看见了。
看见了才好,妻子应该能明白了,他和珉儿什么事都没有。
可事不遂愿,在江云裳看来,正是因为有事,才会故意避嫌,她的心智乱了,有心魔住在身体里,看什么都不一样。
只是云裳再如何真性情率性,也知道皇家的轻重,不会像在家里质问沈哲那样在这里闹,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丈夫,带着那两个宫女走开了。
那之后,太后带着珉儿和淑妃再一次敬香礼佛,不久后林昭仪等人归来,她们在护国寺外逛得很尽兴,不过这一逛,却逛出了另一件新鲜事。在护国寺时大家还规规矩矩,但是随着车马返回皇城,新的一股传言迅速散播开,竟有人说,皇后曾在琴州,与沈将军在他的庄园里私会。
当太后从林嬷嬷嘴里听说时,已经是第二天了,珉儿到长寿宫来看望太后,遇见其他妃嫔,她们看到皇后的目光也变得不一样,虽然珉儿目视前方根本没在意,但清雅都看在眼里了。
太后叹息着:“都怪晔儿当时一时糊涂,你说庄园里那么多下人,难保有人嘴巴不严,你看,果然是吧。偏偏这种事都不知该如何解释,说出真相是笑话,我是说不出口的,可不说光忍着,难道由着外人胡乱编排你们?皇上在大臣们面前,也一定尴尬极了,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归来,偏偏遇上这样的事。”
婆婆是无话不说的人,珉儿知道她心里烦,而这种事她连责怪自己的立场都没有,倘若能把责任推卸在谁的身上,倒也轻松了。
“隔了那么久,是什么人去挖空心思翻出来的?”太后忽然冷静了,喊了林嬷嬷怒道,“你可有法子去查一查,不能由着那种人轻狂,这么折腾,是要让皇上难堪吗?”
珉儿觉得太后心里有气,可能连带着她也算上了,只是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怪不得她,这么杵在眼前,太后心里看着一定更烦,不久后便离了。
果然她一走,太后叹道:“珉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她对旁人总是冷冷清清的,她虽无心,难保别人小鸡肚肠觉得她眼里没有人,实在是很容易树敌呀。”
林嬷嬷道:“要说树敌,当日娘娘为了您打了慧仪长公主一巴掌,长公主那样的人,会轻易放过皇后吗?您看这事儿,奴婢要不要去长公主身上查一查?”
太后一惊,林嬷嬷又道:“奴婢听说,长公主私下里去将军府做了几回客,与将军夫人往来得很勤。”
“那孩子,和谁相处不行,怎么和慧仪热乎上了?”太后果然生气,这就要叫林嬷嬷把云裳找进宫,要叮嘱她一些话。
林嬷嬷却说:“昨儿在护国寺,还有一件事呢。”嬷嬷轻声对太后说了几句,惹得太后心焦不已,“怎么,难道他们俩的好,是做给我看的?”
林嬷嬷不敢再隐瞒,禀告道:“其实奴婢早就听将军府里的人说,将军和夫人关系并不好,皇上出征后将军就搬去书房睡了,两个人见面说话,经常不欢而散,要不就是三两天也不见面。还有人听见夫人,对将军提起过皇后娘娘。”
太后怔怔地看着林嬷嬷,气得脸色都变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因皇后与沈哲在琴州私会的传言,触及了皇室尊严的底线,连秋振宇都派人去查了这件事,且不说昔日沈哲的确带兵到过元州,琴州那里的事,他也查出了些许眉目。皇后当时所谓的病,刚开始时并没有太医见到过皇后本人,是过了两天才看到了高烧不退的人,再有便是,有人看到沈哲送皇后回行宫。
没事的时候,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可是一旦被人翻出来,就怎么也说不清了。
至于秋振宇,他并不在乎皇帝、沈哲和他的女儿到底有什么感情纠葛,但他意识到自己对妻子太过放纵,让她把事情搅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得不来兴师问罪,可是赵氏却冷冷地对他笑:“老爷,且不说这些事和我不相干,便是相干的,若是没什么,我翻出天也不敢编这样的谎言,偏偏就是有什么,上头才尴尬不是吗?皇上还没回京呢,皇上在乎与否,不如您等着看一看,说不定皇上气度大,愿意和好弟弟共享一个女人,皇家的事,咱们说得清楚吗?”
秋振宇最后一次警告她:“珉儿是我的女儿,她这个皇后我还有所用处,你最好明白自己的立场,若不然……”
赵氏毫不畏惧:“娘家的人都死绝了,老爷,你觉得我还怕什么?就算是恶果,也是当年您自己种下的,我反而很气好奇,您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杀了我。”
秋振宇轻蔑地一笑:“杀你何其容易,不过你对我还有用处,没到死的时候,安心地活着就好。其实这件事你做得也不算坏,可是你要有分寸,别惹急了皇帝,你是聪明人,做事该懂得分寸。”
外头风风雨雨,皇帝的圣驾也距离京城越来越近,所有人都好奇着这件事会怎么收场,可暴风的中心,秋珉儿却对此毫不在乎。她静心在上阳殿里,为项晔做成了新的玉骨扇。
珉儿总是拿在手上把玩,洁白的扇面上什么都没有,她很期待看皇帝亲手在上面留下什么,皇帝的字迹不知隔了那么久是不是又荒废了,好在扇面时时可以换,哪怕写坏了,她亲手再给换一面就是。
清雅和其他宫人陪着皇后,看到她如此淡定自若,且皇后的言行一直都在他们的眼睛里,在他们眼里,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皇后娘娘更好的女人。
然而外头的人,几乎没有几个人和皇后说过话,甚至没能仔仔细细地看她一看,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过是人云亦云,明明没有任何交往,却武断地对一个人作出判断,来证明不是他们不够资格见皇后,而是根本不屑见皇后这样品行不端的人。自然因为皇后的一再沉默甚至冷漠,更让这些等着看好戏的人心焦不已。
这一日,大军已经抵达京城外,早在昨天皇帝就见到了京城来的官员,问起京中近来有什么大事发生,大臣们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都藏在了那闪烁其词的神情里。
然而项晔怎么可能不在京城留下眼线,这点乱七八糟的事,他早就知道了。偏偏这种事被拿出来说,最初的错,全在他一个人身上。
羌水关之战虽然大获全胜,可皇帝胜得心里憋屈,秦庄身上的伤,是他一辈子的烙印,他从来没有失败过,可却因为太过得意,差点死在南蛮的箭矢之下。南蛮让出的一整片山头,也没让他心里松快几分,一路回京城,皇帝都是紧绷着脸。
然而皇帝心里不痛快,带着满身硝烟和疲倦回来时,京城里却没什么人关注战争的结果,也不会好奇那座山会给国家边防带来怎样的变化,人人都在好奇皇后和沈将军的暧昧,都好奇着皇帝归来,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对于项晔而言,心里的落差,甚至带着几分羞耻,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珉儿,他在羌水关时,甚至一度自责,几个月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珉儿身上,是不是让他变得堕落了。
一个多月前,皇帝气宇轩昂地带兵出征,策马离去时,曾回眸望了一眼珉儿,他放不下这心头上的人,可当他凯旋归来,心境有了很大的反复。
礼炮声中,身穿金甲的皇帝,踏上同往宣政殿的路时,文武大臣与后妃都在玉阶之下相迎,皇帝目视前方走向宝座,威严的气势比离去时更盛。
但是今天,他的眼睛里,只有高高在上的宝座,只有那象征他帝王之威的存在。
珉儿站在玉阶之下,华丽的凤袍依旧逶迤铺于地面,妃嫔们依旧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可是今天,皇帝一眼都没看她,甚至连那冰冷的睥睨天下的目光,都没落在她身上。
珉儿冷静地对自己说,这样的场合,皇帝本就不该看她的,之后退回内宫,她带着亲手做的扇子去见皇帝,他一定会高兴的。
对于流言蜚语完全不在乎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这给皇帝带去的影响,她和面对南蛮的项晔一样,珉儿在看待那些无聊的人时,也太过轻敌,太过清高,无视她们的一切,便连同危险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