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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全文阅读

作者:阿琐     中宫txt下载     中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1 别怕

    皇帝的双唇,落在珉儿的嘴上,却不似那晚夜色中想要把自己吸进去的霸道,他只是轻轻地啄了两下,像对待最珍爱的宝贝,那目光柔和的眼眸里,映着彷徨愕然的自己。

    珉儿恍然醒过神来,皇帝已经轻轻地把她松开了。

    “从今往后,朕会对你好,再也不欺负你,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更不要让你害怕。”看得出来,珉儿蒙住了,甚至是被吓到了,可是项晔却有耐心,温和地说着,“你不愿意做的事,朕不会勉强你,你若想和祖母母亲生活在一起,朕立刻把她们接来。”

    “皇上……”珉儿打断了皇帝的话语,这个一见自己就凶神恶煞,甚至动手的男人,在把她送给沈哲,自己强行回到行宫后,就开始对自己好了。珉儿一开始有些奇怪,还暗暗笑话皇帝是不是中邪了,但后来,也就像过去被欺负一样,顺其自然地接受他的温和,并没什么特别的。

    然而这一刻,皇帝告诉自己,原来大婚之夜初见的那一瞬,他就喜欢上了自己。

    虽然一路从元州颠簸到京城,以及走过引桥那一千三百九十八步,她对未来的丈夫有过幻想,可也是在初见的那晚,她抛下了一切天真的念头,开始端端正正做她的皇后,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人。

    她曾幻想过,希望自己能被温柔相待,然而当她再也不期待时,那个人却说,他爱上了自己。

    “您还要听琴吗?”问来问去都是这句话,秋珉儿根本不知道此刻她该说什么。她不能否定皇帝的情意,可是她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爱,她该如何回应?

    项晔愣了愣,没能掩饰他的失望,唯有点头:“好,朕听一曲便走。”

    珉儿松了口气,去找清雅送琴来,与皇帝在水榭席地而坐,此刻鱼儿们早已散去,那搅得人心慌的水声已经安静下来,皇帝依靠在栏杆之上,凝视着举止优雅的珉儿。纤纤玉指拨动琴弦,天籁之音悠扬在太液池上,一切宁静得,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年来,朕从没想过,还会爱上什么女人,打了七年的仗,新朝建立三年终日国事缠身,立皇后是万分不情愿,选了你更是因为你父亲。”在舒缓柔和的琴声里,项晔再次开口,抚琴的人眼眉稍稍一颤,但没有停下来。

    “那夜见到你,朕就莫名其妙地觉得恐慌,好像终于有一个人,要驱逐朕心里对若瑶的念念不忘,朕是冲昏了头,才会那样粗暴地对待你。”皇帝慢慢地靠近了珉儿,“甚至在知道你和沈哲的故事后,就想立刻把你送走,以为那样才对得起若瑶,才算是对你好,你跟着沈哲,再也不会受朕的欺负,当时说得那些话是真的。”

    忽然一声狰狞打破了悠扬的琴声,筝弦猛地断了一根,抽过珉儿的手指,划出一道血痕。

    两人都怔了,疼痛钻入心里,珉儿才缓过神来,侧过身吸吮出血的手指,再回身时不经意地抬头,便见皇帝紧张地盯着她的手看。

    珉儿忙道:“皇上稍等,臣妾让她们再换一把筝来。”

    项晔却抓过她的手,看到血珠子还在冒出来,作势就要将珉儿的手含在嘴里。

    意识到皇帝要做什么,可那手指珉儿自己才刚刚吸吮过,她奋力地想要抽回来,她的力气哪里挣扎得过男人,当自己的手指被湿润的温暖包裹,感觉到被轻轻地吸吮,珉儿双颊滚烫,连脖子耳朵都红了。

    待项晔终于松开珉儿的手指,却顺势推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筝,稍稍用力就把柔弱的人抱进了自己的怀里,珉儿那么娇小,纵然双手挡在胸前,抵在男人的身体上,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她的脸不得不贴在了皇帝的胸膛上,那隔着衣衫透出的温暖,和隐约能感觉到的心跳,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不是第一次肌肤相亲,珉儿甚至在皇帝面前一丝不挂,她从不抵触项晔要和自己行**之事,她很明白那是她身为皇后和妻子的责任,可正如皇帝说的,他不希望看珉儿扮演这个角色,他要自己真正地做他的女人,可珉儿却把这一切看做是应该做的事。

    而此刻,第一次被温柔相待,这样的怀抱温暖又可靠,连带珉儿还没放下的防备和惶恐,全部都包容了。

    “珉儿,对不起。”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珉儿的心重重地一颤。

    对不起这句话,早在他们同床共枕的那晚,皇帝就对睡梦里的人说过了,只是那时候的项晔,还无法当着珉儿的面亲口说。

    可是昨天若瑶“出现”了,当一个长得那么相像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勾起他过去对于发妻全部的爱时,项晔才清醒地意识到,他是多么在乎秋珉儿这个女人。

    他不再爱若瑶了,那段夫妻之情早已葬在了十年前,十年来他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不是因为还爱着若瑶,是没有遇上值得他付出全部心思的人。

    两个多月来,他对珉儿做出的一切欺凌之事,都是在掩饰他爱上了这个女人,这一刻的项晔甚至不敢想象,珉儿若真的跟沈哲走了,他会怎么样。

    他是想为珉儿好,他是在乎兄弟情,可他根本就舍不得。

    “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都对不起。”项晔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深情地说,“哪怕你恨我,也让朕用以后的人生来补偿你好不好?”

    水榭之外,琴声忽然停了,清雅和周怀都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不探出脑袋来看一眼,猛然看到帝后相拥在一起,都是又惊又喜,慌忙退了下去,更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太液池的中央,静谧的的水榭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皇帝想说的话,没有勇气说的话,都在此刻说尽了,可是珉儿始终没有给他一个答复。

    项晔松开了怀抱,看到珉儿的脸通红,他笑了,无奈地说:“你在害羞?”

    珉儿点了点头,把受伤的手指卷曲藏入手心里。

    一阵秋风抚过,背上微微发凉,于是更明显地感觉到,方才皇帝的怀抱是多么温暖,与她曾经幻想过的感觉重叠了。

    可是这个人……

    “皇上,不会再对臣妾动手了是吗?”想了半天,皇帝说了那么一车子的话,珉儿却问了这句,可这也是她最害怕的事最无力对抗的事。

    “是朕不好,你忘了那个热血昏头的人好不好?”项晔道,“朕从来没对女人动过手,从没做过那样的事,除了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借口,可是朕绝不会再欺负你。”

    珉儿点了点头:“多谢皇上。”

    项晔追着她的目光:“你原谅朕了?”

    珉儿点头,又摇头,避开皇帝的目光道:“提不上什么原谅,臣妾并没有那样的资格。”

    项晔轻轻一叹:“其实你很明白朕的意思,你那么聪明。”

    珉儿当然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可是……

    “皇上能不能让臣妾,冷静一下。”珉儿被逼得无路可退,她知道皇帝在等自己的答复,一句谎言他也一定会信,可是珉儿会良心不安,她并不爱这个男人,不,该是说,她不知道什么才是爱。她曾期待被温柔相待,也只是想着自己会温柔地回报,并不是海誓山盟的男女情爱,因为她根本就不懂。

    “好,你慢慢地冷静,朕不逼着你。”皇帝虽然失望,可还有希望,他曾经那么过分地伤害这个女人,能让她不再害怕自己就要花很长的时间,又怎么能立刻让她接受自己全部的心意。至少现在,秋珉儿愿意开口说话了。

    项晔长舒一口气,自己起身来,也搀扶珉儿起身,又一阵秋风吹过,他叮嘱道:“天越来越冷了,你不要再坐在这里看书写字,这里三面通风,如何避寒?”

    珉儿点了点头。

    项晔道:“这上阳殿,本是为了若瑶建造,也是照着她从前的喜好,朕从前没打算让人住进来,也就没考虑冬暖夏凉的事。这里的一切都很随性,也许并不适合人居住,且孤零零地在太液池的中央,哪里像一座中宫。”

    珉儿抬起头,皇帝这是打算做什么?

    果然项晔说道:“朕会为你再建一座宫殿,属于你的宫殿。”

    珉儿忙道:“皇上不必大兴土木,臣妾并不在乎这宫殿是谁的,敬安皇后对于臣妾来说,不过是个没见过的故人罢了,您听了会不高兴,可臣妾从没在乎过她,又怎么会在乎,这殿阁是谁的。”

    项晔苦笑:“你都不认识她,做什么要在乎她,这是自然的。”

    皇帝终于说理智的话了,珉儿一直都奇怪他做什么总是口口声声不许自己取代那一位,现在他好像终于明白,她们之间本就没有任何关联。

    珉儿不禁微微一笑:“皇上明白,臣妾就放心了。”

    这一笑,暖了微凉的秋风,暖了皇帝的心,纵然说了这么多,也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可是她笑了。

    项晔忍不住,又在珉儿唇上轻轻一啄,看到美丽的脸上那不安的神情,他爱不释手地心疼着:“别怕。”

062 将军夫人

    皇帝今天说了那么多的话,一句对不起之外,便是这两个字,闯进了珉儿的心里。

    害怕,不仅仅是因为项晔曾经的粗暴对待,对于京城,对于皇宫,对于父亲,对于家族,珉儿都会感到害怕。

    她的坚强,是因为不能怕,而不是不怕。

    过去的十年,皇帝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珉儿何尝不是,他们俩都在十年后,开始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珉儿会喜欢上太后,会为了太后不惜出手掌掴嚣张的长公主,是因为太后早就对她说过这两个字:“别怕。”

    项晔要走了,说好听一曲便走,说好了让珉儿冷静一下,今天终于把想说的话都说了,皇帝可以坦荡荡地面对珉儿,面对他爱上的这个女人。

    “不要坐在风里,朕走了。”项晔再叮嘱了一句,走出水榭穿上鞋子,静静地离开了。

    清雅一路将皇帝送出大殿之外,那高大威猛但透着轻松喜悦的背影,清雅仿佛还是头一回见,哪怕过去没有皇后,皇帝也不会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事。二皇子出生的时候,不过是象征性地庆贺了一番,清雅在清明阁侍奉了两年,皇帝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脸处理政务,终日忙忙碌碌。

    她急匆匆赶回来,想知道帝后之间发生了什么,方才那依偎相拥的场景简直如做梦一般,就在昨天,清雅还担心皇帝会有一天遇见长得像敬安皇后的女人,皇后就会因此失去一切,可今天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珉儿正走出水榭,缓缓穿上鞋子,清雅上前搭把手,见娘娘面色绯红双眼迷蒙,与平日里的清淡冷静全然不同,她笑悠悠地说:“娘娘,皇上今日好像特别高兴。”

    “是吗?”珉儿的言语,还是如平日一般,她转身指向躺在地毯上的筝,“琴弦断了,拿去请琴师修一修。”

    清雅见皇后的态度,不想多提方才的事,她也识趣地闭了嘴。

    那之后,珉儿忽然有兴致,要把整座上阳殿走一遍,这里还有许多她不曾到过的屋子,最后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发呆,站了很久很久。

    那个搅乱她人生的人,又一次把她已经决定要这样过下去的人生搅乱了。

    过去的两个月,皇帝表达他的爱意的方式,太奇特了,珉儿此刻还记得,自己柔软的胸脯在他指间被蹂躏的痛苦和羞耻。更何况,他有那么多的女人,还有孩子。

    珉儿轻轻一叹:“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而此刻,皇帝的旨意已经传下,将淑妃的堂妹江云裳,许配给他的表弟沈哲,并在沈哲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上,另允许他享受亲王俸禄。如此,沈哲虽无亲王之位,但他的地位,已在官宦贵族的顶端,一并连婚礼也按照亲王的规格举办,婚礼之期,定在下月中秋。

    淑妃娘家有喜,安乐宫中宾客盈门,可这些喜笑颜开前来贺喜的女人们,没有一人见过敬安皇后。她们根本不知道在沈将军的婚礼之外,这宫里发生了一件足以她们所有人人生的事。皇帝爱上了皇后,而那个男人一旦动了心,这些曾经睡在他身边的女人,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淑妃强颜欢笑应对往来的客人,她要为自己和儿子端起安乐宫的尊贵,可是笑得太累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能孤零零地躲在角落里流泪。

    四五天后,虽然淑妃什么都没说,妃嫔们也开始察觉不对劲,皇帝再没有招幸任何一个人,也不去任何一座宫殿,每日不是在宣政殿就是在清明阁,或是去太后跟前露个脸,然后就谁也见不到他了。

    最后一次出现在后宫,是那日去上阳殿,女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帝后又发生了矛盾,气得皇帝连后宫都不来了。

    这一日,淑妃娘家的人到了京城,太后邀请江家的人进宫,在她那里摆了几桌酒宴,命淑妃准备了曲艺歌舞,权作是庆贺沈哲与江云裳订婚,而江云裳也自那日遴选后,又一次进宫来。

    安乐宫里,淑妃抱着儿子从内殿走出来,便见年轻的堂妹规规矩矩地站在殿中央,当年离开纪州进京时,淑妃与家人作别,云裳还是个躲在长辈身后的小姑娘,如今长到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比淑妃当年更漂亮。

    尔珍引导江云裳行礼,她也做得有模有样,二皇子从母亲怀里挣扎着下来,跑到江云裳的身边绕了两圈,冲她甜甜地笑,淑妃道:“沣儿,这是你的小姨母。”

    小皇子拉了拉她的裙子,想要带她姨母去外面玩耍,尔珍上前哄了殿下出去,好留下姐妹二人说话。

    “你爹娘和我爹娘都在长寿宫了?”淑妃问。

    “是,伯父伯母和爹娘,都已经被太后接过去了。”女孩儿开了口,莺莺婉转的声音,叫人听着心都软了。

    淑妃再次打量了堂妹,心中嗤笑,家人一心要把这孩子送进宫与她一同侍奉皇帝,想来这般姿色气质,皇帝不会嫌弃,可要他喜欢却就难了,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只知道他不喜欢什么,却始终不明白他喜欢什么,而那个秋珉儿,就钻进他心里了。幸好堂妹没有进宫,进了宫,不过是又多一个悲剧。

    “娘娘,我今天能见到沈将军吗?”云裳主动问。

    “这种话不许再说出口,显得我江家小门小户,女孩儿没教养。”淑妃却冷着脸道,“你早晚是他的妻子,婚礼之后天天都能见到,急什么?”

    “是。”虽然应了,可年轻的女孩子并不服气,低垂着眼眉不再说话了。

    淑妃有些不耐烦,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见沈哲?”

    云裳抬起眼帘:“多年不见,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不想嫁给从没见过的人。”

    淑妃冷笑:“还由得你吗,家里是怎么教你的?更何况你们不是从没见过,是你忘记了。”

    姑娘像是低语了几声,可淑妃没听见,她道:“在宫里要规规矩矩,你这些小动作都不可以有,家里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她起身来,走近自己的堂妹,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上,呵斥道,“低头不是要你佝偻着背脊,无论走路站立都要体态优雅,从今往后你是京城乃至整个大齐最尊贵的夫人,别给我丢脸,别给你丈夫丢脸。”

    “是。”虽然应下了,可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淑妃不得不感慨十年的差距,她的妹妹身上,竟有几分气质和皇后相类似,难道因为她们都在一样的年纪里?

    此时尔珍又折返回来,笑道:“太后娘娘派人来催了,请您带着小姐去长寿宫。”

    淑妃冷冷地问:“皇后去了吗?”

    此刻,珉儿刚刚抵达长寿宫,而沈哲已经在里头了,连带着江家的人,以及其他宾客都在,见皇后驾到,纷纷起身相迎,珉儿从一众人面前走过,太后早已伸出手要儿媳妇坐在自己身边,笑道:“正要派人去请你来呢,一会儿你也见见云裳,她和你一般大,你们能有话说,妯娌俩往后可要互相帮衬。”

    珉儿含笑答应,见过了江家的人,一面命清雅将赏赐的东西送给他们,而她这些东西,都是从宰相府来的,这上头,秋振宇很尽心。

    长寿宫门外,皇帝刚刚到,正遇上淑妃带着堂妹来,淑妃一如既往地热情亲昵地上前与项晔说话,可是知道珉儿已经到了,皇帝没顾得上理她,也没心思看一眼多年不见的云裳,径直就往门里走。

    步入大殿,那么多的人,他只看到了坐在太后身边的珉儿。

    算起来,上阳殿一别后,他们有四五天没见面了,皇帝说给她时间冷静,就真的再没有打扰过她,珉儿倒不至于很想见皇帝,可这会儿乍然见他闯进来,不由得脸红心跳,这是从前绝不会有的感觉。

    但是珉儿很好地克制了,与众人一道行礼后,皇帝一入席,家宴便开始了。

    淑妃按捺下被忽视的幽怨,带着堂妹上前,再次向太后与帝后行礼,太后乐呵呵地说着:“哲儿,来见见你未来的妻子。你还记不记得云裳,小的时候见过的。”

    江云裳的心突突直跳,方才进门,因堂姐千叮万嘱她一直低着头,没敢东张西望。

    沈哲落落大方地走上前,面上是温和淡然的笑容,礼貌地看向淑妃身边的年轻女子,云裳在他脸上匆匆掠过一眼,就赧然低下了头,福了福身子道:“沈将军万福。”

    沈哲却一笑,对姑母道:“记得,云裳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如今比从前更漂亮了。”

    阔别多年的再见,虽然已经定下了婚约,可在众人面前被直呼闺名,直叫云裳的心扑扑直跳,她忍不住抬起头,想要再好好看看这个人,虽然终身大事自己做不得主,可能嫁给这个天下女子都倾慕的男人,她没什么不乐意了。

    “将军,和从前不一样了。”云裳却道,“和记忆里的模样,不一样了。”

063 你在害羞?

    淑妃才教导堂妹要言行谨慎,她就说出这样的话,虽也无伤大雅,可这会儿待嫁的新娘只要闭嘴微笑就好。她忙向沈哲道:“云裳年幼,言行无状,还请将军包涵。”

    原本在王府,是热热闹闹的一家子人,当年淑妃随表姐嫁入纪州王府,沈哲才堪堪十一岁,活泼的男孩子,瞧见漂亮的嫂嫂,就像方才二皇子围着她的小姨母转悠一样,又不好意思又喜欢。

    昔日沈哲与淑妃相见,也是弟弟嫂嫂这般的称呼,可是入京以后,三年来彼此越来越生疏,淑妃已经俨然一位久在宫闱的妃嫔,再不是当年王府里能干温柔的小嫂子。

    至于江家,也真真是小门小户,虽然因淑妃而得到优待,可无官无爵远在纪州,至今也没被允许入京生根,这是淑妃自卑的所在,比起林昭仪孙修容她们,差得远了。

    不过现在好了,自己是皇妃,堂妹是将军夫人,江家的女孩儿都成为了大齐最显贵的女子,而她膝下还有皇子,前途无量。

    只是这样的梦想,完全建立在皇帝的一个念头一句话上,皇帝给她,她才能拥有,而皇帝若不给她……

    这会子众人重新落座,新人待嫁,水灵灵的人物,谁都把好奇心落在江云裳的身上,羡慕甚至嫉妒着她得到了沈哲这样的男子,而入宫已有两个多月,一直都不与人往来的皇后,已经不新鲜了。

    可偏偏就是旁人不再好奇的时候,皇帝把所有心思都给了皇后,宛若婚后第三天在这长寿宫的家宴一样,这会儿帝后并肩而坐,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那一天,项晔发现弟弟和珉儿相识,可如今他不会再嫉妒那一抹微笑,更美更温柔的笑容,他已经得到了,并决心要为此守护。

    今日,弟弟即将成亲,见过了他的未婚妻。虽然沈哲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兄弟之间的微妙变化,皇帝早就有所察觉,说是出于帝王皇权的权衡也好,儿女情长的自私也罢,沈哲这种娶谁都无所谓的态度,皇帝认可了,也成全了。

    宴席的菜肴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林嬷嬷有心,将元州送来的菜蔬做成一样的菜色,摆在了帝后的面前,乍一眼看不出区别,但是吃在嘴里,已不啻是故乡的元州,十年来的记忆都融在味觉里了。

    珉儿抬眸,见林嬷嬷冲她微微一笑,她心下了然,自己舍不得吃的送来长寿宫的那些菜蔬,太后都做给她吃了。原本也不过是几口饭菜而已,可对珉儿来说,是满满的思乡之情,更思念远方的祖母和母亲。

    项晔记得自己曾在珉儿用早膳时闯入上阳殿,矮几上的食物几乎没动几口,说来宫里有规矩,这些尊贵的娘娘们实则连吃饭都是不自由的,那时候项晔以为珉儿就是为了维持体面不敢动筷子,又或是她胃口本就小。此刻看着她慢慢地吃尽了那一小碟蔬菜,他不知道是林嬷嬷特别准备的元州风味,但见珉儿喜欢,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一碟推到了珉儿的面前。

    “喜欢就多吃点。”皇帝道。

    珉儿看了看他,却又把碟子推了回来,轻声道:“皇上,这是祖母从元州送来的菜蔬,您尝尝吗?”

    听见这样的话,项晔喜上眉梢,立刻动了筷子,虽然对食物不讲究的皇帝根本吃不出其中有什么差别,还是做出很美味的样子赞道:“的确比京城的可口,元州果然人杰地灵。”

    珉儿却道:“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路途遥远,送来已经不怎么新鲜了。”

    项晔怔怔地看着珉儿,没来由地想起来去往琴州的路上,这个人见自己挡在车架前,不声不响地绕过另一边就上车了。她清澈温柔的眼眸里,隐隐约约能捕捉到几分狡黠之色,不经意地流露出来,能噎得人说不出话。

    当然皇帝还不知道,他最心爱的那把玉骨扇,早就被珉儿丢进太液池了。

    “你还想吃什么,朕派人去取,元州又不是距离十万八千里。”项晔一笑,还是把那碟才推给了珉儿。

    这些细小的举动,在歌舞升平的掩护下,看见的人并不多,且不是人人都敢没事盯着皇帝看的,可是淑妃看见了,沈哲也看见了,看到皇帝把自己面前的食物推给皇后,看到他温柔的笑容。

    沈哲还坐在上一回他坐的地方,哥哥说那天珉儿曾看见他微笑,他多希望自己那天能亲眼看见,因为从今以后,秋珉儿都不会对他笑了。沈哲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这边,一直被人拉着说话的江云裳,心思全记挂在她的未婚夫身上,但只能时不时悄悄地看一眼,此刻正看到他饮尽杯中酒,看似温和平淡的神情里,为什么会有几分悲伤。

    是她想太多了吗?而目光落在堂姐的身上,堂姐的眼眸都红了,他们都怎么了?

    却是此刻,小小的二皇子离了乳母的怀抱,朝上首的皇帝跑去,娇滴滴地缠着他的父皇,项晔虽然很少管孩子,但因淑妃主动,他倒是常常见次子的,比起长子来,父子俩要亲昵许多。

    珉儿坐在一旁,二皇子扶着父亲的膝头扬脸望着她,天真的孩子眯眼笑着,珉儿也温柔地微笑,把自己桌上的点心端起来递给他,二皇子看看父皇,见父皇点头了,便伸手抓了一块。

    不过皇子可不缺一口吃的,他拿在手里当玩具似的玩着,糕点的豆沙馅儿漏了出来,弄在了皇帝的龙袍上。淑妃大惊,立刻上前来请罪,却见项晔起身,对珉儿一笑:“陪朕去换件衣裳。”

    珉儿颔首答应,跟着皇帝走了,留下淑妃拉着他的儿子,见座下的人都朝这里看,直觉得丢人现眼,立刻带着儿子下去了。

    见皇后跟着皇帝走,且气氛和睦轻松,简直是做梦一般的场景。太后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几天听闻皇帝不入后宫,她还担心过,这会儿林嬷嬷在她耳边低语,笑道:“您看,叫奴婢说中了吧,好着呢。”

    太后却不安地说:“那晔儿怎么四五天不进后宫了,他们到底怎么了?”

    林嬷嬷胆大地悄声道:“要不您等等,奴婢偷偷去瞧一眼。”

    “小心些,别叫晔儿瞧见,不然又该发脾气。”太后好奇心重,竟是答应了。

    后殿之中,内侍们早就有所预备,干净的龙袍已经摆下了,珉儿站在一旁,见宫人们陆续都退下了,而皇帝正自行宽衣解带,她犹豫了一下,上前捧起衣裳抖落开,预备着替皇帝换上。

    项晔冲她一笑,伸手道:“朕自己来,做了皇帝,他们说连衣服都不用自己穿,三年了朕还不是很习惯,不过是在人前装个体面。”

    珉儿便将衣服递给他,只是手与手交叠,皇帝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就没再放开。

    “你冷静好了吗?”项晔问。

    “是。”

    “那现在,是怎么想的?”

    珉儿摇头:“皇上恕罪,臣妾不知道。”

    似乎料到是这个答案,皇帝并没有失望,反而主动引导她,温和地问:“你还怕朕吗?”

    珉儿也是干脆:“不怕了。”

    项晔大喜,凑近了问:“真的不怕了?”

    “皇上答应臣妾不会再动手,臣妾当然就不怕了。”珉儿回答的是皇帝现在问的话,提的却还是项晔过去的粗暴,那一页好像还是没能翻过去。

    毕竟,留在珉儿身体上的记忆,都是欺凌和羞耻,他们数次肌肤相亲,都是已心惊胆战的惶恐而结束。

    项晔深深一叹:“是朕不好,吓着你了。”

    珉儿没说话,顺手替皇帝对齐了衣襟,转身去捧来束腰的腰带,项晔果然还是自己接过手,并没有要求她帮忙,带她来,像是就为了说这几句话。

    反是珉儿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便将东西一件一件递给他,两人的手无数次交叠,可就在不久前,只要皇帝一碰珉儿她就慌,现在已经那么自然了。

    项晔穿戴整齐,便要回宴席上去,却见珉儿发髻上的流苏勾在了金簪上,他让珉儿站下,小心地为她解开,门外头,林嬷嬷悄悄看到了这一幕,欢喜得捂着嘴,生怕惊扰了他们。

    屋子里,皇帝为珉儿解开了流苏,再低头,却见她红透了一张脸,皇帝歪过脑袋看着她,笑问:“你在害羞?”

    几天前,在上阳殿中,他也问了一样的问题。

    珉儿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皇上。”

    这个冷清的,好像超脱在尘世之外的仙子般的女人,开始为他害羞了。项晔的欣喜毫不掩饰地露出来,牵起了珉儿的手,带着她往外走,门外侍立着内侍宫女,宴席上坐满了妃嫔皇亲。

    所有人都看到了,方才平平常常离去的帝后,此刻手牵着手走出来,皇帝甚至让皇后先落座后,自己才坐下。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有眉来眼去,可是刚才还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的妃嫔们,都看傻了眼。

064 皇上,别这样

    看见这样美好的光景,太后也是惊喜异常,林嬷嬷悄悄回来,告诉太后她看见皇帝亲手为皇后摘下缠在金簪上的流苏,太后再三问:“是真的?”

    林嬷嬷笑道:“奴婢亲眼瞧见的,还有假吗,您是知道的,咱们皇上若是心疼起人来,那是能放进眼睛里去的。”

    太后念念有词:“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座下之人,一见帝后和谐,二见太后欣喜,毫无疑问,皇帝对皇后那莫名其妙的厌恶消失了。两个月前这样的场合里,他还当众翻了海棠宫的牌子,完全不顾及皇后的体面,甚至命淑妃置办宴席时,不许提是庆祝帝后大婚,之后零零种种更不必说,可是去了一趟琴州后,一切都不同了。

    因上阳殿远在太液池中央,是是非非极难传出来,帝后归来那会子,还有人揣测他们的关系依旧不好甚至恶劣,不把这清清淡淡的小皇后放在眼里。此时此刻,皇帝的温柔映在她们眼里,一个个都说不出话了。

    淑妃端起酒杯,阔袖掩住了面容,也掩去了她悲凉的冷笑,等了十年,耗尽她最美好的青春,终于有一个人取代了表姐的存在,可惜不是她自己。

    同样饮下一杯酒的,还有沈哲,只是他看起来要大方多了,目光也是流连在舞台之上,像是对帝后的出现不以为意。可是今天有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看,虽然悄悄地不敢叫人发现,但江云裳的眼里,只有她的未婚夫。

    她并没有资深的人世阅历,只是今天在未婚夫的身上,看到了和表姐一样的气息。

    上首的皇帝,可不在乎底下的人脸上摆什么表情,当日在琴州,弟弟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珉儿时,他就明白,该把自己的一切伪装甚至幼稚愚蠢的面具卸下了。雨夜里他走近珉儿,嘴上即便说的还是强硬的话,可他当时就想把柔弱的人拥在怀里,告诉他从今往后,他会护着她的一切,可惜那晚珉儿把他推开了。

    后来的一场病,像是老天给了彼此冷静的时间,他日日夜夜守在昏睡的珉儿身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珉儿若能康复,他再也不允许这个女人受一点伤害。

    如今,能在珉儿脸上看到笑容,看到因为自己而害羞的脸红,项晔的喜悦,不亚于当年一步步逼近皇城时的成就感。只是做皇帝的威风,在君临天下那一刻后,就变成了沉重的包袱,但是珉儿,会带给他一生的幸福。

    皇帝满身溢出的喜悦,影响了许多人,珉儿也能明显得感觉到,而方才他拉着自己的手回席,当着所有人的面让自己先坐下,倘若一开始皇帝就这么对自己,珉儿真怕自己会迷失在皇帝的温柔里。

    可现在才受到这样的待遇,她不自觉地就会冷静看待这一切,毕竟这个男人最先闯入她的认知里的,是喜怒无常,是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孩子气。

    孩子气?珉儿心里一笑,不自禁地看了眼皇帝,正好与项晔四目相对,皇帝那温柔的一笑,又让珉儿心软了。

    “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她那日被皇帝表白后,冷静下来给出自己的答案,方才她回应皇帝不知道,是明白这句话会让皇帝很失望,给不了他期待的答复,至少也别让他太过失望,珉儿如是想,此刻亦如是提醒自己,要清醒。

    宴席散去,太后乐呵呵地撵儿子走,不想耽误他和珉儿的时光,看着两个孩子双双而去,她才安下心。而尚未散去的妃嫔们,自然也看到了帝后一同走向上阳殿的光景,那蜿蜒绵长的灯火,如星河点缀在太液池中,连接那一颗璀璨的夜明珠。

    然而,上阳殿中并没有人们想象的光景,皇帝一句:“今夜喝了酒,早些睡吧。”他们各自洗漱更衣,就早早地躺下了,虽然身体近在咫尺,可连项晔也没什么**的冲动,不论是努力克制的,还是自然的冷静,他就静静地侧脸看着躺在身边的珉儿,看着她的面颊渐渐泛红,一会儿冷静了,过一会儿又变红,眼眸里,浸透了宠爱的笑意。

    珉儿被皇帝看得心慌意乱,他还不如猛地扑上来直接一些,她忍了又忍,轻轻道一声:“皇上,臣妾要睡了。”

    皇帝点头:“睡吧,朕看着你。”

    珉儿为难地一笑,稍稍挪动身体,见皇帝神情不变,便胆子大起来,一骨碌翻身过去,背对着他了。不然,被这样盯一晚上,珉儿别想睡了。

    可即便翻身过去,还是能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或许皇帝正看着,或许是珉儿自己臆想出来的,毫无疑问,皇帝把她的心搅乱了,她再也不能轻易说出口那句“我不在乎。”

    一贯早睡的人,抵不住身体的本能,淡淡的困意袭来,珉儿闭上了眼睛,可忽然有热乎乎的气息靠近自己,接着脸上就被人亲了一口,连带着胡渣的轻轻刮蹭,珉儿睁开双眼,立即又落下一吻,她转过脸来,皇帝却轻轻点了她的面颊,说:“还不睡?睡吧,好好睡。”

    珉儿浑身一颤,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这不正是她曾幻想过的日子吗,怎么反而觉得皇帝像从前那样凶戾的存在她会更自在些?是她想得太多了,一定是的。

    在这忐忑的疑惑里,珉儿到底是睡着了,隔天醒来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是正遇上皇帝要去上朝,她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故意装睡躲避,穿着薄薄的寝衣便起身来。

    这会子内侍宫女围了十来个人,再不能像昨天长寿宫后殿里那般由皇帝自己穿戴,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宫女们把衣衫递给皇后,看着珉儿为自己一件件叠加在身上。

    带着几分尚未清醒的睡意,珉儿的面容看起来那么娇憨可爱,又担心做不好而有几分不自觉地紧张严肃,总之一切在皇帝眼中,都那么美好。珉儿站在面前为他系上腰带,他一低头就吻在了她的额头上,珉儿一惊,再看边上的宫人,他们一个个都低眉垂首,好在都没看见。

    而等待皇帝的是正经事是国家大事,他并没有痴缠逗留,大大方方地就走了。珉儿因仪容不整,只在寝殿止步,清雅在外头把皇帝送出大殿,再回来时,便见皇后娘娘坐在镜台前发呆,手里一把象牙梳子停在青丝之间,动也不动。

    “娘娘,奴婢为您梳头。”清雅上前接过梳子,轻悠悠地打理着皇后美丽的长发,她本想说什么,可是见镜中的人不言语,还是自觉地安静了。

    如此一直到摆早膳,珉儿也没说话,清雅不得不问:“娘娘,您没事吧?”

    珉儿淡淡一笑:“心里头的事太多,理不过来。”

    清雅笑问:“娘娘的心事,可是和皇上有关?”

    珉儿想了想,便道:“皇上现在待我如何,你也看到了吧?”

    “何止奴婢,太后看见了,宫里的妃嫔们也都看见了,连带昨夜赴宴的皇亲们也都看见了。”清雅喜滋滋地说,“娘娘,皇上终于想明白了。”

    “是吗?”

    “难道娘娘不高兴?”

    珉儿摇头:“我高兴,只是从前皇上那样对我,我能问心无愧地用那不在乎的态度看待一切事,可现在皇上对我那么好,就不能再冷着一张脸对他,也不能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想得多了,反而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原本,我把作为皇后和妻子该做的一切,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现在反而不那么想了。清雅,是不是我思虑太重了?”

    清雅茫然地看着皇后,她也说不上来。不过这的确该是皇后该有的个性,她看似对外人冷淡淡的,但一直都把所有的事都看在眼里,除了皇帝,对待任何人都很自然地拿捏着分寸,不过是别人不敢靠近,才觉得她清高。

    “娘娘心里有主意吗?”清雅反问。

    “有,但是……”想起早晨皇帝亲吻为他穿衣束腰的自己,当时珉儿很想责怪一句“皇上,别这样”,可她说不出口,她不敢说。

    因为那句话,并不是真的希望皇帝别那样做,可能只是一句嗔笑,是对那一吻的回应,她没有生气也不反感,反而心里软软的。

    想到这里,珉儿白皙的脸颊不自觉地泛起红晕,原本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身为皇后的责任,现在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轻轻一叹,笑道:“再等等,也许过了这一阵,皇上就冷静了。”

    不过,眼下整个后宫都不冷静,皇帝昨晚又在上阳殿过夜,女人们一清早就闯来昌平宫,想问问林昭仪有没有法子再打听打听昨夜的事,她们就是想知道,帝后有没有圆房。

    而帝后和睦的消息,随着昨夜散去的皇亲国戚散入京城,今早众臣眼中皇帝的精神也格外明朗,更让人相信,那年轻美丽的小皇后,成功地得到了皇帝的青睐。

    散朝时,许多大臣来向秋振宇道贺,但这道贺言语里的意味,就不尽相同了。

    无论如何是值得高兴的事,秋振宇散朝后带着儿子们回府,迎面遇上妻子赵氏要出门,秋振宇微微皱眉:“又要去见长公主?”

    赵氏冷冷一笑:“落魄的亲戚,自然要互相取暖了。”

065 不过是个孽种

    自从珉儿被立为皇后,赵氏和秋振宇的关系便越来越差,但是秋振宇完全控制着家里人的一举一动,所以知道她是去拉拢慧仪长公主,并没有反对,凡是与皇帝对立的人,都可做他的棋子与筹码。

    “早些回来。”秋振宇随口吩咐了一声。

    “难得老爷还会关心我。”赵氏却是强硬的态度,更嗤笑讥讽,“老爷今日可是特别高兴,听说皇后娘娘终于哄得皇上欢喜了,说来她的娘是那么狐媚的东西,也该得到讥讽真传才是。”

    秋振宇没有被激怒,只是走近妻子,幽幽告诫她:“你也知道珉儿现在是皇后,你若管不好自己,她若对你做什么,别怪我袖手旁观。”

    夫妻俩不欢而散,他们的儿子自然是最尴尬的,长子和次子都劝说父亲不要让母亲与慧仪长公主往来,秋振宇却道:“长公主虽粗鄙,毕竟是长公主,总会有所用处,你们的娘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反而看着儿子们,思量着该是时候分散秋家的势力,把他们往京外送。

    这边厢,慧仪的公主府里,她正看着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拳师习武。慧仪的教育很简单,只要儿子长大不被人欺负就好,所以读书写字她可以放纵儿子胡闹不用心,但是练功习武,一想到她弟弟踏平了赵氏皇朝,就不单单是长大不被欺负的用处,更加盯得紧些。

    周觉叫苦不迭,带他的师傅碍于公主淫威也不敢太严苛,孩子时不时到母亲身边撒个娇,再回来重新比划几下,这模样也是练不出什么门道来的。

    侍女们来禀告,说宰相夫人到了,慧仪皱眉幽怨:“这个女人怎么又来了?”

    赵氏今日来,带着时令的大葡萄,这娇嫩的果子运送不易,且要日晒充沛之地种出来的才甜美,过去在京城时,慧仪也是难得一见,自从夫家落魄后,就更见不着了。想来宫里头年年都有,可他的儿子吃得那么开心那么稀奇,慧仪觉得好不心酸,叹了一声。

    她一叹,赵氏便寻着机会,说道:“方才进门听说大公子在练武,说起来大公子可是您的父亲昭德皇帝唯一的外孙,难道太后不认吗?”

    慧仪啐了一口:“她们敢不认,只是如今你们家的小姐厉害得很,若非太后拦着,那天就要下旨,再也不许我入宫,说不定还要把我撵出京城。你看昨日长寿宫摆宴,明知道我在京城,也不下个帖子请我。看在驸马的面上喊你一声姐姐,老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孙子都和我觉儿一边大,我知道你来和我好,一定有所企图,可你也该睁眼看看,我是不是能让你图什么。”

    赵氏忙道:“什么图不图的,家里人如今还剩下多少,大公子是表弟的儿子,身上和我有那么一丝半缕的血脉相通,那就是自家人,我不是来讨好公主,只是不想您被人欺负。”

    慧仪哼笑:“说多少遍了,欺负我的,就是你家的姑娘。”

    赵氏阴瑟瑟一笑:“谁家的姑娘?可不是我家的姑娘,不过是个孽种。长公主,您看大公子若是能入皇家书房念书,与大殿下一起接受教育,将来会不会更有出息。他可是昭德皇上的外孙呐。”

    慧仪眼神一亮,赵氏又劝她:“对付皇后很容易,她那种假清高假正义的人,要哄她不难,至于太后更是温柔,您改一改言行习惯,就什么都有了。”

    此时清明阁里,皇帝正为了找不到一卷奏折而唤周怀,可叫了三四遍来的都是小太监,等周怀急急忙忙赶回来,他恼道:“你去什么地方了?”

    周怀忙解释:“奴才去替皇后娘娘安排送家信,没能赶回来,请皇上降罪。”

    一听是给珉儿送信,皇帝便不在乎了,只是多嘱咐一句:“她们书信往来很频繁,来得及送吗?你多安排些人手,自然要可靠的。”

    周怀见皇帝这态度,忙挑他喜欢的说:“自从皇上请娘娘与元州通信,虽说隔三差五就往来的确频繁了些,可是娘娘越来越高兴了,想来在宫里没什么能说话的人,有心事也只能对祖母说。”

    不想这话却勾起项晔的心疼,他叹了声:“是啊,她在宫里除了母后清雅,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惜她现在还不大乐意和朕说话。”

    皇帝随手拿了一卷奏折来看,大臣的名字就让他眼前一亮,再看内容,不禁露出笑容,命周怀:“宣沈哲来见。”

    且说慧仪受了赵氏的怂恿,也觉得自己吃亏就罢了,儿子不能受委屈,那些王公大臣的子弟还有机会去给皇子做伴读接受同样的教育,她的儿子是父亲嫡亲的外孙,他们不能不认。

    于是听了赵氏的话,忍气吞声的,一改往日哭闹撒泼的模样,带着周觉进宫去见太后,希望太后能安排她的儿子到书房念书。

    太后是心软的人,且这孩子的确是亡夫的外孙,她不能不管,见慧仪有所收敛改变,也可怜她丧夫守寡,便没有和皇帝与珉儿商议,就答应下了。打从那天起,就把十岁的周觉,送去和七岁的大皇子一同念书。

    消息传开,妃嫔们正在安乐宫帮着淑妃一道为她的堂妹准备嫁妆,本是凑个热闹也好打发时间,这会儿传来这样的话,坐在角落里捧着针线等孙修容缝喜被的王婕妤愣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林昭仪啧啧道:“你的儿子才挨了打,必然要发愤图强好好念书,太后却把那么个混世小魔王塞进书房里,往后大皇子还念什么书,只管跟着表哥胡闹呗。”

    淑妃坐在一旁,长眉紧蹙,这种事是唇亡齿寒的,她的沣儿还小,可过几年也要去书房的,那会儿大的几个还在呢,就慧仪长公主教养出的那混小子,连给自家儿子提鞋都不配,竟然要平起平坐念书。

    有人问:“皇后娘娘不是很厉害,把人撵走了还说不许再进宫,她怎么又进来了?”

    便有人解释:“还不是太后心软,皇后娘娘何必开罪人。”

    孙修容看看身边发呆的女人,又和林昭仪递了眼色,便道:“我看这事儿,你该去求求皇后,若是由着那小东西在书房里胡闹,大皇子的学业可就毁了,难道天天叫皇上打他不成?”

    王婕妤怯弱的低下头,应了声:“是。”

    林昭仪便道:“放下针线吧,还等什么,赶紧去上阳殿求啊。”一面说着,就让自己的宫女把人请出去。

    王氏半推半就地出了安乐宫,隐约听见里头的笑声,门前的宫女太监都盯着她看,她果然又泪眼婆娑,无奈地往太液池边走去。

    上阳殿本是宫内的禁地,建成后在秋珉儿入主之前,女人们连引桥都上不得,即便如今有了主,一个月能去两回就算多的了,妃嫔们都知道皇帝的脾气,没事不敢去打扰皇后,更不敢去上阳殿,那晚淑妃闯去,虽然没闹出什么事,可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对待安乐宫的态度,大不如从前了。

    这会子王婕妤被逼着来求皇后撵走周觉,她哪里有这样的胆子,但站在引桥的入口,一半是被逼的,另一半,她也想为儿子某一个清净的念书之地,她的儿子已经很难教了,若再和坏孩子作伴,前程必然就毁了。

    有宫人从引桥上来,见王氏在此,便问道:“王婕妤可是要见皇后娘娘?娘娘正在看书,平日里是不允许人打扰的,但若您有急事,奴才这就去替您通报。”

    王婕妤连连摆手:“没有急事,就是……我真的没事,原来皇后娘娘,还在念书啊。”

    那宫人有些骄傲地说:“是啊,娘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很是了不得的。”

    而王氏,那年生下儿子后,她才艰难地认了几个字,如今也不过是记记自己的钱财,儿子年幼时的启蒙之书,她也看不懂,与上阳殿里那一位的云泥之别,她一辈子连根毫毛都赶不上,那会儿宫里人都说新皇后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如今都打脸闭嘴了吧。

    其实珉儿并没有在看什么深奥难懂的书,而是读着宋渊编纂的近二十年来天下发生的事,宋渊口述到建光三年,那之后的要珉儿自己看,而那之后发生的杀戮便越来越重,纪州大军的铁蹄所踏之处,熊熊战火跃然纸上,每每都看得珉儿心惊胆战,当日强盗侵扰元州带来的恐慌,不过是皮毛而已。

    珉儿不得不问清雅:“这些书,你真的交给皇上看过了?”

    清雅道:“周怀说皇上翻阅过,应该不假,娘娘,怎么了?”

    珉儿叹道:“若是皇上看过的,果然天下之主,有大气度大胸襟。”

    清雅见没什么事,便道:“您看了一个多时辰了,歇会儿吧。”她给珉儿送来茶水,说道,“方才听说王婕妤在太液池边徘徊,看样子是想见您,宫人们前去询问,她又说不是。”

    珉儿没在意,捧着温暖的茶水,走到水榭中,踩在那柔软的地毯上。

    清雅又道:“想来,该是为了太后答应让长公主的公子去书房念书的事,听长寿宫里的人说,慧仪长公主这次进宫收敛多了,换了个人似的。”

    珉儿缓缓喝了茶:“太后心软,正因如此,不能轻易说她是错的。”她吩咐清雅,“王婕妤若要见我,替我挡下。”

066 杀人如麻的魔鬼

    清雅明白皇后的性情,她并不愿卷入宫廷是非,皇后对于权势没有**,但她必须守护好自己的地位,从而才能守护家人,而王婕妤和大皇子的事,就不该是她插手的。

    “奴婢知道了,也会吩咐宫人对王婕妤以礼相待。”清雅应道。

    “我的家信送出去了吗?”珉儿问。

    “周怀都安排了,过几天老夫人的信也该来了。”

    珉儿面露欣喜,吩咐清雅:“拿些银子给周公公,让他替我给几位信差,不必说是我送的,让周公公看着办就是。”只是珉儿一叹,“说起来,这些金银都是宰相府送来的,我不乐意与他们往来,却使着他们送来的金银。”

    清雅笑道:“那也未必,娘娘是有俸禄的,皇上给您的足够了呢。”

    珉儿看了她一眼,唇边有淡淡的笑容,却不知该说什么。不过心里想的是,做皇后似乎也不赖,至少她还有俸禄,不过这个念头,放在心里就好了。

    且说珉儿的家信被快马加鞭送到元州,自从孙女开始和自己通信,盼着京城的信差来,成了秋老夫人每日的期待,今日又听见马蹄声,不多久便见白氏笑盈盈地送信来,说道:“娘,珉儿给您的信。”

    秋老夫人与太后年纪相仿,神情优雅气质高贵,她的孙女在宫里被人当做仙女,而她自己在元州也是名声在外,是最德高望重的人物。一些人家处理不了的事,甚至村长州官遇上麻烦,都会来请老夫人做主,她说什么,这里的人都信得服服帖帖。

    如今珉儿做了皇后,秋家老宅的门楣越发高不可攀,但老夫人待人依旧和从前一样亲切,白氏来了后,也渐渐与这里人的相熟了。

    这会儿老夫人一面拆开珉儿的信,一面对白氏道:“不如你去村里的私塾念几天书,就也能和珉儿书信往来。”

    白氏笑道:“我可不成了,都这个年纪了。”

    秋老夫人也不过是一句玩笑,很快就把心思都放在孙女的信上,可随着孙女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原本安然的笑容渐渐散了,取而代之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白氏看在眼里,紧张地问:“娘,珉儿又被皇帝欺负了吗?”

    老夫人摇头:“珉儿说,皇帝对她越来越好,说是大婚那夜就爱上她了。”

    白氏一愣,转而喜道:“若是如此,是天大的好事呀。”

    老夫人却看着她,问:“真的好吗?你的闺女在那里,可是无依无靠。”

    白氏的目光迅速黯然,怯怯地说:“您见过皇上了。”

    老夫人将信折起来,回想皇帝那日突然驾临元州,他们并没说什么话,皇帝只是把珉儿生活过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然后请自己写一封家信给珉儿。

    他很敬重自己这位长者,但也有不可直视的帝王盛气,老夫人并没有通天的本领,如何能淡淡凭几句话就判断皇帝的为人。但是她很明白,那妃嫔众多的深宫里,不会太平,而她的孙女年纪小,羽翼未丰。

    信差歇了个把时辰,秋老夫人的回信就送来了,白氏拿了好些金银糕点塞给信差,辛苦他们在京城和元州两地奔波。

    然而这些信差并非普通人,不会见钱眼开也不图一点赏赐,只是夫人们的好意他们会收下,但送信这件事,不单单是策马奔腾那么简单。毕竟会有人企图拦截帝王家的信函往来,每一个风尘仆仆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信差,都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两天后,秋老夫人的信被原封不动地送到了上阳殿,对于祖母来信的期盼,祖孙俩是一模一样,连拆信时脸上的笑容都很像,眼下能与祖母通信是珉儿最喜欢的事。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如同祖母在看到她的信函时一样,很快就被严肃的神情代替了。

    清雅本是去端来茶点,她知道皇后能把信爱不释手地反复看,可是今天看信的人却不那么高兴,匆匆又看了一遍后,就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娘娘,要给您准备笔墨吗?”清雅问。

    “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回信,想好了我会叫你。”珉儿应着,将祖母的信收入带锁的匣子,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妥,走到香炉旁,竟把祖母给她的信烧了。

    清雅不敢胡乱猜,但可以肯定在皇后看来,这是留着会惹麻烦的东西,如此她更问不得了。

    门前的宫人冷不丁地闯进来,传来清明阁的话,说皇帝要来上阳殿用晚膳。

    清雅正要去应对,却听珉儿喊下她:“去回禀皇上,我身子不适,今日要早些睡,请皇上改日再来。自然皇上若执意要来,那就来吧。”

    好好的,心扉开了一条缝的人,霍然又将门关上了,看着皇后心事重重的背影朝水榭走去,清雅无奈地一叹:“到底怎么了?”

    清明阁里,项晔听闻珉儿身子不适,起初以为是真的,好在周怀机敏,提醒道:“恕奴才多嘴,娘娘似乎只是不想见皇上,奴才向清雅确认过,身子并没有不适。”

    “怎么不想见朕了?昨日朕与她下棋时还好好的。”回想昨日下棋后的事,他并没有去其他妃嫔的殿阁,谈不上什么吃醋,若是真的吃醋,项晔反而高兴了,之后今天一直在清明阁忙政务,难道她是觉得自己太忙了不去陪她?

    项晔似乎太乐观了,起身道:“朕去了就好了。”在他看来,女人都是这样的,以退为进,不过是想让自己着急担心。

    可他想错了珉儿,周怀不得不硬着头皮说:“皇上,清雅说得很清楚,娘娘就是不想见您,不是使性子也不是和您生气,娘娘是要一个人静静。”

    项晔皱起眉头:“朕又把她怎么了?”

    但皇帝忍了,想着珉儿一定是遇上什么心事,亦担心元州的老夫人是否身体欠安,但是把信差召来询问,一切如常。

    如此到了第二天,皇帝白日里不得不被政务缠身,得了空闲听说皇后在母亲身边,便匆匆赶来,果然见了才体会到周怀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珉儿最初面对他时的冷漠的抵触气息,又一次回到她身上了。

    他们前天一起下棋的时候,项晔看出珉儿让子点穿她,还惹得她满脸通红,那小心思被抓住,想要极力掩饰又藏不住的不安是那么的可爱,为何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皇帝故意要接近珉儿,自然是被毫不留情地回避了,明明这几天,珉儿都能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话,为他穿衣为他奉茶,他们相处得那么好。

    “你怎么了?”找到机会,项晔轻声问了一句,毕竟这些天母亲特别开心,不愿她添烦恼。

    果然,这个人又不说话了。

    因为转变得太突然,皇帝无法接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而珉儿看起来也完全不像是在吃醋使性子,项晔意识到他太自负,秋珉儿根本不是那样的女人。可是这一点点愧疚的心,并不能抵消珉儿带给他的失望,项晔用尽心意,不该得到这样的回应。

    帝后之间微妙的气氛,太后不是没有察觉,哪怕两个孩子极力掩饰,老人家到底是过来人,两人至今没有圆房,一定还是有什么坎跨不过去。

    这一夜,项晔没再命宫人提前告知珉儿,处理罢了政务,只带着几个人就往上阳殿来,此刻夜色已至,一轮月牙悬在天边,走入上阳殿,淡淡的幽香传来,周怀上前拦下要进去通报的宫人,而宫人们说:“皇后娘娘正在沐浴。”

    项晔驱散了众人,独自走入寝殿,里头隐隐有水声传来,他并没打算就这么突兀地闯进去,只是无意识地在珉儿的屋子里逛了逛,不经意看到桌案上摊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他随手拿起来,一眼便看到那一行:建光五年,纪州大军攻下灵江城,屠城三日。

    项晔剑眉竖起,随手又翻了几页,而建光四年至建光五年,正是他接连拿下几大兵权,直逼京城的关键时刻,满纸的硝烟,字字都是屠戮的鲜血,也就是说,这几天秋珉儿在看这本书,所以她才……

    皇帝愤然将书合起来,看到封面上写着宋渊的大名,他想起前阵子皇后曾让清雅拿来几本书让他过目,说是宋渊编纂的近二十年天下发生的事。

    然而书上所写,和真实发生的事有出入,宋渊一个在京的文官,并没有亲眼见到战场上的风云,皇帝将心沉下,他可以去对珉儿解释,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并不是杀人如麻的魔鬼,珉儿不该这样看待他。

    可是走入内殿,里头水声轻灵,正听见珉儿说:“如此凶残?”

    而清雅便接下去说:“建光帝就被斩杀在宣政殿的宝座上,那血沿着台阶一路淌下来,奴婢和周怀擦了三天也没能擦干净,后来不得不撬开地板地砖,全部重新铺设,而撬开的地砖底下,也从缝隙留下了血,现在想来,还是心惊胆战。建光帝才七岁,和大殿下一样的年纪。”

    忽然一声重响,屏风被推开了,浴水中的珉儿一惊,清雅则慌张地喊了声:“皇上?”

067 若是不在乎

    水汽氤氲的屋子里,没有初秋的清凉,此刻在皇帝看来更是一股冲动的燥热。清雅那些话并有错,她如实描述了皇帝当年持剑逼入宣政殿的光景,项晔不是不愿珉儿知道那段历史,更何况他本就是为了震慑天下人,才血染宣政殿。

    可是,他不希望珉儿把自己看做杀人如麻的魔鬼,他希望珉儿能站在他的立场,站在天下人的立场,来看待这七年战争。

    “朕很凶残是吗?在你眼里,朕很凶残?”项晔生气了,他一步步逼近浴桶,根本不顾浴水中的人此刻正一丝不挂,不能躲不能逃。

    “皇上,是……”清雅欲上前解释,可皇帝一道凌厉的目光就逼得她连连后退。

    “滚!”皇帝恼怒地说,“朕把你放在皇后身边,是为了照顾她,不是让你多嘴多舌。当年朕留下你的性命,是一时的仁慈,可见是错了,既然你可怜建光帝,还忠心于旧主,那就去地底下陪你的主子。”

    清雅大骇,珉儿也怔住了,但皇帝并没有下令来人拖走清雅,或是直接要把清雅怎么样,他只是喝令清雅滚出去。

    这情形,清雅若走,皇帝不知会对皇后做什么,天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分明连声音都在颤抖,却说着:“奴、奴婢,要伺候娘娘出浴,皇皇上,请您暂且回避。”

    皇帝的目光如锐利的刀子,扎在清雅的身上,不知他这一次开口,会不会就命人闯进来拖走清雅,清雅如此护着自己,珉儿怎能不护着她,立时道:“你退下,清雅,你出去吧。”

    “娘娘?”

    “退下吧!”珉儿递给她坚定的眼神。

    皇帝没再管清雅是否离开,一俯身就冲在了珉儿的眼门前,那么近的距离,几乎能透过清澈的浴水看清她藏在水底下洁白的身体,项晔失望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又疏离朕,是朕做错了什么?”

    珉儿摇了摇头。

    “前日下棋时,你我是那么尽兴,朕只要想起你的神情就会露出笑容。”皇帝的目光,将惊恐而倔强的脸仔仔细细地看过,像是要在珉儿脸上看出什么答案,可惜他得不到答案,这个女人最擅长的,就是缄口不言。

    “你是有心事?朕不能帮你吗?”项晔用着最后一分耐心,可越说心中月恼,“又或是那段历史吓到了你,方才你说‘如此凶残’,那能不能让朕亲自来告诉你,到底什么才是凶残?你想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不问朕,朕才是真正缔造那段历史的人,才是真正走过硝烟踏过白骨的人,难道在你眼里,文官几句狗屁不通的遣词造句,更值得相信?”

    珉儿避开了皇帝的目光,下沉身体,无意识地想要把自己藏进热水里,可是皇帝突然揪着她的肩膀,把她半身都捞出了水面。

    酥胸暴露无遗,珉儿本能地用手捂住了,皇帝的气息就近在眼前,那带着几分嗜血的霸气,让人不寒而栗,珉儿不自禁地说:“皇上……您答应过臣妾,再也不对臣妾动手。”

    项晔一怔,此刻的他已经无法正确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反问珉儿:“原来你的意思是,朕从今往后都不能碰你?”

    珉儿想要摇头否认,可皇帝一松手,已经把她丢尽热水里了。毕竟是天下之主,他起兵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做了三年皇帝,全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早已不必再迁就任何人,即便在珉儿用尽全部耐心,也是有限的。

    眼下,似乎所有的耐心,都随着水汽飘散而去。

    这个女人,否定了他此事最伟大的事业。

    果然,无言才是最大的震慑与威胁,原来心痛得让人失去理智,并不会发狂暴躁,项晔根本不想再碰珉儿,也不想再对她说话,只留下一抹无奈甚至悲伤的身影,黯然离去。

    珉儿浑身一松,微凉的身体重新浸入浴水里,什么……如此凶残?她蹙眉回想方才与清雅的对话,她的确说了那四个字。

    “也好,这样也好。”珉儿深深闭上了双眼,可却挥不去皇帝落寞的背影,但是祖母的信,那一字字也浮现在脑海里。

    奶奶说的不错,得到皇帝的爱,就意味着她与这后宫所有女人为敌,初入宫的她,就被人算计着穿上了犯忌讳的白衣,那笔账还不知该算在谁的头上,当初她还一无所有便已经被卷入宫闱斗争,将来的光景更无法想象。

    她若接受皇帝的爱意,也就抢走了这些女人们所有的希望。再者,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皇帝的心意。

    但为什么,皇帝方才离去的背影,会让她感到心痛?

    毫无预兆的一场暴风雨,席卷了上阳殿,可惜感受到风雨的只有珉儿和清雅,宫人们只知道皇帝默然无声地离去,黑漆漆的夜里本也看不清面容,除了一丝丝异样的气息外,当天晚上并没有人发现出了什么事。

    但那之后两天,整座皇宫都弥散着压抑的气息,皇帝在清明阁埋头处理政务,他没有大声斥骂无用的官员,可是每一个从清明阁走出去的大臣,都像是丢了一半的灵魂,好些拖拖拉拉的事,在那两天迅速得以解决。皇帝如此盛气凌人,妃嫔们纵然好奇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轻易造次。

    而上阳殿里,皇后娘娘已经两天没开口说话了,大部分时间,她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水榭之中。

    初初到来时的珉儿,是宫人们眼中谪仙的仙子,但这两天静坐在水榭里的人,却会让人看着觉得心疼。过去的她,是超脱在一切之外,可现在的皇后娘娘,却像是沉浸在某件事里无法抽身。

    “娘娘,周怀说,这几天太忙碌,没来得及安排将您的信送回元州,但今日就一定会送出去,想来老夫人的回信也要晚上几天,请您原谅。”清雅悄然到了皇后身边,她并没有被皇帝怎么样,皇帝那日离去后,似乎再也没提起上阳殿内殿中发生过什么。

    “我知道了。”

    “林嬷嬷传话来,说太后娘娘很担心您,嬷嬷问您几时得闲,想请您去长寿宫坐坐。”清雅又道。

    “明天就去吧。”

    “娘娘……”清雅欲言又止,有些话终究是说不出口,怕是说出来,就是对皇后的伤害。

    她安静地坐在珉儿身后,可秋天到底是秋天,穿过水榭的风,比不得夏日里的温和惬意,而是让人感觉身子发紧的微凉,清雅忙起身去,拿来一件风衣为珉儿披上。

    身体被突然触碰,珉儿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皇帝每一次的突然出现,清雅分明看见皇后转过的眼神里充满着期待,而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又黯然失色。

    “娘娘,您在等皇上吗?”清雅鼓起勇气问,“娘娘,我们去向皇上解释好不好。”

    珉儿摇了摇头:“我不在乎,这样也好。”

    曾经听见这样的话,清雅也会感受到皇后的清冷,以及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淡漠,但此刻这寥寥几个字里,只透着淡淡的悲伤,她若真的不在乎,又怎么会整整两天都不说话,应该和往日一样,悠闲自在地生活着才对。

    清明阁中,皇帝正为找不到周怀而恼怒,走了一半的周公公被人追回来,唬得哆哆嗦嗦地解释:“皇上,奴才是去安排人给娘娘送信,这信已经搁在奴才这里四天了,再不送就……”

    四天前的信,恰好是珉儿突然开始疏远他,和他闯入上阳殿听见那些话中间的时候,皇帝服侍着地上的人问:“信呢,送出去了?”

    周怀忙道:“奴才走了一半,被您叫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皇后的信函,心里揣测着,皇帝是不是要查看信函的内容?

    项晔的确是有这个想法,在珉儿的信里,一定能看到最真的话,他负在背后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去接那封信,可又犹豫不决,拆了信,对于那个女人的所有信任,也就消失殆尽了。

    “放下吧。”项晔没有接,可也不甘心,便只是命周怀把信放下。而后吩咐他几件事去办,就没再提起送信的事,那封信一直搁在皇帝的案头。

    周怀不得不私下告知清雅,皇后娘娘的信被皇帝截下了,但还没有看。清雅则不敢在此刻就告诉皇后,生怕若有什么误会,误会叠加着误会,就真的难再说清楚了。

    又过了一天,皇后的心情像是好些了,但是她把宋渊编纂的那些书收了起来,似乎不打算再看。白天去了一趟长寿宫,在太后面前依旧有说有笑,太后见她如是,也不能多说什么,事情终究没有任何进展。

    黄昏时回到上阳殿,断了弦的筝被修缮完好送了回来,珉儿便命摆在水榭之中,但她坐在琴边一手扶着琴弦,好像陷入了沉思一般,始终没传出一个音符。

    清雅默默地退了出去,叮嘱了几个可靠的宫女,便沿着引桥离了上阳殿。

    清明阁中,皇帝正疲倦地站在窗下喝茶,身后传来周怀的声音,说是清雅求见。

    皇帝撂下茶碗没做声,但很快,就听见清雅的声音:“奴婢拜见皇上。”

    项晔回身扫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还在宫里?”

    清雅定了定心,说:“皇上没有示下,奴婢就不能离开皇后娘娘。”

    项晔走回桌案,珉儿的那封家信映入眼帘,可他冷笑:“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皇上,奴婢即便不能活着出去,有几句话也要向您说明。”清雅反而站了起来,走到皇帝面前说,“皇上,奴婢擅自提起当年的事,是奴婢该死,可是娘娘说的凶残,并不是您呀。娘娘是听奴婢说了当年您进宫之前,旧朝的妃嫔宫人们为了抢夺宫里的金银不惜大打出手甚至弄出人命,娘娘是为了这些事而唏嘘。”

068 只有您一人,这不公平

    皇帝的神情,很明显地有了变化,他的确没头没脑地听见珉儿说“如此凶残”,并不能就此确定,她说的是自己。可他不够自信,他自信于天下,却无法对一个女人自信,甚至觉得这是清雅编出来哄他。

    “即便你不说,宋渊编纂的那几本书,也足够她看的了。”项晔垂首苦涩地一笑,没有了令人害怕的怒意,只有失望和无奈,“退下吧,回她身边去。”

    清雅道:“皇上是不信奴婢的话吗?”

    项晔恼怒地抬起眼眉:“朕叫你滚出去。”

    清雅却坚持着:“皇上,娘娘的性情您知道,倘若是从前的娘娘,除了元州的老夫人外,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说句大不敬的话,连您都不放在眼里。可如今的娘娘不同了,那晚您走后,她已经两天没说话,皇上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项晔的目光里,浮起几分朦胧感,还是不信清雅的话,问道:“她两天没说话?”

    清雅此刻才屈膝:“今日去长寿宫陪伴太后外,几乎没说过话,总是一个人坐在水榭里发呆,和从前完全不同。奴婢知道,娘娘是在乎那晚的事,她怕您误会,若是从前的娘娘,根本不会在乎您是不是误会她,不会在乎您怎么看待她。”

    项晔眉头紧蹙,心中负气:难道朕就不在乎她怎么看待朕?既然在乎,为什么要疏远朕,而她看宋渊编写的那些书,又会怎么想?

    清雅听不见皇帝这些心里的话,可她忽然想起一事来,对皇帝道:“皇上方才提起宋大人的书,的确是因为娘娘看了那些事,才和奴婢聊起来,想确认有些事是否属实。而在此之前,娘娘曾再次向奴婢确认,您是否看过那些书。”

    项晔记起来,周怀曾拿着那些书给他过目,当时随手翻了翻没在意,还觉得是珉儿太小心。

    清雅却说着:“娘娘听闻您的确看过,就很感慨地说,皇上又大气度大胸怀,是真正君临天下的帝王。”

    项晔不解,清雅道:“娘娘并没有对纸上所写的战争和杀戮反感,娘娘认为您能让她看这些事,才是您的大气。”

    只见皇帝霍然站了起来,没再对清雅说什么,径直就往门外走,但旋即又折了回来,抓起了桌上的那封信,而后又大步流星地往外去,清雅明白过来,立刻跟出来,与周怀等人一路尾随皇帝。

    他自然是去上阳殿,只是清雅来时还是黄昏时分夕阳朦胧,此刻天就快全黑了。那引桥,皇帝走过无数回,即便是夜色里没有路灯指引,也走得稳稳当当,而上阳殿已经灯火通明,他要去的地方,真真切切地在眼前。

    夜色微凉,珉儿坐在水榭发呆,一手扶着琴弦,这琴弦带个她的,全是关于那个人的回忆。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那晚皇帝的背影让她心痛,这些日以来,皇帝待她的所有温柔,点点滴滴都在心头,珉儿不会爱上那个粗暴对待自己的男人,可她很清楚地记得,皇帝的怀抱那么温暖,被他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身子越来越冷,珉儿也越来越冷静,就此放下吧,不然在这深宫里生存,太难了。原本上阳殿孤立在水中央,就该是孤立于这皇宫里的纷纷扰扰,她不该去剥夺其他女人的希望,她们远比自己更早地到了皇帝的身边。

    皇帝的爱,她要不起。

    珉儿正要起身,才发现小腿麻木,低头捶打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水榭之外,殿内灯火通明,水榭上没有点灯,便只见那高大的身影,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朕叮嘱过你好几次,天凉了,不要坐在这里,你若是再不听,朕就命人拆了水榭,或是把这三面结结实实地封起来。”皇帝听来冷冰冰的话语里,满是对珉儿的心疼,他已经似习惯,很自觉地脱了鞋子,走到了珉儿身边,霸道地拉起珉儿的手,果然十指冰凉。

    皇帝掌心的温暖,叫珉儿心里一颤,发凉的身体似乎也因此暖和起来。

    “珉儿,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朕,朕改了好不好?”皇帝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最低的位置,他曾经对沈哲说,爱一个女人,就会什么都为她着想,就要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项晔曾经如此待若瑶,现在,想要更周全地待珉儿。

    珉儿冷得僵硬的手指,在皇帝的掌心里缓过劲来,皇帝什么也没做错,她该怎么回答?

    “宋渊的书,朕没有仔细翻阅过,反而觉得你太小心,可现在看来,你的谨慎是对的。”皇帝说道,“宋渊没有胡编乱造,但是他写的东西几乎都是他个人的意志和道听途说,你若想知道一切,朕慢慢来对你讲。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朕踏遍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无法掩饰的,朕不后悔付出的一切,不屑后人如何评说,更不在乎赵氏皇朝的咒怨,只要当下的百姓从此能安居乐业国泰民安,所有牺牲的人,所有流淌的鲜血,就都值得了。”

    夜色越来越深,从皇帝背后投来的光亮,在他身上晕出一层光圈,说这些话的皇帝,好像豪迈威武的天神。

    “那晚臣妾是觉得,那些在宫里抢夺金银,甚至虐杀旧主向您表白忠心的宫人们太凶残。”珉儿终于开口了,“不是您。”

    这话由珉儿亲口说出来,项晔才真的信了。

    珉儿水雾朦胧的双眼里,透着笑意:“皇上,筝修好了,您要听臣妾弹琴吗?”

    项晔席地而坐,点头道:“只听一曲,这里太凉了,春暖之前,再不许你来这里,不然朕真的会封了它或是拆了它。”

    珉儿不自觉地微微撅了嘴,但没敢反抗,调整了姿势后,试了几个音,便静下心来抚过琴弦,悠扬舒缓的乐曲顺着太液池的水波散出去,周怀和清雅在门外头,都松了口气。

    一曲终了,上阳殿变得越发安宁静谧,说好了一曲便结束,皇帝起身要带珉儿回内殿去,可是珉儿的腿坐麻了,身上又冷,在地上折腾了几下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模样又笨拙又可怜,且惹得皇帝恼火,不由分说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珉儿的身体很凉,他不得不再次警告:“别再让朕看到你坐在这里。”

    珉儿看着他霸道的神情,却笑了。

    “笑什么?”曾经那么奢侈的笑容,如今毫不保留地展露在自己的眼前,皇帝的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可他们之间的事还没解决,项晔把她抱回温暖的内殿,没往椅子上放,也不往床上放,好像故意这么抱着似的,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朕,为什么忽然疏远朕,朕做错什么了?”

    珉儿的脸埋在他的胸前,被勒令抬起头,她稍稍挣扎了一下,皇帝总算放手了。

    摇摇晃晃地站定,可见珉儿没有穿鞋,皇帝不耐烦地一叹,抱起人来就丢在了床榻之上。

    而这一下,衣袖里的信落了出来,珉儿看到自己四天前给祖母的回信还在这里,当然会惊讶。

    项晔的咽喉滚动了一下,慢慢去捡起来,递给珉儿道:“朕没有拆开看,可是朕想来问你写了些什么,老夫人给你的信又写了什么,你是在看过祖母的信后才突然疏离朕的,是不是?祖母对你说了什么?”

    皇帝等不及珉儿回答,就凑到她面前来:“你若不想说,就说不想说,不要闭嘴不开口,你不是哑巴。秋珉儿,你什么都不说的话,朕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哪怕是朕做错了,也不知道怎么改才能让你高兴。”

    “祖母的信,臣妾已经烧了。”珉儿在一重重的纠结犹豫之下,还是开口了。一旦说出口,也就意味着她要接受皇帝的爱意,她当然不是哑巴,可是在这个几乎无依无靠的世界里,她要保护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少说话多看,她没有别的法子。

    项晔不可思议地问:“什么信,非要你烧了?”

    一旦敞开心扉,也就没什么可隐瞒遮掩,祖母的担心,珉儿自己的忧虑和不安,她所承受的一切彷徨和压力,全部都向皇帝说明。要不就缄口不言,要说,就不必说一半藏一半。

    “皇上什么都没做错,是臣妾无法接受您的心意,将来的人生,臣妾没有勇气一个人去面对。”珉儿的眼眸里,映着皇帝心疼的神情,她明明白白地告诉项晔,“臣妾不知道如何回应皇上的喜欢,也不明白皇上喜欢臣妾什么,若是大婚之夜您就钟情了,仅仅是因为臣妾这张脸吗?那么一定会有更好的女人值得您喜欢,您很快就会忘了臣妾。但是臣妾这一生可以付出情感的男人,只有您一人,这不公平,臣妾要不起。”

    项晔怔怔地看着珉儿,心疼的神情里,渐渐绽放出笑容,他笑得那么高兴,像是做成了了不得的大事,他捧着珉儿的手问:“所以,你知道朕对你的好,你知道朕的心意,你什么都知道?”

    珉儿莫名地点了点头,皇帝是不是抓错重点了?

    项晔却高兴的起身来回走了几趟,好像高兴得,不知该如何享受此刻的心情。

070 终于是她的丈夫了

    夜色深深,浩瀚的太液池,即便岸边有人持灯而立,也不过是一点微弱的光亮,如何抵得过太液池中央那一颗璀璨的明珠。

    一阵秋风拂过,带着太液池湖水的气息,冰凉地钻入人的身体里,尔珍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之后慌张地对身边的淑妃道:“娘娘恕罪。”

    淑妃茫然地转过身看她:“你冷了?”

    尔珍却道:“娘娘,您也冷了吧,虽非寒冬,也不能大意,若是着了风寒,二殿下就不能和您亲近了。”

    淑妃恍然一怔,刚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到身后的光亮正逐渐暗去,她转身来看,上阳殿的灯火正缓缓熄灭,夜明珠像是消失在了太液池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淑妃的手紧紧握了拳头,自言自语着:“熄灯了呢,他们……睡了?”

    尔珍心中暗暗一叹,再听主子道:“你说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小儿子呢,沣儿出生的时候,他的欢喜那么敷衍,不过是做给太后看,做给我看,这十年来,他没有真正地开心过,可是突然来了这么个小姑娘,竟然夺走了他全部的心思。他是怎么了,那个整天板着一张脸,假清高的小丫头片子,到底有什么可值得喜欢的,他年纪不小了,只是贪图她年轻吗,是我老了吗……”

    声音越来越大,夜里头那么静,只怕隔着老远也能听见,尔珍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劝道:“娘娘,咱们回吧。”

    淑妃被尔珍搀扶着,还是踉跄了两步,冷笑着:“尔珍,我的十年,究竟算什么。”

    但是她们很快就消失在了静谧深沉的夜色里,这一晚依旧如往常般安宁地度过。

    翌日天明,皇帝早早起身预备去对付文武大臣,他自然不会刻意散播自己与珉儿圆房的消息,但今天的气氛全然不同,皇帝见谁脸上都有淡淡的笑意,离开之前更独自回到床铺旁,看了看熟睡的人儿。

    自然,珉儿早就醒了,可被子底下的人几乎一丝不挂,她没法儿出来,也不敢看项晔。被轻轻吻了也不敢动,一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睁开双眼,身体有些酸痛,床铺特别得凌乱,清雅出现时,珉儿脸红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珉儿想在水榭冷静一下,但是昨夜皇帝三令五申不许她再坐在那里,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坐在连接水榭的殿内,虽然视野远不如多走几步那么开阔,也足够惬意了。

    艳阳之下,白天还是很暖和的,她把筝摆在身边,一整个上午,上阳殿里都能听见悠扬的琴声。

    皇帝散了朝就回来了,追寻着琴声走入殿内,他还是第一次嫌弃自己把上阳殿建在离岸边这么远的地方。

    见珉儿坐在那里,裙摆如花瓣一般铺散在地毯上,她没有束发,只简单挽了一个发髻,仍由青丝散在肩下,她那乌黑浓密的头发,顺滑柔软,已是最天然美丽的装饰,任何金银珠玉都是多余的。

    项晔进门时,看到殿门外的木芙蓉开得正艳,他便出去折下一朵,再回来,珉儿已经察觉皇帝驾临起身出迎。

    两人迎面遇上,项晔将木芙蓉插在了珉儿的鬓边,但皱了皱眉眉头,又摘下来,嘀咕道:“原本好好的一朵花,戴在你头上怎么就失了色。”

    珉儿笑了,这个人的确很会哄人,不论是刻意的还是无心的,这样的话语任何女人听了都会欢喜。她不声不响地被项晔牵着手走入水榭,今日太阳浓烈,水榭中暖烘烘的,皇帝道:“我们就在这里用午膳。”

    珉儿垂首道:“皇上昨夜说了无数遍,可不许再坐这里了。”

    项晔皱眉:“你看今天这么热,等凉了咱们再挪地方。”他扬脸对清雅道,“你们去准备午膳,朕和娘娘说会儿话。”

    很快,殿中一片寂静,天知道清雅他们去哪儿准备午膳了,皇帝这会子想干什么都不会有人打扰他,太液池离岸边那么远,水榭中又有轻纱缥缈,珉儿竟有些担心起来,她生怕皇帝还没从昨夜的春色里醒来。

    可是项晔,却心疼珉儿太辛苦,拉着她坐下,温和体贴地问:“昨夜吓着你没有。”

    珉儿登时脸颊通红,摇了摇头。

    项晔轻轻一笑,他身边走过那么多女人,**之上的事心里头清清楚楚,珉儿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分明是第一夜,可是怀里的人并没有那么胆怯和懵懂无知,他好奇地问:“是不是宫里那些嬷嬷,教过你的?她们吓着你没有?”

    这下珉儿反倒冷静了,轻声道:“当初祖母唯恐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孙女,远在他乡会被人欺负,所以臣妾懂事起,就懂男女之事了。祖母怕臣妾不懂,万一被人侵犯也不自知,一早就把什么都告诉了臣妾。”

    项晔怔怔地听着:“她们……”他干咳了一下,“她们都是不懂的,每次都好像是朕在……”

    大白天的,一些露骨的话说不下去,而珉儿看待他的眼神也露出了异样的光芒,项晔自知不是,忙道:“朕往后在你面前,绝不会再提起她们之中任何人。有些话说出来就是朕无情,或许你还未必信,十年来,朕没有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有的是朕不得不纳,有的是朕一时糊涂,过去的事虽然都过去了,但她们也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你也不要担心,未来的日子朕绝不会让你一人去面对她们。”

    珉儿想了想,道:“皇上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您问臣妾的话?”

    项晔嗔道:“朕不是要你忘了那个冲昏了头的人?”

    珉儿却是说:“臣妾是讲,那晚回答您要母仪天下,这四个字不是随口说的。臣妾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但凡该是臣妾做好的事,臣妾一定会尽全力妥善,所以六宫妃嫔的事,皇上不必向臣妾解释那么多。”

    项晔眉头微微一松,但不知为何有几分淡淡的失望,不过珉儿很快就补充了她的话,那淡泊的清冷的,甚至高高在上的一句:“自然,臣妾也不想听她们任何一个人的事。”

    皇帝神情一亮,欣喜地望着珉儿,她浑身透出的带着几分霸气的酸意,大大地满足了皇帝,可这种希望一个女人为了其他女人而吃醋的扭曲的虚荣,本是连想都不该想的,项晔当然不会说出口。

    “皇上。”珉儿忽然道,“您喜欢臣妾什么,是臣妾的长相吗?”

    正沾沾自喜的男人立时正经了神情,认真地看着珉儿,心里头整理着想要说的话,可是喜欢和爱,这样的事非要一条一条列出来,哪有这么容易,爱上了,连她的呼吸都是自己心头的事,该从哪里说起?

    珉儿见皇帝兀自思量着,她轻声道:“臣妾不知道,自己能喜欢皇上什么?”

    项晔像是没听清楚,示意珉儿再说一遍,当听明白了,立时变了脸色,也叫珉儿露出几分紧张。可是皇帝慢慢靠近她,这个人并没有生气,反而暧昧地轻轻抚摸过珉儿的面颊,笑意淡淡:“不怕,慢慢地你就明白了。”

    凑得那么近,随时都能亲上来似的,珉儿不自觉地撅了嘴,轻轻推开皇帝,应了声“是”。

    可项晔非要亲了一口才肯罢休,但是坐回原处,手里下意识地还以为自己握着昔日不离手的玉骨扇,凭空划拉了两下,才发现手中空空如也,恼道:“朕如今唯一不顺心的事,找不见那把扇子。”

    珉儿的目光转向波光粼粼的太液池,端起手边的一碗茶喝了一口,没有半分心虚地说:“那把扇子,臣妾不喜欢。”

    项晔想起自己曾用那把扇子,粗暴地对待她,心里一咯噔,但紧跟着也敞亮了,笑道:“罢了,既然你不喜欢那把扇子,朕也不惦记了。”

    他再正经地回答珉儿的话,毫不顾忌地提起了沈哲,说一见钟情这样的事,非要说明白很难,看对了眼无论如何都是喜欢的,当初她也不过是给沈哲递了一个包子,就叫他念了三年。

    珉儿静静地听完,只丢给皇帝一句话:“还请皇上,也忘了元州的事,忘了琴州的事。”

    项晔招招手,示意珉儿坐到他身边,珉儿挪动身体,很快就被他一把揽入怀中,结实有力的臂弯轻轻地爱惜地捧着她的身体,项晔本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天知道两个月前的他哪里出了毛病,此刻亦是大度地说:“朕求之不得,你看,我们已经开始心灵相通了。”

    珉儿皱眉忍着笑意,被皇帝瞪了眼:“笑什么?”

    珉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曾经那么害怕的人,现在比世上任何人都温柔地对待她,她还不明白自己喜欢皇帝什么,不敢想自己会不会爱上这个男人,可是,和他在一起,觉得很踏实很开心。

    这偌大的皇宫,举目无亲,但如今,她的丈夫,终于是她的丈夫了。

    “皇上,想听听臣妾在元州时的故事吗?”珉儿主动问。

    “你说呢?”皇帝的笑意那么灿烂,像是把十年的笑容都融在此刻了。

    午膳之前,他们坐在一起,一杯茶便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用膳时,皇帝还特地亲自给珉儿端了一碗汤,本心情甚好地用膳,可忽然传来消息,说淑妃病倒了,宫里的事怕是也管不了了。

071 淑妃的病

    “淑妃娘娘是染了风寒,正发着烧,太医瞧过说不能大意且要静养,一时半刻也不知几时能好。如此,宫里的事,沈将军婚礼的事,娘娘都管不得了。”周怀说罢,看了眼帝后,其实他另有几句话,但此刻说不得。

    项晔放下了筷子,大好的兴致扫了一半,吩咐道:“着太医好生照顾,朕之后便去看望她,宫里的事……”他把目光落在珉儿身上,摆手示意周怀退下。

    皇帝坦率地说:“珉儿,你虽是宫里最年轻的,可毕竟是朕的皇后。进宫以来朕没有过问过后宫的事,也没打算让淑妃交出手中的权力,自然一开始有着那样委屈你的理由,但更多是因为朕觉得你担当不起。朕到底是大意了,淑妃病倒了,不还是要落在你的身上?”

    这样真诚的话,珉儿乐意听的,她恬然一笑:“皇上,那就让臣妾试一试,实在做不好,还有母后在呢。”

    项晔很是不舍:“可朕还想和你下棋弹琴,说说心里话,并不愿你被琐事缠身。虽然那是不可避免的事,可哪怕一两年也好,朕好不容易才让你敞开心扉。”

    珉儿笑道:“皇上想来上阳殿时,请只管来,臣妾任何时候都有空闲。”

    项晔听了,目色暧昧地凑近她问:“是不得不陪着朕,还是觉得和朕在一起很快活?若是被迫的,朕也不能总勉强你。”

    珉儿低下头看自己碗里的食物,轻声道:“臣妾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当然是快活的。”

    项晔愣了愣,笑意越发灿烂,挑了好些菜送到珉儿碗里,见她一脸为难,皇帝却虎着脸说:“你要多吃点才行,好像被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上次那样病一场,朕被你吓坏了。”

    此刻,另一个女人正病倒了,可皇帝的心思却全在自己这里,不知是他真的不在乎,还是不愿在自己面前提起淑妃,可珉儿不得不想这里头的事,并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应对淑妃丢下的事。

    皇帝用了午膳,便要回清明阁去,珉儿陪他走过长长的引桥,皇帝又感慨,来时嫌上阳殿造得离岸边太远,可是能与珉儿并肩散散步,也是一件美事。

    珉儿温柔含笑目送他远去,皇帝则时不时地回头看她,这样的光景,自然很快就会被眼尖的人传遍六宫。

    然而尚未回到清明阁,周怀就告诉了皇帝实话,战战兢兢地说:“奴才本是关心淑妃娘娘的身体,派人去多问了几句,才知道淑妃娘娘并没有发烧也未染什么风寒,精神的确是不大好,可并没有生病。”

    “没病?”

    “皇上,怕是……心病。”

    项晔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就不明白呢,难道非要朕把话挑明吗,勉强不来的事,朕何必勉强自己又欺骗她。”

    周怀问:“那么多事一下子落在皇后娘娘肩上,奴才多嘴说一句,莫不是淑妃娘娘想给皇后娘娘一个下马威,皇后娘娘年纪还那么小。”

    皇帝沉声道:“不必担心,还有朕在。淑妃那里也不要露声色,朕晚些时候就去看她。”

072 上阳殿之尊

    淑妃染病的消息,很快在宫内散开,昌平宫里,林昭仪正招待几位相好的妃嫔品尝肥硕的螃蟹,上阳殿忽然来人传话,说皇后娘娘召见林昭仪和孙修容。

    二人急急忙忙赶来,怎么洗身上也残留着螃蟹的气息,尴尬地到了上阳殿,好在这大殿实在宽阔,皇后宝座高高在上,未必能闻得见。

    不过,皇后这是怎么了,大婚两个多月,不曾与妃嫔有任何往来,这会儿说见就要见,虽然已经过了午膳时分,偏偏林昭仪为了等两篓新鲜的螃蟹,今天用的晚了些,饭吃了一半就被皇后叫来,浑身都不自在。

    “着急叫我们来,自己却不见人影。”林昭仪等得不耐烦,对身旁的孙修容说,“她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淑妃娘娘也不会这样待我们。”

    话音才落,里头宫女鱼贯而出,便见皇后被簇拥着出现在人前,珉儿虽然不再穿白裙,可身上藕色裙袍也实在太素,所以为了换此刻这一身正红的描金凤袍,耽误了些时辰,再者晨起后就不曾梳髻,又耽误了些时辰。

    珉儿未对她迟来而向两位致歉,即便这两位也比她年长好几岁,可尊卑有别,她是后宫之主,根本不需要向下头交代这种事。

    二人行礼后起身,珉儿便问:“淑妃染病的事,你们可知道了?”

    她们当然知道,只是故意不去探望慰问,怎么也要等上一天,不然安乐宫稍有风吹草动她们就跟着瞎起劲,敢情多怕着淑妃似的。这会子应了皇后的话,却不知皇后是什么用意。

    珉儿可没兴趣与她们绕弯话家常,开门见山地说:“眼下宫里的大事,便是八月十五为沈将军举办婚礼,虽说婚礼不在宫里办,但太后一向将侄儿视如己出,宫里必然要摆庆贺的宴席,皇上也认可了。既然淑妃病了,我想把这件事,连同之后半个月里宫里的事都交付给你们去打理,不知两位是否愿意?”

    林昭仪和孙修容,是自淑妃之下最尊贵的两位妃嫔,妃嫔共分九阶,四品修容以上才可称娘娘,宫里妃嫔不少,可四品以上,仅眼前二位与病倒的淑妃,而贵妃一位空了三年多,皇帝也没打算给了谁。从女人们的地位来看,他对待后宫的态度,可见一斑,他对珉儿说的那些话,也可信**分。

    二人面面相觑,林昭仪平日里咋呼,正经时刻却发懵,还是孙修容向珉儿确认:“娘娘,您是说,要臣妾与昭仪娘娘一起打理后宫事务?”

    珉儿问:“不愿意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皇后也太过干脆,虽然淡淡含笑,可多看一会儿心里就发虚,孙修容不敢再应话,轻声推身旁的人道:“姐姐,您倒是说句话。”

    林昭仪回过神来,尴尬地应着:“娘娘,臣妾与孙修容,从未打理过宫里的事。”

    莫说宫里的事,她们嫁到王府,也从不被允许碰王府里的事,虽然谁也不乐意操劳辛苦,但淑妃一人掌权,一人抢去所有功劳,什么好处都是她的,这么多年来,不服的人又何止她们二位。

    只是,这事儿太突然了。

    “你们若是不愿意,我再按着尊卑问下去,总要有人来暂时代替淑妃打理这些事才好。”珉儿淡然道,“但也不能勉强了谁,你们不愿意,便照实说。”

    孙修容轻咳一声,与林氏传递目光,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们若是有所表现,在皇帝面前也能说上几句话。一直以来淑妃独揽大权把她们都踩在脚底下,也实在憋屈得很,不过是些柴米油盐的事,宫里不缺做事的奴才,她们动动嘴皮子罢了,没什么难的。

    林昭仪见孙修容乐意,她心里也跃跃欲试,便应了道:“臣妾们愿意为娘娘分忧,只是若做得不好,还请娘娘能体谅。”

    珉儿微微一笑:“自然要做得好才行,做得不好就没意思了。”

    二人的笑僵硬地挂在脸上,这年纪轻轻的小皇后,看似温柔娴静,说的话却像刀子似的。

    “那么今日起,宫里的琐事以及中秋的宴席,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便去安乐宫向淑妃求教,只是淑妃养病,你们别叫她太辛苦,自行掂量吧。”珉儿最后说罢,便要走了。

    短短的会见,没有半句多余的话,简单明了地就把事情交代了。原本是让清雅去传话也可以的事,但珉儿觉得那样未必太轻视淑妃,便只能把这两位请来上阳殿,亲自吩咐。

    而清雅起初听说皇后在皇帝面前接下了六宫责任,还担心娘娘会中了淑妃的算计,虽然淑妃可能是真的病了,但哪怕是真的病了,也怕皇后处理不好这些事,最后叫人看笑话,落得尴尬。

    淑妃什么交代也没有,宫里头一贯的行事作风皇后也不了解,那么必然会出问题,她若是代替皇后去安乐宫走几趟并不难,可即便是清雅前去,丢的也是皇后的脸。

    却没想到,皇后从应下的那一刻起,就有了眼门前的算计,她压根儿没打算接手这些事。

    “不该让皇上操心由谁去安排这些事,也不该由我来接替淑妃。”珉儿对清雅说,“我有责任为皇上分忧,但淑妃撂下的事,她若不双手奉上,我就不能接。不然,要这上阳殿的尊贵何用,我又何必以中宫自居。”

    这样的话,珉儿虽没有对林昭仪和孙修容说,可身上透出的气度,已经震慑了她们。沿着引桥走回岸上,林昭仪神情紧绷一言不发,只等脚踏实地地上了岸,才松了口气道:“那位真的只有十八岁吗,我怎么都不敢多看她一眼?她从哪里学得这些气度威严,不是说元州只是个小地方?”

    孙修容却道:“姐姐,眼下咱们可是赶鸭子上架,千万别到最后,两头都不讨好。”

    林昭仪理了理臂弯上的披帛,哼声道:“怕什么,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然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平日里看着宫里一切井井有条,那都是淑妃一点一滴的心血,背后的辛苦旁人自然看不到,只当她风风光光,霸着大权把人踩在脚底下。当林昭仪和孙氏大模大样地管起家来,把宫人们召到昌平宫问话,这些事也传进了淑妃耳朵里。

    淑妃没有病,太医最初把脉确定的风寒发热,病的是尔珍,昨夜陪自己在太液池边发呆,淑妃没怎么样,尔珍却着凉了,这会儿也被淑妃打发去静养,身边另有其他人伺候着,她懒懒地躺在床上,不过是装病的。

    “这会儿昭仪娘娘正在问话,还打发人来,向您请安。”宫女们向淑妃汇报道,“说是回头再来看您,请您保重。”

    淑妃幽幽闭着双眼,道一声知道,就让宫女们退下了。

    她长长一叹,嘴边勾起冷笑:“慢慢来吧,我的十年,岂能白白付出,更不允许被轻易辜负。”

    同样的消息,传到清明阁,听闻珉儿并没有亲自打理宫里的事,而是交代给了林氏和孙氏,这两位皇帝与她们并没有什么感情,但碍于她们背后的家族,平日里也算客客气气,而皇帝也知道,她们不是做事的人,甚至早些时候淑妃就对她说,因为找不到得力的帮手,才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

    项晔笑道:“罢了,谁也不是生出来就会做事的,皇后既然这样安排,必定有她的用意。”一面吩咐周怀,“去告诉皇后,朕这就要去探望淑妃,她若愿意,朕在安乐宫等她。”

    如此,一个时辰后,项晔撂下手里的事,到安乐宫来探望“病”了的淑妃,淑妃的气色的确不好,精神也是恹恹的,至于发烧一说,此刻便是退了下去,谁也不能说她是装病。但果然如周怀所说的,不见尔珍在边上伺候,她才是病了的那一个。

    项晔没有点穿她,只说了些安抚的话,他不愿在沈哲婚礼之前,宫里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传出去是笑话倒也罢了,回头弟弟该自责,是他的婚礼给宫里添麻烦,在项晔看来,他已经很亏待了弟弟。

    安乐宫门外,珉儿的肩舆缓缓落下,门前宫人纷纷上前行礼,清雅吩咐她们:“去告诉皇上和淑妃娘娘,皇后娘娘到了。”

    宫人们却说:“淑妃娘娘吩咐过,不必通传,劳动娘娘大驾已是十分愧疚,奴婢们好生伺候娘娘进门才是。”

    珉儿原本没打算来探望淑妃,可是周怀来传话,皇帝虽是询问的意思,可珉儿猜得出,他是希望自己能来。既然来,也不能掐着时间和皇帝同行,那就显得是在向淑妃示威了,这里头的人情世故,看似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珉儿带了清雅进门去,她对安乐宫的陈设没有任何兴趣,倒是被乳母领着站在屋檐底下的小皇子引得她露出笑容,天真可爱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待步入淑妃的寝殿,宫女们始终没有通传,她们脚步轻盈,珉儿也是仪态端庄,款款绕过屏风时,恰见皇帝坐在淑妃榻边,淑妃伸手抱住了皇帝的身子,皇帝顺势也张开怀抱,将她拥在怀里。

    清雅眼眉一挑,紧张地看向珉儿,却只见皇后淡然走上前,道:“皇上,臣妾来了。”

073 轻贱自己

    皇帝背对着门外,怎知珉儿会突然出现,而淑妃却是看准了皇后进门的瞬间,勾住了皇帝的身体。

    项晔缓缓放下了淑妃,为她将被子盖好,才起身对珉儿道:“你来了,坐吧,朕正与淑妃说话。”

    他们目光相接,珉儿是那么平静,可项晔却是装作平静。方才那一瞬,他多想立刻就松开淑妃,甚至推开她,可他觉得那样子淑妃太可怜了,珉儿也未必愿意见到他这么无情。

    皇帝并不是背对着珉儿和其他女人欢好,淑妃已经嫁给他十四年,他认为自己就算无情,也多少该有些人性。

    但这样做,很可能让珉儿误会,特别是珉儿会不动声色,她绝不会露在脸上,若是真的使性子到也罢了,不过费心哄一哄,就怕她什么都藏在心里,时间久了,突然某一天又疏远自己。

    想着这些事,项晔突然笑了,七年来一步步走向京城,没有任何一件事会让他纠结烦恼,凭手中的剑就能臣服天下,他竟然会有一天,会为了女人费那么多的心思。

    珉儿见皇帝冲她笑,自己也淡淡一笑回报,而后把笑容直接过渡给了病榻上的人,淑妃坐着朝珉儿微微欠身,不言语不说话,只咳嗽了几声,就柔弱地靠了下去。

    “臣妾在琴州染风寒时,太医给了许多枇杷膏,用来退热后清肺热,臣妾也不知是否合适淑妃,原封不动地拿了一罐来。”珉儿命清雅放在桌上,很明白地告诫淑妃,“一定问过太医,若是吃不得的,千万别胡乱吃。再者收好了,这东西甜甜的跟蜜糖似的,别叫小皇子馋了误食。”

    淑妃心里冷笑,这年轻的人儿,说话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她咳嗽了几声,欠身致谢,依旧不愿说话。

    珉儿淡然对皇帝说:“淑妃看起来很累,臣妾过几日再来陪她说话,来看过就放心了,皇上再坐一会儿,臣妾先告退了。”

    项晔点头,但又故意道:“朕听说,宫里的事,皇后暂时交由林昭仪她们打理?”

    珉儿福身道:“正是,她们久在宫闱,与淑妃亲密,必然学得半点本事,不能与淑妃比,也远比臣妾强。”

    项晔笑道:“自然也比不得你的,朕知道了,皇后也不要太费心,待淑妃康复,还是由她继续为你分担。”

    皇帝看向淑妃,珉儿也把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一脸憔悴的人尴尬地挤出笑容,不得不开口:“臣妾一定早日康复,请皇上放心。”只是她这句话里,没有提起皇后。

    自然珉儿不在乎,来也不过是应个景,想让皇帝放心,既然没事她自然就要走了,不能阻碍帝妃之间亲亲热热。面上云淡风轻的人,便是这么想的,刚才进门看到皇帝抱着淑妃的一瞬,她心里是揪紧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可她不能露在脸上。

    果然在项晔看来,在淑妃看来,皇后没受半分影响,她一直不就是这副冷淡清高的样子吗?

    皇后蜻蜓点水似的来了一遭,话都没说上就走了,安乐宫留给珉儿最大的印象,就是廊下那可爱的小皇子。淑妃容貌好,生养的儿子那么可爱,虽然小孩子还不能定性,可是二皇子就是很讨人喜欢的模样,跟着乳母冲珉儿甜甜的笑。

    看在孩子的份上,珉儿也不会真正无视或轻视淑妃的存在,她一直想,彼此相安无事,和睦就好。可惜她无控制别人,把她放在敌对的位置上。

    寝殿中,皇帝尚未离去,他站在窗口看到珉儿对着项沣的笑容,心中一半是安心,一半是不甘心。他多少希望珉儿能为刚才的光景吃醋,他总是纠结于,希望珉儿能在乎自己,但又因为理智能让他冷静,根本不该为此纠结,于是反反复复的,总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见珉儿走远了,项晔才转过身看病榻上的人,淑妃接下他的目光,哪怕心虚,也强硬地不让自己避开,她不正是希望自己能在皇帝心里,多留下些什么吗?

    “你满意了吧。”可没想到,皇帝选择了立时立刻挑明,“可是朕却为你心疼。”

    淑妃长眉挑起,眼睛也睁大了好些,因为假装咳嗽让嗓子变得嘶哑了些:“皇、皇上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明白。”

    项晔走近她,神情严肃,但语气不冰冷,他不是无情说这些话,正是顾念着十几年的情分,才怜惜她,说道:“方才那样的小动作,你觉得皇后会怎么想?但其实她怎么想,都与朕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朕与你之间,不论有没有皇后,不论朕对皇后情深几分,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十四年来,朕该给你的都给你了。”

    什么叫该给的?什么叫都给了?淑妃想要的,完全不是眼前这样的光景,而这番话,她更不愿意听。

    “皇上?”

    “你做方才那样的事,只会让朕觉得你在轻贱自己,朕不会为了皇后来怨你迁怒你,可是朕会可怜你。”项晔叹了一声,“好好养身体,别等那几位把宫里搅得一团乱,你回头跟着收拾也累。”

    淑妃冷冷一笑,别过了脸:“既然皇上如今对皇后娘娘情深意重了,何不收回臣妾的权利,由娘娘自己去操心?”

    项晔道:“你若希望有那一天,朕自然也成全你。”

    淑妃猛然看向皇帝,可项晔却推她躺下,温和地说:“保重身体,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皇上……您也别怪臣妾无情!”

    分别的时刻,淑妃咬牙切齿说了这句话,可皇帝还是不动声色地走了,他的帝王之气,又怎么会允许一个女人随便撼动。

    走出寝殿时,沣儿跑了过来,乐呵呵地拉着父亲的手,项晔还是很喜欢这个儿子的,抱起他哄了几句,又问乳母小皇子如今的生活习惯。奈何孩子缠着他不肯撒手,皇帝心情并不坏,也想让里头的人能安心些,就索性抱着儿子去清明阁,带他玩一会儿。

    父子俩一同出门,项晔抱了一会儿才让他自己走路,高大的人牵着小小的娃娃,天伦之乐甚是美好,这样的光景谁看着都会羡慕的。

    不远处,王婕妤带着宫女在此徘徊,她来的时候遇上皇后驾到,没多久皇后就出来了,想着趁此机会硬着头皮进去,当着皇帝和淑妃的面更容易说话,可是很快皇帝也出来了,抱着小皇子有说有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次子。

    同样是儿子,她的泓儿出生的时机不对,两岁的时候几乎没见过父亲,直到入京时才第一眼看到皇帝,可皇帝伸手要抱他时,四岁的孩子却被父亲的高大威猛吓着了,抱着她的裙子哭得瑟瑟发抖。

    “主子,不如咱们跟上皇上,这么一直拖下去,越发没机会说了。”身旁的侍女提醒王氏,“那周小公子,已经在书房里胡闹了呀,咱们大殿下跟着也不能好好念书了。”

    “我知道。”王婕妤烦躁地应着,“可你看,现在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吗?”

    而这一天,虽然皇帝没有宣扬,珉儿也没主动禀告,太后还是通过林嬷嬷,知道了两个孩子终于圆房的事。虽然淑妃病倒是件烦心事,也不会减少为了帝后和睦恩爱的高兴,她特地派人嘱咐珉儿今天不必过去陪她,傍晚时又往上阳殿赐了膳食,特地让林嬷嬷走了一趟清明阁,命令她的儿子去上阳殿用晚膳。

    珉儿早已习惯了太后的热情,更何况如今她真正成为了皇帝的女人,更自然地接受着这些美意,皇帝来时,她已经和清雅预备好了膳桌,不想皇帝却说:“朕陪你吃几口,朕就不吃了,今天陪着沣儿玩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吃了好些糕点,顶在胃里不舒服。”

    清雅在一旁道:“奴婢去为您泡一壶山楂茶来。”

    皇帝皱眉:“太酸了,不用。”

    珉儿示意清雅去准备,自己撂下筷子道:“臣妾陪皇上去走走。”

    项晔道:“你饿了吧,先吃饭,不然母后该怨朕了。”

    珉儿竟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只精巧玲珑的包子,冲皇帝一笑:“臣妾可以边走边吃。”

    皇帝呆呆地看着她,他多少年没见人边走路边吃东西了,自然这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可是正襟危坐地用膳,一堆人在身边晃来晃去晃得眼晕,总是让他很倒胃口,特别怀念打仗的那七年,抓个馒头撕半块饼就往嘴里塞的随意和满足。

    项晔欣喜地拉起珉儿的手,带着她往外头去,上阳殿既然是建在岛上,绕着上阳殿一周,就能把太液池的风光全看尽。

    皇帝时不时转过头,见珉儿慢条斯理地吃着手里的食物,只等她全吃完了,才开口道:“下回可不行了,母后从小说,不许在风里吃东西,她若知道,又该埋怨朕了。”

    珉儿却笑:“只是小事,母后才不会计较。”

    项晔想了想道:“是不会计较,珉儿,朕希望你……也不要和淑妃计较。”

074 不是矫情

    皇帝一面说着,伸手摸在珉儿的唇边,擦去了星点包子屑,笑道:“朕真没想到,你会为了陪朕出来走走,拿着东西边走边吃。入京后把母后家人接来,这皇宫里就开始处处讲究,虽然纪州王府里也有王府该有的尊贵和规矩,但比不得宫里这么压抑,可哪怕朕是皇帝,也改变不了这些事。”

    珉儿道:“皇上若不喜欢,臣妾不再这么做了,自然这也不是臣妾的习惯,只是刚才一时兴起。”

    项晔蹙眉:“朕不是说,不要你因为朕的喜恶,而影响你想做的事。”说了这几句话,皇帝已分不清,到底是他没等珉儿回答,还是珉儿顺着话题,把淑妃的事带开了。

    反是珉儿主动道:“臣妾和淑妃不曾深交,没有情意也没有过节,臣妾不会和她计较。中宫之位是皇上给的,只要皇上不把臣妾从上阳殿赶走,任何人也撼动不了臣妾的地位。”

    比起珉儿为了陪自己散步而拿着东西出来吃,这样生硬的话,听着就不那么亲切了。冠冕堂皇,就是在她的位置该说的话,进退得宜,没有任何错误可以挑剔,但不是项晔想听的。

    他无奈地看着珉儿:“朕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一次伸手,是真的轻轻抚摸珉儿的脸,昨夜**之后,他们本该彼此靠得更近,中午相见还是好好的,走了一趟安乐宫,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项晔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眼前的人有了心事。

    “皇上我们继续走走吧。”珉儿没有松开皇帝的手,但自顾往前走去,反是被项晔拉住了,她回眸来看,被问道,“你看见朕抱着淑妃了,是不是?”

    珉儿点头:“正好看见了。”

    项晔走上前,揽过她的腰肢:“朕该对你说什么,你才会高兴一些?”

    珉儿笑:“臣妾没有不开心啊。”

    她记得安乐宫寝殿里的那一幕,也记得皇帝当时轻轻地安稳地把淑妃放下,离开时她满脑子都在想那个动作的意义,难道她希望看到皇帝猛地一把推开淑妃,像被抓了现行的贼吗?不,相比之下,她宁愿看到这温和体贴的一幕,只是她心里,不怎么乐意罢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皇帝打量着珉儿的双眼,好像企图从里头读到几句实话,略失望地说:“你不吃醋,也好,母后总是夸赞你有气度有心胸。”

    珉儿仰望着他,问道:“皇上希望臣妾吃醋,来满足您期待臣妾在乎您的心情是吗?”

    皇帝怔然,皱起眉头道:“你胆子可不小。”

    “永远揣测彼此的心情相处,会很累。”珉儿道,“面对妃嫔、大臣、天下人,臣妾才是皇后。与您在一起,或是在母后面前,只是您的妻子,母后的儿媳。臣妾是喜欢母后,才愿意哄得母后高兴,而不是为了哄母后高兴,才去亲近。同样,臣妾不愿为了哄皇上高兴而说些所谓的心里话,既然是不想说的话,不想表露的情绪,那就是不应该出现,而非矫情。臣妾还要花很多的时间来了解皇上,皇上对臣妾亦如是,还请皇上不要把对待臣妾的感情,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敬安皇后也好,淑妃也罢,宫里的任何女人都是一样的,她们和臣妾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项晔不解地问:“你小小的年纪,哪里来这么多的道理,都是老夫人教你的?老夫人为什么要教你这些?”

    珉儿却笑:“奶奶怎么会想到,她的孙女有一天会成为皇后呢,但是教给臣妾的,都是希望臣妾无论身在何处,都有尊严地,能守护自己心意地活下去。”

    项晔见过秋老夫人,比他的母亲年长几岁,却有着看似更年轻但又更沉稳的气度,不卑不亢言语从容。的确,祖孙俩的气质很像,而那一位能在秋家这么复杂的大家族里生存,必然是早就把人情世故与纠葛,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只是因为秋振宇正好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只是因为要让浮躁的旧臣们闭嘴,才点了秋珉儿做妻子,可是,上天却把这个女人直接送进了他的心里。

    他喜欢珉儿什么?初次相见,看到的那倔强的眼神,难道他仅仅是想征服这个女人吗?

    “既然如此,往后与朕在一起,不要自称什么臣妾,丈夫和妻子之间,没有尊卑,你也不是朕的臣工。”项晔松开了怀抱,好好地牵着珉儿的手,绕着上阳殿缓缓而行。

    他们之间很久都没再言语,再一次绕到大殿正门,看到宽阔的大殿上首摆着那张孤零零的龙凤宝座,项晔喊来周怀,吩咐道:“撤下这张椅子,摆上一张可以容得朕与皇后同坐的宝座。”

    周怀领命退下,立刻就带人去搬下那张华丽耀眼的龙凤宝座,珉儿静静地看着,但听项晔在她耳边说:“这么久了,朕一直忘了兑现你的第一个愿望。”

    珉儿含笑:“臣妾自己也忘了,臣妾难得才见后宫,皇上也不会来,也就没人惦记这件事了。”

    项晔凑近她,几分嗔笑几分得意,像是终于捉了珉儿的短处。

    “现在……有别的人在,您看。”珉儿胡乱朝身边一指,可双颊已经泛红,带着不服气的笑意,在皇帝的目光下,终是服软道,“我记下了,一定记住。”

    此刻,项晔顶在腹中的食物已经都克化了,夜色渐深,他自然留在上阳殿过夜,只是今晚没再要珉儿的身体。昨日初夜的辛苦,那些留在珉儿身上的痕迹,光是看着就心疼了,只是把心爱的人儿搂在怀里,说些悄悄话,便安然睡去。

    然而过去仅有的几次同枕而眠,总是皇帝守着珉儿睡去,偷偷看她可爱安稳的睡容,今夜,珉儿醒着的时候,项晔已经微微打鼾了。

    纱帐外只有一盏蜡烛摇曳着昏暗的光芒,但是这么暗的光线下,却是珉儿第一次仔仔细细地,久久地看着她的丈夫。

    两个多月前,因为太过疲倦而顾不得伤心皇帝的粗暴就昏睡过去的人,根本不敢想象会有今天这样的光景,被皇帝逼在水榭栏杆下差点翻落太液池的人,也从没奢望任何温柔相待。所以,眼前的一切,裹在身上踏实而温暖的怀抱,都这么不真实。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抱着别的女人,心里就不高兴了。”这被珉儿定义为不该出现在皇帝面前的话语,此刻悄悄地说出口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甚至是淡淡的不甘心,她真的可以爱上这个,曾经那么粗暴对待自己的男人吗?

    可到底,怎么才算是爱上了?

    翌日天明,大雨磅礴,皇帝离开上阳殿时,看到翻腾的太液池水,看到拍上岸的波涛,竟然开始担心着填出来的岛屿能不能护得上阳殿的周全,这座岛屿和宫殿,从开始建造到落成,也经历过雨雪风霜,可是他从没担心过这个问题,而如今担心的,却是珉儿的安危。

    好在午前,雨就停了,太液池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太液池水也没有淹入上阳殿。珉儿站在水榭外,看着宫女们把底板擦干,重新铺上绒毯,还等着在这里给祖母写信。

    此刻清雅来传话,说等下皇帝会带工匠上岛查看地势和岛上的排水,请珉儿去太后宫里坐坐。

    清雅笑道:“这上阳殿建成后,奴婢在这里守了一年,皇上可从没惦记过这些事,今年盛夏是在琴州过的,但往年的时候,盛夏暴雨,太液池的水多少是会没进来的。奴婢去年一整个夏天都担心下大雨,皇上倒没怎么在意,奴婢也不好为了这件事就去叨扰皇上,那时候皇上还没有立后的意思,便想着反正也没有人住的,谁知道今年,娘娘就来了。”

    珉儿随口道:“皇上为什么,非要把这座宫殿建在水上?”

    清雅道:“奴婢听王府来的旧人说,是因为敬安皇后喜欢水,而纪州都是石头,从前还是土地贫瘠的地方,所以为了喜欢水的敬安皇后,皇上才建造了这座殿阁。自然皇上自己没说过真正的原因,现在也不重要了。”

    珉儿点头:“的确,皇上说这座殿阁,是为她而建造的。”

    清雅担心她心里不自在,笑道:“奴婢多嘴了,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些事。”

    珉儿却转身要去换衣裳,准备到长寿宫去避一避,毫不在乎地说:“你不提,也不会改变这座殿阁建成的理由。”

    换了衣裳,便坐了肩舆往长寿宫去,平日里珉儿会散步过去,但今天大雨过后地上湿滑,冲散的泥水也还没来得及清理,会弄脏她华贵的裙衫,便不得不用肩舆代步。

    她高高坐在上头,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更远一些,离开太液池边不久,就看到远处两个孩子追逐的身影,两个孩子她都认得,一个是大皇子项泓,另一个就是慧仪长公主的独子周觉。

075 朕来教你

    本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珉儿虽不喜欢慧仪母子,可周觉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她不会和孩子过不去,至于皇长子的教养,她自己还没在这个世界里站稳脚跟,哪里来的自信去管别人的事,便只坐着肩舆往长寿宫去。

    与太后说了会儿话,不久皇帝解决了上阳殿的工事也到了,太后见他们在一起的气氛那么好,不愿自己碍着两个孩子相好,就说要歇着,把他们撵走了。

    此刻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珉儿的长裙不宜步行,项晔站在宫门前看着珉儿坐上肩舆,把目光挑向远处,像是在对珉儿说:“不如朕在长寿宫和上阳殿之间建一条回廊,往后不论风霜雨雪,你都能行走自如。”

    珉儿笑道:“皇上,臣妾不穿曳地长裙就好,今日是没想到这些罢了。”

    项晔这才笑了,正是爱的热烈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把一切好的都给珉儿,自然真的建一条长廊,也不是什么难事。一面说着也在肩舆上落座,吩咐宫人要与皇后并肩而行,好方便他们说话。

    此时远处有人匆匆忙忙地跑来,周怀上前拦下,皱眉听了几句话,又看看帝后这边气氛极好,便命来者退下,不动声色地跟着帝后往上阳殿去。

    回到上阳殿,项晔带着珉儿查看岛上的地形,告诉她何处要修整,何处要小心,如今有人住进来了,这座岛上的问题就接连不断地冒出来,连带着填出的岛屿能在太液池的波涛中支持多少年,也成了问题。由于水波的推动漂移,接连岸边的引桥上也出现了裂纹,虽然这个在建造过程和落成后就被发现,但那会儿没人住,也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现在,时时刻刻都关乎着珉儿的安危。

    “珉儿,你水性如何?”皇帝很不放心地问。

    珉儿摇头:“我不通水性,元州并不临水。”

    项晔想了想,便道:“朕来教你。平山有温泉,过了中秋朕就带你去,现下天冷了下不得水,温泉里便不怕。你若不愿长途跋涉,在宫里造一处温泉也成。”

    皇帝总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啊,富有天下的君主本该如此潇洒的,但事实上帝王家该是有更多的无可奈何不是吗。但珉儿如今想明白了,知道皇帝只做了三年,比自己这个两个月的皇后,的确也强不到哪儿去,而在纪州的时候,他当然是说什么就算什么,这样的脾气三年五载地也改不了。

    “还是去平山好,我从没见过温泉是什么样子的。”珉儿道,无论如何在宫外,也好过在宫里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跟皇帝学游泳,不过日子变得丰富起来,而不是终日困在上阳殿,或是长寿宫来回走一趟,能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她当然很高兴。

    在渐渐习惯了宫廷生活后,想到自己一辈子要这么过下去,心里头还是发憷的。

    “皇上,带母后一起去可好?”珉儿欣欣然,已经开始有所向往。

    “只怕……”项晔笑意浓浓目色暧昧,心情极好地说,“母后不乐意随我们去。”

    然而帝后正在为中秋后出行高兴着,这会子慧仪长公主刚风风火火地闯进皇宫,一路冲去海棠宫。进门见到脑袋上已经包扎止血布的儿子,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边上王婕妤见她来了,上前道:“长公主,小公子他不小心……”

    可是啪的一声重响,慧仪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王婕妤的脸上,呵斥道:“觉儿不小心?还是你没看好自己的儿子?我可听说大皇子天天缠着我儿陪他玩耍,仗着自己是皇子,对比自己年长的表兄颐指气使,我觉儿受了委屈不敢说,难道我也不敢说?你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人做主吗?”

    项泓见母亲挨打,冲上来拦在王婕妤身前,指着慧仪说:“不许打我娘,是表哥自己不小心摔的,姑姑你别赖着我。我娘是父皇的妃嫔,你不能打她。”

    慧仪冷冷一笑,揪过外甥的衣襟,重重两巴掌扇在他脸上,惊得王婕妤脸色苍白,冲上前夺下自己的儿子,更奋力把慧仪往后一推,护着自己的儿子瑟瑟发抖。

    周觉见母亲吃亏,也不肯罢休,冲上来对着大皇子和王婕妤拳打脚踢,海棠宫里乱作一团,宫人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们拉扯开。

    拉扯间,脑袋上伤口又裂开,周觉坐在上嚎啕大哭:“娘,我们去找舅舅做主,找太后做主。”

    若是从前,慧仪必然要抱着儿子去太后跟前哭一场,可如今在赵氏的怂恿下,她有更长远的打算,无论如何也不能闹去太后和皇帝面前,见王氏母子挨了打心里也算出了口恶气,便要领儿子出宫去。

    偏偏此刻林昭仪闻讯赶来,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慧仪冷笑:“现在是昭仪娘娘当家做主了?怪不得呢,王婕妤从前必然是惧怕淑妃,如今淑妃病着,她自然不必给你脸面了。你放心,我不会和一个厨房丫头较劲,她过去不过是我们家的奴才罢了。但是你们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要好好相处才行,人家的大皇子金贵,怕是你们惹不起。”

    挑唆了事端,慧仪就带着儿子走了,林昭仪被这一顿抢白,脸上怎么会好看,毕竟是长公主,太后见面也客气三分的人,她心里再瞧不起,面上总不能失礼,可她才管事两天,这就闹出笑话了。

    “把大皇子带去书房,这会儿该是念书的时候,躲在宫里怎么成。”林昭仪冷冷地吩咐宫人把项泓带走,王婕妤不安地看着儿子被领走,生怕再有人要欺负他似的。而慧仪长公主说是大皇子缠着她的儿子,根本就是颠倒是非,自从周觉进了书房,儿子就不能安生念书,是周觉把书房弄得乌烟瘴气。

    “我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林昭仪突然出声,把王氏吓了一跳,她都忘了身后还有这一位向来处处排挤欺压她的人在。

    “臣妾不是有心的,昭仪娘娘,大公子他真的是自己摔倒的,不是泓儿打他……”

    可不等王婕妤解释完,又是一巴掌,刚刚好落在方才慧仪那一巴掌的位置上,本就有些浮肿的脸颊登时肿得更厉害了。

    挨打的人,更像是被打蒙了,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昭仪逼在王婕妤的眼前,咬牙切齿地说:“你再给我惹事,休怪我不客气,不要以为生了个儿子就上了天,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在皇上面前几斤几两。”

    王婕妤的眼泪,像断了弦的珍珠似的不停地落下,越发勾得林昭仪一肚子火气,幸而孙修容赶来,没再叫她拿王氏出气,离开时也劝王婕妤:“哪怕就半个月,你别招惹昭仪娘娘不成吗?”

    她们离去后,海棠宫鸦雀无声,宫女太监散在各处,也没敢多说什么。虽然他们宫里有一个皇子,本该无比尊贵,偏偏主子性格懦弱,因为她在外头到处被人欺负,连带着他们也被人欺负。

    王婕妤泪如雨下,僵硬地转身走回内殿,贴身的宫女上前来问她是否安好,才碰到她,哭得伤心的人就退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紧紧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哭道:“我招惹谁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她们凭什么?凭什么?”

    太过激动的人,忽然猛地一阵咳嗽,竟咳出一口血来,唬得身边的人大惊,就要宣召太医。却被王婕妤拦下道:“不要宣太医,她们又该说我多事了,我没事,躺一躺就好。”

    “主子,您可不能总是被欺负,这样我们大殿下也……”

    王婕妤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哑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安乐宫中,淑妃的宫人把王婕妤那边的闹剧细细地告诉了她,淑妃慵懒地听罢,反而关心:“尔珍的身体可好些了?”

    听说已经退烧,再养些日子就好,淑妃叹道:“那就好,等她好了,我也该好了。”

    宫女笑道:“娘娘,听说林昭仪那儿手忙脚乱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动不动就发脾气。”

    淑妃冷笑:“还有的受呢,再过几天瞧瞧,更热闹的还在后头。”她抬眸瞥了一眼面前的人,不甘心地问:“皇上今日,还是在上阳殿?”

    果然这样的问题,本是连问都不该问,皇帝现在一心扑在秋珉儿的身上,眼里怎么还会有别人呢,海棠宫闹出这样的事,他竟然也不过问。

    “怕是周怀太有眼色,不把这些事捅到皇帝眼前。”淑妃冷冷道,“去想法子告诉皇上,他那个姐姐,又来闹了一场。”

    “是。”

    “书房里这些日子的事,也都是散出去,什么话不好听,就拣什么话来说。”

    宫人领命要离去,淑妃又把人喊下,吩咐道:“把梁太医找来,我有话问他。”一面说着这句话,淑妃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才有一个儿子,怕是远远不足的。

076 投毒

    宫人领命便要离去,淑妃又把人喊下,吩咐道:“把梁太医找来,我有话问他。”一面说着这句话,淑妃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才有一个儿子,怕是远远不足的。

    可是生儿育女,皇帝不来安乐宫,一切都是空谈,把自己的身体调养好之外,必须挽回与皇帝之间的感情。可是想到感情二字,淑妃又觉得特别凄凉,十几年的情分,不及一张年轻美丽的脸庞。

    而等不及梁太医到来,娘家先送了信进来,江云裳的嫁妆都已经准备齐全,而父亲和叔父一起联名请求,希望淑妃为他们谋一个前程,好让江家在京城落地生根。

    淑妃按下了家信,这件事她办不到。上一回太后在长寿宫里摆宴,请了自家的人一同庆贺云裳与沈哲订婚的事,家人在那样的场合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就让她好不失望,纪州终究是小地方,家人那浑身上下透着的一股小家子气,让她宁愿在京城举目无亲,也不想叫别人笑话。

    如今不是有了堂妹嫁入沈家了吗?她在京城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家里的人,还是安安生生回纪州去的好。

    且说慧仪为了儿子,在海棠宫掌掴王婕妤的事,终究还是传到上阳殿了,周怀更是请罪说他怕扫了皇帝的兴,没有及时禀告周觉摔倒的事,原本一出事王婕妤就派人来知会的,可那会儿帝后之间气氛正好,他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给拦下了。

    皇帝没有怪他,但的确不高兴,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已经容忍到了极限,可若追究她的过错,也不过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斤斤计较而已,真要把她怎么样,孤儿寡母的,也实在说不过去。

    项晔对珉儿道:“又叫你看笑话了,所幸是皇家,朕是皇帝你是皇后,她还不能怎么样。若还在纪州,嫁到这么麻烦的家里,就实在委屈你了。”

    珉儿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帝王家也不例外,人丁兴旺才好,若是连闹的人都没有了,倒是太冷清了。”

    项晔见她的笑容,心里便舒坦了一半,可还是叹息:“说来不好听,可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

    珉儿为皇帝斟茶,慢悠悠道:“我在宰相府里,也有许多同父异母的姐妹兄弟,还是很多很多。”

    项晔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深深地看着她,珉儿道:“祖母说,我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却是世上最亲的人,一个字,写的是时常相见,与血缘有什么相关?皇上您说呢?”

    “正是,与血缘什么相干,那个人也没把朕当做弟弟。”皇帝欣然,便又道,“朕另有一个兄弟挚友,是沈哲母亲家的表兄,与我项家不过是姻亲,比朕年长两岁。朕带兵离开纪州后,一直是他守护着母亲家人与纪州百姓,朕建立皇朝三年,他只在天定元年入过京。朕与你的大婚曾命他前来,他也不得空,但这次中秋节沈哲成亲,他倒是递了折子说要来了,朕与他无血缘之亲,更不时常相见,但却是朕视若手足的人。”

    珉儿从宋渊的书里,就知道这一位,皇帝尚未报出名姓,珉儿就晓得是个叫秦庄的人,她说出名字来,反是叫项晔一怔,得知是宋渊那几笔的功劳,又嗔道:“朕还没和他算账,但你说的不错,宋渊的确是个人才,不止于编纂历史书籍。至于秦庄,那时候有人企图断我后路去攻打纪州,都是秦庄守城有功,名噪一时,他能知道也不稀奇”

    珉儿笑道:“话是没错,可是皇上一句话,就否定了臣妾的话,臣妾说时常相见才是亲人,皇上偏偏又说不常相见,也视若手足。”

    项晔微微皱眉,却也捉了珉儿的短处,笑道:“这会子没有旁人在,哪里来的臣妾?”

    珉儿平日里严肃冷清的面容上,哪里能见到这样的甜美憨然,她别过脸不服气地嘀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没有尊卑本是放在心里的,嘴上说说也算是自律。”

    见这样可爱的人儿,皇帝的心都软了,一时便把上阳殿外的纷纷扰扰给忘了,后来才又想起海棠宫的事,命人去知会了几句安抚安抚,就算了。

    如此,王婕妤一如既往地不被皇帝重视,哪怕她膝下有个皇子。实则如林昭仪这般最是欺软怕硬,皇帝若是重视海棠宫,她们根本不敢欺负到王氏的头上去。

    而她们背后的家族对此则分析为,皇帝是故意淡化皇长子的存在,皇帝就算是推翻旧朝建立新权,也不是什么草莽起义的山贼强盗,纪州虽偏远,纪州王府也是在赵国享有百年盛名的异姓王,皇帝的出身本是高贵而体面的,他又怎么会在乎一个厨房丫头生的儿女。

    倘若如从前,慧仪翻天覆地地闹腾,或许这件事还会有下文,可连慧仪都不闹了,谁又会去在乎王婕妤受的委屈,这件事到了第二天,就烟消云散了。

    而翌日正是八月初一,众妃要到上阳殿拜见皇后的日子,淑妃自然推病不能出门,却是错过了皇帝头一回与皇后并肩而坐,共同接见妃嫔。

    皇帝会突然出现,连珉儿都十分惊讶,他是特地早早散了朝会,把一些事押后,掐着时辰来的上阳殿。而周怀早已安放好了足够帝后同坐的龙凤宝座,当林昭仪众人行礼起身,仰见帝后同席,都怔住了。

    但珉儿见妃嫔,从来不过是应个景,依旧说的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散了后两人并肩而去,一退入后院,珉儿就问:“皇上怎么来了?”

    项晔眼中满是宠爱,温和地说:“你那日说朕也不来的,朕想着哪怕一年几次,也要抽空来陪你坐坐,让她们知道朕重视你,不要因为你年轻就不把你放在眼里。朕的确不能时常来陪着你,但若是能来,朕一定会来陪你。你说害怕将来的人生要一个人面对重重问题,朕既然答应你要和你一起面对,就先从这些小事做起。”

    皇帝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个只会盛气凌人地冲进来,对自己挑诸多不是的人去哪儿了?相比七年战争,相比过去三年的朝政与后宫,皇帝难道是因为自己,开始贪图安逸了?也许换做别人,只会乐呵呵地享受这些幸福,可珉儿遇事总要多想几分,是不愿露在脸上,心里头必要求个明白的人。

    那一日后,再到长寿宫与太后闲聊时,提起了中秋之后要去平山泡温泉的事。珉儿毫不掩饰自己的忧心,她担心皇帝对自己太好,会让大臣和天下人疑惑皇帝贪图安逸沉湎美色,虽说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正因为无数双眼睛盯着,连名正言顺的恩爱也是要有分寸的。

    太后感慨道:“你小小年纪,却能想得这么细致,我越来越好奇你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教导得这么好。若是能有这样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姐妹说说话,可就安逸了。可惜这京城纷纷扰扰,你断舍不得你的祖母来卷入是非,而我也离不了皇上与这皇宫,终究是无缘。”

    珉儿笑而不语,她喜欢太后,可她更爱祖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祖母卷入京城的是非,便是连什么路过元州可见一面的话,也不必说了。

    正要用午膳,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却又凶猛地袭来,不知是哪里的水出了毛病,还是做饭的人多添了什么,半个时辰前先去吃饭的宫女太监们,上百号的人集体中毒,虽然不是致命的毒药,可一大片人同时呕吐抽搐,也是怪吓人的。

    林嬷嬷的脸色都变了,不停地询问太后:“您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皇帝问讯赶来后宫,林昭仪等人也到了长寿宫,林昭仪如今管着后宫的事,哪怕宫女内侍吃饭和她没半点关系,也是她手下的责任,脸如菜色的人僵硬地站在帝后与太后面前,虽然根本没人打算找她追究罪过,她已经把自己吓得半死了。

    经太医院带人一再排查,可以确定那一批太监宫女是被人定点投毒,并非皇城的水源出了问题,可纵然如此,还是弄得人心惶惶,拿下了几个负责膳食的人,问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

    珉儿冷眼旁观,彼时一句话都没说,退回上阳殿后,清雅亲自为她准备膳食,也是派人查了又查,才敢送入珉儿的口中,见皇后神情淡淡的,她问道:“娘娘不怕吗?”

    想起清雅曾也问她是不是不怕皇帝,珉儿笑了,自责道:“是不是我不喜欢把情绪露在脸上,让你们总是要猜我在想什么,特别的辛苦?”

    清雅笑道:“知道了娘娘的脾性,自然就习惯了,奴婢这么问也是关心您而已。”

    珉儿颔首,便道:“你觉不觉得这件事,和那会儿混在衣裳里送给我的白衣,有一样的作用?”

    清雅不明白,只是摇头。珉儿想了想说:“若是宫人之间有仇杀,连累旁人,那也是一个说法。但若不是这样的,那折腾上百个宫人,虚惊一场不过是闹出些笑话,失一些体面。当初我穿上白衣被皇上责备,心里想的,便是这宫里没有规矩,管事的人不够严谨,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事了。而这一回,伤的虽是宫女太监,可林昭仪不得安生了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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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介绍:
“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要顺从于朕?”项晔手中的玉骨扇轻轻一挑,脱下了皇后的凤袍。 “祖母说,秋家的女儿,不需要顺从。”珉儿仰视着这个浴血而来的王者,眼中没有半分卑怯。 大婚之夜,皇帝拥着其他女人而眠。 然而冷落、羞辱、欺压,皇帝的所有厌恶,都影响不了这个女人。 直到那一天,项晔看见珉儿对另一个男人,露出笑容。中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中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中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