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3 河皇后之狠
晋国的所见所闻,以及造访诺桑部落的经历,沈云给元元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够。虽然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可是沈云一回来,项元便是神采飞扬,将他这里听来的故事,告诉太祖母告诉皇祖母,终日叽叽喳喳眉飞色舞,谁瞧着她都欢喜。
她给琴儿写了厚厚一沓的信,沉甸甸地送到晋国时,晋国也已经度过了最酷热的时节。两国和亲大婚后,多番折腾,都城里也终于平静了一阵子,而大齐公主去劝退驻军并恩惠百姓的事,却被传得神乎其神。
忽格纳并不希望民间流传这些事,可时不时地就会有人提起来,黎妃悄悄对皇帝说,必然是项琴自己的人,在给她造势。
黎妃的肚子渐渐大了,虽然晋国没有白雪皑皑的冬天,但岁末时节也会凉爽好一阵子,黎妃的孩子会在那舒适的时节里出生,按照大齐太医的说法,就是皇子。
而就在项琴闯去边境的时候,蒙格进宫见过两次皇后,皇后借口是关心蒙格的身体,但说的自然是外人不得听的话。
皇帝问过她几次,她道是想找机会,再在蒙格的茶水里下药。忽格纳将信将疑,妻子在他眼中懦弱无能,他也想象不出,河皇后能有多少能耐,可眼下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做这些能讨好自己的事,也是应该的。
而恰恰是那两次,河皇后向蒙格表示,七弟若能助她守住中宫之位,她娘家的势力必然也会支持蒙格,只要皇帝无子嗣,就必须在兄弟宗室里选择后继之人,二王爷那个莽夫脓包难成气候,下面几位还不如蒙格强,且天定帝把女儿嫁给蒙格,显然有他更远更大的目的,但岳父再好,山高水远,蒙格也需要依靠晋国本土的势力。
这些话,蒙格早就告诉了琴儿,可琴儿却说先冷一冷,待到黎妃即将分娩时,皇后必然着急。
蒙格最为难的是,皇后要他去掉黎妃腹中的孩子,不论皇子公主,都不能活。
项琴问他:“你不忍心。”
蒙格坦率地说:“不忍心。”
琴儿摇头:“我也不忍心,但我可以不忍心,你不能,因为你要去做将来的皇帝。黎妃腹中的孩子的确无辜,可是你知道,在你皇兄的政权下,死了多少无辜的婴儿?我在回都城的路上,路过一个繁华热闹的小镇,在那里听了一段故事,一家有男人**怀胎七月的妻子,妻子小产,失血而亡,可娘家的人不仅不闹,还把更年小的妹妹送去填房,这是什么道理?大齐也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但若有男人色胆包天伤害妻妾,娘家人哪怕不上门闹得天翻地覆,也绝不会再送个女儿去续弦。在晋国,女子到底算什么?”
蒙格道:“真的要害死黎妃腹中的孩子?”
琴儿毫不犹豫地说:“她若生下皇子,就是你将来登基继位最大的阻碍,我的父皇斩杀赵国幼主,血染宣政殿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这一件事,他们没能达成共识,自然琴儿不会逼迫蒙格,毕竟眼下也只是一说,之后到底做不做,谁也不知道。可她希望丈夫能心怀仁德行铁腕之事,执掌一个国家,心慈手软最要不得。忽格纳就是最好的例证,他昏庸荒-淫,可臣民却不得不服,因为他暴虐他凶残,在这个不开化的国度,足够服人。
至于蒙格,自幼受压迫,没有变成暴虐之人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转加在别人身上,已是难得的好事,琴儿并不强求他立刻变成父皇那样的人,凡事急不来,蒙格愿意听她说,就已经很好了。
那之后,蒙格带着项琴一起,又见过一次河皇后,但半途中琴儿就去找黎妃说话,河皇后便问他:“项琴与黎妃热络,她会不会把我们的话,转告诉黎妃?”
蒙格则道:“我并没有告诉她。”
河皇后虽安了心,可难免有些失望,她心里很明白,能左右这一切的人,实际是项琴。
但这一天蒙格主动问:“皇嫂可有想过万全之策,去掉黎妃腹中的孩子。”
河皇后眼中透出阴寒之色,只因黎妃如今得势,她才下不得手,在她还拥有皇子稳坐中宫时,后宫那么多女人,怎么可能不生养,即便是在晋国毫无价值的庶出,河皇后也不愿自己有后顾之忧。忽格纳为什么会只有一个儿子,明摆着的事,她有无数种办法达到这一目的,可是现在,目标太大太单一,黎妃稍有闪失,皇帝必然将矛头指向她。
“我想让她堂堂正正地失去肚子里的孩子。”河皇后说,“不能让皇帝怪在我的头上,不然黎妃和孩子死了,我也活不了,而我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
这边厢,黎妃挺着肚子和项琴在花园内散步,晋国皇城虽不比大齐,可因气候不同,花园景色别有风情,琴儿本是很喜欢的,笑盈盈地看着各色花草,而她的晋国话也比刚来时“利索”了,能和黎妃搭上几句,黎妃也刻意为了能和她说话,学了几句蹩脚的汉语,在旁人看来,黎妃与七王妃已然亲如姐妹。
可黎妃早就察觉到,河皇后频频接近蒙格,她在忽格纳面前撒过娇,皇帝却说,皇后是为了讨好他,想法儿除掉蒙格,她向皇帝毛遂自荐,要她来除掉蒙格,忽格纳却摸着她的肚皮说:“给朕生个儿子,就足够了。”
这会儿见项琴摘了一朵花来,笑着给她戴在发鬓上,说:“娘娘真好看。”
黎妃道:“哪里及得上你。”
她有私密的话想对项琴讲,就怕经人口传泄密出去,用生硬的汉语告诉项琴她有重要的事来说,项琴让她安心,身边传话的人绝对可靠,黎妃三思后便说:“我听说,上一次七王爷中毒的事,和中宫脱不了干系,这些日子她借口关心七王爷的身体,实则是企图再次下手毒害,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琴儿皱着眉头听完,沉重地命人传话道:“王爷每每见过皇后,总是心事重重,好些话并不告诉我,前一日突然问我,不足月的孩子,能不能活。”
她说完,等待身边的人把话传给黎妃,一面就盯着她的肚子看。
黎妃挺着,心中一紧,咬牙切齿:“那个毒妇。”
但是转过身,黎妃就冷静了,项琴何等聪明,她岂能做挑拨离间这么愚蠢的事,她不能被轻易一挑唆,就对皇后出手,万一人家就在前头等着自己,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回家的路上,蒙格对项琴道:“我决定放弃黎妃腹中的孩子,将来称帝后,我会给这个孩子哀荣,为他建立庙宇供奉香火,好让他能在天上谋个差事,做一方神仙。”
琴儿却笑:“我是若那孩子,做了神仙,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说你傻不傻?”
蒙格道:“既然能为神仙,必然心怀仁厚,他会看到晋国土地上的女子得到新生,这就是他的功德,他为何要恨我?”
“既然王爷如此安慰自己,那我也姑且信了,自然是我家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项琴笑悠悠,“你有了主意,我跟着你就是了。”
蒙格干咳一声:“可不许告诉父皇我如此犹豫不决,我很惭愧。”见妻子答应,他又问道,“琴儿,你们大齐的皇族,会开赌局吗?”
项琴摇头:“皇族高官一律不得涉赌,民间赌坊也都在户部造册,不可私设,而皇族高官若有染指,轻则贬为庶民,重则抄家问斩,是很重的罪过。赵国后期,嫖赌横流,是国家灭亡的一患。”
蒙格叹:“可晋国的皇族,可以开赌局,可以赌任何东西,包括人,包括妻女。皇兄曾经把他的妃嫔输给大臣,输给过二皇兄,当然那些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玩物。”
“怎么了?”项琴觉得丈夫意有所指,“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蒙格道:“后日,皇帝将在大殿设赌局,皇室之人都要参加,到最后,必然不单单赌金银。”
琴儿问:“你也要赴约?”
蒙格却道:“你能否说服黎妃,一起参与赌局,皇后说她会参加。”
河皇后希望黎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能死在所有人面前,好让忽格纳不要迁怒她,后日的赌局便是好机会,她希望在那里终结黎妃的嚣张。琴儿想象不出,皇后要怎么做才能让黎妃自取灭亡,让她惊讶的是,她太过自以为是,河皇后的懦弱中庸不过是表象,她能在这样暴虐无常的昏君身边存活这么久,自然有她的本事。
琴儿反省了自身的骄傲,在给母后的信函中提到了这件事,她不知道赌局那一日会发生什么,或许就将看见晋国最阴暗的一面,她希望将来母后踏足这篇国土时,这里已经变成清明世界。
转眼,便是皇帝设赌局的日子,项琴跟着蒙格进宫,皇城上下热热闹闹,像过节似的,很难得能看见男人和女人同在大殿上,但蒙格告诉她,这里很多女子,不过是来做筹码做赌注,站在那里坐在那里的,并不是“人”。
皇帝到了,黎妃也到了,还有河皇后,琴儿眼中,那个女人依旧懦弱胆怯,毫无光芒。
485 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
蒙格起身冲了过来,拉过琴儿的手道:“退下,不要放肆。”
在座之人大笑,二王爷摸着胡子问蒙格:“你们的家里头,到底是谁做主。这里可不是你的王府,这里只有皇上能做主。”他推波助澜地转身问忽格纳,“皇上,到底还赌不赌了?”
项琴凝视着蒙格,蒙格感觉到她的手要从自己的掌心抽开,他再用力握紧,对琴儿摇了摇头。
边上郡王妃的哭声传来,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身体,项琴到底是把手抽了出来,将自己的披帛裹在她的身上,她用晋国的话说着:“救救我。”琴儿当然听得懂。
“项琴,你的丈夫不让你赌,你自己呢?”忽格纳道,“我晋国从无女人做主的事,但你是大齐来的公主,朕给你一次机会做主。”
项琴傲然昂首:“我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郡王妃虽是皇族,实在不足以和我相比,我不单单要郡王妃,若是我赢了,二王爷的命便是我的,若是我输了,自然我的命也是他的。”
二王爷显然胜券在握,大声笑道:“皇上,您可听见了,臣若是赢了,七王妃就是臣的了,这可了不得,项晔能答应吗?”
忽格纳冷笑:“他的女儿自己愿赌服输,他不答应也要答应。”他对项琴道:“既然妹妹一心要赌,那就开始吧。”
蒙格眼睁睁看着项琴坐到了赌桌上,拳头已然握紧,他进殿不得带兵器,可纵然如此,这莽夫若是敢动项琴一根毫毛,他也要他当场毙命。
二王爷先掷骰子,三颗骰子,最大十八点,二王爷轻轻松松地就掷出了十四点,已是很大的点数,项琴想要再掷出比他大的点数几乎不可能。
她缓缓拿起骰子,像是把罪恶握在掌心,但她赌得不是点数,也不是运气,是忽格纳不敢真的把她交给二王爷,是蒙格绝不会任由她受到伤害。
其实坐在这里,她已经有些后悔了,她到底是冲动了,方才热血冲头,如今箭已离弦,没得回头。
玉石轻轻碰撞出声响,二王爷似乎能听着声音就辨别点数的大小,他一直冷幽幽地笑着,用猥琐的目光打量项琴,像是要穿透她的衣裳,意-淫她的身体。
“掷吧。”二王爷说,“刚才你就错过了一个大点数,要不要我手把手教你。”
项琴的余光,瞥见边上黎妃正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可她的兴致完全在赌桌上,匆匆饮下,用手抹了嘴,就继续看着。
事到如今,唯有孤注一掷,项琴一松手,玉石骰子落入金镶玉的大碗,叮叮当当地旋转着,二王爷眯着眼睛,最先停下的是个三点,他哼哧一笑,但旋即两颗骰子迅速落定,赫然两个六点。
“十五点!”边上的宫人大叫一声,可殿内却一片寂静,忽格纳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
“不可能,怎么可能!”二王爷勃然大怒,从赌桌上站起来,他竟然输了?这骰子是做过手脚的,所以一路下来根本没有人能赢他,除非项琴也是浸-淫-赌场数十载的人,不然绝不可能用他做过手脚的骰子掷出这么大的点数。
项琴怔怔地看着金镶玉大碗里的骰子,清清楚楚如假包换的十五点,她的心反而猛烈地跳了起来,若是输了,她倒也不至于后悔,偏偏赢了,她才后悔。
方才输了钱财又输了老婆的郡王大声道:“堂兄,愿赌服输,你的命,可是七王妃的了。”
二王爷脸色涨得发紫,他屡屡因项琴受辱,分明是都能把项琴生出来的年纪,却总是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方才他都想好了今晚要怎么蹂-躏这小贱人,结果,结果连老天都不帮他。
忽格纳简直被弟弟气死了,心里正恼怒时,忽地想起来,最后赢的人,还要和他赌,而场上还有很多人没上赌桌,心头一松,冷冷笑道:“赌局才过半,弟妹,你还要和很多人赌,你手里赢来的,或许下一场就输了。若是最后输给朕,你……”
话音未落,一旁黎妃突然呼痛,捂着肚子汗如雨下,一手抓着婢女的胳膊,大声地喊着:“皇上,臣妾的肚子,臣妾的肚子……”
只见深红的鲜血从她裙下流淌出,忽格纳大惊失色:“爱妃,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大殿上顿时一团乱,皇帝急命御医前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黎妃抬走,皇帝再也顾不得什么赌局,跟着赶去黎妃宫里。
大部分的人,乐意看着二王爷遭难,纷纷要求散了,更是上前来嘲笑:“二王爷,除非下一次七王妃把您当赌注拿出来赌,不然您这辈子,就是七王妃的奴才了。”
蒙格走到琴儿身边:“我们回家吧。”
琴儿看了他一眼,他牵起了自己的手,在众人瞩目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大殿。离宫后上马车,蒙格没有坐进来,也没有骑马,而是亲自驾车,马车飞快地奔回王府,颠簸得琴儿几乎摔倒在车里,马车停下,蒙格掀开帘子那一瞬的目光,看得琴儿心颤不已。
他朝自己伸出手:“下车吧。”
琴儿怔怔地望着他,蒙格再重复了一遍:“下车!”
他们进了王府,蒙格没有再牵她的手,他走在前头,只把背影留给妻子,将入院时,忽然被拽住了衣袖,回眸一看,项琴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他。
“干什么?”
“你生气了是吗?”
“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你就是生气了。”
蒙格凝视着她,怒道:“我也知道,亲眼所见那么残忍无道的事,谁也无法忍受,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琴儿,你知道刚才最悲哀的是什么吗?”
项琴摇头,她方才做了在姐姐看来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可却没有人为此高兴为此骄傲,连她自己,都莫名地后悔了。
蒙格道:“就算你救下了她,她回去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她刚才反抗了,就是给他的丈夫丢脸,她会遭到惩罚甚至责打,哪怕她肚子里怀着孩子。而你若没救下她,连你自己都搭进去了。”
项琴知道,丈夫没有唬她,在这个吃女人的世界里,结果一定是这样的。
“我可以去把她接来吗?她、她是我赢来的赌注不是吗?”项琴轻声道,“我们去把她接来,好不好?”
“就算养她一辈子,也不是难事,可我们现在要说的不是她的生死。”蒙格道,“也许在你眼里,我懦弱胆怯,眼睁睁看着别人施-虐,眼睁睁看着有人受苦也不敢出手阻拦,琴儿,我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任何事。我小时候为了救一个宫女,险些被我的兄长打死,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意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能小点儿声吗?”项琴抓着他的衣袖,垂着眼帘,“我的心都要被你震碎了。”
“刚才你若输了,我拼死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结果好一些,你我全身而退,差一些,我们就双双死在那里。”蒙格道,“你随随便便拿你的命去赌,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是父皇母后的,是大齐的,是我的。”
温柔乖巧如项琴,从小都是长辈们的掌上明珠,姐姐总爱闯祸见天挨骂,可她几乎没听过一句重话,一下子被蒙格这么训斥着,她身子都打颤了,眼睛里含着泪,双手抓着蒙格的衣袖,弱声道:“我错了……”
蒙格心头一软,将她抱着:“可我有什么资格骂你呢,连老天都帮你,你是怎么掷出那十五点的,不可思议。”
项琴道:“开始前,我千叮万嘱你,结果自己没忍住。”
蒙格问道:“你说说,你是不是该罚。”
项琴惊恐地看着他:“你要打我吗?”
蒙格失笑:“打你?我碰你一手指头,父皇就能叫我五马分尸。”
项琴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胡说。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冲动,其实坐上赌桌我就后悔了,难道一次次发生这样的事,我一次次冲动吗,我是知道的,这么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把那位郡王妃接来好不好,我不想她回去受苦。”
蒙格低头看着她,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下次你还劝我吗?”
项琴一笑:“王爷,换你劝我吧。”
蒙格哪里舍得凶她,能全身而退已是上苍保佑,但这一次的事根本还没结束,黎妃和腹中的孩子尚不知结果。蒙格命人去将那郡王妃接来,等待宫里的消息时,琴儿便带着自己的太医去照顾她。
在这个国度,总还有不愿屈服的像妙光一样的女子,郡王妃对于项琴的施救感恩戴德,说她宁愿在王府做婢女,也不想再回到丈夫的身边,甚至恳求项琴不要送她回娘家,夫家和娘家都会嫌弃她虐待她,除了死,没有别的法子解脱。
本该无比尊贵的郡王妃,险些被当众脱光衣裳,这一闹,自然也是动了胎气,太医们为她熏艾保胎,总算度过一劫,但是宫里那一位,就没这么幸运了。
黎妃产下了成形的男胎,她虽保住一条命,胎儿死了,忽格纳渴望自己有后嗣继承皇位的梦想又破灭了。
忽格纳怔怔地站在黎妃宫外,殿内黎妃一声声哭喊他,可是不能生儿子的女人,对他而言已经没用了。
486 来自岳父的压力
御医战战兢兢地跟出来,在地上跪了一片,皇帝随时会拧下他们的脑袋,这一次几乎是没有活头了。
忽格纳问:“黎妃为何会突然小产,不是连大齐来的太医都说她身体很好?”
有御医应道:“皇上,黎妃娘娘是情绪太激动,以至于动了胎气,胎儿太小活不下来,若是再迟两个月,必定能保住。”
“你这不是废话?”忽格纳怒火冲天,可与往常不同,他并没有喊打喊杀地要这些人给他的皇儿陪葬,此番再受挫折,忽格纳意识到,他越急躁子嗣的事,外面的人就越看他的笑话。
他能让黎妃怀上,就能让更多的女人怀上,现在不该是杀人的时候,他该去让更多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等他膝下有了皇子,外面的人也就该闭嘴,那些虎视眈眈自己皇位的人,也该死心了。
一路往外走去,宫人们揣摩着来禀告之前的事,道是二王爷求皇帝给他做个主,别叫七王妃真把他的命当赌注赢了去。
可忽格纳却阴冷地一笑:“愿赌服输,你去过告诉他,也告诉项琴,老二的命往后就是她的了,她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不必来问朕。”
皇帝是无情的,可对忽格纳来说,连同胞弟弟都是他要提防忌惮的人,任何人都不许觊觎他的皇位,他的皇位,也只能传给自己的儿子。
“去皇后宫里。”忽格纳大步流星地走,冷漠地说,“黎妃的事不必再来向朕禀告,让她最好识相些。”
忽格纳要求皇后立刻为他挑选年轻健康的女子进宫侍奉君王,不求家世背景,只要身体结实,他要生儿育女,他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更是命太医:“为朕准备壮-阳补肾的汤药,朕要好好保重身体。”
河皇后一一答应下,可她心里很明白,四十多岁的男人,不是不能生,只怕他力不从心,那些药一碗一碗地吃下去,到最后就要把身体掏得干干净净。
这一次,皇帝没能找上她的麻烦,河皇后其实暗暗在心里捏了把汗,但赌局上的光景如她所预料的一样,只要蒙格带着项琴来,一定会出事。那样干净的人,怎么能见得男人们做那么无耻的事,只要能有一件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就能派人大大方方地往黎妃肚子里下药了。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害死过多少可能降生的孩子,做这样的事对她而言,一点也不难,难就难在,怎么才能让自己脱开干系。
“立刻去办。”忽格纳吩咐皇后,“明年今日,朕一定要有个皇儿,自然,若能是你生的,那再好不过。”
经眼线传来消息,琴儿和蒙格知道了现下宫内的状况,河皇后如愿以偿铲除了最大的劲敌,皇帝则要广招美女,继续为他生育子嗣。琴儿记得,姐姐曾被润儿责备,说大齐的皇子公主们,闲着净琢磨儿女情长,如今看来,他们那一点年轻人的小心思,真真不算什么了。
琴儿听见蒙格嘀咕:“他这下又要花费很多的金银,却不知今年多地罹患旱灾颗粒无收。”
见他默默叹气,独自往书房去,那有心而无力的落寞缭绕在他的身上,她的丈夫心系国家和百姓,可却没有用武之地,这一场风波过去后,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们反而没了目标。
想给父皇写信,想问父皇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总算是把晋国皇室搅得一团乱,可之前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上头,一下子冷静下来,脑袋一片空白。
“公主。”妙光端着茶盘进来,笑着问,“您喝茶吗?”
漂亮的姑娘,经过调养,比刚见那会儿更加明媚,眼眸中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光明和希望,琴儿多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人变成她这样。
琴儿吩咐她:“我的人不会说晋国话,那位郡王妃,就交给你照顾了,我的确是收留了她,但不能不防,我会派人看紧她,你与她说话时,要仔细。”
“是。”妙光利落地答应着。
琴儿一笑:“你越来越精神了,有时候瞧着,像我的姐姐。”
妙光连忙摇头:“公主,您太抬举我了。”
琴儿一叹:“不知怎么,今日特别想念她,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怕是只有她会夸赞我。”
妙光温柔地笑着:“公主,您是不是和王爷吵架了?”
琴儿摇头,问:“只是有些小小的矛盾,你想听听吗?”
妙光脸颊微红道:“公主,我只是好奇。”
想了想,琴儿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可是不知不觉地,却向妙光流露了她心底的担忧,她和蒙格虽是公主皇子看着门当户对,实则有着天差地别,蒙格一路走来,全靠父皇扶持,琴儿虽然早早就对他说明了,还是担心蒙格心中会生出抵触的情绪。
“我怕他时间久了,就厌烦了,显得他一无是处。”项琴道,“我问得多了,也怕他会烦,才明白,相爱容易,相处却不简单。”
妙光心思单纯,笑道:“可王爷若没有这样的心思,岂不是您冤枉了王爷?说出来,哪怕吵一架,过去也就过去了,总好过憋在心里成了病。”
琴儿笑道:“是这样吗?倒是你这个局外人看得开。”
妙光道:“公主,我是胡说八道的,您别往心里去。”
琴儿托着脸颊,饶有兴趣地问她:“妙光,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妙光垂下眼帘,不好意思的说:“原本要嫁给皇子,我曾想过,若能在将来劝服皇子恩泽天下,消除当今皇帝给百姓带去的灾难就好了。那会儿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个命,就想着与其痛苦挣扎,不如去做个可以辅佐君王的女人,皇后既然选我,也是不想她的儿子成为昏君。公主,我是不是特别可笑?”
“皇子去世,你挺难过的吧?”
“说不上来难过,但是后果太严重太惨。”妙光晃了晃脑袋,想忘记这一切,努力对琴儿一笑,“公主,现在我只想家人团聚,不敢想其他的事。”
琴儿颔首:“我知道,只是好玩儿才想问问你。”
且说黎妃小产后,皇帝无心国事,也无心找项琴麻烦,终日耽于在女人的身上播种,听说河皇后为他选了十几个年轻健康的女子送到身边,要得圣心大悦。
琴儿才明白是她太自以为是,竟把河皇后看成懦弱无用之人,她阴狠毒辣,是绝不容小觑的人,每每看见妙光,琴儿心里都想,她与河皇后,其实早就撕破脸皮,只不过彼此都沉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罢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千里之外的大齐皇廷,皇帝收到大臣奏折时,珉儿也收到了女儿的家信,她带着信函亲自来到清明阁,项晔正围着沙盘一圈一圈地踱步。
珉儿站定了嗔道:“这又是惦记哪一块土地了,你不是说了,不再无止尽地扩张国土了吗?”
项晔笑:“那是自然,朕不能被自己的野心吞噬,你看这是晋国的一块地,是女儿女婿的地盘。”
珉儿把手中的家信递给皇帝,目光扫过沙盘,想象着女儿所在的地方是何种模样,口中则道:“女儿开始担心,岳父给女婿太多压力,影响他们小两口的感情了,你可别不当一回事,你是好心帮女婿,只怕女婿未必消受得起。”
项晔冷哼:“不识好歹。”
珉儿笑:“说你的闺女?”
“当然是蒙格。”项晔匆匆看了信,生气地说,“偏偏他有本事,夺走朕的宝贝。”
珉儿笑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是岳丈大人,多体谅了。”
项晔睨她一眼:“体谅什么,他若不老实,朕就让琴儿成为晋国的女皇,让他做个陪衬。”
话虽如此,做岳父的还是心心念念地为他们周全好一切,就是算到了他们顺利搅乱晋国皇廷后,接下来会迷茫不知该做什么,他已经派人潜入晋国,计划煽动一场谋反。
“晋国今年多灾,多处地方民不聊生。”项晔一叹,“同样是做皇帝,我大齐若有这样的事,朕要愁得茶饭不思,他们怎么就能这样无视民生,原来皇帝命,也不是那么金贵。”
琴儿笑道:“那皇后命呢?”
项晔眯眼瞧她,语气暧昧地说:“这儿是清明阁呢,你想说什么?”
说着一把搂过珉儿的纤腰,指着沙盘道:“咱们也胡闹一场吧,你来指一处,朕就派人去那里造反。”
珉儿看了半天,随手一指,不忘说:“皇上可千万做得真一些,别叫女儿女婿知道又是你在推波助澜,也给蒙格一些自豪不是。做帝王总是要人夸的,咱们家这个,我可是夸了二十来年了。”
项晔问:“那今日,你打算怎么夸夸朕?”
话音才落,门外项元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而她一进门就瞧见父皇母后抱在一起,霍地转过身,猫着身体就想跑,被父皇呵斥:“站住,你回来。”
元元躲在柱子后头,探出半个脑袋:“父皇,我一会儿再来,不急不急的。”
帝后两人分开了,珉儿微微脸红,走来在女儿脑袋上一指,便问:“说吧,出什么事了?”
487 想去就去吧
项元摊开手里的丝帕,里头卧着一只碎了的玉镯,她愁眉苦脸地说:“母后,琴儿留给我的镯子碎了,我很是担心她,琴儿肯定出事了。”
项晔闻声走来,看见了碎成三段的玉镯,他也知道,小女儿出嫁那天,姐姐去追,姐妹俩生生分离,妹妹留了一只玉镯。如今镯子碎了,虽说这是迷信的事,可女儿是心头肉,堂堂帝王竟是动摇了。
“来人!”项晔走去殿门前,他要立刻知道晋国的事,那背影上的杀气,叫人看着心颤。
珉儿细细看女儿丝帕里的镯子,再看她瞧着父亲的眼神也有些不寻常,但是丫头一转身就缠着自己:“母后,我实在太担心琴儿,我想去看看她,您看等我赶过去,也要一个多月后,真有什么事也赶不上的,但万一有什么好歹能安抚安抚她。母后,外祖母和太祖母都很惦记琴儿,都说我年轻能走远路,若是几时去一趟,带上画师,把那里的风光画下来带给她们看。”
项晔杀气腾腾地回来,问道:“你要去晋国?”
元元不敢直视父皇,轻声说着:“儿臣担心妹妹……镯子碎了,儿臣心里很不踏实。”
皇帝看向珉儿,便道:“你妹妹在那地方,父皇母后已然担心,再把你送过去,即便是很快要回来的,也不能放心。父皇会派人去查看,过两天就有消息了,你不许去。”
“可是、可是父皇派去的人,怎么能和琴儿贴心呢,她若是正伤心难过,只有我们能安慰她。”项元努力为自己争取着,但父皇天威不可侵犯,她也不敢太放肆。
“退下吧,几时那里太平了,你想去多久都成,现下不成。”皇帝决定了,他一贯宠溺女儿,可不能够的事,也是说一不二的。
元元努了努嘴,收起丝帕包,灰溜溜地离去了。
项晔看她失落,又心有不忍,问珉儿:“朕是不是说得太凶了,朕实在不放心她去那种地方。”
珉儿笑道:“话虽如此,也没有人敢伤你的女儿不是吗?而我又如何舍得她去身犯险境,但姐弟兄妹之情,皇上和沈哲之间如何,她们姐妹自然更深一重。反倒是我,没得体会。”
项晔微微皱眉:“等他们传来消息,先看看那里如何,再做决定。”
帝后之间再商议了几件事,离开清明阁,回来时,宫人告诉她大公主去太液池边喂鱼了,清雅担心地说:“娘娘,公主说二公主留给她的镯子碎了。”
珉儿嗔道:“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碎的并不是琴儿给她的那只手镯,她弄了一直差不多的来糊弄,她父皇哪里懂这些首饰里的门道,我还想着过几日,再和皇上解释,别叫他悬在心上。这小丫头,挑明了不罚她不行,竟然想糊弄我和皇上,可我又不想挑明,我知道不让她去亲自看一眼,这一两年都不能消停。”
太液池边,项元等来了沈云,沈云见她耷拉着脸,就知道失败了,笑道:“一定是你演得不够真,若真是镯子碎了,你还等伯父答应,自己早跑了吧。”
那倒也是,就因为是假的,她才能跑去找父皇母后,真要是镯子碎了,她这会儿都跑出京城了。可明明是自己想的馊主意,却恨沈云,气呼呼地说:“都怪你,撺掇我去骗父皇,幸好没被父皇识破,不然我就惨了。”
沈云哭笑不得:“我可是叫你别骗人的,是你自己说这个法子一定奏效。你想去,你就堂堂正正地对伯父说,我一路保护你就是了。”
“说得好听,你倒是潇洒一些,直接带着我走呀,你都去过了,路也熟悉,你手下又有人,随时随地都能带我走。”项元语带威胁,就是想着自己胡搅蛮缠一些,说不定沈云就心动了,她是知道的,沈云没有不能答应自己的事。
沈云摇头:“不等走出半天,伯父就该派人抓我们了,你往别院一躲,白夫人老夫人护着你,谁敢把你怎么样,我被我父亲抓回去,就要被打断腿了。”
“都是领兵打仗做过大将军的人,各个国家部落走过一圈的人,还怕被父亲打。”项元很努力地想要刺激沈云,“以后别在我面前说大话,我可不信你了。”
沈云笑悠悠,在她额头上一拍:“你心里有个数吧,伯母心思缜密,你们从小什么事骗得过她,仔细伯母早就看出你的镯子是假的,我劝你早些去认个错,不然真就走不了了。”
元元大大咧咧往石头上一坐:“父皇说,要等那里太平了,我才可以去,他决定了的事,母后也不会动摇。我是去不了了,可我真的担心琴儿,你看那些混账,竟然在大殿上聚赌,他们的百姓吃什么呢?”
“是啊,百姓吃什么。”沈云坐在她身边说,“琴儿是大齐的公主,不会有人轻易伤她,你不必太担心,比起安危来,她往后的路,要在那个国家撑起一片天很难。就像你问的,百姓吃什么呢,她和蒙格,接下的是个烂摊子,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
“明明,我才是姐姐。”元元对于此,始终耿耿于怀。
“琴儿不是为了国家远嫁,更不是为了你,她是为了蒙格和她自己。”沈云道,“你可以心疼她,可以崇敬她,可你别同情怜悯,琴儿一点都不可怜。”
项元点头:“我知道。”
沈云说:“伯父得到消息,现下晋国要出大事,你过一阵,等他们平息了风波再去不迟,我一定陪你去,别不开心了可好?”
“镯子的事,我要去向母后坦白吗,怕是父皇被我吓着了,他可生气了。”
“要是挨了打,我替你揉揉。”
“嗯。”项元很自然地应下,转念一想,瞪着沈云,扑上来掐着他的脖子,不料脚下一滑,整个儿跌在沈云怀里,软软地胸脯被他完完整整地握在掌心,元元惊得一下子跳开,火冒三丈。
涵元殿里,珉儿正在给小闺女写信,殿外一阵热闹,她抬起头,宫女立刻出门查看,归来后怯怯道:“娘娘,大公主被送了回来,浑身都湿透了,听说是从太液池里捞出来的。还有大公子,跟着一起掉下了,这会儿出宫回府换衣裳去了。”
珉儿立刻撂下笔,赶来女儿的屋子,项元浑身湿透,正被宫女们围着换衣裳,她看见母亲,心虚地避开了目光,清雅赶来说:“预备热水为公主沐浴,煮上姜汤,你们光换衣裳怎么行。”
“吃水了吗?”珉儿问。
“吃了两口……”项元脑袋低得快埋进胸里,她只会胡闹,只会闯祸,正经事一件都不干,见天就惹麻烦。可是她的妹妹,却在那么可怕的地方呆着,虽然人人都安慰她,虽然人人都说琴儿是要去闯荡自己的人生,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
沐浴时,珉儿亲手为女儿洗头发,长长的漆黑的头发捧在手心,想起她们小的时候,元元有天心血来潮,要给自己和妹妹剪头发,琴儿起初觉得好玩就任凭姐姐摆布,剪了才大哭不止跑来找自己,但是又不忍心看姐姐挨罚,听说姐姐要去屋檐底下罚站,就立刻不哭了。
“母后……那个镯子是假的。”元元嗫嚅着,说着说着却哭了,“母后,那天琴儿要是输了怎么办,忽格纳真的会把琴儿送给他的弟弟吗?”
“想去就去吧。”珉儿心软了,“不然这座皇城,就像牢笼似的关着你,但是上了路,任何事都要听沈云的安排,我会告诉沈云,你不听话就把你捆起来送回大齐。”
氤氲的水汽里,女儿的眼睛熠熠生辉,一下扑上来抱着母亲,欢喜地问:“明天就动身吗?母后,我明天就出发好不好?”
她扑腾着从浴桶里爬出来,喊来宫女擦身穿衣,匆匆忙忙绾起青丝,就要去找沈云,明明方才才打过架,转身就忘了。走出门又折回来,提醒母后:“您和父皇都不要告诉琴儿,我要给她一个惊喜,母后您可千万别说。”
然而,不等项元出发往晋国来,皇帝派来潜入晋国正罹患旱灾之地的人,已经在煽动一场起义,就当忽格纳在酒池肉林里勤奋“播种”时,那些因为旱灾颗粒无收而濒临饿死,却又因无法交税而将面临流放牢狱的百姓们忍无可忍,拿起锄头镰刀,与当地官兵对抗,杀了官衙,散了官银,队伍一路似滚雪球般壮大,直逼往都城来。
军情急报送到内宫时,皇帝正在美人身上酣畅淋漓,待他看了折子,也不过是冷冷一笑:“一群饿死鬼,能有什么出息。”便派出一支军队前去镇压,可是三日后,前方传来消息,派出的人马全军覆没,而暴民的队伍,已将近五千余人。
那日朝会上,蒙格毛遂自荐,要去镇压暴民。
回到王府,蒙格告诉琴儿,他又要带兵去了,但这一次是镇压百姓,并非好事,可他心里已经另有主意,“我没和你商量就做了决定,琴儿,你别生气。”
琴儿笑道:“你自己做决定的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是蒙格眼中却闪烁着光芒,见四下无人,轻声道:“可我这次,想带着你一起去,琴儿,你愿不愿受委屈伪装打扮一下,跟在我身边。”
“我也去?”琴儿欣喜不已,她就知道,蒙格不会总把自己丢在这里。
488 我没有活路
“这是要去做辛苦危险的事,你这样高兴?”蒙格心疼地说,“其实我不忍心开口,可我又不能把你丢在京城,也想着这一次,或许要你帮我。”
琴儿却道:“其实我才有所顾忌,上次的事惹你生气后,我心里一直觉得不踏实,总觉得你我夫妻相处,你心里一大半是惦记着向我的父皇母后有所交待,不能发脾气,也不能吵架,时间久了,相敬如宾的日子有什么意思。现在你肯带着我走,我心里就踏实了。”
蒙格道:“那天我可是狠狠地说你了,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也会教训你的。可你这样温柔这样体贴,我们没有可吵架拌嘴的事,为什么非要生生弄出些矛盾?父皇母后跟前,我当然要有所交待,就算他们是平民百姓,我也要有所交待,这与你是不是公主并不矛盾。我知道,外人都那么说我,你心里怎么会不想,可像我这样没有父母缘分的人,能得到岳父岳母的照顾,我心怀感恩。我答应过你,几时我觉得父皇给我的压力我无法承受,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也会堂堂正正地去对父皇说不要。琴儿,相信我。”
项琴连连点头,正是兴头浓:“我当然信你,不过这次,咱们带上妙光可好,我虽然会说晋国话,终究不地道,有她在身边才好些。对了,你要我做什么?”
蒙格说:“我怎忍心去残杀那些可怜的农民,可我说的话他们不见得能信,他们有妻儿老小,到时候兴许要你去谈。自然,若是他们肯听我的,愿意放下武器退回田间,就一切安好了。”
琴儿道:“原来你毛遂自荐,是想救他们,若是真叫你兄长派大部队前去,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打赢了。”她越发有了精神,磨拳霍霍,“我就随你,去收服那一片土地上的人心。”
说罢,琴儿便要拉着蒙格去仔细商量之后该怎么办,却见蓉佑匆匆赶来,道:“公主,黎妃娘娘,请您进宫一见。”
项琴微微皱眉,这是她自己该处理的事,便请蒙格先去休息,既然来请,必然有目的,毕竟妙灵一事,琴儿还欠着她人情。
她梳妆打扮,和蓉佑商量着该如何面对黎妃,蓉佑道:“听闻黎妃眼下境遇大不如前,皇帝是再不理睬她了,皇后面上虽不刻薄,私底下必然会动手,毕竟她是中宫之主,这一次咱们也算看出来了,她不过是表面柔弱。”
“可黎妃气性不小,不是旁的人,能随便被她摆布的。”琴儿道,“咱们好好利用就是了,只可惜我并不愿看鹬蚌相争,我本是想利用她们能在将来某一天除掉忽格纳,谁晓得她们却先斗得你死我活。后宫真是万恶之源,还是母后干脆利落,她与六宫绝不并存。”
蓉佑为她簪上发簪,说道:“不知淑贵妃娘娘现下如何,三殿下在封地,是自暴自弃呢,还是逍遥自在。”
琴儿叹息:“且不看三哥,其实润儿和洹儿将来会怎么样,我也很担心,帝王家终究难免这样的无奈,是我们的宿命。”
说罢这些,他们便进宫了,黎妃虽还住在原先的宫里,富丽堂皇的陈设也没见怎么动,可气势上弱了,连带着她的宫人都不能在宫里横着走,一进门就感觉萧条气息,宫人们都偷偷地瞄着七王妃,盼着这个了不起的女人,能给黎妃带去希望。
才落胎的女人,十分虚弱,美艳的容颜一下子衰老了好些,原本总是神采奕奕的双眼也变得黯淡无光,见到琴儿,黎妃先是眼圈一红,但很快又努力振作起来,靠着床头坐好,命宫人都退下。
可见项琴身边的人都走光了,忙道:“都走了,谁来替我们传话。”
琴儿笑悠悠,用晋国的话说:“娘娘且说,我都听得懂。”
黎妃瞪着她,琴儿道:“我们汉人讲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不过是多谨慎了一些。”
“你……”
“但今日对娘娘坦白,娘娘也该明白,我对您的诚意了吧。”琴儿轻轻握起她的手,“没想到您会失去孩子,您仔细回忆过,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还想什么,那老妖妇有的是本事。”黎妃苦涩地笑,“我认栽,可我不认命,我不想就这么输了,就是死,我也要拉着她同归于尽。”
“那在此之前,娘娘要先保重身体。我带了太医准备的药材,可帮您排清恶露,恢复元气,待您容光焕发,皇上自然又离不开了。”项琴说着,将退下的宫人又喊进来,她们放下两只盒子,一方里是给黎妃用的,另一方盒子里,则是不可对外人言说之物。
“皇上耽于美色,可过了不惑之年,只怕有心无力。昔日皇后曾问我讨求子之药,我们中原求子之药没有,可壮阳补肾之物,举不胜举,这些都是大内御用,从赵国传下来,后宫妃嫔的固宠灵药。”项琴笑悠悠对黎妃道,“娘娘收在身边,总有机会再用上。”
黎妃却冷冷笑:“自然用得上,可我不想再让他碰我。”
琴儿道:“娘娘如何派用场,我可就不管了。过些日子,王爷要去平叛乱,我要闭关为他祈福,待王爷归来,待我出关后,我自然日日来探望您。这些日子,我的宫人也会时常送些东西来,以表示你我的亲厚。皇上虽然恩驰,可我想有我在,旁人特别是中宫那一位,不会轻易对你如何。我们汉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娘娘,日子还长着呢。”
黎妃虚弱的眼眉,透出阵阵凌厉:“其实你和七王爷到底图什么才回到大齐,所有人心里都盘算几分,那会儿我为了自己的孩子,举棋不定到底该靠在哪一边,现在我踏实了,不跟着你,我没有活路。”
她爬出来一些,凑在项琴面前:“这药我留下,哪一天需要我手刃那畜生,只管告诉我,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
“在那之前,把皇后交给我。”
琴儿笑问:“有意义吗?”
黎妃道:“等你将来怀胎十月,你就知道有没有意义了。”
项琴笃悠悠一笑:“我应你。”
离开黎妃的宫殿,走在通往宫外的路上,晋国过了酷暑,也仅仅从酷热变成炎热,可是在琴儿眼里,却是一片温暖的土地。她很喜欢摸到那里都是热乎乎的感觉,女子畏寒,这本该是能让女人生活得更好的地方。
前方,皇后带着宫人走来,即便这一次漂亮地赢过了黎妃,可她依旧不张扬不显赫,伪装一时不算什么,能装一辈子,真真是本事。
琴儿让在路旁,请皇后先走,皇后却热情地上来打招呼,即便言语不通,也要说上两句。换做其他人,此刻得势,必是耀武扬威地走过去,可河皇后不会,她的柔弱似乎已经不是伪装,而是生存的本能。
两处渐行渐远,忽然有宫人急匆匆跑来,顾不得给项琴让道,直接从边上跑过。琴儿回眸看,见他们急匆匆向皇后禀告什么,皇后大惊,调转方向走来,这一刻才是顾不得项琴,径直离去。
“去打听。”琴儿吩咐,之后便匆匆离宫回王府去。
直到傍晚,宫里眼线才传来消息,忽格纳大白天在行房时突然昏过去,宫里御医也非碌碌之辈,性命虽无大碍,可皇帝若要长命,至少一年半载要禁房事,禁房事,也就不可能有子嗣,这会把忽格纳逼疯的。
蒙格冷冷道:“由着他去吧,兴许不等我们动手,他自己先把自己作死了。”
第二天早朝,皇帝如旧出现,不见得他有多勤政,但总要做个体面的样子,昨日昏厥和御医的叮嘱只字未提,蒙格冷眼看着,皇帝似乎还挺高兴的。
退下后,蒙格便往宫里打探消息,才知道昨天半夜,皇后为皇帝举荐的一位美人有了身孕,而他这些日子辛勤“播种”,再过十天半个月,或许还会有更多的好消息。
但就算如愿,孩子落地且要十个月后,眼下蒙格和项琴在乎的,是那些食不果腹揭竿而起的灾民。
又隔一日,七王爷领兵前去平定叛乱,七王妃入佛堂闭关祈福不再见客,直到离了都城后,蒙格才又见到琴儿,见她打扮成晋国农妇的模样,好生新奇。
与此同时,大齐这一边,沈云也带着项元匿行上路了,只是带这个家伙出门不容易,约法三章再三命她路上要听话,可一出京城,项元便似脱缰的野马,催着沈云快些走。
然而沈云有太多远行的经验,说道:“你这么冲,后面的路还怎么走?”
元元急道:“我想早些见到琴儿。”
沈云笑:“就算明天就到晋国,你也见不着,晋国未来的皇后,这会儿不在家。”
元元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你总是什么事情都知道?”
沈云稀奇地说:“我可是朝廷重臣,你以为我专职陪你玩儿的?”
“那琴儿去哪里了?”
“是秘密,你老老实实跟着我,不然永远也走不到晋国。伯父可是暗中派人跟着我们的,你若不老实,不等我绑了你,他们就动手了。”
项元朝四周看看,忽然大声嚷嚷:“你们敢动我试试?”
489 做自己的主
沈云大窘,直接靠上项元的马,抓着衣领子就把她提溜到自己怀里,低声呵斥道:“你胡闹什么,嫌不够扎眼吗?回头我们倒是瞒着琴儿,要给她一个惊喜,你张张扬扬的,被别人察觉,不等我们走到晋国,琴儿就全知道了。若因此横生枝节,只怕明年都走不到晋国。你啊,既然要微服匿行,就绝不能张扬,你再这么不听话,我不带你走了。”
元元鼓着腮帮子,满心的不服气,可没法子,离了沈云,她走不了也活不了。临出门时,母后再三叮嘱不要在她身上放钱,没有钱没饭吃,她就不敢乱跑,大家到底是有多不放心她。
而她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父皇其实派了无数人跟着,可她几乎感觉不到,这样一想,沈云也没错,所谓低调所谓匿行,就不该叫人发现。
“你别生气,我不闹,我这不是兴奋吗?”项元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沈云,“你这个纵横四海的大将军,是不懂我这种深宫里的孩子的心有多苦的,云哥哥,我好好的,你带着我走吧。“
沈云哭笑不得,在她额头上重重一扣:“你叫什么云哥哥,只许琴儿叫,你一叫,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大公主真是能屈能伸,连大将军都叫上了,你不是最看不起我了吗?”
项元哼道:“我看不起你,我还跟你玩儿,你也不看看皇室里头那么多人,我跟谁玩儿过?”
沈云轻拉缰绳,马儿前行,元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而所谓的舒服,几乎就是靠在沈云怀里,她倒是自在惬意,沈云挺直腰板累得够呛,责备:“等下就换马车,带着你出门,比我带十几万大军都累。”
他们这么一口气走了六七天,距离大齐边境还有很长的路,从前若是出远门,一路游山玩水,怎会觉得日子漫长路途遥远,可这样闷头赶路,项元渐渐就没有了耐心。
这日禁不住连日车马颠簸,项元晕了车,一行人停在路边,沈云去山里灌来沁凉的泉水,喂她喝了几口,笑着问:“可好些了?”
元元点点头,倒在他肩膀上:“琴儿就是这么嫁出去的,这么辛苦?我们还要走多久,你不要笑话我,我现在好想父皇和母后。”
沈云笑道:“琴儿和蒙格走得慢,更是一路看山看水,倒也不觉得远,可你现下,哪有心情游玩。再忍一忍,你就想啊,这是伯父打下的瑰丽江山,你的子民安居乐业,多好?”
元元小声说:“可见我的日子有多安逸,可见我有多无知,沈云,你真了不起。”
“现在知道我厉害了?”沈云摸摸她的额头,“熬过这一阵,身体就适应了,我第一次跟我爹出远门,比你还不如,在路上吐得肠子都要出来了,我觉得自己快死了,我爹还硬拉着我上路,也没个人疼我。可是再撑几天,身体突然就适应了,现在骑马坐车走再远的路也不怕了。”
“真的?”元元的眼眸湿漉漉的,“那你要保证,不可以告诉父皇母后,也不许告诉琴儿,我会很没面子。”
“知道了。”沈云抱起她,往马车上走,命车夫缓缓前行,而后哄着项元睡一觉,之后在一家客栈休息了一整天,待她恢复了元气才继续上路。
而此刻,蒙格已经与起义难民相遇,他们从皇帝先头派来的军队手里抢走了武器,他们不懂打仗,更不会行军布阵,靠的是豁出性命、一夫当关的气魄。
这些人不是敌寇不是侵略者,是辛辛苦苦为晋国种粮食的农民,君王昏庸招来天灾,受苦的却是无辜的百姓,蒙格不忍伤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他们的性命。
对峙三日不发一兵一卒,消息传入都城,忽格纳大怒,连发三道圣旨,催促蒙格发兵,若在抗旨不剿灭逆贼,蒙格就是死罪。
第三道圣旨送来时,蒙格正在大帐中来回踱步,皇帝说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眼下琴儿带着妙光去灾民的阵地已将近三个时辰,他很是不安。
“王爷,妙光回来了。”
门前终于有了动静,亲信掀起门帘,却只见妙光带着一个白发老翁进来,蒙格四下看了看,“公主呢?”
妙光道:“公主留在那里了,让我带着这位老伯来和您谈判。”
蒙格的心揪在一起,但见那老翁气度非凡,目光炯炯有神,不像普通农家。若是平日,他一个毛头小子怕是压不住这气魄,可眼下他的妻子在敌营,他不能示弱。
“在这里谈,不妥。”蒙格道,他一面说着,脱下铠甲,歇下武器,威风堂堂地说,“晚辈这就随您去大营,我不能留我的妻子独自在那里。”
那老翁微微眯眼,但道:“也罢,王爷若愿意走一遭,我们有何不可的。”
这三天,蒙格日日与他们谈判,劝他们放下武器回乡,他会保证所有人的性命不受威胁,可没有人信他。这是他早就料到的局面,早就做好准备会有长久的谈判,可忽格纳比他预想的更糟糕,堪堪三日就不耐烦,他治天下,就凭一个杀字。
主将离开大营,是极其冒险之事,但蒙格绝不能留琴儿做人质,匿行随那老翁赶来敌营,自然身后已经排兵布阵,若有异动,随时兵刃相见。
可是进入敌营,在妇人们的引导下,他竟然在烧火的炉子旁见到了琴儿,那样尊贵娇弱,天仙一般的人,竟然挽着袖子在炒菜。天气炎热再加上烟熏火燎,琴儿额头上汗如雨下,她转身见到丈夫,惊讶不已:“你怎么跑来了?”
“说好要你和妙光一起回来的,你怎么把自己留下了?”蒙格道,“我怎么好把你丢在这里。”
琴儿笑悠悠:“你才是啊,竟然丢下大军,只身犯险,叫我父皇知道你这么打仗,必然要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蒙格却说:“打什么仗,这里都是我们的子民,若不然,我也不会让你来的。”
边上的农妇们,老老少少看着这一对人,有人怯怯地问:“您、您就是王爷,你是皇宫里的七王爷?”
蒙格揽过妻子,傲然道:“正是,这是我的王妃,来自大齐的公主。”
妇人们惊讶不已,而远处已有男人走来,恭恭敬敬地请蒙格去大帐商谈。
“去吧,我在教他们做大齐的菜,是我的外祖母教我的。”琴儿笑道,“等下我们留在这里吃饭可好,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
看着妻子毫不惧怕,就跟玩儿似的,蒙格倒是安心了。皇帝的第三道圣旨来了,他若再没有动作,忽格纳是不会客气的,到时候他保不住自己事小,保不住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才事大。
妇人们并不知道琴儿是什么公主,男人们让她们看管她,还以为是从哪儿掳来的姑娘,好当做人质,放了丫鬟回去拿钱。
可这位姑娘见她们摘菜,就问她们怎么吃,听罢了便说她有更好吃的做法,二话不说就干上了。
忙忙碌碌聊了好些时候,妇人们都很喜欢琴儿,这小姑娘身上像是能发光,把越来越多的人吸引过来。
营地里更是香气四溢,连男人们都忍不住过来问,今天做什么好吃的,别把对面大军给引过来。
这会子在长桌上摆饭,妇人们忙忙碌碌,且被琴儿的身份唬住了,都不敢再靠近她,终于有个小姑娘忍不住来问:“您真的是大齐来的公主,是王爷的王妃?”
琴儿笑:“不像吗?”
姑娘连连摇头:“像,真漂亮,怪不得这么白。”
琴儿摸摸她的脑袋,问道:“在你们家里,阿爹对娘好吗?哥哥对嫂嫂好吗?你这个女娃娃,读书识字吗?”
有妇人上前来,听得这话,把小姑娘拦在身后,胆怯地说:“王妃娘娘,这些话,您就别问了。”
琴儿看向她们,问道:“你们里头,有在家当家做主的吗?”
静了半晌,有一个中年妇人举起了手,很害羞地说:“我、我……”
女人们一阵笑,推着她过来,说:“他们家男人,是我们村里的文书,说什么读书人不能管家算钱,就叫他婆娘当家了。”
那妇人脸涨得通红,这在大齐是司空见惯,在这儿反成了丢人的事。
琴儿笑道:“在大齐,大部分的家都是女人当,读书人也罢商人农户也罢,就是高官侯爵,也不乏这样的。我们那儿的男人信奉,一家子里女主人安逸了,家就兴旺了。”
女人们撇撇嘴,纷纷说:“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出息?”
琴儿莞尔一笑:“那么大齐在你们眼里,是怎样的国家?”
妇人们互相看看,她们虽每日在田间瓦舍,如今跟着男人才走出家乡,可平日里听男人们说,也略略知道外头的事,知道他们的皇子娶了一位强国的公主,迎亲送亲的队伍从头走到尾,要足足走上一天……
“我和王爷想着,有一天咱们晋国的女人们,也能当家做主。”琴儿道,“做自己的主。”
妇人们睁大眼睛看着她,琴儿在她们眼里,简直是异类。
490 同席
大帐里,与蒙格谈判的,年纪都在他之上,这也意味着蒙格吃着他们栽种的粮食蔬菜活到今天,这些真正对晋国有功的农民们,他如何能下杀手。
此刻晓以大义,将自己的愿望统统告诉他们,他们再往都城走,只有死路一条,此刻回头一切还来得及。
“可我们信得过王爷,信不过狗皇帝。”白发老翁说,“怕只怕我们在您面前放下武器,转回身,他就另派了队伍杀来。”
话音才落,门外妇人喊着:“饭做好了,先吃饭吧。”
正好事情僵持不下,彼此吃个饭再冷静考虑考虑,蒙格被众人簇拥着出来,但见琴儿端着饭盆,正往桌上一排大碗里一勺一勺地盛饭,哪里像金枝玉叶的公主,可她笑得好开心,蒙格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心疼。
男人们坐下吃饭,妇人们就主动退开,只有琴儿坐在蒙格身边,见这情景,便起身道:“这里还有空位,你们来坐,一起吃。”
妇人们连连摆手,边上的男人说:“女人不能和男人同桌吃饭。”
琴儿莞尔:“那从今天开始,改一改这个规矩如何?你们这里每个人,都是女人生女人养的,你们往嘴里送的饭,也是我们刚刚才做出来的,凭什么不能同桌,倒是说个理由来?”
一众男子哑口无言,半天憋出一句:“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
琴儿笑:“三五百年后,你们也成了祖宗,不如从你们这儿往下传个新规矩。”
有人涨红着脸,是生气,说:“和女人同桌会倒霉。”
琴儿问:“你现在很走运吗,走运得要和朝廷对抗,指不定明天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
蒙格在边上淡淡笑着,淡淡吃饭,旁人见他这态度,明摆着是给妻子撑腰,琴儿对那几个一脸呆滞的妇人说:“当然了,我也不会强迫你们,可你们今天要是敢坐上来吃饭,将来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孙女,往后世世代代的女子,就都不用再受委屈,老祖宗的规矩,就该是从你们这儿往下传了。”
女人们迟疑不决,要她们跨出这一步真的很难,琴儿转身问桌上的男人:“若是有不乐意的,就离了这张桌子,也没人拦着你们。”
所有人看向年纪最大的那位,老人家嘿嘿一笑,招手喊他的孙女,就是刚才来和琴儿搭话的那个小姑娘。
这样的举动,便是答应了,琴儿朝女人们走来,伸出手,温和地问:“跟我去坐吗?”
女人们面面相觑,终究是没勇气,倒是那位文书家的娘子,怯怯走上来,轻声道:“公主,可以坐吗?”
琴儿一把拉过她的手,拉着她过来,问她家里男人是哪个,把她塞在了她男人的身边。
那娘子坐下后,夫妻俩轻声说着话,看得出来感情极好,至于其他人,琴儿就不去强求,指不定弄巧成拙,会像郡王妃那样回头还害了她们,毕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些灾民劝回家乡。
如此,其他妇人都退下了,桌上有两个三个女人在,也没见那些男人吃不下饭。
吃过了饭,事情就该有个决定,蒙格也不能长久逗留在此,他们商议出一个办法,在他们退回家乡的期间,蒙格除了要带兵守在这里,防止皇帝另派军队来袭击外,还要求蒙格向忽格纳请旨,将他们家乡那一片土地赐给他,他们要蒙格做他们的王。
这不是坏主意,甚至是好主意,蒙格欣然答应,带着琴儿全身而退,回到了大营。
当天夜里,灾民起义军就将刀枪武器留在原地,原路退回他们的家乡,蒙格派兵收缴了兵器,并护送他们返乡。翌日一道奏折送往都城,请求忽格纳将土地赐给他。
两天后,忽格纳在朝堂上看见奏折,气得破口大骂,再下圣旨,要蒙格诛杀逆贼,并另外点兵一万,命他们速速前去剿匪。
晋国到底还有做事的大臣,不然国家早就毁在昏君手里,他们认为蒙格的做法,既避免杀戮又安抚民心,皇帝的威严也没有受到损害,是上上之策,大部分人偏向支持蒙格的不杀,纷纷谏言忽格纳收回成命。
皇帝骑虎难下,恼羞成怒,离了朝堂,回到内殿生闷气。亲信内侍悄悄跑来,道出一个秘密说:“皇上,我们怀疑项琴不在王府闭关,听说大营里有个女人和七王爷出双入对,七王爷怕是带着王妃一起去了前线。您这会儿若派军队去,项琴当真在那里的话,大齐的人感觉到他们的公主有危险,事情就复杂了。”
皇帝气得将茶碗往门前一摔,正好河皇后走来,碎片就散在脚下,叫她一哆嗦。
“谁叫你来的,滚!”忽格纳大怒。
“皇上,臣妾是来告诉您好消息,又有一位美人查出有身孕了。”河皇后邀功道,“现下已经有三位了,一年后,您将有三位皇子。”
忽格纳面色怔了怔,倒是消了几分气,冷冷道:“知道了,你照看好她们,她们再有闪失,朕就把你一道杀了。”
河皇后退出殿阁,心里自是一片寒凉,眼下还不知道十个月后会是什么光景,若真是生下三个皇子,哪怕两个也好,千万不要只有一个,那对她的威胁就大了。
路上,迎面遇见二王爷进宫,她的人在身旁轻声说:“二王爷最近气大得很,到哪儿都被人嘲讽做了七王妃的奴隶,皇上也不管他,像是故意让他受辱。娘娘,皇上这盘棋,下得也妙,左右皇上不吃亏。”
河皇后微微颔首,与二王爷相遇后,彼此见了礼,她问道:“二弟进宫,是向皇上请安吗?”
二王爷冷声道:“听闻皇兄身体不好,我特地来问候。”
“那是秘而不宣的事,照我看,二弟还是不要提为妙,以免触怒皇上。”河皇后微微一笑,“眼下,二弟境遇尴尬,凡事小心些才是。”
二王爷冷冷一笑:“不想有一天,竟然要皇嫂来提点我。”
河皇后道:“你我一样的处境,感同身受罢了。要说二弟输给了项琴,我是最最替你不甘心的那一个,她与黎妃往来密切,频频和我作对,我早就看不惯她。如今她越发嚣张,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那莽夫眉头一挑,恶毒地说:“真想把她撕碎了,好好揉搓。”
河皇后道:“二弟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两人眼神交汇,似乎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河皇后轻声道:“有机会,再慢慢谈吧。”
他们不宜逗留太久,多说一句话都是是非,可皇后很想好好利用这个莽夫,用他来为自己扫除一切障碍。
然而灾民起义一事,最终在大臣们的影响下,忽格纳答应了蒙格的请求,将那一片土地赐给他,成为他的封地。可皇帝如何能甘心,朝堂上施行仁政,背过身去,却暗暗派一千杀手,去屠杀灾民、火烧村庄。
但蒙格接到皇帝旨意后,并没有掉以轻心,大部队发回都城,他却亲自带着精兵去了封地,恰恰与皇帝派来的杀手狭路相逢,两方激战,蒙格虽损失惨重,到底是杀灭击退了皇帝的人。
灾民们真正相信了蒙格会保护他们的誓言,蒙格则在琴儿的建议下,将这件事送到都城禀告皇帝,说是朝廷抚恤灾民的钱财粮食遭土匪打劫,他尽力剿匪,杀了四五百人。
忽格纳气得浑身颤抖,唯有下旨命蒙格立刻回都城,等把他弄回来了,再慢慢收拾。
蒙格将军队留下,只身返回都城,自然琴儿的身份不能曝露,王府早有人来接应,将琴儿和妙光顺利接回王府。
梳妆打扮,重新变回高贵的公主和王妃,宫里便传来消息,皇帝要她参加庆功宴。
琴儿对蓉佑说:“你猜今晚是同席,还是在皇后那儿另摆一席,咱们打个赌如何?”
蓉佑笑道:“奴婢可没什么和您赌的,不过您进宫后千万小心,皇后太阴险。”
此时此刻,河氏趁安排晚宴的机会,在器皿库房里,见到了二王爷,他们只有一刻钟说话的时间,河氏对他道:“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名节,二王爷想要找项琴报仇并不难,人人都忌惮大齐,害怕伤她一根毫毛就会触怒天定帝,可二弟你不想想,项琴若真是受辱,她会大张旗鼓去告诉别人吗?她若说出去,人人都知道她遭强-暴羞辱,往后她如何做人,如何面对蒙格?”
二王爷皱着眉头:“皇嫂的意思是?”
河皇后冷冷道:“只会吃哑巴亏,你既报了仇,她也不敢声张。”
二王爷摇头:“皇嫂何必挑唆我,她身边都是大齐高手暗中保护,蒙格也是寸步不离,我想碰她,难如登天。可是……若真能碰她,将她捏碎在掌心。”
河皇后道:“不难,怕就怕二弟没胆量,难道你真的打算做项琴的奴隶?今日晚宴,皇上破天荒的让男女同席,你就不怕在旁人煽风点火下,项琴当众羞辱你?现在可是连皇上都默认,你是她的奴隶。”
491 不按常理出牌
“我如今落到这个境地,还有什么事是没胆量做的?”二王爷冷冷地说,“皇嫂,你我也是同病相怜了。”
此时门外有动静,皇后的亲信来提醒她早些离开,河氏便道:“今晚同席,必然有人会用赌注的事来奚落嘲讽你,还请你沉住气,到时候,好好给项琴敬一杯酒。“
二王爷眉头紧蹙,这奇耻大辱的事,他如何能做得。
河皇后幽幽一笑:“大丈夫能屈能伸,二弟,在项琴对你出手前,先下手为强,纵是死了也不冤。”
说罢,她匆匆从库房离去,只怕再多逗留会惹人瞩目。
回到中宫,皇后梳妆打扮时,宫人们来报七王妃已进宫,请皇后示下,是请她直接去宴会大殿,还是到这里一坐。
皇后捧着手里的簪子,想了想道:“让她直接去宴会大殿,来了我这里,反而多是非。”
这边厢,项琴在大殿外,终于见到了丈夫,皇帝纠缠他许久,都不得回去换身衣裳,但蒙格并不在意,两人走近后,他轻声道:“皇上虽生气,但也无话可说,之前派人游说他,若要得皇子就要减少杀戮,他倒是信了半分。不过我不可轻狂,仍旧要事事小心,杀他容易,可咱们的目标是得民心。”
琴儿见他意气风发,目光炯炯有神,也实在为他高兴,而这一次就连琴儿也不知道,在幕后煽动这一场灾民起义的人,还是她的父皇。
宫人将他们引入大殿,夫妻俩的坐席依旧排在很前面,反是二王爷换了地方,几乎已是在席位的末端,琴儿很明白,忽格纳这么做,是故意挑唆矛盾,那场赌博之后这么久了,琴儿从未以二王爷的主人自视,可等着看好戏的人,依旧兴头不减。
今晚,总觉得会发生什么,蒙格说皇宫里除了聚赌,很少会举行男宾女宾同席的宴会,今夜如此反常,且要小心。
然而晚宴开席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就在人们以为今晚将平平淡淡地度过时,席中有人聊起了蒙格这一次去剿匪的经历,说蒙格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灾民劝退,王妃项琴在家中闭关礼佛,为他祈祷,也是一份功劳。
琴儿听蒙格转达后,谦辞几句,并不想把话接下去,却总有好事之人窜出来,说七王妃因闭关,之前那件事还没能好好解决,黎妃突然小产而中断的赌局,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忽格纳冷笑道:“今日是为七弟的庆功宴,你们谈什么赌局,那日的赌局就到那日结束,朕不记得了,最后是谁输了来着?”
殿上众人哈哈大笑,目光齐齐转向二王爷,他的妻子羞愧地低下了头,那莽夫也是脸色涨得难看,憋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说:“是、是臣输给了七弟妹。”
“我记得,王爷与七王妃赌的是命。”座下有人故意挑唆,“王爷如今,就是七王妃的奴隶了?”
殿内又是一阵哄笑声,人人都等着看好戏,河皇后坐在一侧,暗暗给手下的人使了眼色。
蒙格在桌下轻轻握了琴儿的手,安抚道:“不必理会。”
琴儿微微颔首,他们这一通晋国话,她本该是“听不懂”的,她早已习惯了在这种场合面不改色从容应对,能顺畅地在听得懂和听不懂之间切换,他们乐他们的,自己听着就好。
可是听着听着,话题就不对了,二王爷竟然被撺掇着,来向项琴敬酒,忽格纳大笑:“也好也好,到底是一家人,什么赌命不赌命的,你给弟妹敬一杯酒,这条命你便自己拿回去,只是日后弟妹若要找你做什么事,你不能不答应,毕竟你还是她的人。”
既然皇帝都点头了,忽格纳站起来,有宫女端来一杯酒,他大步走上前拿下酒杯,径直到了项琴的面前,神情扭曲地说:“弟妹,喝了这杯酒,那日的赌约,可否一笔勾销。”
项琴缓缓起身,正打算接过酒杯,她并不需要这么一个奴隶,也不想和晋国皇室结仇,可手还没抬起来,余光瞥见了河皇后,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虽然面善是温和的笑容,可手指上突兀狰狞的关节,都是她的情绪。
“愿赌服输。”项琴接过二王爷的酒,却当众洒在了地上,她清冷一笑,“我不会要二皇兄的命,二皇兄且放心,但那日的赌约不可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用晋国的规矩来说,就是我的奴隶。”
“贱人!”这一切,和说好的不一样,河皇后明明告诉他,项琴一定会喝下这杯酒,然后满足他的心愿。可是她竟然不接受,更当众把酒洒在地上,受尽屈辱的男人勃然大怒,扬起手猛地一巴掌扇过来,掌风呼啸着扑向琴儿的脸,可粗大的手掌生生停在了她的脸颊旁,琴儿的身体被用力一拽,蒙格挡在了她的身前。
“二哥,你要做什么?”蒙格目光如炬,单手握着他哥哥的手臂,两边已然暗暗较着劲,他二哥的力气也并不小。
二王爷青筋凸起,大声呵斥着:“贱婢生的畜生,松开你的脏手。”
蒙格冷冷一笑:“想我松开?还是你断一臂来得容易些。”
二王爷挣扎了几下,两人几乎就要动起手来,蒙格已经是随时要拧断他胳膊的怒气,但听忽格纳在上首冷声道:“你们闹什么,都是自家兄弟,快坐下,别吓着弟妹了。”
项琴站在丈夫身后,方才那掌风却是叫她心底一颤,这一巴掌下来,她必然会被打在地上,怕是脑袋都要震晕了,这莽夫实在太容易激怒,而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仿佛本期待着什么,可事与愿违了。
二王爷大声道:“皇上,不要把臣与这卑贱的畜生相提并论,他不过是异国女人生的杂种。”转而对蒙格咆哮,“畜生,放开我。”
“我要他一条胳膊。”站在身后的琴儿,突然开口了,她说罢斜眼看向忽格纳,“皇上,二皇兄的命是我的,我现在要他一条胳膊,不算过分吧?”
座中的女眷大多听不懂汉语,纷纷询问身旁的人,听得项琴竟然要活人一条胳膊,纷纷吓得花容失色。
忽格纳怔住了,弟弟自己把命输给了项琴,本不是他能阻拦的事,他虽然盼着弟弟落魄遭难,可少一人威胁他的皇位,但此时此刻,项琴这么做,显然也是不给他颜面。
若不答应,项琴占理与他争辩,可让他威严扫地;若答应,岂不是当众枉顾弟弟的性命,这毕竟是他同母同胞的兄弟。
皇帝刚要开口,却见项琴离席,长裙曳地,气势威武地走出大殿,众人都以为她是要离宫,不想外头一阵动静传来,只见项琴手里拖着门前侍卫的佩刀,几个人跟在她身后不知所措,佩刀刀尖在地砖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二王爷怒吼,偏偏被蒙格擒住,根本动弹不得,“皇上,皇上……”
“在场各位,那日都在殿中目睹了那场赌局,愿赌服输是我跟你们学的话,若是听不明白我说什么,我请我家王爷再转述一遍。”琴儿傲然问众人,“可有人有异议?”
蒙格转述了一遍,话音才落,不等任何人反应,就一脚踢开那莽夫,顺势从琴儿手里拿过佩刀,刀起刀落,一道寒光掠过,便是血溅当场。
二王爷猝不及防挨了一刀,剧痛嚎叫,右臂被切了一半,半拉还连着筋骨,鲜血如注。
女人们尖叫捂脸,殿中一片慌乱,蒙格丢下了手中佩刀,朝皇帝单膝跪下道:“御前动刀,臣弟罪该万死,请皇兄恕罪。臣弟曾向天定帝起誓,决不让公主受半点委屈,方才二哥的行为,已触犯底线。臣愧对天定帝,亦愧对皇兄,待臣赶赴大齐向岳丈请罪后,再请皇兄发落。”
忽格纳脸色铁青,看着血泊里的弟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其实他根本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河皇后坐在一旁,瑟瑟发抖,今晚的事不该是这样的,她计划的该是项琴喝下那杯酒,喝下那杯酒里的媚-药,然后……
河氏脑中一片混乱,想要算计项琴实在太难,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赌局上算到了一次,她以为这一次也会成功。在她看来,项琴并不在乎要不要什么奴隶不是吗,她根本不会无端端羞辱别人,可现实怎么和想象的完全相反?
忽然间,她发现项琴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她生生被逼着避开了目光,皇帝起身,怒道:“扫兴至极,散了吧,散了吧。”
血泊里的人还抽搐着,河皇后根本不敢多看一眼,匆匆跟上皇帝,迅速离开了这里。
虽然人人都等着看好戏,可也没到会变得这么惨烈,没有人敢来向蒙格和琴儿搭讪,夫妻俩丢下半死不活的人走出大殿,蒙格捏着妻子的手,问她:“没事吧?”
方才电光火石间,他阻止了自己挨打,琴儿展颜笑起来,她有夫君在身旁,什么都不怕。
492 当然要生在晋国的土地上
庆功宴成了杀戮宴,血染大殿的场景,令忽格纳触目惊心,他这一辈子杀人无数,满手血腥,竟然还会被一个不足十几岁的小女子震住。
项琴拖着大刀走上大殿的情形,宛若传说中项晔逼宫斩杀赵国幼主的情形,甚至恍惚以为看见了项晔朝他走来。蒙格挥刀斩断二弟臂膀的那一瞬,忽格纳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将来。
他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皇后身上,揪着河氏的衣襟,恼怒地问:“你不是说妙光会杀他吗,你说的事有哪一件做到了,我只看见他们夫妻俩越来越嚣张,你看那个小贱人,他都敢拖着大刀上殿,下一次,可就要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
河氏心里很明白,皇帝想杀项琴的心,早已按捺不住,可他凶暴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懦弱的心,他不敢动天定帝的女儿,他只能等着别人来动,出了事,把那一杆子人送去祭刀。
她今晚想让二王爷动项琴,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她不愿项琴和黎妃联手对付自己,蒙格虽然有意靠拢她,可蒙格最终还是会听项琴的,实在不可靠。今晚若照她的计划,二王爷动了项琴,项琴不敢启齿,老二也好项琴也好,就都有把柄在她手里,女人家清白最重要,她不信项琴敢说出口。
结果都没给她机会验证,她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愤怒的忽格纳把皇后摔在地上,大声斥骂:“朕要废了你,都是因为你这个丧门星,这几年来,就没一件高兴的事。朕不禁要怀疑,黎妃腹中的孩子,是不是你害死的。你给我等着,绝不会让你好活。”
皇帝愤怒地拂袖而去,走在深夜的禁宫里,热血冲头竟不知该去哪里好,内侍小心翼翼地问:“皇上,黎妃娘娘素来足智多谋,您看……”
忽格纳怔了怔,便道:“那就去坐坐。”走了一半,才想起来问,“老二死了吗?”
内侍忙道:“尚未有消息,但是听说七王妃派了大齐的太医去二王府救治。”
皇帝冷声道:“她倒是做的事后好人,明日传话出去,他们夫妻俩这一阵子为自己树下不少好口碑,倒要让天下人看看,赶在大殿上动刀虐杀亲王的人,还能有什么好口碑。”
他愤愤然来到黎妃宫里,黎妃今日未有赴宴,但宴会上的事已经有所耳闻,皇帝闯来虽有几分意外,但心中并不慌张,套一套皇帝口中的话,也好送去给项琴做人情。
而此刻,项琴回到王府,沐浴更衣后,正虚弱无力地坐在窗下榻上吹风,不是晚宴上的事令她精疲力竭,是在热水里贪欢泡得时间有些长,人就晕乎乎了。
自然,他们车马劳顿刚刚才回到都城,体力不如平日,这会儿倦倦思睡,伏在靠枕上,眼皮沉甸甸的。
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抱上来,是丈夫轻声说:“天气虽热,到底风下,在这里睡过去,可要着凉了。”
琴儿慵懒地躺着,摇头不肯起来,蒙格便将她抱起来,缓缓走回榻上,见妻子目光迷离,他轻轻将娇人儿放下,在她唇上轻啄一口:“你到底有多少本事,你怎么会有胆魄去拿侍卫的刀,你拖着刀走上大殿,一个眼神就足够震慑所有人的人,连同我。”
“因为有你在身边呀。”琴儿软软地笑着,手指在丈夫面上轻轻一划,带着几分挑dou,“你在,我什么都敢做,你若不在,我绝不去招惹他们。”
蒙格欺身而上,从她的面颊轻轻往下吻,一路滑过纤长的脖子,直到薄薄的衣襟,可忽然停下,翻身躺下了。
琴儿本是睡意浓浓,但被丈夫一近身,点起几分热火,结果他突然这么冷下去,她坐起来,楚楚可怜地看着丈夫,在他身上轻轻一推,撅着嘴的模样,看得人心都融化了。
蒙格摸摸她的手:“乖,睡了。”
项琴摇头,蒙格又道:“很晚了,明日还不知会怎么样。对了,刚刚二王府送来消息,暂时还活着,但失血过多,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
琴儿问:“你会怪我吗,冷静想一想,今晚的确有些冲动。可我觉得那杯酒不论如何都不能喝,皇后的反应很奇怪,让我不安,总觉得喝下去会出事。”
“我当然信你,怎么会怪你,而他那一巴掌若打在你脸上,我会拧下他的脑袋。”
“他比你高比你壮,你打得过他吗?”
“我敢娶你唯一的底气,就是身上的功夫,不然一穷二白的落魄皇子,我拿什么来保护你。”
“那你比我高比我壮,你说我打得过你吗?”
蒙格失笑,不等他反应,琴儿已经扑上来,两人肢体交-缠,琴儿很快又被压在身下,软绵绵地笑着:“你累不累,累的话,就……”
柔软的唇瓣很快就被轻轻含住,她呜咽了一声,身上的纱衣就不见了。
春色旖旎的一夜,从梦境醒来,望着窗外晨曦,项琴有些恍惚,仿佛昨晚大殿上的血光是一场梦。看见蒙格熟睡在身边,她微微一笑,伏在了丈夫的胸前,蒙格缓缓醒转,搂过她的身体:“这么早醒了?”
“看天色,不早了,你该上朝去了。”琴儿柔声道,“可千万小心,别中了皇帝的诡计,他现在一定很想杀我们。”
“我会小心。”蒙格叮嘱,“你在家要好好休息,这一次辛苦你了。”
“哪有昨夜辛苦,不过昨夜也是我家王爷最辛苦。”琴儿目色暧昧,言语中又挑dou着夫君,叫蒙格哭笑不得,将她拎起来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说道,“我倒是,还想再看看昨夜提刀上大殿的七王妃。”
琴儿轻声说:“要是……要是我有身孕了怎么办?”
蒙格一怔,尚年轻的他,当然会担心:“其实不瞒你说,我一直担心你有身孕,这里这么乱,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有了身孕身体娇弱,不能受一点伤害。我一直想,若是将来能把你送回大齐安胎……”
琴儿骄傲地说:“我们的孩子,可是晋国将来的皇子,将来的君主,当然要生在晋国的土地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蒙格欣慰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讲。”
琴儿安抚他:“你放心,我自己有分寸。现下乱世,我除了要有强大的心,还要有强健的身体,我们还这么年轻,孩子的事晚些再说不迟。”
“顺其自然。”蒙格说,“老天若真把孩子赐给我们,我一定会守护你,守护我们的孩子。”
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琴儿很明白,蒙格不会让她受半点伤害,那么迅疾的一巴掌,他竟然能生生挡住,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又可以给姐姐写信了。”起身命宫女为丈夫穿戴整齐,她最后给蒙格戴了发冠,待他出门后,便命蓉佑准备笔墨。
吃过早饭坐在书桌前,妙光在边上磨墨,琴儿便递给她纸笔说:“也给妹妹写信吧。”
妙光眼眸里却闪烁着憧憬的光芒,笑道:“公主,我不着急给妹妹写信,我更想听听昨晚的事。”
琴儿莞尔道:“正好,我自己也想理一理昨晚的事。”便一面给妙光讲述昨夜的惊险,一面将这些事写下来寄给姐姐,全然不知此时此刻,云哥哥正带着姐姐正在赶来晋国的路上。
到这一天,沈云和项元已经出了大齐边境,进入了梁国。
且说梁国与大齐交界处,本是连着一片沙漠,经过项晔十几年的努力,已经在沙漠里辟出一道“绿色走廊”。沿着这条路,两国得以互通商贸,大齐的边境不再是穷苦之地,当年从赞西人手里得到的盐湖,如今也能把盐运去更远的国家去换取他们的物资。
出关的那一瞬,看着冗长的商队,听着驼铃声声,项元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大,她已经不再晕车晕马,虽然身体十分疲倦,但随着被父皇创下的巍峨江山一次次震撼,越发刺激了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心。
他们要换骆驼走过这片沙漠,高高的骆驼一下子站起来时,元元不禁喊出了声,沈云在身后护着她:“别怕,比马儿稳当多了,它们走得慢。”
一面说着,他将轻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元元的脸上,只露出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笑着:“你不老实裹着,转眼就晒得跟我一样黑,咱们就更般配了。”
日夜相处,车马颠簸,走了那么远的路,元元对沈云的信任和依赖,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从前哪里容得他说自己半句不是,这会儿也不过掀起纱巾露出嘴道:“那你不遮一下,再黑夜里就看不见了。”
沈云嗔笑:“我去了晋国,都算是肤色白的了。”
“是呀,晋国女子别具风情,人家都是小麦色的肌肤,看着结实又健康。”元元轻哼一声,问道,“到了晋国,你就给我把眼睛蒙起来,不许看那里的女人。”
沈云笑道:“我蒙住双眼,你认路?晋国的男人很凶的,看见你这么漂亮,立刻就抓回去当小妾了。”
493 就当还你人情了
“可是父皇派了很多人保护我。”项元不自信地说着,转身看向四周,茫茫大漠,除了一直跟随的几个人外,真的有人暗中保护她吗,可是这大漠里,能藏得住人?
“或许只是伯父给你一个念想一个暗示,让你不要害怕。”沈云笃悠悠笑道,“我们走了那么久了,你见着谁没有?”
项元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安地在沈云怀里蜷缩了一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去羌水关找宋大人,让他派人保护我。”
沈云笑道:“这么怕死?”
元元大声地反驳:“我的命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好随随便便死,我还没见着琴儿呢。”她扭过头,看着沈云,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她伸手拧一把他的脸,“有你在,我怕什么死?”
“别动来动去的,等下我亲到你,你又说我欺负你。”沈云笑着,抱紧了她,“骆驼这么高,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有商队缓缓走过,都是出门在外的人,四海皆朋友,他们拿了果子和食物送给沈云和项元,只当是出来闯荡的小两口子,哪里知道是大齐国最最尊贵的公子公主。
元元很开心,但是拿了吃的又很谨慎,问沈云能不能吃,沈云就让她先留着,等到了安顿的地方再看看,在外头的确不敢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终于走过沙漠,进入了梁国的城镇,但这里远离皇城,所见的风土人情和大齐几乎没有差别,到了下榻的住所,两人一起吃饭,元元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讲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沈云饶有兴趣:“什么秘密?”但在他看来,不该有什么事,是元元知道而他不知晓的。
元元轻声说:“梁国的公主嫁给父皇做贵妃的事儿,你知道吧?”
沈云颔首,他已经猜到了。
元元说:“其实她还活着呢,当年并没有死,是父皇把她送走了。可我就不知道,是父皇为了成全母后而肃清六宫,还是他自己这么做,仅仅是利用了一个女子成就国家政治。而梁国不仅不追究,从那以后还和我们好得不得了,根本不在乎一个女儿的生死,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对不对?”
沈云颔首:“伯父的龙椅是白骨和人血堆砌起来,可换得的是天下苍生,国与国不单单是利益二字就能囊括,但简单地这么理解,也不算错。”
项元问:“琴儿将来成为了晋国的皇后,她是不是也会来和父皇谈利益?”
“会。”沈云毫不犹豫地说,“但伯父不会不在乎她,若真到了僵持的局面,无法挽回的话,伯父会强行把琴儿带回大齐,斩断她的姻缘。”
项元往嘴里塞了口干巴巴的饼子,灌下热开水,慢吞吞地把东西全吃完了。
这一路行,她都和沈云住一间屋子,总是她睡床上,沈云打地铺,其实走到半道上,她就后悔了,为了给妹妹一个惊喜,折腾得沈云这么辛苦。若是大大方方以公主之驾出行,所到之处必然黄土铺路、封道戒严,她逍遥,沈云也不必那么辛苦。
每次都想喊他上来和自己一起睡床,每次都开不了口,可是今天住的这家店很简陋,实在是边陲小镇找不出像样的来,屋子里没有铺地板,坑坑洼洼的石板铺在地上,一定又冷又不舒服,元元洗漱后,就让沈云进屋来,直接抓着他的手说:“今晚跟我一起睡。”
沈云一愣,笑道:“怎么这么好心,我怕你晚上把我踢下来。”
“你这么大,我怎么踢得动。”元元干咳了一声,“带着我,真是比带大军打仗还累,带兵打仗你还有人伺候,睡大帐睡床,跟着我,你都睡了一路的地铺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拉着沈云到床边坐下:“反正、反正我们小时候一个床上睡一个碗里吃,有什么不行的。”
项元爬上去,拿个枕头放在中间:“隔开就好了。”
说完她就躺下,翻过身去背对着说:“快躺下睡吧,我们都累了。”
沈云当然不客气,元元早晚是他的妻子,何况从小一起长大,换做别的女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元元就不同了。
感觉到身后的人躺下了,项元松了口气,反而翻过身,隔着枕头看他:“我们还要走多久?”
沈云说:“梁国境内三四天,进了晋国七八天,就快了,小半个月。”
元元轻轻一叹:“你不要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么远。”
沈云翻过身,也隔着枕头看她:“那你后悔吗?”
“嗯……”元元沉吟半晌说,“不后悔出来,但是心怀愧疚,父皇母后一句话就把我丢给你,你再苦再累也要跟着我。明明是我自己想做的事,结果自己没半点本事,全依赖你。”
沈云拿开了枕头,笑道:“离了京城离了皇宫,我们大公主一下子变得这么懂事?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元元困倦地打着哈欠:“可我比从前更喜欢你了,你要接着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面前的人,像犯困的小猫,眼皮沉甸甸地掀合,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慢慢蜷缩起身体,嘴里黏黏糊糊地说着什么,很快就睡着了。
沈云轻轻喊她的名字,项元已经毫无反应,他早起来,将他们随身带的薄被子盖在她身上,俯下身,在嫩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是你叫我睡下的。”沈云似自言自语,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完全拿开了枕头,躺在了元元身边。
一夜酣眠,项元醒来时的姿势,是斜着身体,把沈云的身体当枕头,睡得四仰八叉的,她心里一惊,爬起来,把沈云也惊动了。
“天亮了,我们该赶路了。”元元理一理自己的衣襟,红着脸低着头,“你快出去,我要洗漱了。”
沈云伸了个懒腰:“我还不如睡地上,你夜里做梦是去大闹天宫了吗,拳打脚踢的。一个女孩子家,睡相怎么这么差。”
项元红着脸,毕竟是女孩子,怎么愿意叫人觉着自己睡相太差,轻轻捋着长发,有些委屈地问:“琴儿从前也这么说,可是我们不都一样,打小一个人睡的床,能有这间屋子这么大,我倒是想让母后把我绑起来,又不能怪我……”
“生气了?”沈云才意识到,这个家伙再怎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也是女孩子,这一路走,沿途的辛苦磨去她很多棱角,并不是失去了个性天真,而是磨光了那些尖锐扎手的东西,变得越来越讨人喜欢,而他本就那么喜欢。
“那你今晚,不跟我睡了吗?”
“你一个小姑娘,不会害羞?”
元元猛地一拳打过来,沈云眼疾手快地给抓住了,她挣扎了两下,气道:“不识好歹,你以为谁都能睡在我边上吗?我这不是心疼你吗,反正我们早晚要成亲的,我不嫌你,你还嫌我了是不是?”
沈云笑悠悠地看着发脾气的人:“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天涯海角我都愿意陪你去,将来我们成了亲,我若要南征北战时,你也跟着我可好?”
元元静下来,看着沈云真诚的目光,只觉得耳朵根也滚烫,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就当还你人情了。”
在客栈吃了早饭,两人继续出发去往晋国,一路上虽然不必省钱,有什么好的都吃,可途径荒凉贫穷之地,往往一碗白水就干粮。项元却从不娇气,跟着沈云吃得很香,起初是觉得,带着她比带千军万马还累,可越往后,纵然身体十分疲倦,心情却一日好过一日,甚至盼着这路再长一些。
他们走得快,三天后就到达了梁国挨着晋国的边境,沈云带着元元去了大齐军队的驻地,那里的人惊见沈云来,还听说身边的女伴就是大公主,个个儿目瞪口呆。
当然沈云命他们保密,只叫准备热水热饭,好让元元休息两天,可分开没多久,元元就兴奋地跑来,沈云只能屏退了几位副将,问道:“怎么不去睡觉,你累了。”
项元眼中却是精光闪闪:“你听说了吗,琴儿她砍了晋国二王爷的手臂,她一个人拖着大刀走上大殿。我们明天就出发,我等不及见琴儿了。”
这些事,沈云都听说了,却嗔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之后的麻烦接踵而至,琴儿的处境并不乐观。进了晋国,一切都要听我的,我知道你不是胡闹,可别人不会这么想。现在你去睡觉,我还有一些事要部署,两天后,我们就出发。”
项元不情不愿地走开,忽然又折回来说:“今晚你睡自己的屋子,不许来找我了。”
此刻,虽然不是隔着千山万水,和琴儿相见还是不易,驻军之地虽非真正自家的地盘,到底心里安逸,元元浑身酸痛,才躺下,这还没到晚上,看着窗外白晃晃的日光,就困倦思睡了。
隔着辽阔而炽热的土地,都城王府内,富丽堂皇的卧房里,轻纱飘飘,蒙格轻手轻脚走来,却隐隐听见哭声,慌忙走到榻前,只见琴儿在梦里啜泣,他忙轻轻推醒她:“琴儿?做噩梦了?”
恍然醒转,娇弱的人泪眼迷离,见是丈夫,便伏在他怀里。
“怎么了?”
“我梦见姐姐,可是我喊她,她怎么也不应我。”
494 惊喜
蒙格疼爱地说:“你连我的兄长们都不怕,却怕一场噩梦?不要迷信,不是也有人说,梦境是反的,你一定是思念皇姐了。”
琴儿渐渐冷静下来,柔声道:“我每天都思念,每天都是。”
“待我们心愿达成时,你就能以晋国皇后的身份,去为皇姐和沈云主婚。”蒙格挽着她坐下,擦去她的泪水和汗水,温和地说,“琴儿,我们不再等了可好?”
项琴眼神一亮,郑重地说:“你知道,黎妃送来消息,忽格纳已经很不耐烦,要对我们起杀心。我们一直想着,先得民心,可也要有命,才能得民心。忽格纳要杀我们很容易,只看他敢不敢,我们千万不能等到有一天,他豁出去。”
蒙格颔首:“我也有此打算,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就是看谁先动手了。”
且说二王爷伤势渐渐恢复,到底是身体强壮的人,在琴儿派来的太医的医治下,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只是他苏醒后,就不肯再用项琴的人,早早把他们赶走了。
这一日,二王爷坐着轿子进宫向皇帝请安,身材魁梧的人经此一劫,瘦了好大一圈,皇帝打量着他,叹气道:“都是朕不好,叫你受了委屈。”
做弟弟的知道兄长的心思,他已经不再指望皇帝能把他视如手足,只是盼着最后一点同胞之情,说道:“皇上,臣今日来不为别的事,只求一件,臣知道您早晚是要解决蒙格和项琴的,臣丧子断臂,这辈子算是毁了,窝窝囊囊活下去,不如轰轰烈烈死一场。臣是来和您打声招呼,待我有力气能自己走了,我就要动手。事成之后,项晔若是问罪,我要把脑袋揣在手里,拼死也把他们打回老窝去。”
忽格纳阴冷地笑:“朕已经想了个万全之策,若是他的女儿撺掇丈夫逼宫谋反,死于乱箭之中,这样的事拿到任何地方去说,都是他的女儿自寻死路,并非人人都服他的霸道,到时候,未必是我晋国孤军作战。既然你杀气腾腾,这件事,朕就交给你来做。”
兄弟俩在殿内说了许久的话,忽然间一声重响,不知皇帝摔了什么东西,只听他高声怒斥:“滚出去,朕再也不想看见你。”
宫人们战战兢兢来查看,忽格纳骂道:“把这个畜生架出去,轰出皇宫。”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帝与二王爷反目,那日无数人看见,二王爷被轰出皇城,不久后皇帝更是下旨,道是不许胞弟再踏入皇城半步,命他在府中闭门思过,若又不慎,便要将他贬为贱民。
消息在京城中散开,隔天,忽格纳竟召见蒙格连同项琴,倒也没假惺惺地给好脸色,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真一些,不耐烦地说:“你们离老二远一些,他现下是疯了,对朕说要杀你们,等他伤好了横冲直撞的,朕也不能拿铁链锁着他。现下是把他软禁在府里了,你们还是要多加小心。”
夫妻俩应诺,退出皇城,彼此什么话也没说,可心里都在揣测忽格纳的用意,马车停在家门口,琴儿落地的一瞬,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怎么了?”蒙格问。
“能把黎妃救出来吗?”项琴道,“我和黎妃往来密切,本是让她在宫里有几分面子,她流产后皇帝就抛弃她了,可这会儿忽然又好上了,而黎妃几次三番传来消息,都在说皇帝要对我们不利。”
“你觉得,皇兄是在利用她,故意向我们散播消息?”
“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了,可我不想她白白送死,留在宫里怕是必死无疑。”琴儿道,“我们有办法,能把她弄出来吗?”
蒙格道:“办法是有,可黎妃无故失踪,忽格纳一定会借题发挥,顶好是我们能把几件事连起来。”
回到屋子里,项琴皱眉凝神许久,妙光送来茶水,关心地问:“公主,您没事吧?”
琴儿叹道:“心里觉得不踏实,感觉一切都很微妙,我却不能把事情理清楚。”
妙光紧张地看着她,想了半天道:“公主,我觉得皇上若要动您和王爷,必定要给自己一条退路,不论是给您的父皇的交代,还是给天下的交代,说白了,您和王爷要死得罪有应得,而不能无端端地把你们给杀了。”
琴儿望着她,心中猛然一个激灵,早日二王爷和皇帝反目了不是吗,他们这是在唱一出《逼宫》吗?
“妙光,谢谢你。”琴儿觉得,若是猜对了,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哪怕猜错了,他们也有了个万全之策。“去请王爷来,我有要事与她商议。妙光啊妙光,我一定要让父皇认你做义女。”
妙光脸红起来,羞赧地说:“公主,我去请王爷来。”
蒙格匆匆赶来,与琴儿在门里商量了半天,他们要一件一件事情去做,眼下头一件事,是劝说黎妃离开皇宫。琴儿知道天下大业不能计较一两个人的性命,可能救一个是一个,黎妃未必是好人,但琴儿欠她腹中胎儿一条性命,见死不救,亦是杀生。
隔了两天后,便见项琴进宫来,在往黎妃宫里去的路上,更是遇见了皇后。但两处离得极远,琴儿便假装没看见,河氏这一边眼睁睁看着她走开,对身旁的人道:“她怎么还与那贱人这么亲密,到底图什么?”
亲信却道:“听说七王妃给黎妃用了昔日赵国内廷固宠之药,哄得皇上五迷三道金枪不倒,您看皇上,如今又恋上那一位了。”
河皇后冷笑:“这项琴,也不过如此了,还以为她会有大智慧。”但皇后忧心忡忡,“皇上和老二突然闹翻,总觉得奇怪,虽然发生这么多事,谁都看得出来早没了手足情,可这两个人,都不要体面了吗?老二明着和皇上过不去,能有什么好处。”
这边厢,琴儿来见黎妃,她们已然相熟,她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想法。黎妃若是愿意离开,琴儿必定尽全力相助,她若是去向忽格纳告密他们要营救黎妃的事,琴儿更无所谓,她和蒙格,同忽格纳之间,还能有什么好,多一件事也不在乎了。
“我自然不想死,我也知道你们能保我荣华富贵。”黎妃道,“忽格纳气数已尽,可我不甘心,你答应过我,会把河氏交给我处置,现下你把我带走,回头还能把她送到我面前吗?”
琴儿颔首:“我早就许诺了你。”
黎妃道:“就怕你心软。”
琴儿微微一笑:“不如,到时候试一试?”
转眼又过了三天,宫中传出消息,黎妃突染急病,御医束手无策,又过三四日,黎妃便满身长了恶疮。
忽格纳怕死不敢亲眼来看,就逼着皇后来看,见到容颜尽毁,身上散发恶臭的黎妃,实在触目惊心,河皇后也怕自己被传染,不敢真正靠近,慌慌张张地跑回皇帝面前,说她亲眼所见。
忽格纳立刻道:“烧了她整座宫殿,把所有的人烧得干干净净,千万不能让病传开,朕的皇儿们,还没出生。”
焚烧的确是防止疫病传染的有效方法,可活活烧死所有宫人,这实在太残忍,在几位老臣的干预劝说下,将健康的宫人们迁出圈禁观察,只留恶疾缠身的黎妃在宫里,宫殿上下浇满桐油,一把大火熊熊燃烧,只见黑烟冲天,连皇城外的百姓都看见了。
皇后站在中宫门前,冷冷笑道:“天道好轮回,贱人自有天来收。”
便是这一日,沈云带着元元顺利进入了都城,晋国男子天生高大,沈云的相貌虽然不像,可身形肤色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反是元元白白嫩嫩,和晋国女子相去甚远,她不得不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好尽量显得低调。
他们一进城,就看见冲天的黑烟,边上老百姓都在说,皇帝要烧死得了恶疾的黎妃,世事无常,这位黎妃原本差一步,就要取代河皇后成为中宫。
“他们在说什么?”项元问,她听不太懂晋国话,也不敢大声说汉语,很轻很轻地问沈云,却只见沈云盯着自己笑。
元元嗔道:“你笑什么,这一路,你动不动就看着我笑。”
沈云说:“刚离开都城那会儿,你大声嚷嚷,问那些暗中保护你的人敢不敢动你。可现在,你那么小心谨慎,明白在这里大声说汉语,会惹人瞩目。元元,你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吗?”
项元被夸赞,竟不好意思了,立马又虎起脸说:“别磨蹭了,赶紧待我去见琴儿,我快想疯了。”
沈云笑道:“不是说好了,要给琴儿一个惊喜?”
黎妃的宫殿整整烧了半天,日暮西沉时,冲天的黑烟才渐渐散去,琴儿站在庭院里看了半晌,回到卧房里,对妙光说:“我饿了,让蓉佑给我做点吃的。”
妙光问:“公主,我给您做可好?”
琴儿摇头:“我现在,只想吃一口家里的味道。”
妙光忙去找蓉佑,他们在厨房忙了半天后,她小心翼翼和蓉佑一起将食物端来,快近卧房门口,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把他们拦住了。
妙光大惊,险些翻了手里的食物,可那男子稳稳当当地接着,还捂住了她的嘴。
“大公子!”蓉佑最先认出了沈云,妙光也跟着认出来了。
“小点声。”沈云一笑,将食物还给妙光,转身离去后,很快又回来,只是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蓉佑喜出望外,刚要喊公主,被元元示意噤声,她从妙光手里拿过食物,和沈云递了个眼神,就进门去了。
妙光怔怔的,但听蓉佑告诉她:“是我们大公主,是王妃娘娘的姐姐。”
门里头,琴儿正在给姐姐写信,不知怎么,这些日子写了好多好多封信,都得不到回信,想来姐姐一定是懒了,时间久了,终究会倦的。
担心姐姐不再想念自己,琴儿眼眶都湿润了,听见脚步声,便道:“你放下吧,我一会儿就吃。”
元元道:“公主,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琴儿一怔,猛地转过身来。
495 力气多了没地儿使
看见姐姐的一瞬,琴儿只以为自己在梦里,姐姐穿着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衣裳,漂亮的脸蛋上灰蒙蒙的,像是经历了千辛万苦。
不同的是,梦里的姐姐转身离去,怎么喊都不回头,可这会儿,她笑盈盈地站在面前,眼睛里含着泪光。她知道,这不是梦。
“姐姐。”一语泪两行,项琴也不知自己怎地就这么委屈,一下就抽噎起来,伸着双臂索求来自姐姐的拥抱。
元元忙将食物放下,上前抱住了她心爱的妹妹。
晋国气候温暖,感觉不到季节的逝去,但此刻的大齐,已然深秋了,他们在春天离别,在秋天见面,堪堪不足半年的光景,却像是分开了一生一世。
“我答应你,要留在母后身边安抚她,可我还是反悔了。”元元也忍不住哭了,“我太想你,日日夜夜都想你,我以为时间久了会淡忘的,结果越来越思念,听沈云说你的每一件事,看你每一封信都想你。”
晋国皇室和百姓们眼中,强大无畏特立独行的七王妃,在家人的身边,是被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她拎着大刀闯入大殿的魄力生在骨血里,可并不是她真正想做的。
她曾经是那样地被细心呵护着,哪有什么事真正要她来操心,可是嫁来几个月就发生了那么多事,那日顶着烈日跪在二王府门前,虽然是算计好故意这么做,她自己并不委屈,可她知道,若叫皇祖母外祖母看去,她们的心都会碎。
元元捧着妹妹的脸蛋,擦去她不停流下的泪水,自己却忍不住眼泪:“我的妹妹,怎么就嫁来这么远的地方,我跟着沈云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父皇真狠心。”
项琴破涕而笑:“和父皇什么相干,是我自愿嫁的。”
元元摇头:“不是的,要是、要是你能跟沈云在一起……”
门外的沈云,刚刚好听见这一句,他皱起了眉头,而院门外,得知动静的蒙格匆匆而来,见到蒙格,分外惊喜,连声道:“你既来了,我就不客气,沈云,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说罢,便进门来,向项元行礼,元元背过身擦去眼泪,笑道:“改日你做了皇帝,我可就受不起礼了,这会儿我就不客气了。蒙格,你没欺负我妹妹吧,你要是欺负她,就是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要来找你算账的。”
琴儿轻轻拉了姐姐的衣袖,羞赧地说:“姐姐,没有的事。”又见沈云在边上,忙道,“云哥哥你来得正好,我和蒙格正念叨你,我们需要你。”
蒙格便说:“你和皇姐再聊聊,我和沈云去谈。”
男人们离去,沈云走前又看了眼项元,方才她对琴儿说的话,叫他有些生气,早些晚些要算这笔账才行,再不许她有任何胡思乱想。
而他们走开,琴儿也正经对姐姐说:“姐姐,我是真心爱蒙格,才会和他成亲,你这样说,岂不是辜负我们夫妻的情意。而云哥哥对你的情意,从未动摇过,你也不好辜负他。”
元元抿着唇,点头答应了。
此时妙光和蓉佑端着热水来请二位公主洗漱,蓉佑见到大公主欢喜不已,妙光充满好奇地站在一旁看,元元打量她,便问琴儿:“这就是妙灵的姐姐?”
琴儿颔首:“她能听懂汉语,姐姐自己问她呗。”
妙光见她们议论自己,便又来行礼,被元元拦下,笑道:“你妹妹在沈云家里,和他的妹妹作伴,过得很好,你放心。”
“多谢公主。”妙光万分感激,而她无数次从王妃的口中听说这位大公主的故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亲眼看见,而如此尊贵的人物,竟然千山万水微服匿行而来,就为了见一眼妹妹。这般姐妹情深,难怪王爷和王妃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救出自己的妹妹。
“妙光,我要和姐姐说很久的话,你们不要来打扰。云哥哥他一路辛苦,你家王爷忙起来不思茶饭的,你替我送些茶水点心过去,叮嘱他们不要太辛苦。”琴儿如是吩咐,之后拉着姐姐洗漱更衣,姐妹俩依偎在一起,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话。
元元好奇地问:“我进城的时候,看见皇宫那里黑烟冲天,忽格纳又在作什么妖?”
琴儿说起黎妃的事,神情沉重地说:“姐姐,我眼睁睁看着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我竟然会做这么狠心的事,可以预见到将来,我会做更多更多狠心的事。我曾经也不理解母后为何能这么狠心,散尽六宫妃嫔,不顾她们离开皇宫后的人生该如何继续,对淑贵妃娘娘更是无情,我现在明白了。”
元元怔怔地看着妹妹:“我知道你会变成很了不起的人,而我将来,估摸着就是被沈云宠着,变成像云裳婶婶那样的富贵闲人,不能为大齐和百姓们做办点正经事。”
琴儿笑道:“王府若不是婶婶打理,皇叔和云哥哥怎么能高枕无忧为父皇守护天下,姐姐,你可把一个家看得太简单了。”
“也对,我竟然说婶婶是富贵闲人。”元元却是释怀了,“那我将来,也可以为沈云做很多事对不对?”
“那可不。”琴儿窝在姐姐怀里,“咱们不谈这些了,我就想腻着姐姐,时时刻刻地腻着。”
妹妹胸前软软的贴在元元身上,她坏笑着在妹妹耳边低语,琴儿脸涨得通红,哀求着:“姐姐不要欺负我,你难道为了欺负我,才千里迢迢地来?”
元元搂着妹妹:“我见到你,就开始想父皇和母后了,真是的,我要不以后在大齐住半年陪伴母后,再来晋国住半年陪你。不过啊,晋国好热好热,你受得了吗?”
琴儿道:“已经习惯了,不过跟来的宫人们,还有好些不习惯的,我想着等这里安定了,就把她们都送回去。”
“几时才能安定?”
“就快了,我们正惦记没有可靠的人,你和云哥哥却来了。”琴儿感激地说,“是不是父皇猜到什么了?”
项元把她弄假镯子糊弄父皇,但被母后识破的事告诉了妹妹,不好意思地笑着:“怕是等我回去,父皇还等着教训我一顿呢,我都不想回去了。”
琴儿道:“好不容易来了,好歹多留一阵子,何况路远辛苦,也要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再上路。说不定,姐姐还能看着我随蒙格登基,被册封为皇后。”
元元眼眸一亮:“真的?那我一定要留下来。”
项琴笑道:“等我真正成了皇后,我可就要为你和云哥哥主婚了。”
这一边,妙光为七王爷和沈云送来茶水点心,转达了项琴的话,蒙格则吩咐:“为公子准备卧房,大公主这些日子就和王妃睡,我在书房休息。”
沈云见到妙光,便说:“你妹妹和我妹妹一见如故,她一切安好。”
妙光连声道:“多谢公子,多谢您。”
待她离去,蒙格对沈云道:“皇帝召集了两千人聚集在都城外,其中有人秘密往来二王府,我和琴儿猜测,他们是想制造逼宫的假象,待我去勤王救驾时,反咬一口是我逼宫,好将我就地正法。倘若我们猜错了,我们也打算走这一步棋,直接逼宫。”
沈云毫不犹豫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蒙格道:“我要请你杀忽格纳,我必须在人前待着,让所有人看见,皇帝不是死在我手里。手下虽有可以信赖的人,但这件事,我终究不放心随便托付给谁。父皇虽留给琴儿许多高手,可他们是保护琴儿的,我绝不能动。”
沈云想了想说:“我需要熟悉皇宫地形,好摸清忽格纳在什么地方,之前虽去过几次,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且来去匆匆。”
蒙格拿出皇城的图纸,上面细细地画了整座皇宫的全貌,但他说:“可惜我曾在宫里时,能走动的范围很有限,内宫这一片,我便不太熟悉。原先照顾我的嬷嬷还算是熟悉皇宫的人,但琴儿觉得她不可靠,我们去劝退灾民前,就把她送走了。”
沈云看着地图,指着一处宫殿道:“这是中宫?”
蒙格忽然想起一个人,说:“妙光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一直在皇后身边,她熟悉中宫。”
且说元元和妹妹说了好半天的话,思念之情得以化解后,就开始惦记沈云,拉着琴儿一起来看男人们在说什么。
才到书房门前,就见沈云身边一个漂亮姑娘,两人贴得很近,正指着地图不知说着什么,而蒙格似乎在边上写信,心无旁骛并不知这边的动静。
琴儿走去和蒙格说话,沈云和妙光便发现二位公主来了,项元打量着沈云,又看着妙光,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便是这样了,也不知道要分开些。
琴儿回眸见这光景,心中一笑,很自然地上来对妙光说:“我们去切些瓜来吃。”
单纯的妙光怎知自己惹得大公主不高兴了,欢欢喜喜地跟着琴儿走,不忘对沈云说:“大公子,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召唤我。”
沈云微微一笑:“有劳。”
她们走后,沈云走到元元面前:“你怎么不去,不是说要天天和琴儿腻在一起才好?”
项元忽然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死命地一拧,沈云眉头紧皱,吃痛捉住了她的手:“做什么?”
元元道:“没什么,力气多了没地儿使。”
496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一路走来又乖又听话的人,突然又发脾气,沈云哪里知道自己招惹她什么了,可元元甩开他的手,气哼哼地就走了。
不久后,琴儿将切好的香瓜送来给丈夫和沈云,叮嘱他们早些休息,走时把沈云叫到跟前说:“云哥哥,妙光漂亮吗?”
沈云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琴儿眼波婉转笑意浓浓:“云哥哥,你说是什么意思?”
沈云皱眉想了又想,想起方才他和妙光指着皇宫地图上说话,不知不觉就贴得很近,难道元元那家伙,是瞧见这光景吃醋了?
琴儿道:“云哥哥,你现在胆子可大了呢。”
沈云嗔道:“你该去告诉她,没有的事,别叫她胡思乱想。”
蒙格走来,笑问:“什么事,说的这样高兴。”
沈云道:“元元误会了一些事,我让琴儿替我解释,蒙格,你也替我说说才是。”
蒙格看向琴儿,琴儿微微撅着嘴:“你又不知道什么事,不要瞎掺和。”
“你看。”蒙格对沈云笑道,“我帮不了你。”
这俩未来的连襟,心里都是明白的,不是因为娶了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而要惧内,是娶了最最心爱的人。
琴儿翩然离去,来卧房找到姐姐,她正气呼呼地躺在床生闷气,她伏在姐姐身上,笑道:“姐姐这气生得不值得,没影儿的事。”
项元见妹妹看穿,咕哝:“他可是亲口对我说,晋国女子别具风情,他在大齐的时候,可从来没正眼瞧过什么女子。”
琴儿温柔地问:“姐姐现在,容不得云哥哥眼里有别的女子了?”
项元傲然道:“我们可都是母后的女儿,我们的男人,自然是……”说着话,已是双颊绯红,拉着妹妹的手赧然道,“这一路跟他来,我的心,全在他身上了,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好。琴儿,方才我虽那样说,可……我若是把沈云让给你,我会后悔的。”
“秋景宣呢?”妹妹问,“姐姐心里还会有那个人吗?”
姐妹俩依偎在一起,项元反问妹妹:“那你心里,还会有沈云吗?”
她们掌心相握,心意相通,这些答案,早就明了了。
夜渐深,姐妹俩安然睡去,整座都城安宁下来。可是深宫里,皇帝一场噩梦醒来,将身边的女人踢下龙榻,惊动了宫人前来,他恼怒地说:“把她拖出去,审一审,是不是蒙格的细作。”
可怜的女人刚刚被拖走,他的密探就来通报,说是七王府今日有两个人秘密潜入,进去后就没再出来,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人,形迹可疑。
忽格纳恼怒地问:“大齐和梁国可有什么动静?”
密探表示,他们在大齐盯沈云的人传来消息,已经失去沈云的踪迹一个多月。
忽格纳在殿内踱来踱去,停下后唤人:“准备笔墨,朕要给梁国那蠢货写信,他帮着大齐对付我们,到底有什么好处,竟然还允许他们驻军。”
方才那场噩梦,忽格纳看见项晔策马而来,浑身金甲光芒刺目,长剑逼向自己,一剑封喉,这梦真实得可怕,无端端地生出这个梦,一定有什么不好的兆头。
与此同时,二王爷府中,他正和他的亲信商议皇帝要他利用“逼宫”杀蒙格之事,很显然他们兄弟的感情早已决裂,这一次纵然给他机会杀蒙格夫妇泄愤,但他们死去后,自己一定会被交给项晔处置,忽格纳绝不会念兄弟情而保护他。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二王爷冷冷地对自己的人说,“他既然连兵马都替我准备好了,我何不假戏真做,杀他个措手不及。他膝下无皇子,一命呜呼后,当然该是我这个同为皇后所生的嫡皇子继承皇位。”
边上的人提醒道:“可如今宫里有几位已经怀着身孕,若是有大臣要等他们分娩后,立幼主,您又如何应对?”
二王爷挨了一刀后,倒是变得聪明了几分:“不是还有皇后在?晋国几时立过庶出的皇子,只要我保住河氏的地位,始终尊她为先帝皇后,那些贱婢所生的孽种,怎么配和我争?立幼主?可笑,能不能活着长大都不知道呢。”
“王爷,您决心已定?”
“我决心已定。”二王爷摸了摸依旧疼痛难耐的胳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他又何曾,真正待见我这个弟弟,听说我儿死去时,他是笑的……”
隔天一早,元元醒来时,床上空无一人,她喊了几声,才见妹妹带着宫女送来早膳,元元揉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都起了。”
“这会儿已经不早了,蒙格要上朝,而我日日都起得早,在大齐也是这样,早就习惯了。”琴儿来为姐姐梳头,笑道,“姐姐是这一路累了,睡得那么沉,我都舍不得叫醒你。”
“沈云呢?”元元塞了块点心,她初来乍到,当然是吃晋国风味,意外的还很对她的胃口,酸酸甜甜的醒了脾胃,“你们这儿的东西,还挺好吃的。”
“云哥哥不知去哪儿了。”项琴道,“他们马上要办大事了,蒙格也真是开得了口,一见面就求他帮忙,等蒙格做了皇帝,可一定要送份大礼给云哥哥才行。”
“不如赐他一座宅子。”元元笑道,“就这栋宅子吧,将来我和沈云来看你,就能住在这里了。”
琴儿道:“这宅子是临时用三座府邸凑起来的,不行不行,那也太委屈姐姐和云哥哥,必定要另选一块风水宝地,重建一座。”
姐妹俩正说得高兴,宫里传来消息,河皇后竟是命人来带妙光回宫去。
这么堂而皇之的来要人,反而叫人摸不透心思,妙光紧绷着脸色,她只听琴儿的安排,琴儿一时举棋不定,皇后又派人来催了两次。
项元昨夜虽吃醋,可也不至于对妙光有敌意,听这话不等琴儿做决定,就连连说不行:“那个人一定是知道你现在待妙光的情分不浅,是要直接拿了妙光来威胁你了。她也真是做得出来,这是明摆着撕破脸皮了吗?”
妙光小声道:“公主,我的爹爹和母亲,还在……”
蒙格虽然买通狱卒,善待牢里的人,可要正大光明的把人带出来不容易,皇后接连失去把柄后,若再轻易动他们,岂不是自断后路,蒙格和项琴也不能做得太出格,确保牢里的人安全后,就没再进一步做什么。现在皇后突然撕破脸皮,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就不知道,是不是忽格纳叫她这么做。”琴儿心中默默盘算着,最终吩咐蓉佑,“回话给皇后,妙光受罚挨了打,高烧不退难以下地,等她几时好了,我亲自送去。她若连病人都要,就说宫里才因黎妃的恶疾烧宫,我宁死也不能让妙光去祸害帝后。”
妙光自然是感激不尽,可她惦记双亲,又不敢给公主添麻烦,只紧紧咬着唇。见她如此懂事,反叫人怜爱,项元不忍心,上前安抚她:“别害怕,不会有事的,不然上天为什么安排我家妹妹千里迢迢嫁到你们这里来?”
皇宫里,河皇后呆坐在中宫门前,派去的人一趟趟回来,告诉她项琴拒绝交出妙光,她就知道,她和项琴之间是决裂了。
“她的母亲是皇后,她为什么不和我联手,偏偏去找黎妃。”河皇后目光怔怔地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小丫头来帮我,皇上很快就要废了我了……”
“娘娘,您别胡思乱想。”
“去!”河皇后一把抓住了亲信的手腕,“不如你去告诉项琴,我来替她杀忽格纳,我来杀。”
宫人大骇,连忙捂住皇后的嘴:“娘娘,您不想活了吗,被皇上听见的话。”
河皇后目光如死:“怎么我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话音才落,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不仅仅是河皇后看见了,许多宫人内侍都看得真真切切,可那黑影却又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再能看见第二回,但是后来不多久,在别处殿阁,也有人看见。
宫里进了刺客,忽格纳大怒,上千侍卫将整座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抓了几十个形迹可疑的内侍宫女,可恐慌始终笼罩在皇城里。
而王府里,项元再见到沈云时,他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格外扎眼,她担心地问:“你跑去哪里了?”
沈云笑悠悠脱去夜行衣:“去吓吓他们。”
元元见蒙格和琴儿不在跟前,私心拉着他到一旁,叮嘱道:“我听琴儿说,你们马上要办大事,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别让自己受伤,知道了吗?琴儿虽是我妹妹,她有任何事我都会全力以赴,可这里毕竟是晋国,和我们什么相干。”
沈云笑道:“不单单是你那妹夫的事,和我大齐关系大着呢。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这个国家内里头早就烂透了,不堪一击。”
项元放心了几分,沈云又问她:“昨晚吃醋了是吗?”
“没有的事,人家妙光这么漂亮,将来我们就带回去好了,放在眼门前看也惬意不是?”元元一面说着,又拧了沈云的胳膊,“你可给我管好你的眼珠子。”
此时沈云的手下匆匆来报,告诉他忽格纳把他的弟弟调进皇宫去了。沈云微微皱眉:“蒙格现在在哪里?”
497 便该是今天
见沈云严肃起来,元元不敢再胡闹,她那点儿吃醋拈酸的事根本不值一提,待来人去找蒙格,她忙对沈云道:“你忙去吧,我也不知你们要做什么,总之千万小心。”
沈云哼哼一笑:“你不同我算账了?”
元元不服气:“什么时候了,我是那种不懂事的人吗?”
沈云却笑:“那你且等着,我还有一笔账要和你算,现下不算清楚,只怕往后一辈子你都不肯改。项元,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错什么话没有,错了该怎么罚。”
“你胡说八道什么,疯了吧你。”项元气势十足,往沈云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热昏头了吗?”
沈云捉着她的手,威严十足地一笑:“热昏头的是你吧,你自己好好想想。还有,之后几天外头事多,人生地不熟的,我又不在你身边,你好生和琴儿待在一起,不知道你不会去闯祸,可旁人会来伤害你,所以要多多小心。”
“我当然知道。”元元挣扎着把手抽回去,揉着被捏痛的手指,心里不服气,可又忍不住担心他,故意嫌弃地说,“你啊,别伤了,回头我不好向皇叔和婶婶交代。”
沈云一把拉过她,照着脸上香了一口,在元元还发愣的当口,转身走了。
元元这才醒过神来,揉着脸颊,大声嚷嚷:“姓沈的你别落在我手里!”
边上长廊里,妙光端着瓜果缓缓走来,一眼就看到大公主在嚷嚷着,她不像王妃那样,举手投足都像是天上的仙女,高贵优雅。这位大公主,倒是像爹爹所讲的故事里的中原侠女,一样让她喜欢又崇敬,越发不敢想王妃说的什么做天定帝义女的事,她配不上的。
“妙光,你家王妃娘娘呢?”元元看见妙光,便问,“这小丫头,我一转身就找不见她了。”
妙光欢喜地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
然而蒙格一被沈云叫走,琴儿自然就出现了,元元嗔道:“还说想我呢,才陪我半天就不耐烦,就要想你家夫君了吗?”
项琴哄着姐姐:“哪里的话,我可是女主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总不能不闻不问,姐姐体谅我可好。咱们在家时,也没有时时刻刻在一起,那会子我要找你才难呢。”
话音才落,沈云最初留在晋国的手下纷纷进入院子,为首之人来向二位公主行礼,道是大公子派他们前来保护公主周全,之后几天还请公主们不要出门。
琴儿很淡定,与他们吩咐了几句话后,便和姐姐往门里去,元元问她:“小丫头,你是不是要做皇后了?”
皇城里,忽格纳见到了弟弟,便怒气冲冲地说:“宫里不知哪里来的刺客飞贼,可千万别是蒙格那笑出声派来的,我知道项晔给了他很多武艺高强的人,那小子怕是要反了。”
二王爷心中有数,面上则问:“皇兄要臣弟如何处置,可是今日就动手?”
忽格纳摸着胡子冷声道:“明日早朝路上,你便将他截杀,也不必逼宫这么麻烦了,到时候勒死项琴,就说她是殉情。”
“是。”二王爷面上答应着,心里却另有打算,皇帝果然出尔反尔,可城外两千兵马他早就安排好了,既然皇帝定了明日一早,那就明日一早。
忽格纳怎猜到弟弟会有这等胆量,还念念有词:“朕刚给梁国送了书信,但愿他们能醒一醒,项晔若是对付晋国,之后不就该对付他们了吗,他们为何如此愚蠢。”
二王爷句句听着,心中算计着自己的事,他也不能不谨慎,忽格纳并不至于痴傻,若有异动,指不定自己会遭殃,更说不定,是他故意挖个坑,等着自己跳下去。
在这般互相猜忌之间,一夜熬过。
翌日天明,蒙格在榻上醒来,觉得仿佛有一股热气在体内游走,说不上来的气势,他从容地起身,昨夜他和沈云都住在外院,这会儿准备好了,便要上朝去。
沈云要随行保护他,并随时动手潜入宫中杀忽格纳,蒙格知道留在家中的人足以保护琴儿和皇姐,便淡定地与沈云一同出门了。
正院里,琴儿早早醒来,姐姐昨夜太过兴奋,到天将明时才睡过去,这会儿睡得正香,琴儿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或许就是今天,她的人生又要翻出新的一篇。
琴儿起身,走到门外,蓉佑刚刚起来,本是出门看看天色,乍见公主起了,忙过来问:“您睡不着吗?”
“蓉佑,母后给我准备的嫁妆,有一口箱子要我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候打开,你记得吗?”项琴问道,“放在哪儿了?”
蓉佑忙说:“奴婢记着呢,给您好好收着的,您现在要打开吗?”
琴儿道:“一会儿姐姐醒了,你就搬来吧,现在动静太大,会吵醒她。”
蓉佑笑道:“不知那里头是什么,娘娘也没说叫您什么时候打开,这事儿奴婢猜不到,您和娘娘母女连心,一定能想到?”
项琴微微一笑:“我就想,该是今天了。”
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天空越来越亮,在琴儿眼里,王府和皇城的上空,整个晋国的上空,依旧阴云笼罩,却不知今日这阳光,能不能冲破阴云。
晋国都城今日,势必又是个大晴天,而千里之外的大齐京城,连夜一场秋雨的冲刷后,晨曦微露,冲去夏日烟尘的皇城,露出清透明亮的光芒,晶莹的水珠挂在枝叶上,挂在窗棂房檐下,落在地上,叮叮咚咚,煞是好听。
勤政的皇帝早已在前头宣政殿召见大臣,珉儿起身后一直没上妆梳头,也没换衣服,像小时候还在祖母身边时,拥着薄薄的被子,伏在窗棂上看雨水一滴一滴落下。
清雅来了两回,都见皇后没动,这一回笑道:“娘娘,您再不起来,皇上都要下朝了。”
珉儿笑道:“那又怎么样。”
清雅哭笑不得:“您还是起来吧,奴婢给您梳头。”
珉儿说:“我今日想穿成套的礼服,你把皇上的礼服也预备好,我想他带我去祭天,去登高。”
清雅说:“娘娘这么高兴,可是公主传来好消息了?”
珉儿摇头:“哪有这么快,再快的消息也要延迟几日才能到我们手里,可我就觉得,该是今天了。”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清雅很明白皇后说的是什么,但高兴之余,难免也会担忧,天知道此时此刻晋国那里在发生什么,若是见了血,可千万千万是坏人的血才行。
项晔下朝归来,一进门就见到穿戴凤袍的珉儿,金灿灿的凤凰绣在长长的裙摆上,她稍稍一动,那凤凰就像是要展翅高飞。
“这是……”项晔刚开口,清雅捧着皇帝的礼服来了,他一笑,什么也不问了,穿戴整齐后,外头车马已经齐备,两人手挽着手,气势威严地走出涵元殿。
“你就这么笃定,是今日?”项晔道,“朕还没收到消息呢。”
珉儿骄傲地说:“闺女可是我生的。”
晋国都城内,蒙格刚进皇城就遭到围攻,消息一路送到内殿,说是蒙格被生擒了,忽格纳怒道:“生擒做什么,杀,立刻杀了他。”
他手忙脚乱地穿上朝服,急冲冲地往大殿去,却见一个内侍服色的人跑来跪在面前:“皇上,今日大臣们都没来上朝,一个都没来。”
忽格纳气急败坏:“什么意思?什么叫……”
他心中猛地一颤,怎么回事,这个内侍为何对他说的是汉语?
可不等皇帝回过神,一道身影扑在面前,利刃直直插入他的心脏,忽格纳脑中一窒,待看清来者面容,已是话也说不出了,“沈……”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随行的内侍宫人吓得魂飞魄散,沈云身后跟上来四五个人,他冷声道:“这里所有的人,全部杀光。”
大殿上,蒙格站在高阶上,地上是被五花大绑的二王爷,他嘶吼着怒骂蒙格,单单从城外移动两千兵马入都城,他就煞费苦心,天知道蒙格手下这五百来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区区五百人,就已足够控制全局,皇帝为自己和他准备的兵马,死伤之外,大部分人已经缴械投降。
五位老臣从后殿缓缓走来,均是脸色苍白,一人跪倒在地,哭道:“皇上被刺身亡,大殿之后,尸横满地。”
殿中大臣,此时此刻竟无人感到悲伤,忽然的变故带给他们更多的是震惊,但见蒙格从高阶上走下来,从一旁侍卫腰中抽出佩刀,二王爷怒吼着:“畜生,你敢……”
不等他说完,刀起刀落,暴躁的人一命呜呼,再也发不出声音。
鲜血四溅,吓得一些大臣纷纷躲避,蒙格将佩刀扔在地上,怒视群臣:“我亲眼看见二哥刺杀皇上,怪只怪我来迟一步,现下斩杀了篡位弑君的佞臣,各位都是见证。然而皇兄暴毙,国不可一日无君,各位大臣,认为当务之急,我们该做什么?”
王府里,元元醒来不久,便见蓉佑和妙光带着其他侍女搬来一大口箱子,琴儿亲手打开,但见箱子里用红绸包裹着什么,打开红绸,金灿灿的纱衣层层叠叠露出来。
元元好奇不已,和妹妹一起抖开,竟是用轻纱织成的礼服,这样金灿灿的纱,却又轻又柔,而纱衣上,赫然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母后给你准备了凤袍吗?”元元惊诧地说,“还是和咱们不一样的,想来也是,母后那层层叠叠的凤袍在这儿穿,可要热晕过去了。”
琴儿莞尔:“姐姐,给我穿上可好?”
498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凤袍加身,光芒万丈,仿佛是有一道金光从七王府直冲云霄。
见证了妹妹及笄,见证了妹妹大婚,这一次,元元将亲眼看着妹妹成为一国之母,她达成了一位帝王之女所该有的一切荣耀,她赋予了“公主”最贵重的意义。
项元就知道,那夜一觉醒来,无论如何都要来晋国看望妹妹的愿望和勇气,是上天赐予的。
及笄时的娇羞,大婚时的不舍,即将成为一国之母的此刻,元元在妹妹的脸上看见了父皇的英武、母后的睿智,看见了大齐的骄傲。
项元热泪盈眶,琴儿望见,与姐姐相视而笑,眼角尚存几分娇滴滴,是她被宠爱的一生最深的印证。便是五十年后,她仍旧能保持这样甜美的笑容,像她的母亲一样,纵是天下之母,也始终有人宠爱。
蓉佑妙光,连带着屋子里所有的侍女仆人,不自禁地纷纷拜倒,妙光从未在晋国的土地上见过如此高贵的女子,可她相信往后的百年数百年,晋国女子也能撑起这华丽雍容的凤袍。
此时有侍卫从院外赶来,跪在阶下道:“恭喜公主,王爷已然得势,小人前来迎……”
然而侍卫话音未落,一声震天巨响,只见地动山摇,飞沙走石,琴儿和姐姐互相搀扶才能站稳。巨响过后大地平稳,琴儿心中一紧,提起裙摆冲出正厅,仅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皇宫上方黑烟滚滚。此刻风向朝向另一处,纵然如此,也能闻见空气里弥散的**气息,是皇宫发生了爆炸,却不知是炸了什么地方。
“琴儿。”元元跟了出来,也看见了一样的景象,忙道,“我们进宫去看。”
项琴毅然颔首,转身吩咐:“立刻备车,我要进宫。”
她直接穿着轻盈而华贵的凤袍,登上马车赶赴皇宫,皇城门下已然皆是蒙格与沈云的人把守,一路将姐妹俩送入大殿,而在路上,已经有人告诉项琴,是大殿发生爆炸,主梁被炸断,大殿坍塌,现在正在全力救人。
“七王爷和大公子……尚无踪迹。”侍卫艰难地说,神情凝重,“有其他梁柱支撑,现下救出的一批大臣,只受了惊吓,没有受伤。但王爷当时站在正中央,至于大公子,杀了忽格纳之后,他就不见了。”
赶到大殿前,那些被救出的大臣灰头土脸,满身狼狈,瘫坐在地上彼此安抚着,霍然见身披凤袍的女子出现,在烟尘中绽放金灿灿的光芒,不禁都看傻了。
“琴儿。”项元紧紧捏着妹妹的手,坚定地说,“蒙格不会有事的,相信他。”
“云哥哥也不会有事。”琴儿道。
姐妹连心,不用再说多的话,项琴下令所有人天黑之前必须将断壁残垣搬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块一块砖被搬出,渐渐有尸体被运出来,不是所有人都能那么好运气逃过一劫,那些活着出来的大臣皆唏嘘不已,开始议论是谁在大殿埋藏**。
在此之前,还有很多人怀疑蒙格反将一军,杀害二王爷来掩盖他的篡位弑君之罪,此刻他生死未卜,可见**不可能是他埋的,若是二王爷所埋,一切罪过便是坐实了。
人群里,河皇后颤颤巍巍赶来,忽格纳被杀,大殿爆炸,接连发生惊心动魄的事,极度惊吓中,她意识到在这个时候,她还有一线生机,还有机会能保全自己和家族。
可是闯来,却见废墟之前站着光芒万丈的女人,她身上金灿灿的凤袍,裙摆随风飘曳,在沙尘硝烟之间,瑰丽而壮美,河氏怔怔地看着,原来这才是中宫该有的气度和风华,在大齐,那个叫秋珉儿的女人,也是这样的吗?
琴儿听妙光禀告,转身来,看见了河皇后。
河皇后一步步走向她,琴儿却冷漠地转过身,吩咐身旁的人:“将河皇后请回中宫,她受惊了。”
侍卫走向自己,河氏预感到了惊恐,被搀扶走时大声呼喊着项琴,元元问妹妹:“她在说什么?”
琴儿道:“她在喊,她说她是皇后,她配吗?”
天色渐暗,火红的夕阳用最后的威力照亮世界,废墟的拆除搬运进度极缓,而之后被运出的人,大部分非死即伤,蒙格始终不见踪影,沈云也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在别的地方,还是在大殿里。
“这么久了,若是受了重伤当场没死,只怕找到了也流干了血救不活了。”尚未散去的大臣之中,发出这样的言论。
项琴暗暗握拳,举目望天边夕阳,火烧一般的绚烂,纵然即将被黑夜取代,过了子时,她又会顽强地升起来,生生不息。
忽然,从废墟顶端滚落一片金瓦,众人皆是一愣抬头望向坍塌的房顶,越来越多的金瓦坠落,从断壁残垣中露出一个人的脑袋,他挣扎了一下,又探出半截身体。
“蒙格!”
光线昏暗,旁人尚未看清五官,琴儿已经惊呼夫君的名字,她提起裙摆,爬上坍塌的墙垣,碎裂的砖石从她的脚下滑落,惊得元元大喊:“琴儿小心。”
废墟里的人,奋力爬了出来,琴儿也爬得越来越高,满身尘土和鲜血的蒙格惊愕地看着娇小的人一步步攀上来,纵然跌倒也立刻就爬起来,他胸中一团热火,眼泪充盈眼眶,朝妻子伸出手。
双手相接的那一瞬,琴儿展颜,被丈夫一拉就进入了他的胸怀,纵然受伤,他依旧如此有力,或许在别人眼里,蒙格年轻而无用,不够帝王的气魄,远不如他的岳父甚至他的兄长,可是在琴儿眼里,他是她此生最坚实的依靠。
从午前灿烂明媚的阳光,等到这一刻日落黄昏,她始终没有动摇,她知道蒙格一定会活着来迎接她。
凤袍的裙摆,铺陈在断壁残垣之上,夕阳如火,为颓废的废墟蒙上了耀眼的金光,仿佛是照耀在晋国这片土地上的希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谁人,一声高呼,响彻宫宇。
在一瞬的肃静后,山呼声此起彼伏,那些劫后余生的大臣先是犹豫不决,随着拜服山呼之人越来越多,也最终臣服在蒙格与项琴的脚下,元元看到四周所有人的人都伏地叩首,膜拜着他们的君王和**,内心澎湃激动,只是,她的沈云在哪里?
夕阳落下,火把灯笼渐渐点燃,将皇城照亮如白昼,在侍卫们的搀扶下,蒙格与项琴安然落地,蒙格的左臂受了伤,鲜血染透衣衫,也为琴儿的凤袍染上鲜艳的红。
大臣们簇拥而上,要将他们护送去其他殿阁,而这里将继续搜索压在废墟下的人,项琴猛然想起沈云,可是抬头要姐姐的一瞬,却见身穿内侍服色的沈云正在对她笑。
火光辉映在深邃星眸中的,是深深赞许和宠爱,他在为他的小妹妹骄傲着。
琴儿回眸看姐姐,姐姐还站在废墟前,紧紧盯着侍卫们搬出的每一块砖每一个人,手里的紧紧握着拳头,只怕是指甲也要掐进皮肉里了。
项琴安心了,不再管了,她的夫君受了伤,她还要照顾蒙格,云哥哥必然会好好安抚姐姐。
废墟前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大部分人跟着他们的新君和皇后走了,晋国的夜风竟然也会让人感觉些许凉意。
元元的心一下一下跳得很沉重,一次次失望下,她一遍一遍对自己说,沈云不在大殿里,他一定是不方便露脸,才没能出现。
“大公主,您要在这里等多久?”沈云悄然来到项元身后,问道,“时辰很晚了。”
“我在等沈云出来。”项元应道,可是心中一颤,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气息,她猛然转身,看见了安然无恙的沈云,他甚至连分毫尘土都未沾染。
“你……”项元忽然潸然泪下,她也不知道这眼泪是怎么跑出来的,哽咽着,“你不在里面?”
沈云颔首:“我一直在外面,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你,从午前一直到现在。”
项元愣住,心中翻江倒海,各种情绪厮打起来,她,她……不等她拳打脚踢,不等她用嘴咬,不等她用尽一切曾经欺负沈云的法子来发泄她的怒意,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沈云在她耳边说:“我们不能暴露身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蒙格是有帮手的,不论是我还是伯父,我们都要和今天的事撇清关系,你的公主身份也不能暴露。”
“那我什么时候能揍你?”元元哭着问,“我一直以为你在里面。”
“你是傻,我怎么可能跑去大殿上?”沈云说。
“怎么会爆炸的,是忽格纳要炸死你们吗?”元元竟然还有心情探究这件事。
沈云目色深深,只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蒙格全身而退,他就是天命之子,我们见证了一场与众不同的登基大典。”
元元抽噎着:“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你就知道欺负我。”
沈云搂着她穿过夜色,往皇城外而去,笑着说:“我就欺负你这一次,往后一辈子,只许你欺负我可好?”
“我可从来没欺负你。”项元又问,“我们去哪儿?”
沈云笑道:“我叫你反省的事,现在回王府去,要和你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