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9 不然你不肯长记性
直到离开皇城,项元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这两天光顾着为沈云和蒙格揪心,根本没有闲心思来惦记这件事,回王府的马车上,她不停地问沈云:“我到底说错什么了?”
“那天见到琴儿,你对琴儿说什么?”沈云笃悠悠驾车,头也不回地说,“你说如果当初把我让给琴儿就好了,她就不会嫁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元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她想不起来了,但她心里的确这么想过,还算是个结,可是这有错吗?
“说过又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沈云笑:“我在想,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往后一辈子都不再说这种话,连心里想都不想。”
“别做梦了,你还打算管我心里怎么想?”元元拍拍他的肩膀,“你该是最了解我的人,这世上还有谁能关注我?”
沈云淡淡看她一眼,马车利落地往七王府去,车停下,元元正准备自己下车,却被沈云捉住双腿轻轻一甩,就扛在肩膀上了。
元元被束缚,身体落在沈云肩头,脑袋冲下倒挂着,吓得她半死。用力挺起身体像泥鳅似的挣扎,可不论她怎么捶打沈云,还是被硬生生扛了进去,沈云一路到了他自己住的屋子,踢上门,把元元仍在了床上。
项元惊魂未定,这一下摔得也疼,但见高大的男人走向自己,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忽然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指着沈云骂道:“你疯啦,沈云你想干什么?”
沈云凑到她面前:“你说我想干什么?”
元元的心突突直跳:“你敢、你敢碰我一手指头,皇叔会剁了你的。”
“琴儿已经成为晋国的皇后,你再说当初如果把她让给我就好了的话,对她不尊重,对蒙格也不公平。”沈云道,“答应我,再也不许说这种话,连想都不能想。”
元元现在就是炸了毛的刺猬,哪里肯顺从的,咬牙切齿地瞪着沈云:“你知道我的脾气的,你非要这样对我的话,我们就不能好了。你是想我将来对你三从四德,对你马首是瞻的是吗?沈云我告诉你,休想。”
沈云摇头:“我当然不会这么要求你,也从没想过,现在只一件事问你,从今往后,再不许说把我让给别人的话,答应不答应?”
项元死死地瞪着他:“我晓得,你的脑袋被**炸昏了,我不跟你计较,可我们也完了。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翻脸,多大的事儿,你要对我动手,你疯了是不是?你给我让开,我要走了。”
她用力推开沈云,下了床就要跑,却被沈云猛地拉回来,一把按在床上。高大的男人跨在自己的身体上,他的脸几乎就要贴上来了,不知道**把他身体里的什么炸醒了,变成了元元根本不认识的样子。
她真的害怕了,一下哭出来:“你不要这样子,我害怕。”
沈云问:“那你答应不答应?”
元元扭动了几下,想把自己蜷缩起来,可被沈云压制着,根本没得动弹,双手捶打着他的胳膊,那坚实如石头的肌肉根本不怕痛的,她呜咽着:“我不要理你,你发什么神经,你说好不欺负我的,你……”
沈云猛地吻下来,把她的双唇晗在嘴里,突如其来的吻,让元元一口气没喘过来,好不容易透了口气,他吻得更猛烈了,双手渐渐无力捶打,不知怎么的,她竟然陷进去了。
绵长而激烈的一番吻后,元元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可她不害怕了。
“还说吗?”沈云问。
“不说了。”项元摇头,“我再也不说了。”
“再说怎么办?”
“我……”元元伸出手,索取拥抱,沈云抱起她,听见她很轻声地说,“随你怎么办,反正我不说了。”
沈云在她屁股上轻轻一拍,元元心头一颤,他威胁道:“再说,就要挨揍了。”
项元伏在他肩头恨道:“你就会恃强凌弱,反正我打不过你。”双手却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恨不得把身体缠进他的身体,“可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再有今天这样的事,你竟然眼睁睁看着我瞎着急一整天,你太狠心了。”
沈云道:“因为我也不知道蒙格能不能全身而退,我出现,你安心了,琴儿怎么办?”
元元后怕不已:“所以这事儿真的是意外,蒙格很可能就被炸死了是吗?”
沈云却意味深长地一笑:“谁知道呢,反正都过去了,过几天,就高高兴兴地看着琴儿被册封为皇后。”
“琴儿真了不起,她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而我就……”元元望着沈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已经不记得刚才的哭泣了,笑着说,“反正你稀罕我,我就知足了。”
沈云在她鼻头轻轻一点,满面喜色:“孺子可教。”
元元撅着嘴说:“其实,我刚才以为你疯了,我以为你要对我做那种事。”
沈云摇头,带着暧昧的气息说:“我怎么舍得?不过你刚才要是再犟,可能就要挨揍了,不然你不肯长记性。”
元元揪着他耳朵使劲地拧,可见拧红了又特别心疼,软乎乎的手把沈云的耳朵摸了又摸,轻声问:“疼吗?”
“你说呢?”
“那你要是揍我,我也疼啊,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就算我再不听话也不行。”元元难得也会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你也答应我。”
沈云要指天发誓,被元元拦住了,嗔道:“你点个头我就信了嘛。”其实失而复得的喜悦还在身体里,望着大殿废墟,那会儿项元满脑子想的,只要沈云能活着回来,她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今晚就嫁给他。
她伏在沈云肩头:“大傻子,琴儿成为了皇后,我们的事,也近了呀。”
“什么事?”
“我不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我就是不说……”
此时此刻,皇宫大殿的搜救仍在继续,被尊为帝王的蒙格下达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要把废墟下所有人都救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丢下任何一个,且罪魁祸首的二王爷的尸体也还在底下埋着。
他的左臂伤得不轻,流了很多血,嘴唇也发白,这会儿躺在宫殿的床榻上,琴儿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蒙格虚弱地笑着安抚她:“我没事的,你放心。”
琴儿颔首:“我知道,可你让我陪着你。”
蒙格拍拍身边,让琴儿躺下,笑道:“你会不会介意,忽格纳可能在这张床上躺过?”
琴儿却立刻躺下了:“宫里的被褥天天在换新的,我怕什么,他还在这世上活过呢,难道我不活了?他在这片土地上,我不是也来了。”
蒙格听她这么说着,转过脸来,却就看见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直接落进发鬓里。他知道她的害怕不安,整整一天,她在外面,他在废墟里,隔着断壁残垣,像隔开了生死。
沈云郑重警告过他,这是极其冒险的事,万一失手就会弄巧成拙葬送性命,可蒙格认定了,不炸毁晋国这座世世代代压迫着百姓和女子的大殿,他和这个国家永远无法真正站起来。
但这件事,是他和沈云之间的秘密,彼此说好了,纵然对项晔也不能说。
“琴儿。”
“嗯?”
“我会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活的比你长。”蒙格抓着她的手,彼此十指紧扣,“我绝不会丢下你。”
琴儿露出笑容:“我知道。”
翌日天明,蒙格便起身去大殿视察,经过一夜的努力,废墟已经搬得差不多,根据核对当时在场的人,活的死的都对上了,最后没有挪动的,是二王爷的尸身,而他在大殿炸毁之前,就已经被蒙格斩杀。
大殿发生爆炸一事,蒙格已派人去查,而大臣们进宫来,都纷纷请蒙格立刻登基,毕竟他身为庶出子,且生母是赞西人,在晋国想要成为帝王并不容易,有大臣赞同,也有很大的势力会反对,在反对的势力成气候之前,他必须迅速确立自己的帝王资格。
这之后的事,沈云都不能参与,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这一次的宫变里,有大齐插一手。
这日午前,一道诏书昭告天下,新君蒙格登基继位,成为忽格纳之后,晋国又一代新的帝王,而她的妻子大齐公主项琴,自然成为了最尊贵的皇后。
午后不久,蒙格的第二道旨意从宫内传出,传入都城,传入整片晋国土地。即日起严禁随意买卖妇女,婆家不可虐待禁锢寡居的媳妇,女子亦可至官衙与夫君合离,所有学堂开设女子班,从今往后晋国的女子,都要和男儿一起读书识字。
那会儿功夫,琴儿回到王府去见姐姐,并收拾东西,虽然她和蒙格早就计划要重新修建一座崭新的皇宫,但时下时局混乱,还有很多事等待新君与她去安定,不急于此刻。
元元笑问:“琴儿,这是不是蒙格送给你的一份大礼?”
琴儿自豪不已:“这是我和蒙格,送给他的列祖列宗的一份大礼。姐姐,你早些回去吧,去告诉母后这里的事,然后等我风风光光地回来,再过几年,你再来晋国,这里一定会大变样。从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就不曾觉得陌生。”
500 杀了她
看着妹妹身上的华贵端庄与沉稳大气,仅仅一夜,元元觉得妹妹就不一样了,皇后与公主,终究是全然不同的身份和立场,她现在,已是别国的**。
那日元元问沈云,会不会有一天,妹妹和父皇和润儿去争利益,若是两国交战,妹妹会站在哪一方。
沈云虽说父皇必然会把女儿带回故国,并毫不犹豫地开火,可若是几十年后,父皇西去,润儿又会如何抉择,他会把姐姐带走吗,还是无视姐弟情分,只讲国家利益?
“姐姐,后日是我和蒙格的登基大典,登基大典结束后,你就和云哥哥回去吧,我迫不及待,想让母后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琴儿又道。
“知道啦,这就撵我走了?”元元娇然笑,“我还想多玩儿一阵呢,这回就罢了,等我下次再来,可要让我住上一年半载。”
琴儿连声道:“那还不容易,不过姐姐要给我们一些时间,先把这个国家扶起来。”
“你慢慢扶吧,日子长着呢。”元元道,“可是啊……你别丢下我不管,我还等着你给我做主婚人。”
项琴明知故问:“主婚人,姐姐要出嫁了?嫁给哪个英雄才子?”
元元急了,红着脸说:“昨晚她欺负我,今天你又欺负我是不是?你、你别以为自己做了皇后,我就不敢教训你了,你永远都是我妹妹。”
此刻,妙光从外头来了,琴儿问她:“怎么不去和你爹娘团聚,我这里不差你伺候,你本是千金小姐,回家去吧。”
妙光却道:“爹爹自小教导我要知恩图报,哪怕让我服侍您完成册封典礼,皇后娘娘,现下我一家团聚,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元元在边上说:“早知道你家王爷,不,是皇上这么快动手,又何必把妹妹千里迢迢送去大齐,这下好了,才和沈云的妹妹热络,又要分离了。”
说话功夫,项琴就该回皇宫了,明日是忽格纳出殡的日子,作为被刺杀的皇帝,无人再去追究他的功过,蒙格为了自己的立场,自然要风光大葬皇兄。河皇后作为未亡人,且皇家今日颁布了维护女子权利和尊严的旨意,就更不能亏待她。
琴儿对姐姐说:“姐姐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有空了就会来看你,蒙格说你不宜出现在宫里,只能委屈你了。”
元元不以为然:“你忙去吧。”
她们离去后,项元安心打了个瞌睡,醒来时见沈云就坐在边上,经过昨晚一折腾,彼此眼里的人儿都不再是过去的模样,元元娇然一笑:“你怎么不叫醒我?”
沈云更是爱不释手,且笑:“不舍得。”
“你见着蒙格和琴儿了吗?”元元爬起来,和沈云面对面坐着,不知不觉地手就牵在了一起。
沈云颔首:“刚刚商议完一些事,也见了琴儿,见完了她,她就去处理河皇后的事。”
元元想了想,说:“不知是我多想,还是妹妹真的不一样,琴儿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从公主到王妃,再到一国之母,她昨天站在废墟前等待奇迹时,一定想了很多很多。”
沈云道:“成为帝王与皇后,才只是一切刚刚开始,有伯父和大齐这么强大的后盾支持,他们要达到这一步,根本不难。难的,是将来的路,他们肩上的担子一夜之间变得沉重了,不变可不行。”
“我想好了,将来不能没事儿就跑来,琴儿哪有闲工夫陪我呀,我来了她还要一路操心惦记我。”元元微微含泪,“来过一次,我就满足了。”
沈云心疼地说:“你一懂事,我就心疼。”
元元撅着嘴:“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敢情我就该傻呀?”
沈云摇头,搂过她:“不是你傻,是不愿你看见世间辛苦。”
元元笑:“那可不行,我要跟着你走南闯北的,你说好了,要带我去更多更多的地方。”
深宫里,琴儿带着宫人来到中宫,但如今,河皇后仅仅是先帝未亡人,琴儿才是新的中宫皇后。但琴儿并不屑让河氏搬出这座宫殿,在她心里,并非中宫里住着皇后,而是**所在之处,即是中宫。
明日出殡要穿戴的丧服,宫人们从昨天忽格纳被刺杀那一刻,就开始赶制,后来大殿爆炸也没影响他们的进度,到此刻,已然是完成了。
“明日先帝出殡,还望皇嫂节哀,一切以礼仪为重。”项琴道。
河氏缓缓抬起双眼,凄凉而笑:“我想知道,丧礼之后,你会如何处置我。”
琴儿道:“您是先帝遗孀,自然要供养您终老,难道您另有别的想法,您只管对我和皇上说。”
河皇后恍然一怔,呆呆地看着琴儿:“你、你的晋国话怎么说得这么好?你原来一直都会吗?”
琴儿笑:“昨夜忽然开窍,您就这么想吧。”
河皇后冷笑起来,又看见了项琴身边的妙光,她痴痴地打量着这个孩子,看得妙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日夜里,项琴照顾身上有伤的蒙格睡下后,自己才迟迟去洗漱,沐浴时她呆呆地坐在热水里想心事,捧着花瓣进来的妙光看见了,问道:“娘娘,您想什么呢?若是觉得晕了,赶紧起来才好。”
琴儿道:“我是在想,要不要把河氏交给黎妃。我答应过黎妃,把河氏交给她处置,我并不想爽约,可当初我和蒙格虽没有动手,却是默认了河氏残害黎妃腹中的孩子,现下把她交出去,她若对黎妃讲明,我倒是不怕黎妃能生出什么事端,而是何必在别人的人生里,再加一重打击,黎妃若不知道,至少后半辈子能活得平静些。”
妙光叹道:“娘娘,河氏是我的仇人,我是不会可怜她的。”
琴儿笑:“说得好。”
第二天,忽格纳被风光大葬,棺木被抬出灵殿,蒙格项琴与河氏紧随其后,蒙格刚要跨出殿门,忽然听得一声尖叫,他猛地转身,以为是琴儿受攻击,却见河氏勾着妙光的脖子,把她拖到了一旁,拔下簪子抵在她的脖子上。
谁也不明白河皇后这是图什么,她若要挟持什么人,刚刚明明也可以挟制住项琴,可她偏偏拖走了皇后身边的侍女。
琴儿大惊,冲上前问:“皇嫂,您要做什么?”
蒙格亦退回来,护在琴儿身前,怕她受伤,一面质问河氏:“皇嫂,您要做什么?”
河皇后心灰意冷:“我知道,我不会有好下场,你们不必假惺惺,我要给皇上殉葬,就算死了,我也是晋国唯一的皇后。这是我的儿媳妇,是我亲手为皇儿挑选的妻子,她早该给我的儿子殉葬,现在我们婆媳俩一起走了,到底地下也有个伴儿。”
“你放开她!”项琴大怒,不顾蒙格阻拦,冲上前道,“我会善待你,皇上会善待你,整个晋国都会善待你,没有人要你殉葬。被先皇折磨的你,期待的不正是这一天吗?为什么要殉葬,为什么要求死?”
河氏目光已死,痴痴地说:“不一样的,这是你们的要的,不是我的。不必说了,我要给我的家族最后留下美名,我要为皇上殉葬。”
她低头看向妙光,阴冷地笑着:“孩子,跟我走吧,你的夫君在等你,你知道吗,你本来才应该成为新的皇后,不是她,也不是别人,她那天穿的凤袍,本该是你的。”
妙光拼命挣扎,那尖锐的簪子刺到皮肤,可这点痛不足以和死亡相比,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河氏的手里。
眼看着河氏提起簪子,要用力刺入妙光的咽喉,琴儿扑了上来,伸手挡在了妙光的脖子上,那簪子深深扎入了琴儿的手背。
蒙格大骇,冲上前拉开了琴儿,侍卫们则控制住了河氏,也救下了妙光。
“琴儿,你的手!”眼看着一支发簪插在琴儿的手背,蒙格心碎,厉声呼道,“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剧痛钻入心,琴儿疼得浑身打颤,可另一只手抓着蒙格的胳膊,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杀了她,立刻杀了她。”
这一日,先帝忽格纳出殡,皇后河氏当场殉情,感念河皇后对先帝情深意重,蒙格赐予河氏家族哀荣,册封河氏为孝烈皇后。
至于河皇后要拉着一个宫女一起死的事,朝廷和皇室并没有给个说法,零零散散传入民间,真假难辨,也只当是谣言了。
琴儿的手伤得不轻,被簪子戳断了手筋,且伤在右手,康复后能否继续执笔写字,谁也不知道。元元心疼得不肯离开回大齐,反是琴儿劝说姐姐,为了蒙格的皇位能稳固,必须尽快把沈云的势力抽走。
而她不能送姐姐,只有委托妙光,姐姐离开大齐的这一天,她带着受伤的手,秘密来见黎妃,黎妃现下一切安好,据说忽格纳死的那天,她仰天长笑。
“我以为娘娘不会再来见我。”黎妃对琴儿笑道,“没想到娘娘如此信守承诺。”
“不能把河氏带来,我也该来跟你说一声才对。”琴儿道。
501 不再是妹妹了
黎妃冷然道:“真是便宜她了,哪怕让她看看我还活着,吓得她半死,也算是出了口气。现在就这么白白让她死了,我这口恶气,往哪儿发泄才好。”
琴儿问:“把她送来,你要虐待她毒打她吗?”
黎妃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我要她生不如死,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于是每一天都会提醒你曾经的痛苦和屈辱,这样有意思吗?”琴儿微微笑,气势不凡。
虽然黎妃也年轻,到底还是长琴儿几岁,可气质完全不如人,晋国的女子,在琴儿眼里,尚没有比得过妙光的。
琴儿继续道:“她若还活着,我一定会送来给你,是打骂虐待,还是杀了她,实实在在在眼前,或许你真的痛快,但现在不是。她已经死了,我倒觉得,你若对一个死人耿耿于怀,就只是在和自己过不去,她死了,她可解脱了,你接下去的人生,难道要活得不如一个死人?”
黎妃含泪:“皇后娘娘您如今富有天下,当然是说什么都轻巧,我就不语您争辩了。”
琴儿道:“或许是我自以为是,说的太过了。不过,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日子,能过得好过得幸福,你从今往后是自由的,随你想去哪里,随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会给你足够的金钱,足够你过完余生。”
然而黎妃,是个聪明人,她摇头道:“娘娘,在都城的角落给我一座宅子就好,再给我四五个丫头婆子伺候,顺便监视我。往后我若老老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那就这么一辈子吧,若是不安分的,您也好随时抓我随时杀我,不是吗?”
琴儿目光坚定,含笑道:“你是明白人。”
黎妃长长叹了口气,像是在努力放下过去,笑道:“娘娘给我一处宅子,最好是沿街的,我想开间铺子,**女人家的东西。我听见皇上的一道道旨意下来,我相信过个两三年,满大街都会是自由自在逛的女人,晋国的女子,也能活出个样子来了。”
琴儿道:“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之后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而这一别,怕是此生都不会再见,黎妃送项琴到门前,临别时问道:“将来皇上的后宫,娘娘会如何面对她们。”
琴儿笑而不语,带着随行之人离开了。
黎妃站在门前,看着马车扬长而去,跟她的侍女轻声道:“娘娘……”
“往后不要再叫我娘娘,黎妃已经死了。”
“是,不过奴婢觉得,新皇后她不会让皇上立后宫的。”那小宫女曾在宫里听过,大齐的那位秋皇后,也就是他们新皇后的母亲,是硬生生驱散了天定帝的妃嫔,肃清了后宫的,受这样的影响,这公主如何能容得与他人分享夫君,怕是天定帝也不能答应。
黎妃轻叹:“话虽如此,可将来的事谁知道,曾经的蒙格是落魄皇子,但将来的蒙格,是晋国的帝王。”
回皇宫的路上,琴儿静静地回想着她和黎妃的对话,从小母后就不许她们撒谎,姐姐撒谎挨过揍,她连带着责任,也被罚站过。撒谎是母亲面前最不能容忍的事,可是现在,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谎言。
或许,这不叫谎言?当然不是,从今往后,她站在蒙格的身边君临天下,时时刻刻都要准备各种各样的谎言,戴上属于她的面具。
她是帝王之女,这都是帝王家的平常事,琴儿并不担心,她唯一无法预估的,是她和蒙格两人之间的将来。
当蒙格还只是个落魄皇子时,父皇的强大在他眼里是靠山,可现在他成为了君王,父皇的强大一定会成为他的束缚。
从她爬上废墟的那一刻起,她和蒙格拥有的,就不仅仅是爱情,未来所有的变化,都是肩上的责任,她要么承担,要么就卸下责任,做个躲在丈夫怀里的小女人。
右手很疼,疼到几乎麻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下来的,她更不知道,将来她和蒙格的爱情若有了变故,心里的疼,会不会比这伤更疼。
黎妃说的后宫,不能有,她可以做到不让蒙格立后宫,可是成为了帝王的丈夫,眼里心里,若要放下别的女子,她管得了吗?
明明如愿了,明明历经辛苦走到了这一步,才知道原来,一切才刚刚开始。
马车到达宫中,众人簇拥琴儿归来,蒙格已经在寝殿外转悠半天了,一见琴儿劈头盖脸地问:“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琴儿的心颤了一下,可明明这个人,自己的胳膊还挂在脖子上。
“何必这么凶。”琴儿轻声呢喃了一句,绕开蒙格,进了寝殿。
蒙格跟进来,责备道:“太医让你静养,万一伤口感染发烧怎么办,你的手筋断了,能不能恢复也不知道,琴儿,不要让我操心。”
琴儿心中本就闷着一口气,那里经得起这样说教,而她骨子里本事再骄傲不过的公主,不过是好性情好脾气,才看着温柔如水,若不然,她哪来这杀伐决断的魄力。
一时冷下脸道:“皇上是说,如今要操心国事天下事,就再也无暇操心我了是不是?”
蒙格忙解释:“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乱想。”
他们彼此凝视着,不知怎么,都有些毛躁,也许是因为身份一下子变了,突如其来的责任和重担,以及看不见的未来,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
“我去安排黎妃的事。”琴儿道,“之后我会老实待着,好好把伤养起来,我们俩一个断胳膊一个断手的……”
见琴儿眼眶湿润,蒙格心软了,上前来温和地说:“我担心你,刚才语气重了些,我给你赔不是。我怎么会有了天下,就不再愿意为你操心,那我还着急什么,根本都不必管了不是吗?”
“那我往后,是你的谁?”琴儿看着蒙格的眼睛,像是要从他的眼睛去看他的心,丈夫的眼眸还是从前那样的,并没有变。
“是宝贝。”蒙格说。
琴儿怔了怔,顿时脸蛋儿通红,又惊喜又害羞,原来女人家,到底抵不过甜言蜜语的。
蒙格也是脸红到耳朵根,搂过她道:“还想听吗?”
仅仅几个字,琴儿就缴械了,亏她回来的路上,想了那么多那么多悲伤的可能,是她太傻了。
不论如何,现在的蒙格心里眼里都只有她,将来若真有什么女人胆敢闯进来,她若无心捍卫,那什么结果都无所谓,若是要捍卫自己的爱情,她就要勇敢起来。
“再不许出门了,到伤好了为止。”蒙格道,“父皇一定会派名医来,你要安心治疗。”
“我听话,你不要为我烦心。”琴儿的气息平和了,甜美地笑着,“新君初立,皇上,您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我记得你说过,你和父皇有约定的,是不是也该着手去做了。”
蒙格颔首:“我已经托沈云去禀告父皇,等待父皇的消息。”
琴儿想了想,道:“虽然父皇是父皇,可只能当做是父亲,从今往后,你是一国之君,你和父皇是平等的。蒙格,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当明白,我会把国家和亲情分得很清楚。”
“还有,要是觉得父皇让你难堪了,能私下解决的话,就一定告诉我,让我来出面。”琴儿说,“可若关乎国格,无法私下解决,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从今往后,我是晋国的**,我要对我的子民和国家负责。”
蒙格道:“你放心,我和父皇至少二三十年内,绝不会起冲突。父皇说过,大齐的国土已经扩充得足够了,至少在他这一代,必须要停止干戈休养生息。而我们晋国,内忧尚未解决,又怎么会到外头去得罪人。”
琴儿松了口气,好奇地问:“你们约定的事,能告诉我吗?”
蒙格目色暧昧地笑:“那你先告诉我,从今往后,我是你的谁?”
这会儿功夫,沈云带着元元往晋国边境出发,这一趟虽是来去匆匆,却是办成了大事,可见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任何人都可能催化天下的巨变,而元元若不缠着自己非要来看琴儿,又会是谁去替蒙格杀了忽格纳?
**的事,他到底要不要对伯父和父亲说明,他们若不问,自己或许不会提,可他们若问起来,他该怎么说?
是遵守和蒙格的约定,还是选择忠于伯父和父亲?
这一路,不仅沈云有心事,元元也有心事,她回去,该对母后说什么?
他们歇脚时,沈云拿来水给元元喝,见她呆呆的,自然要关心:“怎么了?”
元元叹道:“琴儿要我回去告诉母后,这里的一切,可是我想不出来,我到底该从哪里开始说。”
“照着时间说就是了。”
“不是的,沈云你知道吗,我现在心里最震撼的,是元元的改变。她不在是我从前的小妹妹了。不再是了。”
502 父爱
“照你这么说,待润儿将来继位,也就不是你的弟弟了?”沈云温和地笑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你我不说,伯父和伯母也都会知道,你若只剩下这点震撼,那就把这些震撼告诉伯母,我想,这才真正是琴儿想要你传达的。”
“沈云,琴儿会幸福吗?”
“她现在就很幸福,可你却为她担心,将来她对你说她很幸福,你也不肯信。”沈云轻轻揪了元元的耳垂,“她为什么要为了你活着?”
元元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末了只能霸道地说:“蒙格若敢欺负她,你一定要替我教训蒙格。”
“是是是,往后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什么都听你的。”沈云哄着道,“你这一路要是这么愁,后面的路可就没意思了,我还指望咱们回去的路上,能轻松一些。”
项元的神情软了几分:“我知道,你辛苦了,回去的路上,我不和你闹,什么都听你的,我们快些赶路,指不定回到京城,咱们那儿都要下雪了,这路,真是远啊。”
大齐京城里,天定帝赐给女儿,送给晋国新君的贺礼,已然装车上路,浩浩荡荡的队伍,是父亲对女儿的祝福,也是大齐对晋国的诚意。
此刻得知大女儿已经在回来的途中,项晔更是望穿秋水,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对珉儿提过无数次,再不可随随便便放那丫头出远门,快把他想死了。
珉儿问她:“小女儿一去难再见,你不想,还是认了?”
她总觉得,项晔对于几个孩子有偏爱,元元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项晔对待长女的感情,的确不是弟弟妹妹能比的,她不强求皇帝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但他的偏爱,或许就会束缚孩子们的人生。
“沈云必然是继承他父亲的衣钵,将来天南地北的为你保卫疆土,元元岂能在家眼巴巴等他。”珉儿对丈夫笑道,“她们都是留不住的。”
项晔闷闷地说:“孩子回来,是不是就该准备婚事了?”
珉儿笑:“那得看琴儿几时能回来,原是说好,琴儿要给他们做主婚人,眼下晋国新君初立,皇后怕是走不开的。”
项晔的眼眸明亮了几分:“也好,你和云裳多多商量,好生筹备,不急于一天两天。”
珉儿知道他又舍不得了,问:“那女儿若是一心求嫁了,在咱们身边待不住了怎么办?”
项晔皱着眉头,憋了半晌:“还能怎么办,由着她。”
皇帝气冲冲地要走,珉儿上前拦着,温柔如水:“终究是我陪着你一辈子,指望孩子做什么,你舍不得,他们还嫌你烦呢。你这样气哼哼的,我该如何是好,敢情我心肠硬,盼着把孩子们嫁出去?这次我私下答应放她出去,是我不好,可也就这一回了,这一次的经历,足够她记一辈子。”
项晔按下浮躁的心,轻叹:“都嫁出去了,都娶了,朕也就老了。这样的心情,反反复复,也就你能担当。”
珉儿轻抚他的心口:“我又不嫌你,胡思乱想什么。”
说话功夫,乳母牵着五皇子来了,洹儿颤颤巍巍自己爬过门槛,蹒跚着朝父皇母后走来,小小的人儿跑到项晔膝下,举高双手,眉开眼笑地说着:“抱、抱抱。”
珉儿笑道:“你的儿子还这么小,你老什么?”
项晔总算展颜,俯身将儿子抱起,轻轻松松就把他举得高高,小皇子开心得咯咯直笑,珉儿在一旁欣慰地看着,不经意地,目光掠过远处殿门外,重重门之外,润儿的身影一闪而过。
记忆里,幼年的润儿也曾被父亲这样举高,但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了。
日转星移,终于盼到了女儿回大齐的日子,京城第一场雪,稀疏的雪花里,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母后。”站在门前的姑娘,竟有些陌生,长高了瘦了,还黑了些,想来就算不是晋国炎热太阳毒辣,就是这么远的路走一朝,风吹日晒的,如何能保得住原先那白白嫩嫩的瓷肌。
“母后。”元元又喊了一声,扑进珉儿怀里。
一颗心落下了,她嘲笑皇帝不踏实,自己何曾踏实过,回来了,就好了。
“晋国太远了,去的时候,我老觉得沈云骗我,怎么那么远呢,怎么走都走不到头。”元元伏在母亲怀里,声音渐渐有些呜咽,“母后,妹妹嫁得好远。”
珉儿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清雅已然命人准备香汤沐浴,洗去满身尘土,面上白净了好些,她累了倦了,虽有无数的话要说,可往母亲怀里一钻,眨眼功夫,就睡过去了。
项晔处理了政务赶来看女儿,见她安然无恙地躺在珉儿怀中,轻轻叹了口气:“再大也是个小东西,怎么就长大了呢。”
珉儿问皇帝:“见到沈云了吗,孩子是不是辛苦了。”
项晔道:“那孩子真真可靠,朕对他没有不放心的,琴儿和蒙格的事,夜里朕在与你说。你立刻修书一封,告知琴儿,她姐姐安全到家了。”
“皇上怎么不写去?”
“朕……要开始做此生最后一件大事,三年五载后成了,真就能功成身退,安安心心带着你离开这里。”
珉儿问:“你真的打算提早禅位?”
项晔深情地看着她:“朕几时骗过你,你给了朕一生,哪怕一年两年,也该让朕来回报你。”
原本睡着的元元,听得父皇的声音,半梦半醒,然而父皇要禅位他并不惊讶,父皇要带着母后去闲云野鹤她也不惊讶,她所想的是,同是帝王同是中宫,千里之外的蒙格和琴儿,在数十年后,也能像双亲这般,恩爱不减吗?
她没见过母后做皇后前的样子,或许也是一夜之间的改变,可是这一切在琴儿身上发生的太突然了。
之后的日子,休养几天后,宫里安定的生活,很快就让元元厌倦了。终日不过是在皇祖母跟前应个景,然而皇祖母说的话没趣,还是在太祖母和外祖母身边自在,可来来回回也不过这几处地方,说起来,在长寿宫见过一回沈云后,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生活又变回了波澜不惊平平淡淡的模样,在路上苦的时候想家,真的回来了,还是觉着外头每一天都有新鲜刺激,人生才够充实。
这一日总算有个消息,封地那边,三皇子项浩的侧妃,终于有身孕了。
太后准备了许多赏赐之物,珉儿也意思了一些,归拢后便要送去封地,是项沣进宫来领赏,也将由他亲自送去弟弟的封地,并在寒冬之前,探望一回母亲。
兄妹许久不见,项沣拍拍元元的脑袋:“这是长高了?”
元元则笑:“二哥,你可好。”
项沣的精神,比早些时候强多了。弟弟被软禁在封地,这辈子没得翻身,他也明白了此生没有做帝王的命,踏实下来后,安心跟着父皇当差,渐渐得到重用,父子之间的感情反更胜从前。
关于帝王梦,他渐渐放下包袱,如今唯一还不能释怀的,就是他不能生育的事。不过前些日子,趁着酒醉,和家里两位侧妃圆了房,她们安安分分的,日子倒也平静。
“二哥,替我向三哥和贵妃娘娘问好,也替琴儿问好。”元元说着,猛地想起来,“琴儿还让我给贵妃娘娘带了礼物的,二哥你等等我。”
项沣入殿拜见嫡母,珉儿问候了他几句起居饮食的事,命清雅拿来两只盒子:“这是给你母妃的补药,让她问问大夫,能不能吃,不能吃的话也不要勉强,替我问候她。”
只见元元急匆匆跑回来,也交给项沣一方盒子:“这是晋国的香料,娘娘若是不喜欢,就分给三哥府里的两位嫂嫂吧。”
珉儿却叮嘱:“孕妇不宜用香,你记得提醒你弟弟,先收着,明年再用不迟。”
项沣一一记下,珉儿再道:“不论生男生女,都是你父皇第一个孙儿,你对浩儿说,待孩子百日,你便要去把孩子接来京城,祭告祖先,太后见过安心后,即刻给还回去的,他若实在不乐意,也不必勉强,但必须早些告诉我们。”
“儿臣记下了。”项沣说着,又问,“母后,不知琴儿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儿臣去民间寻一些秘方良药,江湖中人打打杀杀,那些门派里,都有祖传的秘方。”
“你若忙得过来时,就去打听打听,琴儿的手筋断了,并不乐观,若真有好的方子,试一试也不妨。”
“母后放心,儿臣会尽快去找寻。”
他们说话时,项润从门外进来,见这里其乐融融的,他抿了抿唇后,问:“皇兄和母后,在说什么。”
元元道:“在说你二姐的伤。”
项润便问:“二姐可好些了?”
如此闲话了几句,不久后项润跟着兄长一道出去,珉儿朝元元招手:“你来,母后有件事交代你。”
涵元殿外,项润送兄长离开后,便也要回书房去,忽然去路被大姐堵着,元元笑悠悠道:“我同你一道去书房,考考你这几个月的功课。”
润儿道:“姐姐别处玩儿去,不要妨碍我。”
元元得意地笑:“怎么,不想听听,我在外头的所见所闻。”
项润眼中闪烁光芒,他当然想听了。
503 终究是强者胜
大齐已然入冬,姐弟俩坐在书房的长廊下,脚下烧着一盆炭,折了枯枝插在地瓜里,堂堂公主和皇子,竟然在宫里烤地瓜吃。
“我们去的路上,沈云带我住在农家里,那家里的老婆婆就烤地瓜给我们吃,不过她不是用明火烤,是捂在炉灶里,可香了。那婆婆见我们俩吃的那么香,就说我们一定是富人家的孩子,他们日日都吃地瓜,吃得胃都泛酸,也就我们这样的,难得吃一次,香得什么似的。”
盆里的木炭烧得猩红,地瓜烤得糖汁儿都溢出来,元元的故事终于讲到了梁国,润儿好不耐烦地说:“姐姐,我想听二姐和蒙格夺取皇权的事,你和沈云的事,我可不稀罕。”
元元故意卖关子:“哎呀,你不叫我按着顺序说,我要乱的。”
想听故事,只能耐心等,地瓜终于烤熟了,元元一面喊着烫,一面掰开往嘴里塞,掰了一块往弟弟嘴里送,他皱皱眉头有些抵触,可硬是被姐姐塞了一口。
又软又绵甜糯可口,皇子平日里吃到的地瓜,不知配了多少稀罕食材,吃在嘴里早就没了地瓜的味儿,这原原本本的味道,实在是香。
元元逗他:“还想吃吗?”
项润点了点头,姐姐又掰了一块,要送到他嘴里,他说:“我自己吃。”
“就老实点吧,我还舍不得分给你呢。”项元硬是要喂,弟弟到底张嘴了,她嬉笑着,“长大了就犟头倔脑的,一点儿也不可爱,小的时候多乖呀,父皇每天还没下朝,你就在涵元殿门前等着了,父皇一来,就把你抱起来举得老高老高。”
润儿狐疑地看着姐姐,虽然童年没过去多少年,可开始读书后,脑袋一下子被天文地理今古历史充斥,他似乎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小不点儿那会儿,你可喜欢撒娇了。”元元笑道,“结果一长大,就变成这样,想亲近你都不行。”
“我是男人,再说了,我那会儿,姐姐你也没多大,你能记多少事。”
“这就是男人啦,沈云都不敢说自己是男人,你才多大?”元元笑着,搂过弟弟,强行在他脸上亲了口。
项润慌忙跑开,羞得脸色通红:“姐姐,你可别再这样了。”
元元霸道地说:“等你将来娶媳妇了,我就不这样了。”
润儿有些生气:“姐姐,我们好生说话。”
项元朝他勾勾手:“老实过来坐下,不坐下我可不给你讲故事了,那天晋国的大殿爆炸,想听具体的事儿吗?”
弟弟咽了咽唾沫,是烤地瓜唇齿留香,也是晋国发生的故事太诱人,他想了想,万般无奈地坐下了。
可是元元却不着急说,她这儿还有母后托付的事。
“润儿,姐姐问你,等洹儿长大了,你会管教他吗?”她说道,“是宠着他由着他自由自在地长大,还是会管束他,让他成为优秀的皇家子弟?”
“当然要管他,十几年后,我已成年,而父皇渐渐老去,国事天下事担子那么重,我不能为父皇分担,管教弟弟就是我的责任。”项润认真地说,“姐姐要宠便宠,可我不会宠他,反正他也不缺人宠。”
元元笑问:“那你爱他吗?”
项润道:“兄弟手足,自然是情深的,可我们都是男人,哪能像姐姐们似的,没事儿抱在一起笑一起哭。”
元元欣慰地说:“你这么想,我就安心了。这两年呀,是洹儿最讨人喜欢的时候,父皇母后看着小儿子还那么小,难免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必然是无比宠爱。你看我想跟你亲近一下,你都躲得远远的,而那小东西肉呼呼的捧在手里,哪个不喜欢?你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可别看着弟弟招人疼,就以为自己不被人疼了。再说了,过个三年五载,你娶媳妇了,就有小娘子疼你了。”
项润忽然觉得,姐姐拉着自己说这一大车的话,并不是来与他将晋国新君与皇后的故事,而是来安抚他失落的心。
他很受用,可是……
“姐姐,快告诉我。”
“叫声好听的。”
“……”
“乖呀。”
“好、好姐姐……”
项元大笑,把地瓜掰了一大半给弟弟,晃着腿,继续讲她这一路所见所闻,一直到琴儿穿着凤袍爬上废墟,到她的手被疯狂的河皇后扎穿。
盆里的炭火早就添了两回,元元终于讲完了,感慨道:“下次你再见着你二姐,你就会明白姐姐的感受,她不再是咱们的小公主了,再也不是了。”
项润陷入沉思,蒙格如斯,都用勇气成为一国之君,而他拥有如此优渥的条件,到底在怕什么。
“将来你是大齐的帝王,二姐是晋国的皇后,而她的儿子也会成为晋国的皇帝。”元元道,“你们要各凭本事,建立更强大的国家,纵然有一天两国不得不兵戎相见,终究是强者胜。”
“姐姐?”
“哪有那么容易,世世代代和睦。”项元笑道,“和睦,也会靠打出来的不是吗,咱们周边这些国家和部落,哪个不是父皇打服帖的?”
“是,我知道。”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该走了。”项元爬起来拍怕手,长长一叹,“宫里的日子,实在太闷了,我倒想去三哥的封地瞧瞧,可惜那边的人,未必乐意看见我。”
数日后,项沣顺利到达三弟的封地,虽说他是被父皇圈禁在此,可若不明言,谁能想到生活如此优渥之人,正在承受一辈子的惩罚。许久不见,弟弟气色比在京城时好多了,这从他的侧妃有孕也能看出来,他开始遗忘夏春雨了。
项沣交代了一些事和东西,便来探望母亲,母亲衰老的速度让他内心惊颤,长寿宫里的皇祖母,都比她有精神。
淑贵妃懒懒地看了眼儿子:“你来了。”
项沣道:“母妃可安好。”
淑贵妃冷笑:“死不掉,算不算好?”
项沣知道母亲不会有好话说,他早就习惯了,来也不过是尽儿子的责任,看过了,他便该走了。
但淑贵妃却有想知道的事:“项琴做皇后了?”
项沣道:“是,眼下元元都回宫了,她的驸马蒙格登基,快两个月了。”
淑贵妃奇道:“项元去哪儿了?”
项沣便把沈云带着项元走了趟晋国的事告诉了母亲,淑贵妃冷笑:“堂堂公主,成何体统。”
“母妃,您歇着吧。”项沣觉得,谈任何话题,最后都只会换来她的幽怨,又何必费心思。
“沣儿。”可是淑贵妃却又道,“你父皇,可还惦记我?”
项沣如实禀告:“父皇命我探望您,方才我已经说了。”
淑贵妃问:“他自己呢?”
项沣轻叹道:“您又何必强求。”
淑贵妃干瘦的脸颊上,已经没有泪水,她的眼泪早就干涸了,冷冷一笑:“大抵我死了,他也不会来为我举哀。”
尽可能地应付了母亲,再与弟弟交代一些话后,项沣没有在这里过夜,当天就返回乐京城。
这一来一去极快,数日后刚刚到京,就被父亲叫去问话。项晔关心了几句,但见儿子说得很敷衍,猜想淑贵妃那边是没什么好话可传达的,也不愿他为难,就放他走了。
“前些日子沈云刚接的几件差事,他病了做不得,你替他看一下。”项晔吩咐道,“等他病好了,再丢给他就是。”
项沣问:“云儿怎么了?”
皇帝笑道:“陪着你妹妹辛苦了几个月,他也不是铁打的。”
项沣应下后,便往宫里去,弟妹身孕的事,还要向太后与皇后交代,在长寿宫外遇见晃晃悠悠的元元,他问:“怎么不去看看云儿。”
“看他做什么?”项元口是心非故意说,“这几个月见天和他在一起,我都厌烦了。”
“没良心的小丫头。”项沣道,“人家为你辛苦一场都病了,还换不得你一句好话。”
“他病了,什么病?”元元当真不知道,这一下心都揪起来,前些日子只知道他忙,还接了几件差事办,怎么突然就病了。
一驾马车飞驰到王府门外,元元跳下马车就往门里冲,门前门后的下人早就认得大公主,当然不会阻拦。
项元熟门熟路地直接闯到沈云的卧房,云裳婶婶带着小晴儿,刚刚给他喂下一碗药,见了她来,笑道:“元元,你怎么来了。”
病榻上的人,看起来稍稍有些憔悴,倒也不算太糟糕,眼神是朦胧倦怠的,曾经那样精神,星眸炯炯有神的家伙,可见是真的病了。
“风寒而已,没敢惊动宫里,怕你皇祖母知道了,吓着她老人家。”云裳温柔地笑着,把元元推到床边,“你来了正好,他刚吃了药不得躺下,我要赶着去尚书府贺喜他们添丁,不能看着他了。”
“婶婶慢走。”元元道。
云裳立刻带着女儿离开,一并嘱咐下人不得进去打扰两个孩子。
“你怎么就病了,真没用,我都没病。”项元道,“跟你走一样的路,吃一样的饭,你看我好好的。”
“我是回家着的凉。”沈云嗔道,“我没事,别大惊小怪,别惊了皇祖母。”
“我知道。”元元心疼地说,“肯定是天天睡地铺闹得,你说你,回来的路上我让你睡我边上,你就是不肯,之前睡都睡过了。”
沈云笑:“我这不是,怕我把持不住,我可不想回家来,被我爹剁了手脚。”
元元双颊绯红:“混账东西,我要去告诉婶婶。”
话虽如此,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沈云朝她伸出手,她慢吞吞移过来,摸到了滚烫的手,好生心疼,又凑近些摸摸额头:“你可快些好起来,我会心疼的。”
504 你会生母后的气吗?
用手摸着不放心,又把自己的额头递上去,果然沈云的额头烫得厉害,可是两人脸贴着脸,元元的双颊也迅速滚烫起来,白皙的肌肤一路红到耳根红到脖子底下,好看极了。
“我没事,很快就好了。”沈云说,“你若是记挂我,我反而愧疚了。”
“傻子,我要是不记挂你,你心里不难受?”
“难受,从前见你照顾秋景宣,我也羡慕得紧,可想着我没病没灾的,羡慕那些做什么。”沈云道,“我也不好有病有灾,我不要你为我担心。”
元元轻轻推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说:“这下打嘴了吧,老老实实吃药,老老实实躺着,父皇跟前的事儿,又不是光你一人做得,父皇有好多好多大臣,可我只有你一个。”
沈云心里喜欢,却问:“方才我提秋景宣,你不恼?”
元元笑:“我记着呢,等你好了再算账。你闭上眼睛睡,我就坐在边上陪你。”
“我要是睡着了,你就回去吧,陪着我怪闷的,晴儿也不在家。”沈云拍拍她的手背,“你累着,我就该心疼了。”
“怎么这么多话呢,真叫人操心。”元元把他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命令道,“再不闭眼睛,我可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了。”
沈云赶紧闭上双眼,没多久额头上被盖了冰凉的帕子,再过会儿,凉凉软软的手从边上伸进被子里,十指交缠,分也分不开。
不知自己几时睡着的,这一觉实在是沉,清醒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自然睁开眼看见熟悉的一切,就明白自己在家。他这病,的确是累出来的,终年东奔西走,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身上的差事,这几年来最快活自在的,就是和元元走这一趟晋国了,又或许是因为,她在身边。
这会儿,元元靠在床头,吃力地这么坐着就睡着了,身子微微摇晃,沈云本想静静看会儿,可她脑袋突然往下一冲,咚的一声整个人摔倒地上去。
沈云大惊,忙坐起来,梦里被吓醒的家伙,又撞得眼冒金星,哇的一下就哭了。
恰逢云裳访客归来,进院门就听见哭声,一般丫鬟婆子是不敢随便哭闹的,进门听说元元还没走,便知道是这孩子哭了,慌地以为是儿子欺负了人,赶紧闯了进来。
可一脚踏进门,刚要转过屏风,却见俩孩子坐在地上,云儿穿着寝衣,元元还是刚来的模样,儿子的手正揉着元元的脑袋,好声好气地哄:“没破皮,就肿了个包,没事的。”
“疼。”元元抽噎了一声。
“一会儿就不疼了。”沈云摸了摸,竟凑上去亲了一口,问,“还疼吗?”
云裳惊得张大嘴巴,蹑手蹑脚地退出来,心肝儿在胸口砰砰直跳,她这个年纪了,竟然因为儿子疼人而脸红,嘴里念念着:“真是比他老子强多了。”
她一路往外走,张张扬扬地吩咐下人:“轿子别收了,我立刻要进宫,告诉小姐,就说我说的,别去打扰她哥哥,等我回家。”
宫里头,珉儿正在查看尚服局送来皇帝过冬穿的袍子,之间云裳赶着暮色喜滋滋地跑来,她嗔道:“这会儿功夫怎么来了,说起来,元元那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她那样咋咋呼呼的,叫云儿怎么养病。”
云裳却拉着珉儿到边上,附耳低语,眉开眼笑,珉儿听了道:“也是云儿有法子,哄得住她。”
“娘娘,挑个黄道吉日,您把儿媳妇赏给我吧。”云裳恳求道,“我也知道,要等琴儿来主婚,可她真正做了晋国皇后,哪能随随便便开自己的国家呢。”
“他们是有主意的孩子,让他们自己决定吧。”珉儿笑道,“可不是我舍不得把女儿给你,你家皇上现下脾气怪得很,前几天还跟我发脾气,说怎么就把女儿嫁去那么远,元元一定要留在身边,哪儿都不能去。”
云裳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珉儿笑道:“等沈晴到了年纪,怕是你家沈哲也一样。”
但见清雅面色凝重地从门前进来,与二位道:“刚刚传来的消息,淑贵妃娘娘病重。”
云裳问:“二殿下不是刚刚去看过她?没见说……”
清雅应道:“是刚刚传来的消息,与二殿下的脚程迟了一个白昼,该是殿下走后发病的。”
云裳回眸看皇后:“这断断续续说病重,也折腾好几回了,您亲自去过,我也去过,怕是不折腾到皇上去,她不会死心。您这儿拦着,那里真走了,倒有些于心不忍,可让皇上去了,人家又好了,算什么呢。敢情她一说病,皇上就要撂下国事去探望她?”
珉儿冷冷道:“我本就没打算让皇上去看的。”她看着云裳,“你自己去不去,我不拦着也不托付,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云裳叹息,起身道:“娘娘,那我还是去看一眼,终究是姐妹一场,没有她当初把我弄来京城,也没有我今日。”
“去吧。”珉儿道,“顺道与元元讲,她还没嫁呢,已然及笄的姑娘,入夜了再晚也要回宫。”
云裳领命,本是兴冲冲来,这会儿却心忡忡地会去,打发人送元元回宫,见了沈哲由丈夫做了安排,隔天天一亮,就离京了。
两天后,封地那边的消息不乐观,才回来不久的项沣不得不再次快马加鞭赶去母亲身边。
至于皇帝,这几日忙忙碌碌,总在清明阁待着,夜里归来涵元殿,道一声倦了便睡,珉儿知道他心思,倘若他开口,自己岂有不应的道理,更何况他是君。
但是项晔偏偏不开口,珉儿心中笃然,她绝不主动提。
帝后之间的气氛隐隐约约的微妙,就连项元也察觉到,她不敢对母后或父皇多嘴,这些话只能对沈云说。
这几日,沈云一大早要等元元来了,才一起和她进早膳,之后一整天待在一起,也不觉得腻,两人不知怎么,竟能有说不完的话,从朝廷大事,说道皇族里的家事,自然淑贵妃是这阵子,宫里宫外的话题。
“要是淑贵妃娘娘就这么殁了,你说母后会后悔吗,父皇会怪她吗?”
“不知道,我倒是觉得,这些事,伯父伯母彼此之间明白就足够了,犯不着给旁人交代。”沈云劝道,“你不要烦心,他们还有什么没经历过。”
转眼该是沈云吃药的时辰,元元亲自去小厨房盯着,带着丫鬟端药来,就见府里的嬷嬷匆匆跑来,见了她就说:“大公主,您先回宫去吧,淑贵妃娘娘殁了,消息哥哥传来,王爷要去封地为贵妃娘娘办身后事,让大公子过去说话。”
元元呆呆地看着她,那嬷嬷也顾不得公主,进门去禀告沈云,沈云穿戴整齐往父亲屋里来,说是也要跟着去,沈哲却道:“你只管安心养身体,这是皇上的旨意,淑贵妃的丧事直接从行宫发,京城里仅仅在安乐宫祭奠,没什么事要你操心的,你安心在家呆着。”
“是。”
沈哲道:“我接了你母亲就回来。”又问,“元元在家里?”
便见项元从门外进来,朝沈哲福了福,沈哲好生道:“回宫去吧,万一,我说万一你父皇母后发生争执,你别担心别插嘴,劝着你皇祖母也别管,让他们去就是了。”
元元连连点头,怔怔地又问:“皇叔,淑贵妃娘娘真的殁了?”
沈哲叹道:“已经是昨晚的事了,没想到这一次,是真的。”
如此,沈哲连夜离京,赶去封地操办淑贵妃的丧事,待他离去后,元元才回宫。宫里和她出门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往安乐宫去的方向,往来的宫女太监多了些。
回到涵元殿,殿中一如既往的安宁,只见洹儿蹒跚着从大殿的门槛后爬出来,抬眼瞧见姐姐,立刻撒娇着跑来,可人小脚力不足,一下摔个大马趴。
元元飞奔来抱起弟弟,小家伙瘪着嘴随时要哭,元元亲了两口说:“不疼不疼,姐姐亲亲就不疼了。”
洹儿努力忍了又忍,还是哭了。他一哭,乳母嬷嬷宫女太监蜂拥而来,将小祖宗团团围住,元元倒是被挤开了,却见清雅走来,挽过她说:“娘娘在殿里了,正没人说说话。”
元元忙问:“母后什么反应?”
清雅摇头道:“奴婢也说不上来。”
“父皇呢?”
“皇上正在安乐宫。”
“那……我去看看父皇。”元元却往反方向跑,去找她父亲了。
清雅不得不来告诉皇后,珉儿听了,淡淡一笑,将笔放下,命宫女捧清水净手,吩咐清雅:“这是我为淑贵妃写的悼文,你拿去安乐宫请皇上过目。”
安乐宫里,元元跑来,空置许久的殿阁,已被布置成了灵堂,只有这里的宫女太监是穿着素服。她径直进入正殿,殿内停了棺,棺内是衣冠,只是淑贵妃的东西宫里早就没了,据说是放了一套贵妃服制的礼服。
皇帝负手站在棺木旁,元元走上前轻唤:“父皇。”
项晔回眸,淡淡一笑:“来了,去给淑贵妃上柱香吧。”
“是。”元元规规矩矩地照着做,在灵台前行大礼,起身后就被父亲揽在怀里,她小声地问,“父皇,你会生母后的气吗?”
505 做皇帝做得这么憋屈
项晔淡淡一笑:“你说呢?”
元元老老实实地说:“我从皇叔府里回来,皇叔临出门前关照我,万一你和母后吵架了,不要劝不要拉,还让我劝着点皇祖母,别管你们。”
项晔大笑,骂道:“那小子,又胡说八道。”
元元说:“父皇,皇叔可不是小子了。”
“是啊,再过几年,娶了媳妇都要做爷爷了。”项晔说着,低头看女儿,“我这样的心肝宝贝,真是便宜他家那小子了。”
元元脸颊绯红:“父皇,在淑贵妃娘娘灵前,咱们说些正经的可好,死者为大。”
“死者为大,可父皇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父皇终究是亏欠她的,如果当初没有心血来潮找秋振宇讨个皇后来立,她会安安生生地陪在父皇身边,她本性善良,又能干体贴,并没有什么不宜人的缺点,多好的一个女人。”
项晔说道:“偏偏这世上,没有如果,现实是朕亏欠她,而她也亏欠了自己一辈子。”
元元问:“父皇,我是问您,您会责怪母后吗?”
“怎么会呢。”项晔道,“你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父皇默许的,既然如此,父皇怪她做什么?这一次去不去探病,也是父皇自己犹豫不决,一等,终于把时间等过去了。”
“这些日子,您和母后之间怪怪的,我和润儿都看在眼里呢。”元元道,“我没有琴儿那么嘴甜,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您和母后高兴起来。”
“傻丫头,没事的,就算有事,人都没了,事情总算过去了。”
说着话,清雅从殿门外进来,恭恭敬敬呈上珉儿方才亲笔所写的悼文,说道:“皇上,这是皇后娘娘为淑贵妃所写的悼文,请您过目。”
项晔挥挥手:“不必看了,颁发下去吧。”
清雅道:“您不看,奴婢不好向娘娘交代。”
项晔嗔道:“你也是上了年纪了,开始和朕打哈哈,难道她会这么交代你?”
清雅忙跪下道:“皇上,终究是娘娘的心意。”
元元上前拿过,扫了几眼道:“父皇,儿臣给您念。”
朗朗声中,诉尽江氏一生,项晔负手而立,字字句句听得明白。
珉儿风采斐然、气势如虹,行文之间,颇具帝王气象,但这并不是她的僭越,是她模仿自己的口吻,惟妙惟肖。
“父皇,念完了。”元元将悼文递给清雅,“你去告诉母后,父皇说极好,颁发下去吧。”
清雅与大公主相视一笑,清雅又道:“太后悲伤,皇后娘娘去长寿宫中安抚太后,今日恐不得来灵前举哀,还请皇上见谅。”
项晔一笑:“知道了。”
元元跟出来几步,问清雅:“母后真的不来。”
清雅慈祥地笑着:“公主,大人的事儿,您看着就是了。”
元元忙又问:“润儿呢?他总不能失了礼数。”
项晔在里头说:“你弟弟早就来过了,别在外头鬼鬼祟祟的,进来,陪父皇点烛台。”
据父皇说,淑贵妃年轻时怕黑,夜里总要点很多很多蜡烛,但是后来她的表姐,也就是父皇的发妻却告诉他,那不是表妹怕黑,是她想引起丈夫的注意。可是那会儿父皇眼里只有发妻,淑贵妃就是点再多的蜡烛也不管用。
“小心烫着手。”项晔看着女儿将烛台一盏一盏点亮,叮嘱道,“上头蜡油滴下来。”
足足一个时辰后,宫人搬来的数百站烛台,全部点亮了。
“父皇,我眼睛睁不开。”元元眯着双眸,太多太多的蜡烛,且不说气味大,火光就晃得眼晕,这要是一不小心,可别把好好的殿阁烧起来。
“那就回去吧。”项晔抓过女儿的手,在掌心揉了揉,检查有没有被烫伤,便顺手牵着她,转身走了。
“父皇,不给淑贵妃守夜了吗?”元元问。
“不用了,那边会有人守夜。”项晔应道,“早些回去睡吧。”
“那……”元元小跑着跟上父皇,“您回涵元殿吗?”
项晔笑道:“不然去哪里。”
做女儿的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笑道:“那就没事儿了。”
他们回到涵元殿,门前宫人说皇后还在长寿宫,项晔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径直往大殿去了。
“你们呀,还不赶紧去给告诉母后,皇上要歇息了。”元元着急地说,“怎么怎么笨呢。”
可是小半个时辰后,依旧不见母后归来,元元有些坐不住了,出门来张望,遇见周怀从外头归来,见了面便说:“公主,娘娘她……去安乐宫了。”
“那我也去。”元元说着,要往门外跑,被周怀拦下道,“我的公主哟,娘娘或许有些话要对淑贵妃说,您何必去听着呢。”
安乐宫这里,珉儿来时,烛台上的白烛陆陆续续已经有好些都燃尽了。
宫人向皇后解释这些烛台是做什么的,她淡淡笑着,与清雅道:“这个人啊,做事永远都是这样,弄这么多蜡烛,蜡油滴落,弄得一片邋遢,气味也盖过了香,成何体统。立刻找人清理干净,这是灵堂啊。”
清雅领命,忙派人来做,搀扶她到门外站着透口气。安乐宫里一切如旧,看着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忙碌,昔日的回忆也点点滴滴出现在眼前。珉儿还在上阳殿时,很少去妃嫔的殿阁,在这里的记忆并不多,也就记得清楚,待离了上阳殿,宫里也早就没人了,转眼,伊人已逝。
“娘娘,打扫好了。”宫人前来禀告。
珉儿便摸一摸衣襟,敛衽肃容,端端正正地进殿来,为淑贵妃上了一炷香。
礼毕后,清雅与她道:“皇上那边,已经歇下了。”
珉儿淡淡一笑:“那我们也走吧。”
清雅想了想,问道:“您不再待一会儿吗,您对贵妃娘娘她……”
珉儿翩然转身:“该说的话,上回去见她,我已近都说明白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她自己要这么过完一辈子,我也拦不住。我说过,她有本事就斗败我,没本事就好好活着,她不想好好活着,难道我替她去活。她走了也好,解脱了。”
清雅不敢多嘴,跟着珉儿走出安乐宫,但是皇后吩咐:“京城虽不发丧,该有的规矩一件不能少,这是皇上的体面。”
“奴婢会交代的。”
“一会儿我回去,你送一壶清酒两碟小菜来。”珉儿轻轻一叹,“我对她没话可说,可有的人,怕是要想不通了。”
涵元殿里,元元坐立不安地,总算等得母后归来,她趴在窗口远远望着,母后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她进门后,寝殿里的灯火就亮起来了。
殿中,项晔半卧在床上,背对着外头,正想着要不要翻身,就听珉儿说:“要是还没睡着,陪我喝杯酒吧,外头的风怪冷的,想暖暖肚子。”
项晔干咳了一声,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珉儿却说:“替我把发簪拿下来。”
他不得不走过来,笨拙又小心地替珉儿拆下凤簪,生怕勾到她的头发,珉儿看着镜子里的人,老大不情愿的模样,笑道:“做皇帝做得这么憋屈,说出去,天下人该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了。”
“他们敢。”项晔道,“朕纵横四海,八方臣服,哪里来的憋屈。朕疼爱自己的妻子,碍着他们了吗?”
珉儿看着镜子里的人,那委屈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珉儿道:“这一回,我可半句话都没说,是你自己不去,是你自己决定如何发丧,是你自己做的主。”
项晔叹道:“而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朕做的主?现下人都没了,都忘了吧,我们往后再也不要提起她,她并不是朕的心病,一直都不是,只是提起来会惋惜,毕竟这一生是辜负她的。”
“你既然这么说,我便安心了,我原是怕你想不通。”珉儿道,“从你把我掳来做皇后起,我就不打算再委屈自己,一辈子都不,哪怕人头落地都不。可后来还是有些事,不得不为了你的成全而退让,所以她们的事,我就一步都不肯让了。我知道最为难的是你,可没法子,谁叫你把我抢来的。”
清雅静悄悄地来,在窗下的矮几上放下清酒小菜,轻声道:“娘娘,外头下雪了,烧一盆炭可好。”
珉儿颔首默认,待她卸了沉甸甸的首饰,便拉着项晔到窗下对坐,两人都半歪着身子,一人一杯小酒,底下烧着炭盆,通明琉璃窗外,灯笼下便可见白雪纷纷。
项晔问:“你冷吗,来朕怀里做。”
珉儿慢慢挪动来,躺在他怀里,就着皇帝的手,又吃了一杯酒,对项晔道:“咱们俩,还剩下多久日子呢?这一年一年,过得越来越快了。”
项晔道:“你安心,朕一定会等着你,不会老去。”
珉儿眼角微微沁出泪水,却忽然自顾自地说:“她走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看你一眼,我好狠心,你也好狠心,我们都好狠。”
项晔不做声,默默饮下一杯酒,复又斟了一杯酒:“不狠,何为帝王?不狠,何为中宫?”
506 都怪你
元元在自己的寝殿窗前趴了好久,趴得睡将过去,也未曾听见父皇母后吵嘴。都怪皇叔那一句提醒,叫她提心吊胆,这会子一头撞在窗棂上醒来,父皇母后殿里的灯火已经熄灭了。
她舒心地一笑:“就是嘛,这两个人,怎么能吵得起来呢。”
项元晃晃悠悠爬起来,舒舒坦坦地躺去自己的榻上,却又不得不为千里之外的妹妹揪心,轻轻一叹:“但愿蒙格这一辈子,也能如此待琴儿。”
算起来,距离她离开晋国都城,已经很久了,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蒙格大力推行新政,收效并不理想,他是异族女子所生的皇子,琴儿也是异族人,这样的君王换后在晋国史无前例,而晋国盘踞着诸多腐朽固化的势力难以攻破,新政之路道阻且长,没个三年五载的,怕是丢不开手的。
元元闭上眼睛轻轻叹,将来她和沈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这会儿功夫,秋景宣又在哪个角落,淑贵妃娘娘的一生结束了,她可曾想过,她的人生落到这种境地。
两日后,沈哲日夜兼程赶到了项浩的封地,在项浩自己和云裳的主持下,一切井然有序,沈哲带来的人,再隆重地布置了一下灵堂。
见到丈夫,云裳就安心了,待沈哲行礼后,与项浩说了一些淑贵妃的身后事,夫妻俩才算能坐下来说句话,云裳心疼他:“夜里没睡吧,都乌眼圈儿了,接下去就是等日子发丧,也没什么事,你去我屋子里歇一歇。”
沈哲道:“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这些日子全靠你撑着了,亏得你来,娘娘不至于走得孤零零。”
云裳却眼圈儿一红,哽咽道:“我来了也不顶事,她走得静悄悄的,前晌儿还和我说,想吃纪州的小吃,要炸得透透的,我还没忙活开呢,她就……”
“人已经没了,就当她在这里安享余生,也算是慰藉。”沈哲劝道,“原本,她就该在这里活得自在一些才好的。皇兄对她注定是辜负和无情,她何必折腾自己一场,毫无意义。”
云裳微微摇头:“我们眼里毫无意义,在她看来或许就是轰轰烈烈一场,既然她乐意这么活着。没有表姐,也不会有我们,我对他始终是感恩的。”
沈哲道:“只要我还活着,我会善待她的儿孙,也是报恩了。”
淑贵妃出殡那一日,按照贵妃丧礼的仪制,除了帝后和太后未来相送外,京中官员皇族陆续来了上百号人。可即便如此,帝后不出面,终究是缺了最大的体面,而中宫对于仅存的后宫的态度,也毫不掩饰地摆在世人面前。
偏偏到这一刻,已经无人来同情可怜淑贵妃,反倒是佩服秋皇后一硬到底,在她可以做到的一切极致上,实现她六宫无妃的愿望,天定帝到底有没有后宫,已不仅仅浮于形式了。
而淑贵妃殁了的消息传到晋国时,她的棺木已经葬入琴州妃陵,晋国使臣自然早就在主动向天定帝表示哀悼,但真正传来,已是这会儿了。
琴儿得知消息,轻轻一叹,与蒙格道:“她与我的母后斗了一辈子,不,该是说她和她自己斗了一辈子,她这一辈子,是错付了。”
蒙格道:“伊人已逝,我们就不必再在她身后念叨,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吧。”
琴儿答应着,此时蓉佑送下午的点心来,是前几日公主惦记想吃的醪糟,这在大齐不是稀罕的东西,可晋国却没什么人吃,明明这里的天气最适合发酵醪糟。
她精心做了,湃在深井水里,这会儿冰冰凉凉的,吃来最惬意。
可是才端到琴儿面前,她却懒懒地说:“蓉佑你别生气,我突然就不想吃了,这几日总是这样,忽然想吃什么东西,转身又不惦记了。你再听我说什么,不要费神去准备,只怕白辛苦。”
蒙格道:“怕是这些日子,你累了,请太医看看才是。”
琴儿笑道:“我一找太医,他们就要修书送回大齐,敢情母后父皇就见天惦记我的身体。”
蓉佑却是心头一颤,不敢多说什么,既然皇帝让找太医来,她就赶紧去把人找来了。
这些日子,太医虽也常常来,惦记的都是琴儿的手。伤口早已愈合,但手指的确不如从前灵活,提笔写字是不能了,俄琴儿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早在等待伤口愈合的日子里,她就练会了用左手写字。
虽然人人都心疼她,可琴儿自己却觉得,既然左手可以代替右手,那又何必伤心,若是不得不用两只手来做的事,她还有丈夫还有蓉佑。
两位太医轮流为琴儿把脉后,互相商议了几句,便是满面喜色,恭贺年轻的皇帝与皇后,皇后有喜了。
蓉佑心花怒放,竟是叫她猜中了,可不及恭喜,但见小公主脸红得厉害,知道公主害羞,忙拉着太医让他们退下去,殿内只剩下帝后。
蒙格不知所措地在琴儿身上轻轻抚摸,他们都还很年轻,可再过一年,就要为人父母了。
“都怪你,不在乎我的手疼,还要人家……”琴儿轻声呢喃,“一点都不体谅人。”
蒙格大呼冤枉:“怎么是我呢,明明是……”
琴儿秋水盈盈的眼眸含娇含嗔地瞪着他:“你再说呀。”
蒙格忙道:“是、是我不好。”
琴儿伏进他怀里:“蒙格,我好害怕,虽然我侍奉过母亲产育我最小的弟弟,如何生儿育女我懂,可在这里,我连一个长辈都没有,只有你。”
蒙格道:“实在路途遥远,两边走动都不容易。”
琴儿却霸气地说:“我要说的可不是让谁来照顾我,我是与你说,我抛弃一切跟你来这里,不是我要过什么做皇后的瘾,也不是我要替天行道来拯救这个国家,因为我爱你,才连带出这么多的事。”
“我当然知道。”
“所以啊,这辈子你若是要有别的女人,有本事不要叫我知道,若不然,我管她是什么来历,格杀勿论。”琴儿说,“你若嫌我悍妒,与我大齐的兵马说道理去。”
蒙格哭笑不得,严肃神情道:“我不许你这样冤枉我,再不许说这样的话,再说我可不客气了。”
“你凶什么?”琴儿眼圈儿一红,“你还凶不凶了?”
蒙格无奈极了,又爱又怜,只能哄着:“不敢凶,从今往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心疼地抱着琴儿,“你要受苦了。”
这天大的好消息,因皇后月份尚浅,照着大齐的规矩,晋国之内先不表露,但必然要先修书告知父皇母后。琴儿用左手写的书信,字迹和从前颇有些不同,但母后已回函告诉她,比从前更有了力度。
这会儿写信告诉母后,自己即将成为母亲,写到动情处,不禁泪洒信纸。千里迢迢送到大齐,珉儿看见信上糊开的字迹,也是潸然泪下。
清雅担心地问:“娘娘,怎么了?”她读着皇后眼底的心思,惊喜万分地猜测,“娘娘,可是咱们小公主有了?”
珉儿喜极而泣:“清雅你看,我又没出息了,好好地哭什么。”
恰好沈云进宫请安,珉儿便吩咐他:“元元在别院太夫人跟前,你去告诉她们好消息,但眼下还不宜张扬,你管住那丫头,别叫她高兴地到处说。”
沈云大喜,健步如飞地往后院来,昨夜一场冬雪,元元正挽着袖子,和小丫鬟一起堆雪人,用烧黑的木炭,弄出眼睛鼻子,不小心手往自己脸上一抹,小猫似的笨拙,逗得众人大笑。
白夫人心疼极了,将外孙女揽在怀里,命侍女打来热水小心替她擦去,只见下人带着沈云走来,元元立刻嚷嚷:“你看,我堆的雪人大不大。”
沈云向二位长辈请安,秋老夫人笑道:“是来找元元的?”
“孙儿奉命来向老夫人和夫人报喜。”沈云说。
“哪里来的喜事?”元元洗了脸,跑来问,“什么喜事?”
毕竟淑贵妃才殁了,京中虽不发丧,可到底是大事,纵然有热闹的日子,纵然入了腊月就要准备过年,大家都默默地将一切做得低调。
虽然有老夫人和白夫人在,沈云并不见外,故意逗着元元:“你猜猜?”
元元踹他一脚:“卖什么关子。”
可不知是不是姐妹连心,心里头一颤,紧张地看着沈云:“是琴儿来信了吗?”
沈云含笑:“刚刚送到涵元殿,我去见伯母时,伯母刚刚看完信。”
这一下,人人都能猜到了,白夫人忙问:“可是琴儿有喜了?”
沈云向二位恭贺,又转达了皇后不希望这件事张扬的事,转身,却见元元含着泪,他上前道:“傻子,哭什么?”
元元哽咽:“早知道,我就不该走的,她一个人在那里,心里头该多害怕。”
沈云道:“有蒙格呢,还有蓉佑有太医,还有妙光不是吗?她有新的朋友,新的亲人,他们都会好好照顾琴儿。”
元元看向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沈云一下就猜出她的心思,轻轻拍了额头说:“不要看我,我不会再带你去了,至少眼下绝不可能。”他轻咳了一声,轻声道,“蒙格马上要和梁国起干戈,路不好走了。”
507 没名没分地等着你
白夫人见俩孩子嘀嘀咕咕,便道:“你们好好玩儿,身上的雪要拍干净,不然进屋子化了弄湿衣裳可就要着凉了,我和你太祖母进去歇着了。”
如此,侍女们簇拥二位往暖阁里去,沈云和元元留在这儿,一时说话方便了,元元便问:“好好的,怎么又要打仗了?梁国和晋国上一回不是已经讲和了吗?他们打起来,父皇是不是又会干预?”
沈云道:“这里头文章大了,伯父想做什么,从来也没人能猜透。”
元元着急地说:“上一回,父皇是帮着梁国去打晋国,那这一次呢?对了,咱们是不是还有驻军在梁国境内,难道……”
“你别担心,伯父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另外不至于蒙格才做皇帝,就和自己的女婿过不去吧。”沈云道,“这似乎,就是蒙格和伯父的约定,你不要瞎担心。”
“我怎么就瞎担心了,回头你又要去打仗,你说这些年你可闲过,东南西北就没有你没去过的地方了,你不累,我也心疼啊。”元元急匆匆说这番话,可说完,脸儿就红了,皑皑白雪里,红扑扑的脸蛋,煞是好看。
“心疼我呀?”沈云笑着,“真的?”
“你的病才好。”元元轻声道,“还是为了我才病的。”
“往后我再也不会生病,我保证。”沈云挽着她的手,“不要为我担心,至于打仗,这或许将是之后几十年里的最后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怕是要大打仗。我不能带着你去前线,你在家等我。”
“真的要去吗?”
“还早呢。”
“那琴儿几时才能来为我们主婚,我没名没分地等着你,算什么呢。”元元微微撅着嘴,妹妹都要做母亲了,做姐姐的,终于迫不及待地,想嫁给她心爱的人。
沈云心花怒放,但又说:“咱们俩的事,不是咱们俩能做主的,要伯父和伯母点头,等我爹娘与皇祖母都有了商议才好,你的婚礼,伯父必然要隆而重之,但你看,淑贵妃才刚殁了。今年明年,怕都是……”
“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娶我了。”元元转身,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她堆的雪人前,“你走吧,我今儿在太祖母这里,不回去了。”
说完这话,她回眸看了眼沈云,又深一脚浅一脚,走上台阶,往太祖母和外祖母的暖阁去,裙底鞋子上的雪没有抖落干净,一路走,一路留下化开的水迹。很快就听见白夫人的嗔怪:“我的小祖宗,真是不听话,赶紧把鞋袜脱了。”
沈云站在雪地里,愣了好一会儿,只待侍女来问他:“大公子,您不进去坐会儿吗?”
“我先走了,替我向老夫人和白夫人禀告一声。”他这般说,之后又补了一句,“还有公主。”
屋子里,元元任凭侍女和外祖母摆弄,换了鞋袜,把脚放在汤婆子上捂着,时不时朝外头瞥一眼,想看看沈云是不是还在。却见小丫鬟来说:“夫人,大公子回去了,命奴婢来说一声。”
白夫人随口应:“知道了。”
抬起头,却见外孙女的眼眸,惆怅地朝外看,那水汪汪的眼睛,透着几分失落。白夫人心想,方才那俩孩子说了什么了,可便是天下人都伤害元元,沈云那孩子也不会。
“我今晚不想回宫了。”元元软软地撒娇,“外婆,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你给母后说一声可好,别叫母后捉我回去,这是您和太祖母的家,又不是外人的地儿。”
白夫人一贯宠溺外孙女,连声道:“安心住下,有我在呢,你想吃什么只管说,外祖母给你做。”
元元嗳了一声,就说困了,白夫人便命人将孩子送去房里,好生看着哄着,别叫她踢被子着凉。
她收拾了手里的事,来母亲房里,对老夫人说:“我想去宫里一趟,娘可有什么话,要带给珉儿。”
老夫人笑道:“没什么事,你路上小心。”
白夫人想了想,反问:“娘,您看我去对珉儿说那些话,合适吗?”
老夫人问:“怎么了?”
宫里头,珉儿正和清雅为女儿准备各色各样待产所需之物,虽然日子还有很久,但路途遥远,等可以大大方方祝贺,待东西送到琴儿手里,怕是已显怀。
项晔那儿已匆匆来了一趟,可惜没能高兴尽兴,就被国事缠走了,而他不在,珉儿才能腾出手,倒也不乐意皇帝杵在这里碍眼。
正和清雅说说笑笑,宫女禀告,倒是白夫人来了。
珉儿忙迎到门前来:“母亲怎么来了,大雪天的。有什么事,差人来吩咐我便是了。”
白夫人笑道:“我多吃了两口糯米做的点心,正想出来散散,又知道了琴儿的好事,一定要来亲自恭喜你。”
珉儿喜道:“恭喜娘亲,您也要做太祖母了。”
白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一同坐下:“还是你祖母有福气,琴儿生了的话,是曾孙还是玄孙?”
珉儿道:“是您的曾孙,是奶奶的玄孙。”
白夫人笑道:“没错,就是这么算,其实在秋家,早就子子孙孙无数了。”没来由地提了秋家,白夫人自责道,“我这是瞎惦记什么呢。”
珉儿笑而不语,但觉母亲来,似乎是有事要和她商量的,不久果然道:“元元想在我们那里住几天,你可答应。”
“她又胡闹了。”珉儿说,“不是在您这儿住不得,是不愿您操劳。再者,她毕竟是公主,淘气归淘气,公主该有的规矩,也是她的责任。”
“小小的孩子,说什么责任呢。”白夫人满心对外孙女的宠爱,她被赵氏抓回秋府后,就和女儿生生分离,虽然珉儿敬她爱她,多年不在身边,母女之间难免有些生分,直到两个外孙女,才叫她爱得毫无保留,自然什么事,都向着她们。
“我也知道。”白夫人轻轻一叹,“你有你的道理,可是珉儿,你想过没有,妹妹都要做娘了,姐姐却还不能有自己做主的人生,元元她心里会好受吗?”
珉儿问:“她对您说什么了吗?”
白夫人道:“孩子什么也没说,我自己瞧出来的,其实她瞧着淘气,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心思细腻着呢。她说没事,我们总该多想一想到底有没有事才行。”
白夫人在涵元殿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走了,珉儿继续和清雅为琴儿准备东西,不久后,便见众人拥簇着大公主回到涵元殿,她没能再别院过夜。
有宫女来说,公主觉得鼻塞头疼,就不过来请安了,珉儿只淡淡吩咐:“叫她早些歇着,夜里若还是不舒服,着太医来瞧瞧。”
清雅很不放心,要过去瞧瞧,珉儿拦下说:“由着她吧。”
冬日白昼短,转眼天就黑了,沈云在自己的书房里,小厮来报说王爷归来了,他便匆匆来到正门下,将父亲迎进来。本是有话要说,可母亲很快就出现,说:“回来了正好,今夜围炉,娘娘派人送来新鲜的山羊肉,涮着吃才嫩。”
沈哲与妻子说说笑笑,都知道了琴儿的喜事,沈云在边上插不上话,母亲则道:“傻站着做什么,你妹妹呢,去找她来,该用晚膳了。”
那之后一家人吃饭,有母亲在,总有说不完的话,父亲总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总也不嫌烦,可沈云几乎没听母亲在说什么,吃进肚子里的肉,也不觉着香。
但儿子的异常,沈哲看在眼里,不过是没当着他娘点穿。
夜渐深,沈哲在书房,忽听得外头说话的声音,妻子正嗔道:“你这傻小子,大冷天儿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叫你爹罚站了?”
云裳一面说着,就进来,责备丈夫:“这么冷的天,你冻着我儿子怎么行。”
沈哲一脸漠然:“我怎么知道他在外头。”一面看向跟进来的沈云,训斥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云裳把滚烫的茶水端给丈夫:“你凶什么,好好说话。”
沈云抿了抿唇,他甚少在父母面前如此,可今日却有很重要的事相求,他不想再看见元元眼里的落寞。
“父亲。”沈云一开口,叫得好生郑重,顿了顿后大声道,“儿子想求您,向伯父提亲,请伯父答应,将元元下嫁于我。”
云裳大乐:“哎哟,这是吹得什么风,我儿子开窍了?”
沈哲却严肃地说:“淑贵妃殁了才不久,你就想宫里急着办喜事,也太不懂事了。”
沈云却道:“不急着办喜事,但也要请皇上给个日子。原是说,等琴儿以晋国皇后之尊,归国来为我们主婚,可琴儿这样,怕是两三年也走不开的。两三年……”
“两三年,就等不及了?”沈哲严肃地问。
“不、不是……”沈云皱着眉头,心下一横,红着脸对父亲道,“是,儿子等不及了。”
云裳欢喜地上前摸摸儿子,心疼地说:“可怜我儿子了,遇上这么个不省心的爹。”
沈哲嗔道:“你胡说什么。”
云裳霸道地说:“那我和儿子一起求你,成不成?我也等不及了,我想看我儿子娶媳妇啊。”
508 从小,我就赢不了你
“你不要胡搅蛮缠,这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事。”沈哲严肃地说,“你先出去,我和儿子说几句话。”
云裳欲发作,但见丈夫目色坚定,是必然不容她纠缠的,便只能悻悻然退下,但走时不忘与儿子说,“别怕他,有娘在呢,他惹急了我,咱们就到长寿宫说理去,太后可是早就等不及了。”
沈哲则道:“外头冷,你出去了就回房,别在门前偷偷摸摸的,有什么话我回来自然告诉你。”
云裳有些生气,自然没好声儿:“谁稀罕听你说话。”
待她离去,沈哲道:“你看看你娘,哪里像是能做婆婆的人。”
沈云轻声道:“是爹自己惯的。”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沈哲叹道:“自然你的婚事和你娘不相干,你伯父近来因为琴儿远嫁,心情总不大好,几个孩子里,他又最偏爱元元,这你都是知道的。淑贵妃才殁了,他表面上不说,心里怎么能不想,你突然要他办喜事,他哪里来的心情?加上这几年,时不时有几分英雄垂暮的伤感,你真的以为你的伯父不会老,永远气震山河吗?”
“父亲说的是。”沈云道,“儿子该多体谅伯父,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能忘了,他是皇帝。”沈哲肃然道,“这些话本该晚十年再对你说,但你比我想象得更强些更能干些,现在说已经合适了。”
“请爹爹教导,儿子谨遵教诲。”沈云道。
“云儿,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不论是你伯父,还是润儿,我们与他们,先是君臣再是亲人,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沈哲语重心长地说,“历来功臣元勋显赫不过三代,里头有着许许多多的原因,但不论上头是什么原因,我们本身不能先糊涂。你要想清楚,你若娶了元元,二三十年后,你或许只能过清闲安逸的日子,不能再纵横沙场,不能再干预朝政,我们是外戚,将来就算你不去找麻烦,别人也会为了找麻烦,而来拿你开刀。没什么道理,就因为我们是外戚,因为家族显赫。”
沈云垂首:“爹,这些道理,我是懂的,读了那么多书,历朝历代帝王将相,类似的事看了不少,我一直都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伯父在我心里也一直是君。”
“即便如此,你也要娶元元?”
“您是觉得不妥?为了家族,还是……”
“爹也喜欢元元,想让她成为儿媳妇,但几十年后,我和你娘都走了,曾经种下的因,就要你去承担果,我不能因为个人喜好,把这些压力留给你。”沈哲道,“所以娶不娶元元,并不是我做主,问问你自己,你既然想好了,爹爹怎么能不帮你呢。”
沈云毅然道:“我绝不后悔,虽说小时候的青梅竹马只是小孩子的童趣,可从小到大,我从未动摇过,此生只娶元元。”
沈哲哼笑:“自以为是。”
沈云不敢顶嘴,但恳求道:“还请爹爹成全。”
“爹爹不能成全你,这件事就不该我去求你伯父。”沈哲叹道,“你自己去求吧。”
沈云睁大眼睛,他不是不敢,他只是以为不可以这样。
沈哲嗔道:“你自己好好与你伯父说,千万别叫你娘去长寿宫纠缠,敢情还要拿太后来威胁皇上不成?她糊涂,你别跟着她一起糊涂。”
话音才落,便见云裳从门前冲进来,生气地说:“我几时糊涂了,沈哲,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沈哲恼道:“外头这么冷,你怎么就不听话?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看看你像个做娘的样子吗?”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已经走上前来摸妻子的手,就怕她冻着。
沈云自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父亲说一句重话,必然要用十句好话去哄,娘亲就是仗着自己被宠爱,一辈子有恃无恐。
沈云默默地退下了,隐约还能听见母亲在纠缠:“沈哲,你是不是嫌我老了,嫌我丑了……”
外头的风真是冷,可心不冷,从今往后这一辈子,都有个人会惦记他的冷暖。想来为人儿女,到底何为孝道,爹娘的宠爱关心,便是理所当然,可所爱的人一句问候,就要珍藏一辈子。
既然父亲默许了,他心里有了底,明日早朝后便去见伯父。
此时此刻,元元正独自蜷缩在床角,从别院归来后,她不说话也不吃饭,不是向母后赌气,就是心里不自在,说不上来的难受。
但听见殿门开了,有冷风隐约灌进来,元元不愿搭理人,就钻进被窝背过身去睡了。
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地传来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元元一愣,听见弟弟说:“姐姐,洹儿不肯睡,要找你。”
元元闭着眼睛不想搭理,可不知是不是被强行抱来的洹儿,开始哭了,她立马翻身起来,气道:“你找乳母去,把他抱来做什么?”
洹儿在哥哥怀里扭捏着,哭得越来越大声,元元没法子,只能上手抱了。
抱着弟弟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乳母嬷嬷们必然是早就得到四殿下吩咐,纵然小家伙哭她们也不能来,元元又是做鬼脸,又是亲的,折腾了半天,洹儿终于不哭了,吃着自己的手指头,在姐姐怀里睡着了。
元元抱着累了,就坐下来,命令弟弟:“去把乳母找来。”
润儿却道:“你心里不高兴,一个人就会胡思乱想,带着洹儿分分心,不是挺好的。”
姐姐瞪着弟弟:“胡说什么,我几时不高兴了?”
润儿起身准备要走:“都写在脸上了,瞒得过谁。”
见弟弟朝门外走,姐姐却喊住了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让人难过的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
项润微微一笑:“二姐就快做娘了,你还待字闺中,明明有欢喜的人却不能出嫁,想多和他待一会儿,母后就派人来催你回宫,看似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其实根本不自由。”
她惊愕地瞪着弟弟,润儿轻轻一叹:“姐姐,想嫁了,就告诉父皇和母后,你堂堂正正地去说不就成了。”
项元双颊绯红,心噗噗直跳,低头看着熟睡的洹儿,轻轻念:“胡说……”
寝殿里,珉儿站在窗前,望着闺女这边的动静,远远似乎瞧见儿子的身影从里头出来,项晔歪在床上,懒懒地说:“洹儿还在哭吗?”
“不哭了。”
“你不要太操心,有乳母在呢。”项晔道,“早些歇着吧,今天一整天都在为琴儿准备东西不是?你来,朕替你揉揉腰。”
珉儿嗔道:“有宫女做的事,我要你做干什么。”
项晔却笑悠悠看着她,目光深深,招手道:“你来。”
珉儿知道皇帝另有心思,彼此磨蹭痴缠着,渐渐便入了温柔乡,一番酣畅淋漓之后,项晔心满意足地睡去,珉儿看着他的睡容,含笑轻声道:“看在明日要被孩子们气的份上,就满足你了,年纪渐渐大了,也不知道收敛。”
宁静的夜晚过去,元元因为照顾弟弟而没能睡得好,早晨把乳母找来接走弟弟后,结结实实补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惊地坐起来,一面穿戴,一面问宫女:“父皇在那里,在清明阁吗?”
宫女们应道:“皇上今日去城外查看冬日防霜冻的事儿了,这会子刚刚回銮,娘娘过去了,大概在用午膳。”
“母后过去了呀……也好。”元元暗自思忖着,走到镜子前,走到镜子前,把自己拾掇的规规整整,深吸一口气后,就往前头去了。
清晨大雪时,元元在梦里,这会儿走出来,冰天雪地,殿外扫出的路旁,积雪到了腿肚子,她走得急,宫人们小碎步地跟着,提醒着:“公主,小心脚下。”
匆匆到了清明阁外,却远远望见沈云的身影像是往这里来,她一面看着,一面上台阶,不想台阶上有一层薄冰,没留神脚底一滑,就摔在了台阶上。
宫人们紧张极了,纷纷来搀扶,更有人责备:“怎么回事,清明阁门前有薄冰,你们不想活了。”
但见沈云健步而来,从宫女中间把元元拉了出去,担心地问:“摔哪儿了?”
元元眼睛湿漉漉的,痛苦地说:“台阶磕着胫骨了,疼。”
“你啊你。”沈云叹气,弯腰来摸一摸她的腿,看有没有伤着骨头,却听元元问他:“你来做什么?要是没有要紧的事,说了就赶紧走,我有要紧的事,要对父皇和母后讲,你别耽误我。”
沈云道:“我也有要紧的事,你让我先说好不好?”
四目相对,像是在猜测彼此要说的是什么,元元道:“我们猜拳,哪个赢了,哪个先说。”
“从小,我就赢不了你。”
“我知道你是让着我的。”元元认真地看着沈云,“今天再让我一次,以后我都让着你可好?”
“这一次……”沈云说着,停了下来,再开口却道,“我是来求伯父,把你嫁给我,你呢?你有什么事?”
元元眼睛一热:“我是来求父皇,让你早些来娶我。”
509 帝王盛怒
沈云的心顿时明亮起来,双手在他自己的腰上摸了两下,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元元轻声呢喃着:“那么,还猜拳吗?”
沈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不猜拳,我们一起进去。”
清明阁里,帝后刚刚用过午膳,正站在窗下,借着雪光反射,欣赏从江南送来的画,看着细致精巧的江南风景,那园林那山水,珉儿笑道:“盼着几时你能带我去,没有朝务没有折子,清清静静地,住上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你不闷呐?”项晔笑道,“只要咱们还走得动,就该多去一些地方。”
正说着,周怀进门禀告,笑道:“皇上、娘娘,大公主和大公子一起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项晔蹙眉:“怎么,那丫头又要去晋国不成,她也知道琴儿的身孕了是吗?”
珉儿淡淡含笑,命周怀带人进来,她心里已经明白俩孩子要求什么,却不知等一下,做父亲的会不会生气。她坐到一旁去,叫项晔也坐下:“你来,你站着,他们就先怕了,有话也不敢说。”
项晔不知所以:“云儿那孩子,什么事都惯着元元,实在是……”
话音未落,一双年轻人并肩走来,沈云年少有为气质非凡,元元生得花容月貌,两个孩子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登对。项晔心里一紧,他像是猜到了几分。
“你们做什么?”皇帝一开口,那语气就不对了。
沈云跪了下去,元元也忙跟着跪下,沈云道:“皇上,臣斗胆请求您,将大公主指婚下嫁于臣。”
元元愣了愣,沈云自称是臣……也对,他要娶的是公主,是大齐的帝女。
殿内静悄悄的,项晔搁在茶几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珉儿将纤柔的手覆盖上去,皇帝看向她,她温柔地一笑:“皇上,您总该说些什么。”
项晔将心沉下,问道:“元元,你跟着一起来,是什么意思?”
女儿俯身叩首,郑重地说:“父皇,儿臣想求您赐婚,将儿臣许配给沈云。”
“你们好大的胆子,儿女婚姻,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你们自己做主?”项晔霍然怒道,“真真是朕,把你们惯坏了。”
沈云和元元都被唬住了,虽然沈云早就见过伯父在朝堂上的霸气,可是以晚辈的身份在项晔面前,他从没听过半句重话,更何况他如此优秀,从小到大只有被夸赞的份。
至于元元,她是可以被父皇放进眼睛里的宝贝,是父皇最最宠爱的女儿,这一下怒斥,把她的灵魂都要吓出来。
但愣了须臾后,到底是被宠溺大的孩子,元元一改方才的乖巧文静,直起身子道:“父皇,琴儿的婚事就是自己做主的,怎么到我的身上就不成了,难道您不喜欢沈云吗?那时候我要嫁给秋景宣,您都说只要我高兴就好,怎么到了沈云这里就不成了?母后,母后您看父皇呀。”
珉儿淡淡地说:“你好好和父皇说话,不要没规矩。”
沈云冷静了片刻后,诚恳地问:“伯父,是不是孩儿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满意?”
项晔道:“朕刚才说的还不清楚吗?几时轮到你们自己做主了?”
“父皇,您怎么突然变了?”项元睁大眼睛,沈云拉着她的衣袖,要她冷静些。
项晔道:“是朕太宠爱你们了,把你们惯得无法无天,而你胆敢撺掇公主来求嫁,胆子真是不小。”
殿内气氛越来越紧张,元元想要顶嘴,可是母后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沈云也拉着她的手要她冷静。
“来人。”只听皇帝怒斥,“把沈云带下去,押入天牢。”
“父皇!”元元惊呼。
“住嘴!”项晔怒斥。
“父皇……”元元哪里肯听,眼看着侍卫闯进来,将沈云带走,她急得哭了,恳求父皇收回成命,恳求母亲帮她求情,可都没有用,沈云生生被带走了。
“为什么?父皇,为什么?”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站在殿门前,看着沈云被架走,她跑回来,刚要开口,被父皇命令,“回涵元殿去,好好反省你自己的言行。”
这一切,好像是在噩梦里,父皇怎么了,母后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和沈云?明明从小到大,都说好他们是一对了,皇祖母那儿盼了十几年,父皇打算如何交代?
“听父皇的话,先回去。”珉儿轻声说,将清雅唤来,命她送女儿回涵元殿。
孩子们都走了,殿内重新安静下来,项晔负手站在窗前,珉儿走上来,握住了他的双拳,他的拳头渐渐松开,珉儿问:“你把我也吓着了,是真的生气了?”
项晔摇头:“不是生气,朕就是要吓吓他们。你放心,接下来的事,朕自然有主意,你去长寿宫告诉母后,别叫她瞎着急。”
“既然你心里明白,我就不担心了。”珉儿道,“可哪怕是做戏,也别太真,瞧见你气得青筋暴出,旁人只知道害怕,可我会心疼你。”
项晔转过身,嗔道:“真的会心疼?”
珉儿笑:“要我怎么表现,你才肯信?”她抬手摸一摸丈夫的额头,“不要老皱着眉头,上年纪啦,皱纹一道道添出来。”
项晔问:“那朕匀一些给你可好?”
珉儿气道:“你怎么不说,把我的拿去给你。”
皇帝轻轻捧着她的面颊:“你哪里来的皱纹,还是朕初见你时的模样。”
珉儿道:“你刚刚,也像我初见你时那样,那么凶那么狠,把我那会儿的记忆,全勾起来了。”
项晔搂过她,闻见珉儿身上的香气,心里就安宁了,他道:“他们俩成亲,怎么会只是亲上加亲喜上加喜的事,他们是孩子不懂,朕不怪他们,但朕不能不教。”
“我知道。”珉儿说,“不论你最后做什么决定,做什么安排,我都会支持你。”
“朕从没担心过。”项晔轻松下来,舒了口气,“我们再坐一会儿,朕该去见女儿了,你去长寿宫,别叫老太太吓出好歹来。”
涵元殿里,清雅伏在榻下,可怜的小公主哭得好伤心,她从没见过公主这样委屈过,妹妹出嫁时,她的眼泪里,至少还有一半是祝福和喜悦。
“公主,不哭了,再哭可不漂亮了。”清雅哄道,“一会儿皇上冷静了,再去找他说说可好。”
“我再也不要理父皇了,我再也不喜欢他了。”项元抽噎道,“我也不要理母后,他们都不喜欢我了。”
清雅笑道:“怎么会呢,虽然这话不该奴婢说,可娘娘为皇上生下四个儿女,皇上虽然都将你们视为掌上明珠,可皇上最偏爱的,就是你了。”
元元抹掉眼泪,晃着脑袋:“他刚才,那么凶,那么大声地骂我。”
清雅坐起来,将元元搂在怀里,温柔地问:“公主,这是您的真心话吗?”
元元呜咽了声:“不是,当然不是了,就算不能嫁给沈云,我也不会讨厌父皇,我会一辈子孝敬他。”
清雅很欣慰,拍哄道:“好孩子,不哭了,不如留着眼泪,等下流给皇上看。”
元元连连点头:“我不会轻易放弃的,父皇不许这么不公平。”
且说方才沈云被架出清明阁,多少人看在眼里,消息很快就传到长寿宫,可真是把太后急坏了。
沈云是她沈家的命根子,皇帝这么做,等同要她的命,刚要派人去问帝后怎么回事,皇后就到了。
太后红着眼睛抓着儿媳妇的手道:“皇上这是发的什么脾气,他要急死我吗,两个孩子做错什么了?”
珉儿将涵元殿里发生的事告诉太后,太后急道:“可从前也没见他反对这门婚事,他一直都喜欢云儿不是吗?”
“母后,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您别动气。”珉儿道,“虽然皇上没有对我言明,我可猜想他必然是这份心思。您想啊,几十年后,您和皇上还有我都不在这人世,可是两个孩子还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会世世代代传下去。沈云出身贵重,元元又是大齐第一位公主,皇上不仅仅是要教女儿如何为丈夫一起在将来守住家业,也要让她懂得,未来同样地要教导她的儿女子孙如何才能继承祖辈的荣光。只有这样,您也好,皇上和我也好,才能安安心心离去不是吗?”
太后捂着心口,长长一叹:“到底有你懂他的心思,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涵元殿里,小宫女急匆匆跑来:“公主,皇上来了。”
元元赶紧把茶水抹在脸上,坐在窗下嘤嘤哭泣。
项晔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面问:“哭得这么伤心?”
“父皇,您把儿臣也抓去天牢吧。”项元“啜泣”道,“我不要沈云一个人承担。”
“真真女大不中留。”项晔坐下,嗔道,“不许哭了,父皇有话对你说。”
可是女儿一抬头,泪水涟涟的脸蛋儿上,贴着一片茶叶,项晔看看边上的茶杯,又气又好笑,问道:“你这眼泪是明前龙井,大红袍,还是滇南的普洱?”
项元愣住,一摸脸,摸下一片茶叶来,羞得她顿时面红耳赤。
510 好多好多小重孙
“父皇……”小心思被拆穿,元元又窘又害羞,低头撅着嘴,轻轻喊着父皇,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父皇,我错了我。”
“越大越不懂事,上回弄个假镯子来骗朕,这会儿又拿茶水抹眼泪,你说说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叫朕开开眼界。”项晔在女儿脑袋上重重一扣,“小东西,胆大包天。”
“父皇,我错了。”项元一面说,一面就往女儿怀里钻,向这个天下最伟大的君主撒娇,是她的权利,也是她对付父亲的杀手锏,从小到大,只要软软地叫一声父皇,什么事都能解决。
项晔顺手在闺女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你就是欠打,可惜啊,都要嫁人了,父皇再也不能管教你了。”
“父皇都把人关去天牢了,还嫁什么人。”项元嗫嚅了两句,伏在父亲胸前,“父皇,您真的不喜欢沈云啊?”
“元元,你觉得自己在宫里,在皇室里,人缘好不好?”项晔问道,“是不是大家都喜欢你、疼你、宠你?”
“那当然了。”元元道,“从小人人都喜欢我,人人都让着我,我可是大齐第一位公主。”
项晔温和地看着女儿:“因为父皇和母后,你才能成为大齐第一位公主,因为父皇还活着,所有人才都喜欢你让着你,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在父皇离世后就全部消失。自然将来你的弟弟会成为君王,母后也要求他将来一定要保护姐姐们的周全,让你们像现在一样生活着。可是几十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弟弟很快会有他爱的女人,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他会像父皇爱你爱母后一样,去爱他的妻儿,到那个时候分在你身上的,还能剩下多少?”
项元怔怔地望着父皇。
项晔继续道:“父皇为了你母后,为了朝廷,做出过太多无情的事,哪怕割舍骨肉亲情,正因为哪怕是骨肉亲情,也有亲疏。不是要你和润儿从此互相忌惮和提防,将来尊重新君,也是你的责任和本分。可是朕把你宠坏了,这天底下没有你不能做的事,将来若有什么事,你如何肯轻易屈服?沈云的出身,哪怕他建立再多功业,也摆脱不了外戚的身份,他娶了你,驸马更不容易当。元元,刚才清明阁里的训斥,沈云被侍卫带走的情景,父皇希望你永远记着。今日,你撒个娇,父皇便事事都能依你,将来站在清明阁里训斥你的人,可未必就吃这一套,你要谨记。”
“父皇,儿臣记下了,我记下了。”项元颤颤地看着父亲,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听到这样严肃的话语。
项晔问:“真的记下了?”
元元很用力地点头:“父皇,我每一个字都记下了,方才沈云被带走的情形,我的惶恐不安,我都会永远记住。不论将来是谁成为新君,我都会明白自己的本分,我会保护好自己,还有我的丈夫我的孩子。”
皇帝欣慰地说:“你懂事,父皇就安心了。”
“可是……”元元泪如泉涌,这下可不是茶水了,她抱着父亲说,“父皇,能不能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我会记着今日的教训,可是父皇,我们再也再也不要提分别的话好不好?”
项晔笑道:“人都有一死……”
元元连连摇头:“不要说,不要说。”
皇帝哭笑不得,安抚着女儿的背脊:“不说,不说了。”
此时,周怀来报,道是沈哲求见,项晔道:“他这个做老子的,终于想着来捞他儿子了?”
他拉着女儿的手起来,让她整理衣衫,命她擦去眼泪,满眼都是宠溺:“去吧,去把你的沈云找回来,婚礼的事,父皇会和你皇叔商量。嫁总是让你嫁的,可父皇有父皇的立场,不能事事都由着你。”
“我真的可以去找沈云了?”元元还有些胆怯,刚才是真的被吓着了。
“去吧,带着他去见皇祖母,老太太一定吓坏了。”项晔这般笑着,牵着女儿的手走出涵元殿,他要去清明阁见沈哲,女儿则飞奔而去,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皇帝嗔笑,吩咐左右,“跟着公主,别叫她摔着。”
沈云并没有被关入天牢,那是威严庄重的地方,可不能拿来儿戏,他只是被关在外殿一间空置的屋子,没有捆也没有绑,只给了一把椅子,让他坐着。
坐着有半天功夫了,他一直沉默着思考刚才发生的一切。他知道伯父绝不可能真的震怒,他和元元的婚事也不会黄,他在体会伯父的心情,似乎和昨夜父亲交代他的话是出于同一种用心,只不过他和父亲是臣,而伯父是君。
“沈云,沈云你在哪儿?”听见了元元的声音,她依旧那么霸道,“你们把大公子关在哪里了?”
沈云心头一喜,但见门被推开,俏丽的人儿飞奔进来,元元一把拉起他,上上下下地看了看,抱住他说:“他们没为难你,真好,真好。”
可想起父皇刚才的嘱咐,项元一下松开了,规规矩矩地站开几步远:“没事了,现下父皇和皇叔在商量我们的婚事。”说到这里,不禁脸红,声音也微微弱了些,不知怎么就着急了恼了,好好的一拳头打在沈云身上。
可沈云那身板,满身的筋骨在沙场马背练出来,在天南地北闯出来,元元这一拳头打上去,疼的只有她的手。
“疼……”元元摔着手,气得踹了沈云一脚,“你弄疼我了。”
沈云抓过她的手,轻轻亲吻手指,元元一下被定住了,从手指痒痒的传来的感觉,好像在晋国那一夜他们轻吻时一样,可心里头一个激灵,她稍稍挣扎了一下,赧然嗫嚅:“你不要着急,嫁给你了,就都是你的了。在婚礼之前,我们要规规矩矩的,要有分寸,要知本分。”
沈云笑道:“我听你的。”
元元立时神采飞扬起来,说道:“现下随我去见皇祖母,皇祖母一定吓坏了。”
两人不自觉地牵手同行,可到门前,互相看了眼,彼此了然,笑着把手松开了。
长寿宫里,太后听说沈哲已经进宫,听说元元已经去找沈云,虽然松了口气,可不见俩孩子,心里终究不踏实。
终于,大孙女像花蝴蝶似的飞进来,太后忙把她拢在怀里,沈云慢慢走来,向太后行礼,向皇后行礼。
“皇祖母,方才父皇很大声地骂我,骂得可凶可凶了,我的心到现在跳。”元元可怜兮兮地向祖母撒娇,“皇祖母,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珉儿嗔道:“你又要胡说了,别叫皇祖母为你操心。”
太后忙就说:“你别凶她了,孩子才多大,从来心肝儿似的让人捧着,几时叫晔儿说过她半句重话。”一面说着,一面揉着孙女的心口,“不怕,有皇祖母在呢,你父皇就爱吓唬人。”
元元朝母亲眨眨眼睛,珉儿不理她,转而对沈云说:“一会儿你去清明阁吧,看看伯父还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你,你娘一定是被你爹拦着,不叫她进宫,她肯定也吓坏了,早些回去别叫她惦记你。告诉她,明日进宫来,我有事和她商量。”
沈云领命,向太后与皇后行礼后,便要退下去。元元这才离了皇祖母的怀抱,一路将他送到殿门外,因为信守方才的约定,只是眼神交汇,可越是如此,越有几分难分难舍。
待人走远了,瞧不见了,元元转身见母亲和祖母都笑悠悠地看着自己,羞得低头搓弄衣角,小声咕哝了几句。
太后则笑道:“话说回来,你们母女俩是不是该给我赔个不是,那会子好家伙,敢情我要逼婚你们似的,又是嫌我多管闲事,又是嫌我不尊重儿孙的心愿,个个儿都给我讲道理,左右都是我的不是。”
珉儿忙起身来,朝太后屈膝行礼,太后嗔道:“我就是说个玩笑话,元元,还不搀扶你母后起来,别叫我生气了。”
项元搀扶母亲起身,自己却向祖母跪下叩首,真诚地说:“皇祖母,孙儿从前不懂事,叫您伤心了。将来我和沈云一定好好的,我不欺负他,我会好好照顾他,我会给沈家生好多好多孩子,给您好多好多的小重孙。”
太后和珉儿都是一愣,女儿不羞,她倒是脸红了,忙把女儿拎起来,轻轻揪她的耳朵:“小丫头,不害臊呀?”
元元躲去祖母怀里:“我在皇祖母面前说,又不去外头说。”
太后早已乐不可支,爱抚着宝贝孙女:“为了你这句话,皇祖母能再多活十年,将来呀,带着好多好多小重孙来,把我这长寿宫挤得满满当当。”
如此祖孙三代,又说了一会儿欢喜的话,珉儿这才带着女儿离开。
回涵元殿的路上,元元要挽着母后,可虽然宫里几乎没什么人,该有的规矩珉儿从不懈怠,便命女儿规规矩矩地走路,可是元元不答应,缠着道:“就今天一回,就一回。”
珉儿叹息:“昨儿还耷拉着脸,就因为不让你在外祖母那里住一夜,都不想搭理我了是不是?”
元元道:“昨天请说琴儿有身孕了,我一下子就迷茫,我的人生,我到底在做些什么。母后,我都有些嫉妒琴儿了,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