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 明年春天
听得一条人命就这么结果在皇帝手里,珉儿微微摇头,吩咐宫人:“给皇上上参茶。”
项晔坐下道:“留着他继续祸害别人不成,我的女儿若是当真要去晋国,留着他日后再欺负我的孩子?”
珉儿道:“皇上自然有道理,我哪里敢说皇上不是,可眼下各国皇子王公都在我大齐,偏偏这时候弄出人命,这该如何交代,岂不是我大齐开罪别人。”
项晔傲然:“朕还怕开罪人?”
珉儿嗔道:“皇上,可不得轻狂。”
项晔微微眯眼,握着她的手笑:“你可知朕为你建立下怎样的江山,朕不轻狂,天下可没人敢轻狂了。”
“一把年纪了还胡闹,什么叫为我建立的天下。”珉儿轻轻打开皇帝的手,可项晔怎么肯放。
“珉儿,朕若拦不住琴儿远嫁,你会不会怨朕?”皇帝问。
“皇上的心思我最明白不过,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话不曾说破,倘若你我是平凡夫妻,怕是早就生分了,可因为你是帝王。”珉儿双手捧着皇帝的手,释怀道,“我已经想通了,她是你的女儿。”
别院里,白夫人听闻皇帝想吃她做的菜,立刻带着下人准备,琴儿跟在她身边帮忙,白夫人只怕伤了她娇嫩的手。揉搓在掌心里道:“我的小心肝,外祖母听说那些个皇子王公是冲着娶你来的,真是几天都吃不下饭,皇上不是一直说,我们大齐的公主不远嫁,琴儿啊,你答应了吗?”
“还什么事都没有呢,您别吓唬自己。”琴儿温柔地说,“便是我去了远方,我也会时常回来看望您和太祖母的。”
白夫人便知道,这事儿已是成了一半了,她改变不了任何事,将来也只能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她的孩子不要受伤害。
白夫人难过地说:“孩子,外祖母再教你做几道菜,万一去了远方,吃不惯那里的东西……”
琴儿眼中一热,努力笑着:“您说什么呢,父皇可不得给我带个小御膳房去,指不定咱们大齐的四季鲜蔬也会源源不断地给我送去。”
本想来厨房瞧瞧的项元在门前听见,心里酸得不行,跑回秋老夫人身边,老祖母轻轻抚摸她的发鬓,慈爱地笑着:“你会有你的人生,妹妹也会有她的路要走,待你们也白发苍苍时,再回到一起,像现在似的,姐姐妹妹不分离。”
当姐妹俩带着外祖母做的菜回宫时,正遇见沈哲父子进宫,边上另有两位哥哥在,彼此见过礼,一同到了涵元殿。皇帝见来的齐整,笑道:“平日里还凑不到这一桌呢,坐下陪朕用膳。”
珉儿在一旁吩咐宫女:“去书房把四殿下找来。”
项浩撇嘴冷笑,被项沣看见,暗暗踢了他一脚。
一边用膳一边说外头的事,让项沣心中不安的是,父皇交给他的任务,他并没有拿出体面的结果,一下子应付那么多外邦来使,真真捉襟见肘,熬到昨天太平无事,本以为能松一口气,结果一早就说出了人命。
然而此刻,父皇却夸赞他,说他做得好。这样的赞扬受之有愧,项沣有一种仿佛已经被父亲抛弃的绝望。
沈云缓缓说着调查结果,道是晋国世子死于剧毒,但似乎非外人所致,昨夜他们将蒙格带去,若非沈云干预后,把蒙格带走,恐怕死的就不是晋国世子而是他。沈云道:“他们杀人不得,反把自己作死了,那世子昨夜夜闯禁宫,就是喝得醉醺醺,指不定是自己把该给蒙格吃的毒药吃了下去。”
项元嫌弃地说:“你这么一讲,我们可都吃不下了。”
“元元。”珉儿示意女儿不可放肆,对沈云道,“你接着说。”
而一旁的项琴安安静静,淡定地看着沈云继续说下去。
皇帝看了眼小女儿,心中很是满意,却故意道:“这事儿怎么办好?你们说说,沣儿,浩儿?”
项沣略紧张,可他不能丢脸,特别是在座这些人的面前,咬咬牙,应道:“父皇,儿臣以为,既然是他们自食其果,那就让他们自己回晋国去解决。”
皇帝笑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项沣蹙眉,紧张地抓起了拳头,可皇帝话锋一转,又道:“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们晋国的事,何必我大齐费心。”
珉儿默默给皇帝布菜,项晔拿起筷子,吩咐儿子道:“好生送他们回晋国,人已死,早些魂归故土才是正经。”
“是。”项沣应道。
“蒙格也该回去了。”皇帝道。
桌上一片肃静,众人不由自主地都将目光落在项琴身上,而她淡定从容地回应每一道目光,最后看向父皇,项晔眼中有不忍不舍,到底是说:“琴儿,你选好了吗?”
项琴颔首:“父皇,我选好了。”
一桌人都惊讶了,元元按耐不住站起来问:“怎么回事,父皇,难道琴儿这就选好驸马了,不是还没比吗,不是要比武招亲吗?”
项晔大笑:“你是不是去京城茶馆里,听书听来的,什么比武招亲,你要你妹妹嫁给武夫不成?”
项琴拉着姐姐坐下,面上的笑容依旧那么温柔:“姐姐,选婿,自然是让我选,他们比什么呢。”
项沣也是一脸茫然,问道:“父皇,都决定了吗?”
皇帝道:“你先去告诉晋国的人,如何处置他们的事,他们有了结果后,再来告诉朕。”
一面说着,已是酒足饭饱,起身唤一双女儿:“随父皇去散散。”
父女三人这便离去了,留下茫然的项沣,他不得不询问珉儿道:“母后,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照他吩咐的去办吧。”珉儿温和地说,“晋国人野蛮不讲理,你且要辛苦了,至于你妹妹的婚事,等这件事解决,父皇会昭告天下。”
项浩在一旁问:“母后,妹妹她选了谁?是蒙格吗?”
珉儿且笑:“她刚才没说啊。”
兄弟俩紧绷着脸离宫,到宫门外,三皇子憋不住道:“吃力不讨好的事,都叫我们来做,给两句好话就算是褒奖,父皇这生意做得可精了。”
“住嘴。”
“你看,我们难得陪父皇用膳,皇后非把他的儿子也找来,她是什么亏都不肯吃呐。”
项沣叹气:“又能怎么样?你要是能,你去抢去夺,你做了未来的皇帝,我必定俯首称臣。”
三皇子眼中闪过精光:“这话可是你说的。”
御花园中,皇帝一左一右带着俩闺女,项元闷闷不乐,不似平日那般活泼,皇帝便逗她:“难得陪父皇散步,就这么不情愿?”
女儿眼睛红红的:“父皇,您真的要把琴儿嫁出去吗?那个蒙格一无所有,您还要他现在就回去,沈云说为了保住他哥哥的性命,硬是抢来大齐做俘虏不是吗,他回去可就没命了,还要带着琴儿……”
项晔冲女儿比着嘘声,让她冷静些,转身看向小女儿,笑道:“琴儿,告诉姐姐你怎么想的。”
项琴嫣然一笑,文静又高贵,站到姐姐这一边来,说道:“我现在才不跟他走呢,我问过他,他在晋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跟着他去风餐露宿吗?大齐的公主自然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没有红毯铺底没有金辇相迎,没有富丽堂皇的宅邸,我是绝不会踏入他们的国土。”
项元一片茫然,项琴则对父皇说:“父皇,你命蒙格回晋国去准备,明年春天,我等他来迎娶我。让晋国的皇帝,好好为他的弟弟举办婚礼。”
“明年春天……”项元念念有词,明年春天,他们姐妹就要分离了?洹儿还没长大,洹儿以后都难再见到他二姐了。
可父皇和妹妹,似乎早就有了商定,妹妹淡定从容,父皇胸有成竹,项元不是难过自己被“排挤”在外头,她就是舍不得。
那之后半天,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傍晚时分,宫人们将要预备晚膳时,却见大公主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沈云得到消息,一路从自己的卧房赶到家门外,见项元站在马车下,他皱眉道:“胡闹,眼下京城到处都是外邦人,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不是说好了,怎么都忍过这一阵?”
元元却抓着他的衣袖说:“沈云,琴儿明年春天就要走了,往后我想见她一年都难。”
宅门里,江云裳迎出来,已经嚷嚷着要留元元用晚膳,项元哪里有心思哄婶婶开心,拉着沈云就上马车,对他说:“我想去清净的地方。”
沈云无奈,亲自驾车,把她带走了。
江云裳走到门前,见这光景,笑着摇头:“这俩孩子,不如早些成亲算了。”
深宫里,项琴在书桌前默诵晋国文字,母亲悄悄走到身后,她也没察觉,今天的事发生得太突然,可又像是一早就定下了,珉儿轻轻给女儿披上一件锦衣,笑道:“坐着不动,该冷了,转眼就要初雪了。”
项琴回眸望着母亲,笑问:“母后,晋国是不是不下雪的?”
珉儿道:“想看雪时,就回来。”
项琴抱住母亲:“母后,琴儿不孝,要去远方了。”
454 朕和你的约定
“你是最好的孩子,是母后的骄傲,是大齐的骄傲。”珉儿按捺下不舍的心,她必须给女儿勇气和信心,温和地说,“想家的时候就回来,父皇会为你修一条路,从晋国一直通向大齐。”
项琴笑道:“是父皇说大话,还是母后哄我,我大齐地大物博有绵延山脉有滔滔江水,哪能修出一条路,直通帝都。”
珉儿道:“这条路,在你心里啊。”
聪慧的公主参透了母亲的意思,颔首道:“母后,我懂了。”顿了一顿,再说,“姐姐她一定舍不得我,母后,将来可千万看好姐姐,别叫她走着走着跑来晋国找我。”
珉儿失笑:“别叫你说中了。”
京城里,项元坐在马车上,任凭沈云将她带到清净的地方,可这个家伙哪儿不能去,偏偏来到了秋景宣之前住的宅子。项元怒道:“你什么意思?”
沈云笑:“秋景宣不是和你约定,将来一定会再回来吗,所以这一次各国皇子王公来,我可是费心保住了这座宅子,没叫任何人住进来。我这份诚意,够大方了吧。”
项元不理他,随便在院子回廊的栏杆上坐下,其实这才过去多久,一切都好像是昨天的事,但秋景宣早就不知去哪儿了。
“要想清静的地方,只有出城了,可眼下不合适带着你出城,城里除了我家,就只有这里清静。”沈云道,“你冷静一下子,我就送你回宫。”
元元眼睛红红的:“你也不问问我怎么了。”
沈云却知她的心思:“舍不得琴儿。”
项元叹道:“为什么你们说起来,都这样轻描淡写,沈云,你家小晴儿若是嫁去晋国,你舍得?”
“若是她自己选的,我会高高兴兴送她出嫁。”沈云道,“如果没得改变,你只能祝福她。“
项元目色迷茫:“蒙格可靠吗?”
沈云笑:“我和他从战场走了一回,至少我认为他值得托付。只是……”
元元忙问:“只是什么?”
“我们都还太年轻。”沈云很正经地说,“若是一切顺利,明年开春琴儿便要出嫁,可你我之间有约定,不仅仅是约定,我也怕成亲太早,束缚了彼此。元元,等我迟两年再来娶你可好?比妹妹晚出嫁,你会委屈吗?”
事情怎么转到自己头上来了,元元竟是脸红了,用她一贯的脾气掩饰自己的羞涩,起身便要走:“不跟你说了,敢情我非要嫁给你吗,回头等琴儿去晋国,遇见好的人,我也跟着嫁过去,我去陪她。”
沈云几步就追上来,拉着她的手道:“你若是嫁去晋国,那我只能带着军队去抢你了。”
元元看着他,终究是笑了,温和下来道:“沈云,若是琴儿被欺负,你也带着军队,去把我妹妹抢回来可好?”
沈云却道:“你该盼着,永远不要有这一天才对。”
且说天定帝为女儿举办选婿大典,所有人都磨拳霍霍准备一试高下,谁知礼官却来告诉他们,那晚大宴就是选婿大典,二公主已经选好了自己的心上人。
这样的结果,看似没道理,但天定帝只说选婿,从未言明如何选,根本找不出法子反驳。眼下纷纷传言皇帝内定了蒙格,这蒙格早几个月就来到京城,被公主选上是意料之中的事,旁的人全成了陪衬。
敢怒不敢言的人无数,不怒无所谓的也有,项晔不至于鲁莽地因此得罪各国,在这件事后,他一个一个接见了各国来使,每一个都至少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他们离去时,各自怀揣着国家机密,彼此之间揣摩提防尚且来不及,几个大国对天定帝都没有怨言,一些小国部落,更是咽下了。
没有娶到公主不算吃亏,本来也只有一个人能娶,晋国虽然可能娶到公主,可他们却是吃亏最大的。二王爷痛失爱子,那么魁梧的人在使馆哭得死去活来,几次要去找天定帝讨个说法,都被随行大臣拦下了。
晋国眼下无法和大齐抗衡,且世子的确是吃了原本准备给蒙格的毒药而亡,查下去,他们要毒杀蒙格的事就会曝露。现在的蒙格,就快成为天定帝的乘龙快婿,不是他们能随便动的了。
两三天后,开始有人归国,皇帝给每一个国家都送了骏马良驹,更为晋国世子准备了厚重的棺木。
这日,蒙格与他的兄长一同来觐见皇帝,二王爷失去爱子神情憔悴又充满憎恶,虽然已经听得些传闻,可亲耳听得天定帝说公主选定蒙格为驸马,让蒙格回晋国准备,明年开春来迎娶时,他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却道:“皇上,请将我的五弟赐还与我晋国,让我带他回去。”
项晔幽幽一笑:“朕嫁了女儿给你们,招一位皇子入赘也在情在理,朕已经在宗亲里选了与他相配的小姐,不日完婚,他会永远留在大齐。”
那莽夫横眉竖目,可这是在大齐,他若有言行不当,很可能落得和儿子一个下场,随行的大臣已经敬告他,世子很可能是因为企图调戏大齐公主,才命丧九泉,天定帝爱女如命,世子那样轻浮,几乎是自寻死路。
“蒙格留下。”他们要告辞时,皇帝把未来的女婿留下了。
二王爷狠狠瞪了眼弟弟,拂袖而去。
“走近些。”项晔道,他细细打量着蒙格,一笑,“明年春天来迎娶朕的女儿,你会来吗?”
蒙格不解,但心下一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此去故国,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
“一定如期前来迎娶公主。”蒙格一面说着,行三跪九叩的大理,“到时候,就要称呼您为父皇。”
皇帝清冷地笑:“活着是其一,其二,是朕与你的约定。”
蒙格严肃地看着皇帝:“是。”
项晔走到他身旁,示意他起身:“朕会助力你成为晋国的皇帝,待你继位登基,便要与朕一同攻打梁国,要一直打到他们的都城,打赢之后,朕会分给你土地,毕竟朕的女儿成为了你的皇后,晋国未来的皇孙后代,身上也留着大齐的血液。”
蒙格郑重地听着,没有插嘴。
项晔道:“可随便侵略一个国家,没道理,大齐会被群起而攻之。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帮梁国打晋国了吗?”
蒙格飞速在脑中算计,心头一亮,应道:“皇上放心,我在晋国立足后,就会不断挑衅梁国与晋国的纷争。将来您为了您的女儿,为了晋国受苦受难的百姓,替天行道,向梁国发兵。”
皇帝冷冷地说:“这是朕与你的约定,倘若将来你成为了皇帝却要反悔,这一次你如何带着兵替梁国打晋国,下一次你就会在那一边看着这一切。”
蒙格没有退路,坚定地答应了。
项晔看了眼这个未来的女婿:“你很聪明,但也好好记下,这一切都是次要的,首要的是,绝不要让朕的女儿受委屈。”
蒙格离开前,被允许去见琴儿,与此同时,他被选为驸马的事也昭告天下,项琴在父皇的安排下,在太液池边等她的未婚夫。
从相识到现在,他们一直彬彬有礼,与当初姐姐和秋景宣爱的轰轰烈烈完全不同。
这一别,来年春天再见,蒙格会不会来娶她不知道,娶了她以后相守一生能不能真正幸福也不知道,可此时此刻,对于未来憧憬的心,是美好的。
琴儿不害怕,也不彷徨。
“我们的家,要像涵元殿那么大,别像你住的使馆那么狭小。”琴儿温柔地笑着,却是毫不客气地提出条件,“我朝的大臣会来看的,倘若小一寸,我也不嫁的。”
蒙格点头,眼前的人,他惊鸿一瞥后念念不忘的人,真的要成为他的新娘,他竟然说不出话了。
琴儿则问:“来得及建造吗?”
蒙格又点头,琴儿娇然一笑:“你只会点头,不会说话了?”
“不是……”蒙格大窘,“公主,我一定如期来迎娶你。”
“我当然信你,还望珍重。”琴儿如信中所说,再道珍重,“我等你来。”
蒙格深深作揖,真诚地问:“公主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琴儿笑道:“你几时才要喊我的名字?”
蒙格脸红了。
“不要让你的皇室知道我通晋国语言。”这一句,琴儿说得严肃,“前路漫长,无限坎坷,一切当谨慎为重。”
蒙格眼中,对未婚妻充满了敬重之心,这一次大齐皇帝选婿,为何引来那么多国家的皇子王公?因为谁都明白,大齐的公主是人中之凤,若嫁他国,必然为后。
而他身无长物,潦倒落魄,得娶公主,靠的是老天赐下的姻缘,但往后的人生,就要自己带着她走了。
不远处,人影晃动,琴儿笑了,与蒙格道:“我姐姐在那边,你去见她,向她做些保证,听她唠叨几句。不论她说什么,她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舍不得我。”
项琴朝前走去,但听身后蒙格喊她,是熟悉又新鲜的一声“琴儿”,小公主心中一暖,翩然转身,深情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
蒙格脸涨得通红:“我、我只是想喊你的名字。”
455 和他们母亲一起消失
太液池边一别,蒙格便要踏上归国之路,不知晋国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在城门下与沈云道别时,蒙格与他道:“虽是我大言不惭,但我若不能活着来迎娶公主,还望你和大公主能助她早日忘却悲伤。此去前途迷茫,生死难料,我心中并没有十分把握。”
沈云摇头:“你来接琴儿便好,不用嘱托我,若是你不能来接她,你也就没有资格嘱托。”
蒙格欣然道:“是,一定回来。”
随着晋国大部队远去,京城里各国皇子王公也散得差不多了,项沣肩上的担子渐渐轻了,许是太过忙碌辛苦,竟被风寒所欺,一下子病倒了。
王府里仆婢如云,偏生没有贴心的人,昔日侍妾也叫他散尽,几个丫鬟小心翼翼伺候着,总是不够熨帖。
项沣孤零零躺在床上,想起秋景柔虽不十分好,至少知冷知热,他这一年仿佛是命中劫数,成亲又丧妻,更可恶的是,还让他发现自己不能生育。
越想越生气,有侍女送汤药来,他一怒全掀在地上,吓得她们伏地瑟瑟发抖,项沣则折腾得自己头晕目眩,重重地倒下去了。
二皇子生病的事,传到宫里头,太后知道他们不是皇后亲生子,幼年教养的责任尽到,长大了就未必肯管了,可于太后毕竟是亲孙子,她舍不得。有话不能和珉儿商量,只能找来是婶婶亦是姨母的云裳商议。
听罢太后的担忧,云裳道:“贵族世家年轻漂亮的女子有的是,若是真选,哪一个不肯好生送来,您要的名册他们也造得差不多了,只是……”
太后叹:“我知道,他们两个自己不想娶是不是,真是,都怪帝后太纵容儿女,连儿女婚事都由着她们自己做主,可你看结果如何呢?元元兜了一圈回来,还不是看着云儿好,我们能害他们吗?”
“您说的是。”云裳道,“这事儿您真的降旨压下去,倒也罢了,他们不敢不从。”
“你看那孩子现在病着,孤零零躺在家里,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太后忧心忡忡,“云裳,皇后性格太强,我是管不着她的,可我只要还活着,自己的孙子总不能不管。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先选了人送去府里,各封侧妃,待琴儿的婚事罢了,待他们丧妻满了一年,再说后面的事。”
太后说罢,又看她一眼,又道:“你会去和皇后商量吧。”
云裳尴尬地笑着:“说总是要说的,可您拿主意的事,皇后娘娘不会干涉,说白了,又不是她的孩子。”
太后连连摇头:“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可也有那样硬的一副心肠。怪只怪沣儿浩儿上辈子德行不够,及不上他们的弟弟妹妹。”
江云裳从长寿宫退出后,为了给太后面子,自然没有立刻就去涵元殿,数日后为两位皇子选侧妃的事,还真是正儿八经地展开了,云裳这才抽空到涵元殿坐坐,把太后的话悉数转达给珉儿。
珉儿只淡淡道:“太后高兴便好了。”
云裳心疼地问:“娘娘,可是母女离别之愁让您不思茶饭,您这几天都瘦了。将心比心,若是我的小晴儿……”
珉儿笑:“不是茶饭不思,是太费心神,已经开始为她准备要带去晋国的东西,公主远嫁,带的何止是金银,眼下一下子都摆在面前,是糊涂了些,过阵子就好了。”
“是,您没事,我就安心了。”
珉儿道:“云裳,沣儿和浩儿纳妾的事,我不管,到时候我赐下贺礼便是了,太后怎么高兴便怎么办,那俩孩子若是反抗,左右还有皇上呢。你尽量满足太后,不必顾忌我。”
云裳心头一松:“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如此,二公主的选婿大典过去不久,因二皇子一场病,急得太后立刻要为孙子选侧妃,毕竟是嫁入皇子府,前途无量,即将进入寒冬的京城又热闹起来。
自然也有人对此淡淡的,四皇子专心念书,二姐每天都会来陪他半晌,自然是跟着弟弟一起学晋国的文化。
太后各选了两位侧妃送去皇子府,京城第一场初雪,四位年轻的小姐在这日进宫来向太后行礼,往长寿宫来的路上,被从别院归来的琴儿看见,二公主自己撑着红纸伞,遥望那一道道靓丽的身影,轻叹道:“但愿她们,能和哥哥们过得好。”
边上宫女道:“叫奴婢说,难。”
琴儿笑:“你懂什么?”
宫女忙道:“公主您想啊,一家主母的位置只有一个,两位同时进府,那往后的日子还能消停?奴婢听嬷嬷说,太后娘娘也有她的考量,怕选一个只管在家作威作福不懂得照顾殿下,选两个,好歹要比出长短,自然就都一门心思围着殿下转了。”
琴儿笑而不语,带着宫人往涵元殿去。进门时,便见姐姐在门里听小太监禀话,见了她就招手:“琴儿,沈云派人送话来,蒙格已经出了我大齐边境,就快到晋国了,一路平安呢。”
琴儿面上微红,上前将自己的狐毛围脖给姐姐兜上,嗔道:“等下着凉病了,又不肯吃药。”
元元却不舍地看着妹妹,捧着她的手想捂暖些:“明年冬天,你就不能再为我戴围脖,不过……”姐姐灿烂地笑起来,“还有更暖的手来暖你的手,我就安心了。”
琴儿颔首:“有云哥哥在,我也不怕姐姐冻着。”
项元不屑道:“那个人啊,还特地来跟我说,我现下不能娶你,要委屈你在妹妹之后出嫁。你说他那个人怎么那么自以为是呢,我说我要嫁给他了吗?琴儿你去晋国替我好生看着,若有好的,我嫁去陪你。”
门前清雅唤道:“那么冷的天,小公主们站在风里说话,快来屋子里暖暖。”
姐妹俩手牵着手来,殿内暖若阳春,只是铺成了好些东西,清雅带着人清点后,立刻收拢起来,琴儿便问:“是不是一会儿哥哥们的几位新人要来行礼,我方才在外面见着了,都是天仙一样的人。”
珉儿看了看两个孩子,便道:“去换一身稳重些的来。”
姐妹俩换上稳重的礼服回到母亲身边不久,四位新人便到了。此番接见并无甚新意,既是世家小姐,也曾在宴会中见过皇后,对宫内的一切不会太过新奇,珉儿说些客套体面的话,也就不愿再多什么亲近。
见皇后已无留客之意,四位佳人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越前,福了福身后道:“皇后娘娘,妾身几人有一个请求,还望娘娘应允。”
珉儿浅笑:“且说来听听。”
“是。”她垂首,怯生生道,“妾身想去行宫拜见淑贵妃娘娘,请娘娘应允。”
余下三人一起上前,四人徐徐行礼,道:请娘娘应允。“
珉儿含笑:“雪天路滑,你们且要小心,不如这几天就动身吧,再往后雪越发大天越发冷。”
四人愣了愣,似乎觉得太顺利,但见琴儿上前道:“我送各位嫂嫂出去。”
琴儿再回来后,向姐姐招了招手,姐妹俩退到殿外,妹妹便道:“让母后一人静会儿吧。”
项元似懂非懂,只嘀咕:“我不如你细致,往后有什么事你不在,我不能体贴母后怎么办?”
琴儿笑道:“有父皇在呢。”
此刻清明阁里,周怀掸去身上的落雪,走到殿内来,向皇帝道:“二皇子三皇子府上四位新人,已经拜见过太后和皇后娘娘。”
皇帝应了一声:“把朕的赏赐送下去。”
周怀称是,又道:“四位侧妃向娘娘请旨,要求去行宫探望淑贵妃。”
皇帝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
周怀道:“娘娘已经恩准了。”
项晔一笑:“何必多事。”
涵元殿中,珉儿正在拟将要给女儿带去晋国的书籍名录,清雅因将四位新人送到宫门前才归来,见她回来,珉儿道:“快去暖暖身子。”
清雅笑道:“奴婢不冷。”
珉儿问:“你瞧着,她们可还好?”
清雅将宫女屏退,坐在珉儿身边道:“都是世家小姐,家里教得好,自然是秋景柔不能比的。四人瞧着……还挺齐心的。”
珉儿合上名录,说道:“浩儿最近还不安分吗?”
清雅道:“该怎么说呢,三殿下简直着了魔似的,没想到一个夏春雨会对他这么重要。”
珉儿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名录上的烫金,叹气道:“我只原琴儿顺利出嫁,她为她的父皇牺牲太多了,容不得有人再从中捣乱。”
“娘娘……的意思是?”清雅略不安。
“我的忍耐是有限的,他们最好安分些,不然我忍不了的时候。”珉儿眼中露出杀气,“就让他们和他们母亲,一起消失好了。”
清雅忙劝:“娘娘,您冷静些,只怕四位新人是担心被世人诟病她们眼中没有淑贵妃,才不得不过去做规矩的。”
珉儿道:“我不是计较他们四个,是项浩,他派人在御膳房走动,你可知道?”
清雅惊道:“三殿下打算做什么?”
456 最尊贵的女人
北风阵阵,寒冬腊月转眼就到了眼前,二皇子和三皇子府里四位新人早已从行宫归来,珉儿对此漠不关心,更不在乎淑贵妃会教授她的儿媳妇什么。
这四位家中都是贵族世家,便是她们不懂事,族人也该懂事,她们若真想掀起什么风浪,珉儿绝不姑息。
珉儿对云裳道:“如太后所说,她们该先争一争如何才能成为皇子妃,我又何必把她们放在眼里。”
云裳叹:“进门有一阵子了,据说两边都冷着,三殿下那里稍稍好些,二殿下就,这是打算一辈子不近女色不成。”
珉儿嘴上没说,心里却想,不能生育又如何,项沣连自己这点小事都无法周全,他真的认为自己能掌管天下?
说话的功夫,周怀从清明阁过来,禀告道:“娘娘,皇上刚得到消息,晋国七皇子已经即将进入晋国都城,照送消息的日子来算,这会儿功夫应该已经到家了。”
云裳在一旁道:“我听沈哲说,他这么回去可不容易,那孩子和云儿一边大,我瞧着怪心疼的。”
“我知道了。”珉儿吩咐,“公主在书房,你再跑一趟,顺便也告诉润儿吧。”
见周怀退下,云裳忧心道:“娘娘,皇上有没有派人随行保护那孩子?”
珉儿摇头:“那是晋国地界,皇上怎好横加干涉他国朝政。”
正经的话云裳听不懂,只道:“娘娘,不瞒您说,我这心里还怪矛盾的。”
珉儿何尝不是,蒙格若被迫害,若开春不能来迎亲,她的女儿就不必远嫁,纵然琴儿会伤心难过,时间会治愈她。可那孩子有志向,天不该绝他。
晋国皇廷,大殿之上气息沉重,换上故国的礼服,蒙格一步步走上台阶,回来这他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殿内传来哭声,先于他到来的二哥正在哭他死去的儿子,或许他最不甘心的,是儿子死在了本该毒死蒙格的毒药上。
蒙格踏入大殿,阳光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金砖上,他的个头比普通的大齐子民要高,可在人人都魁梧高大的晋国,十**岁的少年还显得单薄,可是这长长的身影,仿佛预示了他将来的雄伟。
二王爷从地上爬起来,直直地逼向弟弟,手就要扼住蒙格脖子的那一瞬,被皇帝叫住了。
“皇上,他杀了我的儿子。”二王爷痛苦万状,嗜血般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蒙格,“这个贱种杀了我的儿子。”
蒙格淡定从容,绕开他继续走向皇帝,行大礼,告知皇帝他回来了,至于临阵脱逃的罪过也毫不避讳,诚恳地请求责罚。
“你现在是大齐的驸马,是我晋国与大齐建立邦交的功臣,我不能杀你。”忽格纳到底是做了皇帝的,比他的弟弟要强些。
蒙格不语,忽格纳再道:“我已经派人为你修建皇子府,你自己去督建吧,要建得富丽堂皇,毕竟你要娶的是大齐的公主,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兄长的反应有些奇怪,与蒙格料想的不一样,但他也早就在心里有准备,皇帝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简单的几句话后,蒙格就被要求退下了。
二王爷恶毒地瞪着他远去的背影,皇帝从宝座上下来,拍了拍胞弟的肩膀:“杀他何其容易,可我要留着他,让项晔受辱,让他的女儿受辱,大齐的公主,不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吗?那就让最尊贵的女人,被践踏进泥土了。”
457 圈禁一生
“皇上,我该怎么做?”二王爷脸上还挂着泪珠,眼中却已透出杀气,他丝毫不觉得儿子的死是罪有应得,完全把罪孽加在了无辜之人的身上。而他更恶毒地对兄长说,“皇上,这小畜生得了大齐皇帝做靠山,必然野心勃勃,您千万要小心。”
忽格纳冷笑:“相距千里、鞭长莫及,先等项晔把女儿嫁过来,朕会让他们都后悔。”
二王爷冷静了几分,又道:“项晔爱女如命,女儿若有闪失,怕他会挥军南下,直逼我晋国之境。”
忽格纳摆手:“项晔怎会舍近求远,来打我晋国?难道他打下晋国后,隔着梁国来统治这片土地?你不要胡思乱想,朕也痛失爱子,能明白你的心情,趁着还算年轻,还能再得儿女,这半年,且让他建造自己的牢笼去,你我休养生息。”
大殿之外,蒙格已经走远了,回首望了一眼宫宇,许是在大齐开了眼界,知道了天外有天,从前觉得气势恢宏富贵无双的宫殿,现在变得渺小了许多,走向皇位宝座的路,也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殿下。”忽然从路边出来瘦弱的中年,有侍卫要阻拦她,蒙格上前呵斥,才得以让嬷嬷近到身前,她含泪要行礼,被蒙格拦下,道一声“奶娘。”
那嬷嬷泪水涟涟:“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殿下了,殿下,您可回来了。”
嬷嬷是母亲的陪嫁,是赞西人,并非是奶大蒙格的人,只不过他从小这么叫。母亲英年早逝,是嬷嬷把他抚养大,他这般不被重视的庶出皇子,日子过的有多辛酸,嬷嬷都知道。
蒙格从小就明白,嬷嬷的心愿是可以回赞西,可她没能力离开,也放不下可怜的小皇子。
“告诉内廷官,我要带我的奶娘去我的皇子府。”蒙格这般吩咐身边的人,若是在从前,不见得有谁会听从他的命令,可现在不同了,他想带走一个老宫女不是难事。
嬷嬷战战兢兢,一直跟蒙格到了临时的住处,才问道:“殿下,奴婢听宫人们说,您要娶大齐的公主?”
蒙格含笑:“嬷嬷,公主来到后,还望你像疼爱我一样,好生照顾她。”
嬷嬷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奴婢一定会把公主照顾好。”
千山万水之外,项元比妹妹还紧张地等待着晋国的消息,生怕蒙格一到故国就被处决,即便活着,若是被欺压折磨,将来又如何保护嫁去的妹妹。父皇已然昭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大齐与晋国的联姻。
琴儿却是最淡定安宁的那一个,每日在书房陪弟弟念书半天,每日打理宫廷事务,敦促父亲用膳用药,祖母跟前承欢膝下,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唯一多出来的事,便是随母亲一起准备她前往晋国所要带的东西,连珉儿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她需要为女儿准备如此庞大繁复的嫁妆。
此刻涵元殿里,堆满了一屋子的书,母女俩一本一本地核对着,项元懒在一旁暖炉边,随手翻一本,已是昏昏欲睡。
听见轻微的呼声,琴儿和母后对视一眼,她拿起桌上茶杯,小心走来姐姐身边,纤纤玉指轻点已冷的茶水,凉凉的落在姐姐脸上,惊得她从梦里醒来,抱怨道:“都要闷死我了,也不让我睡一会儿,我梦里正在骑马打猎就被你吵醒了。”
珉儿嗔道:“正经回寝宫睡去,睡在这里要着凉了,还骑马打猎,外头冰天雪地,你去哪儿打猎?”
元元伸个懒腰,望见窗外天色,忽然问:“晋国是和我们一样日升月落吗?”
“那不然呢?”
“我也不知道。”项元大笑,但见清雅含笑进来,她忙问,“可是有消息了。”
清雅便道:“晋国送来的消息,七皇子殿下已经平安到达,皇帝忽格纳接见了他,并没有为难苛责,因殿下已过十八岁不得再住在宫中,临时安排了住处,并已着人开工动土,即将建造皇子府未迎娶我们公主做准备。“
项元道:“来得及吗,到春天可没几个月了。他光来的路上,就要走很久很久,别等春天才出发,来到我们这里,都是夏天了。”
琴儿笑得很甜,双颊红红的,他平安,她就安心了。
涵元殿内一片温馨,为了蒙格平安而高兴,可清明阁的气氛却异常凝重,沈哲站在殿中,皇帝立在窗前,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清白世界里,藏不住一点污垢。
书桌上有一瓶砒霜,搜查晋国世子之死时,从使馆里搜出来,不知为何兜兜转转,会出现在御膳房。
御膳房统管帝后太后各位皇子公主的膳食,不知这砒霜,是要放进哪个人的饭菜里。谋权篡位也好,杀人报仇也好,这样是最低级,但也最有效的手段。
“你说……”项晔的声音沉甸甸,“你说再把他们丢去战场,去吃苦去磨砺,还来得及吗?”
“他们若有心,总是来得及的。”沈哲道。
皇帝一声冷笑:“是啊,怕就怕他们没有心,是朕的不是,真耽误了他们,朕毁了他们。可笑的是,朕还曾以为,他们会轰轰烈烈一场。”
沈哲公允地说:“淑贵妃离居京城,母子分离,中宫的强势,都是原因,并非皇上一人之过。”
项晔看他:“默认母子分离的是朕,珉儿之所以强势,也是因为朕,你说是谁之过?”
沈哲一笑,目光转向桌上的瓷瓶,问道:“哥哥打算如何处置。”
这一声哥哥,谈论的便是家事,沈哲没有言明,可谈论家事,他便是希望兄长能网开一面,那是他的亲身骨肉。但,眼下亲身骨肉,正磨刀霍霍逼向他。
“逐出京城,给他一块地,让他去做王,从此限制自由。”项晔给出了决定,“沣儿性子不强,没有人在身边怂恿,他的心能平静下来,可浩儿这孩子,真真被一个女人激出了所有的恶。”
“是。”
“朕生下他,自然要对他负责,从此就白养着他,他在封地除了不得屯兵造武器,不得与外邦联络外,可以做任何事。出了封地,所到之处都要有人看管,若再发生这样的事,连同看管他的人一并获罪。”皇帝冷然吩咐,“明着暗着多派几批人,互相牵制,免得有人被他买通说服,又生事端。”
沈哲一一答应,走去要拿那瓶砒霜,皇帝又道:“待朕百年后,也不许有任何改变,他若长寿,是他的福气。你若安在,朕没有可担心的,你若也不在,就托付给沈云。“
“臣遵旨。”沈哲将那瓶砒霜收起,问道,“圈那一块地?”
项晔伸手去接窗外的雪,冷风往他的脖子里灌,皇帝说道:“把行宫圈入,但他不得干涉元州任何事,不得践踏那里的徒弟,不可奴役那里的百姓。”
“是。”
沈哲离去,殿中空荡荡的,北风呼啸着闯进殿阁,项晔迷茫过也糊涂过,可他不能总这么不公平,能牺牲女儿,却舍不得儿子。
然而,到底是上了年纪了,这么站在寒风中,由着雪花化在脖子里,加上心事沉重,当天晚上,项晔就染了风寒,许久不病的人突然烧得滚烫,一时一刻也离不了人。
珉儿陪在身边,听见他梦中呓语,轻轻喊着自己的名字,直到把自己的手握在掌心,才安稳地睡去。
元元和琴儿不忍母亲通宵陪伴,要来替换她,被珉儿嗔道:“母后还年轻呢,纵然是老了,也要我陪着才好。”
沈哲深夜进宫来探望,珉儿将朝政嘱托于他,皇帝必然要休养三四日方能好,沈云提起三皇子即将被送出京城,去陪伴淑贵妃一事,珉儿道是她已经知道了。
“娘娘,浩儿终究是皇上的亲骨肉,还望您能放他们一条生路。”沈哲如是说。
“不然呢?”珉儿淡漠地看着沈哲,“我为何要等他们长大成人?”
是啊,中宫若不容人,又何来今日的麻烦。
沈哲抱拳道:“多谢娘娘。”
翌日天明,项晔从睡梦里醒来,便见伏在一旁睡着的珉儿,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面颊,珉儿醒了。
“好些了吗?”珉儿问。
“没事了,朕只是累了,想踏实地睡一觉。”项晔微笑,眼中有不舍,“怕就怕越往后,不知哪一天,睡过去就再也……”
珉儿轻轻无助他的嘴:“不要说话。”
项晔道:“珉儿,他们再不会给你添堵,你只管放心。”
珉儿看到他眼角有泪花,嗔笑:“怎么,眼睛进沙子了?”
项晔嗔笑:“上了年纪,多了柔情少了铁血,真真不该。”
话音落,一双女儿赶来,嘘寒问暖满脸写着担心,做父亲的怎能让儿女担心,只等他们退下去,项晔捏了珉儿的手道:“蒙格回晋国一切顺利,便注定了后路艰难,忽格纳是很狡猾的人,我们的女儿或将面临此生最大的挫折。”
“女儿与我说,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珉儿安抚皇帝道,“口口声声她是你的女儿,却又不相信他。皇上,好好把身体养起来,必要的时候,我要你去把孩子接回来。自然,我更愿意她在那片土地上开花结果。”
458 你说的姑娘,就是她?
在珉儿和一双女儿的悉心照顾下,项晔很快恢复了健康,太医说这么病一场,把积蓄在体内的寒气浊气都散发了,对之后养生也有好处。但望皇帝知道自己年纪渐长,凡事不可再率性逞强。
自然这后面的话,是珉儿代替太医转达,好好地命令了他。
丢下朝政四五日不管,皇帝倒也不闷,元元精灵古怪陪在身边,总有法子逗得父亲开怀。每逢该吃药时,项晔实在厌烦那苦涩漆黑的汤药,她就会帮着父皇打掩护偷偷倒掉,可回回都被妹妹捉住,被妹妹训得哑口无言只能耍赖,父皇却在边上笑得眼眉弯弯。
父女三人嬉闹,帝王家也有天伦之乐,珉儿每每在屏风前驻足凝望,都是感慨万千。
再有几个月,琴儿要走了,再过几年,元元也只会在他夫君怀里嬉闹。那时候,就只有自己陪在皇帝身边,儿女们终是要散去的。
恢复上朝的前一晚,项晔带着珉儿去散步,宫中冰天雪地,积雪厚的地方足有膝盖那么深,项晔握着他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专挑宫人没扫过的地方。
珉儿走得气喘吁吁,皇帝便怕她出汗被风吹,把她兜进了自己的氅衣里。
“两个孩子出嫁后,这宫里就更冷清了,这么大的皇城,全靠宫人们撑门面。”望着结了一层薄冰的太液池,皇帝说,“对,还有一池锦鲤。”
珉儿说:“皇上若是乐意,重开后宫,选妃纳妾,臣妾必然好生为您主持。”
项晔大笑,笑声回荡在太液池上:“朕可是一代惧内的帝王,岂能破了这个传说。”
珉儿笑意浓浓地看着他,用袖口擦去他额头的汗:“以后的日子,我会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热闹都是别人的,冷清才是自己的。”
项晔颔首:“说的对,冷清才是自己的。这几日时时刻刻和你和孩子们在一起,真是悠闲自在,自从那年带兵走出纪州城后,朕就没怎么闲过,便是带你去平山去别处,也总带着政务和大臣,亏得你包容体贴。”
珉儿道:“不是我包容,我是你一人的,可你是天下百姓的。”
“你啊,最会说话。”项晔笑道,“朕,做了个决定,想最先告诉你。”
“真是稀奇,怎么不是沈哲呢。”
“不乐意听吗?”
“不乐意。”珉儿笑道,“我可不想为你操心。”
皇帝抖了抖氅衣,将她裹得更暖些,说道:“这次一病,虽不害性命,朕也想了很多很多。琴儿嫁去晋国,蒙格就要开始行动,等他成为晋国的帝王,朕便要去打梁国,把梁国纳入大齐版图后……”
他顿了顿,珉儿神情温和,看不出来好奇,也似乎并不期待,项晔不服气,说道:“你听了一定会高兴。”
珉儿似乎猜到了几分,皇帝却骄傲地说:“朕打算那时候就退位,把皇位传给润儿,让他去接掌江山。朕想和你过几年神仙眷侣的生活,不能等老了走不动了,就好像这次病的时候,只有你不得不日夜伺候我时,我们才时时刻刻在一起。”
“我等你。”珉儿道,“我想跟你回纪州。”
项晔很惊喜,他还没来得及说,若是退位,退位后想回纪州,可珉儿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
“回纪州。”皇帝开心极了,亲吻珉儿的额头,“朕有你在身边,就足够了。”
远处,琴儿和元元出来找父皇母后,这么冷的天,他们散着步就不回来了,父皇才刚好些,怎么能这么不悠着些,还往雪地里走。
两人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追来,看着她们的身影,珉儿笑道:“我说不要来踏雪,你偏要来,一会儿又该被女儿训了,哪有做皇帝做得惧内又怕女儿的。”
项晔笑:“他们可没福气有这么好的女儿。”
翌日,皇帝恢复临朝,晋国的婚书也刚刚好这日送到京城,项晔看过后,就命人送入后宫,来者则向皇帝禀告着晋国那里对婚礼的准备。
要平地起建一座富贵堂皇的皇子府,短短数月不足以竣工,晋国那里想了折中的法子,将几座贵族的家宅打通,重新搭建围墙,在围墙里栽种新的花草树木,国师选吉祥方位定位主屋,拆了原先的建筑,重新为公主建造寝殿。
简化缩小了工程,也是仓促之间最佳的法子,晋国的诚意是令人满意的,当然皇帝还是不满这样将就的宅子。命使臣前去告诉忽格纳,婚礼先这么办,但必须另选风水宝地,从平地起建一座崭新的大宅,晋国皇室若是没银子,只管开口。
婚书送到内宫,直接送到长寿宫,太后眼花早已看不了,听元元念着,珉儿和琴儿都坐在一旁。
太后听完,也不甚明白,只问道:“宅子可建了?”
周怀将朝堂上听得复述了一遍,太后搂着琴儿道:“这是必然的,孩子,你去了那里,千万不要委屈自己,他们若敢委屈你,告诉你父皇。”
那之后,皇祖母要与母后说三哥的事,元元和琴儿便退出来,做姐姐的担心地问她:“我也不愿你受委屈,可一想,若是因为父皇施压,他们怨恨你和蒙格,将来把怨气撒在你们身上可怎么好。”
琴儿却道:“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想娶大齐的公主,他们若怨,不娶就是了。我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嫁,我的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呢。”
项元很是钦佩妹妹,笑道:“总觉得,我们俩是不是换错了年纪,你才该是姐姐,一定是投胎时我贪玩儿,先掉下来了。”
琴儿被逗乐了,姐妹俩说说笑笑,但见远处过来一行人来,正是四位哥哥们府上的新人。
已不见初进宫时的新鲜骄傲,特别是三哥的两位,瞧着就是对人生没指望了,彼此见过礼,她们继续缓缓往长寿宫去。
琴儿说:“过了年,三哥就要去封地了,倒是……能和淑贵妃团聚了。”
项元也轻轻一叹:“这里头的事,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她忽然一个激灵,问妹妹:“蒙格有没有答应你,绝不纳妾。”
琴儿眨眨眼睛,他们一直以礼相待,亲密的话都没说几句,临走前他才喊了声自己的闺名,她摇头:“没有啊。”
“万一……”项元也说不下去,虽然她觉得这不可能。
琴儿垂下眼帘,片刻后给了姐姐答复:“不可以。”
行宫里,宫人们在两位年轻一些的妃嫔寝殿里进进出出,因行宫被划入三皇子项浩的封地,她们不便再住在这里,皇帝让她们选择回娘家还是另立门户,她们依旧选择了去别处居住。
不愿回娘家不愿丢掉皇妃的头衔,不是对皇宫或皇帝还有眷恋,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淑贵妃站在屋檐下看,她身体恢复得好多了,虽然苍老了不少,但不再病怏怏,这一次听说小儿子被赶出京城将和她团聚,不哭也不笑,什么反应都没有。
尔珍在一旁说:“两位娘娘,会被迁去元州,住在秋老夫人原先的宅子里。三殿下的封地不包括元州,皇上也下令不许三殿下干涉那里的事。”
淑贵妃没有反应,尔珍又道:“过了年,三殿下就来了。”
“皇上还会来吗?”淑贵妃终于开了口。
可是这话,尔珍就答不上了,她反而很想对主子说:“您这一生,到此结束了。”
白雪越往南,就越稀少,最南边的地方,终生也见不到雪,晋国在大齐的南方,这里虽非酷热之地,但也从不下雪,可蒙格依然自信,他能让琴儿喜欢上这片土地。
修建皇子府的工程十分顺利,皇帝没有丝毫刁难他的意思,给足了银子给足了工匠,围墙已经完整地砌好,都城里圈出了一片属于他的土地。
将来不好说,但蒙格的确是晋国历史至今,唯一被优待的庶出子,且还是异族混血的皇子。
自然不少人嘲讽他靠女人得到这一切,他并不因此自卑,琴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他本就配不上她。
临时的住处,嬷嬷哈那正在挑选新来的一批宫女,她们将在以后的皇子府里侍奉皇子和公主,这也是皇帝的赏赐,且因这里暂时容不下,等蒙格迁入大宅后,还会陆续送来。
哈那嬷嬷将每一个人看了看,为她们安排了各自的差事,众人散去后,她向天上祝祷,原郡主在天之灵,能保佑她的孩子。
然而此刻,皇帝忽格纳在内宫中小憩,她的皇后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年轻姑娘来到他面前,问道:“皇上,您看这位如何?”
忽格纳睁开双目,又眯眼打量,道:“你说的姑娘,就是她?”
皇后道:“正是,原本,是要选给皇儿的。”皇后说着,轻轻擦拭眼角,她的儿子早已不在人世,而皇帝想要嫡子,这个年纪她再生很难,皇帝已经下了最后的命令,如果一年内她再怀不上,就要废后了。
而身后的年轻女子,能帮她完成皇帝的心愿,可不是代替她生皇子,而是去祸害蒙格,和那位来自大齐的公主。
459 放你一条生路
岁末除夕,珉儿陪着皇帝守岁过子夜,元旦一早,项晔便带着润儿去祭拜天地社稷,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皇宫,甚是壮观。
从前元旦,皇帝若是携皇子同往,必然是所有皇子随行,若不然他便是一个人又或只带着皇后。今岁却是个例外,皇帝第一次仅带一个皇子前去,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立太子是早晚的事。
眼下整座京城,整个大齐,都沉浸在风调雨顺的新春喜悦里,然而世间总有背着阳光的地方。三皇子府中一片萧索,两位新侧妃坐在一起以泪洗面,宫里来了人,请她们去长寿宫过节,都纷纷推托了。
她们很快就要离开京城,而三皇子并不喜欢她们,虽说二皇子府里两位似乎比她们过得还不如,可至少在京城三皇子还能敷衍一下。去了封地,她们就会被丢弃在一旁,待三皇子心中淡忘了对夏春雨的痴恋,他就会另觅新欢,而她们,只不过是被太后不情不愿丢在一边的。
还记得去四人一道去行宫,对淑贵妃说要齐心协力辅助两位皇子,彼时淑贵妃只是清冷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如今她们两个,就要长久地去淑贵妃身边,婆婆成了弃妇,她们也步了后尘,这辈子算是完了。
宫里来的人问:“请问娘娘,三殿下何在。”
两人摇头,她们怎么能知道呢。
宫里,太后和珉儿云裳一并宗亲贵夫人们在一处说话,众人提到皇上今日带着四殿下去祭天,有人恭喜皇后,珉儿淡淡的。
不久后长寿宫派去的人归来,说三皇子府里二位侧妃不进宫,有宗亲里的女眷故意道:“也太不懂规矩了,她们不懂,三殿下也不懂?”
那人当着众人面,没敢说,私下告诉王嬷嬷和清雅,太后和珉儿这才知道,项浩那孩子,元旦头一天,去给夏春雨上坟了。
太后连连叹气:“作孽,真是作孽。”
珉儿什么也没说,皇帝说了,只要他别再惦记着往御膳房的饭菜里下毒,他乐意怎么活便怎么活,既然有命投在帝王家,该他富贵一生。
正午前,皇帝带着儿子祭天归来,绵长的队伍缓缓往皇城而去,百姓们夹道围观,好不热闹。
半天功夫京城里已传得沸沸扬扬,都来一睹四皇子的风采,而这位还未长成的少年,很可能就是他们未来的君主。
从夏春雨坟上归来的项浩,如平常百姓一般混在人群里,父皇器宇轩昂,骑着高头大马从他面前过,紧跟在后面的,就是四弟。
项润端着皇子的尊贵,也有亲民的和气,目光徐徐扫过簇拥的百姓,冷不丁地,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四目相对,项浩眼中充斥着不甘和鄙夷,他完全记不起曾经同在书房的兄友弟恭,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不会牵着这个弟弟的手,而是永远地站在了对立面。
项润内心有一瞬的波动,但很快就平静了,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去了其他地方。
人潮涌动,项浩被挤开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个皇子,连他的父亲,都彻底抛弃了他。所有人都奇怪,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夏春雨,原因难道还不够简单吗?
可他终究是个皇子,到底还是有人找来了,在仆人们的苦苦劝说中,项浩终于回到了皇子府。
项沣在这里等了很久,要带他一起去向皇祖母拜贺新春,项浩苦笑:“哥你自己去吧,我再也不想踏进那道门,反正再过几天,我就走了。”
项沣暗暗握着拳头:“到今天这一步,怪谁,我听说御膳房查到砒霜,是你派人做的?你是不是疯了?”
边上还有下人在,听得这话,都惊得不行,可说话的人和做事的人,都无所谓了。
项浩凄凉地笑着,看着兄长道:“怪秋珉儿。”
深宫里,各国送来的贺新之礼纷纷被呈在太后与皇后跟前,另有特别的礼物独独送到了二公主这里,宫人们眉开眼笑地说着:“这是晋国七皇子送给公主的新春贺礼。”
殿内有笑声,众人都好奇蒙格会送什么东西来,可琴儿害羞,根本不愿再人前打开,珉儿与太后低语几句,太后便笑道:“我家心肝宝贝脸皮薄,可容不得你们欺负她。”一面说着,就命人把琴儿送走。
方才不知跑去哪里和小孩子疯玩的元元闻讯赶来,跟着妹妹一道走了。
蒙格果然没送什么金银玉器这样的俗物,简简单单的一封信,问候新春,问候安好,告诉琴儿他们的家宅初具规模,如此云云,别再无其他了。
元元得到妹妹的允许,看了那封信,蒙格倒是用汉字写的,可是她看了几遍,连半句情话都找不到,问妹妹:“就这样?”
琴儿笑:“还要怎么样?”
元元不懂:“你们这样,就叫看上眼了?”
琴儿垂首,赧然笑道:“又不是人人都像姐姐。”
虽然为妹妹高兴,可总伴随着离别之愁,元元撒娇道:“去了晋国,要每天给姐姐写信,告诉我你好不好。”
琴儿笑:“那要花多少人力,跑累多少匹马,一年开销比吃穿还大。再者说,我倒是乐意天天写信,姐姐真能天天看?也就最初有些舍不得,有些新鲜劲儿,过几天就懒了。于是我的信源源不断地来,你这儿却堆积成山,闲时随便抽一封来看,也不知我说的何年何月的事了。”
元元揉揉她的脸:“你这小丫头,看着文静温柔,呛起人来可厉害了,从小就说不过你。去了晋国也要这样厉害,别叫人欺负你。”
琴儿道:“我与蒙格说好了,别叫他们那里的人知道我会晋国的语言,打算先装一阵子糊涂,冷眼旁观他们皇室里的所有人。”
元元连连夸妹妹聪明:“我听沈云说,那个晋国皇帝很狡猾,治国也颇有几分手腕,你要小心。”
琴儿却郑重地说:“姐姐在京中,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别叫人欺负润儿。”
姐妹俩互相看着,似乎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好些事她们无法改变,可却又一直在有着变化,无忧无虑的童年早就一去不复返,不公平也好,违背伦理亲情也罢,她们都必须站在母后的身边,站在弟弟的背后,这是她们的宿命。
不等过了元宵,三皇子便要带着家眷启程去封地了,他比他的兄长和弟弟都更早封王,可也封住了他的一生。
出发这一日,项浩着礼服进宫行礼告辞,太后泪眼婆娑,要他保重,项浩却是一脸冰冷不为所动。
到清明阁向父亲告别时,项晔亦是淡淡的,项浩本就无所期待,磕了头便要离去。可他将到门前时,父亲却在背后说:“传朕的话,告诉你母亲,保重身体。”
项浩转身来,问道:“父皇不会再去见她了是吗?”
皇帝沉默:“路上小心。”
项浩再行礼,走出清明阁,目视前方地一直走出皇城门,本想再回首看一眼,却见叔父沈哲早就等在这里。
沈哲上前,彼此见礼,他从随侍手中拿过一只精巧的盒子,递给项浩:“皇叔恭贺你封王。”
项浩不明白,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只不起眼的瓷瓶,他心头一惊。
沈哲却道:“瓶子里的砒霜已经处理干净,你可以用它来装任何东西,只愿你不要丢弃它。”
项浩牙关紧咬,紧绷着神情。
沈哲则让开道路,挥手指向远方,阔袖在猎猎寒风中飘荡,他道:“浩儿,一路顺风。”
“皇叔。”项浩问,“父皇知道后,可曾有杀我之心?”
沈哲摇头:“你的父皇若有杀人之心,那一人绝不会多活一刻,他不会随便起杀念,动了杀念,谁也无法挽回。”
“秋珉儿也无法挽回?”
“倒不如说,是秋珉儿放你一条生路。”
项浩狠狠地瞪着叔父,刮在脸上寒风,也刮裂了他的心。
待得元宵时,项浩早已到了封地,从此京城的风霜雨雪都与他再不相关,母子相见时,项浩把沈哲送给他的那只瓷瓶转赠给了母亲,并带去了父皇的话。
淑贵妃握着瓷瓶大笑,笑得撕心裂肺。
千里之外,不见冬雪的晋国都城,也是热闹的上元节,初具规模的七皇子府里张灯结彩,蒙格走在一片繁华之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皇兄眼下对他的各种优待,背后一定隐藏着代价,而那些代价,便是他前路的困难。
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富贵荣华蒙蔽双眼。
哈那嬷嬷带着几个侍女过来,对蒙格道:“殿下,今日皇宫里又送来一批宫女,出身比之前的好些,打算给您和公主贴身使唤的,您要去看一看吗?”
蒙格道:“不必了,嬷嬷您看着办吧。”
哈那嬷嬷应下,便带着人往前头去,那里早已站了二十来个宫女,一样的个头一样的衣衫,一张张脸望过去,嬷嬷忽然眼前一亮。
“来人。”嬷嬷命道,指了指那个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有人上前去,对她说,“跟我走,以后,你就在后院柴房当差。”
460 妙光
看着那漂亮的姑娘离去,哈那嬷嬷兀自念念:“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摆在殿下身边,公主见到了一定会不乐意,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再看向其他人,其实她对忽格纳派来的人很是不安,不知道其中哪个或是哪几个会不会就是皇帝派来的眼线,稍有不慎,往后皇子府内所有的事都会落入皇帝眼中,所以她才希望殿下能亲自来看一看,就怕自己做错了事。
“殿下三月末动身去大齐迎娶公主,顺利的话四月下旬回晋国。”嬷嬷对站得整整齐齐的人说,“大齐皇帝也会让公主带随身的宫女侍从,往后你们要和她们和睦相处,不然有什么事,公主偏向哪一边这就不用我说了,你们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众人纷纷称是,哈那便安排她们各自的差事,皇子府里人渐渐躲起来,再差一位女主人,就圆满了。
哈那嬷嬷向天祝祷:“郡主,请赐福给您的儿子吧。”
晋国皇廷的深宫里,正举行着元宵宴会,但那是男人们的乐子,忽格纳若不喜欢,皇后与妃嫔都不能列席,而能在那里坐着的,大多是宠妃宠妾,可是她们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件玩物,若要摆脱玩物的命运,就必须爬上后位。
皇后河氏坐在中宫里,日日夜夜内心不安,太医说她这个年纪若要生养,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的意外,即便怀上了,若是生个公主,皇帝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皇后娘娘。”她的亲信从门外进来,命左右的人都退下,轻声道,“妙光被安排在了后院柴房,不知她将来有没有机会能接近七殿下,七殿下为人正直,听闻大齐公主貌若天仙,只怕美色不足以吸引他。”
河氏摇头道:“不用吸引蒙格为她神魂颠倒,她是明白的。大齐公主那么骄傲尊贵,有一点点的暧昧就足够她难受,到时候再生出其他事端,只要能让她伤心痛苦,就算达到了目的。”
亲信应道:“妙光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她也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
河氏道:“再有主意也抵不过父母的性命,她若不好好完成我和皇上交代的事,父母兄妹都会死去,她别无选择。而我眼下,也容不得任何事出差池,那几个贱人对我虎视眈眈,以为我离了后位她们就有希望,可笑。”
“娘娘,听说大齐有求子的灵丹妙药,不如奴婢派人去告知七殿下,让他迎亲时为您求一些来。”亲信出主意道,“您总算是善待过他,而七殿下也是有恩必报的。”
河氏想了想,叹气:“虽不信,且试一试,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如此,皇后派人秘密向蒙格传话,希望他能为皇后到大齐觅得求子灵药,蒙格虽觉得有些荒唐,但皇后曾善待于他,面上终归是答应了。
数日后,他收到琴儿的回函,如他寄去的信一样,不过是简单的问候,但见字如晤,时光便在一笔一划过去,盼着大齐春暖花开时,他能顺利走到琴儿的面前。
可是,坐在宽敞的书房里,蒙格感受不到丝毫安稳,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宫女仆婢都是皇帝送来的,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他绝不能被眼前的平静安逸欺骗,他所求的并非富贵荣华的生活。
蒙格想了想,将自己的心愿写在了信函里,盼着琴儿将来能提醒他警示他。
可不过这堪堪几句话,却叫温柔的公主害羞了,信函千里迢迢到达大齐皇城时,已然二月天,春寒料峭,姐妹俩围炉喝茶,项元细细看着未来妹夫寄来的信。
“这个人,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元元念叨着,把信还给妹妹,“也就你稀罕。”
琴儿微微撅着嘴,小心翼翼把信函收好,元元笑道:“我这么说,你不高兴了?”
“有那么一点儿,我若是说云哥哥不好,姐姐能开心吗?”
“他没有好的地方,你随便说,我还能替你数着说齐全了没有。”项元笑道,“这么一比,还是蒙格好。”
琴儿笑了,脸蛋儿红红的,虽然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却没有初初定下时的彷徨不安,似乎都接受了她即将远行的现实,与其难过伤心,不如好好珍惜眼前的光阴。
说话的功夫,沈云从外头进来,笑道:“还是你们聪明,瞧着太阳明晃晃的,可风一吹就冷得哆嗦。”
“你从哪里来的?不是说了,都大了,不能再往内宫乱闯了吗?”项元问。
“云哥哥快坐下喝杯热茶。”琴儿好贴心,命宫女给大公子拿坐垫。
“我坐她的就好。”沈云却不客气,说道,“才从长寿宫过来,皇祖母要你去呢。”
“你又告我黑状了?”元元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面不敢拂逆祖母的意思,一面霸道着,“我回来再收拾你,你别走。”
她咋咋呼呼地走了,沈云摇了摇头,对琴儿说:“旧年各国皇子王公来,你猜他们之间流传什么话。”
琴儿给他斟茶,笑道:“说什么?”
沈云笑道:“说若是皇帝为大公主招婿,他们就不来了,大齐大公主威名远播,他们招架不住。”
琴儿笑:“这话叫姐姐听去,要去撺掇父皇派兵打过去了。”一面说着,将茶水递给沈云,却见云哥哥凝视着自己,她赧然道,“云哥哥,我怎么了?”
沈云摇头:“没什么,看着看着,突然舍不得了。过些年小晴儿出嫁时,我大抵也是这样的心情。”
琴儿道:“先不等小晴儿,云哥哥和姐姐的婚礼,我便想能回来参加,只是千里迢迢,蒙格未必能陪我来,而我也不好随便丢下他。”
“你一定要来,你不来,我怕她不肯嫁。”沈云说着,缓缓喝了茶。
“云哥哥,倘若秋景宣还在,倘若姐姐下嫁给了他。”琴儿一手托腮,笑悠悠地看着她曾经心中最仰慕的男子,“倘若我对你锲而不舍,又有皇祖母助我,你最终会接受我吗?”
沈云笑道:“不知道,谁能想到蒙格会闯来,这世上的事和人,每天都在变化。”
项琴莞尔,将自己未动过的点心推给他,笑道:“因为心不再在你的身上,我才看到了蒙格,若不然,怕是谁也入不了眼。可我曾那样念着你,忽然有一天,也说放就放下了,我不知道我和蒙格之间,未来会遭遇什么。”
沈云淡然道:“那不如先期待婚礼,路总要一步步走下去,日子一天天过才能到将来。”
琴儿颔首答应,定了定心道:“云哥哥,我若是在晋国遭遇不测,你和皇叔千万要冷静,不要让父皇太激怒,不要为了我就贸然掀起战争。要安慰姐姐,要让姐姐安慰母后,云哥哥,我就托付给你了。”
沈云神情凝重:“琴儿,千万保重。”
琴儿却道:“可我这一嫁,是抱着与他同生共死的信念,是把命豁出去的。”
门外,润儿因有事与沈云商议,追随他来了此处,恰恰听见姐姐这一句“是把命豁出去”,小小的年纪一时心痛得无以复加。他和蒙格做了约定,他要成为大齐的君主,而蒙格去建立他理想中的晋国,他把他的姐姐“送”给了蒙格。
虽然也许是缘分促成了他们,不可否认的是,项润在这段缘分里,做了很多事。
“殿下,您怎么不进去?”跟上来的宫人问道。
项润没说话,便转身进去了。
“外头冷吧,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姐姐一见弟弟,便是心疼,拉着他到暖炉旁坐下,摸了摸他的手,嗔怪道,“天还没暖和,你怎么减了衣裳,跟你的小太监忒不可靠,非要让清雅好好教训他们才行。”
项润坐下,说道:“表哥,送亲队伍可定下了?”
沈云道:“三殿下将送琴儿到大齐边境,我则跟随至晋国,待晋国婚礼后返回。”
项润又问:“跟随姐姐的人有多少?”
沈云和琴儿互相看了眼,琴儿笑道:“你怎么关心起这些了?”
项润随意找了个借口:“怕他们那边的人不会伺候。”
琴儿自己答道:“各人差事不同,加起来有上百人,三年一换。我远嫁也罢了,怎好让他们生生与家人分离。自然若有愿意随我永居晋国的,母后也会善待他们的家人。而我在晋国立足且适应后,或许就不需要大齐再派人去了。”
项润默默不语,沈云笑道:“润儿也想去送亲?”
“是……”项润道,“可我只能送到京城外,不能远行。”
琴儿道:“这是必然的,你要陪着母后,看住你大姐姐。”
项润僵硬地点了点头,便把自己的事拿来问沈云,两人说了会儿,像是在这里说不清楚,便要一起离开。
琴儿则喊住沈云道:“云哥哥,我先头说的话,你可千万记得。”
沈云微微一笑:“一定记得。”
他们离去,琴儿站在屋檐下,看那明媚的阳光,寒风扑在身上,叫人禁不住寒颤,待得这风变成暖融融时,她就要离开了。
光阴如梭,转眼三月末,这一日,蒙格便要离开都城,去大齐迎娶他的妻子。
皇子府中喜气洋洋,哈那嬷嬷都穿了红彤彤的喜服,蒙格身着礼服,徐徐走出大厅,侍女仆人纷纷拜倒,人群的最后头,那名叫妙光的姑娘,偷偷看了眼新郎。
461 你一定行
蒙格走出大门,随从侍卫纷纷跟随而去,庭院里的人顿时散了泰半,妙光也不能再在这里逗留,赶紧要回后院去。
她本是贵家千金,父母也算是这晋国风化里的反骨,爹娘自幼珍爱女儿,悉心教养,她精通中原汉学,只是从不在人前展露。
皇后河氏不知从哪里听说,便想将她选给唯一的皇子为妻,纵然活在晋国的女人不需要才华和学识,可皇后为自己选儿媳妇,总还是要有所考量。出身、容貌、才华,妙光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物,可偏偏皇子没有帝王命。
妙光本是松了口气,不用嫁入悲惨的帝王家,没想到厄运却降临,皇后得不到她做儿媳,就陷害了她的父亲将她圈入皇宫,最初本是要把她先给皇帝,作为皇后对抗妃嫔的棋子,但后来兜兜转转,她接受了新的任务,来勾引七皇子蒙格,拆散他与大齐公主的姻缘。
做得到,她的父母兄妹才能活命,做不到……
“妙光。”有人喊她的名字,触不及防地就把她拉到了树丛后。
来的便是皇后的亲信,今日来送七皇子去迎亲,就混进了府里,虽然这府里还有好多皇后的眼线,可既然有机会,当然是亲自见一面更有威慑力。
“皇后娘娘交代你的事,没忘了吧,你怎么这么没用,被分派去了柴房?”
原本她是尊贵的小姐,这些宫女根本没资格这样对她说话,可她现在随父亲成了阶下囚,是皇后的奴隶,连这些宫里的人都能轻贱她,直呼她的名字,将她呼来喝去。
“我不会忘,请转告皇后娘娘,待大齐公主来到这里,我就会尽快实现她和皇上的要求。”妙光平静地回答着,“我想救我的父母兄妹,我一定会做到的。”
“这是毒药。”亲信将一包粉末交给了妙光,“你好生收藏着,有用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妙光的心紧紧纠结在一起,她刚才见到了七殿下,那风度翩翩的庶皇子,没有晋国大部分男人的狂妄自大,他谦和儒雅玉树临风。难怪誓不嫁公主和亲的大齐皇帝,会答应这门和亲,必定是安慰尊贵的公主看上了他。
而妙光也仰慕七皇子,并非此刻见了心生爱慕,而是尊敬这个,敢于挣脱束缚,敢于对皇室对国家说不的人,她觉得七皇子,会成为晋国的英雄,会拯救这个国家被欺压了世世代代的女子。
“收好了,可别想不开自己吃了,想想你的家人。”那人恶狠狠地说罢,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便迅速离去。
妙光捏着那包药粉走近柴房,转身看了看身后无人,迅速将纸包扔进火炉里,烧得干干净净。
再次离开故国,心情截然不同,上一次是逃亡,生死难料,而现在,蒙格将要去迎娶他的新娘。
令他意外的是,除了梁国给足大齐面子,为他的出行大开方便之门外,赞西竟派特使在大齐境外等候,他身上有一半赞西人的血液,如今与大齐联姻,且是尊贵无比的嫡出公主,原本根本不管他们母子生死的“娘家人”,也来沾一沾光了。
蒙格表现得很豁达,接受了母亲故国的祝福,而在大齐等待他的,是更隆重盛大的欢迎队伍,一踏进大齐的国门,他竟有一种回家的感慨。
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晋国皇子已经进入国境正向京城而来,而皇宫上下,也早早为公主的婚礼准备齐当。
今日,尚服局送来了正式完工的婚礼礼服,在七八个宫女的侍奉下,才能穿戴整齐。犹记得及笄之礼上,妹妹光华照人的风采,做了新娘,更是美得叫人睁开眼睛。
元元跑来大殿,看到了孤坐在窗下的母亲:“母后,您不去看一眼吗,琴儿穿上礼服美得不得了。”
珉儿淡淡道:“你去看吧,母后不去了。”
“可是您去了,琴儿会更很高兴的,她在等您呢。”元元上前拉着母亲的手。
“叫她看见母后的眼泪,她会难过的。”珉儿眼眶湿润,轻轻推开她的手,“分别之日,难免悲伤,就留在那天不好吗?”
项元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想了想,再次抓起母亲的手:“母后,便是我的眼泪,也是琴儿会藏在心里的爱意,母后,琴儿在等你呢。”
珉儿心中大痛,若是现在还能反悔,她真是想……
“母后。”元元拉起了她,轻轻推在她的腰后,“待得晋国改天换日,待得那一片土地也能变成清明世界,到时候,我陪着您去晋国,我们也去逛逛那个不会下雪的国家,在那里住上一年半载,叫父皇想念我们。”
珉儿嗔道:“胡闹,母后可是中宫,是一国之母,去别人家做什么。”
元元体贴地笑道:“那可是妹妹家,什么别人家,将来晋国世世代代的子孙身上,都会流淌您和父皇的血脉。”
说着话,竟是已被女儿推到了琴儿房中,乍一眼见到被凤冠霞帔簇拥的女儿,她几乎要认不得了,她娇小的身材在繁复的礼服中毫不违和,她仿佛展翅欲飞的凤凰,微微侧身回眸,倾国倾城。
“母后,晋国的人见了我琴儿,要睁不开眼睛了吧。”项元好生骄傲,她黏黏糊糊依依不舍好久,可离别的日子越近,反而越冷静了,她知道妹妹必定要离去,而她要留下宽慰父皇母后,宽慰祖母外祖母。
“去请白夫人来。”珉儿对身边的人吩咐,“若是老夫人乐意,也用轿子把她请来。”
元元问:“要不要去请皇祖母?”
珉儿笑道:“你再去问问,你皇祖母原也说不来看的,所怕看了掉眼泪不吉利。”
元元百无禁忌,道是:“什么不吉利,有我们的眼泪,蒙格才不敢欺负琴儿。”
她花蝴蝶似的飞走了,宫女们搀扶公主缓缓朝皇后走来,凤冠沉甸甸的,比及笄之礼时的发冠还沉,在母亲的面前,不自觉便收敛了贵气,琴儿娇羞不安地问:“母后,我好看吗?”
珉儿含笑点头:“好看。”但又吩咐宫人,“取眉笔来。”
宫女们小心翼翼送来眉笔,珉儿仔细挑了颜色,握起眉笔,一手温柔地托着女儿的脸蛋,一手为她画眉。
一笔一笔,精致的眉毛卧在女儿眼上,为她更添华彩,可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滑落。
“母后。”琴儿轻轻摸过母亲的脸庞,将她的眼泪接在手中,“母后,我会好好的,我会成为像您一样了不起的皇后,我会让那个国家的子民,敬奉我为**,把您和父皇的英明也传扬到那里。”
珉儿在泪眼中挤出笑容,骄傲地说:“你一定会的。”
门外,项润隔着老远看见了姐姐,今日虽非离别之日,可姐姐盛装之下,还是触动他的心。或许唯一的安慰是姐姐与蒙格两情相悦,但愿蒙格能变得足够强大,能兑现他许下的诺言。
他站着看,便不知过了多久,姐姐却将皇祖母从长寿宫请来,众人拥簇着太后进门去,他便要躲在一边走开了。
“你去哪儿。”不料却被眼尖的大姐发现,项元立时跟上来,见弟弟眼睛红红地,立刻笑道,“这是怎么了,沙子进眼睛了?”
项润转身道:“没有。”
项元拍拍他的脑袋,拉起他的手:“要看就大大方方去看,今日随便看,等你未来的姐夫来了,咱们可就看不了了。”
弟弟被她拽着,也挣脱不得,也真心想好好看一眼二姐,可大姐突然停了下来,项元笑眯眯对他说:“将来你手里的大齐,要比现在更强大,就永远永远不会有人欺负你二姐。记下了?”
项润毫不犹豫地点头,却又被姐姐恶作剧似的揉着脑袋:“真乖。”
四月,暖风拂面,如琴儿所料想的,当阳光下风吹在身上不再寒冷,她的未婚夫就要来了。
沈云在京城门下顺利接到蒙格,年轻的人无惧长途跋涉,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他面前,两人击掌,如手足兄弟,沈云欣然道:“终于把你等来了。”
入城进宫,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两人并肩同行,要最先往宣政殿去,路上说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蒙格很冷静地说:“一切比想象得顺利太多,他们一定再计算更大的阴谋,想比我的性命,他们或许更像挑衅大齐的国威,或许更想让天下人看皇上的笑话。”
沈云淡淡地说:“那你就要豁出性命,也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如今你还不是晋国的皇帝,而是大齐皇帝的女婿,岳丈的体面就是你的体面。”
蒙格笑道:“同为女婿,皇上一定更喜欢你。”
沈云摇头笑道:“他喜欢我这个侄儿,可做女婿,他谁都不会喜欢。”
谈笑间,已到宣政殿,果然见到大齐的宫宇,才知何为天家气象,晋国那些坐井观天之辈,真该来仰望这天外之天。
“请。”沈云躬身相邀,蒙格欠身谢过,与他一同跨入殿门。
内宫里,内侍飞奔来报,七皇子已经到宣政殿了,但见琴儿面上绯红一片。
462 情话
既是大齐皇帝招驸马,虽然婚后公主将随驸马回到他的国家,婚礼还是要在大齐举办,那就意味着婚后他们便是正式夫妻。
这几日就已有嬷嬷关起门来为二公主讲述夫妻之道,元元虽不屑去旁听偷听,可总是欺负妹妹说:“明年这会儿,我是不是就要姨妈了?”
这会儿蒙格终于到了,元元见妹妹脸上通红,轻轻推她一把:“新娘子,想什么呢?婚礼还有好几天呢。”
琴儿又羞又急,撅着嘴软软地躲到母后怀里,珉儿点着大女儿的脑袋嗔道:“你又欺负人。”
清雅道:“七殿下稍后就要来涵元殿向皇后娘娘请安,公主们是留在这里呢,还是回避?”
元元便问:“婚礼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我带琴儿走。”
清雅笑:“前一日不得见,这还早呢。”
元元笑嘻嘻地对妹妹说:“那就留下吧,可怜你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珉儿嗔道:“你再欺负妹妹,可要罚你了。”
一个时辰后,宫门外便说七皇子到了,珉儿已在正殿升座,一双女儿伴随两侧。但见蒙格阔步而来,半年不见,个头似又高了些,英气俊朗的面容,越发脱去了少年的青涩。
他恭敬地向皇后行礼,再抬起头,目光便忍不住落在琴儿身上,四目相对,彼此都是微微一笑,万千情意都在眼睛里。
“坐吧。”珉儿道,吩咐清雅上茶。
清雅端来茶盘,便见琴儿缓缓走来,才坐下的蒙格复又站起来,琴儿赧然一笑,示意他坐下,将茶放在了他的手边。
蒙格懂礼,琴儿克制,真真是一国公主一国皇子该有的模样。珉儿回眸看了眼身边的元元,奈何大女儿根本不受这些拘束,只是好笑地看着妹妹和未来的妹夫,像是觉得他们这样拘谨,一点儿也不像立马要成亲的人。
“带妹妹下去。”珉儿对元元说,“母后想单独和蒙格说会儿话。”
元元应下,笑眯眯走上前,蒙格果然又站了起来,她却拉着妹妹地手:“走吧,去告诉皇祖母,她的孙女婿来了。”
两位公主离去,蒙格又起身相送,礼仪风度真真无可挑剔,若非太远了,这样的女婿珉儿是满意的,可因为太远了,她终究是舍不得让蒙格带走女儿。
但事到如今,只能祝福他们未来的日子幸福顺遂,当年在琴州生下琴儿时,又怎么会想到老祖宗们为小孙女安排了这样的姻缘。
珉儿也起身:“这样坐得远远的,不好说话,我们出去散散步,御花园的花都开了,你还没见过我大齐皇城的春景。”
“是。”蒙格应道,恭恭敬敬让在一旁,待皇后走过,他才谨慎地跟在后面。
园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好不繁荣,大齐四季分明,这巍峨**的皇城里,每一季都是一个念想,而今,也都将变成琴儿对故国的回忆。
“这太液池里的锦鲤,都认得我的女儿,这样的传说你听过吗?”珉儿问蒙格。
“在京城时略有耳闻。”蒙格应道。
珉儿笑道:“往后晋国的皇城里,也为她养些锦鲤,深宫的日子很寂寥,你若成为勤政爱民的君主,就更不能每天有时间陪伴她了。”
蒙格答应了,可是对于未来会是什么样,他不敢想得这么远,一个庶出的皇子想要成为帝王,这条路不容易。
珉儿见他神情严肃,便又道:“我曾经对另一个想要娶我女儿的人说,成为驸马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让我的女儿幸福,如今对你……”
“您请说。”
“还是一样,娶了琴儿后,你的人生就只剩下让她幸福。”
蒙格很紧张,他知道皇后绝不是这么简单的意思。
珉儿却笑:“没有别的含义,就是这个意思,即便你将来成为晋国的帝王,颠覆那片土地上的传统,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让我的女儿幸福。”
蒙格眉头紧蹙,他似乎明白皇后的意思,可似乎又……
“做不到吗?”
“不,做得到!”蒙格倒是回答得干脆。
珉儿一笑,这孩子到底还年少,她温和地将手搭在蒙格肩头,说道:“你要走的路,困难重重,会面对欺骗背叛,会面对生死,你总会有困惑迷茫和疲惫的时候。如果需要一个信念来支撑你,那就把信念放在琴儿身上,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幸福,不能后退。”
蒙格谨慎地点头,珉儿道:“这些话,往小了说是信念,往大了说就是自私和不公。但是你没得选择,一定要让我的女儿幸福。大齐有千军万马,随时准备为了他们的公主闯入晋国。”
远处,项晔来了,知道珉儿带着女婿在这里,他便过来了。方才在宣政殿,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话,这会儿来,原也是想叮嘱些什么,珉儿笑着拦下:“该说的我都说了,皇上再说,真要把孩子吓坏了。”
蒙格倒是一脸淡定,这些都不能承受,那他还是不要回晋国了。
项晔霸气十足,轻声道:“娶朕的女儿,哪能这么容易。”
珉儿嗔道:“那你倒是反悔呀。”
项晔一笑,对蒙格道:“来,朕带你去见太后,你还有很多人要见。”
这一整天,蒙格被带着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母亲和祖母,大齐的皇宫看着冷冷清清,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人情的温暖。琴儿被万千宠爱着长大,难以想象,她竟然愿意随自己去那个最轻贱女子的国度。
黄昏时,蒙格才终于闲下来,而今晚皇帝为他举行了接风宴,之后几日也是大小宴会,还要招待其他国家的来使,他现在是大齐的驸马,当然一切都要按照大齐的规矩来。
沈云送他回去换衣服时,问他累不累,蒙格神采奕奕地摇头:“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比现在更安逸的时候。”
再返回皇城,却见大公主拦在半道上,拉着沈云到边上说了会儿话,沈云笑悠悠的,元元急了踹他一脚:“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沈云嗔道:“又张牙舞爪的,好好说话,蒙格可看着呢。”
元元朝蒙格招招手,蒙格尴尬地笑,而她嘴上却轻声道:“看着多好,知道我家琴儿有个厉害的姐姐,他就不敢欺负我妹妹了。”回头又对沈云道,“记住了没?”
沈云只得答应:“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安排。”
晚宴上,蒙格与琴儿虽都在场,但没有眉来眼去,各自端庄稳重地坐在座席上,连言语的交流也几乎没有,在外人看来,根本感受不到彼此间的情意。这难免令人好奇,不知皇帝到底为何改变主意,让自己的女儿远嫁。
元元知道妹妹一则害羞,二则性格使然,绝不会像她和秋景宣那般,可总要见个面说句话,这都要嫁了,还生生分分像个外人似的,怎么好。
晚宴结束时,琴儿被姐姐拉着不知要去什么地方,等到了,才发现云哥哥在那里,而沈云一闪身,蒙格就在他背后。
乍见两位公主,蒙格也是一惊,沈云是与他说,四殿下要见他,怎知……
“你们这样,做姐姐的看不下去了。”沈云笑道,“骗了你,不要介怀。”
蒙格摇头道:“怎么会。”
沈云让开路,说道:“说说话吧,半年不见,没话可说吗?”
元元已经拉着妹妹来,把她推在蒙格面前,转身拽着沈云的衣袖便道:“走了走了。”
“姐姐……”
“我们就在那里,我和沈云有话要说,你等等我。”元元笑着,拽着沈云便走了。
一阵风吹来,未入夏,夜风尚冷,蒙格便站到了另一边,替项琴挡住了风,轻声道:“琴儿,你冷吗?”
项琴心中一颤,脸上却抑制不住地微笑,摇了摇头,反问:“你累吗,千里迢迢地来,都没歇一歇。”
蒙格道:“见到你,就什么辛苦都忘了。”
琴儿眼波婉转,轻声道:“我姐姐说,她以为你不会说情话。”
蒙格竟也是脸红了,笑道:“原来,这是情话……”
琴儿望着她,关切地说:“早些回去,早些歇息,之后几日一定会忙,再之后我们就要走了。”
一声“我们”,多少情意,蒙格心中喜悦,可理智和现实,还是让他沉静下来,郑重地说:“琴儿,虽已订婚,可我们尚未成亲,有些话我要告诉你,你能再好好考虑吗?”
琴儿不解地问:“你想说什么?”
蒙格便将他归国后受到的优待一一告诉了琴儿,末了严肃地说:“他们待我越好,我越不安,他们一定是在等你,等你到了晋国,把所有的怨恨不满,都加在你的身上。”
这话听来,委实叫人不安,琴儿想了想,忽然握住了他的手:“你会保护我的,是不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主意,难道,你不想娶我了?”
“怎么会?”他们双手交叠,蒙格忽然意识到,他也主动抓住了琴儿的手,她的手那么软那么小,就是这双手,要和他一起去闯未知的前路。
463 要活下去
“我还以为蒙格是木头人,每次给琴儿写信,写来写去就那么几句话,都不知道用没用心思。”元元扒拉着墙,偷偷看妹妹可蒙格,自言自语着,“偏偏我这傻妹妹,每次都欢欢喜喜脸红心跳。”
沈云站在后面问:“我是木头人吗?”
项元瞪他一眼:“要是,也是烧黑的木头。”
沈云说:“我小时候挺白的,你放心,将来我们生的孩子不会黑。”
元元怔然,她竟然被沈云调戏了,立刻转身就要揍他,可沈云伸手如何了得,平日里让着她,才能叫她碰几下,稍稍一闪,元元连衣袖都抓不着。
这可气坏了混世魔王,追着沈云非要抓他,两人跑了出来,把蒙格和琴儿惊了,琴儿红着脸让蒙格松开手,蒙格赶紧给放了。
她冲蒙格甜甜地一笑:“回去可要早些休息。”便转身来解救沈云,拉着张牙舞爪的姐姐赶紧走。
沈云来到蒙格身边,他望着公主远去的身影呆呆的,沈云笑问:“话都说好了?”
他一回神,笑了:“都说好了。”
那之后几天,蒙格与琴儿便没再有什么机会相见,这是大齐第一次嫁公主,更是与别国的联姻,婚礼之盛大,便是在赵国几百年历史中,也从未有过。
婚礼前一日,大清早,项沣便要出门,两位侧妃送到门前,待他离去后,都是轻轻一叹。彼此看一眼,一人问:“昨夜殿下宿在姐姐房中,姐姐可承恩了?”
另一位苦笑:“这还用问吗?若是承恩,我现在用得着愁眉苦脸?”
她们轻声低语,互相诉苦,而早早就得出结论,莫不是二皇子不能人道。
这样的话,在皇子府传不开,可若带去娘家,就保不住了。只是眼下二公主大婚在即,谁在这时候惹麻烦,都是给帝后添堵,连三皇子都被毫不客气地撵走了,旁人怎敢胡来。于是这一股幽幽怨气,暂时被压在了普天同庆的喜气之下。
深宫里,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吉时。婚礼之后,蒙格与琴儿将在京城逗留九日,九日之后,便是启程之期,与亲人在一起的日子,只剩下十日。
从初秋到仲春,琴儿终于成为了蒙格的新娘。盛装华服的公主,被送到帝后与太后跟前,珉儿本以为自己会禁不住哽咽,或许是之前流了太多的眼泪,又或许是真正为女儿高兴,她一直笑着,看着蒙格带着她的女儿走出大殿。
项晔轻轻挽起她的手,温和地笑着:“从今往后,蒙格会像朕牵着你的手一样,牵着琴儿的手去走以后的路。珉儿,我们的女儿出嫁了。”
“恭喜皇上,做岳丈了。”珉儿欣然而笑,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爱的这个男人,当年满怀忐忑走上长桥的她,若知道二十年后会是这样的人生,她该在那个时候再多一些笑容才是,谁也不知道这一步下一步,终究会迈向怎样的人生。
大殿外鼓乐升平,炮声震天,项晔几乎动用了帝王大婚的规格与排场,为女儿举行了一场婚礼,那日前来选婿的国家部落,也纷纷派来王公大臣观礼,今日盛况,便将是他日的传说。
琴儿在京城有她的公主府,比蒙格在晋国都城的皇子府更早动工,然而公主府并不奢华,毕竟她上面还有两位哥哥。
倘若项沣是弟弟,项晔必定不会顾及,在他眼中儿子女儿并无差别,公主未必就不能比皇子显耀,琴儿的婚礼就足以说明,但兄妹长幼不能颠倒,婚礼因是两国联姻而无比隆重,妹妹的家宅必然不能越过哥哥去。
小女儿如此,日后元元和润儿及洹儿,皆如此。这上头,珉儿是赞同的。
婚礼之后,新娘被送入公主府,待到吉时,蒙格亦被送入洞房,屋子里乌泱泱地站着喜娘侍女,挑喜帕饮合卺酒,诸多繁琐的礼节之后,人群终于散了。
沸反盈天的一整日,耳边仿佛还能听见礼乐礼炮声,仿佛还有祝贺欢笑声,两人怔怔地坐在喜榻上,好半天,蒙格的手缓缓伸过来,握住了琴儿。
琴儿心里扑扑直跳,轻声问:“晋国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蒙格道:“也有许多繁琐的礼节,你若是不乐意,我会禀明皇兄一切从简,就不再辛苦你折腾一场。”
琴儿摇头,温柔地笑道:“入乡随俗,我的夫君是晋国人,自然也该让晋国子民为你祝福,我也想穿一穿晋国的喜服。”
蒙格连连答应,又道:“进入晋国的国界后,皇兄会派什么样的车马来接我们,我心里没数了,若不是你见过那样的轿子马车,要你抛头露面,你可……”
琴儿傲然看着他:“我及笄之礼时,可是大大方方从街市坐车而过,让百姓们都看到他们的公主是什么模样。我就要去做晋国的**,自然也该让百姓们认得我。”
**?蒙格望着项琴,她的信念如此坚定,是啊,尊贵骄傲如她,怎么能嫁给一个没有出息的皇子。岳母说得对极了,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要为了让琴儿幸福。
“到时候,我和你坐在一起可好?”蒙格说,“我会陪着你。”
蒙格的手,慢慢挪到了琴儿的腰后,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越靠越拢。嬷嬷们关起门来告诉她的夫妻之道,给纯真烂漫的小公主带去了未知而好奇的世界,但那个世界她一个人去不了,非要有相亲相爱之人在一起,才能看见其中的曼妙。
她感觉到蒙格搂着腰的手越发用了劲道,可期待的吻却迟迟不落下来,新娘一着急,主动凑了上来,柔软的唇吻在蒙格的嘴上,虽然只短短的一下,彼此的心跳都像是停了。蒙格的呼吸渐渐急促,不安地说着:“琴儿,我们成亲了。”
琴儿双颊绯红:“是呀,那、那又怎么样……”
这一夜,春雨霏霏,翌日太阳升起,便见晶莹透亮的世界,嬷嬷们从公主府传来喜讯,珉儿真真感慨万千,瞧见边上憋笑的大女儿,将她拉在身边说:“如今妹妹是大人了,再不可欺负她了。”
项元憨笑着答应,可心里却明白,十天转瞬即逝,妹妹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想欺负也欺负不上了。
再见琴儿,已是发髻高高盘起的新妇,满身喜气光彩照人,若不去想前路的坎坷,这一桩婚姻,这一对新人,真正令人羡慕天造地设。
临别日子在即,蒙格很体贴地将时间留给琴儿与家人团聚,每日早早就送她进宫,然后跟着沈云去安排回晋国的事,甚至跟着皇帝去打了一次猎,去了军营去了校场,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夜里夫妻相见,自是甜蜜无限,但因之后马上就要长途奔波,唯恐太过亲密再添喜事,虽是喜事,可千里迢迢车马劳顿,谁也不能放心琴儿的身体,彼此都很克制。
弹指间,九日转瞬即逝,终于到了离别的日子。
那一晚,元元整夜难眠,早晨天未亮,她就梳妆打扮整齐了。
整座涵元殿失去了前些日子的欢声笑语,所有人都用静默压抑不舍。珉儿如常为皇帝束发戴冠送他去上朝,一转身,便见元元已站在殿门前。
“母后,我来伺候您穿戴。”元元温柔安静地模样,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可当她扶着母亲要走近殿门时,门前有人来的动静,这会儿天才蒙蒙亮,二公主竟然进宫了。
“母后,我来伺候您穿戴。”两个女儿说了一模一样的话,珉儿平静的心,顿时痛得难以自制。
青丝散肩,一双女儿一左一右,细心为她打理,发簪宫花撑起高耸的发髻,元元手笨便只给妹妹打下手,灵巧的琴儿自幼就侍奉祖母和母亲,也常常给姐姐梳头,没多久,发髻便成了。
今日一别,再会无期,她的女儿,要去那个充满豺狼虎豹的国度。
看着镜子里沉静温婉的新娘,珉儿心如刀绞。可是女儿比她强,那日为她画眉,自己的眼泪终究没忍住,可琴儿此刻,格外的平静。
最后在臂上挽起披帛,女儿们簇拥她到镜子前,如今已然盘发的琴儿,有了妇人家的模样,项元撇嘴道:“就我和你们不一样。”
琴儿笑:“待姐姐出阁,我回来给你绾发。”
只见清雅走来,手中捧着匣子,她目光郑重神情**,道了声:“娘娘。”
珉儿颔首,亲自打开匣子,竟是取出一把精悍短小的匕首,琴儿和项元都愣住了。
珉儿将匕首交付到新娘的手中:“琴儿,这是母后送你的最后一件新婚礼物,你好好收在身边。此去不知未来等待你的是什么,万一身处险境,倘若大齐的军队赶不来,倘若父皇和弟弟哥哥们赶不来……”
元元大声道:“不可以……”母后和妹妹都惊讶地看着她,元元紧抓着妹妹地手说,“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坚持下去,要活下去。琴儿,父皇一定会来,沈云一定会来,你千万不要为了不受屈辱就自尽,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珉儿哭笑不得,将女儿们的手都捧在掌心,嗔笑道:“傻子,你以为母后要说什么?母后是要妹妹保护自己,用这把匕首杀别人,母后怎么会让妹妹轻易舍弃生命。”
琴儿眼泪含在眼眶,却被姐姐逗笑了。可她知道,姐姐已经忍耐很久,因为答应过她,要留下来安抚母后,不论多舍不得多难过,都不能掉眼泪。
门前宫人来道:“娘娘,吉时已到,驸马已经在宣政殿等候了。”
464 公主远嫁
这句话,顿时令殿内气氛凝重,琴儿仔细将匕首收好,摸了摸腰带对母亲道:“母后,我会保护好自己,蒙格也会保护我,绝不让我身犯险境,请您一定放心。”
珉儿颔首,抬手为她正一正凤冠发簪,理一理衣襟披帛,将女儿上上下下看了又看,终是道:“我们走吧。”
她牵着女儿的手,一步步走出涵元殿,清雅上前轻轻推了推项元,温柔地说:“公主,咱们走吧。”
项元回过神,努力露出灿烂的笑容:“吉时到了。”
宣政殿上,项晔高高端坐龙椅,太后与皇后分坐两侧,项琴与蒙格行大礼拜别帝后与太后。
阶下礼官吟诵祝词,皇族宗亲文武百官夹道观礼相送,晋国的使臣站在殿外,看到身披铠甲威武霸气的军队,直被唬得不敢抬头,竟不知大齐皇帝在这种日子派来将士们做什么。
大殿上,珉儿徐徐走下台阶,为女儿女婿送上饯别酒,再象征性地为琴儿整一整衣容,一切礼节都圆满后,皇帝便道:“出发吧,愿你们一路顺风。”
殿外再次鸣礼炮,轰隆声震得晋国使臣颤抖,但见他们的七皇子携手大齐公主缓缓走出大殿,阶下之人立时乌泱泱跪满地,使臣们也不得不屈膝伏首。
公主的凤袍曳地而过,红毯上铺满花瓣,这一条尊贵的道路,只有他们夫妻能走,只有稍后出来的帝后能走。
登车上马,新人正式离开皇城。
送亲的队伍,帝后至京城门,三皇子至大齐国境,沈云直抵晋国都城,京中百姓夹道欢送,仿佛是不舍公主离去,队伍走得异常缓慢。
终于到达城门下,帝后携手登高,立于城门之巅,公主与驸马的凤辇缓缓走过吊桥,车停下,项琴与蒙格下车,再次拜别帝后。
项晔朗声命他们上路:“走吧。”
项琴缓缓起身,身边是蒙格搀扶她,这一转身,她再也不能回头,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双亲。眼泪牢牢地含在眼眶中,牙关紧咬,她不能哭,她要笑着嫁出去。
看着女儿女婿登车,队伍再次前行,珉儿禁不住身体一晃,可她身边有最坚实的依靠,项晔拢着她的身体,轻声道:“放心吧,琴儿的一生,注定是辉煌的。”
珉儿含泪道:“我给了孩子一把匕首。”
项晔问:“匕首?”
珉儿哽咽,声音颤抖着说:“其实……我是想让她,若在绝境里,不要受辱,用、用匕首自尽的。”
项晔大惊:“珉儿你……”
珉儿缓缓镇定下来,在泪光中笑道:“可是元元那傻丫头,像是猜出我的心思,不等我把话说出口,就对妹妹说,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即便受辱也不能抛弃性命,只要活下去,父皇和哥哥们就会去救她。”
她泪如雨下,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如年轻时坚强,又一次努力扬起笑脸:“我只能把话改了,顺着元元的意思对女儿说,让她用匕首去杀坏人,去杀要伤害她的人。”
项晔抬起手,阔袖如羽翼般笼罩着珉儿,却是笑道:“不要再哭了,琴儿会听见,你的眼泪是她心底最坚定的支撑,为了不让母后落泪,她会很努力很坚强地活下去。”
队伍越走越远,虽然所有队伍尚未完全走出皇城,可公主的凤辇已经越来越小,就快看不清了。
珉儿依靠在皇帝身边,渐渐冷静下来,直等绵延不绝地队伍完全走出皇城,他们就该回宫了。
转身,见润儿定定地看着远方,猩红的双眼硬是含住了泪水,珉儿走上前,握住了儿子的手:“润儿,走吧。”
项润颔首,随父皇母后走下皇城,御辇刚刚行来,众人正要侍奉皇后登辇,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直接一匹骏马上坐着身着礼服的妙龄少女,珉儿和项晔一看,就知道是女儿。
侍卫们且要上前拦住,项晔道:“让开,让她过去。”
便见大公主策马冲出城门,追着送亲队伍而去,有侍卫领着令牌紧跟而上,担心公主受阻。
元元策马急追,队伍走得不如她快,很快就看到了妹妹的凤辇,再追几步,终于追上了。前头领路的沈云调转马头赶过来,只见元元追在凤辇旁,要他们停下。
沈云命令队伍停下,便见元元下马到了凤辇旁,大声说着:“琴儿,不要走,姐姐带你回去。”
车内,琴儿听得姐姐的声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滴滴答答落在凤袍上,姐姐就在车外喊她,要她回家。
“琴儿,要不要下去见皇姐?”蒙格温和地问,轻轻搂住她发颤的身体。
项琴摇头,抽噎着说:“我不能让姐姐看见我哭。”
沈云下马来,守在项元身边,不多久,却见蒙格独自下车,双手捧着从琴儿手腕上褪下的玉镯,这玉镯本是一对,琴儿要她把另一只留给姐姐。
蒙格什么都没说,面对这样的离别,他是狠心的那一个人,他说什么,大公主都不会接受。
蒙格与沈云对看一眼,蒙格回到马车上,不久,队伍便重新出发。
“琴儿,琴儿……”项元要追着凤辇而去,被沈云用力拉到了路边,她哭得涕泪滂沱,恳求沈云再让她去见一见妹妹,沈云按住她的肩膀,冷静地说,“琴儿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的眼泪,你不明白吗?”
元元伤心欲绝:“父皇为什么要把妹妹嫁去那么远,为什么要送她去晋国那种地方,沈云,把我妹妹带回来,我求你……”
沈云抱住她,紧紧箍着她颤抖的身体:“我会把琴儿平安送到晋国,元元,下一次,我带着你一起去迎接晋国的皇后。回宫去,你答应过妹妹,要守护母后的。”
“我不要妹妹走,沈云,我舍不得妹妹……”元元的哭声渐渐弱了,伏在沈云的胸前,被他保护在怀里,队伍缓缓从身边走过,谁也不会停下来。
再回头,凤辇已然走远,项元恍然醒过神,催着沈云道:“快去,快去,你一定要把琴儿平安送到那里。”
沈云颔首答应,直接用衣袖擦去元元面上的泪水,笑道:“不要哭了,脸都哭花了。”
元元抽噎了几下,轻声道:“你也要小心,自己保重。”
沈云拉着她的手,搀扶她坐上马鞍,叮嘱追随而来的侍卫好生保护公主,对元元说:“不要急着等我回来,我会等琴儿安顿好再走的,别到处乱跑,别碰着磕着,别让我担心。”
项元不语,沈云却在马屁股上一抽,骏马朝着城门奔去,只听见他在身后高喊:“坐稳了。”
元元知道,妹妹要远嫁了,她拦不住,她留不住。
看着她稳稳离去,沈云翻身上马,很快就追上了凤辇,蒙格探出脑袋,与他颔首致意,沈云稍稍看了眼坐在里侧的琴儿,便放心地往前头去了。
马车里,琴儿靠在丈夫怀中,已是哭得没了力气,蒙格不忍她伤心,琴儿若是决定留在大齐不随他去晋国,为了琴儿,他愿意让队伍调转回头。可这样的话他不能说出口,琴儿义无反顾地跟她走,他该给妻子的,是光辉显耀的未来。
扬起的尘土落回大地,送亲队伍已然走远,浩浩荡荡向晋国而去。元元被侍卫们送回皇城,清雅早就等在皇城门下,一见公主回来,就把她搂在了怀里。
“清雅,母后哭了吗?”元元揉搓着脸,不想之后被母亲看见泪痕。
“皇上在身边呢。”清雅亦是双眼通红,“娘娘让奴婢等您,接到您回来,就带您去别院,要您安慰外祖母。”
元元点头答应,又不放心:“皇祖母可好?”
清雅觉得,二公主才离去不久,大公主就和从前不同了。也是啊,从前有那么懂事体贴的妹妹在,事事处处都能细致周到,她当然可以恣意尽欢,但如今妹妹远嫁,她势必要承担起妹妹的责任。
得知云裳婶婶陪着祖母,元元这才放心,便径直往别院来陪伴外祖母。白夫人毕竟没有亲手带大孩子,难过一阵便好了,反是她窝在外祖母怀里,弱弱得说:“哭得我头都疼了,让沈云看见我那个样子,真是丢死人。”
白夫人摸着她的脸蛋儿,心疼地说:“沈云那孩子太可靠,也只有他能看见你哭成这样子。”
元元软软地说:“不想理他。”
白夫人却道:“你说了半天的沈云了,还不想理他?”
元元呜咽了一声,没说话。
不久宫里来人,说皇上临时起意,即刻就要带皇后去平山休养,十日后归来,宫里的事,就托付给大公主了。
元元撅着嘴:“怎么就把我留下了?”
与此同时,晋国的皇城里,大臣计算着日子,对忽格纳道:“皇上,顺利的话,七殿下今日就该动身返回晋国了。”
忽格纳冷冷一笑:“我让你们去打诺桑部落的事,可准备好了?”
大臣忙道:“准备好了。”
忽格纳道:“这就发兵吧,不必争胜负,等蒙格归来,正好派他去支援。”
465 大齐来的公主
大臣领命,即要离去,忽格纳又将他们喊下,说道:“迎亲的队伍,再加五百人,不惜金银,一定要盛大隆重,绝不可失我晋国国威。”
说罢,便大步走下宝座,刚离开大殿,便见内宫宫人急急奔来,跪在地下说:“启禀皇上,黎妃娘娘有身孕了。”
忽格纳眉头一挑,便调转方向,往那黎妃宫里去。
妃子黎氏年方二十,是忽格纳近来新宠。晋国讲究嫡子嫡孙,妃嫔妾室等同玩物,然而皇后年近四十已然色衰,在这男子为天的世界里,色衰的皇后若无子,几乎等同被弃。但河皇后娘家势力显赫,忽格纳也轻易不能动,再者夫妻也无太大矛盾,年轻时也曾互相扶持,中年丧子更该互舔伤口。
可没有子嗣继承皇位,忽格纳倍感不安,年轻的弟弟们是他的眼中钉,而同胞的二弟这一次丧子,他面上悲伤安抚,内心实则窃喜,如此又少了一份威胁。
忽格纳自觉四十岁仍有精力孕育子嗣,丧子后振作精神频频临幸皇后,久而不果,皇后却越发面黄肌瘦,他见了心烦,便开始养了新宠,封妃册嫔,后宫又兴旺起来。
这消息同时传到河皇后宫中,河氏怔怔地说:“这一天到底是来了。”一时泪眼婆娑,不敢想象自己被废弃后的凄惨。
亲信安抚她:“娘娘,黎妃未必能生皇子,若是公主,也不过是将来远嫁的命。”
河氏摇头:“若一定是皇子呢?”她捂着心口道,“妃嫔的皇子是庶出,若要嫡出很简单,我走,她来。”
此时,皇帝身边的宫人到来,毕恭毕敬地传忽格纳的话,道是皇上今夜要来中宫过夜,请皇后准备侍寝。
河氏浑身紧绷,微微打着颤,皇帝为求子,无数次在床笫间折腾她,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旖旎浪漫,那样急迫凶狠,几乎要刺穿她的身体,**之于她,是惩罚,只有**的痛苦,再没有甜蜜可言。
“娘娘?”
“那就……再试试吧。”河氏绝望地闭上眼睛,紧紧抓着衣襟。
夜色深浓,中宫一片寂静,隐约能听见皇后压抑的呻yin,瘦弱的身体被折腾得大汗淋漓,河皇后几乎背过气去,瘫软在床榻再无力气。
却听见背后冷冷地说:“黎妃产子之前,你若不能有身孕,就怪不得朕无情。黎妃若产皇子,朕要册封她为皇后,朕不会亏待你,降为妃子偏居侧宫,依旧会有荣华富贵。朕不能没有皇子继承皇位,你应该明白。”
“是……臣妾明白。”河氏说罢,紧紧咬着唇。
“在那之前,自然还有很多事要你做,项晔的女儿就要到了,别忘了你答应朕的事。”忽格纳阴冷的一笑,才尽兴的人,竟又有**缠绕,一手抓在皇后的皮肉上,用力地蹂lin着,“听说那小公主貌若天仙,朕也想一睹芳容。”
河氏忍耐身上的痛楚,她似乎明白了忽格纳的意思。在晋国,兄长若强幸弟妻,是家事,律法管束不得,只要家中族长认为无过,弟与弟妻只能忍辱,甚至若有不当,弟妻会被指不守妇道。在这个国家,任何事任何错,都可以强加在女人身上。
河氏凄凉地一笑,心中暗暗想:天定帝一世英名威武,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的女儿。
千里之外,走了四五天后,琴儿已经远离京城。在丈夫的呵护陪伴下,离别的愁绪渐渐淡了,更多是对未来的期待.唯一不变的是送亲队伍依旧隆重繁华,每到一处都有地方百姓夹道欢送,琴儿大大方方地在马车上与百姓们挥手,这是蒙格在晋国从未见过的景象。
沈云对蒙格说:“琴儿虽深居宫中,但自小打理宫闱事务,每年节省下的开支,都用于赈济穷苦百姓,在民间声望极高。你也看到了,倘若琴儿在晋国受委屈,怕是不止我大齐铁骑要来抢回公主,百姓们也要拿起镰刀锄头,来为他们的公主出头。”
蒙格却骄傲地笑:“总觉得,我像是娶了一个国家。”
那一日,车马停在驿站,地方官员精心接待,因当地山水极美,琴儿动了心思想带蒙格去看一眼,沈云和项沣都答应了,由着他们只带三五个随从,去自在地玩了半天。
尽兴归来,正要去歇息,只见蒙格的老师程达紧张地来找他说话,丈夫说完归来,琴儿便问:“程先生找你何事?”
蒙格坦率地说:“他提醒我忘了一件事,皇后曾托我为她求药。”他见琴儿好奇,忙道,“是我的皇嫂,晋国的皇后。”
“这我自然知道。”项琴道,“求的什么药,这会儿我们还在大齐,若是这里寻不到,便派人回京中去找,快马加鞭送来也是赶得上的。
蒙格苦笑:“不知皇嫂从哪里听来,说大齐皇室有求子灵药,要我此番来迎亲时,务必为她带回去。”
琴儿道:“原来如此,你们皇室里的事,我知一二,也能体会皇嫂的心情。”
蒙格叹道:“可我去哪儿找这东西,在京城为了婚事忙碌,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琴儿想了想,挽起他的手笑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总要去拜会你的皇嫂,我去送给她就是了。求子的灵药嘛,我们大齐多得是。”
蒙格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像是明白了,颔首道:“交给你,我便放心了。”
琴儿笑得温柔,拿出丝帕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蒙格却捏过她的手,拿过丝帕为她擦拭,那边沈云和项沣忽然走进来,便撞见这情景。
项沣轻轻一叹:“蒙格若不回晋国,琴儿该多幸福。”
沈云却道:“能疼爱呵护她的人不难找,可蒙格只有一个。”
项沣看他道:“待你回去,是不是也该把婚事办了。”
沈云摇头:“还早。”
门前,琴儿见哥哥们来了,不免羞赧,便留下蒙格与他们说话,匆匆进屋子去。
而因唯恐侍奉不慎,地方官的夫人小姐们,取代了侍女奴仆亲自来侍奉公主,自然是熨帖周到毫无不是。
这家的小姐十一二岁,正是精灵古怪时,跟在母亲身后打下手,时不时偷眼看公主,琴儿看在眼里,就让她上前,把自己一朵宫花赏给了她。
夫人忙命女儿叩首谢恩,可是那姑娘却忽闪着眼睛,问道:“公主,您为什么嫁去晋国,我听私塾先生说,女子在晋国都不读书,读书就会被认作有逆反之心,是要遭毒打的。”
夫人见女儿口无遮拦,慌张地将她掩在身后,连声道:“小女年幼,言行无状,求公主宽恕。”
这话琴儿并非第一次听说,在等待蒙格来迎娶的的这几个月里,她阅览了无数晋国历史相关的书籍,母后更为她请来曾出使过晋国的大臣讲解那里的风土人情,并言明不得为了顾忌公主的感受而美化修饰,是骨是血,要知道那里最原本的面貌。
“不碍事,夫人既是为她请私塾先生,便是让她念书识字。”琴儿大度从容地笑着,“知道他国的落后野蛮,才能避免我们耽于安乐,不思进取。”
话虽如此,她们退下后,琴儿还是陷入了沉思,那一片土地上根深蒂固地对于女子的作践,如何能一朝一夕就改变。然而她最担心的的,不是男人的强势,担心那里的女子,早已不懂得反抗和争取。
蒙格归来,见她愁眉不展,还以为是思乡之愁,关心了几句,才知她已经在为晋国忧虑。心下感怀之余,亦道:“推翻皇权,或许只论生死,可要改变人的思想,不知该从何下手。”
琴儿却反过来安抚她:“多一个人醒悟,就少一个人受欺,我们要有信心。”
蒙格颔首,深情款款地望着琴儿,琴儿被盯得脸红了,赧然问:“怎么不说话了?”
蒙格却忽然吻上来,在她唇上表白自己的爱意,末了将气喘吁吁的人搂在怀里说:“突然,就想亲你了。”
琴儿轻声呜咽:“原来,你一点都不老实。”
蒙格怎么会是老实人呢,一个有勇气敢逃离国家,敢去他国借兵实现自己的皇权理想,这岂是平常人能做到的,事琴儿心里很明白。
如此一路行,一路歇,览尽大齐瑰丽江山,盛夏初初,终究是到了边境,项沣送到这里,就该和妹妹道别了。
比不得在京城时的伤心难过,琴儿平静地拜别兄长,在关下鞠一把泥土用丝帕包裹装入匣子中,最后望一眼故土山河,便看到躲在远处张望的百姓,这里的百姓远离帝都,一生都未必能见到皇室之人。
琴儿稍稍走上前,和他们挥了挥手,那里哗啦啦地跪了一大片,反叫她心生不忍,只能匆匆离去。
队伍进入梁国国境,梁国皇帝一路大开方便之门,没有了夹道欢送的百姓,行进比在大齐要快上许多,这边公主离境的消息刚刚送到京城,琴儿那里都快到达晋梁交界之处了。
此刻晋国都城,富丽堂皇的七皇子府里,侍女仆人依序罗列,哈那嬷嬷点着名册,念到妙光的名字,看到站在人后瘦弱的姑娘,不知从哪里钻来的,一身脏兮兮的尘土,哈那嬷嬷便道:“这样叫公主见了可还了得,你们听好了,便是柴房马厩里当差的,也要干净体面。那可是从大齐来的公主,她们走的路是用玉石铺的,碗筷都是金子做的,你们可不要丢殿下的脸。”
466 最后的希望
浑身脏兮兮的妙光被命令去洗漱干净,她离开时哈那嬷嬷还在絮絮叨叨地向下人们讲述大齐公主有多么尊贵。回到后院用冷水洗头洗脸,纵然晋国气候温暖,女孩子体质娇弱,她很怀念过去在家中躺在躺椅上,母亲温柔地用热水为她洗发时的幸福。
下人们散了,哈那嬷嬷发了点心赏给众人,也有妙光的份,有好心的姑娘给她带了来,笑道:“听说公主会带很多大齐的东西来晋国,送亲的队伍好几里地都走不完,等着公主来,我们就能尝尝大齐的东西是什么味儿了。”
幼年衣食无忧,妙光对于食物并不渴求,现在虽然日日粗茶淡饭,可比爹娘在狱中强百倍,她吃得起苦。可是,大齐真是一个令人向往的国度,女子在那里会被视若珍宝,可以念书可以为自己做主,她做梦都想去那个世界看看,可是那么金贵的公主,竟然跑来晋国这野蛮的地方。
“我不饿,给你吃。”妙光把点心送给了好心带来给她的姑娘,笑道,“公主赏的,回头我也送给你。”
那姑娘很欢喜,但低头看妙光的手,叹道:“你刚来时,十根手指头像玉做的,这才几个月,就变得这么粗糙。妙光,你是和那一拨人一起来的,你的出身不该是做粗活的,哈那嬷嬷为什么把你送来这里,你得罪嬷嬷了吗?”
妙光摇头:“没有,但在哪里都一样,在这里挺好的。”
姑娘问:“你爹娘在哪里,他们做什么的,你有兄弟姐妹吗?”
妙光摇摇头:“你慢慢吃,我去劈柴了。”
斧子很重,木柴更重,她第一天劈完柴,手上磨出血泡,第二天双臂无法抬起,可是日复一日,纤柔的胳膊长出了坚实的肌肉,她已经能轻而易举地举起沉重的斧头。她想用这斧头,去大殿上砍了皇帝的脑袋,可是她连这皇子府大门都出不去。
干脆利落,又劈开了一大块木头,阳光照射进来,她抬头擦去面上晶莹的汗水,明媚的阳光是希望,而她最后的希望,就是这位来自大齐的公主。
放下斧子,妙光合十祝祷,虽然遭遇诸多不幸后,她已经不再相信神佛,可仍旧期盼神佛能保佑那位公主,那位来自大齐拥有自由而高贵的灵魂的公主。
且说大齐送亲队伍途径梁国,畅通无阻地来到边境,即将要进入晋国国境,琴儿下马车,站在交界之处,看向那一片土地。
许是正遇上天气不好,许是她心里有了偏见,眼中所见,那是个仿佛被黑云笼罩的世界,隐隐约约能看见迎亲队伍的旌旗迎风招展,可站在旗帜底下的人,像木头像石像,都是死的。
沈云到这里,随行的将士就不能再跟随,梁国开了方便之门,晋国对此始终不松口。往来文书里,忽格纳答应了天定帝所有的条件,唯独不允许公主带兵嫁入晋国。而这的确已经破坏了联姻的意义,大齐的军队若驻入晋国,是对他国国格最大的侮辱,项晔最终没有强求。
此刻,将士们随从们,都留在原地保护公主,沈云带了十来个随侍,将与晋国使臣并蒙格一起进入晋国。他要审查一番晋国迎亲的队伍,若有不妥若有不敬之处,会立刻带着公主返回大齐。
“琴儿,我很快回来,你等我。”蒙格走时来道别,虽然只是分开几个时辰,他也颇舍不得。
“我等你。”琴儿从容地一笑,又看向沈云,“云哥哥,就拜托你了。”
沈云微微一笑,转身与蒙格策马而去。
而晋国迎亲队伍,在忽格纳又加了五百人之后,达到了一千五百人的规模,婚车彩旗奢华精致,可见是花了无数人力财力。但晋国虽野蛮,可并不贫穷,此番与梁国之争,若非大齐出手相助,梁国是没有胜算的。
蒙格对沈云说,嫁来晋国和亲的公主郡主那么多,从没有过这样的架势,他的母亲从赞西国来时,带着嫁妆和随侍,他已故的父皇只派了十个人相迎,从宫门进去后,母亲还是自己徒步走到皇帝面前。
蒙格说:“那些国家的公主郡主受到委屈和亏待,却没有一个国家派人来保护她们,某种意义而言,与晋国也没什么差别。但话说回来,我的那些姑母姐妹们,虽然不得不与亲人分离嫁去远方,可遇上女子待遇比晋国好的地方,反而是福气。”
沈云默默地听着,将迎亲队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虽非十分满意,可也没必要刻意刁难,算是默认了这架势,便要和蒙格返回去迎接琴儿。
谁知晋国的礼官却追上来,拦下七殿下说:“您等候在这里就好,当然该是您的妻子走到您面前。”
沈云冷冷地看着那礼官,年轻人气魄如山,笑问:“是吗?”
礼官愣了愣,再要开口,被跟随蒙格的使臣拦下,鬼鬼祟祟不知在边上说什么,那人到底是作罢了。
使臣倒是客气,对蒙格说:“殿下,吉时到了,请您将公主迎入我晋国。”
蒙格看着沈云,他并不觉得尴尬,沈云若不满,他就会站在沈云这一边,礼官的态度就是忽格纳的态度,为了琴儿的情意,为了岳父的信任,他绝不会轻易妥协。
“既然如此。”沈云收起了怒气,与他颔首,“我们走吧。”
蒙格便下令:“出发。”
迎亲队伍缓缓而来,蒙格越过国境,与沈云一起将琴儿的凤辇接入晋国,地上铺陈了红毯,他亲手搀扶琴儿走下凤辇,第一脚踩在这面土地上,琴儿感觉到她仿佛是热的。
婚车来到面前,富丽堂皇的马车堪比父皇给她送嫁的凤辇,而她的凤辇也将成为代步的车架,日后行走在晋国境内,她换上晋国迎亲的婚车后,凤辇会跟随其后一同去到都城。
晋国的一千五百人,加上大齐庞大的送亲队伍缓缓行进,再过十几天,她就要到达都城了。
消息沿着梁国一路奔回大齐京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帝后跟前,如此项晔也一并知道了,忽格纳用怎样的规模迎接自己的女儿。
去平山休养归来后,珉儿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而每一次得到消息,心里踏实不过半刻,就开始期待下一次消息的到来,有时候甚至觉得,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她去到祖母身边,老夫人悠悠笑道:“那时候我在元州也是如此,这嫁女儿的心,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元元在边上嘀咕:“才一千五百人的队伍,真寒酸。”
珉儿叹息:“要知道在那个国家,能有尊严活下去的女人,可能连五百人都没有。”
元元想了想,说道:“母后,琴儿走前对我说,将来要提醒父皇和润儿,不要以为晋国野蛮,不要以为其他小国贫穷,就觉得我们有多了不起。她说别忘了外祖母曾经的遭遇,别忘了母后当初是怎么嫁给父皇的,在我们大齐,终究也是男人为天,只不过因为我们贵为公主,才感受不到。”
老夫人连连称赞:“琴儿那孩子,真真了不起。”
珉儿则搂过女儿说:“千万别叫父皇听见,他知道错,他早就知道错了,原谅他好不好?”
元元笑道:“母后,父皇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愧对您,所以才怕您?”
珉儿轻轻拍她脑袋:“没规矩,胡说什么。”
项元却若有所思,将来也该叫沈云落个什么把柄在她手里才是。可猛然发现自己有这个心思,她禁不住脸红了,生怕被母后看出来,便匆匆跑了。
老夫人看着屋外明朗的阳光,笑道:“我要好好活下去,我想看着琴儿成为晋国的皇后。”
历经千山万水,这一日,大部队终于到达都城。晋国毕竟也是强国,都城城门壮阔威武,一样有护城河与吊桥,吊桥早早就被放下,扎满了彩绸红花,城内五彩缤纷张灯结彩,忽格纳算是用心了。
一位他国公主被如此盛大隆重地迎娶到晋国,这是晋国子民从未见过的景象,百姓们纷纷涌上街道,尽可能地围观这场盛事,连不被允许随意出门的女人们,都央求着家里的丈夫儿子带她们出来。
沈云与蒙格策马当前,护送婚车缓缓穿过城门,城内鼓乐骤响百姓欢呼沸腾,琴儿好奇地看向窗外,忽听得后面一阵骚乱,连婚车都被迫停了下来,车子震动,她险些从座椅上跌落。
“公主小心。”随侍们纷纷聚拢,沈云和蒙格也回到了婚车边,神情严肃地看着后面的队伍。
“出什么事了?”琴儿问,一阵风吹来,她闻到了焦灼气息。
蒙格凝重地说:“琴儿,父皇赐给你的凤辇起火了,正在吊桥的那一边燃烧,侍卫们正在努力扑救。”
琴儿眉头紧蹙,心悬在嗓子眼,好好的凤辇无人乘坐,为什么会突然起火,后面的队伍里有晋国的人在,他们一定知道答案。
“我想下车看一看。”琴儿道。
“这……”蒙格稍稍犹豫,但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们回到了晋国,可琴儿是大齐的皇女。
他亲自上前,搀扶妻子下地,这里没有铺红毯,她却毫不介意礼服被尘土污染,挽着丈夫的手,一步步走到城门下,火势正在被扑灭,亲眼看见她坐了一个多月的凤辇,被烧成了空架子。
“琴儿,对不起……”
“将残余的一切,送回皇子府。”琴儿平静地说,“父皇给我带了工匠,他们会替我重新修一驾马车。”
467 公主驾到
见琴儿如此说,蒙格安心了,只不过安的是琴儿的心,而不是皇兄和这个国家。
凤辇无缘无故烧起来,显然是皇帝派人给新娘一个下马威,然而他们太低估琴儿的内心,太低估大齐的公主,一把火只能点燃她的信心和魄力,根本吓不着她。
“照公主吩咐的去做。”蒙格道。
琴儿看着他,笑语嫣然,温柔大方地说:“你已经被封了亲王,我是你的妻子,在娘家我才是公主,在晋国我是你的王妃。”
蒙格欣然含笑,便又吩咐众人:“听见了吗,照王妃说的去做,把残留的车架送去王府。”一面与琴儿笑道,“咱们的家,也该改叫王府了。”
琴儿笑道:“那就带我回家吧。”
蒙格倒是一怔:“回家?我们现在该去宫里拜见我的皇兄,我知道你未必愿意,但礼节上,我们委屈一些,也好过叫他们捉了短处。”
琴儿却笑:“那里,不就是我们往后的家?”
看到妻子眼中闪烁的光芒,蒙格算是明白了,周遭无数人围观着,他们也不好太亲热,但也忍不住轻轻嗔怪:“你啊,又逗我了。”
纵然如此,七王爷与大齐公主眉来眼去掩不住的爱意,还是叫人看得清清楚楚,大齐公主像天仙一般美丽,面对熊熊大火淡定从容,那份气度姿态,宛若天上下凡的女神。而七王爷,对妻子几乎是言听计从,这在女人眼里无比向往的气度,却被晋国的男人所不屑,男人怎么能听女人的话,真是反了天。
婚车缓缓驶过都城的街巷,晋国皇城就在眼前,虽也有巍峨气派的大门,可在琴儿眼里,不过是大齐各地行宫的规模,自然她不会轻率地露在脸上,而她现在,该是个听不懂晋国语言的人,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好好地“跟”在丈夫的身后。
蒙格握着琴儿的手,温和地说:“我们进去吧。”
他们携手走过陌生的宫道,一步步走向大殿,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已在殿内等候,忽格纳高高坐在龙椅上,看着殿门外一对人缓缓走来。
一路走来的宫道上没有铺红毯,大殿上也只有冷冰冰的地砖。蒙格带着她的妻子踏入大殿的一瞬,阳光刚刚好转到大殿正门的方向,从背后照射下来的光芒,在琴儿的身上晕出耀眼的光圈,长裙徐徐曳地而过,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玉阶下。
河皇后站在皇帝下手,这大殿上可没有她坐的位置,听说大齐的皇后时常与皇帝并肩同坐,那是怎样的景象?
身为女人,河皇后远比男子更敏感于一个女人身上的光芒,这个堪堪十六岁的小姑娘,究竟是如何长大的,为何她能稳当地撑起这华丽的凤冠礼服,为何她娇小的身体里,像是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蒙格向皇帝行礼,可琴儿只是略略欠身,虽然表现得恭敬得体,事实上谁看着都能感觉到态度的倨傲。
忽格纳愠怒不已,礼官却上前告诉他,这是项晔的意思。忽格纳只是蒙格的兄长而非父辈长辈,在大齐平辈之间无须叩拜,他便早有旨意,女儿在晋国无须叩拜任何人。
忽格纳眼眸通红,阴毒的目光投在这小美人的身上,她的确气度非凡的确美若天仙,那骄傲的眼睛能叫人看得内心暴躁。可她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女娃娃,还是个孩子呢,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可怕的。
忽格纳转眼看向一旁的皇后,皇后即刻会意,上前与琴儿道:“好妹妹,我在内宫摆了酒宴,这就随我去吧。”
琴儿懵懂地看着她,用晋国的语言说了问候的话,然后就一脸茫然,只待蒙格上前解释后,对皇后用汉语说:“我要随王爷回王府去了,今日不能享宴,还请娘娘包含。”
忽格纳怒道:“她不会我晋国的语言吗?明知道要嫁来晋国,也不学一学?”
蒙格忙解释:“皇兄,公主眼下只会简单的问候,她正在努力学习,来了晋国学起来更容易,她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琴儿淡定地站在那里,反正她是什么都“听不懂”的,而她和蒙格说话,一贯都是用的汉语。
河皇后好生尴尬,带不走项琴,皇帝一定会迁怒她,可是这个小公主,真是太骄傲,不是言语不通才觉得难以沟通,根本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蒙格也只能做出无奈的神情,禀告皇帝,行过礼公主就要回家休息,长途跋涉她已经十分辛苦,不想参加任何皇室宴会。且在晋国的婚礼原就约定到达都城三日后才举行,并没有什么场合,非得她出席。
大殿上的人们互相窃窃私语,毫无疑问,蒙格完全被公主牵着鼻子走,从没有哪一个皇室男子,会让自家女人如此放肆,蒙格真是丢尽了晋国的脸面。
在众人嘲讽不屑的啧啧声中,在众人惊叹于项琴美貌的目光里,他们携手离开了皇宫,而尚未完全远离时,就听得忽格纳的怒斥,仅仅是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也唬得边上的宫人战战兢兢,忽格纳的确是这座皇城里至高无上的存在。
离开皇城时,琴儿对蒙格道:“你可知道,我父皇刚登基那几年,被世人称为暴君,宫里的人见到他害怕,不见到他也害怕,光是听声音,就会瑟瑟发抖。”
蒙格饶有兴趣地说:“父皇的传说我听过,他是战场上的天神。”
琴儿却笑道:“偏偏有人不怕他,我的母后,自从父皇娶了母后,令人恐惧的暴君就被冠上了惧内的名声,可他还沾沾自喜为此骄傲得不得了。”
蒙格目色暧昧地望着她:“你也盼我成为惧内的丈夫。”
琴儿骄傲地扬起眼眉:“我有千军万马,你怕不怕?”
难以想象,刚刚从那么尴尬的地方出来,刚刚领略了晋国皇室的无礼,琴儿就已经能和他说说笑笑,蒙格每一天都会在妻子身上感受到惊喜,每一天都好像初见时一见倾心,他握着琴儿的手说:“我不怕,可他们怕。”
沈云没有跟去大殿,而是先到了王府,将里里外外连同奴仆婢女都看了一遍,哈那嬷嬷原以为大齐送亲的使臣会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没想到来了这样英俊非凡的少年,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交给一个孩子,大齐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可年纪虽小,沈云的气度魄力胜过哈那嬷嬷在宫里见过的那些个皇室子弟,她殷勤地跟随沈云在宅子里逛了一圈,毕恭毕敬地用蹩脚的汉语问着:“大人,您可满意。”
沈云通晓大齐周遭好几个邻国的语言,也早就知道蒙格有一个来自赞西的嬷嬷跟在身边,便用赞西的话语回答她,嬷嬷只听得热泪盈眶,几乎要拜倒在地。
沈云却温和地搀扶着她:“还望嬷嬷将来,能好好照顾我公主殿下。”
而此刻,蒙格和琴儿回来了,嬷嬷带着所有婢女仆人到门前拜迎,蒙格告诉琴儿,哈那嬷嬷是在母亲过世后,照顾他长大的人。
琴儿亲自搀扶起嬷嬷,她还不能说晋国的语言,但赞西的太后在当年三国大战后,就成了母后的故交,太后还曾亲自到大齐游历,琴儿会说赞西人的话,又把嬷嬷惊到了。
蒙格则对琴儿说:“你累了,先去休息。”
后院里,有人急急匆匆来到柴房,命令妙光几人:“赶紧送柴去厨房,公主要洗浴了,要烧很多很多热水。”
边上的丫头问:“公主已经到了,怎么没喊我们去迎接。”
那人气道:“你们算什么东西,脏兮兮的怎么好去见公主。”一面骂骂咧咧,要他们赶紧把柴火送去厨房。
妙光赶紧捆上木柴,她这瘦弱的身板,竟然已经能扛起几十斤重的柴火,立刻赶去厨房,好让他们生火煮水。
就在刚才,哈那嬷嬷带着大齐的送亲使臣来过后院,可她们被勒令跪伏在角落里不能抬头,只听见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那样沉稳而有气魄,妙光没来由的,就会对大齐的人有好感。可惜那人是用赞西话和嬷嬷交流,妙光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匆匆来到厨房,厨房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本该去了卧房休息的公主,竟然和王爷一起来参观府里的一切,刚刚好走到厨房来,唬得所有人到门外去迎接。便是如此,来送柴火的妙光,见到了传说中的公主。
她穿着鲜红的礼服,金灿灿的凤凰绣在裙子上,层层叠叠却不累赘,举手投足间仙气飘飘,她只在画中见过中原女子的裙衫,也曾幻想有一天能穿在身上。
“晋国的厨房是这样的?柴火在哪里烧?”琴儿说的是汉语,其他下人都听不懂,只有妙光听得懂,她下意识地抬头,差点就想回答,可立刻就意识到她不能这样,慌忙再次低下了头。
琴儿的余光瞥见这一幕,转身多看了眼这个满身灰尘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