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 天下巨变
车架缓缓驶过,珉儿明白,既然他们是使臣队伍里的人,她还会有机会见到这个少年,皇帝和沈哲也一定有法子弄清他的身份。可为什么,心里颤颤的,有几分说不上来的不安。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把心定下来,却有一个念头总在扰乱她的心神。
秋景宣走了,还会再来一个吗?
皇后仪仗远去,晋国使臣的队伍也要重新出发,那少年驻足远望,身后的人上前道:“殿下,我们该走了。”
蒙格转身来,轻盈地跃上马背,走在同样的路上,朝大齐京城而去。事实上,数日前他已经独自先抵达京城,遇上了大齐二皇子的皇妃出殡,在城门外观望了几眼后,就回来与队伍汇合。
当时来去匆匆,连京城城门都没多看一眼,但他记住了那位公主的模样。
两天后,皇后一行已接近京城,随行的侍卫告诉她,晋国使臣的队伍没敢跟上来,始终保持着车马两个时辰的距离。而皇帝也快马送来消息,他知道晋国有来使,好让珉儿安心。
这日即将抵达京城,沈云带着元元策马来迎接,珉儿问沈云:“你可知道晋国有来使。”
沈云道:“您离京后不久才听说,晋国朝廷并没有派遣使臣,他们进入大齐国境时也只伪装成普通百姓,十几天前才亮明身份,快马向朝廷送来文书。”
元元亦说:“父皇也是在您离京后才知道这件事。”
沈云道:“伯母已经见过他们了?”
珉儿颔首,问:“为什么要秘密前来,来的只是大臣?”
元元下马跳上了母亲的凤辇,解释道:“母后,我听润儿说,太傅们分析,来的可能是晋国七皇子,是逃到我大齐来避难的。”
沈云道:“是,家父也如此认为。”
队伍再次出发,珉儿微微皱眉:“避难?”
她知道,晋国的七皇子蒙格,生母是赞西国郡主。郡主早逝,且娘家在赞西早已没落,被送去晋国和亲宛如随赠的礼物,这位七皇子在皇室的地位和处境便可想而知。
三年前晋国老皇帝离世,年届四十的大皇子登基继位,没想到三年后,堪堪十八岁的七皇子竟会来大齐避难。
凤辇缓缓行,项元探出身子朝后看,被珉儿嗔怪:“小心掉下去,他们在很远的地方,你看不见。”
“母后,你看见那位七皇子了吗?长得什么模样,晋国人是不是都特别高大。”项元充满了好奇。
珉儿道:“过几天你就能见到,现在说了你也想象不出来。”
项元却喋喋不休:“沈云说,从晋国来我大齐,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那么之前酷暑时,他们就在路上了吗?既然是逃命来的,一路要躲着藏着,这个夏天他们怎么过来的?”
珉儿默默听着,心中想,晋国若来书要求遣送这位皇子,项晔会答应吗,可是留下他又能如何?晋国和大齐之间,隔着梁国,梁国正日渐衰弱,皇帝想要吞并梁国的愿望正在一步步实现,这位皇子的到来,会不会给天下带来巨变?
439 公主不和亲
皇后一行顺利回到皇宫,项沣传来消息,道是淑贵妃的病情有所好转,皇帝松了口气,坦率地与珉儿道:“朕担心她就此去了,却不能见最后一面。”
珉儿淡淡的,真到了那一刻,皇帝要做什么她绝不会拦着,可有没有缘分见着,便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眼下她另有在乎的事,回来的路上,那念头悬在心间,她更想知道晋国来人要做什么。
询问起这位七皇子,皇帝道:“晋国皇帝忽格纳,年前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皇储空悬,几位年轻的弟弟蠢蠢欲动。这七皇子蒙格在晋国孤立无助,或许是受到了什么迫害,才千里迢迢来我大齐。”
“皇上会收留他吗?”珉儿问。
“且看他要什么吧,朕与沈哲正在商议,另有打算。”项晔道。
珉儿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皇上,切不可将我们的女儿送去和亲。”
项晔笑着:“你舍得?朕可舍不得,晋国虽强,可如今朝纲不稳,难道我把女儿送去受苦不成?我大齐的公主不远嫁。”
说话间,琴儿送来滋补的汤药,敦促父亲按时饮下,项晔对珉儿道:“你不在家,她们反而把朕管得紧,每日膳食汤药按时按点,朕都不敢对她们说个不字。”
项琴黠然一笑:“难不成父皇敢对母后说一个不字?”
珉儿嗔怪:“胡闹,学得你姐姐那样。”她将药吹了吹,摸着不烫手,才递给皇帝。
见父皇喝了药,项琴才安心收了碗离去,项晔望着女儿的身影,感慨道:“这样的宝贝,朕怎么舍得她远嫁,和亲这种事,在我大齐绝不能发生。”
丈夫一贯是这样的心意,珉儿是知道的,可望见那少年心就突然悬了起来,此刻再听皇帝的话,总算是一分安慰。
时下七月过半,二皇子三皇子府中的风波平息,皇帝出巡的事再不可拖延,这会儿出发中秋前还能赶回京城,便正式定下了日子。
出门去玩,项元自然是最高兴的,当天夜里就开始指挥宫女折腾行装,琴儿送瓜果来,见姐姐寝殿里乱糟糟的,笑道:“中秋前就要回京,姐姐你这是要把涵元殿都带上吗?”
项元说:“说不定天突然冷了呢,有备无患。我可是很久没出门了,兴奋得紧。你的东西收拾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收拾?”
琴儿连连摇头:“姐姐就瞎胡闹,哪里会突然变冷,你可别来碰我的东西,嬷嬷们会替我收拾。”
有宫女捧着几件衣裳来,说是公主个子长高了不再穿的裙子,这次顺便翻了出来,项元便问妹妹:“你要不要?你个头刚刚好。”
琴儿嗔道:“宫里可不缺我几件衣裳,父皇和母后早就说了,姐姐有的我也要有,我拿你的做什么,姐姐穿过的我才不要。”
项元便缠上来,笑嘻嘻地问:“那你也要跟我一起嫁给沈云喽?不然去哪里找第二个沈云,只能平分了。”
妹妹可没被吓着,反问道:“原来姐姐已经决定嫁给云哥哥了,我这就去告诉他,云哥哥一定高兴坏了。”
项元大窘,拦着她不让走,挠她痒痒说:“你要是去告诉他,我可不饶你的。”
两人嬉闹追逐,一直到了长廊下,忽见宫女太监们从母后寝殿内出来,夹道点亮灯笼,一盏一盏延伸到外头,父皇大步流星地走出来,都没见着两个女儿在这边,径直走出了涵元殿。不多久,前头清明阁便是灯火通明。
她们面面相觑,只见对面项润也被惊动了,出门望见清明阁灯火通明,便知是有国事,小小年纪皱起了眉头。
姐妹俩来见母亲,珉儿便告诉她们:“晋国和梁国打仗了,消息传来京城,已是开战五日之久,虽说离我们十分遥远,但梁国与我大齐交好多年,他们的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出巡之事若有变故,你们可不许对父皇生气。”
大是大非项元从不含糊,今次不去还有下回,只是奇怪:“母后,那个晋国王子还没到吗?”
珉儿道:“已抵达京城,沈云前去照料了,明日早朝他会觐见你父皇。”
不久后,姐妹俩退出,元元拉着妹妹说:“听说晋国人和我们长得不太一样,明日早朝,我们去宣政殿看一眼可好?”
项琴没答应也没拒绝,不知怎么的,她却想起了皇嫂出殡那天,她在京城门下见到的那个人。
440 远方来的人
翌日清早,项元起个大早,等着父皇去早朝后,就拖着妹妹来宣政殿,朝会庄重肃穆,天家气象威严,她们悄悄躲在硕大的盘龙柱之后,不敢造次。
熬过冗长的朝廷大事,终于轮到晋国使臣上殿,听得殿前唱名,便道是晋国七皇子蒙格,而之前只是探子的推测,这一刻是他真正亮明了身份。
项元好奇地张望,一眼看到英俊非凡的少年,却失望地说:“原来和我们长得差不多,他们怎么说晋国人长得不一样呢。”
“姐姐,这个人我见过……”妹妹却说出让人惊讶的话,而让项琴不可思议地是,昨晚她只不过有这么个念头,这个念头竟然成真了。
元元好奇:“你见过?”
琴儿道:“嫂嫂出殡那日,我们在城门下分开,登车时我在人群里看见他,虽然只是匆匆一眼,可他个头高,特别显眼。”
何况……她一直以为,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云哥哥更好看,没想到,竟然遇见了。
项元见妹妹的目光停留在那七皇子身上,不禁动了小心思,不等琴儿发现,就悄悄退开,站在远处等了好久,妹妹才突然发现姐姐不见了。琴儿跑回来,娇然道:“姐姐走了怎么也不叫我?”
项元自然另有心思,但故意说:“我怕被父皇发现,若是你被发现,父皇一定不生气,瞧见我我可就要挨骂了。”
琴儿嗔道:“姐姐真没义气,下回我可不跟着你来了。”
姐妹俩悄悄离开宣政殿,回涵元殿与母亲说这里的事,珉儿怪她们胡闹,可听说蒙格在不久前已经独自来过京城,不知怎么又不安起来。便是此刻,清雅匆匆归来,惊讶地告诉珉儿:“娘娘,那七皇子在殿上,向皇上请求和亲,求皇上将公主赐婚给他。”
“父皇怎么说?”项元激动地问。
清雅道:“皇上当场拒绝了”
话虽如此,珉儿依旧不安,既然有备而来,就不会轻易放弃,皇帝的态度纵然坚决,可是……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们,想说的话到底是咽下了。
她舍不得女儿远嫁,舍不得她们受一点委屈,可她们终将自己选择人生的路,秋景宣是元元人生里的过客,沈云也从琴儿的人生里匆匆而过,她们有权利也有责任,去选择能停留在生命里的那一半。
珉儿傲然对清雅道:“虽然皇上拒绝了和亲,终究是晋国皇子,要以礼相待才是。传我的话,今晚安泰殿摆宴,为皇子接风洗尘。”
宫内之事,向来多由二公主料理,听母亲说要摆宴,项琴便主动请缨,前去安泰殿安排一切。妹妹一走开,元元就想去对母亲她心里的话,可是看到母后神情凝重,她还是收敛了。
出门来,见弟弟穿戴齐整往门外去,便问:“润儿,你去哪里?”
项润正经地说:“晋国皇子到来,二哥不在京中,三哥恹恹不振,我自然该前去招待,怎能失了我大齐皇子的风范。”
元元啧啧笑:“小不点儿,人家个头可高了,你站在边上,就跟个小弟弟似的。”
项润却道:“我大齐将士,能驱赶比他们更魁梧健壮的蛮夷,可见个头高矮胖瘦,并不代表威严。从来一国之境,不在边界,而在国威,姐姐不懂吗?”
项元被说住了,知道弟弟有大智慧,自己嬉闹过了头便是轻贱,忙道:“你去了父皇一定高兴,不过……姐姐想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去会过那七皇子,回来告诉姐姐,他是什么样的人。”
安泰殿里,宫人们正为了宴会而忙碌,桌椅器皿被整整齐齐地摆在大殿之中,项琴熟稔地带着宫女们逐一检查,便是碗碟上有一个缺口也要不得。
“公主,这里是晋国七皇子的位置。”宫人们指向玉阶下右侧首位,告诉二公主道,“您看摆在这里合适吗?”
琴儿朝四周看了眼,正对面时三哥和润儿的位置,其下是皇叔沈哲等人的坐席,父皇母后今日将同席,她和姐姐会随太后坐于一侧,蒙格的位置在这里,她坐在祖母身边,能看得清清楚楚。
“公主,是不是不合适?”宫人们见二公主不做声,不免紧张。
“就这样安排。”项琴道,“很合适。”
不久后,宴会已初具规模,御膳房呈来晚宴的菜单请二公主阅览,正逢项元来安泰殿找妹妹,大公主一贯大大咧咧,将菜单丢给御膳房道:“难道二公主不查看,你们就不好好做菜了吗?今日偏不看,晚宴若有闪失,你们自己兜着。”
项琴嗔道:“招待远方来的客人,怎么能马虎呢,姐姐别胡闹。”
“可你不在,没人帮我选裙子了。”项元本意,是要拉妹妹好生去打扮一番,但又怕妹妹多心,便只推在自己身上,“你赶紧随我回去,看看我今晚穿什么好。”
“可是……”项琴放心不下这里的事,又缠不过姐姐的霸道,半推半就地被拉回了涵元殿,回去了才发现,姐姐分明是要打扮自己。
双环髻白玉簪,宫花娇艳,步摇轻颤,绫罗长裙曳地,烟纱披帛挽臂,琴儿被姐姐拉到镜子前,只见镜中人眉如黛肤若雪,唇间一抹娇嫩,双颊如仲春之樱,羞赧一笑是小女儿的娇憨,昂首挺立便是帝国公主的高贵。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可脑海中,竟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
记得润儿曾说,要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遇见更多的人,不知当时看到蒙格会是什么感觉,此时此刻,她的云哥哥竟被比下去了。
“那日你及笄,便美得叫我真不开眼睛,可是凤袍太庄重,光芒太耀眼,让人如何敢亲近。”元元意味深长地说,“现下刚刚好,琴儿,全天下男子都会被你迷上的。”
琴儿含羞不言语,再看一眼自己的模样,却忽然想到方才清雅说,皇上当场拒绝了。
她在想什么,项琴让自己冷静,她这小姑娘,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正殿里,清雅为皇后梳头选礼服,珉儿只以为小女儿在安泰殿,大女儿不知跑去哪里玩耍,不然她们一定会陪在身边,帮着清雅为自己装扮,不想清雅手下的宫女归来,笑盈盈地说:“两位公主在梳妆打扮,我们二公主平日里一贯简单清素,今日真是娇美得很,也就大公主有法子,能妹妹肯好好打扮起来。”
珉儿看着镜中的清雅,露出几分忧虑,清雅便吩咐宫人退下,问道:“娘娘,您不高兴吗?”
“自从见到那蒙格,我一直心神不宁。”珉儿坦率地说,“总觉得他会抢走我的女儿,清雅,我这是怎么了,当初见到秋景宣,我都没这么紧张忧虑过。皇上总说,姐姐有的妹妹也要有,难道元元经历一次儿女情长的坎坷,琴儿也要有一次不成?”
清雅忙劝道:“皇上可是当众拒绝了,而且这么多年来,皇上屡屡说过大齐公主不外嫁。不说别的,皇上金口玉言,咱们二公主就是真的爱上了那位皇子,为了不让皇上失颜面,她也一定会忍耐的。您看为了大公子和大公主,她宁愿放弃自己的幸福。”
“是我胡思乱想,这念头来得太奇怪。”珉儿轻轻一叹,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女儿的寝殿,仿佛能听见那里传来的笑声,她将手抵在心口,“清雅,我知道你会信我的话,可连我自己都不信,总觉得我的女儿要离我远去,这样的预感,是好事还是坏事?”
清雅劝道:“大公子不是说,这位皇子是来逃难的,既然如此那就要留在咱们大齐呀,哪怕公主嫁了他,也是继续留在大齐。娘娘放心,公主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远嫁。”
珉儿站直了身子,对着苍天双手合十,闭上双目默默祝祷,将心愿传达给上苍。
清雅以为,皇后不愿女儿远嫁,却不知珉儿此刻祝祷的,是盼女儿平安幸福。女儿若远嫁,她必然不舍难过,但若前路是幸福在等她,珉儿一定会放开手,让她去追随属于自己的幸福。
珉儿祝祷罢,将凤袍穿起,自嘲道:“真是神了,当初秋景宣出现,我虽反感,却一点都不在乎,像是注定了他们不会在一起,可这一次……”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是云裳来了,而她一进涵元殿就看见两个侄女,正大声夸赞琴儿漂亮。
不久云裳进门来,对珉儿笑道:“娘娘看见元元和琴儿了吗,天底下最好的姑娘,都叫您给生了。”
珉儿嗔笑:“你家小晴儿不好吗,不如送来给我。”
玩笑过后,云裳便正经道:“听沈哲的意思,出巡的事儿搁置了,既然如此,我来向娘娘请示,打算去行宫一阵子,陪伴淑贵妃养病。”
珉儿看向她,坦率地说:“她未必想见到你了,而你听她说不好听的话,能忍吗?”
云裳善良地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说什么,我尽我的心意便是。当年若非堂姐,我也不会有今天,权当是报恩,娘娘让我去就是了。”
珉儿当然应允,只是道:“早些回来,我……之后兴许就有心里话,想找人说说。清雅虽体贴我,可有些话,做娘的才能明白。”
441 改变命运
今天听闻晋国皇子求亲,此刻见皇后这般,云裳便猜出几分,可皇后是睿智聪明之人,哪里要她出什么主意,不过是想有个贴心的人能说说话。她想了想便道:“中秋前我必然回来,只是孩子们的事,如何为她们安排,如何才是对她们好,娘娘心里一定比我更明白。”
珉儿轻叹:“就是太明白,才放不开,你且早去早回,别叫我记挂。”
云裳朗声笑:“娘娘真是实在人,行宫那儿不想管就是不想管,换做别人,就是装也要装出关心大度的模样,可那样结果谁都不乐意,自己还累得够呛。”
珉儿满不在乎地说:“难道我还图别人为这件事对我歌功颂德?你不为你堂姐怨我,我已经知足了。”
云裳上前来为皇后簪花,笑道:“管他后人怎么说,就说眼门前,那些夫人王妃都和我说,因为娘娘您,咱们个个儿在家里可比从前更硬气呢。面上夸不值钱,背地里说您好,才是真心的。”
珉儿且笑:“你不要哄得我云里雾里,烦心的事多着呢。”
待得日暮余晖将天边染红,安泰殿内宴会顺利开始,两位公主搀扶太后到来,琴儿搀扶祖母缓缓坐下,一转身,就看到了那晋国皇子的坐席,蒙格正昂首挺立,待父皇母后也落座,便与众人一齐行礼。都说那是个落魄的皇子,可他的神形气质,哪一点不如人?
“琴儿?”元元见妹妹出神,绕到她身边坐下,“你在想什么?”
“哪有想什么。”琴儿道,“姐姐别打打闹闹的,叫人看着没规矩。”
项元不屑:“那我去父皇身边坐。”
众人礼毕,蒙格再上前行礼,晋国的语言分明和大齐不通,可他却说得准确而流利,晋国皇廷对于皇子的教育可见一斑,而蒙格望着繁华盛大的殿阁,与威武霸气的帝王,他所惊讶的,却是公主能坐在皇帝身边,是皇后与皇帝同席。
在晋国,永远只会看到皇帝一人坐在上首,而公主们,未出嫁前从不得在宴会上露面,出嫁,也是嫁去远方。他的姑母和姐妹这两代里,每一位公主都被送去大大小小的国家和亲。
纵然如此,晋国皇室却轻视那些被送来和亲的妃子,生母是外族的皇子,成年以后,不可居高官不可封亲王,更不要提什么继承皇位。但若国逢战事,他们这些皇子必须上战场,他的生母是赞西人,他便是毫无前程的皇子,可这一次晋国与梁国开战,却被送去前线,于是他自己脱离了军队,离开了故土。
他是皇子,亦是逃兵,几位所谓的使臣,也不过是他曾经的老师,一路走来京城,变卖了随身所有的金银佩饰,换上大齐的衣衫,融入大齐的民风,虽然经历不少坎坷,终究顺利地来到了京城。
年轻的他,嫌队伍走得太慢,率先赶来京城想一睹大齐皇朝的风范,不巧遇上皇子妃出殡。在那乌泱泱的人群里,他看见了美若仙女的大齐公主,后来又遇见了大齐的皇后,她们能自由地出行,自由地在百姓面前露面,这在晋国根本无法想象。而那位美丽的公主,此刻也在大殿上。
“这孩子长得真英俊。”太后对身边的孙女道,“琴儿你看,是不是?”
项琴赧然道:“皇祖母,我怎么好盯着人家看个不停。”
太后笑道:“看一眼有什么,看看你姐姐,就差把眼珠子贴在人家身上了。你呀太谨慎,元元是太没规矩。”
可是皇帝并不在乎,他的女儿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即便此刻文武大臣在,更有远方来的客人,他依旧大大方方地搂着女儿,将御酒赏赐给蒙格,便说不必拘礼,好生享受宴席便是。
歌舞升平,丰盛的菜肴一道道送来,安泰殿上好不热闹。坐在一侧的三皇子叹气,一口闷下了杯中酒,幽怨地念着:“失去孙子,失去两个儿媳妇,父皇还有为别人摆宴。”
项润坐在边上,虽然没听清哥哥在说什么,可那冲天的怨气谁都看得出来。他默默喝了一口茶,将目光落在蒙格的身上,他与蒙格相处了半天,在同是皇子的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
蒙格似乎感觉到自己被看着,也朝项润投来目光,彼此颔首致意。
珉儿坐于上首,默默将一切看在眼里,也许是出于礼貌,这位皇子虽然在早朝时当众请求和亲,但此刻并没有目光不转地盯着她的女儿看,也没有对大齐皇廷的一切充满好奇,反是当他与自己的儿子目光对视时,彼此像是有所会意。
一个是母亲来自外族的庶出子,一个是堂堂皇后的嫡子,同是皇子,境遇地位全然不同,唯一相通之处,就是他们都是做弟弟的。
珉儿正思考着,台下舞娘发出惊呼声,她们在舞蹈间有人踩到了面前人的裙子,倒下一个撞了一片,又紧张又慌张,匆匆爬起来后,舞乐已停,一个个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害怕御前失态,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太后是心善之人,最忌讳好日子里打打杀杀,笑道:“罢了罢了,正觉得你们那水袖晃得我眼晕,都下去吧,谁也不许为难她们。”又道,“想些清清静静地曲子来听。”
项元笑着跑来,傲然道:“皇祖母,我给您弹一曲。”
太后嗔道:“不要不要,你光坐那儿我就心跳了。”说着,朝身旁小孙女看了眼,笑道,“琴儿好,孩子,你可愿意?”
项琴翩然起身,领命愿为祖母助兴。
宫人们忙摆下琴桌琴凳,架上公主的筝,她缓缓走下来,文武大臣都纷纷起身,琴儿坐于琴前,优雅高贵地一抬手,示意众人免礼,待得殿内安静下来,玉指抚过琴弦,便听悠扬乐曲沁人心脾。
所有人都瞩目着公主,蒙格也就能大方地看这位他在城门下匆匆一见的人。
琴儿心无旁骛地抚琴,一曲终了,抬起头时,才赫然意识到蒙格正看着自己,原本镇静的人忽然脸红,而此刻掌声响起,殿内重新热闹了起来。项琴匆匆回到祖母身边,低头饮一口酒让自己冷静。
之后的歌舞精彩且顺利,待得宴会散去,珉儿随皇帝离开时,却见项润走向那七皇子,她与清雅对视了一眼,清雅立刻便会意了。
孙女们送祖母回寝殿,琴儿耐心仔细,项元耐不住性子,一会儿工夫就跑出来,恰好遇见云裳婶母带着沈云和沈晴,她们母女俩进门去,项元拉住沈云,好奇地问:“你和那个蒙格打过交道了吗?”
沈云负手而立,皱眉道:“你怎么对那个人这么来劲?”
项元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胡思乱想什么,你没见着刚才我抛砖引玉来着,你没看见琴儿今天那么美?”
“原来你是砖啊?”沈云忍俊不禁,可他已经明白了元元的用意。
“我好好和你说话呢?”项元生气地说,“正经问你,那蒙格人好吗?”
沈云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要是你喜欢那蒙格,我什么都告诉你,若不是,你瞎操心什么?是急着把琴儿嫁出去,还是怕别人看不上琴儿,琴儿的事她自己会有主意,你不要弄巧成拙好心做了坏事。琴儿那么容易害羞,吓着她怎么好?一点点心思就被姐姐看出来的话,她往后还敢想什么,我知道你心疼妹妹,天底下就你聪明,就你心疼她吗?”
项元被说得愣住了,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只见琴儿从里头走出来,笑问:“云哥哥,皇祖母念叨你呢,你们在这里说什么?”
项元忙道:“我在说,他要是长得像人家蒙格这么好看,我也不会嫌弃他。”
沈云瞪着她,元元哪儿肯服气,可一想到为了妹妹,到底是弱气了。往后蒙格这个名字还是不要随便挂在嘴边,为了琴儿的小心思,为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那之后,沈云又有单独和元元说话的机会,他便问:“且不说八字还没一撇,你就舍得把妹妹远嫁?”
项元却说:“他不是来避难的,往后就留在我们大齐了不是吗?”
沈云意味深长地一笑:“天下事,哪能这么简单,梁国和晋国这场仗,还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项元这才心头一紧,认真地问:“你会去打仗吗?”
夜渐深,珉儿来看过小儿子,便要回寝殿陪伴皇帝,见大儿子刚刚从涵元殿外归来,润儿见母亲站在屋檐下,忙上前来请安。
“怎么这么晚,蒙格一直没出宫?”珉儿问。
“离宫了,我顺路去看了他住的地方。”项润道,眼神微微一闪,垂首道,“毕竟是晋国的皇子,三哥不乐意招待,我不能给父皇丢脸。”
珉儿看着儿子,毫不掩饰地问:“你是不是对他很有兴趣。”
项润紧张地望着母亲:“母后,我是觉得,在他身上能做许多文章,我觉得将来,十年二十年后,还会再和他打交道。”
珉儿欣然:“才一天,你就想得这么多了?”
项润道:“母后,难道您也认为他是来避难的?我觉得,他是来借助力量,改变自己的命运。”
442 比姐姐更坚强的心
珉儿轻抚儿子的额头:“润儿,还记得你和母后的约定吗?”
项润坚定地说:“儿臣记得,儿臣不会忘记。”
珉儿欣慰,含笑道:“那就好,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然后再去做你想做的事。”
小小的少年,意气风发:“母后,那我可以帮他吗?”
珉儿道:“是你帮他,还是互助,又或是彼此利用,你心里要明白。盟友还是朋友,结果很不一样,再者,你现在只是个皇子,没有任何权力。”
“是,儿臣明白。”项润认真地说,而后躬身道:“母后,时辰不早了,请早些安寝。”
珉儿命他先回去,看着尚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慢慢将心沉下,他的父亲颠覆了一个国家,这样的霸气必然也浸透在他的血液里,当年怀着他坐在宣政殿上面对文武大臣,或许命运在那一刻就注定了。
回到寝殿,项晔问他们母子在外面说什么,珉儿便道:“你的儿子对远方来的皇子很感兴趣,要和那蒙格做朋友呢。”
项晔笑:“心血来潮的小东西。”
珉儿问:“你觉得他只是为了玩儿?”
皇帝望着她,在她眼中看到憧憬和担忧,剑眉轻扬:“你安下心,朕会守护他,让他长成参天大树。”
珉儿被皇帝拥在怀中,她没说话,可出于私心,她宁愿孩子们永远是树苗,躲在她和丈夫的枝叶下。那么,项晔也能永远年轻,永远在自己的身边。
“珉儿,朕不能在梁国和晋国交战时出巡,答应你的事又做不到了。”项晔愧疚地说,“朕一直都知道,你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总有天下太平时,此番非我大齐罹患战火,已是福气。”珉儿含笑,但言道,“唯有一件事,我愿你能答应我。”
“什么?”
“我们的女儿……”
项晔却示意珉儿不要说下去,他道:“晋国不如我大齐开化,甚至比赞西还要野蛮,他们轻贱女人,轻贱前去和亲的公主和他们的儿女,只因中间隔着梁国,千山万水,朕才不打他们的主意,但若有一日梁国称臣,朕也想要改变那个国家。既然如此,朕怎么会把女儿许配给晋国的皇子,怎么会让她去那么野蛮的国家受委屈?”
珉儿刚才的话没说完,可究竟是不让皇帝答应和亲,还是不要皇帝干涉女儿的感情,这一刻连珉儿自己都糊涂了。罢了,让她们自己去选择,若真是到了那一天,皇帝若是拗不过他的孩子,那么他就会去改变那个国家。
夜色深深,蒙格尚未入眠,他所住的地方,可以望见皇宫的角楼,角楼上一盏灯火,便仿佛是天与地的界限。逃离晋国时,在赞西与大齐之间,他最终选择了无亲无故的大齐,而强国的君王,也真正礼遇善待了他,今天在宣政殿在安泰殿,他第一次领略了大国的庄重威严。
“殿下?”门外有人敲门。
“先生?”蒙格应着,去开了门。
蒙格的老师程达,便是此番所谓的使臣,本是祖上从赵国迁徙到晋国的汉人,程先生因曾受蒙格之母的恩惠,于是在为七皇子启蒙后,便誓死追随。他曾在年轻时游历过赵国,如今虽已是大齐天下,但这次能顺利进入边境直达京城,多亏了他。
“先生深夜不睡,可有事要吩咐我?”蒙格对老师十分敬重。
“殿下,老臣是想来告诉您,大齐皇帝将一双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多年来各国求亲都不得果,而我晋国从来轻贱外邦女子。”程先生沉重地说,“和亲一事,实在难。眼下天定帝尚且友好,若为了和亲一事惹怒他,只怕得不偿失。殿下,您在这里会得到庇护,天定帝会利用您作为政治的筹码,但他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羞辱乃至枉顾您的性命,依老臣看,不如在大齐安定下来,不要再提和亲的事。”
蒙格平静地说:“若只求安定,我躲入深山,三年五载他们便会认定我死去,从此一生皆可安定,又何必大费周折来大齐?晋国的百姓淳朴善良,是皇室在正道上越走越偏,他们何止轻贱外邦女子,他们轻贱自己的子民。先生,您知道我的理想,我逃离晋国来到这里,是为自己,也是为我的臣民。”
程先生叹道:“您若直接向天定帝借兵,他或许还会考虑,您要娶他的女儿,这……殿下,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娶大齐的公主,我们最先只是来寻求庇护的。”
蒙格的目光越过窗棂,融入淡淡月色里,那天在城门下,惊鸿一瞥……他第一次觉得作为皇子挺好的,哪怕境遇糟糕哪怕不被正视,至少他还是皇子,至少他有资格堂堂正正地向一国之君请求和亲。
“先生,和亲的事,交给我自己来办吧。”蒙格道,“我不会再莽撞地向天定帝开口,您的话我懂。”
“殿下,您准备……”
“眼下尚不知皇兄会送来什么样的信函,亦不知天定帝会如何安排我的去留。”蒙格道,“先安定下来,我若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如何在将来保全我的妻子。”
程达颔首,又道:“大齐皇室因秋皇后废除后宫,留下一个隐患,贵妃江氏离居行宫,她的一双儿子则留在京城,听闻前阵子才起风波,待我打探清楚再来向您禀告。那位二皇子即将回京,日后难免有所往来,还望殿下谨慎。”
蒙格却道:“那年幼的四皇子,很有意思的,果然是嫡出皇子,贵气天成。”
程先生要离开时,想起一事,忙道:“殿下,天定帝有两个女儿,长女盛元公主早年就和沈亲王之子有婚约,您最好是……”
蒙格淡然一笑:“先生,我不会乱来。”
让他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冒然向大齐皇帝求亲的那个人,本就不是大公主。然而他并非胸有成竹,他还不能给自己一个未来,如何去许诺要相伴自己终生的女人。晋国轻贱女子,可他从不如此,他想要回到那片土地不难,但想带着心爱的人回去,就必须先有改变那个世界的能力。
转眼十天过去,秋色越来越浓,因皇帝取消出巡,便挪出一部分银两修缮护国寺,定于八月十五举行大祭。而这一日,晋国送来文书,让人意外的是,晋国皇帝竟改变主意,不再强行要项晔把他的弟弟遣送回晋国,竟命使臣带着厚礼前来,向天定帝请求和亲。
只是,晋国皇帝不是为他的弟弟求亲,而是为他的侄子,并将弟弟蒙格任命为迎亲使,迎接大齐公主嫁入晋国。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心中都暗暗发笑,晋国皇帝痴心妄想,简直愚蠢至极。
皇帝却是淡淡的,命宫人将文书送去给蒙格,之后再议其他国事,根本不提晋国皇帝的荒唐。
但这件事很快就散入皇宫与京城,是日项元姐妹在别院陪伴太祖母与外祖母,白夫人怎容人轻视她的外孙女,恨道:“那个晋国皇帝真是昏了头,皇上该把那个皇子也一并赶出去,免得他们天天痴心妄想。”
老夫人闭目养神,听得这话,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元元正望着她妹妹,而琴儿心无旁骛地在太阳底下绣她的手帕,安宁得好像世外之人。那后来,琴儿随外祖母去厨房,老夫人便将元元唤至面前,问她:“方才你看着妹妹做什么?”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祖母。”项元轻声道,将这些日子的事细细说来,说沈云不叫她多管闲事,可十天过去了,她突然又觉得妹妹好像并不在乎那个人。
老夫人笑悠悠:“他走过千山万水来这里,一定会遇见和他有缘的女子,若是你妹妹,我们只求他们幸福。若不是,那么蒙格皇子自然有他的人生,琴儿的人生,更不容任何人插手。”
“是,太祖母,我绝不多嘴。”元元很正经地说,“我现在才明白,长辈们担心我和秋景宣,琴儿担心我是怎样的心情,但也因为自己经历了那一段,我绝不干涉琴儿。”
话音才落,妹妹端着茶水从门前进来,并没有听见太祖母和姐姐的话,她放下茶水便道:“该是父皇喝补药的时辰,太祖母容我回宫一趟,侍奉父皇喝了药,我便再来。”
望着妹妹离去,元元担心地问老夫人:“太祖母,琴儿那么柔弱,她会被人欺负吗?”
老夫人安然阖目,嘴上没说,但心中明白,元元看似坚强霸道,实则内心柔软脆弱,琴儿却恰恰与姐姐相反,她文静柔软的气质下,有着比姐姐更坚强的心。
琴儿带着宫人来到清明阁,周怀迎至门前,慈眉善目地说:“小公主,皇上正与大臣说话,奴才带您到偏殿等候。”
“周公公又来替父皇挡我,我不打扰父皇商议国事,汤药的时辰不能耽误。”琴儿笑道,“喝几口汤药,不费时辰。”
周公公道:“公主,您听奴才说,皇上的龙体是国之根本,当着大臣们的面喝汤药,大臣们就会胡思乱想,何况还有晋国使臣在。”
“晋国使臣又进宫了?”
“正是,那位七皇子就在殿内。”
443 谁见面不是先看脸?
周怀话音才落,有人从殿内走出,蒙格走在最前面,第一眼就看见了公主。项琴心中一窘,本有见外臣男子的羞赧,可念及大齐国威,她镇定下来,昂首迎向那些人。
众人行来,行礼道安,项琴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吩咐周怀:“禀告父皇,我求见。”
蒙格欲言又止,便要随领路宫人离去,但见四皇子含笑走来,见了蒙格道:“这几日表兄带着你游览京城,难得你进宫了,我带你看一看我大齐的皇宫可好?”
琴儿回眸,恰与蒙格目光对视,她匆匆避开,吩咐弟弟:“润儿,好生招待皇子殿下。只是皇祖母静养,长寿宫附近不要去,安乐宫是淑贵妃娘娘的寝宫,即便娘娘不在宫中,也不得随意进入。”
“是。”项润领命,便要带蒙格走,琴儿微微颔首致意,蒙格亦如是。
他们一行人走开,周怀便道:“公主,您请吧。”
项琴唯恐自己的心思被人察觉,便匆匆来殿内见父亲,侍奉他将汤药喝下,不经意看到了桌上来自梁国的文书,但听父亲道:“梁国见晋国来交好,立刻发来文书,敬告父皇不要插手他们的纷争,顺带提醒朕,晋国轻贱女子,切不可将公主嫁去晋国。”
“父皇,晋国的女子,真的那么苦吗?”琴儿的心跳得很快,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好奇这些事。
“民间女子尚可,但也多是家中的劳力,不如我大齐。”项晔解释道,“最可悲反是皇室中的女子,他们害怕女子夺权,不甘心国家落入女人之手,他们的后妃公主并不尊贵,若有僭越雷池,刑罚很重。和亲去晋国的公主得不到礼遇,他们自己的女儿嫁去他国也一样被轻视。”
项琴听得怔怔的,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世界。
项晔怜爱地问:“吓着我琴儿了?”
“是……”小公主颤颤点头,“父皇,我以为公主是金枝玉叶,是上天赐福才能降生在皇家,受尽宠爱享尽富贵,没想到会有同是公主的人,却像是被惩罚才出生在帝王家。”
“不要胡思乱想,父皇永远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知道。”琴儿想了想,但问,“父皇,生在晋国的女子,会得到救赎吗?”
项晔含笑:“赵国出了父皇这么个反骨,也许晋国也会出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家伙。”
小公主眼中绽放出希望,终于释怀:“是,一定会有的。”
太液池边,蒙格安宁地眺望着皇家园林之景,这座静谧的皇城充满了神奇的传说,天定帝率军逼入皇城屠宫的故事,他听过无数遍,也曾渴望有一个人,能带兵血溅晋国皇城。而秋皇后,一个女人独自对抗逆臣逼宫,并散尽皇帝的妃嫔,坚强地站在天下的最高处,这在晋国完全无法想象。
蒙格永远记得幼年时,母亲受病痛折磨,可他的父亲却不闻不问,让她在痛苦中离开这个世界。
“蒙格。”项润见他出神,说道,“是不是在想,我大齐的皇宫和园林,不及晋国半分。”
蒙格摇头,笑道:“殿下谦虚了,晋国的疆土只有大齐的三分,皇城又怎会比得上大齐。”
项润却笑道:“但这皇城是赵氏建造,父皇只陆续修缮了几座宫殿,这是赵国穷奢糜烂的罪证,也是我大齐子孙将来的警醒。”
蒙格失笑:“可晋国的皇城不及大齐半分,已是奢靡颓败,烂到骨子里了。”
项润道:“所以你逃走了?”
蒙格看着他,没说话。
项润再问:“你为什么要娶我的皇姐,你可知道在我父皇母后的眼中,天下几乎没有人配得上她们?恕我直言,你亦如是,而晋国的男人,根本不配娶妻。”
这样的话若是叫皇兄他们听见,必定暴跳如雷,必定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可这本就是事实,靠着女人的骨肉和鲜血活着的晋国男人,连人都不配做,还谈什么娶公主。
“可是……”项润一笑,年纪尚小,可傲气十足,“世事难料,但愿十年后我们再站在这里时,你已经是晋国皇帝蒙格。”
蒙格英气逼人的眼中露出笑意,他怎么也没想到,来大齐结实的第一个朋友,竟然会是比自己小很多岁的四皇子。
此刻内侍匆匆而来,对项润道:“殿下,二殿下回京了,已经在宫门外。”
项润便对蒙格道:“来,我带你去见我的二哥。”
这一边,琴儿从清明阁退出,听闻二哥归来,便想等他一见,不料却把弟弟和蒙格等来,好在二哥很快就到了,向兄长问安后,她便匆匆离去。
回到涵元殿,琴儿心中有些烦乱,宫女来问她是否还去别院,她便吩咐:“去告诉太祖母和外祖母,说我还有些事要做,不过去了,让姐姐多陪陪。”
不久后项沣来向皇后请安,项琴便陪同在侧,珉儿询问淑贵妃近况,说的也不过是客气话,眼下有云裳陪伴在身边,项沣总算能安心回来。
他行礼后便要离宫,琴儿前去相送,珉儿看着项沣在娇小的女儿身边显得更加高大的身形,想到他在行宫对自己说的话,那些话她信,但她离开后的日子里,淑贵妃日日夜夜的教唆灌输,不知会如何影响她的儿子,虽然珉儿自信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不会太差,可老三已经是个意外。她信项沣的话,可也不得不防。
“清雅,还是和从前一样。”珉儿冷然吩咐,“我要知道二皇子府和三皇子府的一举一动。”
清雅领命,可珉儿又吩咐她:“还有蒙格。”
门外,项琴将哥哥送到门前,项沣让她留步,但又想起什么,便道:“我听闻那叫蒙格的皇子自己向父皇求亲,可晋国皇帝却又来函为他的侄子求亲,这个国家真是乱七八糟。琴儿,你离那个蒙格远一些,之前秋景宣和你姐姐的事,被百姓和大臣们在背后说三道四,不成体统,你别再学得她一样,那蒙格既然敢说,指不定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接近你。”
“是。”虽然心中不认可哥哥的话,但兄长并无恶意,项琴还是答应了。
这日夜里,元元和妹妹一起洗澡,泡在铺满花瓣的浴池里,项琴闭目养神,忽然感觉xiong前柔软处被抓了一把,她惊恐地睁开眼睛,只见姐姐在面前坏笑,轻声对她说:“小团子大了好多呢。”
项琴转身便要离去:“我再也不和姐姐一起洗澡了,只会欺负人。”
元元哪里肯放她走,痴缠着把妹妹留下,和琴儿背对背靠着,说道:“过几年我们各自嫁人,想在一起也不能了。”
琴儿心软地说:“姐姐想我了,来我家找我便是。”
元元无心说:“万一我们离得很远呢?”
这话真是无心,连蒙格都没想到,可是说出来,不仅听者有心,连说者都惦记了。
项琴道:“我不想和姐姐分开。”
屋子里静了好久,直到有宫女来张望,担心公主们泡晕了,姐妹俩才起身。之后由宫女们侍奉着穿戴打理头发,待得琴儿衣袂飘飘清爽地归来,姐姐已经捧着琉璃酒杯歪在窗下,面上酒色绯红,朝她笑:“你来尝尝,二哥带回来的果酒。”
琴儿嗔道:“了不得了,学得男儿家喝酒,小心皇祖母知道又要嗦你。”
元元却拉着妹妹,硬是要她尝尝,项琴浅饮几口,果香包容在唇齿间,酒却温暖了整个身体,这曼妙而幸福的滋味,竟没忍住,又喝下两口。
元元眼眉弯弯地问:“好喝吧?”
琴儿动了心,便转身吩咐宫人:“都下去吧。”
没想到会有一天,姐妹俩把酒言欢,元元说她一直等着妹妹及笄后,两人偷偷醉一场,她们虽是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可也有为了体统和尊贵不能做的事,一直很好奇,醉酒是什么滋味。
若是从前,琴儿一定不会陪着姐姐疯闹,可这些日子她心事重重,几杯酒下肚脑袋晕乎乎,压在心底的事不小心露出来,她依偎着姐姐说:“润儿要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我能走去哪儿呢。”
元元笑:“过了这一阵,父皇会带我们出巡啊。”
可琴儿却自顾自说:“姐姐……因为那个人长得好看,就在心里惦记,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她们没醉,只是壮了胆,项元豪迈地说:“若是在我大齐,女儿家都不能为自己活着,晋国的女人还有指望吗?看中长相怎么了,谁见面不是先看脸,难道把心窝子掏出来表白吗?我要是长得丑,沈云会这么缠着我吗?琴儿,你想做什么,姐姐都站在你这一边。”
大半夜的,女儿的寝殿传来铃铃歌声,皇帝脱下衣裳,好奇地望着:“那俩丫头怎么了?”
珉儿忙道:“我去看一眼。”
但不等她走,已有宫人来报,说是公主把二皇子带回来的果酒喝了一整坛。
项晔大笑:“到底是朕的女儿。”
珉儿却嗔道:“你还笑,只管宠不管教。”
皇帝便拉着她的手道:“我们一起去看看。”
珉儿拦下:“这会子疯疯癫癫不知衣衫是否整齐,都是大姑娘了,皇上还是规避的好。”
444 你的兄长那样无耻
“是是,都是大姑娘了。”项晔朗声笑,由着珉儿去看俩闺女,溺爱女儿的父亲还不忘叮嘱,“不过是贪玩喝两口酒,你别太顶真,不要吓着她们,等明日酒醒了再教训不迟。”
珉儿睨了他一眼,便往元元屋子里来,已经有嬷嬷宫女来制止公主豪饮,正一人一口喂醒酒汤喝,见了母亲都是颤颤一笑,姐妹俩依偎在一起,知道免不了要挨训。
珉儿见她们脸蛋儿红扑扑的,又是好气又是心疼,上来摸摸这个摸摸那个,问道:“想吐吗,难受吗?”
不问还好,一问元元便撒娇,拉着母后坐下,枕在她膝头呜咽:“母后,脑袋疼。”
珉儿顺手搂过小女儿,嗔道:“跟着姐姐学坏,也不叫母后省心。”
项琴柔弱地笑着:“母后不生气。”
一双女儿在怀里甜甜睡去,嬷嬷们来帮着将公主抱去床上,之后纷纷来向皇后请罪,说她们没看管好公主。珉儿却道:“她们再过几年就嫁了,哪能再这么率性胡闹,只要不是太出格,不是出去闯祸,不必管得太紧,我自有分寸。自然这话不能对她们说,别叫她们有恃无恐才好。”
翌日,珉儿来看望祖母和母亲,也请她们尝一尝项沣带回来的果酒,淑贵妃的行宫靠近元州,果酒的滋味和元州很相似,白夫人感慨:“总觉得好像昨日才来,可一晃眼都一年多了。”
此时洹儿哭闹,外祖母便心疼地抱着去哄,留下珉儿和老夫人,珉儿说起昨夜俩丫头喝得酩酊大醉,今日被罚不许出门,老夫人听来直笑,说珉儿小时候也很淘气。
珉儿道:“奶奶,我以为走了个秋景宣,能太平一阵子,谁晓得紧跟着就来一个蒙格,我的女儿们怎么总是一见钟情,上天到底给她们安排了什么姻缘。元元是有缘无分,那琴儿呢?”
老夫人笑道:“当年你见着皇上,可有一见钟情。”
珉儿道:“皇上说他是一见钟情,我可不信,那晚我怕得要死,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都被他欺负着,哪里能喜欢得起来。”
老夫人道:“都说女儿随父亲,这不就结了?”
珉儿一愣,笑道:“奶奶真是的……这也能遗传?”
且说项元和妹妹被关了一天,次日宗室里有老太妃过寿,请皇后公主享宴,珉儿叮嘱女儿不许嘴馋喝酒,便让她们带着贺礼代替自己前去。王府里高朋满座,公主自然是上上宾,歌舞升平衣香鬓影,坐久了便腻歪的很。
巧的是,一向不爱热闹的项润,今日也来赴宴,只是他并非一人独自来,身边带着近来为人茶余饭后念叨的晋国七皇子蒙格。
“京城就这么点儿大,转个身就遇见了。”元元自言自语,可又是故意说给妹妹听,拉了琴儿道,“我们去园子里逛逛,这里闷得慌。”
“可是……”琴儿欲言又止,她还想多看一眼蒙格,不过这里人这么多,又是最爱嘴碎的皇亲宗室,她忍耐下了。
王府的园景比不得宫里,四处走走也无甚意趣,何况姐妹俩都心不在焉,纵然有红叶如霞也入不得眼,琴儿见有一池鲤鱼,命下人送来鱼食,但见水边佳人衣袂飘飘,五彩锦鲤雀跃翻腾。
项元四处张望,终于见到蒙格从树丛里走来,而她的目光,却落在一旁项润的身上,姐弟俩心领神会,元元悄悄离去,将妹妹身后的宫人都带走了。
项润则在来时就开门见山地对蒙格说明,他想娶自己的皇姐,就要先问问皇姐是否答应。
元元赶来,拉着弟弟闪到树丛后,担心地问:“不会有人来看见吧,回头叫她们乱嚼舌头就不好了。”
弟弟胸有成竹:“不会,表哥都安排好了。”
“沈云?沈云也掺和进来了?”
“姐姐,我现在还是个念书的孩子。”润儿摇了摇头,“想要做什么事,当然要靠别人。”
“哦……”项元道,“那你有没有对沈云说清楚,这次是你的主意,和我不相干?”
“沈云会在乎吗?”弟弟瞥了她一眼,“姐姐把天捅个窟窿,他都会默默地去补吧。”
“你!”项元被噎着,但忙捂住嘴,怕被妹妹发现,姐弟俩躲在树丛后,并没有偷看那边的光景,他们更在乎别叫闲杂人撞见。
而池塘边,撒尽了手中的鱼食,琴儿拍了拍手,转身想对姐姐说:“这池子里的鱼,比咱们太液池的大多了……”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赫然见蒙格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
琴儿一瞬间就明白,这是姐姐的安排,前夜酒醉的她对姐姐说,她对城门下的那一眼念念不忘,才明白姐姐当初对秋景宣的痴恋。
“公主。”蒙格欠身,“冒昧前来,还请公主见谅。”
“七皇子有礼。”琴儿定下心,亦颔首致意。
蒙格道:“四皇子知我期盼皇上应许和亲的心意,告诫我,应当先尊重公主的意愿。所以,四殿下安排了今日的会见。”
没想到,姐姐之外还有润儿,是弟弟猜透了自己的心意,还是……现在想这些没用了,人都来了。
琴儿侧过身道:“儿女婚事,乃父母之命,何况我贵为公主,还望七皇子谨言慎行。”
蒙格道:“是。”
琴儿心中一叹,便想绕开离去,可蒙格偏偏站在必经的小桥下,无论如何都要从他身边走过,琴儿无奈,唯有昂首走来,蒙格虽然让开路,也是擦身而过。
“公主。”就在项琴要走过的一瞬,蒙格又开口了。
琴儿停下脚步,问:“七皇子还有什么是?”
蒙格神情郑重:“我求皇上答应和亲,之后会带着我的妻子重返晋国,回到那里,和她一起改变晋国。而今日我借大齐的金银武器,他日必百倍奉还。”
琴儿长眉紧蹙,心中无名燃起一团火,一贯温柔的姑娘,竟怒视蒙格:“尔晋国之人,皆痴心妄想,你的兄长那样无耻,还以为七皇子不同,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是蒙格料到的答案,可琴儿比她想象地更怒:“娶了我和我的姐姐,又或者是皇族里的郡主小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用我大齐的兵和武器,去实现你的理想了吗?你以为我大齐的女子,和你们晋国一样卑微低贱?七皇子,我父皇绝不会借给你一兵一卒,你还是早早回你的故土,梁国正在蚕食你们的国家,若是连国都保不住,该想改变什么?”
蒙格惊愕地看着公主,而项琴失望极了,提起裙摆走过竹桥,甚至连藏在树丛后的姐姐和弟弟都没发现,怒气冲冲地赶回席上去。
“润儿,你二姐怎么了?”元元很少见妹妹这么生气,她忙去追妹妹,派弟弟去问蒙格。
项润却好像什么都明白,走来蒙格身边,他们的个头差那么多,润儿总是要仰着头看他,他在蒙格的眼睛里看到了失落,少年清冷地笑:“我姐姐生气了?”
蒙格亦笑:“在晋国,从没有女子会有这样的气魄,在那里,最可悲的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压迫,而是女人们自己从一开始就逆来顺受。项润,我不配不上你的姐姐,我可能会死在我哥哥的刀下,我不能给她没有未来的人生。”
项润问:“倘若那日惊鸿一瞥,你见到的只是个平民女子,你是不是就会娶她?你会觉得不论如何你也是晋国皇子,总比一个平民强,是不是?”
蒙格被稳住了,项润再道:“你若连喜欢的人都无法去追求,晋国何来希望,不如在我大齐安居,我的父皇和我都会善待你。”
“你已经认定自己会继承大统?”蒙格问。
“从不怀疑。”项润傲然道,“至于你,我反而觉得你现在就把话说清楚,比起将来再告诉姐姐你要回去晋国要强得多,这本是你和姐姐之间最大的阻碍,一开始就跨不过去,那谁也不必浪费时间,若是跨过去,前路就好走了。”
蒙格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从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孩子身上活得信心和勇气,英气逼人的眼眉间终于露出笑意:“多谢。”
这一边,元元追着妹妹回到宴席上,琴儿是最懂事的姑娘,纵然心中气氛,还是能忍耐着继续留在这里,不然她突然怒气冲冲地离开,宗室里的人必定会在背后非议,虽然不是她惹出来的麻烦,可她有责任周全一切。
“琴儿,那个人……”元元没敢提名字,温柔地问,“你生气了?”
“姐姐和润儿串通一气,欺负我?”项琴轻声质问,别过脸道,“我这些天,都不想和姐姐说话,也别叫润儿来找我。”
“可是前天夜里你不是说……”项元无奈,不敢把话说下去,怕妹妹真的生气。
不安地东张西望,看到了正与人言笑的沈云,沈云转身也看到她,见元元一脸愁容,便想到项润拜托他的事,大大方方地走来,笑问:“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琴儿忙道:“没有的事。”可是看到姐姐和云哥哥使眼色,心里一急,问,“云哥哥也知道了?”
项元连忙说:“不是我说的,是润儿,真的是润儿。”
沈云温和地笑着:“现在不方便,好琴儿,一会儿我和润儿来向你解释,但不要生你姐姐的气,其实她最先是不答应的。”
琴儿终于柔和下来,轻声道:“我怎么会生你们的气,是那个人说的话太可气。”
445 去打自己的国家
元元问:“他说什么了,轻薄你了吗?”
项琴摇头,朝宴席上看了眼,轻声道:“姐姐,我们回宫再说。”
此时王府的人上前,请二位公主点戏,琴儿立时落落大方,不论如何也不愿落人口舌,她不如姐姐心大,若是为了她和蒙格在京城皇宫传什么流言蜚语,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待到宴会散去,众人拥簇皇子公主回宫,蒙格另有人相送,他看到项元项琴在人前大方从容,这在晋国是绝不可能的事,公主们直到出嫁前,都不可能走出皇宫一步。回想着花园中,项琴那高贵的气势,她会是驱散晋国阴霾的阳光,可他没有资格拥有。
涵元殿里,珉儿正给皇帝磨墨,项润大步流星地进来,向父皇母后请安,珉儿见只他一人,自然要问:“姐姐们呢?”
项润道:“她们和表哥去太液池边了,姐姐说她夜里吃多了,要散散。”
珉儿与皇帝对视一眼,项润正要退下,皇帝喊住儿子:“你今天带着蒙格去赴宴了?”
项润站定了应道:“是,想让蒙格看一看我大齐皇室家宴的热闹。”
项晔淡淡:“要谨慎与他往来。”
不想儿子却回答:“二哥回京了,自然往后是二哥招待他,儿臣只是难得才和他见一面。”
珉儿嗔道:“父皇嘱咐你的话,你记着就是,哪里来这么多话。”
皇帝倒是不生气:“有话和我说才好,他该有自己的思考。退下吧,早些歇着,瞧你脸上泛红,喝酒了吗?你年纪还小,弱冠之前,不许再碰一滴酒。”
项润一一应下,出来后松了口气,贴身的小太监亦是说:“殿下,皇上难得挑您的刺儿,今天是怎么了。”
“就你话多。”项润微微含笑,像是对未来有所憧憬,命令道,“还不去宫门前点着灯笼,别叫姐姐回来绊着。”
太液池边,宫人们提着灯笼等在远处,沈云手里一盏灯笼,为姐妹俩将路照亮。她们要说心里话,不愿叫宫人听见,沿着长桥走去湖心的小岛,半路就听见锦里翻腾的声响,沈云用灯笼稍稍照亮水面,果然见到了它们。
沈云笑道:“真是灵了,外面的人不曾亲眼见过,都不信。”
项琴看着欢腾的鱼儿,却喃喃自语:“出嫁后,就不能常常见到她们。”
元元和沈云对视一眼,沈云道:“琴儿,今天的事,并非蒙格拜托我们,是润儿认为,他若有心和亲,该先明白你的心意,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蒙格和亲的目的很简单,希望借助我大齐的势力,返回晋国改变那个国家,这一点润儿与我都知道。”
“你们都知道?”琴儿意外极了,到底是那蒙格无耻,还是他真坦荡,可他有什么资格随便牺牲别人的人生去实现他的理想?琴儿道:“他太无礼了,云哥哥,难道你和润儿都不生气吗,难道在你们看来,不论是我还是别的女孩子,就该这么白白牺牲?”
沈云摇头:“他很明白,这样的事摆在谁的身上都不公平,和亲是政治,并非他真的要娶你。他要带走的女子,必须是心甘情愿与他去同甘共苦,而他也会用一生来回报呵护。”
元元不满道:“说来说去,还是要女子为他牺牲,他凭什么?而你和润儿,都昏头了吗?”
沈云问她:“那你又为何答应润儿做今天的安排?”
元元急道:“那不是因为琴儿……”后面的话,她没说,转而看着妹妹,诚心地解释,“琴儿,姐姐真的不知道,那个蒙格这么无耻。”
沈云道:“不是他无耻,若是另有女子爱上他,愿意追随他,而他也一心一意待那个姑娘,即便之后的人生他们要经历辛苦磨难,彼此也不离不弃。你们会觉得蒙格无耻,觉得那女子不自爱吗?”
姐妹俩不说话,沈云再道:“他不过是如同姑娘家期盼嫁如意郎君一样,对自己的妻子有所期待,可他并没有强迫任何人。在朝堂上请求和亲,不论他是否有真情在其中,都只能看做是一种政治手腕,他明知道伯父不会答应的,可他必须这么做。”
元元听得糊涂,问沈云:“那你和润儿是什么意思,要撮合他和琴儿?”
“不是的。”琴儿却冷静了,替沈云解释道,“姐姐,云哥哥和润儿的心意我明白,其实我很感激你们,让我有机会和他说这些话。云哥哥的话我也听明白了,蒙格有他的理想,但他强迫不了我,也不会强迫我,至于将来会怎么样,我自己会想清楚。”
项元道:“他既然要回晋国,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父皇和母后怎舍得你远嫁,我还以为蒙格会永远留在京城。”
琴儿对沈云道:“我一时气愤,对他说了失礼的话,云哥哥你之后遇见他,替我向他道歉。祝愿他得偿所愿,能改变自己的国家,其他的事,就不相干了。”
她拉起姐姐的手道:“我们回去吧,母后该担心了。”
元元给沈云递了眼色,便随着妹妹往回走,妹妹的脚步很急,像是要追什么,又仿佛是逃避。一路奔回涵元殿,也不去向父皇母后请安,说她累了要睡了,回到自己的寝殿再没有出来。
夜深,不放心孩子们的珉儿悄悄来,却遇上了也偷偷来看妹妹的元元,珉儿嗔笑着把大女儿带走,离得远远地才问:“你来做什么?”
项元弱声道:“母后,我怕琴儿偷偷哭。”
“今天在王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孩子们的反常显而易见。
“母后……我像是又做了多余的事,但这一次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项元认真地说,“可是我后悔了,我不知道那个蒙格,竟然是这种人。”
“你啊。”珉儿轻轻点了女儿的额头,可她没有生气,但叮嘱,“下次再想安排什么事,先问琴儿乐意不乐意,是别人重要,还是你妹妹重要。”
寝殿里,小公主不知母亲和姐姐正在议论自己,回想花园里的相见,此刻想来,蒙格也算磊落,他要什么便清清楚楚地说,可他……琴儿脸颊绯红,可他并没有说喜欢自己呀。
“也太耿直了,是真傻,还是太聪明?”项琴将丝帕蒙在面上,月色变得朦胧,她在榻上翻了个身,抱紧了凉凉的蚕丝被,浮躁的心像是怎么也无法平静。
若真有一日,他们心心相印,这些话现在就说出来,真是好过将来再商量,知道未来要走哪条路,好好决定是不是要跨出这一步。反之,到时候再诸多顾忌举棋不定,受伤的人会很多。
闭上双眼,仿佛能看见蒙格英伟的相貌,这世上,竟有一个人,把她的云哥哥比下去了。
翌日,斥候来报,道是晋国与梁国不久前结束了一场大仗,梁国受重创,晋国磨刀霍霍,欲侵入梁国边境。
朝野唏嘘一片,没想到晋国竟有几分实力。
散了朝,项晔对沈哲道:“晋国的实力朕明白,只是没想到梁国如今,弱得不堪一击。”
沈哲道:“梁国恐怕很快就要来求援,西平府送来快报,他们已经逼赞西送兵马粮草,赞西不愿浑水,宋渊说等您示下。”
项晔冷笑:“赞西人好生狡猾,他们曾经与晋国结亲,盟誓绝不开战,朕若当真命他们前去支援,他们会动手吗?”
沈哲道:“晋国虽不开化,可兵力强大,若叫他们蚕食梁国,对我大齐亦是威胁。”
皇帝阖目思考,手指轻轻扣在桌上,忽然睁开眼道:“蒙格不是像问朕借银两和兵器?”
“是。”
“那朕要看看,值不值得借给他。”
沈哲皱眉:“您的意思是?”
项晔道:“让沈云出征,蒙格隐去皇子身份,易名屈于云儿麾下,到了战场云儿只做辅助,让蒙格全权决策。若是能把晋国人打回去,朕再考虑借不借给他想要的东西。”
沈哲谨慎:“两个年轻人,恐怕不妥。”
皇帝颔首:“你另选一人,在后方护着他们。”
事不宜迟,两日后,沈云便领兵去增援梁国,元元一路送他到城门下,忍不住说:“你别傻乎乎冲在前头,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沈云笑着问:“那还有谁的?”
元元怒道:“皇叔和婶婶的,还有我父皇母后的,皇祖母的。”
沈云笑悠悠看着她,元元脸颊绯红,终是不舍道:“还有我的。”
“等我回来。”沈云捧着元元的脸颊,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而后潇洒地翻身上马,长剑一指,气震山河,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元元让在一旁,看着兵马离去,眼中掠过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她再定睛一看,那跟在沈云身后的人,骑在马上个头高高,像极了蒙格。直到回宫,元元还在纠结,见了妹妹后忍不住说:“琴儿,我好像看见蒙格跟着沈云去梁国了,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
琴儿怔住:“若是他,难道他要去打自己的国家?”
446 封她为后
元元同样疑惑:“要是叫晋国的人知道他帮着梁国打自己的国家,莫说他的哥哥们会把他赶尽杀绝,连晋国的百姓都不会原谅他吧,他还能回得去吗?”
琴儿颔首:“虽然不懂朝政,多少能猜想父皇的用意,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答应,面对自己的将士和子民,他下得去手吗?”
项元道:“或许是我看错了,可若是真的,难道父皇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晋国?”
琴儿望着姐姐,姐妹俩心意相通,元元道:“可你又怎么会喜欢一个庸庸碌碌,一辈子躲着的人呢,父皇不会这么做。”
“姐姐,我若去经历风风雨雨,我承受得起吗?”项琴道,“我可以吗?”
项元想了想,挽起妹妹的手道:“我们不去想未来的风风雨雨,也不想你是否会远嫁,琴儿,你就去看看那个人本身,是否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将要爱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事业不是他的抱负,对不对?”
琴儿茫然地问:“那姐姐为什么突然就把秋景宣放下,因为他本人不值得你爱?”
项元笑:“蒙格的志向是改变晋国,与我大齐与父皇母后没有冲突,纵然两国若是将来交恶难免一战,那也该是子子孙孙的事,轮不到我们来经历。可是,你要我怎么面对一个企图杀我父母颠覆我皇朝的人,而又内心平静?情是小义,爱是大义,我们是大齐的公主。”
“大齐的公主。”项琴呢喃,轻声道,“我若嫁给蒙格,对于大齐,是不是违背了父皇的许诺,给大齐蒙羞?”
项元想了想,笑道:“若是蒙格真的改变晋国,你就会是我大齐公主流芳百世的传说。”
琴儿笑了:“我可不要流芳百世,只愿……现世安好。”
寝殿外,珉儿静立在门前,女儿们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而她们太专注,没意识到自己就在门外。
“娘娘?”清雅轻声道,“咱们回吧。”
珉儿颔首,扶着她的手缓缓走回寝殿,经过廊下,看到内侍们在给花坛松土,而花坛里的花草,是当年她把着女儿们的手亲自种下的,花开花落春秋如梭,她的孩子长大了。
清雅温柔地说:“娘娘,奴婢曾听老夫人说,她一手抚养您长大,在她眼里您就是瑰宝,不知世上什么样的男子配得上您,一样也不愿你嫁去远方,盼着您能永远承欢膝下,可后来却由不得您和她,一夜之间就分离了。”
珉儿看着清雅,是啊,她只身来到京城,经历风风雨雨,祖母不愿放开的手不得不放开,而她好好地勇敢地在自己的人生里一直走到了现在,还有将来。
“清雅。”珉儿眼中含泪,“也许这一次,是真的了,老天赐给我一双女儿,是不是就为了能留一个在我身边。”
大军远征的日子,秋色越来越浓,八月十五前,云裳婶婶从行宫归来,琴儿亲自送茶来时,听得婶婶说:“她的身体好多了,若是自己不折腾,十年二十年怕也不难,可若是折腾,谁知道会怎么样。娘娘,容我多嘴说一句,她依旧不死心的。至于老二和老三,终究是她的亲生子,您心里要有个准备。”
珉儿淡淡:“我明白。”
项琴不敢进去打扰,悄悄退出来,见弟弟从清明阁归来,便笑着问:“父皇问你功课,你可有好好答?”
项润傲然道:“自然是不会叫父皇失望的,姐姐不必操心。”
琴儿笑:“看你轻狂,要记着学海无涯。”
“我记着呢。”项润说罢便要回书房,可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面上稍稍有犹豫的神情,“姐姐,前线传来消息,表哥已经到达梁国边界,晋国得知我大齐增援梁国,又加派了二十万兵马,大战在即。”
项琴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直视着弟弟的眼眸,想找寻她要的答案。
“姐姐,蒙格也在队伍里,大姐来找我探过几次口风,你们是不是也早就察觉到了?”项润主动给出了答案,“我知道的不多,但他随行必然要父皇点头,父皇应该最明白蒙格去那里是做什么。”
项琴垂下眼帘,轻声道:“云哥哥离京那日,大姐去送行时看到他,但姐姐也不确定是不是蒙格,这么多天过去了,京城里没有蒙格的动静,我们已是猜得**不离十。”
项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润儿……”项琴有些紧张,“难道蒙格这么多天不出现,就没人怀疑他的行踪?晋国的人若是知道他们的皇子带着大齐的兵马去攻打晋国,他永远也回不去了。”
润儿道:“即便如此,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或许等他回来时,姐姐能亲自问问他怎么想的。”
项琴垂首嗫嚅:“和我什么相干,我问他做什么。”
弟弟且笑:“那我也不该来告诉姐姐。”
此时项元大大咧咧从门前进来,见姐弟俩站着说话,立刻好奇心十足地跑来,可项琴却催着弟弟去念书,元元虎着脸问她:“说我的坏话吗,你们说什么我不能听?”
项琴躲开姐姐,道:“没有的事,云裳婶婶进宫了,姐姐快去请安才是。”
八月十五,修缮后的护国寺举行大祭,帝后携皇子公主,一同侍奉太后前往。
大雄宝殿**肃穆,佛像披了金装,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帝后与太后礼毕,众皇子公主上前行礼,项琴跪于佛龛前,合十顶礼,默默祝祷。起身时不自觉地微微睁开眼,恰与佛祖善目相对,那静谧庄重的佛像,此刻仿佛灵气笼罩,项琴的心一颤,闭上眼。
愿福佑大齐,愿福佑百姓,愿父皇母后平安康泰,愿祖母长寿安乐,愿……
一个个心愿许下,脑中那个人的脸也越来越清晰,不可思议的感觉,上头到底安排了怎样的姻缘,只是一眼,那一个人就这样闯进了她的人生。
愿大齐将士平安归来,愿他得胜。
琴儿睁开双眼,仰望佛像,眼中盈盈含泪,心中热血奔涌,她想去认识他,想去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这是她最真实的心愿。
“琴儿。”项元礼佛罢,唤妹妹离去,姐姐的心思永远那么活泼,离了大雄宝殿便道,“山下可热闹了,父皇没有因为大祭而戒严,反而让老百姓开了集市,好像特地为咱们准备的。咱们去逛逛,我可不想去听老和尚念经,去了心不诚也没意思。”
若是从前,琴儿一定被姐姐拽走了,可今日她心中许了愿,热切地盼着愿望能达成,反而拉着姐姐道:“还是去为云哥哥祝祷,盼他旗开得胜,早日归来才是。”
姐妹俩便往帝后所在的禅房去,这边项沣则要盯着寺内外关防,他走了几步,见项浩站着不动,回身问:“怎么了?”
项浩眼神一晃:“没什么。”
项沣轻叹:“所幸我不在京城这些日子,你没有闯祸,不然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浩儿,明日一早散了朝,随我去清明阁,不论如何让父皇给你一份差事,堂堂皇子无所事事,你如何抬得起头?”
项浩的学识并不差,更何况是中宫一手抚养大,只是一些事在他人生里发生得太早,连番受挫却无人安抚引导,好端端的皇子,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知道了。”意外的,弟弟进没有拒绝。
“明日一早,在宫里等我。”项沣松了口气,弟弟总算长进了些。
可他刚要走开,又被弟弟叫下,项浩问他:“哥,你还想做皇帝吗?”
项沣闻言脸色骤变,环顾四周,而后低声怒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胡言乱语。”他沉下气,严肃地说,“我已经许诺母后,将来会扶持润儿,说出去的话……”
“凭什么?就因为我们是庶出?”项浩看着哥哥,眼中纠缠着不甘和委屈,“哥,想要为母妃正名,想要为母后争一口气,只有你我其中有人做了皇帝,将来册封母妃为中宫,才不枉费她为父皇付出的一生。”
“你够了。”项沣眉头紧蹙,拉着弟弟到一边去,“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佛祖面前岂容你造次,你立刻出去,有什么事夜里到府里去说。”
禅房里,太后与帝后,带着润儿和两个女儿,正听大师讲经。讲罢了佛经,太后笑悠悠道:“我入京后第一次见你,便说我将来必定儿孙满堂,转眼二十年过去,孙子孙女承欢绕膝,真真是佛祖保佑。可近来,皇族多厄,年轻的孙媳妇接连去世,还有没见天日的孩子,我想请你算一算,我们这一劫,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珉儿与项晔互看一眼,珉儿道:“母后,事情都过去了,您开怀些,皇上才能放心啊。”
太后叹:“你们不要记挂我,记挂着孩子们才是。”
大师却笑悠悠,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却只闻满室馨香,皇室里红鸾星动,还请太后娘娘静候佳音。”
太后眼中一亮,忙念了声佛,而后看向一双孙女,欣欣然道:“可是我这两个宝贝孙女好事近了?”
元元和项琴纷纷脸红,但见母后轻轻朝她们摇手,才按捺下了羞赧之心。
447 只要琴儿点头
待得帝后礼佛归来,宫中大摆筵席,正是金秋送爽花好月圆,项元姐妹脱去厚重的礼服,换上轻纱薄锦,避开了宴席的喧闹,带着宫女捧了鱼食,往太液池来。
长桥上灯火通明,两位公主在此喂鱼,桥下锦鲤雀跃翻腾,比安泰殿里的歌舞要有趣得多。
项元喂食向来没有耐心,一把一把地往下撒,拍拍手对妹妹道:“难得你不乐意干坐在那儿,今天怎么这样好的兴致来陪我喂鱼?”
琴儿甜甜地笑着:“怕姐姐寂寞不是,云哥哥远在天边,又不能像平日那般来陪你。”
元元努努嘴,一把搂着妹妹的腰问:“是大师说我们皇室红鸾星动,小公主动了凡心,怕坐在宴席上,叫人看出心思?”
项琴脸儿通红,却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说:“姐姐,等他回来,我想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元元仰望夜空,圆月高悬,千里之外,天涯共此时。她道:“润儿说,晋梁大战在即,打完这一场就有结果了。”
此时,梁国边境肃穆**的军营里,不见安泰殿上歌舞升平,唯有巡逻兵整齐的脚步声,大帐里灯火通明,几位将军正在商议战事,梁国人对与大齐的增援虽十分感激,但哪有乐意被别人指挥的将军,梁国还没到不堪一击的地步,沈云一直沉默不言,心内暗暗分析着战术策略,而蒙格,并不在这里。
退出大帐,沈云走到营地门前,这里竖着长枪站岗放哨的人,才是蒙格。
皇帝曾授意沈哲,命沈云带兵但一切由蒙格做主,可是一上路蒙格就对沈云说,他只念过兵书没上过战场。梁晋交战,他被兄长逼上前线无疑是送死,但他不能死,没想到这么快,大齐皇帝又让他来前线,更命他决定战略。
蒙格要借助大齐的力量,必须接受皇帝的考验,他已经没有退路,而他不能把战争作为儿戏,他想从一个士兵做起,将兵书上学到的一切付诸实践。
沈云答应了。
这一路来到梁国与晋国的边界,蒙格做过马夫做过伙夫,明白了战马要怎么喂,弄清了将士们所需的粮食该如何计算,挑重担拉粮草,再苦再累也毫无怨言。混在队伍里和普通的士兵没有差别,几乎没有人认识他,谁能想到堂堂一位皇子能如此吃苦耐劳。
这会儿,站在军营门前,威武地守护着营地安全的人,谁能想到他是一位皇子。
“到我营帐来。”沈云道,“明日就要开战,我需要知道晋国的一些事。”
有士兵来替换蒙格,蒙格才放松了警惕,两人往营帐走去,沈云与他道:“明日你最好跟在我身边。”
蒙格问:“你怕我受伤?”
沈云笑:“怕你被晋国人认出来。”
进入营帐,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的脸,短短半个多月,蒙格好像一下子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在泥地草丛里,摸爬滚打出了男人的粗粝,他们是一样的年纪,而沈云一早就被他爹带着到处历练。他心里笑,不想赞西人和晋国人生的孩子,到了大齐才真正有人“养”。
他们商议战事到深夜,蒙格既然隐匿皇子身份,自然不能睡在舒适的大帐里,将要离开时,深夜喊住他道:“战事无常,明日之后不知你我生死,有件事我想问过你。”
蒙格道:“但问无妨。”
沈云便问:“我知道你先于队伍抵达京城,而后再在路上遇见皇后,而你到京城那日,正遇二皇子妃出殡,那天在城门下,你见到琴儿了?”
“琴儿?”蒙格愣了愣,如此亲昵的称呼让他生出几分羡慕,他应道,“是,见到了二公主,那之后念念不忘,于是当下改主意,贸然向皇上提出求亲。”
沈云道:“那日在王府花园,为何不对琴儿说明?”
蒙格这才露出几分茫然,有了少年的单纯:“那日四殿下与我说,让我去和公主说明和亲的用意。”
沈云笑:“润儿他果然还是个孩子。”英俊的眼眸里,是温和的善意,“若是能活着回去,记得把这句话告诉琴儿。”
蒙格摇头:“我不配。”
沈云拍拍他的肩膀:“配不配,是琴儿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你要带她去走充满艰难困苦的路,其实我们没有一个人认为你配,但只要琴儿点头。”
蒙格看着他,眼中仿佛有了希望,但沈云又道:“可她若因为你受一点伤害,不论天涯海角,不论那时的你成为了怎样的人,我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带回家。”
冷不丁的威胁,让蒙格似乎明白了,为何二公主会有如此坚强高贵的品格,因为她一直被爱着呵护着,心中的世界美好而坚固。
“早些休息,明日跟着我,别叫晋国的人认出你。”沈云道。
蒙格抱拳,大步走了出去。
翌日,晋梁边境上,两军对阵气势恢宏,阴沉的天让肃杀之气更重。
站在他国的领土,看着故国的将士,越过乌泱泱的人墙,在队伍的深处,夸大的战车上,坐着他的兄长。
“这是我的五皇兄。”蒙格道,“沈云,若是我军大胜,能生擒他的话,就把他抓来,不要放他走。”
“为什么?他与你有仇?”
蒙格道:“你放他回去,他活不了,带回梁国或是大齐软禁起来,不必大富大贵锦衣玉食,给他安定平和的生活便是。”
沈云明白了:“没记错的话,贵国五皇子是宫女生的。”
蒙格道:“不过宫女生的,也比我强些,好歹是正统晋国的血脉。”
沈云大笑:“那你一定要坐上皇位,千万不要输。”
此时军号长鸣,炮声隆隆,梁国大将一声“杀”响彻云霄,沈云勒紧缰绳,与蒙格道:“这是第一步,走吧。”
烟尘滚滚,杀气腾腾,硝烟遮天蔽日,大地的颤动仿佛能传到千里之外。
大齐深宫,阳光明媚,昨日中秋宴尚未尽兴,此刻太后正带着皇家女眷喝茶赏菊。
长寿宫花园里,铃铃笑声不绝于耳,女孩子们正聚在一起投壶玩耍,郡主千金们都试了一遍,竟无人能中,江云裳便撺掇在一边的项元:“元元,你去试试,我听云儿说,你会射箭,一定准头比她们强。”
项元不屑地说:“我才不要玩,这是女孩子玩的东西。”
太后嗔笑:“难道你不是女孩子,我倒想你是个孙子,可你若是孙子,云儿可就要急了。”
众人皆笑,项元脸红起来,从前她一门心思不肯嫁沈云,这种玩笑还能忍,如今动了心,反是忍不住了。见她站起来甩手要走,珉儿拉着女儿的手道:“要走也好好请了安走,这才是尊贵。”
琴儿温柔,起身笑道:“姐姐,我替你去投。”
二公主翩翩入场,绿纱银锦,轻盈高贵,在这金灿灿的秋色里,宛若春的希望,她取了羽毛箭在手,另一手拢着衣袖,白皙的胳膊露出来,如脂如玉,仅仅举手投足,就美若画中仙子。
眼中有壶口,心中是箭头,闭气凝神,毫不犹豫地用力向前掷去,哐镗一声响,五彩斑斓的羽毛箭插入壶身,周遭先是一静,之后纷纷鼓掌叫好,琴儿面颊微红,将剩余两支箭投出,因壶中已有箭越往后越难,可她一支不落全部中了。
太后乐得喜笑颜开,将孙女搂在身边,与一旁的珉儿道:“昨日大师的话,我夜里还梦见,看来是真的。你且叫皇上下旨,好好为我们二公主招选驸马才是。”
琴儿温柔乖巧,赧然道:“皇祖母,我还小。”
转身看那壶里的箭,琴儿这才有个念头,她赢了这游戏,云哥哥他们也一定会赢那场仗吧。
十日后,项琴在涵元殿小厨房为父亲熬补药,元元忽然飞速本来,惹得琴儿嗔道:“姐姐不要总是横冲直撞,我这下要是端着药,岂不是全洒了?”
“赢了,琴儿,沈云赢了。”姐姐面上满是骄傲,双眸晶亮,抑制不住地喜悦,“琴儿,他们就要回来了。”
项琴心中一喜:“真的赢了,我、我们大齐的将士,可有损伤?”
“损伤在所难免。”项元道,“我听周怀说的,是刚传来的消息,沈云毫发无损,周怀正要去向皇祖母报平安,被我逮个正着。”
琴儿连连点头:“云哥哥吉人自有天相。”
但小公主目光弱下来,转身继续侍弄父皇的汤药。
元元狡黠地笑着,凑近妹妹轻声问:“你就没别的想问问了?”
“姐姐说什么呢?”
“周怀可都告诉我了,但你不问,那我就不说了。”
项琴撅着嘴,无辜地望着姐姐:“不说……就不说好了。”
元元大笑,在妹妹身边晃来晃去就是不说,之后跟着她去给父皇送药,又怂恿妹妹自己去问父皇,终于把琴儿惹急了,瞪着她道:“我要去告诉母后了,总是欺负我。再说了,姐姐真是傻,你都这么瑟了,我还用得着问吗?那个人若是死了或伤了,你就该担心我难受了,哪里还有心思逗我玩儿?”
项元愣住,妹妹却撂下她径直往清明阁去,元元追上前纠缠道:“你问我嘛,琴儿,你问问我好不好?”
琴儿却小心翼翼地捧着父皇的补药,垂首温柔地一笑:“平安就好。”
448 宿命
含笑看着妹妹走去父皇的殿阁,项元轻轻一甩臂弯上的披帛,看得出来,她的小妹妹真是动了凡心。
因为沈云的存在,元元一直觉得自己多少是亏欠了妹妹,希望她能有喜欢的人,希望她的将来能幸福,蒙格的出现很意外,又仿佛是冥冥中注定。
“晋国大败。”元元不自觉地念了这句,心中不免一紧。
晋国大败,之后三国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原本大齐和晋国不友不敌,现下父皇帮着梁国出兵还打了胜仗……脑袋里一团乱,她生于盛世,安乐平和,从未想过要为这个国家担忧什么。但如今,因为妹妹可能去那一片土地,才明白世界之大,才明白她所知甚少。
此时,去长寿宫报平安的周怀折返回来,见大公主呆呆地站在门前,他慈爱地笑着:“公主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天可是越发凉了。”
项元道:“我等妹妹出来呢。”
周怀往门里看了眼,便笑道:“皇上日理万机,时常不按时进膳服药,有时候皇后娘娘多说几句,皇上还要发脾气,只有小公主,皇上再不耐烦也舍不得拂了女儿的面子。”
“那可不,父皇最喜欢琴儿了。”项元傲然道,“真不知将来,谁能值得她这样真心对待。”
周怀意味深长地笑着:“奴才听得几句传言,不知您听说没有。”
项元嗔道:“周公公你还没老呢,就糊涂了,传言最不可信,我不要听。”但话音一转,又问,“说什么来着。”
周怀眼角深深的褶子,笑道:“赏菊那日,太后道是要皇上为二公主安排选婿,这件事像是有了眉目,待大公子带兵归来,可能真的要举行选婿大典。”
元元惊讶地望着周怀:“怎么可能,选婿大典是什么,比武招亲吗?凭什么用这种办法决定琴儿的驸马,难道比武得胜的那一个,就能给琴儿幸福?”
周怀忙道:“公主,奴才也只是随便听了几句,公主……”
元元那急躁脾气,岂容周怀再解释,风一般地闯了进去。
项晔才刚喝完补药,正与小女儿说笑,见元元跑进来,嗔道:“总是风风火火,这又是急着做什么?”
外头周怀紧赶慢赶地跑来,皇帝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过眼色,项晔心里就明白了。
“琴儿你退下。”项元定下心,冷冷地说,“我和父皇有些话要说。”
姐姐才刚阳光灿烂地和自己闹着玩,怎么转眼就翻脸,这是谁惹怒了她?便命宫女来收了药碗,一步一回头,将要走出去时,又跑回来说:“既然是我不能听的事,那就一定和我相干,姐姐,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元元气呼呼的,一时也顾不得了,冲着父亲问:“父皇,您要为琴儿举行选婿大典,为她比武招亲吗?”
琴儿愣住,她看了看父亲,拉着姐姐的衣袖问道:“姐姐,你在说什么?”
项元则直视着父亲:“父皇,周怀说的是真的吗?您要用这个法子决定妹妹的将来?”
“父皇?”琴儿眼中含泪,“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然而,这之后,退出清明阁的人不是琴儿却是项元,父皇难得对她露出那么严肃的神情,纵然她不乐意出来,也不敢拂逆父亲的意愿。
项元站在门前探头探脑,想象着父皇在与妹妹说什么,见到周怀战战兢兢立在一侧,她霸气地上前问:“周公公,这件事你从哪儿听来的,父皇的决定怎么会不和母后说,可我从没听母后提起过。”
周公公跟了帝后那么多年,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不该说的话他半个字也不会漏,可惜元元看不出来,他方才那番话,是故意引导她的。
“我去找母后。”项元很气愤,撂下周怀,往涵元殿去。
清明阁里,皇帝站在女儿面前,轻轻摸着她的额头:“你若不愿意,父皇绝不勉强。”
琴儿委屈地仰望着父亲:“父皇,为什么总是我呢?为什么不是姐姐,因为姐姐脾气犟,因为她不会听您的话吗?”
项晔笑:“要不咱们试试?”
琴儿也笑了,撅着嘴道:“父皇总是欺负我,及笄之礼上的胡乱,虽然最后不是父皇安排的,可也让我在开始前对她少了几分期待,结果还真出事了。现在总觉得,就算我不答应父皇,就算父皇不忍心做这样的安排,恐怕之后也会生什么变故,我的心已经不踏实了。”
“怎么会呢,要选谁做你的驸马,只有你能说了算。琴儿,你想好了,就来告诉父皇。”项晔道,“总是让你背负这样的事,父皇很愧疚,但是为了国家天下,只能委屈你了。”
项琴道:“您这么说,女儿可就没得推脱了。”
涵元殿里,珉儿几乎不敢相信女儿的话,项晔从未提起过要为女儿办选婿大典,可她不至于像元元这么毛躁冲动,只冷冷地吩咐清雅:“去告诉皇上,得闲后回涵元殿来。”
项元急躁地说:“母后不可以,千万不能答应父皇,琴儿她心里……”
珉儿按了按女儿的脑袋,嗔道:“你着急什么,你这架势,方才是不是也对着父皇大呼小叫了?”
“怎么会大呼小叫呢……”项元气势弱下来,“就是没忍住,语气急躁地问了父皇几句。”
珉儿肃然:“去屋檐底下站着,好好想想你的言行,越来越不懂规矩。”
“母后?”项元欲辩解,如何敌得过母亲不怒而威的眼神,委屈地瘪了嘴,老老实实去屋檐底下站着。
不多久,琴儿归来,知道姐姐挨罚,便来向母亲求情,珉儿则爱怜地问:“和父皇说好了?”
项琴颔首:“母后,父皇会来向您解释的,而我已经答应了,您不要劝我。父皇说了,并非选婿大典上就要决定谁是我的驸马,不论最后是谁胜出,只要我不点头,那个人就不会成为驸马。”
珉儿轻叹:“你父皇啊……”
门外已经传来皇帝的声音,像是在逗挨罚的大女儿,琴儿甜甜地一笑,便要跑出去,说着:“母后放心,姐姐我来哄。”
门外头,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儿气得腮帮子鼓鼓的,项元自己并不委屈,她是替妹妹不值。母后绝不容许自己对父皇无礼,可她要怎么才能有气势地说服父亲。
“父皇,母后等着您呢。”琴儿跑了出来,温柔地笑着,一把拉起姐姐,“我们走。”
项元赌气道:“母后让我罚站呢。”
项晔在女儿额头重重扣了一指头,疼得她直皱眉头,低声呵道:“还不走,真想挨罚?”说罢就撂下两个孩子,往珉儿的寝殿来。
珉儿将面前的书收起来,见项晔大步走来,往榻上一躺,伸手要拿她的书,珉儿拿起一旁的折扇轻轻一敲拦下了。惹来皇帝笑得暧昧:“珉儿,你还记得朕的那把玉骨扇吗?”
“是不是要算算新婚初.夜的账?”珉儿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收拾书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弄得你那女儿毛毛躁躁,怎么就要选婿大典,我没听你说过。”
项晔悠哉悠哉道:“这次晋国吃了败仗,梁国自以为了不得,赞西人作壁上观,还有周遭大大小小的国家部落,朕这么做,是给各国一次坐下来好好谈的机会,免得有人横生枝节,坏了朕的计划。朕可是一心一意,要越过那片沙漠,把梁国划入大齐的版图。”
珉儿道:“国家政治,我岂会对你说个不字,我问的是女儿的婚事。”
皇帝笑道:“元元那丫头,上天入地哪儿都敢闯,秋景宣那会儿,她自己就把一切都摸透了,是她自己发现秋景宣的仇恨和野心,是她自己解决了这一段感情。可是我们的琴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让她怎么去了解蒙格?”
珉儿微微皱眉,皇帝道:“总要有光明正大的机会,让她去接近蒙格,让她自己去判断那是不是她的良人。小女儿脸皮薄,那会儿满城风言风语说秋景宣时,元元眉头都没皱一下,换做琴儿恐怕就不成了。”
珉儿很平静:“你说的,大齐的公主绝不和亲。”
项晔想起那天和琴儿探讨晋国的人文风情,还有他们如何欺压轻贱女子,他骄傲地说:“或许在琴儿身上,早就注定了什么宿命,他可是我的女儿。”
珉儿合上手中的书:“是啊,她是你的女儿。”
转眼便是重阳节,宗亲女眷们纷纷进宫向太后请安,都在太后跟前说,进宫时看到大公主风风火火地骑着马出去了,太后嗔道:“那个疯丫头,你们有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她今日不是跑去玩儿的,我那侄孙子云儿要回京了。”
京城外,大军归来,士兵战马都停在城外等候安排,沈云几人策马进城,吊桥才放下,就见元元英姿飒爽地跑来。
她冲到面前停下,看到沈云完好无损,心中一定,刚要开口,看到了他身后的蒙格。可是乍一眼瞧着像,再仔细看又不像,短短一个多月,风度翩翩的晋国皇子,怎么变得这么粗糙了?
项元道:“怎么谁跟着你,都……”
沈云示意她噤声:“我们回去说。”
项元想了想,故意大声道:“还好你回来了,你知道吗,父皇要为琴儿举办选婿大典。”
蒙格听得这话,猛地抬起头了。
449 晋国的皇子不值钱
沈云回眸,见蒙格神情紧张,心中反是一定,笑道:“说好了活着回来要做的事,你千万别忘了。一会儿宫里见,你……稍微收拾一下自己。”
后面那句,让蒙格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比初到大齐时更精壮结实,原本偏白的肌肤,如今晒成了麦色,好些天没刮胡子了,也很久没照镜子。
他们各自分开,蒙格在京城里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了他的住处,沐浴更衣刮脸梳头,站在镜子前,锦衣之下又恢复他几分皇子风度。但现在的他,经历了战火与生死,手染鲜血脚踏白骨,从死人堆里扒拉刀枪武器,纵然大齐皇帝不肯借他一兵一卒,这一次的历练,将是他一生宝贵的财富。
屋外有人敲门,先生程达进来,躬身道:“殿下,您不在京城时,臣为您收下了大齐皇帝的帖子。”
“二公主招婿?”蒙格问。
程达将帖子呈上:“正是,您已经知道了?”
蒙格慢慢看过,口中道:“京城时,大公主来迎接时提起来。”
“殿下,您可应邀?”
“当然应。”
程达却有忧虑:“晋国也会派人来。”
蒙格不屑地一笑,想起一事,对先生道:“五哥被掳来了,你不去看看他?”
程达忧心忡忡:“只怕皇上他,早晚会知道您去了前线。”
蒙格收起帖子,将腰带束紧:“那又如何?”
话音才落,下人来通报,说是二皇子府派人送了东西来,程达与蒙格面面相觑,程先生道:“您不在京城时,二殿下的人,几次来试探,但不是寻找您的踪迹,而是二皇子似乎想与您交好往来。”
深宫里,重阳节上孙儿归来,太后喜笑颜开,见沈云行礼后,拉在面前摸摸胳膊摸摸脸,爱不释手,之后命他去向母亲行礼,一面对云裳说:“我老了,说话不中用了,你倒是时常敲打敲打沈哲,别叫他把儿子往前线送。”
转身又与皇后说:“你也是,不知道劝劝皇帝。”
沈云风尘仆仆,这就要离宫回家去收拾,太后便命他晚宴时再归来,终于松口放人走了。
元元和琴儿跟出来,元元朝妹妹努努嘴,沈云便笑道:“他吃苦耐劳,比我还强。”
琴儿眼中有光,却被姐姐故意捣蛋:“什么‘他’,他是谁?”
沈云毫不客气地点了元元的额头:“你只会欺负妹妹。”
项元揉着额头,翻脸道:“谁允许你动手动脚,你越来越……”
她还没来得及张牙舞爪,但见二位皇兄从门前进来。哥哥们原本都有了妻室,甚至即将有孩子,可一转眼,妻妾香消玉殒,都落得形单影只,叫人心中不忍。
项元立刻收敛,与妹妹一同立在一旁相迎,沈云见到皇子,亦是规规矩矩行大礼。
项沣嗔道:“云儿累了,你们不要缠着他,叫他早些回去歇着。”
“是。”姐妹俩乖顺地答应了。
项沣看了看经历战火的沈云,眸中露出羡慕的光芒,待他们离去,将要进门时,被弟弟喊住道:“哥,父皇有机要之事,从不找你我商量,难道沈云才是他的亲生子?”
“你又何必酸沈云,父皇与皇叔的情分有多深你不知道?”项沣略不耐烦,低声提醒,“在宫里,你最好还是谨言慎行。”
进得殿来,因二皇子早已成年,年轻女眷们纷纷散开,兄弟俩来太后皇后跟前行礼,江云裳亦起身来。
项沣忙道:“姨母请坐。”
太后不以为意,说道:“你们来的正好,我正和皇后提起你们的事,如今你们各自家中的事已尘埃落定,转眼过去那么久,也该重新振作。我不说什么要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话惹你们烦,只说你们身边,若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如何好?你们的母妃也不能放心。”
两人垂首不语,项浩已是在袖中暗暗握了拳头。
太后道:“为你们妹妹选婿,皇上有他的考量,并非是忽视你们,我已着几位宗亲里的伯母婶婶,为你们张罗了这件事,回头女孩子的名册呈上来,你们且好好选一选。”
“皇祖母,您给二哥选吧,孙儿就不必了。”项浩一片痴情,现在根本容不下别的女人。
可是项沣,身边的女人越多,也就越证明他不能生,他的缺陷会变成耻辱让世人取笑,即便他不争皇位,也永远无法在人前抬起头。
这件事珉儿心里清楚,她默默喝茶,不插一句话。
唯有云裳在一旁道:“太后,您的孙儿都是情深意重的人,一时半会儿怕是谁也看不上眼,而他们也最疼爱妹妹,怎么会吃琴儿的醋。”
项浩忙道:“姨母说的是,皇祖母,我和二哥若看中哪家姑娘,一定先来告诉您,在那之前,您全心全意给琴儿选一个像沈云那么好的驸马,妹妹们能圆满,我们也就安心了。”
“皇后的意思?”太后看向珉儿,仿佛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珉儿悠悠笑道:“孩子们长大了,自己都有主意,眼下只想着为皇上和大齐建功立业,咱们可别把他们往儿女情长上推,母后您说呢?”
太后一叹:“罢了,你们心里明白就好,别说皇祖母不惦记你们。”
这边厢,元元带着琴儿在清明阁外晃悠,终于见到蒙格进宫来,沈云去了还没回来,只有蒙格一个人跟着领路的内侍,一见她出现,琴儿就拉着她说:“姐姐,我们回吧。”
项元没有勉强,跟着妹妹走了,而蒙格老远见到她们,走近了人却不见了,心中不免失落,但她很快定下心,天定帝还等着见他,这位伟大的君王能不能成为他的岳父,可不是现在匆匆见一面能决定的。
进入清明阁,蒙格本以为会被皇帝询问晋梁大战之事,不想皇帝第一句话却是:“朕得到线报,晋**队的人发现了你。”
蒙格淡淡:“是我预想中会发生的事,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们一定会发现。若不然,晋国又凭什么打得梁国要向您求援。”
项晔道:“那你可还回得去?”
蒙格颔首:“一定要回去,但作为人质,我把我的五哥带来了。”
皇帝不屑,笑道:“你们晋国的皇子不值钱,朕要你的兄长做什么?”
这是何等的耻辱,可天定帝说的是事实,他蒙格分文不值,甚至也身无分文。
此时周怀进门来,禀告道:“皇上,大公子来了。”
项晔笑道:“好了,朕想听听你们说这次的仗是如何打下来了的。”
待得沈云进殿,足足一个时辰后,他们才退出来,今夜宫中有晚宴,但是为重阳而非庆功,蒙格无邀不得列席,这就该退出宫去。沈云不能自作主张留下太后邀请之外的客人,本想送他到宫门前,不想蒙格却道:“答应你的事,我必须做到,有没有办法,让我见一面二公主。”
沈云微微皱眉:“不难,可今日宫中女眷众多,若是叫人撞见,闲言碎语对琴儿不好。”
蒙格道:“那日四殿下带我游览皇宫,宫宇之大,一定能避开她们。”
沈云摇头:“又何必偷偷摸摸,我这么说只是提醒你,而非认为这样就不得相见。”一面说着,他便转身与身边的内侍低语了几句,之后对蒙格道,“跟我来。”
蒙格没想到,沈云竟然带着他来到大齐皇太后所居的长寿宫,而今晚赴宴的女眷们都聚在这里,他若想对二公主说什么,一定会被其他人看见……
可容不得他多想,转眼就被带入了长寿宫。
太后见晋国皇子来向她贺节,颇有些意外,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外来的人,便叮嘱沈云:“好生招待。”
沈云大方从容,当着众人的面又带着蒙格出去,而一出门,就迎面遇见项琴带着宫女来,自然,也是沈云安排人把她找来的。
琴儿乍见心中惦记的人,脸上一片绯红,可又怕被人看出什么,努力让自己镇定。
三人相见,彼此见了礼,身边围着宫女太监,根本不是说话的地儿。
可忽然,元元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道白影闪过,她焦急地指挥众人:“你们傻站着做什么,给我抓猫啊。”
众人不敢耽误,纷纷四下寻找,围在三人身边的太监宫女一下散了,沈云则走向项元,嗔道:“你又从哪里弄来的猫?”
项琴被这动静吸引,正看着姐姐好奇,可身边蒙格忽然道:“二公主。”
琴儿心里一跳,怔怔地看向他。
蒙格镇定地说:“那日在王府花园,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对公主说。”
琴儿垂下眼帘,轻声道:“七皇子请说。”
蒙格道:“我会向皇上请求和亲,是因为那日在城门下遇见你,自此念念不忘,而我明知道皇上不会答应任何人的求亲。”
周遭一片嘈杂,宫人们跑来跑去,他们两个像是被遗忘的人,而他们也仿佛遗忘了旁人。
“公主,抓到了,抓到了。”有宫女大声喊着,惊醒了琴儿。
“我知道了。”琴儿微微颔首,避开了蒙格的目光跑向姐姐,直到站在姐姐身旁,她才又看了一眼。
元元在她耳边轻声说:“就不该让他跟着沈云是不是,好好的人晒成这样。”
琴儿满脸通红,羞赧的眼眸里,还有甜甜的笑意。
450 选她中意的人
长寿宫里,得知外头吵吵闹闹是宫人们在给大公主找猫,太后向云裳嗔道:“这儿媳妇是你求我,我才答应给你的,将来不喜欢掌不住,可不许退回来的。”
众人皆笑,云裳道:“您这话说的,元元若是许了别的人家,我还要带着云儿去抢回来呢。”
清雅走来,在皇后耳畔低语,珉儿微微点头,没做声。
边上有贵夫人问道:“听说皇上要为二公主举办选婿大典,是不是选定了人之后,二位公主一同下嫁?”
太后望向珉儿:“那就要看皇后的意思。”
珉儿浅笑:“自然是您做主,有皇祖母主持,孩子们才会幸福。”
这话太后听来很受用,有些憧憬又有些担忧,念叨着:“琴儿那孩子,真要有个把她捧在手心里放在眼睛里的人才好。”
珉儿捧着手中的茶,茶水早已凉透了,皇帝说他的女儿不知有着怎样的宿命,可她明白,项晔是顺水推舟,从所谓的“宿命”里取走他想要的。她的丈夫终究是帝王,是一个身染鲜血脚踏白骨走来的人,这才是宿命吧。
宫门下,沈云将蒙格送到这里,今日宴请的都是皇亲国戚,太后既然无意留晋国皇子享宴,沈云也不能自作主张。他客气地说:“太后不善外交,你不要放在心上。”
蒙格自然不介意,淡淡一笑:“多谢你,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接下来便是等选婿大典。”
沈云道:“晋国也会派人来,还有五皇子的去留,接下来我大齐和晋国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多,如何在其中自处,还请慎重。”
两人互相抱拳,沈云派人好生将蒙格送回住处,而后才折返内宫,早有内侍等他,道是大公主在太液池边等大公子相见。
沈云欣然而来,但见琴儿在一旁,善解人意的姑娘温柔地笑着:“云哥哥,我不想来的,姐姐非拉着我来。”
“不碍事。”沈云笑道,“反正将来,我和她的日子还长着呢。”
项元瞪了他们一眼,便拉着沈云坐下道:“快给我们说说打仗的事,你上战场了吗,那个……”她看了看妹妹,大方地说,“蒙格怎么样?我知道这事儿是保密的,所以才叫你来这里说,好不叫旁人听去。”
亭子里摆了热茶点心,宫女太监远远地站着,这真是要听故事的架势,沈云喝了口热茶,便慢慢将战场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姐妹俩,提到蒙格求他把兄长带来时,感慨道:“他的兄长初见他时怒火冲天,可几句话后就大哭不止,对于能做人质俘虏这么屈辱的事,竟然感恩戴德。由此可见,蒙格应该很明白,他再回晋国会面对什么。”
元元给沈云倒茶,担心地问:“但是蒙格一定要回去是吗?”
不等沈云回答,琴儿已应道:“那日他说的很明白,他必定要回晋国,要去改变自己的国家。”
元元心中一紧,若是当真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的妹妹要去那遥远又可怕的国度吗?
重阳夜宴后,皇帝歪在榻上醒酒,因是家宴,稍稍放纵了些,虽未醉,酒水终是有几分劲道,珉儿端来杏仁露给他醒酒,项晔笑道:“想要喝口凉的才舒坦。”
珉儿道:“就是凉的,我还不知道你。”
她坐下,看着皇帝心满意足地喝杏仁露,便问道:“今日在长寿宫,人人都在讨论选婿大典。皇上准备让他们比什么,文才还是武略?”
项晔喝完一整碗杏仁露,舒爽不已,却道:“比什么?都是各国皇子王公,输了多难看,不比,坐在一起,谈的是国家大事,只愿各国和睦相处、友好繁荣。”
珉儿蹙眉:“那女儿的驸马怎么选?”
项晔道:“是啊,让女儿从中选她中意的人。”
珉儿严肃地说:“皇上太儿戏了,这样挑选,岂不是比输了更耻辱,那些皇子王公,如何甘心被他国公主像选秀女似的挑选?”
皇帝霸气的眼眸里,露出不屑的冷意:“那就不必来了。”
夜渐深,元元躺在床上,借着月光把玩沈云带给她的东西,但听门前有动静,不久便见宫女引着琴儿进来,她爬上姐姐的床:“今晚想和姐姐一起睡。”
“怎么啦?”项元命宫人退下,问妹妹,“怎么来找姐姐撒娇?”
“姐姐,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出宫的?”
“出宫?”
“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就行了是吗?”
项元好生得意:“你终于肯出去走走了?”
琴儿安宁地说:“不然我怎么去认识他。”
元元疼爱地看着妹妹:“琴儿,可能会很疼哦。”
“疼?”
元元摸摸她的心口:“这里会疼。”
琴儿温柔地一笑:“我知道,云哥哥带我去放兔子时,我就知道了。”
跟着父皇母后,跟着姐姐和云哥哥,二公主曾无数次离开这座皇城,可今日还是她身为公主,头一次为了自己的事走出城门,没有穿厚重繁华的礼服,没有成群如云的宫女太监相随,轻轻松松一驾马车,便走进了繁华的京城。
马车停在蒙格所住的地方,以使臣身份主持这里事务的程达迅速前来迎接,他祖上是赵国人,熟知汉家的礼仪,恭恭敬敬向公主行下大礼。
蒙格随后走出来,休息了一夜后,气色精神比昨日更好,但日晒雨淋风尘沙土,然他一下子成熟了好多。
琴儿微微一笑,命随身的宫女呈上礼盒,说道:“那日在王府花园,我对七皇子说了些过分的话,今日特地带着礼物来,向你致歉。”
蒙格乍见琴儿,已是惊喜万分,听得这话,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听程达道:“公主客气了,殿下怎么会放在心上。”
蒙格轻咳一声,意在请先生退下,侧身让出道路:“公主请。”
这临时的使馆并不宽敞,好在添添补补,也有了几分气派,蒙格原本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大齐皇帝没把他捆了送回晋国,已是十分厚待。但此刻项琴到来,他才突然感到局促,毕竟在他的骨子里,也有着一国皇子的骄傲。
琴儿静静地看了各处陈设,问道:“七皇子在晋国,是住在宫里,还是以自立门户?”
“我被送上战场前,正要搬离皇宫,年满十八岁的皇子,就不能继续住在宫里。”蒙格应道,“可惜没来得及自立门户,就离开了。”
“那回去后,可有住处?”项琴问。
蒙格愣了愣,坦率地说:“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进都城也未可知,住的地方就更不敢想了。”
琴儿道:“难道去白白送死,不把一切计算周详,走一步算一步?”
蒙格笑了,说道:“原本算在公主身上这一步,无法再走下去,所以眼下还没有新的计划。”
琴儿移开目光,语带深意:“所以,你已经认为自己会输给其他国家的皇子王公?”
蒙格心中一颤,而不等他回答,琴儿已主动走向园中精致小巧的亭子,问着:“七皇子,你会下棋吗,一边下棋,一边给我讲讲晋国的风土人情可好?”
“不知使馆里有没有棋,公主可否稍等片刻,我这就命下人去准备。”蒙格生怕留不住人似的,立刻将站得远远的程达找来,再走到项琴身边时,脸都红了。
琴儿却笑:“不急,那就先讲风土人情。”
蒙格渐渐定下心,在琴儿的面前坐下了。
那之后的半天,下着棋,在蒙格的描述下,琴儿开始了解那个遥远的国度,蒙格是很健谈的人,还有几分风趣,晋国皇廷虽然恐怖,可那终究也是一片美丽的土地,也有善良淳朴的百姓。
第一次出门,琴儿正午就回宫了,蒙格看着马车远去,久久驻足,程达在身旁轻声道:“殿下,臣听说二公主深居简出,与她的姐姐截然不同的个性,没想到二公主竟然亲自登门,殿下,看样子和亲的事。”
蒙格伸手拦下:“不要胡乱猜,随缘便是,公主或许,只是想听听故事。”
可不仅仅是琴儿要听故事,两日后,蒙格被皇后请入内宫,在阳光明媚的太液池边为她与两位公主和四皇子一同讲述晋国的一切,皇后更得到皇帝恩准,请蒙格作为老师,教授四皇子晋国的语言。
因涵元殿不便随意出入,项润重新迁回书房,蒙格每日进宫为他讲解两个时辰的晋国语言,而在一旁陪读的,就是二公主项琴。琴儿和蒙格几乎每天都见面,但是和她姐姐从前带着秋景宣到处张扬全然不同,旁人也说不上两位,到底有没有什么事。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各国皇子王公到达京城,而他们一来便听到传闻,晋国七皇子如今是大齐四皇子的老师,更是皇后的座上宾。
与大齐联姻,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早在很久前各国就不断派人来请求和亲,都被天定帝拒绝,好不容易这次有了这样的机会,却被一个叛国的皇子占了上风,他们不敢对大齐皇廷有怨言,纷纷把矛头指向了蒙格。
这一日,蒙格刚刚走出使馆,就见数十人的队伍朝这里奔来,他们衣着打扮皆是晋国风貌,而程达已经认出其中的人,紧张地对蒙格道:“殿下,二王爷来了。”
451 偏偏想去看一眼
早知晋国派了二哥来,没想到他们来了就径直找上门。这几日京城里来来往往随便都能遇见一个外邦人,皇帝把招待诸位的任务交给了项沣兄弟,据说二皇子安排得不甚妥当,颇有些乱哄哄,却不知他的二哥是不是也因为没受到礼遇,不知该在何处落脚,便冲着他来了。
蒙格严肃神情,正面相迎。
晋国皇帝与这位二王爷皆是晋国太后所生的嫡皇子,四十来岁的年纪,早年成亲早,膝下年长的孩子都和蒙格差不多大。可他们不会把蒙格当孩子看,更不会当亲弟弟看,蒙格不过是皇室养的吃白饭的,国家有危险时,他们就必须去牺牲。
偏偏蒙格生了反骨,在国家危难时逃离了他的宿命,丢尽了晋国的脸面。
“二皇……”车架到面前,蒙格肃正行礼,话音未落,他的哥哥便大声呵斥,说的是晋国言语,是命人将蒙格和他的随从都绑了,说他们是乱臣贼子。
蒙格在大齐久了,皇帝早给他配了保护安全的高手,见一众人上前来绑他,侍卫们纷纷拔刀挡在了前头,蒙格平日里还没什么感觉,可今天忽然意识到,他想问天定帝借的东西,他已经开始借给自己了。
那二王爷叽叽呱呱不知说什么,而大齐的二皇子已策马赶来,见到正主来了,那人才收敛几分气势,说着还算流利的汉语,表示他要把蒙格绑了送回晋国。
项沣这几日忙得团团转,一听这样的事,心内不免冒火,但他努力克制了,先将侍卫们喝退,而后说明蒙格也是皇帝的宾客,希望不要生事端。
那二王爷冷笑一声:“这是我晋国的家务事,皇子殿下就不必插手了,但也因为是家务事,的确不该在大齐境内解决。”
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向蒙格,壮硕魁梧的身材,如山一般压过来,不由分说当众扇了蒙格一耳光,之后又是一堆听不懂的晋国话,一把揪起蒙格的衣襟,将他摔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程达等人围上前,将滚在地上的蒙格搀扶起。
他的兄长撒了气,这才大摇大摆地照着项沣的安排走了。
“殿下,您的嘴角流血了。”程达心痛极了,“殿下,二王爷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要立刻寻求天定帝的庇护。”
蒙格却擦掉嘴角的血,起身抖落干净沾染灰尘的袍子,对程先生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对我动手,下一次他再想动手,就没这么好的命活着离开了。”
少年眼中有杀气,亦有能屈能伸的平静,吩咐一旁的人:“今日我不能进宫为四殿下授课,就道是我另有事务,不必说这些事。”
可刚才那么多人看着,这事儿怎么可能不传进宫里,琴儿在书房没等见蒙格来,来了内侍说蒙格皇子今日有事不能进宫,琴儿便不再逗留,叮嘱弟弟要注意休息,带着宫女离开了。
回到涵元殿时,见姐姐站在屋檐下听一个小太监说话,她双手插着腰,那怒气冲冲的模样,仿佛随时要挽起袖子去打架,也不知是谁忍怒了她,琴儿笑着:“姐姐,怎么了?”
元元生气地说:“你来的正好,琴儿,晋国的人来了,他们一来就去找蒙格麻烦,他的哥哥当众羞辱他打他。”
所以他今天不进宫,是因为脸上受伤了?
“你要不要去使馆看他?”元元问。
“有二哥在呢,那些人不会再造次,我现下去使馆,只会给他找麻烦。”琴儿冷静地说,这就辞过姐姐,也不知她往哪里去。
“琴儿,你去哪里,我……”
“元元。”
项元正要去追妹妹,却被母亲叫下了,不知母亲几时出来的,正站在门前朝自己招手。
“母后,晋国的人欺负蒙格,把蒙格都打伤了。”项元竟是比妹妹还激动,挥舞着拳头道,“母后,可一定要让父皇保护他才好,晋国的人都是野蛮人。”
珉儿嗔道:“咋咋呼呼的,眼下各国皇子王公聚集在京城,之后还会入宫享宴,你这样子哪里有大齐公主的风范,旁人不会笑话你,只会笑话你的父皇不会教女儿。”
“我知道,见了人绝不给您和父皇丢脸。”项元站正了身子,可怒气不减,“晋国的人怎么能这么野蛮。”
“琴儿虽弱,可她向来都有主意,从不比你差。”珉儿替闺女扶正鬓边宫花,温柔地说,“蒙格是可能在将来成为她的驸马,又不是你的驸马,你瞎着急什么。”
项元傲然道:“若真成了我的妹夫,我可不许任何人欺负他。”她扭头看,妹妹已经没了踪影,不免嘀咕,“她去哪儿了。”
珉儿拉着女儿的手回殿里,心里猜想,孩子该是去给蒙格找药了。
知女莫若母,这日傍晚,沈云一人骑马来到使馆,这里比平日里更多加强了侍卫,防的便是晋国人甚至是其他国家的人对蒙格不利。
蒙格亲自迎出来,请沈云到厅堂喝茶,沈云却看看他的脸,从衣襟里摸出精巧的瓷瓶,递给他:“琴儿说,这是消肿化瘀的药膏,这几日你少不得要进宫,嘴上若伤了,让人笑话。”
蒙格心头一热,接过瓷瓶,轻声念道:“我还命人不要告诉公主。”
沈云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某个人气得,都要去替你打架了。”
蒙格笑问:“大公主?大公主真是女中豪杰。”
沈云很骄傲,但道:“总不能真让她去为你打架,你自己要小心,除了你二哥,还有别的人也要提防。”
“我明白了。”
“这里里外外的侍卫,都听你差遣,你自己好生利用。”沈云拍拍蒙格的肩膀,“你是晋国的皇子,身份高贵。”
蒙格的背脊挺得愈发直了。当初身边的人劝他逃回近一点的赞西,那里毕竟有亲人在,可他坚持选择来到大齐,正是看中天定帝龙椅下的白骨和鲜血。而来到这里,不仅得到天定帝善待,更遇见心仪的女子和沈云这样的朋友,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后悔曾经的选择。
“待我再来大齐,一定不是皇子了。”蒙格英气地笑着,“沈云,多谢你。”
三日后,皇帝在宣政殿接见各国来使,并将于当夜在安泰殿举行国宴,奈何这一日天公不作美,晨起便是大雨瓢泼,通往皇城的路上,黄叶枯枝满地,两旁侍卫气势**,宣政殿上的会晤,让人不自觉地感到沉重。
天气乍寒,皇后与公主们的礼服也嫌单薄,尚服局的人一清早赶来,询问皇后娘娘与公主们是否要添衣衫。
琴儿站在窗下,听得几声鸟鸣,与尚服笑道:“天要晴的,不会冷,给太后娘娘加一件单衣便是了。”
清雅吩咐她们退下,来到二公主身边:“公主,奴婢为您梳头。”
见她们往妆台去,元元轻声问母亲:“今日就要定下谁是驸马了吗,母后,他们比什么,比武吗?”
珉儿按着闺女坐端正,继续为她编发,事到如今,她不再暗暗抱怨皇帝,愿意顺其自然地旁观女儿的宿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夜宴之上,帝后同席,太后坐西侧,二位公主今日不随祖母而坐,在东侧摆了座席,底下坐着各种肤色各种长相,来自各个国家部落的皇子王公,饶是项元也正襟危坐,不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缠在父皇身边。
台下舞娘倩影婆娑,长袖飞天美艳无双,那些人能大大方方地盯着舞娘看,却不敢随便朝上盯着公主看。
方才二位公主随帝后入席,那长长的裙袍从眼前曳过,仿佛能带起满室香气,一扫白日阴雨萧条的沉重,大齐公主果然名不虚传。便是此刻,也有人忍不住想偷偷瞄一眼,但他们都明白,想做天定帝的女婿,不容易。
“琴儿,这些人到底也是他们自己国家的龙子皇孙,论长相还是能看看的。”项元坐得端庄,神情亦不改,只是红唇微启,说道,“可惜我听沈云说,像晋国那样的国家还不在少数,今日他们殷勤恳切地来求取公主,一旦带回去,就……”
“姐姐,倘若没有云哥哥,倘若国家需要公主去和亲,你会义无反顾地去吗?”
“我自己会去,可我还是舍不得你,哪怕蒙格再好。”
姐妹俩互相看了眼,目光悠悠落在席中蒙格的身上,蒙格的坐席与他的二哥和侄子在一起,那二王爷虽然轻贱庶弟,这大场面上也不敢放肆,总算太平。
可琴儿和元元这一眼,却被蒙格身旁的晋国世子看在眼里,那世子比蒙格还大一岁,却要喊他皇叔,便是晋国皇帝之前来函请求和亲,要让项琴许配的人。可恶的是,听沈云说,晋国皇帝让侄儿休了原配,再来娶。
姐妹俩皆是世间珍宝,如仙子下凡,怎能不叫那世子看迷了眼,而他还真就以为,自己被公主们看上了。
项琴哪里会注意边上那气质猥琐的晋国世子,将目光从蒙格身上收回,对姐姐道:“明知那里是险恶艰难如地狱般的世界,我偏偏想去看一眼,润儿当日与我说,叫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像是就为我定下了这条路。”
452 珍重
项元不舍妹妹远嫁,眼下即便只是说说,她心里也不好受,更不知真到了那一天会怎么样。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妹妹的手,才有了几分姐姐该有的模样:“琴儿,你的背后是大齐,是千军万马,是母后是姐姐,还有你云哥哥,不论在哪里,都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琴儿嫣然一笑:“姐姐,你又胡思乱想。”
台下一曲终了,众人击掌赞叹,姐妹俩复又正襟危坐,这样的宴会沉闷而无趣,但即便是元元,也会好好在如此场合下,撑起大齐该有的尊贵和体面。
宴席结束,各国皇子王公,在礼官宫人的指引下离开皇城,项沣项浩穿梭其中,既要端着大齐皇子的尊贵,又要有待客之道,这几日着实叫他们忙疯了。
项润则在宴席中就派人给蒙格传话,道是宴会结束后等他相见,不想宫人传话时,叫他的侄儿听了去,蒙格跟着涵元殿的人离去后,晋国二王爷的世子也追着他来了。
这边厢,二王爷左右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不耐烦地来找项沣,说着生硬的汉语:“二殿下,我的王儿不见了。”
项沣皱眉:“世子不见了?”
因人员往来混乱,走丢了一个竟然没人发现,那世子追着小叔的方向来,可项润是带着蒙格去书房,有新得的名家墨宝要送给他,世子无人领路,四下乱转,一下就找不到方向了。
正恼火时,见远处灯光正朝这里移动,他眯起眼睛看,只见众宫女拥簇两位天仙一般的人物,看体态身形,便知是今日所见的大齐公主,心下一时荡漾,想到晚宴歌舞时二公主望着自己的眼神,他便兴冲冲朝着火光走来。
元元和琴儿送祖母到长寿宫后归来,因知蒙格跟着润儿去了书房,元元硬是拉着妹妹去看一眼,哪怕看看他脸上的伤痕也好,正说说笑笑而来,忽见前头跑来一道黑影,身边的嬷嬷太监立刻阻拦,大声呵斥:“哪里来的奴才,见了公主这样莽撞,还不跪下。”
那人却径直走入灯火照亮的范围,露出猥琐的笑容,那生硬的汉语便表明了他的身份:“公主,我是晋国世子,公主,你……”
可一旁的宫人哪里听,早就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他欲再往前,被人拦住,几乎撞在一起,宫人们呵斥:“大胆,还不退下。”
喝了几杯酒的人,又被色心迷了眼,顿时恼怒起来。忘了自己是客,忘了这里是强大的大齐,忘了他们晋国才吃了败仗,竟摆起他在晋国的不可一世,仗着人高马大,一把抓住那小太监的衣襟往地上一摔,叽叽呱呱不知说着什么,只有这些日子跟着弟弟一起学晋国语言的琴儿听得懂。
她微微皱眉,对姐姐道:“这人怕是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而这一闹,其他人被激怒,一面拦着他不让靠近公主,一面大声喊着:“抓刺客,抓刺客。”
方才被晋国世子侥幸避开的巡逻侍卫听得,迅速赶来,琴儿一步上前道:“是晋国世子,莫要伤了她。”
这边厢,二王爷还在问项沣要人,底下的人突然来禀告,说后面抓刺客,被抓的人就是晋国世子,那二王爷大怒,一通聒噪后,就要往后宫闯:“我的王儿在哪里?”
项沣大怒,呵斥人将他拦下:“王爷,这里可是大齐的禁宫,仔细你的言行。”之后便命人将他拦住,自己往内宫走来。
且说蒙格和项润在书房也听得小太监来传话,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头来,但见兄长带人朝那个方向去,而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说晋国的话,项润伸手拦下蒙格,道:“我的皇兄负责招待你们,这样的事就让他处理吧,我过去不合适,你过去更不合适。”
蒙格没有强求,可一想到可能是他晋国的人对二公主不敬,心中怒火便熊熊燃烧。
“不会有事的,毕竟是在大齐,有事也是你们的人吃亏,最好别闹出太大的动静。”项润很淡定,朝远处又望了一眼,转身便要退回书房。
蒙格无奈地跟上来,可项润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我二哥与你也有往来是吗?”
蒙格一怔,颔首:“二殿下曾几次送东西到使馆,约我私下会面。”
项润笑而不语,继续朝前走了。
蒙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年小的皇子,当真不容小觑,而大齐有着如此优秀的皇子皇孙,将来一定会更繁荣强大,晋国呢?
他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愿二公主不要因此延误那片土地,那里并非人人如此可恶猥琐。而若有人敢伤害她……他用力捏紧了拳头。
项沣赶到时,那晋国世子依旧嚣张,元元跑来说:“二哥,这个人突然窜出来,还打伤我们的人。”
“没事吧?”到底是自己的妹妹,项沣打量了两个丫头,之后站在他们面前,看着那面相可恶的家伙,一挥手,“带出去,不必和他客气。”
项元在身后轻声说:“二哥,我们没招惹他,不是我们的错。”
项沣嗔道:“二哥怪你做什么,你一个人我或许不信,琴儿在你身边,还能不信。”
项琴温柔地笑着:“二哥,他应该是喝醉了,把他送走就是了,不必计较,毕竟是晋国的世子。”
“还是琴儿懂事。”项沣叹了声,“你们早些歇着,这几日前朝往来的人复杂,关防太过严密显得我们不尊重人,可你看我们尊重他们,他们就不识相了。所以也只能要求你们自己谨慎,在涵元殿里待着,等他们各自归国后,再出来玩儿。”
“是。”妹妹们福身向兄长告辞,不敢说要去书房见蒙格,转道回涵元殿去。
待得蒙格与项润分开,带着四皇子送给他的东西出宫时,刚出城门下,就被人拦截,他们说的是晋国话,那必定就是二哥的人了。
蒙格若不愿跟他们走,少不得大打出手,眼下这形式,在这里动手,无疑是给皇帝添堵,权衡再三,蒙格只能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翌日清早,不见昨天的阴雨,阳光重回大地,慢慢化去一夜白霜,琴儿站在屋檐下喂鸟,宫人们围着她,小心翼翼地为公主梳头。
忽见有人匆匆进门,她看了一眼,示意宫女们停手,便披着满头青丝来到母亲的殿阁。皇帝早已上朝,皇后亦在镜前梳妆,琴儿进门时,那宫人已经禀告了话退下,她站在门前望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
“孩子,过来。”珉儿召唤女儿,拉着她坐下,拿起翠玉梳为她打理青丝,笑道:“怎么起得这么早,我吩咐嬷嬷们不要吵醒你们,昨天都累了,今天多睡一个时辰也不碍。”
“习惯了早起,到时候就醒了。”琴儿笑道,稍稍犹豫后,问道,“母后,方才那人来对您说了什么。"
珉儿摸着女儿的脑袋,宽阔的袖幅像翅膀一般保护着自己的孩子,她温柔地说:“刚得到消息,晋国世子暴毙了。”
项琴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镜子里的母亲,不敢相信地问:“那位晋国世子,昨夜闯到内宫的人?”
珉儿颔首:“死因尚未查明,今日应该会有消息,你父皇刚刚在朝堂上得知,周怀便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母后……蒙格呢?”项琴紧张地抓着母后的手。
“他没事。”珉儿安抚道,“昨夜沈云发现他被晋国的人带走后,就派人去干预了,当晚就把蒙格带走了。”
项琴冷静下来,想了想后,轻声对母亲道:“您能派人去看看他吗?”
珉儿颔首:“母后知道。”
使馆中,因晋国世子暴毙,相关之人都被软禁,蒙格自然不能离开他的使馆,事实上连他都不敢相信侄子就这么死了。昨晚二哥把他带走,就是侄子说他和大齐皇子私下见面,二哥待他去问话,要他交代是不是私通大齐,还说已经有人怀疑,大齐派去帮梁国攻打晋国的队伍里,就有他的身影。
蒙格发誓不再被兄长羞辱,昨夜若非沈云及时赶来,他几乎就要和他们动手,而昨夜若真的动了手,侄儿的死他必定会被怀疑,但离开时那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程达和他一起被软禁,什么消息都没法儿打探,忧心忡忡的人在门前来回徘徊,突然有马车停在使馆外。马车上下来一个宫里的公公,拿着令牌进的门,和和气气地送了一封信来,要亲手交给蒙格。
“这是……”蒙格捧着信,谨慎地问。
那公公且笑:“小人在中宫涵元殿当差,皇子殿下,您该明白吧。”
蒙格心中一热,命程达好生送客,便带着信退回屋子里,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是用晋国文字而写,他们日日一起在书房,早已熟悉了这笔迹,娟秀工整,一笔一划,都是心意,二公主在信中没有说特别的话,只请他珍重。
“琴……琴儿。”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深宫里,皇帝散朝归来,和小女儿一起逗了会儿鸟,而元元才刚刚睡眼惺忪地起来,他便打发道:“你们去别院,问外祖母讨几碟菜来,就说父皇想吃岳母做的菜了。”
进门来,珉儿笑问:“好好的,怎么把女儿们打发走了?”
皇帝笑道:“朕知道你要问好些事,有些话不想叫她们听去。”
珉儿便直接问:“那世子怎么死的?”
皇帝看她一眼,冷笑道:“企图对我的女儿行不轨之事,还要留他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