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 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会满足你
秋景柔颔首:“公主一切安好,我提起哥哥,她道是被太后阻拦不得出门,说你一定会体谅她,待她能自由出门时,会自己来向你解释。”
“太后?”秋景宣默默念了一声,“她可还说了别的吗?”
妹妹却摇头:“仅此而已,哥哥还想听什么?”望见兄长失落的身影,秋景柔问道,“哥哥,你和公主吵架了?”
秋景柔一笑:“和公主吵架?怎么会,便是有心也无力,她可是……公主。”
兄长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提起项元时的目光变了,秋景柔心中有所猜想,但不愿去戳哥哥的痛处。她们兄妹什么命,哪有资格攀龙附凤,也难怪她和项沣注定不幸福,哥哥若强行和公主婚配,也许一辈子就毁了。
“你保重身体,殿下最近为了京中发生的命案愁眉不展,别惹他生气。”秋景宣叹息了一声,怜爱地看着妹妹,“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
秋景柔却凄凉地笑着:“哥哥放心,我很快会有孩子,很快就能好起来。”
这话叫秋景宣听来,无疑是妹妹痴傻了,哪里知道二皇子另有算计,但秋景柔迟早也会告诉他为什么,眼下八字还没一撇,等她“怀”上了再说不迟。
“哥哥保重。”与兄长道别,秋景柔扶着侍女的手进门去,皇子府门外顿时冷清下来,秋景宣孑然一身,毒辣的太阳将他的身影刻在地上,然而没有光明时,连身影都会离他而去。
秋景宣知道,根本不是太后阻拦元元才身不由己,他很明白,他们结束了。他不会等得到元元的亲口解释,从此形同陌路,不,根本不会再遇上。她贵为公主,本就生活在自己无法攀登的云端。即便同在京城,即便只是隔着一道墙,只要元元不愿意,他们永远也无法相见了。
下人牵着马车上前,请秋景宣回复,刚要踏上马车,只见二皇子的急报飞驰而来,他心中一紧,难道又有人被暗杀?果然,他不过是稍稍停留的片刻,门里就有人飞奔出来,见他为离开,大喜:“秋大人,殿下要见您。”
这一阵子,京城里不太平,接二连三有官员被暗杀,从凶手留下的痕迹来看,似江湖里行侠仗义人士,杀的都是贪官狗官。虽然细细剥开他们的背后,论一个贪字足以问斩,也有人手中经历过命案迫害了无辜受冤之人,但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大关联,唯一能联系起来的,是他们其中不乏反对皇后的势力。
“这些都不难查,可百姓不会知道,他们只会为了坏人被杀而欢呼雀跃,但是朝廷里的人略动动脑筋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项沣面色铁青,难以想象中宫的手腕,他是被那个女人抚养长大的,涵元殿在他的心里,一直温暖如春,一直是像天堂般的地方,而皇后……即便到这一刻,他也不愿去憎恶她。
“会是皇后做的吗,这些日子那些势力越来越嚣张,她一定是感受到压力。”项沣缓缓地说着,“以她的手腕和魄力,办这件事不难,皇叔对她也是言听计从,过去那些暧昧的事,勾得皇叔一辈子也放不开不是吗?”
秋景宣顿首:“是,目前看来皇后嫌疑最大,皇上把这件案子交给您来查,不知期待的是什么结果,您若真的查到皇后头上,皇上会如何看待?”
项沣一拳砸在桌上:“父皇的确给我出了个难题。”
秋景宣再道:“若是皇上所为,殿下……”
二皇子目色彷徨,带着惊恐慌张,瞪着秋景宣道:“你什么意思,难道父皇故意刁难我,故意的?”
“一切尚未明了,都是臣的猜测。”秋景宣却冷静地说,“但若结果是这二者其一,殿下如何选择就会影响您的将来。皇上自然动不得,但皇后呢?”
项沣憋着一口气,半晌才道:“我若为帝,母妃如何容她,或早或晚都要翻脸,她一定也早就想到了。自然到那时候,我会尽可能保全她的体面周全,母妃虽恨,可养育之恩我不能不报。”
秋景宣垂首不语,皇后的心血没有白费,甚至为她自己的儿子铺下了锦绣前程,欲为帝王者,谈什么养育之恩,谈什么血脉亲情。
“景宣,你的手怎么样了,还没有好吗?”二皇子突然关心起了秋景宣的伤。
“多谢殿下,臣的伤口已经痊愈,只是大夫叮嘱再养几日。”秋景宣揣摩着二皇子的意思,说道,“殿下是否希望臣夜探各府,查一查刺客的踪迹。”
项沣道:“是有此意,但你的伤不能大意,且等等吧。”
秋景宣坦率地说:“静养许久,功夫大不如前,飞檐走壁一时半刻做不到从前那般不着痕迹,只怕弄巧成拙反惹出祸端,请殿下恕罪。”
项沣一叹:“不碍事,另有人能去办这件事,我宁愿你养好了伤,之后长长久久地跟着我。”一面说着,将下人唤来,命他们取补养气血的药材赠与秋景宣,一面道,“你毕竟是景柔的哥哥,我也不愿她为你担心。”
“多谢殿下。”那之后项沣又交代了几件事,再次离开皇子府,太阳已经转了方向,将皇城照得金碧辉煌,他心里的人就在那光芒里,可是太刺眼太灼热,他一旦靠近,就会被融化得无影无踪。旧年通往元州的路上,一场梦开始,现在梦醒了,他是注定孤单漂泊的人。
秋景宣拆下了手中的纱布,手臂已经不那么疼了,可似乎也是因为不再如从前那么灵活,才感觉不到疼痛,他试着握紧拳头,有心无力的感觉让人心生挫败,他曾经那么期待伤口愈合的时候,和元元一起分享喜悦,哪怕恢复的过程漫长艰难,有她在身边支持安慰,任何困难都能面对。
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凄凉苦涩地一笑,再次回望巍峨的皇城,跳上马车,抛下一切扬长而去。
那之后的日子,越来越多的官员遭暗杀,整座京城人心惶惶,皇帝不断施压要查出凶手,可二皇子始终一筹莫展,大臣们人人自危,上朝下朝的路上都雇佣了许多武林高手保护,可这样招摇又怕是承认自己心里有鬼,实在叫许多人进退两难。
但随着莫名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彼此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明显,珉儿就算居于深宫,坐在涵元殿里也能感受到来自朝廷大臣们的敌意,已经有谣言开始在京城和皇宫流传,道是皇后雇凶杀人排除异己。
就连两位公主都听得这样的话,她们自然不在乎那些“该死”的人,却在乎母亲的心情和安慰。
时近夏末,这一日元元等在沈云进宫的路上,总算把人等到了,这个家伙最近很少进内宫,虽然据说每天都上朝去见父皇,可项元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乍见元元等在路口,沈云情不自禁就露出笑容,这些日子他手中染了太多人血,即便不是人人都死于他手,可每一件事事前计划事后周全,都是在和人命打交道,渐渐地自己都觉得快魔怔了,忽然见到元元灿烂明朗的笑容,像是涤荡了他内心的阴霾。
“你啊,又晒黑了。”项元一见面就嫌弃,“难道是为了晒黑一些,夜里好把自己藏起来?”
沈云心里一颤,忙将目光扫向四周,但是再一想,元元必然是无心之说,她怎么会想到是自己在制造事端,便轻松地一笑:“黑了我也好看,你是怕我变丑了?”
“你变丑了我才高兴。”嗔罢这句,项元便变了神情,正经地问,“我和琴儿都很担心母后,就连皇祖母都在和王嬷嬷念叨这件事,沈云你告诉我,外面的人都在怀疑母后雇凶杀人吗?”
“你问过伯母了吗?问过伯父没有?”沈云问。
“我不敢,琴儿也不让我问。”项元摇头,“而且父皇和母后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他们但凡皱皱眉头,我们也好张口。”
沈云笑:“那你想知道什么,知道了又如何,只要伯母不在意,你管那么多?”
项元垂首,不服气地咕哝:“都嫌我多管闲事,可我不好奇这样那样的事,日子真的很闷,再说我只是关心母后,我又没打算要干什么……”
可面前的人突然凑过来,几乎贴着她的面颊,在她耳边轻语:“那些人罗列他们犯下的罪恶,足够秋后问斩,然而走律法牵动太大,你知道,伯父一向铁腕,雷厉风行。”
项元睁大眼睛,心里似乎明白了,沈云则温和地笑:“满意了吗,安心了吗?”
“告诉我不要紧?”
“怎么不要紧?可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会满足你。”
元元心中一暖,但面上是傲气十足,挥挥手撵他走:“赶紧去朝堂吧,别又说是我耽误你。”
沈云则叮嘱:“早些回涵元殿,虽是夏末,日头依旧毒,别中了暑。”
两人散去,元元不自觉地在脸上挂着笑容,转身见远处众人拥簇一人缓缓而来,她眯眼看着,身边的宫女则提醒道:“公主您忘了,今日太后请二皇子妃和夏春雨进宫一道用膳,这来的是夏春雨吧。”
项元便道:“我不喜欢她,还是别打交道为妙。”
424 什么都不在乎了
元元这边带人离去,自然夏春雨一行也早就望见她,眼尖的宫女告诉夏氏前面走远的人是大公主,夏春雨笑笑不语。
实则心里却在打鼓,那日在二皇子府中,她冲皇子妃屋子里冷笑的模样,像是被公主撞见了,但凡公主在皇后或太后面前说一嘴,她可就没好果子吃了,虽然过去好些天了没见什么动静,可她心里还是不安得很。
“皇子妃娘娘到了吗?”夏春雨问身边的人,“我可不敢比娘娘先到,怕失了分寸。”
宫女们却笑道:“您如今怀着皇孙,谁也不会和您计较分寸,您只管大大方方地去,太后等着见您呢。”
夏春雨也不过是嘴上客气,她很明白孩子生出来之前,谁都会捧着自己,怕就怕孩子一落地,所有人都变脸,她一个宫女出身的,如何与皇权抗衡?最后悔是把那“何”字玉佩交给了皇后,早早就在皇后面前暴露了自己,虽然皇后待她和之前一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她已经容不得皇后了。
一路思虑重重,到达长寿宫后没坐多久,秋景柔也到了,太后对待正牌孙媳妇态度果然不同,但眼下夏春雨没心思计较这些,她略听闻前阵子说什么皇子妃月事里中暑,此刻见她气色虽非极好,但比之前要强好些,难不成腹中胎儿已经没了?满心盘算着如何才能有机会和秋景柔单独说话,可那个人必定会处处躲着自己,还是等离宫再想法子的好。
可夏春雨却不知,从前是她处处算计皇子妃,现如今是秋景柔不愿再忍耐,今日轮不到她来算计,绝望的人早已无所畏惧。
用膳时,公主皇子们都到了,二皇子为了朝政忙得不可开交,把弟弟也拖了去,兄弟俩便来不得。珉儿要敦促皇帝按时吃饭,今日不来作陪,项润跟着两位姐姐,带着弟弟来了。太后怀里抱着小孙子,身边坐了一圈孙子孙女,孙媳妇肚子里还怀着,这般子孙满堂的热闹,一直是她人生里的乐事。
巧的是才动筷子不久,云裳就带着小女儿来,太后更是高兴,嗔她是有口福的人,说说笑笑好不欢喜。
只是座中有孕妇,禁不起聒噪热闹,夏春雨自信皮实健康,可耐不住心事重,时不时露出几分不安的情绪,又遇上腹中孩子一起来凑热闹在她肚子里翻江倒海,很快就被太后发现,关切地问:“春雨,你这是怎么了?”
夏春雨忙道:“没事,太后娘娘,是孩子在踢我。”
太后伸手来摸摸她的肚子,眯眼笑道:“真是个有劲儿的小家伙,难为你瘦瘦弱弱的怀着孩子辛苦。”
夏春雨乖顺地笑着,刚要开口,却听秋景柔主动说:“咱们说说笑笑的,妹妹该觉得吵了,屋子里人多也闷,太后,我陪妹妹去外头散步透透气,您看可好?”
“走得动吗?肚子大了,可别乱跑。”太后说。
“是想出去走走……只是、只是不敢劳动皇子妃娘娘陪伴。”夏春雨客气着,目光瞟向秋景柔,那边淡定自若,只是微微笑着。
虽然觉得秋景柔主动找自己很不寻常,但夏春雨急着有话对她说,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肯错过,已经自己站起来,扶着肚子道:“太后娘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元元在边上冷眼看着,她还记得那日夏春雨站在二嫂院中那轻蔑倨傲的模样,她不知道妯娌之间有什么纠葛,也不愿多管闲事,见一旁小晴儿热情地想跟着一起去,便拿了点心将她拦下,笑着说:“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点心,夏天吃又凉又爽口。”
妯娌二人离去,云裳见元元这样疼爱自己的女儿,便与太后笑道:“我前些日子对沈哲说,盼着将来云儿有个能疼他妹妹的媳妇,就算他妹妹将来在婆家受委屈,回娘家还有嫂嫂疼,不至于回了娘家还要看嫂子脸色。他说我没事胡思乱想,还说娶媳妇不是来给沈家做牛做马,说我自己年轻时只想着怎么让他心里有我,如今要做婆婆了,却只管要求儿媳妇如何如何,我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太后嗔道:“在孩子们面前说什么胡话呢,你啊。”
而沈晴则好奇地问:“元元姐姐就是我未来的嫂嫂,娘有什么可担心的?”
云裳使劲儿冲女儿眨眼睛,再看边上项元,姑娘家脸蛋儿都红了,云裳轻轻推太后,示意她来看,太后眯眼笑着,轻声道:“你别胡说八道,他们如今不是正好着呢?”
项元不愿长辈们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顺手给弟弟布菜,叮嘱他:“吃了回去念书吧,我知道你坐不住了。”谁知弟弟却说:“婶婶,您说些别的吧,不然姐姐连饭都不给我吃了。”
“你……”项元气得不行,一屋子人却乐了,云裳来搂着孩子道,“不生气,是婶婶不好,婶婶不该说这些,可婶婶不是拿你开玩笑,是真心的。”
项元软软地嘟哝几声没作答,但一样的话现在听来,心里不再那么反感,从前听一个字就会毛躁,现在不会了,难道是因为她眼中的沈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沈云?
这一边,秋景柔扶着夏春雨,走着走着便离了长寿宫,自然是因为她们有话要说,不能让长寿宫的人听见,宫人们见有皇子妃陪伴在侧,也就不阻拦。
偌大的皇城,离了有烟火气息的几座宫殿,哪里都冷清,寂静无人的宫宇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显得有几分人,而她们俩,都有可能在将来成为这里的女主人。
“我还在安乐宫当差时,听宫里的老嬷嬷们说,从前这皇城里可热闹了,皇后娘娘初入宫的那天,在太液池边站了满满当当的妃子,想来皇上也曾风流。当然皇后娘娘更了不起,她竟然让这座皇城空了。”夏春雨感慨着,看向秋景柔,“娘娘,将来您做皇后,能容得殿下三宫六院吗?不过您也厉害,殿下那些侍妾,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秋景柔不理会,只道:“太液池边凉爽,我们去那里走走。”
夏春雨不紧不慢地走着,笑道:“照我们的约定,将来在这里做主的人该是我,三殿下性情温弱,最怕麻烦,我若不想他有三宫六院并非难事。皇后娘娘真是给大齐的女人开了个好头,往后历代皇后都能效仿她,效仿祖宗总没有错。”
秋景柔依旧不言语,太液池就在前方,阳光下波光粼粼,一闪一闪刺入她的眼睛。
“我腹中若是皇孙,兴许就是大齐第三代皇帝。”夏春雨笑着,“都说太后是最有福气的女人,可不是嘛,但愿我也是。”
秋景柔唯一一次开口,是吩咐宫人退下,地位上她原比夏春雨尊贵许多,宫人们不敢不从,便由着二位走去太液池边,她们也纷纷躲到树底下去乘凉。
太液池宽阔浩渺,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终究已是夏末。
“你看那里,我听老嬷嬷们说,原先是宏伟的宫殿,结果被一把火烧了。”夏春雨道,“当时皇上失踪了很久,可一场火却把人找了回来,所有人都以为皇后娘娘葬身火海时,她却坐着船出现了。而那场火,把我们的婆婆撵出了皇宫,每次想起老嬷嬷们的这些话,都不敢想象当时是怎样的情形,皇后娘娘的确是了不起的人。”
秋景柔神情定定的,似乎根本没在意她说什么,夏春雨却道:“嫂嫂,淑贵妃输了,我们可不能输,咱们该替自己的丈夫,为他们的亲娘讨回公道你说是不是?”
“讨回公道?”
夏春雨眉头紧蹙:“近来京中死了不少官员,我听三殿下的意思,他们不仅仅是因为积民怨犯众怒才被暗杀,他们很多人都是反对皇后娘娘的,认为皇后要做第二个武则天。如今一个个死的不明不白,无疑就是皇后先动手了,那么她为了她的儿子,早晚也会对二殿下三殿下动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吧。”
可纵然这些话,也没能触动皇子妃,她木木地说:“我的孩子没了,你说行房不会有事,结果我把孩子害死了。”
夏春雨这才想起这一茬,忙问:“孩子真的没了?我看你的气色不一样了,心里正犯嘀咕。可是……我也跟你说了,要小心啊。”
秋景柔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像是早已脱离尘世:“孩子没有了,何忠也不会再回来,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话听得人心慌,夏春雨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几步,可秋景柔猛地扑上来,抓着她的胳膊,提起膝盖重重地顶在她肚子上。
剧痛袭来,夏春雨惊叫呼救,可不等她挣扎逃脱,秋景柔竟带着她一起跳入太液池,水花四溅,华丽的裙衫还浮在水面上,两个人的身体早已沉下去,在水里夏春雨还有意识挣扎,可秋景柔死死地拽着她,要带着她一起沉入水底。
远处,听得惊呼声的宫人赶来,远远看到湖面上飘起的裙衫,吓得魂飞魄散。而另一个方向,被姐姐催促吃了饭就回去念书的项润刚好经过,他是听见呼叫才转头来看,没有看见秋景柔踢夏氏的肚子,但真真切切看到了她拖着夏氏一起跳入太液池。
425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跟着项润的小太监慌张地问:“殿下,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项润却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那小太监呆住,眼珠子一转,忙道:“殿下,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项润年纪虽小,气势不弱,冷声道:“对别人也要说一样的话,别人若欺负你,我当然容不得,可你若自己惹麻烦,我不会救你。”
“是是是,奴才记下了。”那小太监连声答应,又问,“殿下,那我们过去吗?”
项润转身走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太监一路跟着走,时不时好奇地转身看,看到湖面上浮起血色,直吓得心惊肉跳。
这边的人跳湖的跳湖,找太医的找太医,一阵慌乱后,总算把人捞起来了,捞起来的时候皇子妃还紧紧抓着夏春雨的手,皇子妃只是溺水昏厥,夏春雨身下一片鲜红,也是昏迷不醒。
消息迅速传来长寿宫,王嬷嬷怕太后经不起,便先来找云裳商议,她们在门前说话,元元和琴儿在看乳娘给弟弟换尿布,她不经意转身,见王嬷嬷和婶婶面色紧张,婶婶转身来时与她对视,便招招手,示意元元过去。
听闻嫂嫂和夏春雨跌入太液池,夏春雨可能胎儿不保,元元心的揪起来,可脑袋里却有个奇怪的念头,觉得发生这样的事并不奇怪,夏春雨在二哥家中的模样她记得清清楚楚,很显然她和秋景柔有矛盾,只是……孩子是可怜的。
照着云裳的嘱咐,她留下继续陪太后说话,元元则去帮着料理这件事,等一切妥善有了结果,孩子是生是死,直接给太后一个准话,好免去老人家不安等待消息的煎熬。
秋景柔和夏春雨都被安置到了就近的殿阁,项元赶来时母亲也到了,只听太医说:“娘娘,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珉儿叹息:“都醒了吗?”
太医道:“皇子妃已经苏醒,夏氏迷迷糊糊,嘴里一直发着声,听着像是在喊疼。”
珉儿颔首:“尽全力,皇上和太后面前,我会替你们解释。”
几位太医谢恩,又去忙碌,珉儿问清雅:“传话了吗?”话音才落,门前一阵风似的闯进来三皇子,项浩满头大汗冲到珉儿面前,不知是跑了多远的路,喘息粗重地问着,“母后,春雨呢,母后,春雨怎么样了……”
珉儿沉重地说:“正在救治,浩儿,太医说孩子可能保不住,你心里要有准备。”
项浩眼神空洞,显然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但他旋即就问:“春雨呢,母后,春雨她会不会死?”
元元见母亲为难,便上前道:“三哥,太医正在救治,我们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你别着急。”
项浩痛苦地说:“我怎么能不着急?太医在哪儿,太医……”他失魂落魄地乱闯,企图找到自己的女人,元元追上去要阻拦,被母亲拦下了。
“让你三哥去吧。”珉儿平静地说,“是福是祸,都是他自己选的。”
看着兄长那么痛苦,元元心软了,不想再去计较她在二哥家中的无礼倨傲,至少这个人活着,她的哥哥会感到幸福。怪不得谁都认为秋景宣和自己不合适时,父皇和母后却放手让她自己去选择,而她曾经真的幸福过。
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送出来,难以想象夏春雨流了多少血,三皇子被人阻拦着才不能闯进去,可他已经脸色苍白,好像在和夏春雨一同流血。此时二皇子才赶来,虽然也是神情严肃,但显然比不得弟弟紧张,毕竟秋景柔只是落水,夏春雨却是随时可能一尸两命。
“母后。”项沣来向珉儿行礼,听得弟弟在边上与宫人们纠缠不休,觉得他好没出息。
“由着他吧。”珉儿劝道,“眼下景柔和夏春雨的性命要紧,别的事就不要计较了,你弟弟是情深意重的人,怎能叫他不伤心。”
“是,儿臣听母后的。”项沣答应了,但是看向弟弟,实在见不得他这副样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弟弟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又或者是因为从前并没有真正在乎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从前不在乎,现在觉得麻烦,母亲说她当初费尽心机才为自己添一个弟弟,何必呢。
心里正烦躁时,太医来禀告,说是皇子妃醒了。夏春雨那边看着不好,众人也帮不上忙,珉儿便带着元元与项沣先来看望秋景柔,床上虚弱的人微微睁着眼睛,正在回应太医的问话。
项沣总算露出对妻子的关心,上前问道:“景柔,看得见我吗,知道我是谁吗,哪里难受告诉我?”
珉儿站在一旁看,秋景柔好好地回答了这些话,可当项沣问她发生了什么时,她就没力气说了。珉儿向清雅递眼色,清雅便上前劝:“殿下,娘娘醒来便是好事,有什么话回头再问。”
项沣点头称是,起身来对珉儿说:“母后,景柔没事了,请您放心。”
话音才落,只听得三皇子痛呼一声“春雨”,之后便是断断续续地哭喊,像是要宫人放他进去。
众人赶出来,项浩正与人纠缠,太医慌张地来告诉皇后,夏春雨已经咽气,孩子也胎死腹中,转眼之间,好好的人就没了。
“春雨,春雨……”项浩痛苦地挣扎着,可是屋子里的情形太可怕,连太医身上都是血,若是叫他看见那样惨的情形,将来如何是好。若是能救回来,让他看见也罢,现在人都没了。
“沣儿,把弟弟带走。”珉儿对二皇子吩咐道,“别骂他也别训他,你带他走就是了。”
项沣一脸铁青地应下,上前拽过弟弟,项浩奋力反抗惹怒了兄长,项沣不愿他继续丢脸,也不想他情绪激动伤了身体,一掌劈在后颈,直接就把人打昏了。
吵闹的人被带走,殿阁里顿时安静下来,宫人们太医们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出声,珉儿平静地吩咐:“把皇子妃送回皇子府,为夏春雨收殓后再送回去,不要让殿下看见孩子,孩子尽快下葬。”
元元道:“母后,婶婶说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去告诉皇祖母,您去长寿宫吧,这里我来看着。”
珉儿欣慰地说:“那就交给你了。不过你在门外呆着就好,不要去看夏春雨,记下了?”
众人拥簇皇后去长寿宫,太后那儿必然少不得难过一阵,好在珉儿知道太后本就容不得夏春雨,不过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客气些,太后甚至曾要求自己留子杀母,出了这样的事,大概也只会为孩子可惜。
这血淋淋的生死,在帝王家竟只是一句话。
项元听从了母亲的话,始终没进门去看一眼夏春雨,等她被抬出来时已经收拾干净,白布蒙着身体,被人抬着从眼前走过。
“公主,您不怕吗?”跟着项元的宫女胆小,见着人死了心里发憷。
“我不知道。”项元茫然地摇头,“可我觉得她可怜,偏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宫里经历了一场风波,失去了一个皇孙,可是宫人们却没有人说得清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赶去时两人都已经落水,当时只顾着救人。太医则告诉帝后,单单落水夏春雨不至于流那么多血,她最终是死于失血过多,而流血的原因恐怕是落水前腹部受到重创。
那天在宫里流传最多的话,是两位被捞起来时,皇子妃紧紧抓着夏春雨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掰开。有人说是皇子妃拉着夏春雨跳水,也有人说是夏春雨落水时皇子妃为了救她一并被带下去。而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还活着的皇子妃能说清。
皇帝来探望太后,见母亲并没有太过伤心,稍稍松了口气,离开时与珉儿并肩同行,看着夕阳落下,叹道:“总有意想不到的事,哪一天也不能太平,可是朕宁愿去打仗杀敌,也不愿为了这些事烦心。”
珉儿温和地说:“这些事就让我来烦心,皇上等结果就好。”
项晔望着她:“浩儿的前程怕是毁了,可朕实在不甘心,他打算就为了一个女人一蹶不振吗?”
珉儿道:“皇上耐心一些,他还小,好好引导怎么会毁了,原本也没打算这么早就让他成家不是吗?”
他们说着话,慢慢走回了涵元殿,皇帝身心疲倦需要静一静,珉儿自然陪在他身边,项润来向父皇母后请安,被宫人们拦下了。
他默默地回自己的寝殿,抬眼见姐姐们从门外归来,互相说着什么话,项润上前来问:“夏春雨死了吗?二嫂呢,她怎么样了?”
元元道:“夏春雨死了,二嫂静养两天就好,大人的事你别管,回去吧。”
项润没说什么,听话的离开了,可是回到屋子里,跟着他的小太监忍不住道:“殿下,您也看见了是吗?”
项润睨他一眼:“我说的话,你没记住?”
小太监害怕地说:“可是……”
没错,他们都看见了,是皇子妃推着夏春雨落水,是她杀了夏春雨和孩子。
“殿下?”
“我自有主意,你千万闭紧嘴巴。”项润冷声道,“多嘴出什么事,我救不了你。”
426 想要放开手
“是不是连对皇后娘娘也不能说?”小太监试探着,也许他觉得没有什么事是能瞒过皇后,又何必在中宫面前装傻。
“母后那里,我自己会解释,你封好你的嘴巴。”项润拿起书本,命小太监退下,好让自己专心。
公主的寝殿里,宫女们早已张罗下洗浴之物,项元忙了半天一身汗且不说,只看到那一碰碰血水从屋子里端出来,即便没有沾染丁点,也觉得自己浑身沉甸甸的,不及回宫就吩咐宫人准备。这会儿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不禁有几分浴后虚弱,摇着扇子靠在窗台下乘凉,回忆中午发生的事,回忆眼中所见的一切,想起被抬走的秋景柔,才想起了她的哥哥。
秋景宣?项元深深一叹,也好也好,如今不会再下意识地立刻只想着他。
“他不需要人担心。”项元苦笑,
“谁不需要担心?”妹妹进来,放下切好的香瓜,拿银签子递给姐姐,“瓜是婶婶今日带进宫,说是纪州送来的,父皇出身纪州,咱们也是纪州人。”
项元笑道:“我不要随父皇,凭什么非要随父皇,我要随母后做元州人。”
琴儿道:“母后可是出生在京城,后来才去的元州,再说,难道姐姐要做秋家人?那秋景宣……”妹妹无心说出口,但说出口就后悔了,姐姐好些日子不提那个人,也不再去见他,他们怕是不可能再有转机。琴儿忙坐到身边来,乖巧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姐姐我不是故意这么说。”
项元嗔怪地拧了拧妹妹的脸蛋,见她把银签子递来,随口便道:“用银签子插进去,这瓜就变味,你不信试试看,用银签子吃,再用手拿来吃。”
琴儿将信将疑,但事过之后,不知是心里上觉得不一样,还是真的不一样,的确是用手拿的好吃,又试了一次,便问:“姐姐怎么知道的?”
“秋景宣告诉我的。”项元大大方方地说,“他说再不济用竹签也好些,往后咱们都换竹签吧。”
琴儿去洗了手回来重新坐下,摇头道:“宫里自然要金银玉器才是,不能失了体面,东西好不好吃倒是其次。再说这瓜本是用刀切的,真要还原本来,难道一开始就徒手劈开吗?”她看了看姐姐,再三考虑后谨慎地说,“既然姐姐不忌讳提起秋景宣,那我就说了,姐姐觉得今天这事儿和嫂嫂到底有没有关系,万一有什么事,秋景宣也会被连累吧。”
项元用银签子意兴阑珊地拨动着切得方方正正大小均匀的香瓜,颔首道:“他们是兄妹,嫂嫂若有事,他必然有牵连,若要怪,就怪他最初为什么要把亲妹妹送给淑贵妃。”
琴儿担心:“姐姐,二哥怎么办,三哥怎么办?”
元元丢下银签子,对妹妹道:“不管咱们将来嫁了什么人,或是一辈子不嫁人,都要让父皇母后省心。为了秋景宣我已经愧疚死了,怪不得润儿那次说我和三哥,堂堂帝王家的皇子公主,净折腾儿女情长,没一点出息。”
此时清雅过来,道是皇上想见女儿们,二人到了父亲跟前,问的不过是如何善后,夸她们能干,怕她们被吓着,有一双乖巧贴心的女儿在身边,皇帝的心情好多了。而项沣则派人来向父亲禀告,说是明日就能带秋景柔来给帝后一个交代。
皇子府中,秋景柔躺在床上装睡,她知道自己醒来就会被盘问太液池边的事,现在是想活不能好好活,想死也死不了,就等着见一见哥哥,再决定之后该怎么办。唯一让她高兴的是,夏春雨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来要挟她,何忠安全了。
偏偏今日,秋景宣去追查京中命案离了京城,此刻才得知消息赶到皇子府,得知哥哥来了,秋景柔才“醒来”,项沣便急着问:“到底怎么回事?”
可秋景柔却道:“殿下,我想和我哥哥单独说会儿话。”
项沣眉头紧蹙,本要责备妻子,可见秋景宣在边上默默不语,到底忍下了。走时交代秋景宣:“我在书房等你,有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
二皇子离去,秋景宣便坐到了床边,妹妹面色苍白气息虚弱,让他十分心疼,而秋景柔见哥哥不在把手臂挂在脖子上,担心地问:“你的手已经好了吗,大夫怎么说?”
秋景宣道:“我没事。反是你,怎么会掉进太液池?景柔,你是不是……”
妹妹却示意哥哥小心隔墙有耳,待哥哥去查探后,才很小声地,带着笑容说:“夏春雨发现了我与何忠的事,我不想一辈子被她要挟,本打算同归于尽,可连老天都向着我。她死了,我还活着。”
秋景宣心内震撼,看着妹妹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子妃却是轻松地笑着:“哥哥,我解脱了,哥哥,我也做了件有魄力的事对不对?你放心,谁也没看见,只要我死不承认,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就算被发现了又如何,大不了一死,可我保住了何忠。”
“景柔,你?”
“哥哥,何忠还好吗,他在哪里?”秋景柔眼里没有别人,伸手抓着哥哥的衣袂问,“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可他好不好,只告诉我好不好成吗?”
秋景宣沉重地点头:“他很好,但是再也不要提起来,景柔,你要自己保重。”
妹妹却心满意足地笑着:“哥哥放心,我了无牵挂了。”
秋景宣摸到妹妹的手,瘦得好像干柴枯枝,明明是在帝王家,为何被折磨成这样,偏偏并没有人敢亏待她,纵然锦衣玉食,也都没法儿让她过得好。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让妹妹来这里,今生可还有机会弥补?
“这件事,我不会对殿下讲,他明天就要带我去宫里解释。”秋景柔说道,“如果骗得过去,就什么事都没了,若是他们不肯放过我,哥哥你也别来管我,千万千万保重自己。”
秋景宣握着妹妹的手:“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不知为什么,妹妹的笑容却让他越来越没底气说这句话。
昼夜如梭,转眼已是第二天,早晨朝会一散,项沣便回家来接妻子,本以为秋景柔会病怏怏不愿进宫,可她早早就打扮整齐,穿了衬托气色的枚红色上衫,白裙为底,艳而不俗,发髻整整齐齐盘在头顶,凤簪珠钗一件不少。
“身体可还好?”面对妻子的诚意,项沣没了脾气,亲手搀扶她上马车,秋景柔则愧疚地说,“昨日昏昏沉沉,实在不想说话,殿下,你不要怪我。同样的话要反复说好多遍,我心里害怕,你也不要怪我。”
项沣想了想,只问:“你为什么拉着夏春雨的手,是想救她?”
秋景柔点头,奇怪地问:“当然是要救她,不然呢,殿下难道认为是我要杀她?”
同样的话,秋景柔在帝后和太后面前说了一遍,道是大腹便便的夏春雨好奇太液池里的锦鲤,说是曾经宫人们传说太液池的锦鲤有灵性,认得皇后娘娘。她们站在湖边,夏氏非要探出身子去看,就这么掉进水里了。当时什么也没想,就想抓着夏春雨救人,没想到被一起拖进湖水里,后来的事她不记得了,为什么会一直抓着夏春雨的手她也不知道。
夏春雨死了,没有宫人看见当时的情形,秋景柔的话信或不信,只看帝后与太后如何判断,可若是不信,没有证据也不能把秋景柔怎么样,很显然为了息事宁人,谁都会选择相信皇子妃的话。
太后叹息着:“你这孩子身体也不好,磕磕绊绊这么多的事,叫人担心得很。别再想这些事了,更不要自责,回去好生休养。”
秋景柔谢恩,抬起头时恰与皇后对视,皇后眼中的笑意那么温柔,可她的心却颤抖得厉害。她没看错的话,方才那一瞬,仅仅是一瞬,她抬起头的刹那间看到的皇后的目光,分明像是看穿了自己。
可是她看错了,皇后当时并没有看着她,珉儿是越过秋景柔,看着站在姐姐身边的项润。在珉儿看来,儿子今天的神情很古怪,那么机敏的他,竟然没察觉自己看了他好长时间,是什么样的心事叫他如此专注?
待众人散去,清雅在外头打听了一些事,回到涵元殿来向珉儿禀告,珉儿却问清雅:“那块玉佩你还收着吗?”
“是,奴婢收着。”清雅一听便知道娘娘指的是什么。
珉儿道:“你猜夏春雨有没有告诉景柔,我们也知道那些事?”
清雅想了想:“奴婢不敢猜,奴婢也不信皇子妃的话,旁人或许想不出她们有什么恩怨,您和奴婢是知道的。昨天她回皇子府后一言不发,最后等秋景宣去了,兄妹俩才说了会儿话。”
珉儿默默颔首,却想起了长寿宫里儿子的神情,作为母亲太了解自己的孩子,她心头有几分不安,可是却也有一股奇怪的冲动,想要放开手。
“娘娘,三殿下要为夏春雨风光大葬,以皇子妃的规格下葬。”
“不准。”
427 我死,还是你死?
清雅忧心地说:“娘娘,只怕三殿下不肯从。”
珉儿坚持道:“由不得他,皇上若知道,必然为此生气,他大度豁达,可也有不能忍的事,浩儿还想不想夏春雨能留下全尸?不是我为难他,我是为他好。”
清雅无奈,只得把话传出去,自然她会说得婉转些,不叫三皇子把矛头指向皇后。再过一日夏春雨就该出殡,不知能不能太平度过。
夜里,项元带着宫女给弟弟送宵夜,换做平日,项润必然嫌姐姐打扰他念书,可今天却默默不做声地把东西吃了。元元好奇地说:“你今天真是有些怪,我是见你晚上没动几筷子,怕你饿才送吃的来,也想着又该被你嫌弃。没想到,这么乖啊。”
她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润儿,你没事吧?”
项润躲开姐姐,回去书桌前,可也只念了句:“姐姐别闹,我要念书了。”
元元笑道:“不是说夜里要长个儿,往后白天才念书吗?”
“我……”项润竟是忘了,想了想把书本合起来,可立即又打开,说道,“这不是还早,我再看半个时辰,一会儿就睡。”
项元命宫女们将碗筷撤走,衣袂飘飘地走来弟弟身边,指了指他手里的书:“拿倒了。”
弟弟大窘,急忙将书翻转,可这才发现书根本没拿倒,生气地看着姐姐,项元则凑到他面前说:“你看你,今天真是很奇怪啊,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项润强作镇定:“我没事,姐姐别胡思乱想,也别去母后面前胡说,母后正为二哥三哥烦着呢,父皇更是。”
“那是自然的,所以我才要来关心你。”元元并不想纠缠弟弟,摸摸他的脑袋,笑道,“有什么事要和姐姐说啊,你还小呢。润儿,将来要好好待你的皇后和妃子们,不要欺负女孩子。”
姐姐和母亲说了一样的话,大姐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她确实更像母亲,却不知有些事若和姐姐商议,能不能得到和母亲一样的答案。
“父皇盛年,姐姐谈什么将来的话,旁人听去只当是我们兄妹不孝,父皇母后也必然不愿意听。”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说,“大姐,再不要提那些话了可好?”
项元嘿嘿一笑,知道弟弟要恼她了,不再逗他,叮嘱早些休息便要离开。姐弟连心,元元仿佛能感受到弟弟心里的不自在,可他不说,自己也不敢乱猜啊。
正殿里,珉儿站在窗下,想着今天儿子异于平常的神情举止,她已经派清雅打听,昨天夏春雨出事时,正好也是儿子离开长寿宫的时候,他很有可能看到了什么。之前书房里横梁砸下来,就在他心里留下阴影,这些日子或许已经好些了,可突然又受打击,所有的事交缠在一起,这孩子能想得明白吗?
“你怎么了?”项晔从身后走来,抱住了珉儿。
“怪热的。”珉儿挣扎了一下,却分明口是心非,她已经把身体的重心却靠在丈夫身上。
皇帝道:“原本秋景柔与人私通的事,朕打算告诉淑贵妃,沈哲拦下了,说是朕把她养在行宫就是,去计较她的感受,其实是自己放不下。朕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下朕不说她也该知道了。”
“她若要来京城,皇上答应吗?”珉儿问。
“怎么会答应?”项晔道,“你放心。”
珉儿笑:“臣妾没什么可不放心的,皇上自己心里明白就好。”顿了顿,她转身看着项晔,“夏春雨死得那么突然,浩儿必定意难平,秋景柔牵扯其中,浩儿和沣儿之间难免生嫌隙,或是您亲自去干预,又或是放任不管,不论发生什么皇上心里都要有个准备。”
项晔叹道:“朕已经想好了,他们兄弟若因此反目,是他们自己选的路。”皇帝不愿为这样的事费心,拉着珉儿的手往书桌前,说着,“墨干了,你来替朕磨墨,早些批了这些折子,早些歇着。”
珉儿跟着他走,下意识地回眸望去儿子的寝殿,她想象不出,会在儿子身上发生什么。可她决心不去问,第一次试着放开手。
两日后,在珉儿的压制下,三皇子没能如愿以皇子妃的规格为心爱的女人风光下葬,可也尽其可能地办得隆重盛大,弄得满城皆知,惹来皇亲宗室不齿。
皇帝自然不高兴,可也懒得去追究这样的事,果然对一个人不再有期待时,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那之后宫内宫外倒是平静了一些日子,但京中官员接连神秘被杀的阴影犹在,秋景宣追查的线索也渐渐清晰,一桩桩命案背后,果然不是什么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这般简单。
虽然结果尚未明朗,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能断定一些事,秋景宣已经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项沣。他不认为二皇子将来会是个好皇帝,但一个不好的皇帝,才能有权臣的用武之地,然事有利弊,无能的君主守不住疆土,他的祖父秋振宇的一生就是最好的例证,这不是他想要的将来。
是忙碌的日子里,无暇去想念宫墙里的那个人,可哪怕只是一瞬的念想,也会让他心痛难当,越是以为自己放下了,越是往心里深处缠。每每离开二皇子府,他都会遥望皇城,只是出了冷冰冰的城墙角楼,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夜,根据线索,秋景宣推算与二皇子往来密切的中书侍郎可能遭袭,但他没有告诉项沣,私下夜行至中书侍郎府,但目的并非保护中书侍郎,只是想探一探刺客的来路。
伏在屋檐上的秋景宣,等到将近子时,果然见到可疑身影飘然而至,来的人并不多,依稀只有三人,秋景宣握紧手中剑,静观其变。
他并不打算救中书侍郎,可是刺客才刚闯入卧房,中书侍郎的小孙儿拉着奶娘从廊下出现,小孙儿拍着门找爷爷,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屋子里一时灯火亮起来,传来阵阵笑声,不久灯火再次熄灭,只有奶娘独自和其他下人退出来。看样子,是那孩子来找祖父母同眠。
秋景宣微微皱眉,而不久后,三道身影退了出来,似乎因为有孩子在那里,他们今晚会放过中书侍郎。
可是,秋景宣手中剑鞘反射的月光,暴露了他的行踪,三道黑影直直朝他逼来,他正想着是应战还是脱身离开,那里停下了两个人,只有中间看似为首的那一人走向了自己。
刀光剑影,只是一瞬间,等不及秋景宣反应,身体已本能地拔剑相对,对手犀利的招式步步紧逼,闪避间他们已经离开了中书侍郎府的地界,静谧夜色里,剑刃相交的声音叫人听着心惊,周遭渐渐有灯火亮起,秋景宣无心恋战。
无心恋战,一则是不愿曝露自己的身份,再则他已经意识到,重伤初愈的自己不是敌人的对手,他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再受伤。
忽然,对手一招逼近,剑刃相抵,彼此贴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终于看清对方的眼睛,而自己也印在他的瞳孔里,秋景宣已经意识到他是谁,可他自己的名字,先出现在了对手的嘴里。
“秋景宣?”声音是沈云的声音,这一声后,他退开了。
秋景宣缓缓收起剑,方才的情形,他完全占下风,沈云若没有认出他,可能就会下杀手,不,他应该在决定独自对阵时,就已经认出了自己。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沈云的年纪比秋景宣小了好几岁,几乎和项元同龄的他,比年长的成年人更沉稳,虽非皇子,却有天家气魄,严肃地喝令秋景宣,“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可以当做没遇见你。”
秋景宣摇头:“你我各侍其主,道不同。”
沈云扯下面纱,大方而霸气:“但下一次再遇见你,你就没机会再与我说话。”
秋景宣冷冷一笑:“我死,还是你死?”
沈云不屑争辩,他相信秋景宣比自己更明白他的身体状况,是死是活秋景宣会选择,若再次相遇,他不会再手软。
秋景宣全身而退,沈云则是无功而返,暗杀中书侍郎的事暂且搁置,而秋景宣明白,沈云会选择罢手,应该是不愿让无辜的孩子看见血腥的场面。
走过漆黑的夜路,回到并不像家的家里,秋景宣又想起了当年皇后到宰相府的情形,不论如何,今晚那个孩子是幸运的,而他本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更不可能告诉项沣。
然而,避免了暗杀的一晚过去,翌日却从宫里传出了奇怪的流言。宫女太监之间口口相传,说是皇子妃与夏春雨落入太液池那天,有人看见是皇子妃推搡夏春雨。传话的人越来越多,一时找不到源头,可这些话到底是飞入京城,飞进了项浩的耳朵里。
悲痛欲绝的三皇子,立时冲来哥哥府中要质问皇子妃到底是怎么回事,恰好当时项沣在家,面对失心疯一般的弟弟,揪着他的衣领骂道:“你昏了头了,为了一个卑贱的宫女,丢尽皇家的颜面。”
428 皇后心里都有数
“秋景柔若是不害死我的女人和孩子,我何苦来你的脸?是你的女人做下杀人放火的事,难道不是你在逃避?”项浩痛苦地挣扎,几乎要和兄长动起手来,他一把推开了哥哥,怒道,“让秋景柔出来,我要问清楚她。”
“她是你的嫂嫂,你最好放尊重些。”项沣怒道,“莫说她是无辜的,就算她真的杀了人,也有律法也有父皇来制裁她,轮不到你在我的府里放肆,给我滚出去,立刻滚。”
兄弟俩是反目了,彼此猩红了双眼怒视着对方,下人们想劝不敢劝,也不敢真的动手把三皇子赶出去。
“让秋景柔来见我,不然今天就是死在这里我也绝不会离开。”项浩横了心,不达目的不罢休,更是呵斥那些企图靠近他的下人,“瞎了狗眼,敢对我动手?”
弟弟已经不是从前的弟弟,他们都不再是孩子,不是吵一架打一架转身就能和好如初,如今翻了脸,怕就是一辈子的事。一母同胞的兄弟尚且如此,项沣难道还期待中宫那两位,把自己当兄长来敬重?
“别让他进来,他不想走就在这儿呆着吧。”项沣身心疲惫,冷冷地吩咐下人,“你们看好他。”
二皇子转身要走,弟弟冲上来要他把人交出来,下人们死命地拦着,皇子府里沸反盈天不成体统,闹得不可开交时,宫里的人匆匆而来,也是硬着头皮尴尬地说:“二殿下、三殿下,皇上要你们到清明阁说话。”
项浩冷笑:“他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
项沣大怒,将弟弟摔在一边:“你还想不想活,闭嘴!”
半个时辰后,兄弟俩已经站在清明阁外了,皇帝那儿与大臣议事,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他们,项浩站在一旁便轻声说:“他是故意让我们来这里出丑吗?”
项沣已然很失望,便道:“你想走,我不留你。”
此时但见周怀匆匆而来,好生与二位皇子道:“皇上说议事不知何时结束,命二位殿下到长寿宫去见过太后,之后父子在长寿宫相见,就不必久候在这里。”
想好哼笑一声转过身,一面走一面说:“他也知道,我们在这里他的脸。”
项沣神情紧绷,与周怀道:“替我禀告父皇,我在长寿宫等候。”
见二位小爷离去,周怀松了口气,他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皇子们正青春年华,他一直以为自己见过几个孩子无忧无虑的童年,事实上只有中宫那几个孩子无忧无虑,而安乐宫里三皇子养在皇后膝下享福,二殿下的童年,却一度被生母逼得喘不过气。那一段人生,应该至今刻在他心里吧。
周怀又叹了一声,最有意思的还是他们的皇后娘娘,换做别的人,哪怕装也要装得将两位庶出子视若己出,可皇后她多年来表里如一,不知外人如何看待,他和清雅,还有许多人都看得出来,皇后从来没把这两个孩子当做亲生子,不过是尽她该尽责任,仅此而已。
且说兄弟俩往长寿宫去,一前一后,三皇子满身戾气幽怨,二皇子紧绷神情,宫人们都远远躲开,这一边项润站在树荫下,看得真真切切。
“殿下?”跟随他的小太监担心地说,“皇上皇后若是查到您这儿来?”
“是事实,有什么可怕?”项润淡漠地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他们若想逃避现实,那也是他们的事。”
“是。”小太监一路跟着走,但忍不住说,“您不怕皇上和娘娘不满您不念兄弟之情?”
项润却道:“为君者,只有江山天下,只有君臣,没有兄弟。”
那之后,皇帝在清明阁散了国事,才想起两个儿子还在长寿宫等他说话,彼时太后已经苦口婆心地劝说两个孙子要和睦。皇帝也没有撂下什么重话,他曾经历失去挚爱的痛苦,不能说这事儿到了儿子身上就不值得,只是痛苦之下想好可以做很多更有价值和意义的事,他自己不是称职的父亲,又怎能去强求他的孩子。
然而,三皇子虽然不再去二皇子府闹事,谣言却并未止息,那样的谣传时不时戳着项浩的痛处,宫外传来的话说,夏春雨头七那天,三皇子哭得痛不欲生。
但所幸没有再闹得天翻地覆,但太后还是念叨为了这些事丢了皇家的体面,知道天气转凉后皇帝要出巡,希望出巡前皇帝能做些什么,重振天家威严。项晔与珉儿商议后,便定在七夕前一日,带皇家子弟王公大臣,在京郊狩猎。
转眼间,项元和秋景宣已经大半个月没见面,如今秋景宣跟着二皇子,狩猎时难免会遇见,准备出行前,琴儿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件事,担心姐姐见到秋景宣不自在,珉儿却不在乎地说:“就算不自在也是正常的,难道真要她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要紧的是她敢不敢去面对,能不能大大方方地去过以后的人生。”
到狩猎这一日,皇帝带着珉儿和孩子们,浩浩荡荡离了皇宫,太后为了之后的出巡养精蓄锐,今日便不同往,难得珉儿不必陪在太后身边,早早与项晔说好,要和他一起骑马去林子里逛逛。
猎场气势威武,众星拱月般排开十数个营帐,帝后在大帐之内更换骑马装,出门来时,年轻的孩子们已经都磨拳霍霍等待出猎。
项晔心情大好,与珉儿低语几句,便有侍卫牵马而来,皇帝亲自搀扶皇后上马,待她坐稳后,才另行到一匹高头大马下,只轻轻一跃便翻身上马,之后策马扬鞭,猎场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的队伍散入林子里去了。
烟尘散尽,留下的女眷们便各自回营帐休息,秋景柔那般孱弱,自然也不会跟着去骑马,她也不愿和旁人打交道,便默默地带着侍女们走开了。
时下虽已入秋,天气尚热,方才沙尘滚滚粘在汗水里,秋景柔便命侍女打水来擦洗,才刚觉得几分清爽,侍女道是有一位宫里的宫女求见皇子妃,秋景柔没做多想,就让人带进来了。
来的宫女不算陌生,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之后听她自报家门,才知道是安乐宫的宫女,果然是之前见过的人。
“娘娘,奴婢有件事,不得不告诉您。”那宫女神秘兮兮地凑上来,看了看左右的人,秋景柔也没多想,就吩咐自己的人先退下。
“什么事,你不在安乐宫里当差,跑来这里做什么?”秋景柔问道。
那宫女便说,自从两位皇子都搬出去后,她就从安乐宫被赶出去,到御膳房里做劈柴挑水的粗活儿,很是辛苦,今日虽有幸随驾,也是来干重活的,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来见一见皇子妃。
这些话秋景柔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与这宫女有什么瓜葛,可那些话不听也罢,听了直觉得心惊胆战,她以为夏春雨死了,她就能保住何忠了。可原来玉佩早就不在夏春雨的手里,她竟然一早就曾向皇后告密。
“你说的都是真的?”秋景柔声音都颤了。
那宫女便道:“娘娘,这些日**里宫外谣传是您推夏春雨跌入太液池,虽然谁也拿不出证据,可皇后娘娘心里一定明白您和夏春雨之间是有恩怨的,就算皇后娘娘不站出来,您心里也该有个防备是不是?当初可是奴婢替夏春雨去联络云嬷嬷的,奴婢怎么会骗您。”
“我该怎么办……”秋景柔才松下没几天的心,再次高高悬起,她神情恍惚,木木地问,“你来告诉我,是要威胁我,还是?”
“奴婢怎么敢威胁娘娘,奴婢是为您好啊,只是……奴婢在御膳房实在待不下去,求娘娘给条生路。”话虽如此,终究是要挟了。
秋景柔怔怔地说:“这不难,你现在就留下吧,之后我和宫里说,我要个宫女在身边就是了。”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那宫女大喜。
“你先退下,具体等回府后再为你安排,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秋景柔虚软无力,挥手打发了那个人。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她早就应该听哥哥的警告,她不该害了自己又害了何忠。
她不知一个人在营账里呆了多久,直到外头马蹄声轰隆,才恍然回过神,知道圣驾和大部队狩猎回来了。而不多久,就有侍女来告诉她,说皇上今日兴致高昂,要在猎场留宿一夜,明日还要狩猎。
秋景柔却道:“替我更衣,我要去见皇后娘娘。”
大帐里,珉儿为皇帝更衣后,知道他要见大臣,便退去自己的营帐,元元和琴儿殷勤地侍奉在身边,她便嗔笑:“玩儿去吧,谁要你们现在孝顺了。”
俩姑娘还没走,便有宫人说,皇子妃前来请安。
之后见到人,秋景柔几乎把心情都写在了脸上,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姐妹俩还是识趣地离开了。
只是走出母亲的营帐没多久,就有小太监跑来,说是秋大人托他传话,在营地外等她,这里是内宫女眷之地,他进不来。
“一会儿篝火晚宴,自然会相见。”项元断然拒绝,带着妹妹大大方方地往晚宴之地走去。
皇后的营帐内,秋景柔正伏在地上,浑身战栗着。
429 注定的人生已然经历
见秋景柔这般模样,珉儿心下一叹,轻轻道:“起来吧,这里比不得宫里,你跪在地上仔细膝盖磕破了。”
可地上的人却开门见山地问:“娘娘,夏春雨给您的东西,您还留着吗?”
不必细问,也知是那一块玉佩,却不知自己若说还留着,她会如何回应,若是有胆魄要回去,珉儿倒是在心里给她写一个“服”字。
然而不等皇后回应,秋景柔膝行而上,恳求道:“娘娘,那件东西我不要了,请您随意处置,更求您相信,我们什么事都没有,我全心全意忠于殿下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起来吧。”珉儿搀扶她,摸到秋景柔的胳膊,瘦弱的让她心里一颤,自家女儿们虽也窈窕,可终究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肌骨丰盈触手如玉,这孩子却干瘦得可怜,难以想象她平日里过得什么日子。
“娘娘?”秋景柔却仍在哀求。
“我若要寻你的麻烦,何必等现在或是将来,至于那件东西,我由始至终不曾碰过,虽然我见过,但不屑去把它收在手里。”珉儿说道,“不过你不要太自以为是,我不追究你不是为了你或那个胆大包天的人,而是为了沣儿。秋景柔你该明白,你是生是死在这皇室里无足轻重,在这个世界里,只有认命才能活得好,若不想认命,那就站到最顶端去。”
即便珉儿深恶痛绝皇室对于女子的轻贱,也不得不做这样的刽子手,去斩断他人的情缘剥夺他人的幸福,这是皇权赋予她的一切。而她没必要告诉秋景柔,其实站在最高处,才是最身不由己,毕竟她永远也看不到自己所见的风景。
秋景柔茫然地看着皇后,怔怔地问:“娘娘,您是说?”
珉儿道:“出了这道门,再也不要提起一个字,对你的哥哥也不要再提,忘记这一切,从今往后踏踏实实过你的日子。”
“娘娘?”
“不论你怎么突然知道这件事,之后该如何面对是是非非,好生去处置应对。”珉儿指了指营帐的门,意在秋景柔可以出去了,最后说道,“既然活着,就好好活着,要是有希望,那也要活着才能等待,若是早已死了心,又何必折磨自己。”
秋景柔站着不动,她一时半刻有些糊涂,皇后是放过她也放过何忠了吗,可是她为什么这么不踏实?
是啊,好好的突然冒出一个宫女来挑起这件事,就算这一劫过去了,也许将来指不定又因为谁的一句话,把她和何忠推上风口浪尖。项沣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他会不会丧心病狂地不惜天涯海角追杀何忠,会不会牵连哥哥……
是她的错,是她当初跨出那一步就错了,她为什么要去捡起那块玉,为什么不听哥哥的话。
秋景柔心中猛然一惊,颤巍巍地问:“娘娘,你是不是、是不是什么都知道,我的孩子、没、没有了,您也知道?”
珉儿含笑不语,可她眼中的温柔在别人眼里,在秋景柔眼里,却是不可冒犯甚至不敢仰望的威严。她就在眼前,却又高高在上,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
秋景柔膝下一软跪在地上,裙摆华丽地绽开,她娇弱的身体陷在华丽的丝绸锦缎中,越发显得孱弱渺小,她心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皇后若是知晓一切,那哥哥的一切可能也早就曝露在皇后面前,他们兄妹简直成了最大的笑话。
然而各种念头交杂在一起,秋景柔却突然问:“娘娘,如果我的孩子平安生下来,他能活着长大吗,我能看着他长大吗?”
珉儿道:“这世上没有如果,而注定的人生,你已经亲自经历亲眼看到了,又何必用幻想来自欺欺人。当然,你若乐意活在幻想里,只要你自在,只要不碍着旁人,你大可以这么活下去。”
珉儿唤来宫人,命她们搀扶秋景柔起身,好生将她送回营帐里去,不久后女儿们归来为她梳妆打扮,说笑着一会儿的篝火晚宴必然很热闹。琴儿趁姐姐不留神时,对母亲耳语告诉她刚才秋景宣求见姐姐不果,珉儿颔首表示知道了,但什么也没问。相反在意地问了一句:“润儿在哪里?”
“和几位堂兄表哥在一起,母后要找他吗?”项琴问。
珉儿口是心非:“没事,别叫他乱跑就好。”
一旁元元听见,也是无心地戳穿了母亲,笑说:“母后好奇怪,那小家伙能出去走走才好,就怕他抱着一摞书来猎场,到哪儿都像个书呆子。”
珉儿把心按下,她不该胡思乱想,不该。
当篝火冲天,晚宴开席,乐师舞娘临时从宫里赶来猎场载歌载舞,火上架着皇帝猎来的鹿和羊,滋滋声伴随着香气,勾引着人们的食欲。皇帝一生勤政爱民,难得这般奢侈享乐,竟反叫底下的人手忙脚乱,但总算酒菜丰盛歌舞尽兴,更没有宫廷的束缚,自由自在。
欢声笑语里,秋景宣带着侍卫守候在二皇子附近,他并不是来享宴的人,也就没资格与皇帝和大臣们同席,更不能与他心爱的女人同席,元元与他之间本就是云泥之别,即便没有宫墙阻隔,也注定走不到一起。
她就坐在那儿,被篝火照亮的地方,明媚的火光下,她美得好像天外之人。半个多月不见有些陌生了,眼前的项元,仿佛不再是那天他在树上看到的姑娘。
也许曾经那如篝火般炙热的爱恋,让项元心里能感应到秋景宣正盯着她看,她本是刻意避开往二哥那边看,但渐渐的,不知是被盯地脸热,还是喝了几口酒,这样的刻意回避让她觉得很累。于是不再束缚自己,于是时不时的穿过火光,看到站在远处的熟悉身影。
可是隔得太远,光线也不够明亮,又或是他们再也不可能将目光对在一起,彼此都无法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明明上一次分开时,说好了要再见。
且说项润和几位宗亲里的兄弟天南地北地闲聊着,他贴身的小太监不知从何处归来,站在近处朝主子使了个眼色,项润会意后就没再理会,继续如常与兄弟们说话。
三皇子这里,才经历了丧妻丧子的悲伤,再热闹的歌舞也勾不起他的兴致,而他最恨是不能给春雨的死一个交代,心里几乎已认定,秋景柔就是杀人凶手。此刻已经两壶酒下肚,不醉也有几分微醺,看着旁人欢声笑语,心中愈加悲戚。
此刻,他身边的下人匆匆而来,紧张地说:“殿下,奴才刚刚得知一个消息。”
项浩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那人便道:“听说皇后娘娘刚才把二皇子妃请去了营帐,二皇子妃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可见是逼问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也许皇后娘娘一样怀疑,是二皇子妃害死了我们娘娘。”
府里的人,早已以娘娘称呼夏春雨,虽不合乎规矩,可三殿下喜欢听。眼下更是要讨得主子喜欢,说他最想听的话:“兴许是皇后娘娘找到谣言的源头,可能找到了当时看见的人,这才找二皇子妃去问话,但是您知道,为了维护皇室体面,这事儿一定是到此结束了。”
项浩大怒,无奈这场合下容不得他发作,心里百般算计,忽然摸到腰间的匕首,这是在荒郊野外,为保皇帝安全才允许佩刀侍宴,而这匕首刀鞘上的宝石,还是春雨亲手为他一颗颗镶嵌上去的。
“殿下您看?”下人朝二皇子那里指了指,项浩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孱弱的秋景柔扶着侍女的手离席,不知二哥说了些什么,她弱弱地答应着,继而朝帝后福了福身,就先行离席了。
项浩手里摸着匕首,仇恨攻心,咬牙切齿地说:“我自己去问她,看他们躲到什么时候。”
上首,珉儿陪坐在项晔身旁,皇帝今天格外高兴,她本也心情极好,但眼中看到秋景柔离席,没多久项浩也走开了,旁人眼里只有篝火歌舞和美酒佳肴,可珉儿还看见了另一边坐在兄弟中间的儿子。
项润那平静淡漠的目光里,透着让她不由自主握紧拳头的杀气。她的儿子,早就长大了。
“珉儿,冷吗?”项晔见她一哆嗦,忙搂上来,不顾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关心着问,“这里入了夜,风怪凉的,让他们给你取风衣来。”
珉儿含笑谢绝:“我不冷,皇上赶紧松开手,大臣们都看着呢。”
项晔却道:“看什么,他们没妻子吗?”
四目相对,十几二十年了,他们终是情意不减,但今夜珉儿盛着秋水般的眼眸,和往常略有不同,项晔坦率地问:“怎么了?”
珉儿只是笑:“什么呀,皇上你醉了。”可是她心里却在说:“项晔,对不起了。”
营地里离开了晚宴所在之地,便是一片黑洞洞,虽然有灯笼火把引路,也只是亮了眼前几寸,周遭一片漆黑空洞,让人心里没底。
侍女们搀扶着皇子妃缓缓而行,她那么孱弱,皇子府的下人早就习惯,还时不时有人提醒她小心脚下。
将至营帐前,忽听身后道:“二嫂,留步。”
430 她笑了
秋景柔与侍女们纷纷停下,转身来看,只见三皇子缓缓走来,灯火中面容越来越清晰,即便不是那日闯入皇子府时的张牙舞爪,那带着怒气和恨意的神情,也叫人看着心慌。
且说这些日子二皇子都禁止弟弟接近妻子,皇子府里的人也都知道要护着皇子妃,此刻都不由自主地拦在了秋景柔的面前,客气地问着:“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我与二嫂有话说,你们且闪开,一个个挡在面前做什么,我是强盗土匪吗?”项浩呵斥着,又隔着人墙问秋景柔,“嫂嫂,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看着那杀气腾腾的人,秋景柔竟没来由的一笑,吩咐下人:“你们到一边去,我和殿下说几句话就好。”
“可是娘娘?”侍女们都觉不妥,有心疼她的,也有害怕二皇子追责的,可主子终究是主子,在秋景柔的要求下,不得不散开去。
项浩走上前,开门见山地就问:“晚宴之前,嫂嫂去母后帐中说的什么话,为何出来时失魂落魄,是不是你害死春雨的事被母后知道了?”
秋景柔目色飘忽,仿佛魂魄早已游离人世,她摇了摇头:“殿下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项浩咬牙切齿:“还要装傻吗,春雨和你什么冤仇,你要害死她和孩子,秋景柔,我与你什么冤仇?”他一面说着,激动地逼到了秋景柔的面前,忽然亮出了腰间的匕首,刀刃出鞘,明晃晃的寒光吓得边上的侍女尖叫,有人要冲上来时,项浩怒斥了一声“滚开。”
而他拔刀,并不是要杀秋景柔,相反却是道:“二嫂你且拿着这把刀,倘若我要伤你,你就把刀往我这儿捅。二嫂,我只想要真相,你告诉我,不是春雨贪玩失足对不对,是你把她推下去的,是你杀了她。”
那刀刃反射着火光,像是在这黑洞洞的世界里给人希望的光芒,秋景柔有些恍惚,可心里又格外明朗,这星点光芒,把她的未来都照亮了。
“项浩,你要做什么?”忽然传来项沣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众人都被二皇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可就在他们循声望去的一瞬,秋景柔忽然扑向项浩,剧痛袭来,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一切的痛苦都消失了,**的剧痛让她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简单,她笑了。
“你干什么?”项浩大惊,惊慌错乱之下,无意识地抽出了匕首。他若不拔出匕首,秋景柔或许能多一线生机,可随着匕首拔出,秋景柔仰面倒下,那鲜血奔涌而出,瞬间就把她的裙衫染红。
尖叫声此起彼伏,顿时乱成一团,项沣赶来已经来不及了,看到血泊里的妻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一声清脆下,三皇子丢下了手中的短刀,木怔怔地看着重伤倒地的人,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是我,是她、是她自己撞上来……”
“景柔,景柔!”冲上前抱着流血不止的人,不是二皇子,而是迟几步跟来的秋景宣。
妹妹腹部正中一刀,他用手捂着那伤口,血就从他的指缝里冒出来,秋景柔口中也开始吐血,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听见哥哥的声音,她睁开了眼睛,嘴上的笑容依旧不散,仿佛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开心过。
“哥哥,哥哥……”秋景柔吃力地吐着几个字,“这下,他们欠你了……他们欠你,以后……就不会为难你。”
“你在说什么,不要说话,景柔你不要说话。”秋景宣痛彻心扉,妹妹的血不停地留,生命也从自己的手里一点点消失。
“哥,你要好好的……”
“太医!太医在哪里?”边上项沣缓过神,大声呵斥宫人去找太医。
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动静早就传到篝火晚宴上,沈哲带人来看,身后还跟着项元姐妹俩。
乍见血泊里的皇嫂,琴儿吓得捂住眼睛躲在了姐姐身后,项元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人,皇嫂浑身是血已经没眼看了,而抱着她的秋景宣,让元元的心好痛。
他那么可怜,他怎么会变得那么可怜?
篝火晚宴不欢而散,大臣们或回城或各自回营帐,传闻三皇子杀了皇子妃为他的女人和孩子复仇,皇子妃现在生死一线,但流了那么多血,几乎是没希望了。
太医们赶来医治皇子妃,项浩则被送回营帐软禁起来。皇帝大怒,但没有来看一眼,只是坐在大帐中生闷气,珉儿陪着他一言不发,到底是皇帝先忍不住,对珉儿道:“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珉儿答应,走时叮嘱:“皇上要如何处置浩儿,千万和我商量过,你不要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更是吩咐周怀,无论如何都要拦住皇帝,这才离开大帐往二皇子的营帐来。
项沣秋景宣几人在里头等,其他人都站在门外,琴儿见母亲来了立刻跑来,从没见过血腥场面的小公主吓坏了。而元元之前和沈云遇袭时,见过更吓人可怕的场面,虽然为嫂嫂的生死悬着心,比妹妹要淡定许多。她告诉母亲:“母后,太医说嫂嫂凶多吉少。”
话音才落,营账里顿时哭声一片,听不见哥哥的声音,也听不见秋景宣的声音,是那些侍女宫人在哭泣,可他们未必是悲伤,哭泣不过是在主子去世时必须做的事。
“母后。”项元彷徨地看着母亲。
珉儿拍拍她的肩膀,带着女儿一起走了进来,果然真正悲伤的人,不哭也不怒,秋景宣目光已死,抱着她的妹妹定定地坐在那里。
项沣双眼猩红,僵硬地来到珉儿面前,哽咽着:“母后,景柔死了,太医救不回来……”
娇弱的琴儿小声啜泣,是悲伤更是害怕,元元抱着妹妹安慰她,眼睛却盯着秋景宣不放。
那个人满身是血,抱着他的妹妹好像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他明明就坐在那里,元元却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走到他面前去。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有这种奇怪的念头,可她就是觉得,秋景宣从一开始就不要带着妹妹闯来这个世界该多好。
她摇了摇头,那是秋景宣的人生,就算遍体鳞伤就算化成灰烬,他也有选择的权利。
再后来,元元跟着母亲离开了那里,母后要陪伴父皇,她便带着妹妹离开,哄得琴儿睡着后,无心入眠的她走出营帐朝哥哥那里张望。
那边人头攒动,像是要把嫂嫂送回去了,有宫人见公主出来,便上来告诉她那边的光景,说是秋景宣想要把妹妹带回家,遭到了二皇子的拒绝,所幸没发生冲突。
元元望着晃动的人影,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她问:“沈云在哪儿?”
宫人们道:“大公子负责今夜的关防,一直没怎么见到过,应该是在营地的最外头。”
元元便吩咐:“要是你们谁遇见了大公子,让他来找我。”
可是今晚,沈云并没有守在这里,这里有父亲在,他本是趁着篝火晚宴的机会另有要事去办,隔天清晨圣驾回京时,中书侍郎府也是哀声一片,沈云完成了皇帝交给他的所有暗杀任务。此后才听说秋景柔之死,而回到家中母亲告诉他元元像是在找他,沈云不必再进宫去问,也明白元元希望他去做什么。
原本是太后指望重振皇室威严的一次狩猎,结果如此惨淡的收场。三皇子二皇子接连失去妻室,且传说是二皇子妃推夏春雨下水,三皇子又为了报仇而杀嫂,这般复杂纠结,兄弟之间纵然不成生死仇人,从此也难再和睦,将来若有什么必争之事,怎会再顾忌亲情血脉。
元元很快就等到了沈云,沈云也带来了她想知道的事,现在秋景宣还在皇子府,为秋景柔收殓后,便要预备丧事。据说从昨晚到现在,被拒绝让他带妹妹回家后,他就没再开口说过半句话。
沈云又道:“听三皇子身边的人说,他一直申辩不是他杀的秋景柔,他说是秋景柔自己撞向他手里的匕首。”
元元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沈云道:“三皇子所言若是真的,秋景柔便是自尽,三皇子说他当时亮出匕首并不是要杀人,而是让秋景柔拿着来防备他,说他只是想要秋景柔一句实话。但并没有人看见秋景柔撞向他,反而都看见了他掏出匕首。”
“父皇和母后都知道吗?”元元问。
“该是知道了。”沈云劝说着,“这件事很复杂,你不要随便掺和,你想知道什么我替你去打听,朝廷上昨夜也出了事,诸事烦乱,现在别去给伯父添堵。”
元元连连点头,看到沈云眼睛下面淡淡的青黑色,必是因为一夜没睡,不禁道:“辛苦你一晚上没睡,还要为我去打听这些事。”
但她说着话,沈云的目光却越过她朝后看,元元转身来,是弟弟站在门前,项润神情淡淡的,朝沈云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那孩子最近怪怪的。”元元没往心里去,再看沈云神情凝重,便问他怎么了,沈云则敷衍道,“晚些时候再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而项润回到房中,坐在书桌前发呆,他贴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轻声道:“殿下,皇上和娘娘,会不会查到您这儿来,奴才……”
项润拿起书本道:“你跟着我,不会掉脑袋,怕什么?”
431 转身化为灰烬
“可是殿下……”那小太监哆哆嗦嗦地说,“您、您昨晚做噩梦了,您又做噩梦了。”
“闭嘴!”项润着急了,把书拍在桌上,但又无话可说。
做噩梦的是他,半夜惊醒的也是他,他只是想挑唆两位兄长的关系,他没想到三哥会杀了秋景柔,纵然当初横梁坠落和两位哥哥脱不开干系,可他也始终不相信哥哥们会杀他,他从未对他们起杀念。
但皇位只有一个,他不愿让不愿输,更不想死。
门前有宫女被惊动,探进脑袋来张望,项润责怪他们多事,好不耐烦地把人都撵走了。关上房门听见门外的人悉悉索索在议论自己,他明白,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不然早晚会惊动父皇母后,早晚会被人看出端倪。任何责难他都不怕,可他会连累母后被世人指责,他不能辜负母后。
然而,即便四皇子身边的人不敢去皇后面前多嘴,这里细小的动静也不可能瞒得住,清雅很快就把这里的事告诉了珉儿,珉儿轻轻一叹:“皇上那儿必然也会有所察觉,这世上只有他假装不知道或是不想知道的事,没有他不能知道的事。”
清雅问:“这一次,您会和皇上挑明吗?”
珉儿颔首:“不仅要说明白,还要说得透透彻彻,父子之间不能有嫌隙。自然,我只管我自己的儿子。”
不久后,皇帝传话来,请珉儿一起到长寿宫,项沣和项浩也会在那里,要把昨晚的事说清楚。太后那儿早已是唉声叹气,项晔觉得与其费心思再向母亲转述,不如让她一起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事实已然如此,老太太不想承受也要承受。
可珉儿才要出门,天上电闪雷鸣,转眼便要下大雨的架势,珉儿想了想,吩咐清雅:“告诉跟着元元的人,公主若是出门,小心不要被雨淋着,病了不是闹着玩儿的。但她若要出去,就让她去吧。”
这般说罢,才冒雨赶来长寿宫,皇帝那儿尚有事务牵绊还没到,两位皇子也没到,只有太后拉着珉儿的手痛苦地说:“这是做了什么孽,真是造孽啊。”
要说知女莫若母,不久天降大雨,元元果然打着伞往宫门外去,大老远就遇见父皇的圣驾,她怕自己被阻拦,拐进一旁的小路躲在了宫墙后。圣驾缓缓而过,仿佛谁也没发现他,事实上正因为知道是公主在这里,换做宫女太监躲在这里鬼鬼祟祟,早就被抓走了。
项晔到达长寿宫,下轿后就吩咐周怀多派些人跟着女儿,很快项沣和项浩也到了,兄弟俩剑拔弩张,宫人怕他们打起来,守犯人似的一路分别拥簇两人,总算平安送到了帝后跟前。
两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跪在殿中央,太后心疼他们,愁容满面地说:“起来吧,你们起来说话。”
项浩率先站起来,朗声道:“父皇、皇祖母,秋景柔不是我杀的,是她自己撞上来,是她要自尽。我不过是问了她几句春雨的事,都没把她怎么样,到底是谁逼得她要寻死,我看还是要问二哥才行。秋景柔一直病怏怏骨瘦如柴,或许就是在皇子府被二哥虐待呢?”
“胡说八大!”项沣大怒,也从地上蹿了起来,兄弟俩都是火气冲天,若非皇帝在此坐镇,势必要打起来。
座上的皇帝呵呵一声冷笑,殿内安静了。
珉儿望着项晔,倘若站在底下的事润儿和洹儿,自己的心一定早就碎了,这不是她的儿子,她才能冷静地旁观。珉儿知道皇帝心痛,但无法感受他有多痛,既然一开始就放任不管,到这一刻,她也不必多嘴了。
殿外暴雨如注,珉儿在心中默默念着,不知女儿有没有顺利找到她相见的人。
然而秋景宣并不难找,他一直守在皇子府的灵堂里,守在妹妹的身边,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离他而去了。
“公主,您的裙子都湿了……”
灵堂门外,传来侍女们的声音,秋景宣恍然回过神,转身往门外看,湿漉漉的人儿一步步走进来,终于,他又在元元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元元本有很多话对秋景宣说,可见了面不知从何说起,她便来给嫂嫂上香,送已故之人一程。礼毕转回身,却见秋景宣手里拿着干净的棉布,轻声道:“擦一擦吧,你湿透了。”
秋景宣带她到了一旁,用棉布擦拭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另有侍女送来干净的鞋袜,他温和地说:“这不是景柔的,是府里丫鬟的鞋,你别嫌弃换上吧,着凉就不好了。”
元元什么话也没说,由着侍女们为她换鞋子,末了秋景宣说:“我有些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可好?”
项元点头,可秋景宣不愿离开灵堂,他们搬了两张凳子坐在屋外屋檐下,看着雨水砸地,秋景宣慢慢往嘴里塞下了一只馒头,元元递给他茶水:“别噎着。”
秋景宣伸手来拿,却故意握住了元元的手,本以为元元会逃开,可她没有动。
“你是来同情我的吗?”秋景宣松了手,微微一笑,“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
雨水声那么嘈杂,可元元字字听得清楚,秋景宣看起来很平静,比她想象得要强。
“去元州的路上,我看见停在树上的人,是你对吗?”曾经让她痛苦万分的事,终于有一天说出口,内心却如此平淡,元元甚至微微笑着,“我一定没看错,那双眼睛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秋景宣颔首:“是我。”
干脆的答复,让元元的心一定,至少她没有白白为此痛苦一场。
“你要杀我母后吗?”
“只是打探一下,想看看你哥哥值不值得我来费心扶持。”秋景宣回答得很坦率,“至少到这一刻,我也没想过要杀她。”
元元问:“那在你眼里,是把她当亲人还是仇人?”
秋景宣道:“都不是,遇见你之后,他只是你的母亲。是我希望她能有一天接纳我,放心把女儿交付给我的人。”
项元看向他,摇头:“怎么可能呢,后来的事你和我一起经历了,即便你没有杀心,你也和我们对立了,你就没想过当有一天我发现这一切时会不能接受我们的感情?如今一切都成了现实,我先放弃了你。”
秋景宣却笑了,望着元元问:“原来,你已经放弃了我?”
他的笑一定不是因为高兴,是太痛苦了才用笑容来掩饰,项元以为自己很平静,可眼泪已经出卖了她,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从眼眶里跑出来的,不,或许只是雨水。
她转过脑袋揉了揉眼睛,把本该给秋景宣喝的茶自己喝了,故作镇定:“是我太傻了,之前我以为最大的阻碍是皇祖母是父皇,后来我才发现,我最过不去的是自己的心。你可以有一万个理由来杀我母后,这是你的自由你的人生,可就算你只是有一丝恨意,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是我不好,不该连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没弄明白,就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是爱情。”
秋景宣淡淡笑道:“我却觉得,这才是爱情,轰轰烈烈一场,一见钟情后转身就化为灰烬。”
元元摇头:“为什么要化为灰烬,为什么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就算我们不能,总有人可以相爱。”
秋景宣问她:“现在我离开你哥哥,忠心做你父皇的臣子,对你的母亲言听计从,放下过去所有的仇恨恩怨,我们还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吗?”
项元怔怔地望着他,最终给了自己,也给了秋景宣答案:“不能。”
秋景宣道:“哪有那么容易长长久久在一起,我现在还爱着你,什么阻碍都不放在眼里,可是你不爱我了,就任何事都能拿来作为原因。元元,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多负担,不用为了我去找什么借口,不爱就是不爱了,坦坦荡荡的知道了吗?”
这是元元完全没想到的结果,可是一字一句从秋景宣嘴里说出来了,他大大方方地说他还爱着自己,可是她,再也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秋景宣继续吃手里的馒头,看着绵绵不断的雨幕,说道:“你可能察觉到,那天景柔流血昏厥,绝不是月事中暑那么简单,她是小产了。”
“是,我猜到了。”
“但那孩子不是你哥哥的,是我的一个护院。”秋景宣惨惨地笑着,“堂堂皇子妃红杏出墙珠胎暗结,我们兄妹真是把你项氏皇朝的脸都丢光了。”
元元难以置信地看着秋景宣,而秋景宣道:“我不怪景柔不守妇道,也不怪你哥哥对她不温柔体贴,把她带来京城的人是我,让她受尽委屈的人也是我,我不知道昨晚皇后见她说了什么,我也无心再去听你三哥的辩解。逼死她的人,是我。”
“景宣?”
“说出来,我自在多了。”秋景宣从元元手里拿过茶杯,将剩下的茶水喝下,像是解脱了一般说,“她终于摆脱我这个没用的哥哥了。”
元元刚要说话,门前有人进来,几个下人为沈云打着伞出现在了雨幕中。秋景宣站了起来,元元也站了起来,她听见身边的人说:“他来了。”
432 傻瓜,没事了
沈云是来吊唁皇子妃的,自然他也知道,此刻元元也在这里。
走到屋檐下,看见项元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眼秋景宣,他猜不出这两个人在谈什么。
“我来吊唁皇子妃,节哀顺变。”沈云如是道。
“多谢。”秋景宣谢过,“之后我会转告二殿下。”
沈云颔首,再看向项元:“一会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宫?”
项元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没说话。
沈云进门拈香行礼,门外秋景宣对项元道:“元元,能帮我一个忙吗?”
回宫的路上,项元和沈云坐一辆马车,她安静地伏在窗上看道路旁飞驰而过的景致。大雨将整个世界冲刷得分外清明,可她却在今天才知道,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他们身上也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无忧无虑恣意尽欢地活着。
“沈云。”元元开口了,“秋景宣想把她妹妹葬在父母身边,不想让她孤零零地在皇陵里,他托我求母后答应,你说母后会答应吗?”
沈云摇了摇头。
“母后不会答应?”
“我不知道。”
元元叹了一声,目光重新回到马车外的世界,可口中的话语是问沈云:“你是不是也有很多秘密,是不是也有很多事不能告诉我?说起来,你最近很忙呢,我都不知道你在忙什么。”
沈云却道:“在暗杀那些贪官污吏,奉伯父的旨意。”
项元惊愕地看着他:“这种事可以告诉我吗?我、我不是非要你说的,我只是随口提起。”
沈云淡淡一笑:“早些告诉你,任务尚未达成,只会让你为我担心,现在事情结束了,当然能告诉你。对于你,我没什么可瞒的。”
“你不怕我说漏嘴,坏了事,害了你?”项元紧张地问。
“你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沈云笑道,“别自以为是了。”
元元不服气地瞥了他一眼,咕哝着:“说白了,你还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用又麻烦。”
沈云笑而不语,但元元接着说:“可我想通了,你说的没错,我能有多大本事呢。不过我会尽力帮到秋景宣,好让他把妹妹葬回父母身边。”
“我以为……”沈云欲言又止,还是决定不说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元元猜到他的心思,想了想,便坐来沈云身边。
两人离得那么近,几乎是稍稍靠前就能双唇相触的距离,元元微微笑着,转过头大大方方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着说:“连他都知道,我不爱他。”
沈云笨拙地僵直着身子,生怕自己动一动,元元就会离开。
“可是……”
靠在身上的人,像是在微微颤抖,沈云底下脑袋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晶莹的泪珠从元元的面颊滚落。
“我真的喜欢过他,真的真的。”突如其来的眼泪,突如其来的悲伤,不需要任何掩饰和伪装,在这个人身边,她能想哭就哭。
沈云心疼,犹豫着张开了臂膀,见元元没有丝毫地抵触,就顺势把她抱进了怀里,轻轻抚摸她的背脊,轻轻地拍了拍:“没事了,傻瓜,没事了。”
长寿宫里,气氛沉重尴尬,太后忧心忡忡,可看到两个孙子这般仇视对方,她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挽回。而此刻,气极了的项浩又把矛头指向皇后,问皇后昨天夜里到底把秋景柔找去营帐说了什么。
珉儿神情淡淡:“不是我找景柔,是景柔主动来见我,她在我面前好好的,至于你们说她离开后失魂落魄,我就不知道缘故了。景柔找我,只是为了夏春雨,她说没能厚葬夏春雨,三弟心里必然有遗憾,想求一求我,给夏春雨一个死后哀荣,将来也由她去善待夏春雨的家人。”
项沣和项浩面面相觑,项浩嘀咕了一声:“她难道不是心虚了才想要补偿吗?一定是她害死了春雨。”项沣大怒,直觉得弟弟满口胡言,苦于帝后在此不得发作。
珉儿则道:“还有什么想问吗?”
项浩是不信的,再次重复:“母后所言当真?那秋景柔又为何离开时失魂落魄,我见她的时候,她也是……”
“你说够了吗?”沉默许久的皇帝突然开口,目光如刀一般落在儿子们的身上,失望、愤怒,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咽喉里一股火冒出来,“项浩,你在对谁说话?”
殿内气氛骇人,项沣意识到父亲的震怒,可他那弟弟却昏了头,竟顶回一句:“儿臣在和母后说话,儿臣一直在和她说话不是吗?”
皇帝霍然站了起来,如山一般威严,那迫人的气势直逼向他的儿子,可就在项晔要下台阶时,珉儿忽然挡在了他的面前,一手抵在他胸前,将丈夫的怒气都包容在眼眸里:“皇上,臣妾陪您回涵元殿去,母后已经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项晔没有收住怒气,身子前倾,便也感觉到珉儿用力地顶着他。纤若的手已经在颤抖,可脸上还保持着镇定的神情,眼波婉转间都是在恳求他息怒,是啊,他这一下冲下去,难道要打死他的儿子不成?
“皇上,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太后颤颤的说着,她当然也看出了儿子的震怒,和珉儿目光相交,婆媳之间尚有默契,她唯有把儿子交给珉儿了。
项晔慢慢冷静下来,从胸前拿开了珉儿的手,轻轻在她的指间捏了一把,想要告诉他,自己明白了。
圣驾扬长而去,珉儿紧紧跟随,留下两位皇子杵在殿中,项沣疲惫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苦笑着:“蠢货,你刚才激怒父皇了你知道吗?”
项浩也是后怕,可还是嘴硬:“我们又不是中宫生的,他若不乐意了,一巴掌就能打死我们。”
项沣眼眉深深地望着弟弟,怒道:“这种话你挂在嘴边,是不想活了吗?”
弟弟却嗤笑:“你觉得我们还能活吗?”
项沣紧紧握着扶手,他不知道。
帝后回到涵元殿时,遇见女儿和沈云从宫外归来,女儿的眼睛红红的,盛怒的皇帝倏然停下了脚步。
平日里见着父皇,总是扑上去撒娇,可今天项元没这个心情,而母后也在父亲身后冲她轻轻摇手,项元不知怎么好,就站到了沈云身后,像是在躲着父皇。
可是见到女儿,项晔的怒气就散了一半,哪里会为了她生气,反而心疼她为什么哭。皱着眉头问沈云:“你欺负元元了?”
沈云一紧张不知如何回答,便答非所问:“伯父,我、我送元元回来。”
珉儿笑了,嗔怪皇帝:“皇上要把孩子们都吓着吗?让他们玩儿去吧。”
项晔轻轻一叹,最后看了眼这两个孩子,便负手而去。
“我不进去了,你别哭了,别叫伯父和伯母担心。”沈云揉了揉项元的脑袋,“想哭的话去找我,我会陪着你。”
“我知道。”项元说,一面往里头张望了一眼,见父亲走远了,才轻声说,“你要小心些,你做那种事是要树敌的,要小心别叫人来报复你。”
简单的一句话,沈云的心都暖了,要不是在涵元殿门外,他真想亲一口元元,可到底只沉稳地说了声:“回去吧,沐浴后喝碗姜汤,别着凉。”
皇后寝殿里,项晔一回来就烦躁地甩下外套踢掉靴子,然后重重地坐在美人榻上,一手低着额头。他头疼得厉害,要炸开似的,上了年纪了,每次一发火就头疼,可偏偏烦心的事越来越多。
珉儿在他身边忙忙碌碌,待取来手巾来为他擦手时,忽然被项晔抓住,皇帝睁开眼问她:“秋景柔找你,到底说了什么?”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知道你在袒护沣儿。”
珉儿坐下,轻轻为皇帝擦手,低垂着眼眸道:“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与人私通,若能瞒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的?秋景柔找我,是发现我也知道这件事,是来向我坦白,恳求我放过那个男人。”
“你没答应她?”
“不是没答应,我从一开始就没管不是吗?”
项晔长叹:“我多希望你能管一管,可我没资格让你去教养别人的孩子。”
珉儿道:“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我做不到。”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摇头:“不是你的错,那只是理想的境界,要达到那样美好的理想,势必要你付出心血,凭什么要你辛苦,而不是他们好好约束自己各自相安呢?不要胡思乱想,朕从没怪你。”
珉儿颔首,她不担心项晔和自己的感情,可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儿子,便定一定心问道:“润儿呢,皇上会对儿子失望吗?”
项晔皱眉:“他怎么了?”
珉儿道:“我自己的儿子,我当然看得紧,我也以为皇上早就知道了。”
项晔松开眉头:“既然你看得紧,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珉儿却在心中一颤:“可我……没看住。”
这天夜里,涵元殿的灯火熄得比平日早,皇帝犯了头疼的毛病,难得晚上不理政,在皇后的陪伴下早早就歇去。珉儿陪在他身边,听得婴儿啼哭恍然醒来,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可是特别想去看看儿子。不是啼哭的洹儿,而是长子。
433 别害怕
珉儿离榻时,项晔意识到了,他闭着眼睛摸到珉儿的手,迷糊地问:“去哪儿?”
“想去见润儿。”
“嗯……”皇帝不知是没醒还是沉吟,半晌才松开了手,“告诉他,别害怕。”
皇帝果然还是当年的他,珉儿安心了,坐回项晔身边将薄毯盖在他肚子上:“好好睡,我很快就回来。”
夜色深浓,一盏灯笼引路,珉儿缓缓到了儿子的门前,屋子里项润刚从一场噩梦里醒来,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忽听得门外有动静,忙翻身躺下。
“娘娘,殿下睡了有些时候了,今夜睡得早。”是门前值夜嬷嬷的声音,寝殿中渐渐有亮光,之后便听母亲道,“你退下吧,我看一眼也就出去了。”
项润背对着母亲,紧紧闭着双眼,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闻见母后身上的香气,再后来,柔软的丝帕突然碰在额头,母亲正轻轻地为他擦去汗水。那温柔的声音说:“天也不热了,还这么一头的汗,到底是男孩子了。”
他没敢动,硬是忍住了,可是感觉到母亲离开,感觉到她正在往外走时,心里一下就觉得空荡荡,母后为何不多待一会儿,他还没想好有些话要不要对她说……
“母后。”项润立刻坐了起来。
珉儿知道儿子醒了,那满头的汗必定又是因为噩梦,可她想好了,儿子若没话对她说那就不问,哪怕晚一两天也好。
“吵醒你了?”珉儿笑着,去点燃更多的蜡烛,屋内渐渐亮堂起来,好让母子之间都能看清彼此的连。
项润的目光一直停在母亲身上,随着她去点蜡烛,随着她来到面前,待得母亲坐下,他才像是定了心。
珉儿伸手摸他的额头,才出过汗微微凉手。
“母后为何深夜还不睡?”
“忽然醒来,想看看我的儿子,你弟弟刚才在哭,你听见了吗?”
项润点头,朝屋外望着,想再听一听,洹儿已经被哄得安静,再听不见动静了。
“母后……”小小的孩子神情怔忡,因为眼眸尚清澈,便能见那纠结的情绪似在翻腾,他慢慢收回目光,眼底浮起一层雾气,“母后,我是不是做错了,母后,我看见皇嫂带着夏春雨跳入太液池,可我不该暗地里挑唆三哥,我应该正大光明地说出来,堂堂正正地告诉父皇告诉您。”
珉儿不言语,轻轻拨开儿子汗湿后一缕缕贴在脖子上的散发,手摸在肩膀上,原来还那么单薄,他还是个孩子。
“母后,您知道是我了吗?”项润往前坐,几乎贴着母亲的身体,他也想象姐姐那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可他是男孩子,是大齐未来的君主。
珉儿主动抱起他,小家伙稍稍挣扎后,老实了。
“当看到你的眼神有了异样,我就猜到一些事,矛盾犹豫之后,决心放开手,看看你又多大的魄力和勇气。”珉儿缓缓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太早了,太早做了不该是你这个年纪做的事,所以你才会在事后彷徨难过,若是晚十年,几般是你三哥将匕首捅入你二哥的身体,你也不会因此做恶梦。”
孩子真诚地说:“我不顾兄弟之情,我会伤父皇的心。”
珉儿道:“你父皇的心支撑着大齐江山,怎么会那么容易就伤心。”她停了停,问,“将来你会这么对洹儿吗?”
项润忙坐直身子:“不,洹儿不一样,洹儿是弟弟洹儿他……”孩子的眼中依旧有惊恐害怕,“母后,洹儿不会用横梁砸我,他不会。”
珉儿道:“那一次的事不是你哥哥们做的,但又脱不了干系,母后也不保证将来不会再发生,所以才说你的反抗并没有错,只是太早了。至于洹儿,母后会好好教导他,也会同时守护你,我们做个约定,在你弱冠之前,再有这样的事就交给母后去对付,你可以想可以看但绝不能去做。好吗?”
项润点头:“是”
珉儿道:“横梁坠落的事忘了吧,那是别人一次失败的阴谋,既是他人的愚蠢无能,你又何苦记在心里?倘若他们成功了,你也早就不在人世,根本不会烦恼。兄弟情并非血脉相连就一定会有,没有了就没有吧,即便对洹儿也是,只要你将来不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为了天下而站在白骨鲜血之上,就算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你,天下太平国家强盛,也会给你最好的回报。君王是很孤独的,父皇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项润果然还是在乎父亲的感受,得知父皇也知道,竟莫名感觉踏实:“父皇说什么?母后……父皇怪我吗?”
珉儿笑:“他叫你别害怕。”
“别害怕?”项润念了几声,似懂非懂,至少父皇没恨他。孩子真诚地说,“父皇身边有母后,父皇不孤独。”
珉儿笑道:“等你能明白孤独的意思,你就不会做噩梦了。“她温柔地再把孩子抱在怀里,“睡吧,母后在你身边,不会做噩梦了,安安心心地做个孩子,不要让母后遗憾你长得太快,哪怕迟上一年两年也好。”
“母后……”孩子声音很弱,“您做过后悔的事吗?”
珉儿笑道:“没有,母后在没得选的人生里,照自己想要的样子活到了现在。好了,睡吧……”
母子相依,珉儿像小时候那样哄着儿子,这样的岁月会越来越少,但愿将来有个好姑娘,也能让他安心。珉儿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想到他睡着前最后问自己的话,她这一生有后悔的事吗?
不是没有,是不能有。在帝王家,要么认命,要么就站在最顶端,那天她对秋景柔说的是真心话,没想到,却让她彻底抛弃了今生。她相信是秋景柔寻死撞上项浩的匕首,她信。
一盏灯火进入房间,是她宫里的宫女,来到珉儿面前附耳低语,道是皇帝请娘娘速速回去。珉儿将孩子交给值夜的嬷嬷照顾,立时赶了回来,本以为是皇帝身体不适,不想是半夜有密报送来,项晔深沉地说:“秋景柔发丧,不要让元元她们去了,朕就知道他们不会坐以待毙,朕杀了那么多人,他们必然要反击。可想要伤朕太难,孩子们却容易接近,且都是朕的软肋。”
珉儿这才知道,密探传来消息,朝中反对自己的势力正纠集起来,要有大动作,皇帝绕过律法连杀那么多贪官污吏,要得相关之人惶惶终日不得安宁,时间久了谁都明白幕后主使什么来路,既然皇帝不给他们活路,他们只能拼死一搏了。
“他们只管来,朕会在天牢里为他们腾出地方。”
“今早已定,元元代替太后与我去为秋景柔送行,突然说不去,会不会惹人怀疑?”
项晔皱眉:“本是怕你担心,怕你误会朕拿女儿当诱饵。”
珉儿道:“不如皇上亲自问问她。”
项晔眯眼望着妻子,他觉得自己能猜珉儿的心,轻声问:“秋景宣和沈云,你要让元元做出选择?可她不是已经放下了秋景宣?”
珉儿道:“原来皇上这么想我?”
项晔慵懒地一笑:“何苦来和朕打哑谜,难道只许你知道朕的心意?”
珉儿便正色道:“既然明白我的心意,千万要派大内高手,紧紧跟随在女儿身边。”
对此一无所知的项元,在皇子妃出殡之日,代表太后和母亲,带着妹妹一同着素服前来送行。
不论如何,秋景柔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身后事比起不久前三皇子刻意为夏春雨铺张的声势要严谨庄重。
秋景宣求元元说服皇后,让他带妹妹葬回父母身边,即便他乡也非故乡,在父母身边总好过孤零零在皇陵里苦等那个并不爱他的男人。可这事儿明着不好办,皇家必然失了体面,皇帝应允后还要与项沣商议,项沣竟然答应了。于是今日出殡只葬衣冠,之后的事秋景宣自己来办。
元元和妹妹在礼官指引下,完成繁冗的礼节,宫女太监们的哭声虚假无情,听得人耳朵聒噪,项元觉得在场没有什么人是真正伤心的,连同她哥哥也是。或许是看过三哥为夏春雨伤心欲绝,二哥的表现就显得寡淡,但这不是元元该管的,只盼着今日的丧仪顺顺利利。
出城后,队伍直往琴州去,琴儿到此便要回宫,再三叮嘱姐姐路上小心,但见是沈云带兵守护,又觉得很放心,待队伍走远了便要登车回宫。
城门下官兵列队,将往来的百姓挡在远处,琴儿登车时望见人群里个子高挑的男人,长身玉立气质翩翩,而那人也正看着自己。彼此对眼一望,项琴迅速收回了目光,坐回马车后,竟有几分心神不宁,轻轻挑开车帘,那人却渐渐退出人群,往远的地方去了。
项琴一笑,命道:“回宫。”
往琴州去的队伍,终于没了聒噪的哭声,项沣和几位大臣在前头,偶尔才派人来关心后面的妹妹,此刻队伍停下歇息,元元便也不来打扰。她命宫女带上水壶和点心,来灵车附近找秋景宣,觉得皇子府里应该没人会关心他有没有吃东西。
秋景宣见她走来,忙翻身下马,可是才接近元元,就觉得她身边的气场不对,周遭仿佛有很多人隐匿踪迹,他们是盯着公主,还是盯着自己?
434 你不要死
“我拿水和吃的来给你,你一定没好好吃饭,二哥和皇子府里的人那么忙,也顾不过来你。”元元来到面前,命宫女们将食物呈给秋景宣,可秋景宣却紧张地注意着周遭的气氛。
“怎么了?”见他神情不寻常,项元感觉到不对劲,便走近些问,“出什么事了?”
“总觉得四周有人埋伏,不知是敌是友。”秋景宣道,“我送你回马车上去,不要随便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
“埋伏?”元元紧张起来,想到沈云说他最近做了什么,她一直担心会有人找他报仇,“沈云要小心才行……”她轻轻念着沈云的名字,便急着去找他。
素衣白裙从眼前翩然而过,秋景宣的心重重一颤,可他又笑了,元元没有变,她还是自己在树上一见钟情的女孩,变的是他,是他从一开始就配不上元元。
这一边,项元急切地跑来找沈云,恰被项沣遇见,他本就心情不好,见妹妹乱跑难免要生气:“这里不是你玩儿的地方,你若在马车上坐不住,我立刻命人送你回宫。哪怕不是你的嫂嫂,对死者就没有半点尊重?”
宫人们生怕二皇子震怒,纷纷来拥簇公主回马车,元元半推半就,想和沈云说什么,他却被哥哥挡住了。她不可能大喊大叫,身边也没有得利的人能传话,很快就被强行塞回了马车。
队伍重新出发,项元探出身子,想让沈云看到她,又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去传话,却被项沣骑马过来看见,皱着眉头说:“不要胡闹,我们速速到琴州,速速回京城。同行还有文武大臣,你若胡闹,岂不是给父皇母后添烦恼?”
“不是,二哥,你听我……”元元急于解释,可项沣听也不听,骑着马便往前头去,完全无视妹妹的着急。
元元哪里肯听,再次探出身子,没想到看见了秋景宣。
秋景宣上前,亦是严肃地说:“坐进车子里,不要暴露在别人视线中。”
项晔却道:“你能不能帮我把沈云找来。”
秋景宣朝四周望了眼,那让他警觉的气氛并没有散去,他道:“你好好坐进车子里,你想说什么我知道,我去告诉他。”
看着他的眼睛,元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秋景宣会怎么看待,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和沈云已经……可她现在只是担心沈云的安危。
“快坐回去。”秋景宣很严肃,相识一来第一次这么凶。
如果有危险自己就会成为累赘,她不能在这里碍手碍脚,元元立刻坐回马车,不让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线里,后来听得窗外马蹄声渐渐远去,知道是秋景宣去找沈云了。
“回去就好了。”元元阖目默念,“往后再也不相见就什么都好了,景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待得秋景宣找到沈云,转达了项元的嘱咐,沈云明白方才那丫头急急忙忙跑来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不过眼下不是心暖高兴的时候,实则他早就意识到危险,离开皇城后不久,就觉得像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就连他也无法判断,是来行刺的敌人,还是皇帝暗中守护儿女的侍卫。
“你我都小心行事。”沈云冷静地说。
秋景宣颔首,可他心里另有话要说,迟疑了片刻,开口道:“万一有危险……”
几乎是同时,沈云亦道:“若是有危险……”
二人对视,已然猜到彼此的心意,可沈云道:“若是敌,多半是冲我而来,所以我不能守在元元身边。如有异动,你去元元身边,别让她受伤。”
秋景宣蹙眉沉默,却是此刻,前方传来躁动,有大臣的马受到惊吓,秋景宣和沈云皆是紧绷起脸色,沈云便要策马去项沣身边,大声对秋景宣道:“去守着元元。”
紧跟着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身披草木,显然已经在这里埋伏多时。但是沈云猜错了敌人的来意,那些贪官污吏虽是他和手下所杀,但真正的幕后之人是皇帝,来者既是豁出一切要与皇帝斗下去,根本不在乎沈云的生死,他们想要掳劫皇子与公主,好作为人质。刺客的主力并没有只追着沈云去,已是分别冲向了项沣和项元的马车。
队伍被冲散,皇子妃的灵柩都被摔在地上,沈云赶到了项沣身边与他背对着背御敌,项沣怒喝:“哪里来的刺客?”
沈云道:“殿下,速战速决。”
一时间刀光剑影、飞沙走石,打斗中沈云看到项元的马车被秋景宣带人团团围住,心中大定,精神集中便是越战越勇,刺客虽强,他亦不弱,且皇帝暗中派来的大内高手也现身来战,刺客触不及防,迅速被项沣沈云占了上风。
元元这一边,秋景宣带人死守马车,没有让任何刺客靠近,她躲在马车中,不知厮杀声维持了多久,但她听秋景宣的话,不让自己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
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安静,她也不知道是谁赢了,此刻车帘忽然被掀开,惊得元元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可是秋景宣出现在眼前,猩红的眼眸在瞬间变得温和,像是松了口气道:“没事了。”
秋景宣朝她伸出手,元元稍稍迟疑后,也伸出了手。她被搀扶着走出马车,外头是一片狼藉,有被抓住的刺客,也有死去的侍卫,即便曾经经历过一次土匪厮杀,再见这样的场景,还是让她心惊胆战。
她看见远处二哥受了伤,沈云正用布为他捂住伤口,而沈云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向了元元。
至于秋景宣,扶着元元出来后,仔细查看,担心她因为马车颠簸受伤,可抬起头,元元的目光却停在远处。她的眼眸里像是装着沈云的身影,秋景宣回身,便也见沈云正看向这里。
元元在这里,人就在他身边,可是……
却是此刻,项元看见二哥附近的树上,一道黑影闯入她的视线,眼睁睁看着他张弓搭箭对准二哥,元元吓得魂不附体,失声大喊:“沈云……小心……”
闻声,沈云脸色骤变,耳畔已听得嗖嗖风声呼啸,一个转身挡在项沣身前带着他翻滚到地上,箭矢飞来即被卷入其中,一阵尘土扬起,竟看不出是谁受了伤。所幸树上的刺客立刻被侍卫们围攻,没得再放出第二箭。
“沈云……”离得远,项元看到是沈云挡在二哥身前中箭,她跳下马车直奔而来,秋景宣反应过来伸出手时,只抓到了她的衣袖,白绸从指间滑走,冰凉的感觉钻入心里,可下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元元,但是不等他冲上前,皇帝派来的大内高手已紧跟公主,纵然再有刺客放暗箭,也绝伤不了项元。
元元不顾一切地跑来,围着的人纷纷散开,项沣已经被搀扶着爬起来,可是翻过沈云的身体,一支箭插在胸前,只见他的手紧紧捂着,鲜血直流。
“沈云?你不要死……”元元扑在他身边,洁白的衣裙沾满了泥土和血污,她的手颤抖着,抓着沈云的衣袖根本不敢触碰那支箭,看到指缝里流出的血,真真是心都碎了。
沈云睁开眼睛,没想到元元会跑来,又惊喜又为她担心,确定不再有危险,才松了口气。
方才看见她和秋景宣在一起,俊美的男人与她实在是般配,哪里像自己总是晒得黑黝黝,总是被她嫌弃。可是这么多年,虽说他们见面就吵架,旁人眼里元元总是欺负他,其实自己也没少欺负元元,小时候偷偷亲她,长大了掀她裙子,她从来只是嘴巴上生气,实则是和他再亲密不过了。
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不心疼,看到她哭着求自己不要死,沈云知道这样的情景绝不会有第二次了,他忍不住笑了。
看到沈云发笑,元元呆住,然后这个人就坐了起来,捂在胸前的箭被“拔”出来,事实上根本没扎进胸膛,大概是在最后一刻,被他用手抓住了,但锋利的箭头还是割破了他的手掌。
“傻子,我怎么会死。”一脸尘土的沈云笑道,“我死了,谁来保护你,谁来被你欺负?”
元元愣住,眼泪还挂在脸上,若是平日里沈云跟她开这种玩笑,一定会被她拳打脚踢。可刚刚亲生经历了刺杀,沈云这一下是死里逃生,就算是故意吓她,只要沈云没事,什么都无所谓了。
“疼吗?留这么多血,快包起来。”元元捂着沈云的手掌,慌张地问随行太医在哪里。
众人纷纷而来,搀扶公主和沈云,元元却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开,沈云的血将她的衣袖都染红了,一直到太医赶来清洗上药,她也紧张地站在一旁看。
远处,秋景宣默默地与其他人一起善后,收押被抓的刺客,整理皇子妃的灵柩,偶尔会往这边看一眼,可是元元的眼里只有沈云。
事实上,元元看他了,好几次都转身来找他看他,可是两个人一次次错过目光,再后来,即便感觉到自己被秋景宣瞩目着,元元也没再回头。
她再也不能回头。
事发突然,可皇子妃的灵柩不能再送回京城,项沣便决定休整后继续前行,但是项元不宜再同行,必须把妹妹送回去。
秋景宣道:“大公子受了伤,让他和公主回京,我随殿下继续往琴州去。”
435 我想嫁时你若未娶
在项沣的计算里,秋景宣本该和妹妹成亲,使得他与皇室的关系更密切,能更好地利用他为自己谋求大业。可现在妻子没了,秋景宣与他的联系断开了,倘若再让他和项元成为一对,兴许不知在哪一天,秋景宣就背叛自己,完完全全站到中宫那一边。
“就这么决定了。”项沣道,“云儿带元元回宫,告诉父皇我安然无事,为景柔下葬后便立刻回宫,请父皇放心。”
沈云领命,看向身边的项元,她安安静静一句话也不说,二皇子又吩咐了几句后,侍卫们就护送公主上了马车。
“殿下一路保重。”沈云道,见秋景宣也抱拳作揖,他亦回礼,而后翻身上马,带着队伍退到一旁,等皇子妃的灵柩先过去。
送葬的队伍重新出发,缓缓去往琴州,待得尘土散去,沈云就带着人往回走。此刻心中本是万千情绪,但更要紧的是小心有埋伏,一路谨慎严密地盯着周遭动静,待得顺利回到京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云去清明阁向皇帝交代,项元回涵元殿,彼此再见面,是在长寿宫太后的身边。一年来多少风波危险,这两个孩子一回回死里逃生,太后眼下竟不知是该心疼难过,还是感激上苍。但心中愈发坚定,这两个孩子将来必定会在一起。
离开祖母,元元和沈云都松了口气,元元笑着说:“我要去别院了,会在那里住一阵子,你若是想见我,就来太祖母那儿找我。”一面捧起他的手掌问,“疼得厉害吗,你可千万小心,别再流血了。”
沈云摇头:“不疼了,方才没想吓唬你,我哪里舍得你伤心。”
项元笑:“我知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眼睛一眨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云便问:“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项元睨他一眼,嫌弃地说:“想什么,想抱抱我亲亲我?”
听见这话,沈云竟然脸红,自然是因为心事被说中,他多想大大方方地把元元抱在怀里。
“我们……”可元元却慢慢放开了沈云的手,真诚地凝望着他,“沈云,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吗?”
沈云眉心微颤,眼中流露淡淡的失望,不知为何,他想到方才若是秋景宣中箭倒地,元元是不是也会这么激动难过,可这样的念头未免太小气,元元早就说得很明白,她和秋景宣断了。
“沈云,我曾经喜欢秋景宣,喜欢得非君不嫁,要不是年纪还小,要不是妹妹尚未及笄,我可能就急着求父皇母后为我指婚了。”项元平静地说,“那么激烈的感情,来得好快去得更快,但不论如何,真实存在过的。”
“我知道。”沈云冷静了,拉着元元避开宫女太监,“你慢慢说,不着急。”
项元眼眸晶莹,像是含着泪水,可她那么从容镇定,并不像是要哭的模样:“可到现在,我也没有想嫁给你的冲动。”
沈云努力微笑着:“所以呢?”
项元昂着脑袋:“所以你要努力争取,难道你比不过秋景宣吗?”
沈云愕然,这不是他想的答案,他以为元元要对他说,他们之间的亲密和感情,始终是过去十几年里兄妹情,他以为元元要他放弃,以为自己只是被利用来,好让秋景宣明白元元对他已经死心……
“你再说一遍?”沈云又露出了他的笨拙一面,“元元,你说什么?”
项元一脸的傲气,让沈云怀疑他看到的深情忧愁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不禁揉了揉眼睛,而元元则道:“在我点头之前,你不能喜欢别的姑娘,只许我不要你,不许你放弃我。除非我嫁给了别人,不然你不能离开,就算再也不喜欢我,就算喜欢上了别的姑娘,都要憋着忍着。”
“你若一生不嫁,我就要守你一辈子?”
“没错,现在说好了就不能反悔,现在若不愿意,那你就自由了。”
彼此凝视,仿佛都在猜对方的心思,沈云不知道元元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可是他心里有答案了。
“我不愿意。”
“你自由了。”元元拍拍他的胳膊,转身离去,可还没走出三步,就被踩住了裙子,她愤怒地转身:“沈云你再踩我裙子试试?”
面前的人却迅速贴近,凑在她眼前:“你不是说,我自由了?往后我愿不愿意守在你身边,就是我的自由。”
元元瞪着他,可生气不过是唬人的,笑意渐渐从眸中溢出,沈云也笑了,彼此像是都放下了包袱,沈云双手捏起元元的脸颊:“有话就直说,耍小聪明,你真以为我傻?”
“疼……”项元挣扎着打开他的手,可挥到沈云受伤的掌心,又担心不已。
沈云见她心疼地捧着自己的手掌,情不自禁在她额头上一吻,元元也没有嫌弃,只是撅着嘴。
沈云道:“我不会逼你,更不会逼自己,真有一天你我都明白心中想要的强求不可取时,我会好好放下。往后,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元元心满意足:“这些话叫皇祖母听去,她老人家一定不明白我到底折腾什么,就算是父皇母后,大概也只会依着我而未必真正理解我的心意。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懂我会体谅我,只有你能。沈云,我们好好的,你还有很多很多事可以做,大齐江山离不开你,而我即便没事可做,也可以去享受更多人间繁华。我知道你愿意为我守一辈子,可我并不想束缚你,你我都不要成为彼此的负担,开开心心的像从前一样,将来我想嫁时你若未娶,便是最好的。”
沈云毫不顾忌地捧着她的脸蛋说:“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元元的脸被挤得变形,嘟囔着:“你才比我大一岁而已。”
宫人们远远看着,两人像在嬉闹,一个个都喜笑颜开认定公主与大公子好事将近,此时却有人匆匆跑来打乱了气氛,看见宫人着急地跑去祖母殿阁,沈云和元元都不免担心,后来才知道,行宫传来消息,淑贵妃病重。
然而这一天,皇帝忙于追查刺客来路,更因早有准备,几乎将反对中宫并图谋不轨的一派势力一网打尽,若说前阵子暗杀弄得人心惶惶,今日才是最大的震动。
但项晔此举,并非只为了珉儿的将来。大齐建国二十年,熬过最初的动荡艰苦,一步步繁荣强大起来,到如今国富民强,倦怠之心贪婪之心却开始在朝廷滋生蔓延。他这一次涤荡,就是不想大齐这么快就开始走下坡路,而这样的变化,也只有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能切实感受到。
他尚在位,已然如此,可想而知他离去后新君的艰难。项晔从不在乎青史如何留名,当年揭竿而起是为百姓安乐,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依然如此。
在清明阁得到淑贵妃病重的消息,皇帝吩咐周怀:“备车马,朕随时出发去看她,但若不去,大不了再撤了。”
但直到夜幕降临,他才刚刚走出清明阁。
涵元殿里虽然预备了膳食等候皇帝,可只有项晔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珉儿带着元元和琴儿在看宫女们收拾东西,许久后大女儿才来到身边。
皇帝道:“和你母后说,别给父皇带太多东西,朝中离不开人,不久留的。”
项元摇头:“没收拾您的东西,母后在收拾她自己的。”
项晔一愣,但见珉儿出来,问他:“还想吃什么?让清雅去准备。”
皇帝道:“你收拾东西要去哪里?你要……去看她?”
珉儿淡淡的:“是我的责任啊,皇上要同行吗?”
项元退开几步朝妹妹招手,接下来的话,就不该她们搀和了。到门外,琴儿问姐姐:“万一父皇真要去呢?”
项元笑:“母后那句话的意思显然就是不许父皇去啊,你没听出来?”
妹妹摇头:“我没听出来,只当是问父皇要不要去。”
项元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将来也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你用这样的口气去说话,或者连话都不必说,一个眼神就够了。”
琴儿叹:“可是淑贵妃好可怜,二哥三哥更是,他们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遭遇不幸,倘若淑贵妃娘娘就这么去了……”
两天后,项沣刚从琴州归来,就得到母亲病重的消息,意味着他将马不停蹄地奔向行宫,意外的是,皇后竟然要与他同行。
而秋景宣归来后,便要离京送妹妹葬去双亲身边,这一走会不会再回来,谁也不知道。他身有官职,必须交代了朝廷事务后才能离开,这日来三省六部,旁人待他的态度和之前全然不同,二皇子妃死了,大公主瞧着也不会下嫁,他又变回了罪臣秋振宇的孙子。
人情冷暖,这是秋景宣早在入京前就看透的人世,他有怎么会在乎。可是没想到,内宫的人赶来三省六部,客客气气地对他说:“秋大人,皇后娘娘想见您一面。”
秋景宣想了想:“可否容我先回府一趟?”
436 我罩着你
宫人既是诚意来请,自然是连声答应,之后随秋景宣折返秋府,再陪同他一起进宫。
“秋大人,大公主去了别院,在秋老夫人身边,眼下不在宫中。”随行的人仿佛刻意这么说了一句。
但秋景柔颔首不语,其实元元在哪里都一样,即便近在咫尺,他们也从此有了各自的世界,再无法相容。
涵元殿华丽巍峨,秋景宣只在进宫时远远望过几眼,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兴许也是最后一次。
皇后没有在正殿升座,而是在院中亭台里,摆了棋盘煮了香茶,见秋景宣俯首行大礼后,便道:“正愁无人对弈,你可愿意?”
“臣之荣幸,请娘娘赐教。”规规矩矩的话,规规矩矩的举止神态,也不知过去二十年是谁教养教导他,但入京不过一年,已然学得有模有样,分毫不比那些贵族子弟差。
可不是吗,他本是宰相之孙,亦是皇后之侄,论出身原比旁人更胜。只可惜……
白子黑子错落,落子声清脆利落,珉儿平日在深宫无人对弈,皇帝耐不住性子,大女儿坐不住,小女儿一颗子要想很久,儿子念书习武尚忙不过来,下棋在他眼里不过是玩乐。最近几次下棋痛快,还是在平山与沈哲对弈。棋逢敌手,是乐事。
自然皇后的棋艺,比秋景宣想象的更厉害些,他落子的速度渐渐慢慢了,更是忽然意识到,自己求胜的心情异常强烈,他缓缓呼吸,企图让自己平静些。
一局终了,秋景宣胜。
看着年轻人的目光平和下来,珉儿笑道:“下棋无求胜之欲,那还有什么意思,也不必找人对弈了不是?这一局实在尽兴,论理我该赏赐你些什么,你有想要的吗?”
秋景宣欠身道:“娘娘恩准臣送妹妹葬入双亲身边,已是莫大的恩德,臣别无所求。”
珉儿道:“这个赏赐不急着眼下,将来你若有求于我,便大大方方来求。”
“是。”
“自然今日来找你,并不只是下棋。”
秋景宣抱拳道:“臣亦如此以为,不过在娘娘吩咐之前,可否容臣禀告几件事。”
珉儿轻轻挥手,示意附近的宫人退下,便见秋景宣将回家一趟后拿来的几本册子放在了皇后面前,正色道:“这是臣入京一年来,为淑贵妃和二殿下收集网罗的朝中势力的记载,各府各家乃至他们的家财来路都记录明确,更有详细的已在二殿下麾下之人的名录,请娘娘参阅。”
“好本事。”珉儿翻了几页,“听皇上说,着三省六部查一下在京官员,都要忙活大半年,你一人之力,就做到这么详细。”
秋景宣坦率地说:“大人们身在朝中,明着暗着诸多人情利益牵绊,必然瞻前顾后投鼠忌器,少不得花费时日,而臣一人做,就不必顾虑任何人。”
珉儿欣然:“正是。”她大方地收下,“多谢你有心,可这些东西本该交给沣儿才是,你这么做如何向二殿下交代?”
秋景宣镇定地说:“臣已决意此去再不回京城,景柔过世,殿下不会再信任微臣,继续留在殿下身边已毫无意义。”
珉儿道:“所以你把这些交给我,是想寻求我的庇护?”
秋景宣摇头:“是感恩娘娘恩准臣将妹妹葬回双亲身边。”
“最终答应的人是二殿下,你该感谢他才是。”
“臣已经不想追究妹妹生前所受痛苦,自然也无分毫感恩之情。”
珉儿淡淡一笑:“三皇子道是那晚景柔至我帐中,是我逼死了她,你不这么想?”
秋景宣道:“娘娘若要她死,又怎么会让任何人察觉知道。”
珉儿问:“那么……最先知道她对何忠有情的人,是不是你?”
秋景宣浑然一震,目光定在了棋盘上,不敢与皇后对视。
珉儿残忍地说:“所以真正害死景柔的人,是你。”
这句话,他对自己说了无数次,原来从别人口中听说,更是剜心剔骨的痛,人最终会宽恕自己,甚至会遗忘,然而造成今日这一切,从他第一次见到淑贵妃起,就走错了。
秋景宣紧紧握着拳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又怎么能把女儿交给你。”珉儿道,“最初我对你的偏见,我也曾反省自责过,我与宰相府的恩怨,和你们这些孩子无关,但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不能接受你,早就和过去的恩怨无关了。”
“是……”
“那么现在,你想好自己要什么了吗?”珉儿一句话,惊得秋景宣抬起头看她。
珉儿道:“许是我太自以为是,可我总觉得你这个孩子,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学了那么多本事,难道只是为了报复我?你有无数次的机会杀我,你都不动手,那你到底图什么?一个连自己想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我怎么把我的女儿交给你?”
这话刚开始,秋景宣以为自己会窘迫得发疯,可现在他紧绷的神情却不自觉地放松了,甚至敢直视皇后的双眸。
珉儿微微一笑:“你费尽心机来京城找我麻烦,无非是把宰相府的恩怨加在了我身上,如你当年朝我扔鞋子一样,宰相府会跨是因为我,没有我,你现在还是贵公子,所有的辛苦都不会经历。”
一面说着,珉儿将一封信放在了秋景宣面前:“但是现在你明白了长进了,有太多原因促成景柔的死,我最初的不过问,或许也是其一,但不论对我,还是项沣项浩,你都没有纠缠追究,因为你认定了造成今日之祸,是你当日之错。你能在现在这个年纪就想明白,前途会更坦荡,淑贵妃她一辈子都没想明白,一辈子都痛苦。”
可是秋景柔摇头,坚定地说:“不是他人无错,而是没有纠缠的意义。”
珉儿灿烂地一笑:“那你比我想象得更强。往往谁的错都不重要,但求不要反反复复折磨自己。你想杀我又不杀我,横生枝节闹出这么多事,最终拖累了妹妹,倘若你为了景柔再纠缠下去,下一次又不知会拖累谁,最终把你自己坑进去。”
秋景宣道:“复仇之外,更想为朝廷有所建树,两相矛盾,结果什么都做不好。”
珉儿指一指桌上的信:“西平府宋渊,是皇上的股肱之臣,我与他妹妹亦情同姐妹,这是我的信函,你可去那里找他。自然,这只是我一份心意,你也可以去更广阔的天地,不要辜负你的才学和本事。”
秋景宣看着那封信,双手拿了起来。
“元元会长大成熟,你亦是,曾经的感情真挚而美好,是值得你们珍惜的回忆而不是痛苦。既然你已经可以自由出入京城,随时都能再回来。”珉儿起身,不打算再下棋了,温和地看着秋景宣,“你的人生里还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所谓年轻气盛,大概就是总会觉得当下便是尽头,我和皇上,都年轻过。”
珉儿拿起了秋景宣给她的册子,缓缓朝大殿走去,秋景宣将信收好,目送皇后离去后,便不宜再久留。跟着引路的内侍往外走,迎面遇见了带着小太监捧着一摞摞书归来的四皇子。
“殿下。”秋景宣行礼。
“你要走了吗?”项润问。
“是。”秋景宣道。
“但愿以后还能再见到你。”项润道,“我也想像二哥那样,在身边有能干的人辅佐。”
秋景宣抬起头时,四皇子已经走开了,小小年纪气质非凡,身后的小太监吃力地捧着书,他看着发笑,这么多书几时才能看完?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待得出宫后,绕着皇城转了半圈,来到了秋老夫人的别院,白夫人正好在门前看侍女们洒水除尘,见到他,不免觉得尴尬:“你是来见太祖母,还是来见元元?”
秋景宣躬身道:“向太祖母告辞,至于公主,见到了自然要行礼。”
白夫人想了想,放他进去了。
但秋老夫人才沐浴过,正由元元为她梳头,便在房中架起屏风,秋景宣向老夫人道别,对元元,只是普通地行了君臣之礼,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后,他便告辞了。
屏风撤去,那一边已经没了人影,元元默默地看了眼后,继续为太祖母绾发。可是老夫人却摸到她的手说:“孩子,何不好好说一声珍重。”
翌日,皇后与二皇子启程前往行宫,秋景宣亦要秘密扶灵回乡,那边皇后皇子的仪仗浩浩荡荡,这一边秋景宣孤零零带着妹妹上路。
但离开京城不久,就听得身后马蹄急促,他因扶棺而不得急行,很快就被人追上来,眼中看到的,是沈云策马,项元好好地坐在他怀中。
但只有项元一人跳下马,沈云看了眼秋景宣后,就调转马头走远了数十步才停下。
项元看看沈云,再看看秋景宣,大大方方地笑:“我出门正好遇见她,就让他送我来了。”
秋景宣笑问:“是来追我吗?”
项元笑容明媚,如最初遇见的模样,像阳光一般能让秋景宣的心变得亮堂,她笑着:“送嫂嫂回去后,可要记得再回来,但凡你来京城,我便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437 她够狠,可不够毒
“有公主罩着,为官做宰都是易事。”秋景宣笑意从容,顿了顿道,“我当然要会回来的。”
元元眼眸越发明亮,心里是真正地高兴,他们不再是恋人,兴许连朋友都不算,可她希望秋景宣好,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没能报仇很遗憾,没能让皇后付出代价也很遗憾。”秋景宣说。
“景宣……”元元脸上阴晴变化,率真得叫人心疼。
秋景宣笑了:“是真话,但我从此放下了,再也不会提起来。之后会去远方,或参军或教书育人,总该为大齐做出些什么,若是有缘再见,我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元元松了口气,秋景宣则道:“该走了,我要尽快把景柔送去爹娘身边。”
“一路顺风,珍重。”元元让开道,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她的眼眸终究湿润了。听太祖母的话来道别真好,跨出这一步前,怎么想象都觉得尴尬,真的走来了,其实大家都很大方从容不是吗?彼此心意明朗,还有什么可痴缠纠结的。
“你也是,元元,要开开心心的。”秋景宣一笑,转身看向远处沈云,朝他抱拳,沈云亦作揖回礼。秋景宣再次跳上马车,最后看一眼项元,即刻命车夫前行。
他们走远后,沈云才牵着马缓缓走来,见元元驻足凝望,他静默地陪了片刻,之后主动上前牵了元元的手,说:“回宫了。”
元元点头,揉了揉眼睛,沈云抱她上马背,然后一跃而上将她护在怀里,轻声道:“从今往后,都不许为其他男人掉眼泪了。”
“要你管?”元元扭头瞪着沈云,眼瞧着沈云要来亲她,双手挡住了沈云的嘴,恶狠狠地说,“你再敢偷偷亲我,我就把你的嘴唇缝起来。”
沈云策马扬鞭,马儿欢腾飞驰,吓得元元一下子就老实了,乖乖待在沈云怀里,这一路奔回皇城,到城门下,无数侍卫宫人等候,可是沈云突然拉过项元,说:“我要亲你了。”
项元还没回过神,额头上就被亲了一下,估摸着要不是这里人多,沈云还会亲别的地方,而他很正经地说:“不是偷亲的,我事先说了。”
大公主脸涨得通红,周遭的人都笑眯眯看着,她也不好发作,狠狠瞪了沈云,转身就冲回宫里去。可是背对着沈云,到底是露出了不情愿又忍不住的笑容,一直以来飘乎乎的心,好像有些踏实了。
三日后,皇后与二皇子一行,来到行宫。淑贵妃缠绵病榻,未能到门前来相迎,自然珉儿本就不在乎,让她有些无奈的是,项沣竟不急着去见他母亲,反而规规矩矩地跟在自己身边。
一直到了淑贵妃卧房,憔悴虚弱的人躺在床上,尔珍道是主子才刚睡下,恭敬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不如稍事休息,待贵妃娘娘醒来,奴婢立刻来禀告。”
珉儿看了眼昏睡的人,颔首答应了。她转身走,项沣也跟着,珉儿叹:“陪陪你母妃吧,我这儿若有事再派人找你。”
床上的人睁开双眼,侧过头看见门前的人影,皇后那明晃晃的凤袍,真是刺眼得很,当年大婚后她第一次看到皇后穿凤袍时,那不甘嫉妒乃至憎恶的心情,至今没有忘记。
“母妃,您醒了。”项沣回来见母亲睁眼,忙道,“我去请皇后。”
淑贵妃冷然:“我不想见她。”
项沣一愣:“可是……皇后她……”
淑贵妃失望地看着儿子:“我说了,我不想见她。”接着便问,“浩儿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
项沣和一旁的尔珍对视,方才进门尔珍就解释,淑贵妃还不知道秋景柔也没了的事,终归是要告诉她的,项沣却开不了口。
珉儿这边,被送到了皇帝之前来时所住的殿阁,比不得皇城里宽敞,但也有行宫的气派,两位妃嫔来向珉儿请安,珉儿将带来的东西赏赐给她们。
其实当年淑贵妃来这里时,珉儿问过两位是否想离开恢复自由身,她们自己选择了随淑贵妃来这里,在旁人眼里是中宫的残忍,可把她们留在宫里真的就不残忍吗?
当然,到如今再讨论这些已没有意义,但她们二位会接娘家的孩子来抚养,偶尔请旨到附近城镇游历,会回家省亲,也会接待家人来行宫,她们有她们的乐子,一个个气色明朗精神也好,不需要任何人怜悯同情。
说着话时,项沣来了,带着一脸的无奈,二位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项沣道:“母后,母妃她醒了。”
“我换了衣服便去看她。”珉儿说。
“母后,景柔的事我还没说。”项沣垂着眼帘,“但她早晚会知道,母后,能不能由您来说。”
珉儿答应了,之后换下在路上穿的凤袍,着藕色祥云六幅湘裙,鬓边一朵宫花,臂上一抹轻纱,简单而高贵。
看着皇后走向母亲的殿阁,项沣想起出发前,几位大臣秘密来家中找他,与他道,这次出行是难得的机会,只有让四皇子失去生母,他的将来才会有更大的胜算。
他要杀皇后,易如反掌,但是后果呢?只是想一想,项沣就颤抖了。
淑贵妃知道挡不住皇后要来见她,急着让尔珍为她梳妆打扮,不愿躺在床上被笑话病弱,摆了张美人榻坐在太阳下。然而阳光并没有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些,反而更显得苍白,眯眼看见皇后缓缓走来,脱下凤袍她看起来更年轻些,仿佛还是当年上阳殿里的小美人。
“臣妾有病在身,恕臣妾不能行礼。”淑贵妃微微点头。
“你坐着便是,我们自在些。”珉儿道。
宫女们上茶,摆下瓜果点心,淑贵妃的吃穿用度和京城皇宫几乎没有差别,帝后常常暗中派人来查探,唯恐三位被欺负。只不过明着没有人知道,只当是皇后不闻不问。
宫人们散去,珉儿端起茶,淑贵妃盯着她,忽然道:“你敢喝我的茶,不怕我下毒?”
珉儿笑:“这话,你是不是曾经也对我说过?”她从容地喝了茶,这茶水当然不会有毒。
“你是来嘲讽我,是来看我的笑话?”淑贵妃问。
“我只是代替皇上来探望病人。”珉儿淡淡地说,“皇上朝务繁忙脱不开身,又记挂着你,便只能由我代劳。”
“可笑……”
“是吗?”
淑贵妃恶狠狠地盯着她:“是不是你害死我的孙子?”
珉儿却道:“传话的人应该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必再回答你,倒是方才沣儿托我一件事,让我代为告知。”
淑贵妃眯着双眼,想不出什么来,而她甚至想,难道是秋景柔有身孕了。当听说秋景柔死了,还是死在她小儿子的手里,淑贵妃呆滞了。
珉儿平静地说:“我相信浩儿的话,可他们兄弟之间能否和好如初,我爱莫能助。”
淑贵妃激怒得额头青筋凸起,颤颤地低吼着:“什么爱莫能助,你巴不得他们反目成仇,如果是你自己的儿子媳妇,你会由着他们胡闹吗,你会让大腹便便的孕妇落水吗,你一定会小心照顾,你一定会……咳咳咳……”
珉儿将茶水递给她,淑贵妃激动地甩开,杯子碎了一地,惊动了远处的人,尔珍要过来,却被大皇子拦住了。
“秋珉儿,你好狠毒,你一定会遭报应的。”淑贵妃气若游丝,重重地瘫软在美人榻上。
“人已死,我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既然你也说,不是我的孩子……”珉儿从容淡定,对淑贵妃道,“你只是想报复我,并没有考量过秋景柔是否合适做皇子妃做皇后,甚至不问问你的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既是你的心愿,我为何要插手过问?我的确狠毒,但我只对你狠毒,对皇上从前其他的女人狠毒。你也狠毒,可你对你自己的孩子狠毒。”
淑贵妃的拳头,一下下敲着扶手,怨恨压在胸口,她几乎喘不过气,痛苦地哽咽着:“要是没有你,要是没有你……我为他付出一辈子……”
这一边,项沣看着母亲与皇后,神情凝重,一旁的尔珍也是心焦,可忽然想起什么,命宫女们再退开些,对项沣道:“殿下,奴婢有句话想对您说。”
项沣回过神,忙道:“嬷嬷只管讲。”
尔珍抿了抿唇,扶着高大英俊的皇子,含泪道:“殿下,您和三殿下跟着皇后长大,皇后过去如何教导你们如果爱护你们,你们最明白不过。可她并不是一个仁慈善良如菩萨般的人,若有人威胁到她或是她的孩子,她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斩草除根,哪怕是曾经细心教养过的你们,哪怕您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殿下,奴婢不是看不上您的能耐,不是认定您不如四殿下,认命并不可耻,就怕不认命又无力挣扎,您、您看娘娘她……一辈子除了折磨自己,又把别人怎么样了吗?”
项沣眼眸猩红:“嬷嬷,我该怎么办?”
尔珍恳求道:“殿下,做一个臣子有什么不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您的弟弟将来真的要让您低头吗,您问过他吗?”
项沣的拳头渐渐松开:“嬷嬷,我连景柔的死,都没勇气对母后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明白,我没什么能耐。”
尔珍忙道:“殿下英伟不凡,您不是没有能耐,只是皇位只有一个,但不做皇帝,并不就是输了呀。”
说着话,皇后起身朝他们走来,尔珍嬷嬷立刻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珉儿没在意,只道:“请太医来,贵妃需要镇静些才好。”
尔珍立刻去找太医,可项沣站着没动,珉儿轻轻一叹:“快去看你的母妃,沣儿,她是你的生母,无论如何她都比我来得重要,你不要总是在我面前端着规矩。”
项沣身子微微一晃:“母后。”
珉儿皱眉:“想说什么?”
项沣纷乱的心定下来:“将来,我会好好辅佐润儿。”
珉儿眉头愈紧,愠怒道:“你父皇健在,年富力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再叫我听见一次试试?”
项沣茫然地看着皇后,珉儿摇头,轻轻将他推向淑贵妃,语调才温和些:“你是我教养大的孩子,沣儿,你觉得母后会不信你吗?”
年轻人浮躁的情绪消失了许多,用力地点了点头,朝他的母亲奔去。
珉儿静静地望着他们母子的身影,溢出英气的眼眸里,正预见着未来的光景。
这次清雅没跟着来,她年纪大了少些车马奔波才好,但出门前她问自己,有没有后悔过什么,珉儿当时没有应。其实她心里有答案,对任何人都不想说,她后悔的,是当年没让淑贵妃直接从这世上消失。
珉儿自嘲,她够狠,可不够毒。
三日后,二皇子留下继续照顾母亲,皇后独自起驾回京,半途中车马停了下来,有侍卫匆匆而来,向她禀告:“娘娘,前方有晋国使臣的车马,他们已经让在一旁,娘娘是要让他们完全退开,还是就这么过去。”
珉儿略思量,晋国?依稀记得他们曾两度来书请求与大齐和亲。
“就这么过去吧。”珉儿吩咐。
车马重新上路,一直走过了晋国使臣的队伍,珉儿轻轻挑起车帘,看到了使臣队伍里,站着英俊不凡的少年,那高挑的个子,能让人一眼就望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