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 殿下想做皇上吗?
“走吧。”见哥哥们走远,项润转身回涵元殿,殿内灯火通明,是宫人们正在为父皇打点行装。看到窗上映出双亲的身影,润儿驻足想了想,便吩咐身边的人,“去禀告母后我回来了,时辰已晚,我要温习功课,今晚就不过去请安。再有,皇祖母一切安好。”
宫人领命,待得殿下回寝殿,便将原话传来,珉儿走到窗前张望了几眼,只听皇帝在身旁嘀咕:“那小家伙,温习功课要紧,还是来向母亲请安要紧?瞧瞧你的孩子,都被你宠得没规矩了。”
珉儿瞥了他一眼:“孩子难道不是见这里忙忙碌碌,怕我们说话的功夫都不够,还要应对他。”
项晔轻轻挑眉,没回答珉儿,转身跑去吆喝周怀:“朕去去就回,你们这是要搬家?哪里来那么多东西要带走。”
珉儿朝周怀使了眼色,让周怀定下心,应对了几句后便带着所有宫人退下去。项晔浑身不自在仿佛不知该如何面对珉儿,可人家只是走上来,轻轻拉了他的衣袖道:“早些睡吧,明日一早就要出门,之后路上都不得好好歇息了。”
皇帝一步步跟在她身后,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珉儿到此刻半句评价也没有,是对是错不知道,是好是坏也不明白,项晔总觉得他好不容易迈出那一步了,好不容易硬起心肠去送走淑贵妃,珉儿多少应该夸赞半句,自己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她?
不。可项晔自己最先就否定了这些话,他根本不需要珉儿的答复和夸赞。
并不是为了珉儿才折腾出这么多的事,接江氏来,送她走,项晔完全有自己对于朝廷的考量,若说是愧疚,若说是想要真正“公平”地对待淑贵妃,早十几年他就不会答应让淑贵妃走。
然而回想当年,他并不知道珉儿对江氏说了什么,可最终提出要离开京城的人,是淑贵妃自己。那时候的皇帝,才真正思考了几乎一辈子要面对的取舍,彼时放弃的一起,现在再也不会捡回来。
“你知道朕想要做什么,是不是?”项晔开口道,“你写信要朕接她回京,是要给朕台阶下,是觉得朕本就有这个意图是不是?”
珉儿松开手,亲自到床边弯腰抖开纱被,再转身就直接上手替皇帝宽衣解带,可衣衫还没褪下,就被皇帝欺身而上地压下来,他一手托着自己的腰背,明明底下就是床榻,却硬是不放下,这么悬在半空,把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珉儿嫌弃地挣扎了一下,可离开皇帝的手臂,她的腰里可不足以支撑这样艰难的动作,侧身跌落在床榻上,夏日的床比不得冬日厚实绵软,左边的胳膊被压得生疼。但她迅速坐了起来,瞪着皇帝道:“既是你我心中有默契,既然知道我想什么,又何必说出来?你以为这是会让我很高兴的事,要我兴高采烈地对你感恩戴德?”
“摔疼了?”皇帝担心地将珉儿不盈一握的胳膊捧在手里,轻轻抚摸着,“有没有伤着筋骨?”
两人靠得那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珉儿顺势就伏进了项晔的胸怀,感受他有力的心跳,心平气和地说:“若为天下计,又何必在乎我,你知我心意,我懂你情深,就足够了。”
项晔直觉得咽喉干哑,干涩地说:“可若朕与你心意相悖?”
珉儿含笑起身,伸手轻触他的双唇,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自己则道:“那就各自做各自的,我不顾忌你,你又何必在乎我?皇上,就这么说好了,再也再也不要提起,我不想把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浪费在这些事上。转眼,我也是要四十岁的人了,咱们能健康地活着,已经是老天爷赐福。”
项晔贪婪地吻过珉儿白皙娇嫩的脖子,将她轻轻压在床上:“在朕眼里,你永远是当年的模样。”
彼此的目光错开,缠绵的吻游走在肩颈,珉儿无奈地一笑,身体正被一寸寸撩拨着,她爱她的丈夫,项晔也一样爱他如命,可谁叫他是皇帝,谁叫自己生养了皇子。皇帝对不起她的,只不过是大婚初.夜粗暴的对待,而自己对不起他的,是淑贵妃母子一生的悲哀。
为了润儿,为了自己的儿女,这辈子注定亏欠丈夫。
“皇上……”
“唔?”
“对不起。”
炽热的吻停了下来,再次袭来,更是生猛激烈,珉儿被缠得几乎透不过气,耳边隐约听见几个字:“朕再也不想听,不要说。”
寝殿门外,清雅意识到里头气氛旖旎,便悄悄关上了门,深深呼吸了几次,焦虑不安的心得以平静几分,边上周怀见了,笑她:“到如今你还会担心?”
清雅苦笑,周怀无儿无女,自己亦如是,又怎知其中的艰难,皇后是笃定要为了自己的孩子,不惜牺牲别人的孩子,她那样善良的人,难道真的不痛苦吗?
可她是皇后,她的祖母早就告诉她,中宫,要母仪天下。
“清雅,我给你说个事儿,我心里憋得很,只和你说说。”周怀凑近了些,与清雅附耳低语,清雅听得眉头高高挑起,不可思议地问,“当真?”
“真假我也不知道,可事情明朗之前,千万不能说出去。”周怀叹气,“你啊,顶好连皇后娘娘也别说,万一娘娘因此做些什么,若是出了事,岂不是你我的罪过?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清雅略思量,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这事情暧昧不清,等有一日明朗了再说不迟。”
夜色渐浓,气候未至酷暑,入夜后白天的闷热便就散了,夜风徐徐好不惬意,帝后**尽情之后,便也熄灯入寝,待得皇城里的灯火暗去,整座京城便几乎见不到光亮,二皇子府里未熄灭的灯火,就特别显眼。
卧房里,秋景柔呆坐床榻,夏衫轻薄,侍女们更是“有眼色”地为她挑选了妖娆色彩,这会儿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项沣在书房尚未归来,而秋景柔要做的,就是等他归来,等他……
这几天,侍妾们看待她的眼神都变了,虽然不敢不敬,可有几个终究是被皇子宠出了脾气和骄傲,面对她们嫉恨不屑的眼神,秋景柔不觉得半分难过,她甚至开始有一些期待宠妾灭妻,盼着自己被真正抛弃的那一天。
正胡思乱想,项沣从门外进来,带着浑身的戾气,不知又有什么事想不明白,重重地坐在床榻上,胡乱地踢掉了脚下的鞋子。
秋景柔定了定心,去把鞋子捡回来,更如往常一般伸手要为丈夫宽衣,可项沣却不耐烦地打开了她的手,啪的一声重响,秋景柔手背白皙的肌肤上泛起一片红晕。
项沣被自己的行为怔住,忙捉过妻子的手问:“疼吗?”
秋景柔连连摇头,低眉垂首,长长的睫毛掩盖着眼中的彷徨不安,但丈夫一把就将她拉进怀里,爱怜地呵护着:“景柔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二皇子从前什么样子,秋景柔不知道,他们成亲尚不足一年,而淑贵妃曾经向她描述的,她也从没见到过。也许是从一开始就不情愿,所以看什么都不顺眼,秋景柔早就发现自己在丈夫怀里,只不过是有着热气和意识的行尸走肉。
“明日送母妃离京,你去不去?”项沣见抱在怀里的妻子毫无反应,自己也冷了一半,松开了手,说道,“你若不想去,就不要去,反正明天谁也不会高兴。”
秋景柔轻声道:“我听殿下的。”
项沣叹了声:“你若自己有主意,我岂不是能再少些烦恼。”
秋景宣更无奈,只能说着违心的话:“今天发生太多的事,莫说你,只怕父皇也理不清,你不要烦躁,任何事任何麻烦,总要一步步一件件去解决。”
“这话说得容易,真要冷静耐心就难了。”项沣烦躁地抬手敲了敲额头,低头的功夫才看到妻子身上嫩黄的纱裙,薄薄的轻纱根本盖不住玉.体,纤长的腿透过纱裙,好生的妩媚you人。
可惜二皇子今日无心**,反而道:“这衣裳,闺阁之间自然无妨,可你终究是皇子妃啊。景柔,你不能和她们一样。”
她们,当是指那些侍妾,而说着这话,项沣苦笑:“母妃是妾,却完全不像妾。”他顿一顿,忽然问妻子,“景柔,你想做皇后吗,你觉得自己能不能做得好?”
秋景柔的心扑扑直跳,这是她和哥哥最初的愿望和约定,哥哥送她到淑贵妃身边,就是要她做皇后,要她做比秋珉儿更了不起的皇后。
可现在的自己,只渴望能被丈夫丢弃冷落,离得越远越好。
“殿下呢?”秋景柔把矛盾转向项沣,“殿下想做皇上吗?”
项沣微微皱眉:“不知道,父皇是大齐开国之君,我大齐是否效仿古人立嫡不立长,就凭父皇一句话。可你看这情形,我有的争吗?”
秋景柔嗫嚅:“母妃虎视眈眈呢。”
394 能不能亲手毁了?
“为何要在十几年前丢下我们?”项沣仰面躺下,直觉得身心疲惫,“前些日子我被人下药,她道是皇后所为,现在她害怕皇后要伤我兄弟,可十几年前我们还那么弱小,她怎么舍得丢下,就不怕我们死于非命?”
下药的人就在身边,秋景柔见丈夫忽然提起,心中很是惊慌。
她本不愿搭话,可担心自己被看出什么,便硬着头皮说道:“母妃必然是不愿你和三弟跟着她受苦,留在京城就能留在皇上身边,不然十几年,只怕皇上会把你们忘记。再者说,母妃能放心留你们在皇后身边,必然也是明白皇后的为人,知道她不会伤害你们。”
“既是如此,她现在说那些话,是自己疑心,还是想挑唆皇后与我们兄弟?”项沣冷笑着,“这十几年,皇后待我们如亲生子,教养呵护无微不至。我心中也曾恨她害得我们母子离散,可冷静想一想,终究是母亲先丢下我们,我那样求她,她都不肯带我走。而皇后明知我心中有芥蒂,丝毫不介怀,在我最叛逆的那段日子里,耐心地守在我身边。”
“都是过去的事了,殿下,母妃老了,她只盼着你和三弟好,不求别的。”这样的话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和儿媳妇该说的,秋景柔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但她既然无心为丈夫排忧解难,又怎么能把话说到他心里去。
项沣无力地笑了笑,也察觉到无法和妻子沟通,但又好奇地问:“说起来,你该是恨皇后的,当年是她见死不救,是她要父皇驱逐你的族人。”
秋景柔摇了摇头:“现下我是你的妻子,只想照顾好你陪在你身边,过去的恩怨也好,现在的利益也罢,外头的事我一概不想管,我也管不好。殿下,将来你成为帝王,我会尽心尽力做好一个皇后的本分,可我也许没法儿成为了不起的人。”
项沣呵笑:“我也并不希望你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皇后待我们兄弟虽好,可我并不喜欢她那样的女人。更不明白父皇为何能威震天下,却对一个女人唯命是从,将来史册里,究竟该如何记下他这一笔?”
秋景柔垂首不语,项沣轻轻摸她的手:“自然,你也不要学得我母妃那般,现在就很好。”
被丈夫揉搓着手指,秋景柔心中很不安,便主动抽回手,起身离了床榻,站得不远不近地说:“殿下,早些宽衣入寝吧。”
自然,今天本是烦躁了一整日,二皇子并无心**之事,且在尝到侍妾们的热情后,越发觉得秋景柔不解风情。待得洗漱宽衣躺下,只见妻子用纱被盖着身体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项沣呵笑了一声,同样转过身去。
感觉到身后空荡荡的,秋景柔的心一松,但愿这阵风波过去,淑贵妃远离了京城后,她就能自由自在地把丈夫推给别的女人。
“景柔。”可冷不丁的,传来丈夫的声音,问着,“睡着了吗?”
“没有,你要喝茶吗?”秋景柔捂着心口,揪紧了身上的纱被。
项沣道:“你好生调养身体,让太医开几服药你我一同服用。”
那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隔着千里般遥远,亦或是秋景柔自己想要逃的心太强烈,她嗫嚅着:“殿下要吃什么药?”
项沣道:“求子。”
秋景柔的手紧紧抓着纱被,艰难地发出一声“是”,而这一夜,她睁着眼睛直到天明,听着背后熟睡的呼吸声,脑中心中一层层恶念冒出来,若是逃不开这样的人生,她可不可以亲手毁了它?
翌日天明,项沣匆匆离家,与弟弟在宫门外汇合,等待恭送双亲启程。
皇帝没有安排隆重的仪仗,足够的车马侍卫随行,便动身出发了。而文武百官则如常在宣政殿等候,沈哲代为处理朝政,纵然圣驾离京,也绝不耽误朝廷大事。
淑贵妃再次离去,不凄凉也不热闹,皇后没有露面,听说一清早就去别院探望祖母了。倒是太后坐着肩舆来与淑贵妃道别,无数双眼睛看着,也不能哭哭啼啼,淑贵妃向太后行了大礼,皇帝就带着她走了。
圣驾离去,沈云前来负责宫内关防,遇见项元在角落里张望,他含笑走来问:“怎么,想出宫了吗?伯父可有免了你的禁足?”
项元不理睬,反问:“你怎么不随扈,走得这么匆忙,父皇有没有带足够的侍卫随行?”
沈云笑道:“朝廷只剩下我和我父亲不成?你放心,我和父亲留下,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项元听得这话,便不客气地走了,只听沈云在背后问:“不出去了吗?”她本想呛回去,像从前那样霸道地对待沈云,可是想到琴儿,觉得自己还是少和他往来少说话的好,便是头也不回地跑开。
此刻皇宫后的别院内,珉儿正看着母亲为祖母梳头,她拿着簪子等在一旁,看着祖母的银丝在母亲手中被拢成发髻,当年她离开元州时,祖母可还是满头乌发。
关于淑贵妃的事,白夫人说得够多了,只怕自己再担心会惹来女儿反感,她默默地为老夫人梳了头,便说去给祖孙俩准备茶点,实则是给她们腾出地方好说话。
秋老夫人道:“你娘一刻也不停歇,真真是劳碌的命,珉儿啊,待我西去,你也要时常来陪陪她,十几年前我劝她寻个好人嫁了她不肯,这会子再寻怕是也没有合适的了。”
珉儿笑道:“您也是说得容易,便是十几年前,有谁敢娶皇后的母亲?我让娘脱离苦海,但也束缚了她一生,只希望现在将来,能少让她为我担心。”她停了停,继续道,“还有孩子们。”
秋老夫人温柔地看着孙女:“淑贵妃来京一趟,你和那两个孩子的关系扯清了吗?”
珉儿眼神一晃,被祖母看透了心思她不怕,只是这心思皇帝也该知道,甚至这可能也是皇帝的用意之一,她垂下眼帘,没说话。
“让他们恨你,总好过纠结在恩与怨之间。”秋老夫人道,“可是珉儿,你若当真要下狠心,就什么都不要顾及,你是想温柔呵护孩子们,还是辅佐润儿君临天下,这两条路永远不会相交,你只能走一条。”
“是。”
“为君者,只需心怀仁慈,可握着剑的手绝不能软。”秋老夫人问道,“珉儿,你能明白奶奶的意思吗?”
“奶奶我懂。”珉儿道,“皇上便是如此,他从不想什么以德服人或是一笑泯恩仇,对手们都是畏威而不怀德,宽宏大量在他们眼里就成了软弱,这是他一贯秉承的信念,对于敌人对手从不心软。这些,我都学到了。”
秋老夫人颔首:“皇上也许不知道,真正让你蜕变成今日的皇后的,是他自己。”
珉儿则笑:“可他身上也有弱点,而我一直都无法真正左右他。”
秋老夫人淡淡地说:“难道不正因为他是帝王?而你呢?”
珉儿自信地笑道:“我要培养出更优秀的帝王,让他将来可以安心地离去,不辜负他戎马一生,不辜负他为我付出的一切。”
祖孙俩会心一笑,但听得门外传来嚷嚷声,元元大大咧咧地便跑进来,嘴里喊着“太祖母”,明知道母亲也在这里,还故作惊讶,惹得珉儿嗔她狡猾,老夫人却看穿孩子的心,说道:“去吧,对外头只说你在太祖母这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项元撒着娇,只见清雅跟着进门,递过一封信给母后,她凑在母亲身边问:“是谁来的信?”
清雅在一旁道:“是西平府宋夫人送来的信。”
珉儿看过信,便随手递给清雅,说道:“将宋夫人的坐席摆在云裳边上,宋渊忙脱不开身,只夫人带着儿媳妇来参加琴儿的及笄之礼,就不必为他们一家子准备坐席了,在云裳身边添上就是。”
见女儿掰着手指数日子,她问:“算什么呢?”
项元不假思索:“算父皇来不来得及回京,琴儿的及笄之礼,父皇总不能不在吧。”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淑贵妃娘娘身体那么弱,路上一定走得很慢,但愿父皇回程不要太着急,怕他累着。”
“你自己的事呢?”珉儿一点也不担心皇帝的行程,反是问女儿,“琴儿及笄之礼后,你若是真心喜欢秋景宣,就好好考虑你们之间的事,不要像小孩子玩儿似的。”
项元愣住,她本是跑来别院打发时间,没想到母亲突然这么严肃,好在太祖母就在边上,她急了撒个娇还能有人护着,可事实摆在眼前,兄弟姐妹们一个轮一个,总要轮到她,母亲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父皇要重用秋景宣,可你们俩暧昧不清,对父皇对秋景宣都不好。母后自然希望你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只要你开心,但小孩子过家家不伤大雅,可一旦牵扯到朝政,母后就不能由着你了。”
“您的意思是……要我即刻给您和父皇一个答复?”
“待妹妹的生辰过了,给母后一个答复,如何?”
项元紧张不已,秋老夫人看着心疼,对珉儿道:“好好的,别吓着孩子。”
395 和她开了个玩笑
若是早些时候,母亲说自己的感情如同儿戏,项元一定受不了,那时候天与地之间只有秋景宣,公主每天都沉浸在发现这世上竟然能有一个人,可以取代父母兄妹在她心里地位的惊讶和刺激中。
元州一别以为此生再不得相见,虽然再次相遇曾让她万分为难,可终究是遇见了,甚至让她相信这是缘分。
然而美好的时光太短暂,仿佛只是老天和她开了个玩笑。
秋老夫人慈爱地对元元道:“皇上和你母亲虽不用三纲五常来束缚你,可你终究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你的婚姻影响着许多事,即便与平民家的男子结为夫妻,也会背负皇家的体面。”
项元垂下眼帘,轻声道:“孙儿知道,父皇和母后不拘我与什么人结为夫妻,但不能荒唐不能儿戏。”
秋老夫人便对珉儿道:“你看,孩子都知道呢,你提过便是了,这才十六岁你真舍得嫁出去?再等两年吧,你想想润儿,姐姐们转眼都嫁了,他该多寂寞。”
珉儿道:“再等两年不难,再等十年母后也愿意,可从今日起,你不能再随随便便跑去工部外等秋景宣,他或许会换地方当差,你当然可以随时去见他,可以和他去任何地方,但不要当着其他大臣的面,要远离三省六部。”
“是。”项元站起来应答,飘忽的一颗心略略定下了,更是暗暗松了口气,方才母亲的话,吓得她以为自己过了夏天就要出嫁,可她现在对于秋景宣到底是什么感情,连自己都不明白。
“过了夏天,父皇有意出巡,这几个月你且乖乖的,不然就不带上你了。”珉儿见闺女被吓着了,暗暗地心疼着,换了笑脸说,“咱们一家子,很久没一起出远门了。”
这话听得项元好生欢喜,当然了,若是从前她会更高兴,而现在却多了几分可以暂时摆脱这里的一切的心理,但不论如何,出门总是好事,这让她对整个夏天都有了期待。
女儿眼中的喜悦,和小时候不一样了,那透彻明亮的眼眸里,已然掺杂了人生百味,可也有她自己的坚毅在里头。
珉儿忽然觉得,自己颇有几分关心则乱,孩子们在倔强而努力地成长着,经历风霜雨雪,可她却是希望能一辈子让他们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心里想的和实际做的截然相反,矛盾的也许不是孩子们,是自己。
她不禁一笑,低头喝茶,却听女儿小声地问:“母后,淑贵妃娘娘那样子……”
“怎么了?”
“往后二哥和三哥,还会和我们好吗?”
看见女儿眼中的为难,这也许就是她和皇帝最放不下的事,但与其说些虚无缥缈哄人的话,不如让孩子明白自己的立场,珉儿不再犹豫,说道:“淑贵妃身体不好,她必须离京疗养,但二哥和三哥若是为了这样的事不理你了,你还有妹妹还有润儿和洹儿,他们永远都不会不理你。”
项元抿着唇,僵硬地点了点头,可是当母亲的目光离开自己时,她忽然道:“母后,我、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珉儿一怔,便听祖母在一旁道:“你们去园子里走走吧,我正想瞌睡了。”
396 杀无赦
“出去走走?”珉儿温和地一笑,起身牵着女儿的手,见祖母安然养生,便放心地出来,迎面与母亲相遇,珉儿暗暗冲母亲摇了摇手,白夫人会意,带着侍女绕开了,只有清雅跟在身后。
进了花园,珉儿要清雅歇在阴凉地里,转身见明媚的阳光洒在元元肩颈白嫩的肌肤上,女儿美得像是在发光,珉儿一直都觉得,长女是继承了她未曾见过一眼的哥哥或是姐姐一切的好,那个没能来到人世的孩子,一定在天上保佑着他的弟弟妹妹。
珉儿提起孩子的披帛,将轻纱笼罩在她的头上,爱怜地说:“别叫太阳晒坏了,等过几天妹妹生辰,你站在边上黑黝黝的怎么好?”
元元不假思索地就说:“有沈云在,谁搁在他身边都是白的。”
珉儿一面说着,也将轻纱笼罩在自己头上,十几年了,出入都有宫女太监打伞,珉儿已经习惯了身为皇后的所有生活,她的意识里也已经没有自己打伞这回事,这会儿不愿折腾清雅去取来,便如是拉着女儿的手往园子深处走。
清雅坐在长廊屋檐下,看得真真切切,皇后还那么年轻,即便在她十六岁的女儿身边,也能宛若姐妹一般。
别院虽小,不缺精致,珉儿为祖母移来无数花卉栽种,暖风一过花香四溢,正是百花荼蘼时,待得盛夏,她们就该躲起来了。
珉儿摘了一朵花,小心簪在女儿的发鬓,口中笑道:“说来,母后好久没和你这样散步了,你成天上蹿下跳,捉着你就不易。”见女儿撅着嘴,心中更是恋爱,拍拍她的手道,“说吧,相对母后说什么。”
元元心中热血奔涌,这岁月静好的园中美景,半分不入她的眼,像是挥不去那日遭劫时血光漫天的恐惧,脸上血色渐散,姑娘苍白着一张脸蛋,直直地在母亲面前跪下了。
“元元。”珉儿还握着女儿的手,可孩子却跪下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把孩子拉起来,但是下一刻就松开了手,朝后退开半步,收敛了慈爱和心疼,严肃地问,“这是怎么了,难道闯了什么天大的祸?”
远处,清雅隐约见到这一幕,吓得她从凳子上站起来,站得越高,便看得越清楚,公主跪在地下正说着什么话,甚至微微抽搐这,必然是哭了。几位皇子公主,都是清雅亲手照顾着长大,对于孩子们的感情她不啻为一个母亲,而她对孩子们的考虑,也要比皇后单纯得多了。
“娘娘,她们既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有何必去品尝人生百味,一辈子甜甜的不好吗?”清雅自言自语,紧张地盯着花丛中的情形,见皇后也屈膝蹲在了公主面前,她才松了口气,最怕母女反目,不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当。
这一边,项元已然泣不成声,在方才的话里,她最初遇见秋景宣的地方,已经从元州夜市变成了母亲遇刺的官道上,她没有去向任何人求证,自己就断定那树上的人是秋景宣。她喜欢上了一个满口谎言骗得她真情付出的人,喜欢上了一个把刀剑指向母亲的人,喜欢上了一个不知在图谋什么的人,多丢脸而可笑的事,她就这样回报父母给予自己富贵而自由的人生?
都快不记得女儿上一回哭得这么伤心是为了什么是几时,这个被自己和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从来都是笑呵呵的,可是人生进入新的旅程,迎面而来的都是痛苦,真是委屈她了。
“不哭了,傻丫头,憋了这么久难受极了吧?”珉儿搂着孩子,安抚她微微颤抖的身体,自己的心却是跟着一起颤动,孩子突然坦白一切,突然来向自己求助,本以为做好万全准备的她,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释放所有压抑的项元,已经轻松了,倘若这世上连母亲都不能信任和托付,她还能指望谁呢。
“母后,我不想和秋景宣成亲,我不能嫁给一个背叛父皇和您的人,我现在对他已经没有那么割舍不下了,最差最差的结果,就是保他一条性命,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项元吸了吸鼻子,可她的目的不在于此,接续正经地对母亲说,“但是为了琴儿,母后再容我糊涂一阵子可好?”
“琴儿?”
“我知道的,琴儿那丫头一定要等看见我幸福了,她才敢去追求她想要的。她喜欢沈云,母后知道吗?”项元说道,“润儿劝我不要插手更不许说,可不说我一个人撑不住。母后,不是要您成全琴儿,是成全我,让我给琴儿机会,让她有勇气去……”
珉儿轻轻抵住了女儿的嘴唇,含笑道:“你们问过沈云吗?”
项元愕然,可是沈云他,不是一根筋地认定他是自己的未婚夫吗?
珉儿叹息着,在女儿额头轻点:“母后答应你,不阻止你要促成琴儿和沈云,可最后结果什么样,你也不能强行去逼迫谁。琴儿不要姐姐来施舍,沈云也不该你去左右,你只管尽你的心,可最后怎么样咱们都随缘可好?”
她擦拭着女儿的眼泪,不屑地说:“区区一个秋景宣,就让你这么痛苦?你可是公主啊,违逆者杀无赦,你怕什么?”
“杀无赦?”元元懵懵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没有戾气更不觉得害怕,她知道这不过是母亲哄自己的一句话。
珉儿揉揉女儿的脸蛋,笑着说:“别自以为是了,你知道的事,父皇母后都知道,还要等你来告诉我们吗?傻丫头,不论前路多坎坷,不论未来有多混沌不清,勇敢地往前闯,父皇和母后会一直守护着你,便是有一日我们阴阳两隔,母后也会在天上守护你。”
阴阳两隔几个字,叫项元浑身紧绷,泪珠控制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下,逗得珉儿哭笑不得,她太宠爱自己的女儿,当年失去一个孩子后,元元的到来带给她的幸福至今还在。
“就算有一天你来对母后说,你又喜欢上秋景宣了,只要父皇的手掌还能包容他的一切,母后就会欢欢喜喜地把你嫁出去。”珉儿郑重地说,“身为大齐的公主,你有很多不可以做的事,但作为我们的女儿,你可以做任何事。这两者之间矛盾又不矛盾,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拿捏就好。元元,潇洒一些,再霸气一些,去年及笄之礼,你一人站在高台上,多了不起?”
此时再也忍不住的清雅跑来了,可她又不敢完全靠近,在不远处徘徊,犹豫不决。
珉儿擦去女儿的泪水,笑道:“看你把清雅吓得,快去告诉她,你没事了。”
母女俩互相搀扶着起来,珉儿把元元推向清雅,清雅早已急不可耐,接到了公主,便心疼地为她整理衣衫擦拭泪水,珉儿站在一边看着,又欣慰又觉得好笑。
一个久违的念头冒出来,在过去她就想过,倘若浩儿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她可能会强行将孩子送去行宫命淑贵妃自己抚养,又或者……不会让江氏走。
珉儿挽过披帛,依然中宫的霸气:“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一边,皇帝一行已经离开京城,新修的护城河吊桥稳稳当当,车架从上面通过,便有人来到皇帝的御辇,周怀送进消息道:“皇上,娘娘想让队伍停一停。”
项晔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冗长的队伍立时停下,还有好些侍卫站在吊桥上不得前行。
淑贵妃从马车上下来,扶着尔珍的手一步步走到城门下,仰望着高耸巍峨的城墙,看着墙头上旌旗飘飘,仿佛是离别的不舍,虔诚的模样,让所在之人无不可怜她的境遇。
两位皇子下马赶来,走到母亲身旁,淑贵妃慈爱地对他们说:“浩儿再送我一程也罢,沣儿你回去吧,国家大事不能耽搁,母妃有父皇在身边陪着,不会有事。”
项沣沉吟后道:“待儿臣向父皇禀告。”
淑贵妃点头,转身又一次仰望城墙,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可她脸上保持着从容的微笑,再后来便如旧回到马车上。
队伍再次前行,城门下闭气凝神的守军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还有被围堵在不远处,刚出城或是未来得及进城的百姓看在眼里,滚滚尘土间,都是淑贵妃的不舍,这个被中宫皇后欺压了一辈子的女人。
皇帝始终不曾离开御辇,队伍再次出发,也只听儿子禀告后,应允他折返回城。
项晔不在乎淑贵妃去做出什么虔诚而可怜的模样,也不在乎百姓们守城军们如何看待,朝廷上下,诟病皇后武再世之人不少,暗潮汹涌,且有一股势力在威胁着皇权。他和珉儿差着十几岁,他没有自信能陪着珉儿一起长寿,若是万一他走在前头,便是死了,也不容许任何人欺到珉儿身上。
这一次是个好机会,顺手把那些人清一清,至于该是谁来继承皇位,他好像也渐渐看清了。
397 终究不是她生的
别院中,情绪大起大落的公主躲在外祖母怀里睡着了,白夫人不知这母女俩说了些什么,可她见不得外孙女哭得双眼红肿,直以为是珉儿训斥了孩子,坚持要留元元在别院呆上半天,不许她带回去。
珉儿没有辩解,也想给元元一些时间冷静,彼时清雅在门外得到消息,进门后低语:“二殿下出了京城就折返回来,不多时便要进宫。”
珉儿颔首,看了看母亲怀里的元元,轻声道:“娘,我先回宫了,午后派人来接她,她若是醒了自己要出门,您也由着她去吧,她去哪儿身边都有人守着,何况是在京城,不必担心。”
那之后,珉儿独自回宫,从别院经由皇宫的后门走入皇城,一直步行至涵元殿,路上的时间刚好能遇见项沣从宫外归来。项沣是要往长寿宫去向太后复命,若是周到一些,自然也该给皇后一个回话,但此时此刻,正如元元问的,她二哥还能不能和他们好了。
项沣在远处就望见了皇后,却不知皇后是算着这时间在这里等他,而他心里多少有些幽怨,倘若皇后今晨送一送母亲,做得体面一些,回过头来他也好开口对皇后说话。现在的情形,要他心存怨怼不再敬重皇后那不可能,可若要他完全不当一回事,他也不愿让自己的母亲变得那么卑微,毕竟母亲的卑微,就是他的卑微。
然而没有任何解释,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珉儿见到项沣便问:“为何不多送一程,多陪一陪你母亲也好。”
项沣好无奈,可他压不过皇后的气势,也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躬身垂首,似乎比往日更恭敬,应道:“父皇和母妃唯恐太后记挂,命儿臣先行回宫。请母后放心,路上一切顺利,父皇与母妃不日就将抵达行宫。”
珉儿含笑:“如是便好,皇祖母一定在等你们的消息,你去吧。”
项沣躬身道:“是,请母后先行。”又客气地多关心了一句,“夏日炎热,母后在外行走,还是着宫人撑一把伞以防中暑。”
珉儿笑着应了,便与清雅往涵元殿去,但不过走了两步就停下来,项沣见状,忙道:“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你和景柔怎么样,还好吗?”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景柔她怎么了吗?”
珉儿温和地说:“没有的事,你的妻子温柔贤淑,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儿媳妇了。只是有些话,本不该我多嘴,原想着你母亲在,凡事有她照料,但现在她回去了,我多少也该关心你们。”
“是,母后请吩咐,儿臣听着。”
“孩子的事别太着急,皇祖母的性子一贯如此,你们都是知道的,你和景柔还是顺其自然些,你们还那么年轻,成亲不足半年,该是彼此再多些了解,感情和生活都更成熟一些,再着急也不迟。”珉儿笑着说,“你看我,一说就嗦了。”
项沣则毕恭毕敬地说:“多些母后提点,往后还请母后不吝赐教,儿臣和景柔年轻不懂事。”
珉儿笑道:“元元和润儿他们,能有你一半懂事,我就安心了。去吧,皇祖母等着了。”说罢这句,才是真正要离开,珉儿扶着清雅的手,清雅能感受到皇后的气息从掌心传来。
跟了皇后近二十年,皇后的喜怒哀乐,她一个眼神就能辨别得出,也是这近二十年里,皇后几时这样矫揉造作过。当年对付那梁若君,算不算?十几年过去了,那位公主过得可还好?
“清雅。”珉儿忽然出声,打断了清雅的遐想,她忙道,“娘娘您说。”
“盯着秋景柔的人,还是看得紧一些,别叫她做出太丢人的事,我不想让沣儿受太深的伤害。”珉儿叹息,“我到底是狠不下心,既然她母亲走了,就先都等一等吧。”
这边厢,完全听不见皇后主仆说什么的项沣,站立在原地目送皇后,过了片刻才继续往长寿宫走,一路上脑袋里反复回响皇后刚才的话语,那一字一句里透出的,是掩饰不住的客气与生分,母亲的到来,对他和皇后都有影响,就在春天时,他们还能如亲生母子般言笑亲昵。
“罢了,终究不是她生的。”项沣长叹一声。
远处,从宣政殿领了差事出来的沈云,先是望见走向涵元殿的皇后,本想上去行礼,又隔着更远看见了二皇子的身影。目光再转回伯母面上,她一脸凝重的神情,让沈云迟疑了脚下的步子,总觉得这二位是才见了面散的,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可皇后的气势让人不敢亲近,而二皇子的身影显然弱了许多。
在很小的时候,沈云就曾听见母亲对父亲说:堂姐她不会感恩皇后为她抚养那两个孩子,甚至会要她的孩子憎恶皇后,若有一天他们与皇后反目成仇,你说娘娘该多伤心?我若是娘娘,我就会一直等着那一天,自己先把心冷下来,也就不怕被辜负了。
沈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只爱胡闹撒娇的人,但偶尔也会说出几句让人佩服的话,这就是其一。于是当初小小年纪就已经明白,没必要与这二位太过亲近,反正早晚要反目。
诚然那个时候还小还傻,现在才知道一切不会那么简单,但沈云相信她母亲都能感悟的道理,伯母一早就该明白了,她是世上最聪明睿智的女人,至少在沈云见过的世界里,没有比伯母更了不起的女子。
想着这些往事,沈云自言自语笑起来:“伯母必然把她了不起的一切都给了润儿,好为大齐培养出了不起的皇帝,洹儿尚小,琴儿是天然的温柔善良,元元那个家伙,好像石头里蹦出来的。”
此时另有大臣从宣政殿里退出,沈云便不宜再久留,一路往宫外去,却听见有人提起秋景宣的名字。
近来议论秋景宣最多的,不外乎是他即将成为帝后的乘龙快婿,但今天听见了不同的话。有人在说,皇后对待淑贵妃如此态度,将来与二位皇子的关系也岌岌可危,又怎么会接纳秋景宣做女婿。
说这些话时,有人看到沈云经过,那眼神也变得不同了,他们这才忽然又想起来,沈云才是被太后从小念叨着,要娶大公主的人。
沈云不愿生事,更不想掺和进秋景宣的麻烦,不等那些人来与他热络,就远远地离开了。
未能与沈云拉拢关系的大臣们,彼此叹了口气,有人道:“林司空好好的说抓就抓,他早就被皇上架空,能有本事纠结上百人去行刺公主?皇上对开国元勋尚且如此,我们这些人能有什么下场。”
忙有人道:“都小点声,现下明哲保身要紧。”
且说皇子府中,秋景柔算计着丈夫去为帝妃送行,最早也该日落西山才归来,梳妆打扮,便想去哥哥府里转一圈。昨晚丈夫开口提孩子,逼得她一夜难眠,虽然精神倦怠,此刻也是无心再睡的,若能去看一眼何忠,哪怕只是看着她,心里也好歹能高兴些。
可她才要出门,门前竟说二殿下回来了,几位侍妾纷纷迎出去,一个个娇媚温柔,一声声“殿下”叫得人心软,唯独秋景柔心中一片死灰。
项沣心情不好,难有好脸色,见了景柔亦是道:“皇祖母心里不好受,你该时常去陪伴开解,眼下父皇不在京城,我要比平日更勤奋些才是。既然我不在家,白天你就不必在家呆着,进宫去吧。”
“是。”毫无感情的一声应答,秋景柔站着一动不动。
项沣不耐烦几位侍妾的聒噪,撇下她们就往书房去了。秋景柔看见,平日里从不插嘴的她,忽然喊下这些漂亮的女人,命令道:“随我来,我有话吩咐你们。”
待至正院,秋景柔站在台阶上,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底下的侍妾一个个不堪暴晒,站了不过须臾,就怨声载道,其中不乏被二皇子宠得娇惯的,傲气地直言:“娘娘,奴婢们是做错什么了,您要这样罚我们?”
秋景柔却道:“只是说几句话,这不是等人都到齐了再说吗?”她毫无一家主母的霸气,也不屑以此服人,待得人到齐了,果然开口说,“母妃离开京城前曾交代我,除了我之外,能先为殿下诞育子嗣者,即刻封为侧妃,比起三皇子府中的春雨姑娘,那是要体面的多了,若是长子甚至皇孙,更是了不得。而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在殿下眼里如何我就不知道了,之后就各凭本事,侧妃的名分有限,你们自己想吧。”
众人面面相觑,紧跟着开始交头接耳,皇子妃已然没什么吩咐,撂下她们就走了。
侍妾们见这光景,互相打量着算计着,也纷纷散去,而秋景柔这番话,也随着一并传入了皇宫。
从一开始,涵元殿里就盯着二皇子府的一举一动,只不过珉儿并不愿算计项沣什么,不过是图个明白,这会儿清雅把皇子妃这番话告诉她,为的也是那块“何”字玉佩,清雅担忧地说:“秋景柔若是真把心留给了别的男人,自然是巴不得家里的侍妾们风生水起,您看您才对殿下提子嗣的事儿,还不知道殿下听了怎么想。”
珉儿却示意清雅默声,对门前道:“是琴儿在外头?”
398 公主的意义
果然见小女儿探出身子,眼眉弯弯地笑着:“我见清雅在与母后说话,就不想进来打扰了。”
珉儿笑问:“有什么事?”
琴儿走来乖巧地说:“姐姐还在太祖母那儿么,我这会儿没事可做闷得慌,想她了。”
珉儿嗔笑:“天天在一起,有什么可想的?去吧,去太祖母那儿瞧瞧,若是你姐姐还在,接她回来,别叫她出去乱逛。”
小公主欢欢喜喜地跑开了,清雅和珉儿的话才说了一半,清雅便继续道:“换做别家主母,谁不盼着自己先得嫡子呢,秋景柔却大大方方地推给侍妾们,殿下若是为此与她发生争执,闹得不可开交……”
“清雅,你怎么了?”望着清雅的眼睛,珉儿问道。相交相伴二十来年,和她相处的时间比皇帝和孩子们还要长,清雅已经是珉儿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她或许比皇帝还要了解自己,而自己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只是一个眼神,珉儿就觉得不一样了。
清雅心头一颤,可她答应了周怀不声张,还是按下心思,笑道:“娘娘您觉得奴婢怎么了?”
珉儿笑:“怎么那么关心起二皇子府里的事。”
清雅胡乱敷衍着:“盼着秋景柔与殿下和睦美满,倘若秋景宣当真做了驸马,往后兄妹姑嫂之间才能更和睦。”
珉儿觉得清雅没说实话,可清雅不说她不会逼问,这宫里再没有比她更可靠妥帖的人,而提起秋景宣,骄傲的皇后笑得清冷:“你多虑了。”
这边厢,琴儿跑来别院,不想姐姐竟然没有出门。大抵是昨夜没睡好,今早这么一折腾,在母亲面前又哭又笑的,这会儿项元还在外祖母的榻上睡得很香。
白夫人悄声说:“睡得那么香,都舍不得叫她起来吃饭了,可时辰也不早了,外祖母去准备饭菜,你把姐姐叫起来吧。”
琴儿答应着,待外祖母离去,便蹑手蹑脚跑来姐姐身边,灵活地跪坐在榻上,凑得很近来看姐姐的睡容。方才外祖母没提,她也不知道,可这会子乍一眼看到姐姐双目泛红,担心地想,难道是哭过了?
“姐姐?姐姐……”
温柔的声音闯入梦里,项元恍然离了梦乡,缓缓睁开了双眼,妹妹冰凉的手摸在她脸上,又叫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便顺势一拽,把妹妹拉到身边,她翻身就压在妹妹身上,叫琴儿动弹不得。
“姐姐,怪热的,你放开。”
项琴却把妹妹当做枕头似的,手脚并用缠着她,怪声怪气地说:“我家琴儿身上好香啊。”
“姐姐,你哭过了是吗,眼睛红红的肿肿的。”妹妹却关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项元慵懒地笑着:“没什么事,是沙子进了眼睛。”
妹妹是不信的,可也不急着让姐姐承认什么,只是轻轻一叹,惹得元元挠她痒痒问:“怎么,不信吗?”
琴儿摇头:“今天没什么事可做,闲得我发闷,忽然就想我们这些公主郡主千金小姐,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胡思乱想什么?”项元嗔怪,终于松开了妹妹躺平,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明白,弟弟说他们没事儿净折腾儿女情长,可她们真是没事可做。
琴儿问:“可姐姐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项元想了想,说道:“你把宫里的事儿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是事儿吗?”
妹妹连连摇头:“这算什么事?”
“要不,和亲?”简单的两个字,让姐妹俩都安静了,彼此看了眼,都笑了。
父皇和母后,怎么会舍得她们为了国家而远嫁他乡,大齐如此强盛,邻邦友国都希望通过和亲来巩固邦交,多少年了求而不得,至少对于两位公主,必然是早就死心了。
“话说回来,咱们不嫁公主去,他们不能嫁公主来吗?二哥和三哥若不算了,咱们润儿和洹儿将来还要娶妻呢。”项琴说着,神神秘秘地对姐姐道,“父皇也曾娶过梁国的公主,我听老嬷嬷们说,那位梁国公主可漂亮了,但是为了和母后争宠,失心疯地绑架了二哥,后来就自尽了。”
“你都从哪儿听来的?”
琴儿却笑:“姐姐也知道的吧?”
元元忙堵上她的嘴,责怪道:“傻丫头,这事儿当然不能说的,那告诉你的嬷嬷也是糊涂了。听话,千万别在父皇母后面前提起。”
妹妹答应着,但忍不住说:“在我们自然是没有母后的不是,可那位公主在自己的父母跟前是什么呢?倘若是我们远嫁,有个三长两短,父皇必然要带兵踏平那个国家。但是你看梁国,对我们卑躬屈膝,每一年都赠土地,就快从泱泱帝国变成藩属小国,他们的女儿死在大齐,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项元长长一叹:“你我这般安逸,是父皇治国有方,是仰仗将士保家护国,依靠百姓辛勤耕作,可我们却没对这个国家做任何有意的事。太祖母也好,母后也好,总说这是我们的命好,难道命好就可以一辈子稀里糊涂的过吗?”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
“我也想不出来。”项元一叹,秋景宣的事就不必对妹妹说了,她自己会做出不愧对任何人的决定,也不愿和妹妹这般“无病**”着辜负天赐的好命,翻了个身道,“告诉你呀,过了夏天,父皇要带我们出巡。”
“姐姐高兴坏了吧?”
“那可不。不如出巡的时候,我们跟着父皇做些什么,也算不白白当这个公主。”
正说着,白夫人来找孩子们,见两个姑娘都躺下了,嗔笑着:“不是说叫姐姐起床,怎么也跟着躺下了,快起来,咱们和太祖母一道用膳去。”
然而等她们到了太祖母身边,菜还没有摆整齐,门前却有客人到。这里虽就挨着皇城后门,但终究不是皇宫地界,对于普通人来说,来拜访秋老夫人比进宫容易得多。来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缠绕在项元心头的秋景宣,他会出现在这里,叫元元好生惊讶。
既然秋景宣是宰相的孙子,来向老夫人请安理所当然,可他们兄妹到京城后,除了头一次被皇后命令来行礼外,再没有出现过,也许是觉得不够资格,又或是压根儿没把这位太祖母当一回事。
可今天偏偏来了,且是来向老夫人请安,哪怕是知道公主在这里,也只装作是偶遇,秋老夫人很和气,慈祥地说:“正是用膳的时辰,景宣也一道在这里吃了吧。”
秋景宣和项元目光相接,让他惊讶的是,元元的笑容还是和从前一样明亮可爱,秋景宣的心定下了。
午膳很简单,老夫人胃口小不怎么动筷子,说话的时间远远多过吃饭的时间。秋景宣本是很健谈大方的人,进退得宜地陪着老夫人闲聊半天,直等碗筷都收了,老夫人和白夫人散步时,他才有机会单独和项元说话。
妹妹和外婆搀扶太祖母在前头慢慢走,项元和秋景宣走着走着就落下了,秋景宣才轻声道:“对不起,我突然闯来了。”
“不是来探望太祖母吗?”
“听说你在这里,就特别想来见你。”秋景宣道,“宫里我去不得,老夫人的别院我能来,就冲动地跑来了。”
项元甩着手里的披帛,笑着问:“找我有要紧的事吗,实在着急,便是我在宫里你也能派人传话进来呀。”
可秋景宣却郑重地望着她,一贯冷静的男人,像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般,目光炽热地说:“没有特别的事,就是想见你。”
元元怔然,心里万千纠葛,面上强颜欢笑:“你怎么了呀,我们……不是见着了?”
没想到,原来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分不清在乎的人话里的真假,最痛苦的是,她还不能问一问秋景宣是不是在骗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元元忽然问,“你找我了?”
秋景宣心中一窘,他时刻关注着宫里的动静,虽然事关机密的大事不得知,但公主去哪儿了这样的动向很容易就能得到消息,但他怎么好告诉元元自己在监视着皇宫呢?
便胡乱编造:“我从宣政殿退出时,听见有宫人提起,就想来看看了。”
元元没有追问,可心里又凉了半截,面上依旧笑着:“父皇不在京城,要辛苦你多多辅佐我二哥和皇叔,母后说父皇要重用你,景宣,你学的一身功夫和本事,可派的上用场了。”
“姐姐,快来看……”前头琴儿忽然高喊,像是遇见什么新鲜事,正兴奋地冲这里挥手,项元如遇大赦,便对秋景宣笑,“我们也去看看。”
秋景宣颔首,内心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安,可这样的心思很快又被打消,项元一边走一边对他说:“一会儿你带我出门吧,我就不信第三回了,还不能给琴儿买到合适的礼物。”
秋景宣心头一松,本有一股子不安,觉得项元在远离自己,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心定了。
可是走在一起的人,早就把心放回她自己的心房,走向妹妹和太祖母,项元忽然明白,她可以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了。
399 若是就此死了
午后辰光,琴儿站在别院门外,看着姐姐愉快地跟随秋景宣离去,忍不住为沈云叹息。
云哥哥若想从秋景宣手里夺回姐姐和她的心,怕是不容易,可只要姐姐能真正幸福,和谁在一起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即便姐姐聘了秋景宣为驸马,她也不会再惦记沈云,过些天便是及笄之礼,就要成大人了,决定了的事不能随意动摇。
那之后,元元在秋景宣的陪同下,在京城走街串巷,许是因为皇帝离京,京城巡防戒严更加谨慎,街上动不动就能遇见官差,唬得老百姓们都不乐意出来逛,他们一家家铺子挨着逛,轻松又自在。
在挑选物件时,能感受到来自秋景宣的目光,那一份温和而耐心地守护,许是每个女孩子所期待的甜蜜。项元几乎不记得最初那会儿每一次他是用怎样的神情看待自己,可现在的一切若是搁在从前,她一定会陷得更深。
在首饰铺里,项元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和秋景宣在一起的模样,世人所谓郎才女貌,他们全占上了,可镜子里的美好并没有让她怦然心动,现在的秋景宣,只会让她在真实和谎言之间挣扎,为自己的感情是否真实存在过而矛盾。
“这支簪子漂亮,银簪白玉,简简单单不花哨,像极了琴儿的性情。”项元举着一支簪子给秋景宣看,兴高采烈地问他,“这支可好?”
秋景宣含笑:“很漂亮,的确像是二……”他轻咳了一声道,“像是妹妹的品格。”
“妹妹?”项元笑了。他管秋景柔叫妹妹,元元早就习惯了,可同样是一声妹妹,指的是琴儿时意味就大不一样。然而,他们本就是表兄妹,不讲究君臣之别喊一声妹妹没什么大碍,可想到这里,元元心中一个激灵,难不成她最初对秋景宣的亲近仅仅是因为血缘的天性使然?
大公主一时无心于首饰,捧着簪子发呆,心里算计自己和秋景宣的关系当真不算远,虽然宗亲贵族里内侄表亲婚配的不少,但近年来也有人家有意避免这样的婚配,项元心中苦笑,若把这些也算上,难道她和秋景宣本就是八字不合的吗?
“你在想什么?”秋景宣见元元发呆,可却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变得希望自己能对元元无所不知,莫名地盘踞在心里的占有**,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想着琴儿戴上,漂不漂亮。”元元嫣然一笑,便与店家说要买这支簪子,出门前外婆塞了钱袋给她,她不必再花秋景宣的银子。
走出店门,街上人烟稀少,繁华的京城这般景象很少见,只见不远处行来一对差役,他们不认得什么公主秋景宣,目光冷冷地打量了一番,更有人上前道:“往后半个月京城戒严,没事别在街上闲逛,被抓起来了可有的麻烦。”
项元只觉得新鲜,脸上乐呵呵的,秋景宣则不愿惹麻烦,对着差役十分客气,看着他们远去,项元冷不丁转过身,却看到秋景宣眼中闪过精光,那御敌一般的气势令人心颤,而秋景宣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不对,立刻收敛了。
元元没有点穿,反而笑着说:“我想去前头的茶铺喝杯茶,喝了茶你再送我回宫可好?”
秋景宣颔首答应,心里一股热流涌过,想伸出手去牵着元元,可公主却像是没察觉,一转身就往茶铺走,她走得很自然,并不像视而不见或刻意拒绝,秋景宣没往心里去,便欣然跟上了。
可是走动起来,越发觉得有什么人在暗处监视,这大正午明媚的阳光下,亏得他们藏得住,这股子陌生的气势,与平日里尾随跟从公主的侍卫完全不同。
他这份警惕,自以为藏得很好,却因为现在对元元毫无戒心,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本性,元元自然会感受到。在茶铺坐着喝茶,凉爽安逸的气氛里,秋景宣时不时的紧张显得格格不入,元元看在眼里,心里却不知该不该问他怎么了。
如是一直熬到回宫,秋景宣将公主安全送入皇城,虽然高墙阻隔不知何时再见,可他却意外地松了口气,再回程时,感受到那压迫的气氛,心里就没那么紧张了。方才项元在身边,他怕自己不能好好保护心爱的人,自己一个人,就没那么多顾忌,反而故意往偏僻的小巷子里走,果然如他所料,竟一下子从前后窜出十来个蒙面人。
“什么人?”他冷峻地问着,只见来者纷纷抽出佩剑,不答话也不挑衅,寒光一闪就杀上前,秋景宣没有佩剑,唯有空手迎击。
秋景宣本是自信功夫了得,对付七八个高手轻而易举,不想来者皆是高手中的高手,且招招致命,没有兵器的秋景宣很是被动,处处占下风,为求保命,只能往开阔的街上跑。如此一来惊动了路人和巡视的差役,越来越多的衙差朝这里涌来,虽然凭他们的身手几乎是来送死,可刺杀之人似乎不愿闹得太大,而秋景宣虽无胜算,也逼得他们好生紧迫,见局势不对,就纷纷跃上屋顶,逃窜而去。
“这不是工部秋大人?”有人认出了秋景宣,而惊见他手臂上鲜血直流,忙道,“秋大人,您受伤了。”
秋景宣空手与刺客过招,胳膊被深深划了一刀,亏得他功夫好,才保下手臂和性命,血流得太多令他感到晕眩,吃力地说了声:“有劳了。”便任凭别人将自己搀扶起,甚至被抬上担架一路送回家中。
深宫里,对此一无所知的元元,正高兴地为妹妹梳头戴簪子,道是簪子太素妹妹在及笄之礼上用不得,待之后随父皇母后出巡,就能天天戴着。姐妹俩有说有笑,珉儿抱着幼子就坐在一旁看,姐妹亲情天伦之乐,她怎么也看不腻。更叫她欣慰的是,前阵子两个姑娘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见了,不知她们经历了什么,姐姐和妹妹都洒脱好些,不论如何都是好事。
“娘娘。”此时清雅走到一旁,身后跟着乳母,珉儿便知道她有事要禀报,低头见洹儿睡得香甜,便自行起身道,“你们好好玩儿着,母后送洹儿回房去,他睡着了。”
待至门外,清雅便令乳母退下,轻声将宫外的打斗刺杀说来:“听说秋景宣伤得不轻,二殿下为他宣了太医,娘娘您看,我们要不要告诉公主。”
珉儿却问:“查出结果了吗?”
清雅道:“王爷正派人全城搜捕,听说打斗时那些人冲着秋景宣的命去,不像是做戏。”
珉儿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略思量后,把婴儿交给了清雅,转身往门里来,亲自把女儿喊到了身边。
从母亲口中得知秋景宣身负重伤,元元很是震惊,而她想起秋景宣那会儿时不时流露的不安和紧张,不论母后如何看待这件事,她觉得秋景宣不该是伙同谁来做戏。可那个人,在元州时第一句话就骗人,一直骗到京城,元元仿佛不是不敢信他,而是不敢信自己。
“母后,现下城内戒严,我若去秋府探望,会不会给皇叔添麻烦?万一那些刺客没跑,又盯上我呢?”项元正经地问着母亲,“我想去看望他,可是不想再横生枝节。”
孩子能懂事地考虑到这些,珉儿已经很满足了,温柔地说:“你自己去找皇叔,让皇叔或是沈云带你去,就没什么可担心了。权当是替母后去看看他,替太祖母看看他,至于早上那些话,母后和你心里都明白就好了。”
“我听母后的。”一贯冲动鲁莽的丫头,不知不觉就变得稳重了,项元一直等到沈哲来带她出宫,才跟着叔叔往秋府来。
沈哲亲自带着项元坐马车,若是从前,小侄女必然缠着她天南地北地问各种新鲜事,可今天的姑娘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目光茫然地望着窗外飞驰而去的光景。
沈哲一笑,孩子们真是都长大了。
项元到秋府时,二皇子与皇子妃早就到了,皇叔与二哥在门外说话,项元在床榻边见到了泪眼婆娑的嫂嫂,和床榻上昏昏沉沉的秋景宣,忽然看到一贯潇洒俊伟的人如此孱弱地躺在床上,元元的心不自觉地揪紧了。
“太医说哥哥失血太多,虽不伤性命,且要昏睡一阵子。”秋景柔抽噎着道,“真是老天保佑,可又不知是哪里来的恶人,要夺哥哥的性命。”
项元安抚了她几句,秋景柔也是识趣,退出门外让他们单独相处,而她一出门,就看到何忠守在院子里,四目相交,何忠仓皇地躲开了。
“王爷。”秋景柔来见过沈哲,才施礼,就听丈夫在一旁说,“你哥哥伤得不轻,家里也没有女眷照应,你来家里照顾他几天吧,不然你也不放心。”
秋景柔心中一喜,在这样的情形下,差点遏制不住地笑出来,而沈哲在一旁温和地说:“沣儿体贴你,你便留下吧。”
屋子里,项元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昏睡的秋景宣,脑中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他若是就此死了呢?
400 郎有情
昏沉在榻上的人,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项元坐在一边。秋景宣立时清醒了几分,眨了眨眼睛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些,自然这也叫元元看到,发怔的人忙转回神来问:“景宣,你醒了?”
秋景宣露出笑容:“让你看笑话了,我自负功夫了得,却被人伤得这么重。”
元元的担忧并非伪装,虽然那一闪而过的奇妙念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可关心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这并不难。而且,她曾今那么喜欢他。
“我听二哥说,你赤手空拳对付十来个刺客,且个个都是高手,亏得是你,换做别人……”项元说着笑了,“怕是换做别人,也不必派这么多高手来了。”
见项元笑,秋景宣欣慰地说:“能睁开眼就看见你,我已是很满足,先前昏迷时脑中一片空白,从来无畏生死的我,从心底生出恐惧,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这样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听到时心里是暖的,可那样的暖意散得很快,总会在质疑的一瞬就消失。
项元静下心来,轻轻触碰了秋景宣被捆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单纯地关心着:“好生把伤养好,我知道你其实是心事很重的人,可眼下保命要紧,别胡思乱想。我这会儿能来,也就时时刻刻都能来,想见我还不容易吗?”
秋景宣凝望着她:“我知道。”
自打幼年离开京城,父母双双亡故后,秋景宣的心就随着脚下的路四处飘荡,纵然也曾得恩师关怀爱护,他也从未将心留在任何地方,可他却留在了他曾经想利用的女人的身上。
看着眼前的人,项元心虚了,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太过平淡,可她已经无法想象如果还深爱着这个人,看到他伤成这样时该是如何得心疼难受,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一些,便提起茶铺里的事,问道:“之前在茶铺里,我就觉得你心不在焉,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感受到有刺客在尾随你了?”
秋景宣怔然,万万没想到元元竟然已经察觉,欣喜于她对自己的细致入微,又不得不担心会不会让她察觉到不该察觉的事。他也不知道,陷在情爱里的人,患得患失是通病。
“看样子他们只想行刺你,若是对你有所了解,也该知道你身边的人是谁,杀你是目的,可若伤及我麻烦就大了。”项元有条有理地说着,“这些我都会告诉皇叔和二哥,他们一定会把人找出来。”
“元元……”
“我知道你喜欢清静,不愿人多手杂,可现在你身处险境,皇叔不得不派人保护你,他们不进宅门只在外头,你不必多虑。”公主依旧冷静地解释着,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她全然不同,但项元下意识地将手和秋景宣交叠在了一起,那大大的掌心是冰凉的,和平日里全然不同。
“第一次把你送进宫门,我却松了口气,他们若当真不敢也不会伤害你,我反而安心了。”秋景宣说着,试图用力抓住元元的手,可他伤得不轻,一时半会儿连屈指都很艰难。
元元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主动帮着他弯曲手指,与自己是指交缠:“我不要你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你相信皇叔,没有皇叔做不到的事。”
秋景宣颔首:“只这一次,让你来保护我。”
项元笑了,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发笑,生怕气氛变得尴尬,瞧见秋景宣嘴唇干裂,便起身道:“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水。”
没等秋景宣应话,项元便往桌边去倒茶,恰好被进门来的沈哲看到,忙上前拦下:“你要给景宣喝水?他失血过多,伤口尚未愈合,这会儿送水下去,怕是要催他性命了。”
此时项沣与秋景柔也进门来,沈哲笑道:“你们这妹妹,哪里懂得照顾伤病,景柔你要小心看护,之后元元再来,让她在一旁看看你哥哥便是,只怕让她靠近了,她胡闹没个轻重,又伤了你哥哥。”
项沣也嗔道:“秋景宣伤得不轻,可不是胡闹的。”
项元见大家都来了,她也不必坚持得那么辛苦,心下一松,面上的表情也越发自然,不服气地辩解几句后,又回去了秋景宣身边。
但见二皇子走来,站在榻边说:“你家中也没个女眷照顾,实在不妥,便留景柔在这里看护你几日,就别管什么皇子妃的规矩,自己的妹妹总比旁人可靠些。”
“多谢殿下。”虽然因为何忠,秋景宣并不愿让妹妹留在自己家中,但眼下由不得他做主了。一面谢恩,一面挣扎着要起身,被众人纷纷劝下。
沈哲交代了几句后,便说眼下京城里还在搜捕刺客,不敢将元元久留在皇城外,趁着天黑前要带她回宫。秋景宣连声道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太过亲昵地道别,倒是元元依依不舍,临别时再三说:“好生养着,我明天一早再来看你。”
一时人都散去,屋子里空空荡荡,失血太多的人没有足够的元气撑着胡思乱想,本想等妹妹归来再与她交代几句话,可秋景宣很快就再次昏睡过去,思绪纷杂的梦里,仿佛回到了通往元州的官道,他高高停在树上,看见了凤辇里美丽的姑娘。
“元、元元……”
秋景宣独自返回时,听见哥哥梦呓公主的名字,她怔怔地听了片刻,而后绞了一把冰帕子盖在哥哥的额头,红唇轻启,念着:“哥哥,动了情,往后的事你要怎么做?”
转眼,夜幕降临,沈哲早已将侄女送回皇城,太后因得知京城里有刺客袭击秋景宣,生怕孙女成天和他待在一起受牵连,好说歹说让元元答应下这几天不出宫,元元面上不情不愿,可心里却感激有祖母做借口挡着,好让她能名正言顺地不去看望秋景宣。
她担心那个人,希望他快些好起来,可她害怕自己那个狠毒的念头,她怎么能想着秋景宣就此死了呢?这些话没对母亲说,也不得对妹妹讲,项元憋在心里,闷闷地度过了一晚。
然而秋景宣那一下看似不损性命,但失血太多加之夏日炎热,恢复的情况不容乐观,到了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
原本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皇亲国戚,不会有人时时刻刻把消息往宫里送,但珉儿这里时刻有人盯着,消息比任何一处传得都快,可女儿一早就被太后找去看着怕她跑出门,她也不好把话送到太后面前,所幸日落时送来消息,到底是安稳了些。
待得入夜回到涵元殿,项元才知道秋景宣今日曾一度徘徊在鬼门关外,而她昨天那个邪恶的念头又冒出来,搅得她心神不宁。
珉儿从小儿子屋里出来时,听见回廊对面有动静,直接元元一路往涵元殿外走,跟她的宫女劝着入夜了不要出门,可大公主哪里肯听,说她只去太液池便散散步,呵斥她们都退下。
“娘娘?”清雅询问珉儿的意思。
“悄悄跟着便是,在宫里走走不妨碍,外头终究不太平,自然她肯定也不会这个时辰出宫。”珉儿不在乎地说,“今天被太后看了一整天,憋坏她了。”
待得珉儿回正殿,项琴才从弟弟屋里出来,听闻姐姐去了太液池边,她心里放心不下,便也跟着出门。那样巧遇见入夜来巡视关防的沈云,便跑上前笑道:“姐姐去了太液池边,云哥哥你去瞧瞧,别让她掉水里去。”
听见这话,沈云的心便立时飞去了太液池边,然而看着灯火下笑意灿烂的项琴,他想出言感激,却怕自己的心意背负了琴儿的失意,只怕不谢比谢来得更好些。不过善良的妹妹根本不在乎这些,交代了沈云她便放心,只要他早些把姐姐送回来。
但是沈云才走开,便见一盏灯笼带着熟悉的身影靠近,琴儿站在门前张望许久,才看清是皇叔。这个时辰宫门都已落锁,沈云巡视后若不值夜也要退出宫去,除了国宴节庆,真真极少在这个时辰在宫里遇见皇叔。
“皇叔是得了父皇的急信,要递给母后吗?”琴儿一面为叔叔领路,一面好奇地问着。
“回头再告诉你。”沈哲笑着别过侄女,有清雅来接应,他大大方方地进正殿去了。
琴儿好奇地张望了几眼,隐约听得边上有说话动静,转身见是两个宫女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沈哲半夜来皇后寝宫的是非。二公主微微皱眉,但见清雅退出来,她便指向那两个人对清雅道:“让她们离开涵元殿,也不许她们去外头胡言乱语。”
清雅素来知道二公主料理宫闱的本事不亚于一些积年老宫人,既然下了这个命令,自然是立刻便要做到,可这一下吓着那两个人,难免有哀求声传来,寝殿里沈哲听见,不由得皱起眉头。
珉儿则在窗下都看在眼里,转身见沈哲担忧,她却笑:“琴儿那孩子,瞧着文静柔弱不如她姐姐厉害,真要当家做主,比她姐姐强百倍。”
沈哲笑而不语,珉儿也收敛笑容,严肃地问:“是什么人要杀秋景宣?”
401 纠结的爱恋
沈哲问:“朝中几大势力,娘娘可有所了解?”
珉儿应道:“该知道的皇上都曾提起过,虽然我明着从不插手朝廷之事,皇上偶尔会和我商议,你也是知道的。”
沈哲当然知道,珉儿是皇帝最重要的智囊之一,她并非能回回都给出什么精妙的决策,却是唯一可以让皇帝冷静思考的人。而项晔是不在乎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对他而言,不是后宫,是妻子是此生最爱的女人。
沈哲神情严肃地分析了朝中局势,尚未能确定真正的幕后指使者,但此番攻击秋景宣刻意避开公主,似乎不仅仅是不愿伤及无辜那么简单。十来个高手围攻秋景宣一人,虽据赶到的差役描述是招招致命,可终究没杀了秋景宣,更何况明知道眼下因皇帝离京城内各处戒严,任何动静都会被立刻察觉,依沈哲来看,这更像是一场戏。
“做戏?唱戏的人是秋景宣?”珉儿目光冰冷,她已经很努力地控制自己对秋景宣的偏见。
“不论如何,他必定是戏里的人。”沈哲道,“待秋景宣恢复后,他一定会去查是谁要加害他,若是那些人暗中将他引向您和皇上,那么他们的目的,或许就是想挑唆秋景宣与您和皇上之间的关系。”
珉儿冷笑:“我和他的关系,还需挑唆?”
沈哲道:“外人只道是,秋景宣将成为皇上和您的乘龙快婿,您在最初就让秋景宣去向老夫人请安行礼,便是对他们兄妹身份的认同。而您真正对待秋景宣的态度,只有几个人知道,仅仅是家事”
“乘龙快婿?”珉儿不屑,但眼下她在乎的并不是这些,严肃地说,“看来秋景宣还没能做得风生水起,没有得到其他人的信任,但那些人不该也不信任沣儿。依我对沣儿的了解,那孩子可能还没有真正参与到淑贵妃的野心里,秋景宣一个跑腿的罢了,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
沈哲道:“娘娘如何看待?”
珉儿轻轻一叹:“一旦项沣决心要和我对立,真正参与到她母亲的野心里,那些看不惯我的人都会纷纷响应,单单肃清宫闱,我就为自己树下不少仇敌,淑贵妃她很明白自己有着什么样的优势。”
“但是沣儿那孩子……”沈哲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和珉儿想的一样。
“那孩子若能真正与我为敌,我反而少些愧疚了。”珉儿笑意淡然,“但愿如此。”
“娘娘。”此时清雅在门前轻唤。
“什么事?”
清雅道:“公主的确去了太液池边,大公子已经跟过去,请您放心。”
珉儿一笑,对沈哲说:“云儿这样好的孩子,私心来讲当真只想让他做我的女婿,有时候也会矛盾,何必由着孩子们胡闹,我们做了主,他们就算不情愿,日子总得过下去。我和皇上如此,你和云裳亦如是。”
沈哲却道:“倘若一切重来,娘娘当真愿意走同样的路,再次服从被送入皇宫的命运吗?”
珉儿含笑不语,他们彼此看着,早已心领神会,有些话就不必说出来了。
太液池边,沈哲赶到时,正见一盏灯笼缓缓沿着长桥走向昔日上阳殿的所在,如今那里是飘在水上的花园,也是他们曾经嬉戏时最爱的地方。只是就连沈哲对于曾经恢弘的上阳殿都记忆模糊,元元好像也记不起什么了。
沈云上了桥,很快就跟上了项元,可前面的人却低着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沈云很自然地跟上前问:“掉东西了?”
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项元被吓了一跳,而只是这么一咯噔的时间,她好不容易数下来的步子忘得一干二净,不禁虎着脸怒视沈云,一时气急了,竟一拳头打在他的胸前。虽然沈云身板健壮,这一下也感觉吃痛,想要恼火却又舍不得,看到元元鼓着腮帮子一脸委屈,灯笼辉映在她湿漉漉的眼眸里,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的,沈云的心就软了。
“是我不好,不该没动静就跑来吓着你,你掉了什么,我帮你一起找。”沈云好脾气的说着,“怎么都委屈成这样了?”
项元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撂下话:“我没掉东西,不用你费心。”
沈云无奈,便问:“是在担心秋景宣吗?”
“不是。”没想到会有如此干脆的答案,连项元自己都呆了,可这是实话,走上长桥,她没再想过那个人,或者说她不愿去想那个人。
元元冷静下来:“母后说她第一次走上长桥,脚下是一千三百九十八步,可我从来也没走到过这个数,我和琴儿都试过,琴儿比母后的步数还多,而我总是连千都上不了。”
沈云温和地说:“步幅不同,自然是不一样。”
元元却道:“所以我也就永远无法成为母后那样完美的女子,也永远及不上琴儿。我只会闯祸,只会给父皇和母后添麻烦,要不是投胎命好做了公主,我这样的女孩子,大概人人见了都会讨厌,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了。”
沈云看着她,没说话,项元嫌弃地哼了一声,提着灯笼继续朝前走,可是身后传来沈云的声音:“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有我在,就算不得所有人。”
项元停下来,满肚子的火气,可换做从前必然拳打脚踢,至少也要骂几句才解气,今天却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看着那个高大的人再次走近。
“元元。”沈云走近来,但话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了,项元着急地说,“可我若成为别人的妻子,你就不能再喜欢我了,沈云,这世上还有好多女孩子,你看琴儿,你看我妹妹。你知不知道琴儿喜欢你,你给她的每一件东西她都视若珍宝,每次要能见到你了,她眼睛里都会绽放光芒,她那么好,我这么糟糕,你该去喜欢琴儿才是。反正皇祖母要你做孙女婿,你娶我还是娶琴儿,不都是一样,左右都不算辜负了皇祖母的期盼不是吗?”
她焦虑不安地说了一大堆的话,沈云都耐心地听了,可他突然猛地一下逼近元元,唬得她身子本能地朝后仰,重心不稳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摔倒的钝痛让公主摔蒙了,但不等她回过神,就被轻盈地拽了起来,脚下没能站稳,而沈哲一手护着她的腰,稳稳地托着她。
“摔疼了没?疼吗?”
项元回过神,身体靠在沈云的臂弯里,竟没有意识要让自己站好了再说话,而换做从前,她可能早就一巴掌招呼过去了。
“琴儿说,让我好好努力,让我别轻易放弃,她想让我做她的姐夫。”沈云道,“这是琴儿亲口对我说的话,你们姐妹俩,是要把我让来让去吗?”
项元呆住了,心疼得眼泪涌出来,不敢相信地问:“真的是琴儿说的?”
沈云颔首,但道:“你即便不信我,也不能去问琴儿。”
项元连声道:“我不会问她,我不问。”
沈云搀扶项元站稳,再问了几次疼不疼,可项元却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神情呆滞,这叫沈云愧疚极了,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回去可好?”沈云问。
项元点头,可脚下却没动,沈云去牵她的手,项元也没有抵抗,沈云皱了皱眉眉头,一用力将项元拥入怀中,双臂环抱她的身体,能感觉到怀中微弱的抵抗,沈云正打算要松开不愿勉强她时,抵抗变成了微微的颤抖,她哭了。
“元元?”
“我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讨人嫌,一年来,我做的每件事都令人厌恶。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有些贪玩骄纵,可是你看这一年,我都干了些什么?”项元没有嚎啕大哭,微微的啜泣也停止了,轻轻推开沈云的胸膛,沈云自然也将怀抱松开了。
沈云笑:“谁也没责怪你,你何必给自己包袱?”
元元失意地说:“就是奇怪为什么没人来责备我,是因为太讨厌我了吗?”
沈云道:“在你看来儿女情长的纠缠,在皇伯伯和伯母眼里,却是家国天下的大事。不是讨厌你才没人管你,是没得比。元元,今年夏天西北干旱,恐成大灾,琴儿的及笄之礼,宋大人只派了妻子和儿媳来祝贺,便是因为他走不开。我大齐的富强,不是上天白白赐予的,是无数人的心血造就,你的一点儿女情长算什么呢?”
好难得能这样好好地说话,更难得项元会安静地听自己“说教”,沈云竟有些患得患失,怕自己说得太过了,更是舍不得让元元背负愧疚。儿女情长不得与江山并重,可也是完全互不相干的两个世界,彼此都值得守护和付出。
“沈云,我想……”项元有些紧张,话说一半又抿住了双唇。
“想什么?”
项元摇头:“说出来,又是我多事了,我只会给你们捣乱。”
沈云笑:“先说来听听。”
项元把心一定,严肃地说:“我知道淑贵妃娘娘她想要做什么,虽然同父异母,可终究也是亲哥哥,但我还是希望润儿继承父皇的江山,而不是二哥。”
沈云道:“那你能不能,为我从他身边拿一些我要的证据?”
项元愕然,惊讶地看着沈云。
沈云却道:“可你喜欢秋景宣不是吗,所以,是我异想天开。”
“你要拿什么?”项元给了让沈云更惊愕的答案,“我去找。”
402 我们的秘密
沈云被自己的话惊呆了,可话已出口,再收不回来,他便道:“朝中势力,各有目的,以父亲为首拥护伯父伯母者众多,可除此以外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他们有的是要拥护二殿下,而有的则只是希望伯母消失。再有什么事都会插一手,目的就不是拥戴任何人,而是要朝廷大乱,至今企图能光复赵国。”
大齐的历史,赵国的历史,身为公主项元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她凝重地看着沈云,却没想到沈云给了她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
“在我们看来,秋景宣身上背负着任何一种可能。淑贵妃拉拢他,他自然要助力二殿下;伯母曾对秋家见死不救,他对伯母有恨;最后,他是秋振宇的孙儿,昔日秋宰相门下众多,遍布****,或许就有忠心耿耿之人仍旧在等待时机,赵氏皇朝嫡系血脉虽然早已是刀下亡魂,总有旁系子孙流落民间,都可作为他们反抗大齐的借口。且不说痴心妄想,且不说秋景宣是否当真如此,我只是告诉你,这是我们所戒备提防的所有事,不单单指秋景宣一人。”
项元听得,心头仿若被猛然一击,原来这样一条一条列出来,竟是如此触目惊心。沈云虽是以秋景宣为例,即便秋景宣不是,也有无数是的人,时时刻刻在威胁着父皇母后,时时刻刻对朝廷皇族虎视眈眈。而她却在双亲的羽翼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把一些儿女情长的琐事,看得比天还大。
“书信,还是别的什么?”项元凝视着沈云,严肃地问,“我知道我做什么事都可能变成碍手碍脚,但如果是我能做的事,让我去做好吗?”
沈云道:“首先……”
元元立时接话:“我不会让自己身犯险境,我不会让秋景宣对我起疑起杀念,我会保护好我自己。”她的眼神那么坚定,“沈云,你不要笑我,我不喜欢秋景宣了。”
沈云怔然,元元红着脸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笑我没羞没臊,可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觉得尴尬的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本是什么话都能对你说的。我的确曾经很喜欢他,想要他做我的驸马,那迷迷糊糊的一阵子里,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天天和他在一起。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几乎一点儿都没有了,偏偏这样的感觉更糟糕,每天都在愧疚,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笑话。我知道,我怎么说你们也不会理解我,那、那或许有一天,你不再喜欢我了,你就明白了。”
“我不会不喜欢你,而你说什么我都信。”
“你、你又来了……”
元元垂下眼帘,一时不敢看着沈云,沈云则温和地说:“别着急,什么事都要慢慢来,不论你对秋景宣到底怎么了,你若愿意帮我,我不会拦着你,只是要千万小心。自然,这是父亲和伯父伯母他们绝不会同意的,我娘若知道了,一定能把我撕了,你要是真的想为伯父伯母做什么,真心愿意帮我,就只当做是你我的秘密。”
“我知道。”项元点头,一颗心安定下来,再问道,“我该去找什么?”
“如你所说的书信,若是有其他什么,我会告诉你。”沈云郑重地说,“你不要着急,发现了什么先告诉我,我们商议后再做下一步决定,为了你我好,也为了……秋景宣。”
“为了他?”元元不明白。
“难道你想置他于死地?”沈云道,“我的目的,是保护伯父伯母,是让润儿顺利成为储君,并不是胡乱杀人。”
“我也不想他死,我……”
“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沈云有力地扶着她双臂,“元元,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嗯。”项元顺从地点头,长这么大,难得几回能好好听沈云说话,莫名其妙的,竟有几分含羞。
“我……”沈云欲言又止,心里翻腾着的,是元元说她不喜欢秋景宣了,他无法体会不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是他信元元,信她说的任何话。
“还有什么要交代我吗?”项元问着,她们的脚边只有一盏灯笼,不足够看清彼此的脸庞,可是眼眸里的光辉是真实的,那隐约可见的自己的模样,也不会骗人。公主定下心来,之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她不能总是稀里糊涂地活着,正要开口与沈云道别时,这个人猛地贴了上来,自己的双唇被人霸道地占领,不怎么温和的一吻,好像笨拙又强势,没有在触碰的一瞬就离开,但也没有久留的勇气,项元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沈云也放开了。
他吻了自己,项元错愕地看着沈云,他竟然强吻了自己。
沈云的心咚咚直跳,脑中飞快地预想着元元的愤怒,他可能会被拳打脚踢,可能会被大骂一顿,也可能元元拂袖而去今生今世都不再和他说半句话,但他克制不住自己。
嘴唇上还残留着奇妙的触觉,她会在撒娇时亲吻父皇母后,也无数次被双亲祖母爱怜的亲吻,和琴儿嬉闹时更是常有的事,这是最亲爱的人之间,最亲密也最寻常的举动。虽然长辈们常说,他们小时候玩得高兴了会搂在一起亲亲,可元元早就不记得了,而这一吻,让她仿佛被下了定身咒,只会傻傻地站在这里。
“元元,我……”沈云见她不动,心中更是愧疚,想要伸手触碰元元,犹犹豫豫不敢伸出手。
项元清醒过来,顾不得唇上是否还有奇妙的感觉,屈膝捡起地上的灯笼,一手提起长长的裙摆,什么话也没说,缓缓沿着长桥往回走,心里不乱也不平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很快,身后有脚步声跟来,沈云的声音也跟来:“元元,我错了。”
项元停下,像是在等待沈云跟上前,发现他到了身边后,才故作强势却分明弱气地说:“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不然我会掐死你。”
撂下话的人,很快走离了长桥,太液池边早已有宫人等候,公主被簇拥而去。一直等望不见她的身影,沈云才挪动脚步,短短的时间里,发生太多的事,沈云脑袋一片空白。
但是,唇间那温柔的感觉不会忘,他终于亲吻了喜欢的人。
离宫的路上,从涵元殿退出的沈哲遇见了儿子,可是儿子径直从面前走过,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沈哲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儿子也好像没听见。有宫人要帮忙上前喊下大公子,被沈哲拦住了,一路默默随着儿子一同离开了皇宫,直到宫门外,沈云看见自家的车马,才意识到父亲进了宫,再回身,父亲已经站在了身后。
“爹。”沈云上前来,可边上领路的小太监立时笑道,“大公子您想什么那么出神,王爷在后头喊您的名字您都没察觉。”
沈云大窘,不敢正视父亲,沈哲冷冷道:“若有刺客,你也看不见?”
“儿子错了,爹爹息怒。”沈云不敢为自己辩解。
虽然儿子什么都没说,可沈哲像是已看穿,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冷声道:“别让你对你自己失望,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想清楚。既然是做了的事,就通通给我做周全了,不要到头来一事无成。若是犹豫不决不敢做的事,就趁早给我放下,别再让我看到你这个样子。”
沈云低着头,虽然心中好些不服,到底不敢顶撞父亲,用力地点头答应。之后跟着父亲一道回家,父子间气氛低沉,在家等候多时的云裳看在眼里,不用问也知道他们有了矛盾。
这会儿夜已深,秋府里的灯火唯有秋景宣的屋子还亮着,但宅子外可见不可见的围着无数人,保护秋景宣的周全,也保护留家照顾兄长的皇子妃。
今日因秋景宣高烧不退险些丧命,秋景柔忙了整整一天,哥哥转危为安,她也累垮了。此刻才刚香汤沐浴,身上热得很,见哥哥府里人少清净,没有皇子府那么多规矩和眼睛,便穿着薄薄的纱衣拿着团扇,来屋檐下乘凉。
“娘娘,大人那边有何护院守候,您放心休息吧。”府里的侍女前来道,“娘娘您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奴婢们做些宵夜来。”
听得何忠在哥哥屋子那边,秋景柔心里一热,说着不必准备宵夜,一面回眸见跟着自己的皇子府的人,她便道:“你们歇着去吧,跟着一整天一定累坏了。”
那几位见能歇口气,心中暗暗高兴,早已疲惫得顾不得再伺候皇子妃,便告辞退下。秋景柔站在门前,看着侍女们点燃蚊香吹灭蜡烛,纷纷退下后,手里的团扇一下一下摇着,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哥哥的院子前。
刚进门,守在门前的何忠就警惕起来,可一旦看清来者,顿时就尴尬了。
秋景柔却大大方方拾级而上,一直走到哥哥卧房门前,看了眼门边的何忠,含笑问道:“哥哥醒了吗,他好吗?”
403 哥哥,原谅我
何忠一脸紧张,不敢正视皇子妃的脸,垂首应道:“大人才刚醒过一次,丫鬟们趁机喂了药,此刻已熟睡。”
秋景柔叹息:“原以为不过是胳膊上的小伤,竟险些酿出大祸,哥哥若有三长两短,我如何活得下去。愿佛祖保佑,哥哥苏醒康复后,我必然要去酬神谢恩。”
何忠默默听着,眼下所见是皇子妃轻盈的纱裙,大人曾答应他,不会再让皇子妃多来府中,谁知一下就出了这么了不得的事,皇子妃更是直接留下住下。之后的几天但愿能平安无事地度过,他倾慕皇子妃的美丽,哪个男人会不对美色动心,可他不能拿性命去换,也不是所有美色都可以拥有的。
忽然一阵夜风过,薄薄的纱裙被吹得飞扬起来,露出底下白皙纤长的小腿,那仿佛能在夜色里发光的肌肤,竟是叫人看得心惊胆战,何忠猛地闭起了双眼,偷窥皇子妃的美色,他真是混账极了。
“何忠,辛苦了。”
皇子妃温柔的声音,像春风在心中挠痒,何忠已然面红耳赤,死也不敢抬起头,终于等得皇子妃进门去,才松口气。
屋子里,秋景宣睡得很沉,像是要努力快些好起来,用睡眠来恢复体力,秋景柔站在哥哥的床边,眼中看着是兄长,心里想的却是门外那个人,这样好的机会以后绝不会再有,兴许她此生能与何忠相处的日子,就这么几天。
“哥哥,就这一回,哥哥……不然我这辈子活着,到底图什么呢?”秋景柔为哥哥换下一块冰凉的帕子,凑在他面前说,“哥哥,原谅我。”
门外,何忠依旧守候在此,皇子妃没多久就出来了,何忠紧张地低着头,皇子妃倒是大方,不过嘱咐他们要小心保护兄长,之后便翩然离去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隐约能听得几声蛙鸣,盛夏未至,还不到热闹的时候。
项元伏在窗前,轻轻摇着手里的孔雀羽扇,进门来的宫女瞧见,彼此笑着互相看一眼,平日里她们家公主扇扇子,扑腾扑腾好像扇炉子一般,难得看见如此淑**雅的姿势,她们放下宵夜茶水,悄悄退下去了。
孔雀羽扇虽精致,难免有羽毛散出,项元被引得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抬手揉鼻子时,手背触碰到了嘴唇,顿时心中一个激灵,惊得她脸上发热,方才在长桥上被沈云突袭亲吻的情形,又清清楚楚在眼前了。
“等我告诉婶婶,看她不打断你的腿……”项元嘀咕着,然而她怎么可能去告诉云裳婶婶,也不会轻易告诉母亲和妹妹,那么丢脸的事,怎么能对第二个人说。可是真的丢脸吗,项元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唇边竟然有笑容,但心中另一个念头很快吞噬了这没来由的快乐,秋景宣到底算什么呢,她曾经对秋景宣的喜欢什么也不算了吗?
起身倒了杯凉茶,一口气儿灌下去,喘息着冷静下来,茶杯咚的一声被按在桌上,下定了决心就不能再动摇。
翌日天一亮,项元就已梳妆打扮整齐,出门时遇见润儿来向母亲请安,不想弟弟却是比她起得更早,这孩子念书真心用功的很,据说已经开始和沈云探讨朝廷大事。想起昨夜对沈云说的话,她真心只盼着自己的弟弟能成为新一代帝王。
“姐姐要去哪里?去看秋景宣?”润儿打量姐姐的装扮,却是道,“像是比平日里花哨些,姐姐是刻意这么打扮?”
项元低头看自己,弟弟已经从身边走过去,轻描淡写地说着:“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好。”
虽然那小家伙未必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这语气却好像把人看透了,项元很不服气,转回身到镜子前打量自己,的确是花哨了些,她是一心想着要让秋景宣觉得自己仍然喜欢他,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正殿里,珉儿正逗着小儿子,见润儿来了,便问他可用过早膳。润儿站在一旁宠爱地看着弟弟,一面应着母亲:“儿臣用过了,怕是姐姐没用过,这就出门去了。”
珉儿不以为意:“饿不着她,而你正在长身体,念书又那么辛苦,母后忙不过来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项润却道:“母后只管照顾洹儿,我好着呢,洹儿那么小,离了母后可不成。”他顿了顿,又道,“母后,您真不管管姐姐了?”
珉儿笑问:“管她做什么?”
项润想了想,亲手抱起弟弟来,小心地捧在怀里,对母亲说:“将来我是要管洹儿的,将来我若糊涂,母后也一定要管我。”
门前项琴走来,听得这话,不禁转身朝宫门前看过,果然见到重新打扮后的姐姐往门外走,她是没见着姐姐刚才花哨的模样,可听见弟弟的话,姐姐这么一大早的,必定是去看望秋景宣。
项琴笑叹:“云哥哥啊,你昨晚又什么都没做吗,我都替你着急。”
秋府里,秋景柔不知是累了,还是难得逃离皇子府的束缚,竟是酣甜的一觉睡到辰光明媚。
平日里这个时候,已经送了丈夫出门上朝,安排好府中一天的事,询问太后是否安好,计算着要不要进宫请安,又或是家中会不会有访客到,哪里能懒懒地睡在床上伸个懒腰,早就忙得团团转。再加上前阵子项沣在家养病,若非后来推给几个侍妾,她是每日天才亮就要等在门外,时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项沣的妻子,还是奴才。
起身洗漱后,便要去看望哥哥,这才从侍女们口中得知,大公主已经到了,身边的人说:“前头好些人还没起呢,公主就来了,叫门前的人慌得不行。”
秋景柔赶来,已不见值夜的何忠,她倒也定心,进门见到小姑子,项元正亲手喂她哥哥吃药,皇子妃忙道:“妹妹怎么来得这么早,你这样辛苦,哥哥他该舍不得了。”
项元灿烂地一笑:“舍不得什么呀,他赶紧好起来才是。”说着继续把药喂进秋景宣口中,对满面欣喜的人说,“你可别以为病着我就能天天来看你,我这会儿来了,回去指不定又要被皇祖母训话,何况就算我天天来,这么守着你有什么意思?你赶紧好起来,去把坏人抓回来,往后天下太平了,皇祖母就不能管着我不让我出门。”
秋景柔亦道:“公主说得有道理,哥哥,要紧的是把那些想要刺杀你的人抓起来。”
项元收起药碗,心中一转,便故意问:“说来也奇怪,他们刺杀你做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你?当初我和沈云在外头遇见的,是如林司空这般对朝廷和父皇有恨的倒也罢了,杀你做什么?”
兄妹俩紧张地对视,秋景宣镇定下来,说道:“可能是江湖恩怨、师门恩怨,或许是我曾经行侠仗义时结下仇,自己却不察觉。”
项元皱眉厌恶地说:“都追到京城来,真是胆大包天,等皇叔将他们捉住,一定给你个交代。”
秋景宣松了口气,与妹妹传递眼神,秋景柔便笑着将话题岔开,说起哥哥昨日伤情凶险,项元便长吁短叹说她就差被太后捆住手脚,不然早就飞来景宣身边。
皇子妃道:“谢天谢地,哥哥今日能这样精神,实在是佛祖保佑。妹妹你来了正好,能否劳烦你多留两个时辰,我好去庙里烧香还愿。”
元元大方地说:“嫂嫂只管去吧,我陪着景宣。”
可秋景柔心中一转,昨晚何忠值夜,今日必定不出来,就不能指名要他护驾随自己去庙里,难得的机会岂能轻易浪费,她便笑道:“拜佛要早,这会儿不早不晚的,再者我昨天突然留在这里,家里的事还不曾安排,今天上午要回皇子府一趟,料理一下家事后,我才能安心在这里照顾哥哥。妹妹,今日你且等一等,嫂嫂快去快回,明日也再拨冗来看看哥哥他可好?”
项元欣然答应,可她不知嫂嫂是否意识到,她说这些话显得特别刻意,那眼神飘乎乎不知是为了谁在隐瞒什么,或许秋景宣那些计划或企图,嫂嫂也是知道的。
她心中一叹,若有一天所有的人和阴谋都曝露在阳光下,连同自己也是,她与秋景宣终究没有结合,散就散了,嫂嫂和二哥怎么办?
“那我去了,哥哥,你别和公主说太久的话,要多多休息,不然又高烧,岂不是公主的错,别让她内疚才好。”
叮嘱这些话,皇子妃才命人预备车马回皇子府,其实家里什么样她都不在乎,没有她也绝乱不了,若不是为了能在明天名正言顺地与何忠出门,才不愿多此一举地回来一趟。
既是如此,秋景柔自然一切低调,不过是回来应个景,进门后不许下人张扬,只带着自己侍女便往正院走。
这会儿功夫项沣已经去了宣政殿,园子里几位侍妾像是在散步,嘻嘻哈哈的笑声,她们不知皇子妃归来,有人道:“趁着娘娘不在家,正是咱们的好机会,要是抢在娘娘前头得了皇孙,先封了侧妃,将来娘娘若是短命不长寿的,扶正也是早晚的事。”
秋景柔听来,不过是一句可笑的话,她身边的侍女很生气,冲进去呵斥道:“胆大包天,竟然敢咒娘娘?”
404 二皇子的秘密
侍妾们的无礼,秋景柔本不在乎,从前还担心宠妾灭妻,如今则巴不得她们来取代自己。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她若表现得完全不在乎,反而会惹人怀疑,此刻见几个女人满脸怨气地被带出来,不情不愿地屈膝行礼,秋景柔清了清嗓子道:“这话传给王爷听,传给淑贵妃娘娘听,或是叫宫里的人知道,你们也就没命了。”
地上的女人们脸色各有不同,有胆怯的,也不乏恃宠而骄的,可秋景柔都不在乎,做出一家主母该有的样子便是了,她也不愿太过分招人忌恨,回头让她们坏了自己的好事。
“都起来吧,这些日子我要在哥哥府里照顾他,少说四五天后才回来,你们要尽心照顾殿下。”秋景柔想了想,继续道,“子嗣的事,我若要为了嫡庶而排挤你们,早先也不会把你们送到殿下身边了。我身体不好你们都是知道的,而我待你们如何,你们也都明白,我不在家的日子,好好把握吧。”
众人不敢言,零星几句“是”飘出来,秋景柔叹了一声,带着侍女回正院,像模像样安排了一些事,又故意说自己不在家不放心,留下几个随身的人,带回去的人越发少了,她知道,人越少,她才越有机会亲近何忠。
离开皇子府时,项沣仍未归来,闷热的天气蒸出一身香汗,坐在马车上吹着暖风,披帛顺着肩头散下,皇子妃轻轻将它拢起,垂首间便看见自己胸前雪白丰润的肌肤。
她心神一晃,像是有什么在身体里乱窜,这旖旎暧昧的天气,真真勾人浮想联翩。
带着违背人伦的目的回去哥哥府中,实则秋府本是清静之地,宅中树木成荫安宁少人,元元将秋景宣屋子里的窗户全部打开,入目是绿油油的惬意,和淡淡青草花香,虽然远不及涵元殿窗外景色开阔怡人,这小家小院,倒是有过日子的滋味。
侍女们送来熬好的汤药,元元亲自喂秋景宣服下,赞叹着:“我来半天,你都吃几回药了,却一点都不抱怨,我在宫里头疼脑热他们灌我吃药,非得闹得涵元殿鸡飞狗跳。”
秋景宣笑道:“能想象出来。”
元元白他一眼:“你还想我什么来着,胆子大了敢瞧不起我?”
秋景宣摇头不语眼中满是浓浓笑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元元。他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虽然很在乎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在那之前,他更想好好享受和元元单独在一起的时光。
“不知你来不来得及养好伤去参加琴儿的及笄之礼。”项元憧憬着,“今年的典礼比我去年更盛大,父皇命人打造了更华丽的马车,要带着琴儿去祭天地社稷。马车三面没有遮挡,路上围观的百姓可以看到琴儿,她现在很紧张呢。”
“可惜我没能见到去年你的盛典。”秋景宣惋惜地说,“真想也看一看。”
项元一笑,捧着碗转去桌前,既然背对着他,面上伪装的神情也散了,眼底是纠结的神情,但她的心是坚定的。
“虽然母后说,她期待及笄之礼更胜过我们的婚礼,可真正改变人生的,终究还是婚礼。”元元转身来,明朗喜悦地笑着,“不如期待我们的婚礼,让我做天底下最美最美的新娘。”
秋景宣怔然,心中的喜悦不知该如何表达,陷入情感后,他开始无法自制地患得患失,时不时就会觉得公主在远离他,每每被高墙阻隔,那样沮丧的心情就更强烈,但现在,元元正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期待他们的婚礼。
但是这话才说罢,妹妹就从皇子府归来了,看到她进门的身影,不得不想起二皇子、淑贵妃,还有那些纠缠不清的大臣,仇恨野心纷纷挥剑逼来,压抑得他透不过气。
到如今,眼前的道路越来越清晰,到底怎么选到底走哪一条,他的人生会有完全不同的结果,而他不论如何都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是福是祸都是自己选的,可他有什么资格去毁了元元的人生?
然而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两天,项元每天一清早就从宫里来,太后虽然对此颇多微词,但听说孙媳妇也在家中照顾她哥哥,多一个人少一些是非,又有珉儿赞同,她也就作罢了。
这一天,出门时就得到消息,说是圣驾已经抵达行宫,待淑贵妃安顿下,皇帝便要启程回京。元元心疼父亲大暑天接连赶路,对珉儿道:“母后还是给父皇回函,让父皇歇息几天慢慢走才好。”
珉儿欣慰地说:“父皇若知道闺女这么心疼他,恨不得要飞回来了。”说着便问,“秋景宣的身体可好些了?”
元元颔首:“已经不再发烧,胃口也好,就是伤口一时半会儿愈合不了,且要过些日子。”
珉儿挽着女儿的手:“你若真心想照顾他,只管去,但不要做勉强自己的事。”
元元却抱住了母亲,撒娇似的说:“我知道我知道。”
离宫时,遇见进宫的沈云,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项元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沈云却不得不驻足凝望。这几日因大公主纡尊降贵去照顾秋景宣,秋景宣是驸马不二人选的传说已愈演愈烈,沈云已经无法想象这件事最终会怎么收场,更害怕元元冒险在秋府找证据时若被秋景宣发现会是什么后果,可现在后悔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日,秋景柔去庙里酬神还愿,去了一上午直到正午才归来,项元扶着秋景宣在院子里散步,见皇子妃翩翩而来,她放开手迎上前,对秋景柔道:“嫂嫂您看,景宣可以下地走路了,太医让他起来活动活动,不过只能在门前转转,怕走远了不小心再伤着胳膊,好容易愈合的伤口再裂开就头疼了。”
秋景柔笑着:“哥哥还是听公主的话,亏得公主在这里,不然他一定早就下地乱跑了。”
不想边上小姑子却突然对自己伸出手,扶着她发鬓上的金簪道:“嫂嫂的簪子松了,我给您戴好。”
原本不过是一件小事,可秋景柔心虚慌张,耳朵面颊连带着脖子肩膀都红了,不安地将胸前衣襟捂了捂,随后道:“妹妹容我去洗漱更衣,一身的汗腻得不舒服,天气真是热起来了,你也要小心别中了暑气。”
丢下这句话,皇子妃匆匆离开,别时与哥哥看了一眼,秋景宣那锐利的目光好像洞穿了妹妹的心思,而妹妹更是逃跑似的离开了。
举目在园子里看了一圈,里外都不见何忠的身影,秋景宣心内不安,多少露在脸上,元元对此一无所知,不免上前搀扶着问:“景宣,不舒服了吗?”
逃离的皇子妃,隐约听见这句话,她猜想自己被哥哥看穿了,可是被哥哥看穿不要紧,不被其他人发现就是了,她今天,终于做了一次女人。
身上还留存着翻云覆雨时的感受,香汤沐浴时,自己的手触摸到身上敏gan的地方,秋景柔惊得在浴桶里蜷缩成了一团。心扑扑直跳,仿佛随时能跃出胸膛,她终于被好好呵护了一次,她终于感受到了欢爱的美妙,热血的她几乎溺死在热水中,通红的脸好似发了高烧一般,很快被侍女们发现,从浴水中捞出来。
不久后,传话到秋景宣和项元面前,道是皇子妃中暑了。
项元不知情,单纯地关心:“嫂嫂必然是照顾你辛苦了,不如把她送回皇子府吧,反正你也不危险了,而我总能来看你。”
秋景宣另有缘故不敢让妹妹回皇子府,但违心地说:“景柔在这里,你来才容易些,太后那儿也有交代不是?”
项元忙笑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说罢便要去探望皇嫂,路上走过秋景宣的书房,那里有人把守,她从来也没靠近过,相信沈云要的东西那里一定会有。
回想前几天,秋景宣时常会昏睡几个时辰,自己若不是和皇嫂闲话打发时间,就是看书发呆,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原本是偷偷去书房的大好机会,或是翻一翻秋景宣的卧房也好。但元元认为这急不来,而且她答应了沈云,任何事要先和他商量。
且说元元去探望嫂嫂后,进门不久天上就下起了暴雨,夏日的天气开始变得反复无常,但一阵雨下来,终究是扫去暑气清凉了几分,皇子府里亦如是。
此刻项沣从朝堂归来,今日因收到父皇赞扬的信,且手头几件事办得体面顺利,二皇子心情大好。进门时大雨,恰见两位近日得宠的侍妾跑着去避雨,血气方刚的人一时兴起,便绕到后头去想吓唬她们。
雨声嘈杂,屋檐下两个年轻的女人没察觉背后的动静,正互相说着闺房私话,项沣靠近时,正听一人道:“我的月信又来了,要说到二殿下身边也有一阵子,咱们姐姐妹妹竟一个人都没好消息,殿下在床上是威风凛凛的,哪一回不尽兴?可为什么咱们年轻健康,偏偏得不到子嗣?姐姐,你和殿下怎么做的,是不是我做的不对?”
项沣眉头紧蹙,心内冒出意味不明的怒意,而后面的话更让他恼火,她们竟是道:“会不会二殿下他,不能生养?”
405 地狱
“你们在说什么?”高大的黑影猛然逼近,两个女人受惊尖叫,更在看清是殿下归来后,吓得魂不附体,可是祸从口出,已经来不及了。
掷地有声的瓢泼大雨也掩盖不住项沣的怒意,府里的人并不知道二皇子在为什么生气,近日得宠的两位侍妾被罚跪在大雨中直至昏厥,不禁惹人怀疑,是不是她们背叛了皇子。
大雨在日落时消停,难得暑气全消清爽宜人,换做从前项元必然要到各处去逛一逛,但她已经陪伴秋景宣一整天,要在天黑前回宫,何况如今也没心情去享受人间乐事。
与景宣话别后,便由嫂嫂送她到门前,秋景柔温和又客气,姑嫂之间比从前更亲厚些,元元正要登上马车,但见二皇子府的车马飞驰而来,从车上下来秋景柔留在王府的侍女,她们慌慌张张地到了跟前。
侍女请皇子妃借一步说话,项元有眼色,自然就钻进马车命人前行,只是掩不住好奇心,便悄悄挑起帘子一角张望。只见侍女战战兢兢不知说些什么,而皇嫂的脸色也渐渐苍白,双手捂着心口,再后来她的马车走远了,看不见了。
顺利回到皇宫,硬着头皮去听祖母念叨,好容易才逃回涵元殿,“装”了一整天的人疲惫不堪,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忽然腿上被拍了一巴掌,听见母亲嗔怪:“像什么样子,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许这样。”
项元小猫儿似的慢慢缩成一团,见母亲坐下,便去枕在母亲膝头,珉儿见她一脸倦容,心疼地说:“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知道。”元元咕哝了一声,就在母亲怀里想要舒服地睡去,但一个激灵想起秋府门外的事,顿时来了精神,睁开眼睛道,“母妃,二哥家里像是有什么事。”
珉儿问:“怎么了?”
项元坐起来,一本正经地把秋府门外遇见的告诉母亲,担心地说:“皇嫂的脸白得像纸一样呢。”
珉儿皱眉不语,而那么巧,这会儿清雅来了。项元知道清雅最是消息灵通的人,且常常有很多事是他们姐弟不能听的,便乖顺地退在一旁,之后更是离了屋子去找妹妹,不敢给母亲添麻烦。
到了琴儿身边又说起来,琴儿也猜不透,只道:“别是二哥身边侍妾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项元摇头:“那二嫂做什么那么紧张,她会喜欢那些侍妾吗,她们就是打得你死我活,也和二嫂不相干吧。”
琴儿叹:“二哥也是,他与嫂嫂成亲不足一年,竟然身边就有那么多人,二嫂多可怜。”
项元心里却想,秋家兄妹是有目的而来,不论是淑贵妃找上他们,还是他们找上淑贵妃,彼此都是为了利益,那么随之而来的代价,也是他们应当承受的。
“话说回来……”妹妹忧心忡忡地望着姐姐,她想提云哥哥,想问秋景宣,可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什么?”项元反问,可是见妹妹欲言又止,她心中猜了几分,双手揉搓起琴儿的脸蛋笑道,“傻乎乎的,你想问什么?”
他们姐妹,曾经无话不说,如今也终究有不能说的话了,好在兜兜转转经由母亲沈云等人来传递,即便不挑明,也能明白彼此的心意。项元是世上最宠爱妹妹的姐姐,琴儿也是世上最疼爱姐姐的妹妹。
“咱们终究是有福的。”项元放过了妹妹,已经母亲教导,张开手脚躺在琴儿的榻上,惬意地喘口气道,“这世上,哪个男人敢欺我们。”
此时此刻,秋景柔已经不得已回到了皇子府,府里透着压抑的气息,仅仅站在家门前,就让她喘不过气。可不得不走进去,不得不去面对丈夫,她完全不明白,那些莺莺燕燕能哄得项沣筋骨酥软的女人们,到底怎么得罪了他。
然而皇子果然气盛,先头还捧在手心里的人,转眼就能弃之如敝履,女人于他仿佛只是玩物,而他还不是君,若来日为君,后宫会何等光景?
胡思乱想着,秋景柔已经到了卧房门外,天色已黑,屋子里却不见一盏灯,昏厥的侍妾早已被拖走,听说其他女人也被勒令禁足在各自的卧房不得出来,整座王府死气沉沉。虽说家事无人胆敢张扬,可这压不住的气息总会透出去,他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这样藏不住心事的人,真的可以做皇帝吗?
“娘娘。”有侍女上前,捧着烛台递给秋景柔,好心地说,“屋子里黑漆漆的,您留神脚下。”
秋景柔无奈,接过烛台朝门里走,仿佛是一步步闯入黑暗的地狱,上午她还在天堂,转眼又回到这里,直叫她心灰意冷。
屋子里有了光亮,就看清了项沣的身影,他孤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秋景柔摆下烛台,胆怯不安地走来,轻声道:“殿下,身体不舒服吗?这是怎么了?”
本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深深地刺激了项沣,什么叫身体不舒服,他强壮健康,为什么会不舒服?
“殿下,要不要我去……啊……”
秋景柔本想说,是否要她去管束一下几位侍妾,今天的事看着就是侍妾们惹怒了他,可却连话都没让她说完,丈夫就猛然扑向她,粗暴地拽着她的胳膊,用力把她摔在了床上,昏暗中秋景柔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上吃痛,刚要挣扎着坐起来,丈夫已欺身而上,把她死死地压在身下。
“殿、殿下……”惊恐的声音并没有勾起项沣怜香惜玉的心,他用力扯开了秋景柔的衣襟,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出来,仅一缕小衣护着最后的羞耻。丈夫像疯了似的掠夺她的身体,手掌更是粗鲁地隔着那一层小衣揉.搓,让秋景柔痛不欲生,不断地哀求着丈夫放开她。
就在上午,她才体味了被呵护的幸福,她才知道一个女人真真被疼爱是什么滋味,转眼间,她变成了丈夫随时可弃的东西,好像是对她不忠的惩罚,可是……
“殿下您放开我,放开我。”秋景柔的哀求声,渐渐变得有力,渐渐变成了呵斥,所有的怒气和勇气终于在纠缠不休的欺负下爆发,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项沣,拳打脚踢地挣脱身上的人,当感觉身上一松,听见摔落的重响,秋景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人推开的,只是屋子里顿时安静了,她惊恐万状地睁开眼睛,烛光里,滚落在地上的二皇子躺着一动不动,仿佛没气了一样。
秋景柔用被撕碎的衣裳遮住身体,慢慢从床上起来,她的一只绣鞋已经找不到了,光着一只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想要去看一看项沣,又不敢靠前,走一步退两步,越发把自己藏在了角落里。
“娘娘?殿下?”门外听得动静的下人呼唤着,一直得不到回应后,终于有人冲了进来,那之后一声惊叫,皇子府顿时灯火通明,更有人快马加鞭往宫里去找太医。
涵元殿里,元元姐妹来给润儿送宵夜,询问弟弟的功课,姐弟三人正聊得欢喜,门外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琴儿站在窗前道:“什么事这么急,他们真没……”
话未完,姐弟三人互相看一眼,心有灵犀都明白彼此在想什么,怕是父皇那边传来的消息,千万别是父皇遭遇什么不好的事。
项元最冲动,立刻就闯来母亲的寝宫,只见里头宫女们已经忙忙碌碌在为皇后梳头穿衣,跟来的琴儿见了,一面上前帮忙,一面吓得心慌意乱,便听得姐姐问:“母后,出什么事了?”
珉儿淡定冷静,一时没想到孩子们是担心他们的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二哥突发疾病,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姐妹两人不由自主都松了口气,珉儿这才意识到她们在担心什么,心里有一丝欣慰,可这会儿真不是欣慰的时候。
传来的消息,是说皇子与皇子妃发生冲突,下人们发现项沣昏倒在地上时,皇子妃衣衫褴褛的缩在角落里,像是刚刚经历了狂风骤雨的摧残,侍女们去搀扶她,她惊恐得不让任何人触碰。
梳妆整齐,珉儿要连夜去皇子府探视,临出门时,听得元元在身边说:“母后放心,我和琴儿会照顾好弟弟们,还有皇祖母。”她心中一暖,反而安抚孩子,“没什么大事,有太医们在呢,若是去见皇祖母,小心说话。”
如此,皇后一行匆匆离宫,车马的动静在安宁的夜色里传得很远,珉儿到达时,沈哲也到了。
“皇后娘娘,王爷,二殿下已经苏醒,但神情呆滞不言不语。臣等检查了殿下的病情,在头上发现鼓起的包,应该是摔倒后撞伤所致,但殿下如今不言不语,却不知是因为撞伤,还是故意不说话。”几位太医战战兢兢地禀告着二皇子的病情,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是想说二皇子没有大碍,要有也是心病。
珉儿和沈哲对视一眼,她道:“白天的事,你听说了吗?”
沈哲点头:“这孩子怎么了?”
406 恶果
想不明白几位侍妾如何能惹怒项沣,也不明白他为何与秋景柔发生冲突,秋景柔白天好好地在她哥哥家中,元元回宫时还提起嫂嫂……想着想着珉儿心中一个激灵,难不成是为了那玉佩上的人,难不成夏春雨把事情抖了出去,又或是项沣自己发现了什么?
“可有别处损伤,身上哪里不好?”沈哲问太医,“二殿下脉象如何?”
太医的回答让人安心,除了脑袋上撞出一个大包,项沣一切安好,他们的口吻听来,始终更偏向二皇子是自己不乐意开口说话搭理人,珉儿便独自先进门,而她一面走进来时,项沣已经起身了。
“参见母后,惊动母后连夜赶来,儿臣罪该万死。”项沣从床上起来,迎到珉儿面前,并不见太医所说的呆滞不言语,如他们所料是皇子的心病,珉儿略略松了口气,忙道,“快起来去躺下,你若不想我操心,好好去躺下。”
随行的宫人们一拥而上,将二皇子搀扶到榻上,珉儿看了眼原在屋子里伺候的人,不过是些普通的丫鬟和老嬷嬷,传说中的侍妾们并不在这里,果然白天的消息没错,这孩子把家里的侍妾都关了起来,还狠心地惩罚了其中两个,可项沣一向温和,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气?
项沣靠在床头,低垂着眼帘,珉儿稍稍走近些,好声道:“身子若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至于别的事,你是大人了,你自己一定能解决。你放心,我不会擅自插手你的事,可你若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只管开口。”
“多谢母后。”
“今晚这事儿,不着急知会你父皇,但父皇归来就不能瞒着他。”珉儿道,“父皇是关心你才会问你,到时候可不许着急莽撞,好好和他说。”
项沣点头,珉儿又道:“皇叔在门外,你若没话说,我便打发他走了,你若是愿意和叔叔说几句,我找他进来。这会儿我要去见景柔,你可乐意让她见我?”
“母后……”项沣终于抬起了头,喊下了珉儿。可是嘴唇张合,欲言又止,有些话终究是没有胆魄说出来。
珉儿温和地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见项沣再次垂下了脑袋,她轻轻一叹,说道:“你想好了,随时来告诉我,若是想对你皇叔说,让他转达给我也好,再或是谁也说不得,你就藏在肚子里,就算是父皇也不会逼你,毕竟你是大人了,这是你自己的家事。”
说罢,珉儿扶着宫人的手往外去,沈哲还守在门前,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但沈哲能明白她的意思,直等珉儿离去,他才进门去探望侄儿。
这一边,秋景柔已经换下那被撕碎的衣衫,胆怯地躲在屋子的一角,侍女们告诉她皇后娘娘到了,她才战战兢兢地被推出来,不知她是为了什么吓成这样,一面行礼一面就跌坐在地上,跪伏着身体瑟瑟发抖。
珉儿抬眼看见一旁团在一起的衣衫,几缕残破的纱绸落下来,不必展开看也能想象这裙衫被撕扯成什么样子。珉儿的记忆猛然回到当年,新婚之夜的情景历历在目,哪一个女人乐意被粗暴对待,只不过对她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痛苦的回忆,但类似的事发生在这孩子身上,恐怕就是一生的阴影。
“搀扶你们主子起来。”珉儿吩咐着,自行坐到一旁,看着秋景柔被安置在椅子上,她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扶手,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助。
珉儿轻轻挥手,身边的人便都退下了,看着不住颤抖的秋景柔,她轻轻一叹。若是自己的儿媳妇,只要是个好孩子,珉儿必定如待亲生女儿一般爱护,儿子若是欺负了儿媳妇,她一定会护着媳妇,可眼前的人,不是她的儿媳妇,更很可能早就背叛了她的丈夫,还带着不可告人目的与她的哥哥出现在这里,于公于私珉儿都不会向着她。
然而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珉儿没必要在秋景柔面前做恶人,这样一来,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娘娘……”却是秋景柔主动开口,颤颤地问,“殿下怎么样了?”
“他没事。”珉儿道,“你呢,你有没有事?”
秋景柔用力地摇头,眼泪横流,楚楚可怜地说:“娘娘,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殿下他突然、突然就……”
面前的人语无伦次,伤心又害怕,珉儿依稀看见她锁骨下有几道抓痕,心中一沉,温和地说:“别着急,冷静些再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即便是你弄伤了沣儿,可他也该明白自己对你做了什么,之后的事终究是你们夫妻的事,我这会儿来,也不过是为了听几句话好去向太后交代。”
秋景柔抽噎着,渐渐平静,终于能清楚地说话,把夜里发生的都告诉了皇后,至于她自己今天与何忠做了什么,那是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了。
珉儿无法判断究竟是谁的错,而她早就听说那姓何的人时常往来于皇子府和秋府之间,倘若侍妾们是发现了什么嚼舌根子触怒了项沣也不是不可能,可现在项沣缄默不语,胡乱猜测判断,只会平添麻烦。
“之后进宫,太后难免念叨几句,看在我的份上你别往心里去。”珉儿说道,“之后我会让沣儿来向你赔不是,哪怕你是他的妻子,他也不能这样待你。身上的伤别大意,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秋景柔含泪点头,其实她心中也担心,怕是自己对何忠的心意被人发现,若是如此,便是自己死了也要保住何忠。但若不是这样,而仅仅是二皇子自己不痛快就拿她撒气,那更可见她的悲哀,可见她嫁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连夜赶来,必然惊动其他人,之后难免闲言碎语。”珉儿说道,“要紧的是你们夫妻和睦,别人说什么大可不必理会,一阵风过去他们就忘了,你们不要耿耿于怀。”
秋景柔只是点头,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珉儿心中无奈,之后稍坐片刻便要走了。
离开时见沈哲那边还没动静,命人留下话,说是明日再见。回到宫里,听女儿们说并没有惊动到太后,她们就不去打扰,珉儿夸赞她们懂事,命孩子们早些去睡,自己疲惫地坐在妆台前,眼前是一幕幕皇子府里的情形,她伸手摘下金簪,沉沉地一叹:“清官难断家务事。”
清雅端着热水来,珉儿见了道:“让她们伺候吧,你怎么又起来了。”
“娘娘,奴婢听说后心里就担心得睡不着了。”清雅说着,便熟稔地来问皇后拆下发髻。
见她低垂着眼眉神情凝重,珉儿一眼就看出端倪,问道:“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清雅抿了抿唇,松开手站到一旁,竟是跪了下去,珉儿忙将她搀扶起来,责怪道:“你又来了,快起来。”
“娘娘,奴婢左思右想不该瞒着您,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想,若是真的早晚会被发现,今晚这样突然,下一回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总该让您心里有个底。”清雅忧心忡忡地说,“娘娘,周怀对奴婢说,太医院的人向他透露,咱们二殿下怕是不育。”
“不遇?”珉儿愣了愣,但脑中立刻浮起另外两个字,“不育?”
清雅终于将周怀告诉她的话说出来,道是二殿下虽然不妨碍行房事,但天生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缺陷,这是太医之间最私密的话周怀也只听得一知半解,道是从前为二殿下请平安脉查看身体时发现的,当然太医们也仅仅是凭经验推测,是否属实有待考量。
“殿下身边侍妾如云,房中之事必然没有障碍。”清雅道,“周怀说的事未必属实,今日的事也不见得是为了这些,奴婢急着告诉您,也是怕将来万一有什么,您心里能有个底。”
珉儿眉头紧蹙,这是万万想不到的事,她甚至不知道将来确认是真的后,该如何去对皇帝说。且不说今天那孩子到底为了什么而魔怔,若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不育,的确会痛不欲生,这甚至意味着,他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淑贵妃她所有的算计,都白费了。
清雅愧疚地说:“娘娘,奴婢不该瞒着您。”
珉儿摆手:“幸亏你之前没说,好让我少几天担忧,从现在开始,我都会为此担心着,还要想着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清雅低语道:“您说周怀知道的事,皇上会不会也知道?”
珉儿摇头:“他一定还不知道。”
清雅又问道:“倘若不是这件事,而是皇子妃有外心被殿下发现呢?”
珉儿有些烦躁,恨道:“江氏自己种下的恶果。”
她抬手想拿梳子梳头,猛然从镜子里看见润儿的身影,珉儿转身惊愕地看着儿子:“你怎么站在这里。”
项润缓步走来,镇定地说:“儿臣就要睡了,见母后屋里还亮着灯,想来请安。”
珉儿心里不踏实,想问又不知从何处问起,还是清雅开口问:“殿下几时来的,都听到了吗?”
项润平静地回答:“二哥不育,还有皇嫂的外心。”
407 摔傻了?
听得孩子的回答,珉儿心中一紧,示意清雅先行退下,再不得让任何人随便靠近,她挽着儿子的手,循循善诱:“你可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项润颔首道:“都明白,但请母后放心,我不会随便与人说,姐姐们也不说。”
儿子很懂事,珉儿从来也不操心,可是遇见这样的事,让他知道了兄长的隐秘,珉儿无法想象在儿子懂事的应对之下,心里如何真正地看待这一切。担心会影响到他的未来,担心他往后对于子嗣的执念和紧张,甚至怀疑他身边的女人是否忠贞,害怕他因为兄长的前车之鉴,从此对男女之事束手束脚。
“润儿,眼下这几件事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是好事之人捕风捉影。”珉儿说道,“你先不许放在心上,最好出了门就忘记它,但若有一日证明了是或不是,母后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项润却摇头:“母后不要为我担心,是或不是,不论二哥三哥他们过得什么样,都与我不相干,母后不必惦记着给我什么交代。”
珉儿轻叹,揉揉儿子的脑袋:“润儿,转眼你就会长大,母后有好多话不知从何说起,偏偏又让你听见这些。”
“您一定是矛盾,既把我当孩子,又觉得我是个大人。”润儿是个极顶聪明的孩子,笑道,“这样才会觉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不如选其一,要么把我当孩子,要么就看我是个大人。母后,儿臣想做个大人,我早已不是小孩子。”
“说什么傻话?”
“我知道,二哥若是没有子嗣,他就不能继承皇位,除非我让给他。”项润却一本正经地说,“但是母后,二哥若比我强,没有子嗣又如何,只要大齐能有英明的君主,将来我的孩子或是三哥和洹儿的孩子都可以继承江山。”
珉儿惊愕地看着儿子:“你是说……”
项润傲然道:“我是您的儿子,不做皇帝不会给您丢脸,可若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才是辜负了母后千辛万苦带我来到人世。”
珉儿百感交集,轻轻掐了儿子的脸蛋,嗔笑着:“将来啊,不知多少姑娘要被你这张嘴骗去,说的话总是能说到人心坎儿里,又强硬又体贴。”她起身来,推着儿子道,“好了去睡吧,你用功读书母后很欢喜,可你就不怕不好好睡觉,将来不能像父皇,不能像你二哥和云表哥那样高大威猛?”
听说会长不高,孩子本性露出来,项润立刻作揖行礼,请母后也早些安睡,转身就跑了。
外头清雅见殿下跑了,才敢进来,担心地询问珉儿怎么样,听得那番话,感慨道:“到底是娘娘的儿子。”
珉儿轻轻梳理长发,轻声道:“我自然骄傲,可人生哪能那么简单,来日他经历风雨挫折时,我若不能在他身边,但愿有一个解意体贴之人能让他安放心怀。”
清雅问:“二殿下府里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珉儿神情严峻:“起先太医说,担心他摔傻了,说是不言不语不理睬任何人。可我一进门,他就好好地来行礼,想必是在我面前,不论如何也不能失礼不能示弱。换言之,他的事不必我插手。”
“真是这样吗?”
“是也好,不是也好,我都不打算管,该做的我不会亏待那孩子,不该我做的,就离得远远的吧。”珉儿道,放下梳子解开外衣,依然年轻美丽的身体,并非完全是上天的馈赠,也是她为了心爱的人努力呵护着的,“早晚要翻脸无情,又何必假惺惺,由着他们去吧。”
“是,娘娘心里有主意,奴婢也就安心了。”
“清雅。”珉儿则想起一事,“你说今天秋景柔去为她兄长酬神还愿时,带的护卫就是那个叫何忠的人?”
清雅点头:“奴婢是这么说来着。”
珉儿的手不自觉地轻轻叩击桌面,叹气道:“但愿她别做出荒唐事。”
终于,夜深人静,时光点点滴滴逝去,各怀心事的人们熬过了漫长的黑夜,翌日天明,毒辣的太阳带着暑气卷土重来,叫人闷得透不过气。
项元依旧一早就来到秋府,下人带着她径直就来到秋景宣的卧房,闯进门时,看到秋景宣在发呆,本就伤病的人似乎熬了一夜没睡,黑沉沉的眼睛满是疲倦。
而秋景宣见她来了,立刻露出笑容,见到心爱的人,他是真心的高兴,但眼下的笑容,到底有些勉强。
不想元元很体贴:“我知道你现在心烦,何必哄我高兴呢,我是来照顾你的,难道还要你照顾我的心情?你放心,二哥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不会有事的。”
秋景宣皱眉,转念一想,虽然他知道皇子府发生了什么,但从昨夜起对外头说的,都是二皇子突染急病,可能连公主知道的也是如此。
事实上,元元和琴儿当真不知道兄长和嫂子之间大打出手,母亲昨夜离宫时说哥哥是病了,今早见了面,在太后跟前也如是说。元元单纯地担心秋景宣此刻胡思乱想,毕竟哥哥若是有三长两短,他妹妹可就守寡了。
元元笑道:“我本想去探望二哥,也好给你一个消息,但是母后不让我去,说是碍手碍脚。”
这一切都是事实,可秋景宣却无法判断元元话里的真真假假,毕竟他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他不明白元元若瞒着他是为什么,又担心元元当真不知道,反而是自己曲解了她的真心。
爱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复杂,秋景宣直觉得脑袋疼得要裂开。
可是元元却在一旁温柔如春风地关心着:“你脸色这么差,我去给你宣太医可好?”
秋景宣唯恐自己再表露太多的情绪,便说要睡一会儿,之后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否睡着,朦胧醒转,只见元元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棋谱下棋,心无旁骛安宁而美好,他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定下来了。
然而捧着棋谱的人,却是另有心思,一旦等秋景宣康复,她能去翻找东西的机会就不会再有了,更重要的是,她怕自己不再有这强烈的决心,怕自己会心软会动摇。
元元轻轻放下一颗棋子,竟是心中发笑,她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谁的妻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忆这一段荒谬的人生。
此时有侍女在门前请公主,元元起身来到门前,那人道:“皇子府传话来,说皇子妃娘娘要照顾二殿下,这些日子不再过来了。”
元元轻叹:“我知道了,你们传话回去,酷暑炎热,请嫂嫂也保重身体。”打发了下人,转身见秋景宣仍然闭着眼睛,她心里道:嫂嫂不来,怕是我也不能来了,那件事是时候了。
此刻皇子府里,秋景柔战战兢兢地来到丈夫的卧房,太医刚刚检查了二皇子的脑袋,肿起的大包已经消退了不少,项沣也未有恶心晕眩等症状,太医叮嘱他不要多动不要让情绪大起大落,又同样交代了一遍皇子妃便退下了。
屋子里静悄悄,项沣靠在床头目光呆滞发直,秋景柔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样僵持了很久很久,秋景柔受不了了,便福了福身子,转身要离开。
“昨晚的事,对不住了。”可项沣却开口了。
背对着丈夫,秋景柔落下一半的心,另一半,仍旧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心虚惶恐,可丈夫却继续道,“我不该那么对你,吓着你了,你把我推开没有错,摔倒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不相干。”
“殿下,对不起。”秋景柔终于开口,“我不该抗拒,我该好好侍奉……”
“别说了。”项沣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终于不再空洞迷茫,不知聚集了戾气还是怨怼,但一定不是什么明朗的志向或理想,他凶狠坚决地对妻子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无病**,我也需要你哥哥。”
秋景柔一脸的茫然,她不知道丈夫究竟要做什么。
项沣冷冰冰地说:“我过两天也就好了,你且回去照顾你哥哥,让他尽快好起来,我要他为我做很多的事。”
“是。”
“琴儿的及笄之礼后,我会为你哥哥去向父皇和皇后提亲,让他早日和元元结为夫妻,成了驸马就更好了。”项沣说着,起身来张开手,示意妻子为他穿戴衣裳。
秋景柔慌慌张张地来伺候着,她强烈地感觉到丈夫的变化,但似乎这些变化与她并不相干,项沣到底怎么了?
“那两个女人我会处置,你就不必过问,另外的几个,随你怎么安排,打发到后面做事或是卖了都成,从此不许再近我的身。”项沣严肃地看着妻子道,“从今往后不许再送任何女人到我身边,我有你一个妻子就足够了。”
秋景柔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他是不是摔傻了,太医不是说他没事吗,可是他怎么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
“是,我记下了。”秋景柔答应着,为丈夫束紧腰带。
项沣冷声道:“将来我做了皇帝,我会像父皇一样六宫无妃,有你一位皇后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