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 惊吓
平山多安逸,可珉儿一句话就将她破坏,皇帝心里顿时烦躁起来,故作糊涂:“朕要打算什么?”
珉儿不以为意,明知他装傻也不拆穿:“皇上几时想好了,告诉我。”
说着,便去找自己的母亲,要将山珍野味做成饭菜,项晔站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唤来周怀吩咐:“找沈哲来。”
如是,待得珉儿和母亲预备下晚膳,周怀却尴尬地说:“皇上带着王爷去温泉了,酒菜也一并送了过去,说是要和兄弟喝酒说话,今晚请娘娘自己早些休息。”
珉儿心里发笑,面上道:“命御厨做一锅醒酒汤,晚些时候你送去吧。”
白夫人道:“皇上和王爷去喝酒,难道有心事?”
珉儿捧着热乎乎的汤,野菜的香气叫人食指大动,她心情极好:“能有什么事呢,真有什么事,连我都轮不到操心,母亲何苦烦恼?”
白夫人无奈地笑着:“怕是一辈子也看不清你和皇上之间,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男人喜欢你这样强势的女子?从前在宰相府里,不论是秋振宇的妻妾,还是那些儿媳妇孙媳妇们,哪一个敢……”
她见女儿望着自己,便不再往下说,轻叹:“珉儿,皇上渐渐上了年纪,怕是更希望你温柔相待。”
珉儿放下碗筷说:“他要温柔如水的女子,动动手指头就能有,可秋珉儿只有一个。娘,正因为我从没有完全为皇上而活着,纵然有一天他弃我而去,我也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可话说回来,我爱他如命,从没想过我们会分开,我们又为什么要分开?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我还爱着他,我绝不会把他推开让给别人。”
白夫人却说:“话是如此,可现在你们已经被儿女牵绊,你不愿与淑贵妃共处,现下她若不肯走,你和皇上强行送她离去,那股子怨恨会让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记在心里,你对那两个孩子花费的十几年心血都白费了。”
珉儿一笑:“娘,他们从来就不是我的孩子,我从来没有对他们有任何期待。”
白夫人心里一颤:“你这话?”
珉儿道:“听着寒心吗,可这样才好不是吗?他们敬我一分,我疼他们十分,他们若怨我恨我,我还有自己的孩子。”
此时,宫人送来煮好的醒酒汤请皇后尝一尝,珉儿道是太酸了不合皇上口味,之后亲自去厨房调过味,才命周怀送去。
再回来时,白夫人已经吃罢了晚膳,珉儿笑道:“我和娘去另一边温泉沐浴吧,您今晚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女儿都和您说,只求您别天天为我担着心,顾不上好好享受人生。”
白夫人感慨道:“生下你非我所愿,可因为你,我这一生都安逸,娘早就知足了。”
珉儿依靠在母亲肩头:“是我该多谢娘,带我来这人世,让我遇见皇上。”
那一边母女互诉衷肠,这一边兄弟俩已酒过三巡,皇帝极少贪杯,身边人也管得紧,可今晚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说是泡着温泉口渴。沈哲也不拦着,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等着皇帝酩酊大醉,好把他扛回去。
“天一热,这池子就进不得了。”皇帝从水里坐起来,露出大半截身体,风吹在发红发烫的身体上,直叫人一阵晕眩,他又吃了好些酒,扶着脑袋说,“头疼。”
沈哲便道:“上岸歇一歇,他们说皇后送来了醒酒汤。”
项晔一怔,露出几分欣喜:“她终究舍不得不理会朕的。”
兄长这般孩子气的话,惹得沈哲一笑,被皇帝瞧见,自然挨骂:“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嘲笑朕惧内?”
沈哲却道:“哥哥能平定四海令万国臣服,创下大齐盛世伟业,何人胆敢嘲笑您?可您注定不会打理家务事,就连教养儿女也是不如皇后,既然如此,又何必挣扎非要亲自妥善一切,交给皇后便好了。”
项晔叹:“沣儿和浩儿,若是她的孩子,朕还有什么可烦恼的。珉儿的性情你知道,她绝不会心软,她……”
沈哲劝说:“与谁争都是争,哥哥既然默许他们兄弟争夺皇位,为什么不许皇后插手,沣儿浩儿若能争过皇后,更是他们的本事。”
皇帝皱着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哲道:“您不能一面放手让儿子们争,一面又遏制皇后保护她的儿子,这不公平。在我看来,哥哥只管放手让他们去争,真到了生死关头,你自然会做出抉择。”
项晔微微眯着双眼,此时周怀送来醒酒汤,他随手喝了一口,恰到好处的酸味唤醒了慵懒的身体,皇帝精神一振,面上掠过丝丝冷笑:“那秋景宣,却成了关键的人物。”
沈哲想起珉儿的托付,要他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杀了秋景宣。那个孩子不过二十郎当,本该有大好的人生,齐国那么大,他何处不能去,偏偏选了淑贵妃那条路闯来京城。秋家的子孙散居各地,他们不过是宗谱上都编在一旁的庶出子孙,说是为了祖父简直是笑话,那孩子或许是对他自己许下了什么人生。
“哲儿……”微醺的皇帝,又用年轻时的称呼喊他的弟弟,沈哲从来不见怪,平静地等待着皇帝的发问。
皇帝的声音那么低沉:“要紧时候,杀了秋景宣。”
沈哲淡淡一笑,心里明白,他们夫妻从不会有分歧。
京城里,暗夜时分,一袭夜行衣的秋景宣,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间穿梭,终于摆脱了尾随之人,再转身,便进了司空府。两鬓斑白的林司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身穿夜行衣的秋景宣,白眉一颤,带着几分戒备,冷然道:“深夜见老夫,何事?”
秋景宣声音低沉,差着几十岁的年纪,却毫不露怯:“司空大人,书房横梁一事,是否是您派人做的。”
林司空背过身去:“老夫不知你说什么。”
秋景宣则道:“不论大人是否明白晚辈说什么,还望您之后不要再轻举妄动,淑贵妃娘娘嘱托我告诫大人,切莫急功近利,不然一损俱损,对您和林氏一族没有任何好处。”
林司空白发苍苍,体态发福,根本看不出他曾跟着皇帝驰骋沙场,可他的功勋没有为家族带来什么,这把年纪皇帝赏了司空一位,位列三公,却完全是因为他们家那个被赶出皇宫的女儿。他的女儿,昔日的林昭仪,当年恐惧秦庄逼宫,托家人将她安全带出皇城,可局势一夜之间就有了反转,她本是保命逃出,结果却成了皇家的弃妇。
自然林司空不会为了女儿幽怨,可是林氏一族靠皇帝几分恩情才维持至今,一旦恩驰,偌大的家族怕是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从很久之前起,林司空就把希望寄托在同样被撵出皇宫的淑贵妃,以及她一双儿子的身上。
此刻秋景宣再道:“还望大人与其他几位一并说明,眼下还未到动手的时机,势必待得二殿下手握实权,方可动杀心。皇上依然当年,若伤他筋骨心脉,他可令生灵涂炭。”
林司空老眉纠起,冷笑:“知道了。”
与此同时,跟踪秋景宣的人,无功返回王府,于夜色中向沈云禀告,为他们跟丢了人而告罪。沈云温和道:“秋景宣功夫了得,若总是叫你们盯上,我们反而没有盯他的必要了。你们退下歇息,明日我另有吩咐。”
众人退去,院内又恢复了宁静,他走去母亲的正院,从下人口中得知夫人和小姐都睡得很好,这才安心回到自己房中。而他此刻并不关心秋景宣深夜去了何处,他在意的,是听说平山没再出现刺客后,项元眼中的失望。
“没有刺客,不是挺好……”沈云默默念,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此番他尾随秋景宣,的确看他平平常常地与工部诸人离京寻找木材,途中没有一刻脱离自己的视线,而那时候,平山也始终没有刺客出现。
没有秋景宣就没有刺客,这不还是说明了,他可能就是刺客?
“元元知道了?”沈云心底发紧,项元那个丫头,真的有心事了?
有心事的大公主,眼下正是辗转难眠,惊动了门前宫女来问候,她便要了茶来喝。
捧着茶碗站在窗下,看到弟弟的寝殿还有灯光闪烁,她问宫女:“润儿还在念书?”
宫女忙应道:“四殿下屋子里的灯,总要过了子夜才熄灭,奴婢们时常劝说,可不管用。但殿下还那么小,日日熬夜怎么撑得住。”
项元嗔道:“那孩子读书读傻了。”便放下茶碗,随手披了件衣裳就往弟弟的屋子来。
但这会儿夜深了,尚年幼的弟弟很自然会困倦,元元走进屋子时,四皇子手里捏着书本,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心疼地嗔怪:“傻小子,还不如早早去睡。”便悄悄走近,想要唤醒弟弟,不想肩头的衣衫滑落,她身后的宫女猝不及防地踩了上去,唬得那小宫女连声告罪,而这动静,惊动了梦中的四皇子。
原本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是被惊醒的弟弟却像是受到莫大的惊吓,身体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手里还捏着书,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恐地望着顶上的房梁。
元元被吓着了,忙道:“润儿,你怎么了?”
364 我们回京吧
发现姐姐在面前,惊恐万状的男孩子顿时收敛了害怕的神情,定定地站在那里,尚嫌稚嫩的面容上,绷着不合乎年龄的持重。
项元心思飞转,弟弟的异常表现令她害怕不已,但见弟弟如此凝重的气势,她按下了想要问他怎么了的心思,扬起轻松笑容,上前搂过润儿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我还当你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拼命念书,原来不过是点一盏灯假正经,趴在桌上和周公下棋呢?傻小子,你才多大,而世上学问有多少,就是你一辈子也读不完的,你瞎着急什么?”
“姐姐……”
“去睡吧,看着你睡下了,姐姐才能安心。”项元这般说着,不提刚才那令人惊愕的一幕,推着弟弟往床边走,还故意笑嘻嘻没正经地问他要不要解手,别回头尿床了。
项润木愣愣地应付了几句,若是平日必定嫌姐姐麻烦,可今天他自己似乎还没完全从惊恐中走出来,既然姐姐不逼着他问什么话,只是一味地嬉闹,他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之后一眨眼,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姐姐宛若母亲那般坐在身旁,拍拍他又摸摸他,只温柔地说:“快睡吧,明日早些起来念书也是一样的,夜里不睡伤身子。”
原本不敢再往梦里去的孩子,在姐姐的安抚下,不知几时又睡着了,而他更不知道姐姐又在身边足足守了他半个时辰,只是后来那一夜安眠无梦,翌日晨起,四皇子又是那个勤勉用功的孩子。
昨夜跟着的宫女,被元元命令缄口不提那件事,自然她自己见到琴儿也是只字不提。与弟弟相处与往常一样,但姐弟之间是清清楚楚知道这件事的,本以为自己会被人团团围住问长问短,看到一切平平常常,一贯觉得姐姐被宠坏了的弟弟,突然就在心中对她肃然起敬。
项元则私下找了陈太医,要了一副安神的汤药,又怕弟弟不肯吃药,变着法子做成药膳,只盼他夜里能少梦,能摆脱那横梁砸下来的阴影。
只是项元疏忽了,她找陈太医讨药,陈太医面上虽然不问为什么,背过公主必然是要打探清楚,不出两日便把这消息传到了平山,事关公主皇子的健康,太医院不能隐瞒。
这样一来,宫里人尚未察觉,远在平山的珉儿最先知道了儿子的梦靥,横梁一事原本听说儿子女儿都好好的没受伤没受惊吓,她还想可以继续留他们在家中历练,一听闻元元找陈太医讨要安神的汤药,她便难以平静了。
再者,清雅几次送来的消息,无不是长女心事重重,无不是次女心事重重,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哪里来那么多心事,最尊贵的公主若不能事事随心,天下还有可得安逸之人吗?
揪心自己的孩子,珉儿的心情当然不好,不知情的项晔则因为被沈哲劝说后,决定尊重并信任珉儿的想法,乐呵呵地要来心爱的人面前邀功,可珉儿面上是应着他了,那么多年日夜相对,不必问也看得出妻子有心事。
皇帝忍了两天不问缘故,这日与京城赶来的大臣散了后归来,远远就看到珉儿站在眺望台上发呆,一直等皇帝走近她身边,也是一动不动,项晔心疼珉儿更担心她,终究是忍不住了。
“这里是望去京城的地方,你想孩子们了?”项晔温和地说,“朕带你回去可好?”
珉儿醒过神,见皇帝不知几时已经在身边,她淡淡一笑:“该解决的事还没解决,你要我回去哪里?”
项晔叹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催着朕把她带回来。”
珉儿摇头,不言语,又将目光飘向远方的京城。
但是这一次,皇帝却明白她的心思,从身后将她抱着,在她耳畔说:“你在意的并不是淑贵妃那个人,而是在乎朕的心意,你霸道不愿朕的身边有任何女人,哪怕她们曾经为朕生儿育女,也要从朕的心里抹得干干净净,淑贵妃在不在京城在不在宫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愿朕在为她费一点心神。”
珉儿目光冷冷的:“这话真真说出来,且经由皇上的口说出来,越发显得我无情冷酷,甚至恶毒,在这样的世道下,我有什么资格要求我的丈夫,有什么资格这样骄傲。”
项晔却绕过来,在珉儿颊边轻轻一吻:“你有资格,你当然可以,朕或许还会对儿子们有父子之情,可是对她完全没有感情,也不会再为她费心神,你若不信,朕也会努力让你信。”
珉儿心中一软,道:“皇上不后悔,是你把我宠成现在的样子,任何无理的要求,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你向我妥协,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皇帝?连母亲都劝我,该处处温柔。”
项晔笑:“可天底下,也再没有第二个秋珉儿,能让朕的心有可安放之处。”
“我信你。”珉儿道,转身来郑重地看着皇帝,“哪怕你失信,我也会用信你的心思去做一切事,你的皇位你的江山是踏着鲜血白骨而来的,我自然也会有一天,不得不手染鲜血去为我的孩子守护前程未来。皇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对您说这样的话,再往后,您若看不下去了若是无法承受了,只要告诉我就好,把我和我的孩子送来平山,不要将我们分开。”
项晔在她额头轻点:“你啊。”
珉儿嫣然一笑:“我们回京吧,我担心我的孩子。”
京城里,公主皇子尚不知双亲有了决定,且正要动身回京,姐弟之间互相照顾,和往日无异。
而大公主这些天除了去别院照看太祖母,便是暗暗观察着弟弟的动静,又唯恐被润儿发现让他尴尬,做得十分小心。反是妹妹好奇她怎么不去找秋景宣玩耍,元元随口敷衍:“他忙着呢,四座城门修缮护城河吊桥,忙得如火如荼。”
心里有了更重的事,原来儿女情长是可以搁一边的,这让项元很高兴,她高兴自己没有为了一个让她爱得几乎要尝尽人生百味的男人,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顾。把心思放在弟弟的身上,代替母亲守护他,项元觉得这才是眼下自己最该做的事。
好在那一场梦魇后,弟弟没再出现什么异常,戒备的心自然一天天松懈下来,而这日四皇子一清早就离宫去练习骑射,是沈云跟在身旁,项元放心有沈云在,自己便卸下了紧张的担子。
本想着探望过太祖母后,便在宫里懒散半天,不想她的心一静下来,秋景宣竟赫然就出现在了脑海里,算算日子,他们三四天没见面了,而秋景宣就在京城里,春天以来,除非他办差离京的日子,有哪一天是不见面的?
项元停在回涵元殿的路上发呆,宫女们跟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有胆大地上前问:“公主,是不是备马车,咱们出宫走走?”
绚烂的阳光照在公主白皙的肌肤上,散发着晶莹的光芒,她是一颗在白天也会熠熠生辉的明珠,仿佛昔日太液池上所有的光辉,都融进了她的身体。项元心里一松,神采飞扬地说:“备马车,我们出去走走。”
涵元殿里,项琴听闻姐姐要出门,莫名地也是松了口气,且不说自己和沈云如何,她终究盼着姐姐能真正幸福,倘若那秋景宣可以让姐姐笑着度过一生,她当然要由衷祝福他们。
琴儿便吩咐宫人:“传我的话去,让姐姐带些京城时兴的点心回来,太后和我都馋了。”
这话传到宫门外,项元乐呵呵地坐上马车走了,早早派了人打前站去询问秋景宣的去向,如是马车一路到了南门,京城四座城门最后一道,项元正望见吊桥缓缓的稳稳地放下,走出去便是海阔天空。
众人见公主驾到,等不及检查吊桥,便纷纷上前行礼。项元傲然走下马车,与众人说:“本宫正要出城,正好试一试你们的吊桥,秋景宣随我护驾,其余的人就留在这里吧。”
诸人都朝后退去,唯有秋景宣留在原地,他从人群里显露出来,颀长身姿俊美的面容,怎么看都是配得起公主花容月貌的人物。
吊桥稳稳当当,项元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跨过护城河,走过高高的城墙,宽阔的路上只有她一人,和身边的秋景宣。
待公主顺利越过护城河,侍卫宫人才跟上前,可元元命他们留下马匹便好。之后自己翻身上马,让秋景宣也选一匹马,独独两个人便策马而去,命随侍原地待命,说是两个时辰后就回来。
他们沿着护城河,又来到西门外的河岸边,明媚的阳光下,波光刺目叫人无法直视,项元骑马跑累了,率性地在丰软的草地上躺下,拿起丝帕盖在面上遮挡阳光。
如此静了片刻,她悄悄掀起一角,见秋景宣含笑站在一旁,便拍拍身边的草地说:“可舒服了,你也躺下试试?”
秋景宣想了想,在距离公主一个人的位置坐下,坐了须臾,才学着元元的模样躺下。
“我们好几天没见了,你想我吗?”项元侧过脸来,掀开丝帕的一角,“可是见了你,又不觉得分开过那么久。”
365 一切,都该结束了
刺目的阳光,令秋景宣也不得不眯起双眼,英俊的面容多了几分柔和,温暖的太阳底下,带着略慵懒的语气说:“每天都会盼着你来,然而平静地带着那样的心情等待,直到日落天黑时,才恍然发现你今天没有出现。一天天过去,方才见到你,竟觉得不真实。”
这话听来,项元的心是甜的,见秋景宣被阳光所欺皱着眉头,又离得自己那么远,她知道尚未婚配不能太过亲密,便坐起来挪到了秋景宣的身边,用自己的帕子盖在了他的脸上,笑道:“这样可好些了?”
丝帕上带着淡淡香气,和公主身上的香气一样,透过细腻的丝绸可以隐约看见面前的人,那朦胧的倩影,与这香气一般天真可爱。
当日,他隐匿在树上,淡漠无情的目光看着华丽冗长的皇后仪仗,冷不丁望见华丽的凤辇中露出这张脸蛋时,刺杀的气势完全弱了,但即便那个时候,他也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再后来的相处,带着阴谋和目的靠近她,哄得公主开心让她高兴,元州一别,他知道他们还会再见,可他没想到,世上竟然真有这么傻这么天真的女孩子,会相信一见钟情。
秋景宣想,因为她是公主,眼里只有美好,一切人一切的事,都会顺着她的心意。皇后不是也说得很明白,成为驸马后,他就只能为这一个女人而活着了。
可他对自己失望了,再多的阴谋和目的,再多的算计和手腕,也没能让他始终如一的冷静和客观,他说每天都盼着项元出现,每天城门的工事收工时才恍然发现她今天没来,那样的期待和等候,是真的。
秋景宣失望了,他竟然,动情了。
“我要不是公主就好了。”只听项元说着,“但我若不是公主,就遇不见你了。”
秋景宣再次睁开双眼,看到面前的倩影晃动着,本以为她会继续说笑,可公主却道:“将来我们会怎么样呢,我现在想不出来。原本我把一切都想得很简单,可现在不是了,并非所有的事都那么顺遂如意,只是我不去看不去关心,以及父皇和母后不忍心让我负担。”
“怎么了?”秋景宣顺手将丝帕往下拉了一截,露出了双眼,而元元坐在他身前,身影正好挡住了刺目的阳光,让他可以正常地睁开双眼,他关心着,“还在为了书房里横梁坠落的事,为四殿下担心吗,沈云查出什么了吗,我……想帮你,可我并不适合进入内宫,何况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在京城。”
这是项元第二次见到秋景宣蒙着面,不,确切地说,是蒙着面露出双眼,方才把丝帕盖在他的脸上,只是单纯地想为他遮蔽阳光,根本没有想要将丝帕拉下来看一看他那双眼睛的念头。
可突然之间,这一幕就出现在了眼前,旧年去往元州的路上,高高悬在大树上,穿着黑衣蒙着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的人又一次出现了。
背对着阳光,轻薄的春衫被烤得发烫,背脊上灼热得难受,项元顺势躺了下来,方才还觉得丰软舒适的草皮,不知在这一块地方长了什么坚韧的花草,直直地刺痛了项元的背心,可也叫她疼得清醒了。
“元元?”秋景宣反而坐了起来。
“替我盖上丝帕,阳光好刺眼。”忍着背心的疼痛,元元扯了扯他的衣袖,秋景宣便顺势将丝帕盖住了她的面颊,有了丝帕的遮蔽,元元不再觉得憋得喘不过气,而她的手顺着衣袖,摸到了身边人的手。
隔着丝帕闭着双眼,细细摩挲他的手掌,秋景宣的虎口有着练剑之人惯有的厚茧,父皇有,哥哥有,连沈云也有。
“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秋景宣主动问。
“就是为了润儿担心,一想到他当日若有三长两短,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活下去。”项元冷静下来,掀起丝帕的一角,软软地笑着,“想起来夜里就睡不着,刚出事那几天不觉着怎么样,可这几天莫名其妙地就放不下了。父皇和母后回来之前,我总想守在弟弟身边,而今天他跟着沈云去练习骑射,我才放心出门。”
秋景宣心中本该有万千算计,但此刻却莫名地只想关心项元好不好,他的冷静和理智常常与这样的念头斗争,他以为自己一定能赢,但每次一见到元元,就完全不同了。最好的避免彼此都经历痛苦的法子,是分开,彻底的分开。可眼前的这条路,他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元元专注地看着他,又嫌阳光刺目很快盖上了丝帕,躲在丝帕底下,是万千纠葛的心,所有的可能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她不用再自欺欺人,不用再企图从沈云口中得到些许能推翻她的猜想的答案,秋景宣就是那个想要刺杀母亲的刺客,元州的相遇不是偶然,从他们见面说的第一句话起,这个人就完全在欺骗她。
她却傻乎乎的,以为那是最美好的一见钟情,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
一切,都该结束了吧。
“一直这样躺着,不怕小虫子钻进耳朵里?”秋景宣忽然道,“我们去走走,想不想去钓鱼?这样躺着多没意思。”
纠结的心神在一瞬间冷静下来,元元揭开丝帕,欣喜地说:“我从小钓鱼都钓不上来,父皇他们总嫌我没耐心。”
秋景宣伸出手,想拉她起来,笑着:“我教你,一定能钓上来。”
熟悉的手再次交叠在一起,元元的心却再也没有什么感觉了,是疼到麻木,还是至此终结?她不知道,但她“高兴”地和秋景宣度过了大半天,并在他们约定好的两个时辰后,安然回到了南城门下。
坐上回宫的马车,项元还隔着窗与秋景宣挥手道别,她看见工部其他人露出的羡慕神情,他们一定是在羡慕秋景宣即将成为皇帝的乘龙快婿,成为大齐最骄傲的公主的驸马,未来的人生必定飞黄腾达,秋家的再次兴旺,就要从他这里开始了。
可是放下帘子,马车飞驰而去,所有的笑容都从元元脸上消失了。她从不曾如此刻这般孤寂无助,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深刻地去思考自己的人生,天真烂漫从她的人生里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从今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稳稳当当的马车,一路去向皇宫,元元的思绪在滚滚车轮声中变得越发茫然,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害得她险些跌下座位。
善良好脾气的公主尚不至于为此恼火,但底下的宫人已叠声告罪,一面说:“公主,是大公子和四殿下一行在前头。”
话音才落,便听得马蹄声靠近,弟弟项润的声音传来,笑着说:“姐姐终于出门了,这些日子天天见你在宫里,我还觉得奇怪呢。”
元元心头一松,正要开口,直觉得嗓子干哑,抬手轻咳一声,竟有泪水从下巴淌落在手背上,她心里突突直跳,生怕挑起帘子会叫弟弟看见自己的泪容,清了清嗓子便道:“你就不想,姐姐是出门来接你的,好了赶紧回去,早早去向皇祖母请安。”
项润在外头笑:“姐姐不说来接我,我也不敢问你去哪里不是。”他大抵是转过身去,朗声问,“表哥,您也不敢问吧?”
“哪来那么多话,赶紧前头带路,我们回宫了,杵在道上百姓都不能走路了。”项元躲在马车里,已抹去了泪水,嗔怪弟弟胡闹,催促着上路回宫。
很快,前头马蹄声远了,她的马车也重新前行,项元舒了口气,随手挑起帘子,想看看外头的光景,谁知沈云骑马就在一旁。两人目光相接,自然的,项元微红的双眼,劝落在他的眼中。
项元有一瞬忘记了自己的眼泪,但看到沈云眼中的疑惑,登时脸上发烫,迅速撂下帘子又把自己藏了起来,好在沈云没有来追究,一路相安的回到了皇城。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公主,今天却莫名地不愿见人,命人用轿子将她一直送回涵元殿,之后便借口太阳太晒,晒得她浑身乏力,躲过了弟弟和妹妹,在寝殿里蒙头大睡。
她昏昏沉沉一觉醒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但窗外已然漆黑一片,项元松了口气,走到窗前想望一眼夜色,迎面就见妹妹从门前走来,见她醒了,欢喜地说:“是咱们姐妹心有灵犀,还是我们和母后心有灵犀,我还想着若是吵醒姐姐,会不会被你怪罪呢。”
项元转身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脸恢复了平常,便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琴儿扬了扬手里的信道:“才刚送来的,父皇和母后要从平山回来了。”
项元一愣,拿过信在灯下看了几眼,嘀咕道:“这就回来了,那淑贵妃娘娘怎么办?”
项琴这才想起安乐宫那位,哑声道:“是啊,淑贵妃娘娘怎么办,难道明天就走?还是说……不走了?”
366 明媚的笑容
姐妹俩面面相觑,倘若淑贵妃不走,母后归来会面对怎样的局面,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还是疾风骤雨?十几年来,强大的国家和安宁的后宫,让她们从不知风霜雨雪的辛苦。然而他们的幸福,只是因为生于安逸,安逸一旦被打破,历朝历代皇室后宫发生过的一切,都会在他们眼前重演。
原本为了双亲即将归来的高兴,瞬间消失了,宫人们为公主送来宵夜,项元只意兴阑珊地动了几口,而五皇子的屋子里传来啼哭声,妹妹应声便跑去,她跟来站在门边看,却见润儿也走出门,径直往弟弟的屋子去。
弟弟妹妹们如此得懂事,如此得相亲相爱,叫项元心中生出更坚定的念头,她是长姐,她必须守护自己的兄弟姐妹。
而这一晚,帝后即将归来的消息传遍京城上下,京城官员短暂的免于上朝的惬意轻松结束了,工部的人则庆幸四道城门在圣驾归来前全部修缮完毕,但这都是其次,最热闹的话题,也最被期待见到的画面,自然是皇后与淑贵妃十几年后再次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翌日一早,淑贵妃已起身梳妆打扮,夏春雨被召见来,她才在淑贵妃身后站定,三皇子项浩就跟了进来,惹得淑贵妃责备:“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我是老虎吗,会吃了她杀了她?”
项浩闷声不响,淑贵妃起身到他面前:“她究竟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你这痴情的怪毛病,倒是很像你父皇年轻时。行了,我不会把你的女人怎么样,你该做什么去做什么,既然父皇还没让你染指朝堂的事,你就只能好好读书,不要被你年幼的弟弟比下去,连个哥哥的模样都没有。”
夏春雨紧张地看着母子俩,正好淑贵妃背对着她,便使劲儿给三皇子递眼色,项浩见着了,才不情不愿地应下,一步三回头地才离开了母亲的屋子。
“你可真有本事。”淑贵妃嗤笑一句,可事实上,她是羡慕的。她多希望自己也能像夏春雨这般,好去牢牢地勾住皇帝的魂魄,可惜来不及了,她连容颜姿色都没了。
夏春雨谨小慎微地低着头,紧张地等待淑贵妃示下,可淑贵妃却道:“随我出宫去一趟皇子府,你也该见见皇子府是什么模样,将来能好好为浩儿打理家业。”
“是。”
“你倒是应得干脆,是不是觉得自己必定要做皇子妃了?”
夏春雨忙屈膝告罪,那一份毫无底线的渺小卑微,可以满足任何人的骄傲,自然也会让淑贵妃不知不觉地生出几分轻飘。
淑贵妃道:“别动不动下跪,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你若有什么闪失,是打算挑唆浩儿与我的母子关系吗?”
夏春雨连连否认,在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淑贵妃便尔珍替她换一身更体面的衣裳,半个时辰后,便带着夏春雨坐马车,往二皇子府来。
因事先没有传话,淑贵妃一行来得突然,秋景柔慌慌张张地迎到门前,淑贵妃看似没有挑剔她的不是,但一路进门,问的都是儿子这些日子的起居饮食,见儿媳妇对答如流,她倏然停下脚步,冷然道:“我还以为你这些日子养病,安排年轻漂亮的侍女去伺候,自己就对丈夫不闻不问了。”
秋景柔牙关紧要,让自己不要惧怕惶恐,可婆婆却咄咄逼人,阴沉沉地问她:“你怎么打算的,是不愿伺候我儿子,嫌端茶送水麻烦了是吗?当初你哥哥把你送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
“母妃……不是的,是儿臣染了风寒,怕传给殿下。”秋景柔努力让自己镇定些,可裙子底下的双腿,却止不住瑟瑟发抖。毕竟她最初的目的,就是不愿再伺候丈夫,宁愿项沣被其他女人围绕着,宁愿他从此眼里再没有自己,也想得到片刻安宁自在。
淑贵妃却冷声道:“他若喜欢其他女人,你当然要让开路,可若反过来,是你故意送女人给他,那就是你的不贤不德。你怎么好让天下人觉得,二皇子嗜好女色沉湎温柔乡,你就那么希望自己的丈夫在外头丢脸?”
秋景柔原本哆嗦的腿肚子,忽然就镇定了,她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扎出的疼痛让她清醒起来。原来婆婆没什么可惧怕的,她不过就是个悲哀的人,既然她这么说,那皇上心里只有皇后,她当然也该让开道,让得远远的。
活该!
秋景柔看着淑贵妃,看似胆怯卑微的眼神里,实则只有这两个字。她的婆婆会被送去行宫一待十几年,真是活该。
“你要好自为之。”淑贵妃撂下这句冷冰冰的话,便转身走了。
秋景柔刚想跟上去,却被呵斥不知分寸,可她心里是乐呵的,她根本就不想在那母子俩身边呆着。
一众人都被留在了门外,夏春雨自然也是,她善意地朝皇子妃一笑,秋景柔想着她们是一样的命,也是和气地一笑,主动说,“我带你去歇着吧,你怀着孩子,在这里站着多辛苦。”
夏春雨接受了皇子妃的好意,规规矩矩地跟着到一边的屋子坐下,彼此说几句客套话,秋景柔因恐婆婆随时召唤,不得不再去门前等着,便留下夏春雨继续在这里休息,独自离开了。
时辰一点点过去,不知母子俩在屋子里说什么,他们没有大声争吵,也听不见一点笑声,秋景柔觉得是自己心里作祟,总感到屋子里有一股阴沉沉的气息传出来,且她已经得到消息,帝后即将从平山归来,她的婆婆是去是留,皇后会如何对待贵妃,竟让她有所期待。
“夫人,舅爷府上的护院又来了。”忽然,身旁的侍女在秋景柔耳边如是提醒。
这话听得她霍然精神,放眼朝院门望去,只见何忠跟着下人走进来,秋景柔心中无可遏止的喜悦,毫无顾忌地露在了脸上,何忠的出现,让这仿佛被阴云笼罩的皇子府,瞬间变得阳光灿烂。
然而喜悦幸福的同时,警惕和惶恐铺天盖地地袭来,明媚的笑容转瞬即逝,待何忠走到面前时,皇子妃已然恢复了严肃神情。
何忠朝秋景柔躬身行礼,之后便径直往门里去了,他像是特地被皇子和淑贵妃召见而来,这一刻,秋景柔突然开始担心,何忠在丈夫和兄长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一个被夹在中间的人,如何能过得太平?
可就在皇子妃为此纠结的时候,她不知道另有一双眼睛,将她方才一瞬间就消失的明媚灿烂看在了眼里。
夏春雨本是坐久了同样担心被淑贵妃念叨,想出来继续等候在门外,那么巧,遇见陌生的人从院门前出现,而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皇子妃的脸上,将秋景柔所有的阴晴变化,都看在她眼里。
夏春雨默默地来到她身边,然而再看皇子妃,心里的想法完全不同了。
同是这一天,秋景宣从工部离开时,遇见了在门外等他的大公主,这样熟悉的情景久违了,可项元脸上的笑容,还是一样的甜美可爱。
项元欣欣然道:“父皇和母后已经动身离开平山,快一些明日就能到,慢一些也是后天,之后几天我要陪在母后身边,大抵就不能来见你了。”
秋景宣道:“不要紧,我会一直等你,你想来的时候随时都能见到我。”
项元道:“那是自然的,也不过是几天,可我怕你担心我。”她伸出手,想要和秋景宣牵手,然而这是在京城,在官员往来的地方,秋景宣略有迟疑。
“将来成了我的驸马了,敢不敢在街上牵我的手?”公主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她走到哪里身上都带着光芒,不论白天黑夜,都无法让人忽视她的存在,更是天生的霸气骄傲,命令秋景宣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管在哪里,你都要拉起我的手,不许躲开。”
秋景宣含笑答应:“我不敢。”
项元望一望热闹的街巷,问道:“今天去哪里呢,京城再大也不过这么点地方,走来走去没新意了。”
秋景宣略想一想:“方才礼部的人来,提起二公主的及笄之礼,二公主生辰就在眼前,你为妹妹准备礼物了吗?”
项元眼中一亮:“对了对了,我还什么都没准备,不如今天就去给琴儿找礼物,正好母后也不在,好让母后也猜不出我准备了什么。”
可是她摸了摸口袋,笑道:“我没带钱。”
秋景宣欣然:“这算什么麻烦,有我在呢。”
这话哄得公主好高兴,索性连马车也弃了,大大方方地和秋景宣步行去街市,一路上说说笑笑,和往日毫无异样,至少在秋景宣眼里,项元还是初遇的那个姑娘。
这边厢,沈云带人从路边经过,京城的确不大,转来转去总能遇见,看到元元像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似的,和秋景宣在街市上闲逛,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对于这一切,他从无醋意,可是他明知道元元的心思有了变化,他就不明白项元依旧这样乐呵着,是为了什么。
367 未婚夫
“公子?”随侍见沈云停滞不前,便上前提醒,“我们该走了。”
沈云却顺手将马鞭缰绳都交给他,一面朝着秋景宣和项元的方向走去,一面吩咐:“你们回府,告诉母亲不必等我用膳。”
前面的人悠哉悠哉地闲逛,沈云自然很快就追了上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介入他们之间。自从秋景宣出现,沈云一直冷静地旁观,可现在,他忘不了元元在听到自己说平山没有刺客时的神情,既然秋景宣不能让元元开心,他就没资格在存在于这里。
“你怎么来了?”见到沈云,项元好生讶异,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麦芽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藏到了身后去,皱眉头问,“难道你来跟踪我?”
沈云与秋景宣见过礼,便道:“从那里经过见到你们,正好想找你,就跟了过来。一会儿我就要出城去迎接皇上与皇后的銮驾,想问你去不去?”
项元道:“当然去,现在就走吗?可是你知道父皇……”她意识到自己在街市上,便压低了声音,“父皇母后现在到哪里了,我们要迎出多远?”
沈云笑道:“碰上了就是了,有多远走多远,你只是来问一问你,不然我去了不带上你,回头你又怪我不是。”
方才还觉得吃糖不好意思的人,把剩下的糖塞给了沈云,转身对秋景宣说:“我要去接父皇和母后,今天不能再逛了,你先回去可好?也就这几天不能来见你,过些日子你再陪我去找一找,琴儿的礼物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商量。”
沈云拿着元元的糖,淡定地站在身后,看得出来秋景宣事事顺从公主,只是他还没有那么敏感的心和敏锐的眼睛,去洞悉儿女情长里的真诚,而他也根本不必在乎秋景宣如何,只要元元开心就足够了。
秋景宣彬彬有礼,将公主“让”给了沈云,看着项元跟随沈云走开,他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即便项元忽然转身和他挥手,也不会看见不该看的神情。
可是公主却并没有期待自己转身会看见什么,她反而更希望秋景宣能看清自己的笑容。
“你要坐马车,还是自己骑马?”沈云问着,将麦芽糖递给她,“还吃吗?”
项元晃了晃脑袋,没有要接手的意思,仿佛沈云替她拿着东西是理所应当的事,看似目视前方,实则眼神涣散,走了好久才说:“既然要先回王府,不如让婶婶和小晴儿一起,我们坐马车去,有她们陪着我,还能说说话呢,婶婶一定也很想念母后。”
“她们一定乐意。”沈云还拿着她的糖,有融化的糖汁黏在手上,但大公子似乎并不介意,他有更在乎的事,说道,“可这不像你,过去的项元,一定立刻和我骑马奔出城外。”
元元睨了他一眼:“过去的沈云,也没这么多话。”她上手夺过自己的糖,“皇祖母她们总说我欺负你,可她们是没见着你呛我的时候。再者,我的亲哥哥们也不过如此,你别总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
沈云笑:“我从没把自己当是你的哥哥。”
项元不屑地问:“那你的当什么。”
沈云看着她:“未婚夫。”
368 糖是甜的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至少沈云说得很坚定,还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可换来的是元元那半支黏糊糊的麦芽糖,她吃了一半的东西,竟然毫不犹豫地往他嘴里塞。
可糖是甜的,一直能甜到心里。
“我早就把话对你说清楚了,你要是还在皇祖母编的梦里醒不过来,那我也没法子。”项元拍了拍手,转身负手大摇大摆地往前走,撂下一句话道,“天底下那么多好姑娘随便你挑,非拽着皇祖母几句话当真,你是懒还是瞎呀?”
原以为,她会拳打脚踢威吓,或是立刻翻脸走人,结果却是这样子,沈云嘴里的糖,不知该咽下还是吐出来,他更不确定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但人已经往前走了,而他不能苟同那句话,什么叫懒还是瞎,他看尽皇室贵族的小姐,跟着父亲江南江北走一遭,可天地间,他的眼珠子里只容得项元。
项元忽然又转身,见沈云还咬着那支麦芽糖,不禁噗嗤一笑,得意地说:“你看,从小到大被我欺负,你从来都不敢还手,你说你要是娶了我,将来一辈子也是窝窝囊囊的有意思吗?”
沈云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把糖拿了出来,反问道:“你觉得皇上窝囊吗?”
项元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父皇威武霸气,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什么窝囊?小心我告诉皇叔和婶婶,你就有好果子吃了。”
沈云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一直把公主看得明白过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父皇窝囊绝对不可能,可是项元从小就知道,父皇事事顺着母后,而母后会撒娇也会发脾气,从不是那世俗教条里要求女儿家如何贤惠温柔的人。
她十六年人生的记忆里,父皇母后也曾为了琐碎小事或是他们兄弟姐妹而发生争吵,虽然她从小就被教育君臣之别,明白自己的父亲不单单是父亲那么简单,可是父皇在母后面前,明明就只是丈夫,仅仅是丈夫而已。
项元的气势弱了,竟不知如何反驳沈云,但脑筋一转,还是摆出霸道的神情:“你少扯别的,沈云我可告诉你,开玩笑也是有限的,方才那种话你若是再随便说,我可就翻脸不认人了。还有啊,你别嫌我不害臊,反正现在全天下人都这么想吧,我中意的人是秋景宣,我要他做我未来的驸马。”
这不是一个公主该说的话,可项元大抵不会再对其他什么人开这样的口,但是沈云不同,只不过她自己没意识到这份在他面前从来都无所顾忌的自在。
“你想好了?”那句话,本该给大公子最深刻的打击,沈云却只一笑了之。轻描淡写的,云淡风轻的,类似的辞藻全用在他身上,也难以形容他那超越了父亲的从容淡然,而笑容里,更有旁人无法察觉,却将项元镇住的威慑力。
说不清道不明,项元第一次看到沈云,心里震动了一下。
“走吧,你总不见得想一出城门就遇见皇上和皇后,不想走远一些去逛逛?”沈云含笑前走,只是手里被项元的糖弄的黏黏糊糊,叫他不知该往哪儿蹭,便忍不住埋怨,“你多大了,还吃糖。”
话虽如此,可那支糖始终还在他手里拿着,像是怕项元突然又会要回去,始终没舍得扔掉。但他走出十来步,公主还虎着脸站在原地赌气,沈哲不得不又折回来:“行了,下次我给你买糖吃?”
项元当然不是为了一句糖的话不高兴,是觉得自己竟然被沈云一个笑容就镇住了特别丢脸,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看了又看,一扭头,却还是朝着王府的方向去。
沈云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跟上来,笑着问:“还吃糖吗?”
项元道:“你都吃过了,我怎么吃?”
沈云失笑:“你往我嘴里塞的时候……”
项元不等他说完,就故意冷幽幽地说:“怎么了?”
可是这样孩子气的话,说着说着竟也到家了,原本项元要带云裳婶婶和小晴儿一道去,不知怎么,临进门时改主意了,抓着沈云的胳膊说:“要两匹马就好,别折腾太大动静了。”
沈云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但举起那半支不知舍不得扔还是找不到地儿扔的糖:“让我去洗洗手,我去去就来。”
项元完全不觉得这是她的错,反嫌弃地呵斥:“快去快回。”
但沈云进门不久,云裳就得到消息出来了,瞧见项元在门前晃来晃去,嗔怪道:“来了皇叔家里,也不进来坐坐,如今长大了,越来越不亲了。”
项元笑靥如花,娇滴滴地被婶母搂在怀里,说他们要去城外接父皇母后,云裳再三叮嘱了好些小心的话,原本她是舍不得也不放心大姑娘就这么出门去,可眼下有那个什么秋景宣来抢自己的儿媳妇,她那儿子又像个傻子似的不管不问,愁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今天不知开了什么窍,竟然这么主动,做母亲的怎么好坏了儿子的事,嘴上说着小心,还是由着他们出门去了。
沈云很快就安排了马匹出来,让着元元先挑,见她稳稳当当坐上马鞍,自己才扯过缰绳翻身上马。
项元性子急,一扬马鞭就跑出去了,急得云裳连声催儿子:“快跟上,云儿你千万小心保护元元,她是女孩子。”
两人策马往城外去,经过的路,也是秋景宣回家的路,只是错开一个路口,彼此能看到对方但遇不上,元元和沈云的马匹霸道地冲了过去,秋景宣则把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
这些日子,从他出现在京城以来,沈云每天看着的,也是这样的光景吧?
秋景宣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在心中有难以言喻的酸意。这是,怎么了?
就在沈云和项元的马奔出京城的时候,淑贵妃离了二皇子府正在回宫的路上,夏春雨依旧被她带在身边,但儿媳不是儿媳,宫女不是宫女,像贵妃的一个物件似的,不过是带着而已。
夏春雨蜷缩在马车的角落,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淑贵妃的神情和动静,而她忘不掉在二皇子院中见到的情景,一个正与三皇子恋得难分难舍的人,怎么会不懂别人眼里的儿女情长。可她不敢想象,堂堂皇子妃,竟然对一个看家护院的下人动情,她的丈夫可是皇子,甚至是未来的君王呀。
“春雨。”淑贵妃忽然出声,将姑娘吓了一跳,而淑贵妃见不得她这模样,恨道,“你这么哆哆嗦嗦的,浩儿才总觉得我欺负你,你是故意的?”
夏春雨立时伏地跪下,而马车狭窄,她这样的动作少不得距离淑贵妃更近些,正觉得不妥时,淑贵妃竟伸手抓起了她的下巴,捏着她的脸颊仔细地看,叹了一声道:“模样儿是没得挑,好歹浩儿还知道爱美人,你怎么就是个宫女呢。”
贵妃的手终于松开,夏春雨的心却快跳出胸膛,贵妃要求她做好,更责备她不知轻重不知保养腹中的孩子,但话到最后却说:“我终究是拗不过浩儿的,可你自己该明白,你有没有资格成为皇子妃?春雨,你去劝浩儿改主意,一下子就册封你为皇子妃,这是会让皇上和我都抹不开面子的事,慢慢来不成吗?先封个侧室,好好为浩儿生儿育女,将来你贤良淑德的美名传出去了,也就没人在乎你的出身,扶正也是理所当然的。”
夏春雨低着头,不敢说话。
淑贵妃叹气:“问你话呢。”
她才惶然抬起眼睛,颤颤地点头:“奴婢记下了。”
淑贵妃皱着眉,可看着看着却一笑:“但你应该会比秋景柔强吧,我是看错她了。”
夏春雨好生紧张,揣摩着淑贵妃的意思,觉得并不是淑贵妃已经知道儿媳妇有红杏出墙的兆头。而皇子妃那一抹笑容,那一点春心,是她如今手里的王牌,为了保护好自己,她不能轻易就把这张牌送出去。
“生个大胖小子吧,给我生个孙子。”淑贵妃的目光落在夏春雨的肚子上,“有了皇长孙,总是好事。”
这边厢,何忠被二皇子留下又说了些什么话,带着他给秋景宣的书信出了院门,见皇子妃就站在门前,忙上前行礼。
方才来时匆匆,没能好生向皇子妃行礼,何忠也一并告罪了。秋景柔当然不在乎,借着问哥哥如何,也算说了几句话。
那块刻着“何”的玉佩,正在她贴身的地方藏着,可她却始终没机会问一问,是不是何忠掉的东西。
在王府,是万万不能的,看来也只有回头去哥哥家里,才能找机会开口。
可想到哥哥家里,秋景柔忽然有些紧张,她越来越在乎何忠的存在,担心他夹在哥哥和皇子之间,往后会无路可走。
“小人告退。”何忠告辞,恭恭敬敬地退出了院子里,秋景柔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就怕被下人看见什么。
“景柔。”忽然传来丈夫的声音,秋景柔浑身一哆嗦。
369 同生共死
怯然进门来,丈夫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此刻倒也没有往日的烦躁,见了妻子便说:“母妃有没有为难你?”
秋景柔垂首低声道:“殿下多虑了,母妃一贯待我如亲生女儿。”
项沣叹息:“你若是真心话也罢了,实则不必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你若受委屈便是我的不是,我并不愿亏待你。母妃若有为难你的地方,本该是我来护着你,可你若不说,我如何知道。”
秋景柔点头,又摇头,努力地温柔一笑:“殿下,我没事,母妃待我很好。”
见妻子这般,项沣也就不再追问,继而平平淡淡地,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将两个侍女收了房,而对妻子有深重的愧疚,道是:“那二人的事,母妃说过阵子再说,你我自己明白,悄悄留在屋子里就好了。”
这是秋景柔所愿,她自然不会表现出任何不甘心,顺从地应着:“我会安排,请殿下放心。”
二皇子轻咳了一声:“她们终究是奴才,比不得你的。”
秋景柔抬眸看向丈夫,她不在乎,当真不在乎。
项沣又道:“父皇与皇后即将回京,我这副样子实在是不愿见他们,你去应付吧,谨慎些说话。再者……”他顿了顿,眼神中透出复杂的情绪,搁在被子上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最终砸了一拳才道,“母妃和皇后的事,由着她自己去,你别掺和在里头,凭你应付不来,不要越帮越忙。”
皇子妃在丈夫面前,什么都是“是”,这件事自然也是,可她心里却暗暗地希望皇后能霸气地将淑贵妃赶走,永远也别让她回来。
如此说了半天,都是项沣在吩咐妻子什么,似乎是觉得太过霸道,便问道:“你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你整天在家里守着我是不是很闷,也该出去走走,皇室亲眷里有的是说话的人可你陪你解闷。”
秋景柔怔了怔,心里颤颤的,可话已经“勇敢”地到嘴边了:“因为怕殿下觉得不合适,就算是哥哥也是男子,我一直很小心。但娘家统共剩下哥哥一人,他孤零零一个,殿下若是允许,可否让我时不时去哥哥家里为他料理一些事。自然将来哥哥娶妻成家,我也就不用再操心了。”
“去吧,这点小事,你不是对我说过很多次,别再问我了。”项沣不以为然,反叹道,“这样的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主。”
秋景柔温婉地笑着:“殿下点头,我就更安心了。”
二皇子慵懒地说:“母妃已经回去了,你不必殿下殿下地喊我,家里还是少些规矩才自在。”
秋景柔刚要福身称是,看着丈夫的神情,只能勉强地莞尔一笑,算是答应了。而她心里本也有高兴的事,如今得到了丈夫的允许,她可以更多地去哥哥家里,可以时常见到她想见的那个人,她彷徨孤寂的心有了安放之处。
很快,日落西山,淑贵妃早已回到宫中,正在安乐宫沐浴洗漱。每每这个空档,三皇子都会偷偷跑来见心上人,知道春雨被带去哥哥家中,他担心了好半天,这会儿见人全须全尾地归来,才松口气道:“你是有身孕的人,母妃她做什么带你四处走。”
夏春雨含笑摇头,以她的容颜,这般娇滴滴模样真真勾人心魂,见四下无人,更主动伏在项浩的肩头:“殿下放心,我好得很,孩子也好得很。侍奉贵妃娘娘,本就是我的责任,将来若是能名正言顺地和殿下在一起,我更要好好伺候娘娘的。”
尚不足弱冠之龄,但自以为顶天立地的皇子,实则有的不过是年少鲁莽和冲动,自然是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他道:“有宫女嬷嬷,要你做什么,我只想你开开心心的,再也没有人来为难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有殿下这句话,我就什么都好了。”夏春雨坐起身,见项浩额头上有汗水,便拿帕子小心擦拭,温柔地说,“天气渐渐炎热,殿下最怕热,可要小心别中暑了。”
项浩最爱她这份温柔体贴,心满意足地应着:“你放心,我若出了什么事,谁来护你周全。”
夏春雨眼眉弯弯,但很快笑容淡去,她抓着皇子的手,正经地说:“书房的修缮即将竣工,到时候殿下还是好好儿地回书房去,不然您荒废了学业,旁人会道奴婢是红颜祸水。”
项浩眉头紧蹙,冷冷地转过脸去,像是要让春雨明白自己的冷漠不是因为他,而他悲伤地说:“从懂事起,就一直在那间屋子里,老天开眼把横梁砸下来了,虽说皇后待我和哥哥极好,可终究不是亲生母亲,那种微妙的差别旁人是不懂的。皇后和母妃的事,我是不想管的,还因为皇后待我好,我对她没有任何怨怼不满,但这也是两回事,我心里还是空的,每天都在书房里憋得喘不过气。直到……遇见你,春雨,是你让我有勇气冲破这层束缚,若不是父皇把我抓回来,我当真有决心带着你远走他乡。”
夏春雨忙上前抱住了皇子:“有我在你身边,往后心里不会再空荡荡的了。”
项浩也抓着她的手:“要么同生要么共死,我……”
话音未落,门前哐当一声巨响,两人俱是一惊,那替三皇子望风的小太监被摔在地上,淑贵妃威然赫赫地走进来,面上的红晕,当是沐浴后的血色,只是此刻合着眼中盛怒的气息,叫人看着心颤。
“同生?共死?”淑贵妃冰冷地念出这四个字,一把揪过夏春雨的衣襟,扬手一个巴掌要劈下来。
可掌风呼啸的一瞬,夏春雨又被拽开,儿子的脸挡了上来,他毫不畏惧地瞪着自己的母亲,看到淑贵妃的手顿在半空,他冷然蔑视:“母妃,这话说我说的,要打也该是打我。”
淑贵妃气得浑身颤抖,但巴掌却是怎么也打不下去,她从没教过这个儿子什么,也就没资格管他。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儿子被秋珉儿抢走,又被这个卑微的宫女抢走。
只见夏春雨跪在了三皇子脚下,苦劝道:“殿下,您不能为了奴婢忤逆娘娘。”
“真是天大的笑话……”淑贵妃胸口堵得慌,怕是用力就能咳出一口血来,她克制着冲头的怒火,咬牙切齿地说,“走吧,带着你的心上人走吧,夏春雨不必在跟在我身边了,你带走。”
三皇子一怔,待想明白母亲什么意思,立刻从地上拽起春雨,连再确认一次的话也不说,朝母亲弯腰以示感激,拉着人一眨眼就从这屋子里消失了。
尔珍在边上已是肝肠寸断,待三皇子一走就上前搀扶贵妃,上了年纪的人如何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她倒在尔珍怀里,被搀扶着坐到一旁,淑贵妃紧紧捂着心口道:“废了,这孩子废了。”
那一天,宫里人很快就传说,淑贵妃终于把夏春雨还给了三皇子,彼时琴儿带着弟弟在长寿宫里陪皇祖母用膳,太后只是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之后继续心情愉悦地给孙儿们布菜,盼着他们多吃些长得健壮些。
琴儿知道,皇祖母今天很高兴,因为云哥哥带着姐姐出门去了.皇祖母大抵做梦也盼着那两个孩子能好,终于有这么一天,不怪她时时刻刻把笑容挂在脸上。
用过晚膳,陪祖母散步消食,直到天色漆黑,姐弟俩才回涵元殿,弟弟夸赞姐姐道:“这么沉闷的事,姐姐却天天都陪着皇祖母,再没有像姐姐这么好心性的人。项元那样的,就算了吧。”
二公主噗嗤一笑,在弟弟脑袋上一拍:“敢连名带姓地喊大姐,你是皮痒了?”
说笑着,回到涵元殿姐弟俩才散了,然而四皇子再出房门,想去看看襁褓里的弟弟时,却见姐姐还穿着方才的衣裳,站在她自己的房门前发呆,目光悠远而涣散地看着夜空,娇弱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悲伤。
项润站着看了会儿,不自觉地走了过来,问道:“姐姐在想什么?”
琴儿像是被看穿心事,一下子就脸红了,支支吾吾许久才吐出一句:“月色多美呀,姐姐看迷了。”
然而小小年纪的弟弟,却像大人一般负手叹息:“这些日子,你们人人都有心事,时不时就发呆,大姐二姐都是,连清雅也是。虽然不该我说这样的话,可是你们若叫母后看见,就不是一句月色真美能敷衍过去的了。”
项琴嗔道:“你的话也多,仔细父皇回来问你功课,赶紧念书去。”但说完又劝,“夜深了,别念了,看坏了眼睛。”
弟弟一笑,明亮的眼眸里透出不合乎年龄的成熟,淡定地问姐姐:“二姐有心上人了吧,三哥那会儿惦记着放不下,也是和您一样的神情气息。”
“你越发没规矩了。”项琴没法子,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只能摆出姐姐的气势命令弟弟,“赶紧回房去,不听话吗?”
项润没出声,转身走了,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看着惊愕彷徨的二姐道:“这个世界大得很,姐姐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
370 在这年纪还想亲亲她
“外面的世界?”项琴默默念下这句话,面上是嗔怪着催弟弟回房,心里却一阵阵苦笑。
外面的世界又如何,像姐姐遇见秋景宣那样吗,外面的世界,就一定会遇见好的人,遇见对的人?把弟弟送走,站定了再次望向夜空,小公主满目茫然:“而我,又该去哪里?”
星空下,沈云带着元元早已远离京城,在临近的城镇落了脚,他们没有去朝廷的驿馆,也不惊动地方衙门,找了一处干净的酒馆吃了饭菜,夜里便留宿在这里。
这样的经历虽不是头一回,终究也难得且新鲜,项元对沈云的安排很满意,自然她知道,沈云一定会想尽办法哄自己开心,
可一样的事,若换成秋景宣来做,元元的心会不安悸动,比起秋景宣待自己好,她更多的想对秋景宣好。而沈云,他所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在公主心里不会有任何涟漪。
唯一不同的是,她会因为沈云而简单地感到高兴,面对秋景宣,却始终患得患失。也许因为一个是朋友,而另一个是所恋之人。
客栈的卧房十分狭小,但胜在干净,窗外便是街市,项元坐在窗边,看着街上烟火渐渐散去,看着整个镇子进入安宁的夜晚,散在四处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越发显得天上的星月光辉璀璨。
忽然,房门被敲响,沈云的声音在外头问:“你要不要热水?”
项元起身去开门,门外的人已经拎着一大桶热水,麻利地放进屋子里,又将屋子里空的水盆拿出来,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特意从家里带出来的手巾,说道:“我就在门前守着,你好了叫我我才离开。”
“知道了。”项元满不在乎,看沈云出门去,摇摇晃晃走到窗前,便要关上窗洗漱。可忽然一道黑影从街上掠过,但是再定睛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公主的心扑扑直跳,如今在她的认知里,刺客就等同秋景宣。
锥心的痛难以言喻,可她不是糊涂而胆小的人,很快就冷静下来,关上窗,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两下次。
门外的沈云本是心无杂念,忽然听得这奇怪的敲门声,便应道:“我在。”
元元的声音小心而谨慎:“我在窗口看见街上有黑衣人,可是再一眼就不见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沈云心头一紧,他今天带元元出来,纯粹是冲动之下的决定,原本就没打算过要去迎接帝后之行,可话说出口了,不得不兑现,为了不让项元反感,连侍卫随从都没带上。但是公主出门在外,侍卫都隐匿在周遭,他还能赌一赌,并非他与项元单独两个人在这里。
“你打算怎么办?”项元在屋子里问。
“我守在这里,明日一早到地方官府命他们派人保护我们。”沈云应道,“就算夜里有人来袭击你我,我也能挡一阵子,这里打开了必然惊动衙门,不要怕。”
门里静了一阵,沈云正好奇元元怎么了,房门倏然打开,项元一脸正经地说:“你站在这里多累,进来坐着,我们说说话天就亮了。”
沈云略略迟疑,再次走进了她的屋子。
屋子就这么点大,几件家具一摆就挤得满满当当,坐在桌子前,差不多就挨着床了,项元靠在床上,能透过烛光清楚地看到他的脸。元元一笑,翻身背对着他,心中想,这样好的人不知将来谁会嫁给他,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之一,未来的沈夫人,也许会比她婆婆更幸福。
这念头才闪过,忽然有人敲门,项元立刻紧张起来,沈云示意她别动,走到门前问:“谁?”
原是店家来找人,说是去沈云屋子里送茶水,敲了半天没人应,就想来项元这边看一看,没想到他们在一间屋子里,店家放下茶水时笑着说:“您看我早说的嘛,你们要一间房就好了,这不是……”
沈云默默不语,一直把店家送出门外,转身见项元要倒茶喝,他上前夺下,皱眉道:“你就不怕水里有什么?”
项元嘟哝:“那他们干脆在饭菜里下药,不是更容易?可我们吃完那么久了,也没事呀。”
“也许那时候刺客还没到,也许这水是刺客逼他们送来的呢?”沈云冷静严肃地说,“听我的。”
沈云的气势并不凶狠,可项元却被镇住了,如同上一回那样,她总是莫名其妙会被沈云镇住,心里虽然不服气,但现下两个人的安危系在一起,她还是选择了听话。
如此又分开两处坐着,屋子里静谧无声,项元想来想去,对沈云说:“是你说要去接父皇和母后,是你来问我去不去,是你带我出来的。”
一连串的话,惹得沈云道:“所以现在你后悔跟我出来了?”
元元却摇头:“不是呀,我是想万一咱们有什么事,之后惊动了父皇母后,你可不能把事情全赖在我身上,这次我只是跟着你而已,我没强迫你做任何事。”
沈云心里好笑,故意道:“赖在你身上,皇伯伯和伯母不至于苛责我,可若全算我的,我爹不会饶我。”
元元抱膝而坐,膝头托着鼓鼓的脸蛋,她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不情不愿地说:“要不不带侍卫随从的事,算在我身上?”
沈云发笑,离座一个转身就到了元元面前,把她往床上一推,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今晚我守着你,过了明天身边的人多了,你也不必看着我心烦了。”
元元扑腾了几下,娇小的身体藏进了被子里,望着床边高大的身影,霸气地问:“那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官衙,他们难道还敢怨我半夜给他们找麻烦?”
“就怕外面刺客多,我们岂不是送上门去找死,天亮了终究好些。睡吧,我在呢,别胡思乱想。”沈云这般说着,没再纠缠元元,走到窗前看了几眼,又回到桌前坐下,这一夜还很漫长,他自然要保存体力。
屋子里静悄悄的,原以为元元就此消停了,可冷不丁地她又冒出一句:“沈云,其实你也不过比我大一岁,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把自己当了不起的大人?”
沈云正闭目养神,淡淡地说:“睡吧。”
元元又道:“不过你比我三哥好,我三哥啊,尽折腾些奇怪的事。”
沈云不理她,之后听这话匣子絮絮叨叨好些琐碎的事,自然说着说着她就困了,等沈云意识到屋子里没了声音,再走到床边,娇弱的人儿已经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沈云弯下腰,凑到了元元面前,那红嫩的肌肤在烛光里泛着可爱的光泽,他一笑:“三殿下折腾什么奇怪的事?那原来叫奇怪的事?”
他们靠得那么近,沈云再往前一些,就能吻到她的面颊,长辈常说小的时候他们玩在一起,玩得高兴了,会抱在一起亲亲,或是偶尔分开久了再见面,会激动得抱在一起满地滚,沈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元元自然每次都认为那是皇祖母她们瞎编的。
可他喜欢元元,在这年纪还想亲亲她那般的喜欢,自然他不能,他不能让元元受一点委屈和伤害。
退回桌前,沈云凝神静气,一面休息一面警惕地感应周围的动静,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了,元元一觉醒来,着急解手,忽然看到沈云坐在桌边,睡意惺忪的人才恍然记起所有的事,明白自己在哪里。
她抿着唇看着正瞌睡的人,没想到沈云竟然真的这样守护了她一整晚。
元元起身,捧着薄薄的被子想为沈云盖在背上,可才碰到他,警觉的人就立刻清醒,迅疾地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几乎能把骨头捏碎,疼得元元大叫,沈云这才慌张地松开。
“抓疼你了?骨头有没有伤着?叫我看看?”自己手中的力道沈云很明白,见元元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着急地要拉扯她起来查看伤情。
可元元却抵抗着,急得沈云道:“伤了骨头怎么好,你别犟。”
元元才满脸尴尬地说:“你出去……我、我要解手。”
这下轮到沈云脸红,忙退开几步,可到了门前还是不放心地说:“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叫我。”
元元上前把门嘭地一声关上,在里头凶道:“给我走远些。”
这般一闹腾,两个人都清醒了,虽然一夜相安无事,可沈云不敢再大意,带着元元去了地方官衙,借了十几个人随侍,而算着时间,今天应该就能和帝后相遇。
可是昨夜没发生的事,终究没能逃过,就在元元自责是不是她看花了眼大惊小怪,害得沈云瞎紧张一整晚时,在离开镇子没多久,就遇到了打劫的山贼。
百十来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个凶神恶煞,他们不穿黑衣不蒙面,光明正大地拿着明晃晃的大刀,指向沈云和元元。
“沈大人,我们这里没有山贼。”随行的衙役包围住了沈云和公主,一人道,“虽不是京城地界,毕竟还算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山贼。”
371 还有谁想死?
这些临时借用来的衙役们,竟无比的忠心和勇敢,纷纷对沈云和项元道:“他们没有马,我们掩护公主和大人,你们骑马闯出去。”
沈云审视着当下的局面,摇头道:“恐前方有埋伏,不可轻举妄动。”
而那些山贼,嚣张地发出恐吓喊叫,挥舞着长刀一步步逼近,将沈云一行人团团围住。仅仅从体格身形来看,这些普普通通在地方衙门当差的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正面交锋,身边的人必然有所伤亡,这是沈云不愿看到的结果。
而沈云自己,若是单身一人,凭他的功夫足以全身而退,可现在身边多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元元。他目光深邃凝重地看了一眼项元,简单地问:“怕不怕?”
项元猛然点头:“怕。”
沈云道:“有我在,别怕。可你要听话,在这里不许动,除非我来带你走。”
项元依旧点头,但已经惊愕得说不出话了。
但是此刻,那些一直隐匿行迹追随保护公主的大内侍卫从四面八方出现,虽然只堪堪十来个人,凭他们的身手,以一敌三也绰绰有余。沈云松了一口气,反而翻身下马,吩咐身边的人道:“拼功夫你们不行,你们留在公主身边保护她。”
而山贼们发现有援兵,不再等待,喊着叫着冲过来,沈云转身便投入打斗中。他不断地击退想要靠近项元的人,招招索命,时不时有血光溅出、甚至见到山贼身首异处。虽然从小就看父亲兄长们练习功夫,可从没见过真正的厮杀,这触目惊心的血光,不绝于耳的吼叫惨叫,震荡得项元几乎魂魄出窍。
厮杀看不到尽头,越来越多的血染红泥土,那些功夫平平的山贼早已成了刀下魂,可也有身手了得难以对付的人,让大内侍卫与沈云不得不辛苦周旋。项元从最初的不敢睁眼睛,一直看到麻木,可就在她满心担忧沈云的安危时,忽然感觉有人从背后靠近自己,她猛地一转身,方才还保护着她的衙役,露出了凶光。
“沈……云……”穿透厮杀声的一声尖叫,冲入沈云的耳朵,他一剑毙了身前纠缠的山贼,转身看,竟见那些衙役被打翻在地好几个人,而最先告诉自己这里不该有山贼的人,却扛起了项元,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沈云大骇,更为自己被算计而震怒,飞身上前想要营救元元,却被涌过来的山贼拖住,他追不过去,其他大内侍卫也难以脱身,顿时怒火攻心,大喝:“杀,斩尽杀绝。”
却是此刻,大地颤动,不远处未见人来,先见飞扬的尘土,转眼间,十几匹马破尘而出,而紧随其后的,是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的士兵。
沈云心中一定,只见伯父策马而来,停在了人群之外,皇帝那睥睨天下的霸气,将一干山贼震撼得顿在原地,而他们根本入不得皇帝的眼,项晔只看到远处自己的女儿正在贼人手里。
沈云见援兵到了,本想转身去追元元,惊见皇帝停马,从马身上摘下箭矢,身下的马更是一动不动,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皇帝手中的箭已离弦,一道寒光掠过,追着项元而去。
被贼人扛在肩头,直觉得天旋地转的项元尚不知父亲驾到,只听得一声闷响,身子就往下一沉,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稍稍挣扎,就摸到了热乎乎的东西,等她自己爬起来站稳,手上身上全是人血,刚才还劫持自己的人,已经被一剑穿透背心暴毙。
“元元。”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项元转身,便见沈云飞奔向自己,他身后打斗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还分不清状况的她,下意识地喊了声,“你要小心。”
沈云迅速追来,将元元护在身旁,又踢了踢地上的人,确认他已经死了,但仍警惕地审视周围,一只手紧紧拽着元元的手,元元手里的血,也将他的手掌染得通红。
“伯父到了,该是探路的人察觉了这里的动静,迅速去回禀。”沈云看向元元,“不怕了。”
此时皇帝已带人骑马追来,他无心对付那些毛贼,只担心自己的女儿,可元元像是被吓坏了,看到父亲竟没有扑上前,而是紧紧拽着沈云站在原地,木愣愣地看着父亲走向自己。
“元元。”直到听见父亲喊自己,项元散去的魂魄才像完全归了位,霍然从惊恐中苏醒过来,眼泪奔涌,这才离开沈云身边,扑在了父亲怀中。
皇帝搂着女儿,却朗声大笑:“傻丫头怕什么,父皇不是来了?”
沈云的手突然空了,他的心仿佛也跟着缺了一块,自然不会是要和伯父争元元,是后悔自己没能保护元元毫发无损。
且说跟随皇帝的士兵,便不是当地衙役那般经不起打斗,他们反而是日日练武却无用武之地,难得投身厮杀,一个个都是杀红了眼,纵然山贼人多势众也渐渐落了下风,不消片刻,已是死的死,活着的都被制服。
沈云跟随皇帝走来,见皇帝几乎带出了身边全部精锐,他担心地问:“伯父,皇后娘娘那里……”
项晔欣慰地一笑:“好小子,这般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智,比你爹当年还强,他十五岁跟着我打仗,远不如你现在。放心,你爹在你伯母身边,他们走得慢,也快到了。”
皇帝说着,低头看了眼身边乖巧如小兔般的女儿,爱怜地问:“吓坏了,朕的小霸王被吓坏了吗?”
项元一声不响,把脸埋在父亲的胸膛,项晔又抬头看了沈云,他目光紧紧地盯在女儿的身上,好似自己看着珉儿的目光,好似沈哲守护云裳的神情。皇帝淡淡一笑,随缘吧。
此时,听见被制服留活口的山贼里一阵骚动,好几个人竟咬舌自尽,侍卫们阻拦不及,死了好些个人。
皇帝眉头一震,轻轻推开女儿,霸气威武地走向他们,从身旁侍卫手中抽出长剑,不由分说一剑斩下一个人的胳膊,血光飞溅,纷纷洒在那些还没死的人身上。皇帝冷笑着:“还有谁想死?”
这边厢,沈云在皇帝挥剑斩杀的那一刻,挡在了元元面前,没有让她看到残忍的一幕,而沈云高大的背脊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元元心里的恐惧害怕,莫名地消失了一大半,也许在父亲身边她已经不怕了,但此刻沈云挡在身前,心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她不知道父皇是不是还在杀人,可远处有马蹄声车轮声传来,母后华丽的凤辇出现了,项元转身就朝母亲跑去。
珉儿才靠近这里,就闻到了血腥的气息,马车霍然停下,车帘被掀起,沈哲的脸最先出现,而后他让开身,便见女儿正朝这里跑来。珉儿高悬的心顿时落下,立刻下了马车,也朝女儿跑去。
赫然见女儿浑身是血,珉儿的心都碎了,但一想她若受伤还怎么能跑,又安慰自己不要慌张。孩子到了怀里,她便不停地问有没有受伤,可元元却哭得伤心欲绝,珉儿只能想,她还有力气哭,断然是没事了。
到了母亲怀里,项元什么都顾不得了,后来的事也记不清楚,等她感觉到自己不再颤抖害怕时,已经在车轮颠簸中,走在回京的路上。
母后的凤辇里,燃着静静的檀香,她温柔的手正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柔声细语地说着:“睡吧,醒来我们就到京城了,元元不怕,母后在身边。”
项元咕哝了一声,在母亲膝头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被轻轻拍哄着,心与飞散的魂魄都平静了,素日被她嫌吵的车轮声也变得那么亲切,原来这世上,活着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母后……”娇软的一声呼唤,项元想到自己若有三长两短,让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多凄凉悲哀的事,竟眼圈一红,又遏制不住想哭。
“什么?”珉儿捧着孩子的脸颊,低下头轻轻一吻,哄道,“傻丫头,不怕了。”
项元吸了吸鼻子,娇滴滴地看着母亲,天知道她为什么会蹦出这句话,道是:“不是我要跑出来的,是沈云带我来,我没强迫他,一路上也都跟着他听他的话。”
珉儿愣了,一时哭笑不得,抱过她的宝贝,嗔怪着:“你啊,再不许把自己当大人了,几时才能长大?”
凤辇之外,沈云骑马守护,隐约听见伯母的笑声,他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一些,此刻才感觉到手中的不适,低头一看,是从元元手中染的血干涸在了掌心。
再抬头,发现父亲正看着自己,少年身上方才与敌打斗的摄人气魄顿时消散,露出了几分怯意和愧疚。
沈哲一笑,没有言语,骑马去往皇帝的车架。
日落前,帝后一行回到皇城,淑贵妃本是紧张地在长寿宫等候消息,可最先传来的,却是项元遇刺的事,更说皇后要先安抚照顾公主,不能来长寿宫向太后请安,而太后听闻这些事,免不了心惊肉跳,一心悬在沈云和元元身上,把淑贵妃撂在了一旁。
淑贵妃则是奇怪为什么会出这种事,避开太后就命尔珍:“找秋景宣见我。”
372 母子间的背叛
世人原以为,待皇后回宫便能看一出她与淑贵妃的好戏,却被两个孩子出门遇劫搅和了过去。本该在皇后去长寿宫向太后请安时,见到阔别十几年的淑贵妃,可太后自己跑来涵元殿看她的宝贝孙女,淑贵妃跟在一旁进退两难,最后还是硬气地没进中宫之门。
后妃之间,隔开的仅是一道宫墙,却似千山万水那般遥远而艰难,淑贵妃万分纠结,偏偏珉儿根本不在乎。
太后心疼孙女遭劫,搂着孩子反反复复地问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吓着,还忍不住责备:“你看看,皇祖母对你说什么来着,你真以为这天底下没有坏人吗?元元啊,你若有个闪失,叫皇祖母还活不活了?”
珉儿站在一旁,给女儿使眼色,不许她露出不耐烦的情绪,自然元元也不敢,这一次真是把她吓懵了。无法想象自己再也回不来这皇宫,再也见不到祖母双亲,再也见不到妹妹和弟弟,即便这皇城对她而言早就是无趣沉闷的所在,可这终究是她的家。
她窝在祖母怀里,软乎乎地说:“是沈云带我出去的,他半道上拦着我,要带我去接父皇和母后。”
珉儿对太后笑道:“您听听,遇事儿就知道赖皮就知道躲,还是小孩子似的,就没见长大。”
太后爱不释手地摸着孙女的手,白白嫩嫩如脂玉一般,她叹道:“长大做什么呀,永远在我们怀里才好。”
项元道:“皇祖母,沈云好像受伤了,我看到他胳膊上有血。”
琴儿和润儿就在边上站着,听得姐姐说沈云受伤,润儿下意识地去看二姐,二姐脸上果然比刚才更紧张,眼珠子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而太后听了更是了不得,珉儿最懂婆婆的脾气,忙道:“儿臣送您去王府看云儿容易,可沈哲和云裳最是低调的人,皇上已经派人去问过了,云儿没事,等他们一家子歇息好了,明天一定进宫来见您。”
“这几个小东西,真是要我的命。”太后絮叨着,又再三叮嘱孙女要听话,说入秋之前都不许她再出皇宫,这叫项元如何肯顺从,奈何母亲威严地站在一旁,她只能点头答应。
不久珉儿送太后回去,走到门前,太后猛然想起淑贵妃在宫里,可见珉儿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猜想她是不在乎的,既然珉儿不提,太后也含糊过去,且等日后再说。
“去看着孩子吧,那丫头是不肯听我的话的,你好好说说她,可也别说重了,叫她知道外头险恶,别再胡乱跑就是了。”最后这般叮嘱,太后终于走了。
珉儿松了口气,转身见清雅抱着襁褓缓缓走来,她不禁苦笑:“这一通乱的,把洹儿都忘了,快让我抱抱。”
娇弱的婴儿入怀,正睡得香甜,珉儿吻了他娇嫩的脸颊,轻声道:“刚开始几天不惦记他,也不惦记他的哥哥姐姐,后来就不成了,天天想着他们,我这一身儿女债,上辈子就欠下了吧。”
“您下回去哪儿,把孩子们都带上就是了。”清雅笑道,“把奴婢也带上,奴婢年纪渐渐大了,如今不跟着您,再过几年就走不动了。”
珉儿心疼地说:“那就养在我身边呗,咱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说这话时,见润儿从他姐姐屋里出来,看到母亲在此,便过来说:“母后,我要回去念书,有什么事用晚膳时您再吩咐我。”
珉儿便道:“在涵元殿念书会不会不够清静,书房若不能及时修缮,你可以挑喜欢的地方打理成书房,宫里那么多殿阁,哪里都安静不是?”
项润却一本正经回应母亲:“有心念书,在哪里都一样,母后不必为我担心。”
说着走上前,踮起脚看了看母亲怀里的弟弟,露出几分温柔的笑,但很快又收敛起来,一脸严肃地走了。
珉儿道:“一个比一个人小鬼大。”
清雅却笑道:“殿下若是哥哥,会更了不起。”
珉儿嗔道:“你眼里他们有什么是不好的?”一面吩咐着,“让她们姐妹俩说会儿话,元元面上看着没什么,可这次一定被吓坏了,我和皇上还愁怎么才能解开她的心结,她和琴儿从来无话不说,能和妹妹说几句也好。”
清雅想了想,轻声道:“娘娘,那四殿下呢,那横梁砸在他眼前。”
珉儿心头燃起恨意:“查得怎么样了?”
清雅低声道:“娘娘,您还记得林昭仪吗?”
珉儿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见他依旧熟睡着,可还是不愿洹儿现在就沾染着人世的丑恶,唤来乳母,把儿子送走后才细细询问,清雅说是从皇帝那边的人得来的消息,像是和司空府有关。
“看皇上会不会跟我说,他若不说,我再问他不迟。”珉儿目光冰冷,“若是真砸在润儿身上……我怕是要见神杀神见佛**了。”
清雅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娘娘,您别这么说。”
这一边,匆匆进宫来的秋景柔,还没到涵元殿,就被淑贵妃的人带去了安乐宫,婆婆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殿阁里肃静得吓人,秋景柔进门行了礼,就大气不敢出了。
“去吧,皇后若是对你问起我,就说我突然身体不适,待休养好了再去请安。”淑贵妃含恨道,“可皇后若是不问你,你也不必提起我。”
“是。”秋景柔答应着,可她其实根本没听清楚婆婆在说什么。
淑贵妃是自己心里没底,却把怨气撒在儿媳妇身上,怒道:“你这么唯唯诺诺地做什么,你是皇子妃,是沣儿的妻子。”
秋景柔被唬得一怔一怔的,却是此刻,尔珍嬷嬷从门外进来,对淑贵妃耳语了几句,淑贵妃不耐烦地摆手,尔珍嬷嬷便和气地来对皇子妃道:“娘娘,奴婢送您去涵元殿。”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好,一会儿再来向母妃复命。”秋景柔苦笑着,到底是走了。
只是出门前,看到了夏春雨,她不知为何站在院子里,听说之前又为了她,三皇子和贵妃发生争执,难得她还有胆子,这么安安生生地跟在贵妃身旁。
秋景柔笑了笑,没说什么话就走开了,可夏春雨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皇子妃,心里算计该如何再进一步探究皇子妃那天看到那个护院时的笑容。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靠三皇子一腔痴情,远远不够在这个世界里立足。
“春雨姑娘。”只见尔珍嬷嬷走来,挽着她道,“你身体要紧,回房歇着吧。”
看似是老嬷嬷的关心,但尔珍却是想支开所有人,此刻秋景宣正乔装成侍卫刚刚入宫,入了宫便飞檐走壁地避开耳目,直接进入了安乐宫。
淑贵妃忽然见秋景宣从天而降时,着实被唬了一跳,很快便责备:“何必大费周章,你扮成太监岂不是更容易些,难道是不齿假扮成太监?”
秋景宣一脸严肃:“小人身形高大,很容易被察觉。”
淑贵妃哼笑一声,转而正色道:“怎么回事,是什么人要劫持项元,是冲着她还是冲着沈云?”
“一时半刻,尚未有眉目,想必皇上那边也是如此。”秋景宣冷然道,“但有一件事,需要娘娘襄助,拿出您的威严来。”
淑贵妃问:“何事?”
秋景宣便道:“如同林司空在书房动手脚,想要皇后母子殒命的并非他一人,娘娘聚拢的这些人里头,太多无法耐心与您一起等候的人,比起等待皇上青睐二殿下将他选为储君,他们更希望看到皇后母子早日消失。希望娘娘能多多提醒他们,您派我去传话,他们并不信。”
淑贵妃皱眉:“我深居宫中,如何与他们联络。”
秋景宣道:“是不是该对二殿下坦白。”
淑贵妃起身,走到秋景宣身边,压着声音坚定地说:“不行,我比你了解我的儿子,他若知道我要做什么,他会背叛我。”
秋景宣的爹娘走得早,短暂的天伦,让他深信父子母子之间绝不会有任何隔阂,他亦无法想象淑贵妃和二皇子到底是靠什么维系着母子关系,淑贵妃既然一心为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最要瞒着的人也是儿子?
“景宣,这一次皇帝必然彻查,那就让他去查,揪出几个人来,那些不安分的也就安分了。”淑贵妃道,“我若急于想见他们母子死去,派你行刺就好了,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秋景宣偶尔会觉得,淑贵妃和他很像,他们俩在某种意义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退出安乐宫,秋景宣身着侍卫服,与他同行的两人都是宫里的侍卫,也是何忠过去的手下,他们行走在宫闱里,很难分出真假。
可走到半路时,忽然有人提醒秋景宣小心,他稍稍抬头看向前方,是四皇子带着宫人迎面走来,他们忙站在一旁恭候。
四皇子从眼前走过,秋景宣低着头,可不知是心虚作祟,还是真的有所感觉,他觉得四皇子似乎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但等他抬头张望时,项润已经带着内侍走远了。
373 互相心疼
“大人,我们走吧。”同行的侍卫轻声提醒秋景宣,他颔首答应,目光却不离远去的四皇子,但那孩子继续朝他要去的地方走着,一直到秋景宣不得不离开,也没见他回头或是驻足。
秋景宣暗示自己多虑了,一个小孩子罢了,可小孩子不足惧,其他人不能不防。他并不愿意用这样的法子进宫来,可淑贵妃着急了,总是会做出冲动的事,可惜妹妹真的成了皇子妃,不然,他早该和淑贵妃划清界限。
顺利走出皇城,秋景宣也没敢松口气,小心翼翼地隐匿着自己的行踪,不过近来他发现一些和之前不一样的事,尾随跟踪他的人变得少了,可他也不得不担心,是不是派来的人武艺更高强,远胜于自己,当然若非如此,不算是件坏事。
当离得皇城门极远时,秋景宣才停下脚步担忧地远望,担心遭遇山贼的项元,此刻是否安好。
亦是此刻,他真正明白了皇后当日那番话的意义,皇后并不是来向他耀武扬威,皇后说得一点都没错,且不单单成为了驸马后,他就只能为项元而活着,事实上他们的爱情也从不对等。项元可以走近他也可以疏远他,但自己能做的,永远是等待。
夜色渐深,宫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母亲和妹妹轮流来照看自己,项元为了不给她们添麻烦,便假装睡得很香,骗过了母亲和妹妹,也骗过了一众宫女嬷嬷,她们纷纷退了出去,吹灭了寝殿里的蜡烛,关上了门。
元元却倏然睁开眼睛,她不敢闭眼,睁开眼睛或许还是灯火俱灭下的一片漆黑,可闭上眼,就是白天那活生生的杀戮。安神的药喝了一大碗,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几时才能睡着,或许今夜是注定不能眠的。
秋景宣……茫然的脑袋里,终于跑出了这个名字,一跑出来,便带来更纠结复杂的情绪,让她心口又沉又疼。
然而房门突然被打开,元元心头一惊,忙又闭上了眼睛,生怕自己没睡着,会让身边的人担心。
可是听着脚步声,一时分不清是什么人来,她只管背对着闭着双眼,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没有母亲的幽雅香气,也不是妹妹的香甜,她正满心疑惑,滚烫的手指头摸上了她的脸颊,弟弟的声音响起道:“姐姐,你没睡着吧?”
润儿?项元好奇怪,便翻身坐起来,昏暗的光线里,果然是弟弟的身影,她朝门前望了望,再看看弟弟:“做什么,你跑来做什么?”
项润一笑,却是不客气地爬上了姐姐的床,这是他小时候会做的事,虽然现在也还小,不爱和姐姐们亲近已经好些年了。元元这才发现弟弟穿着寝衣,自然她也分不清眼下什么时辰,可见他舒坦地躺在一旁,哭笑不得地说:“这是怎么了,太阳从东边儿落下了?”
四皇子一本正经地说:“姐姐,世人以日出为东日落为西,纵然太阳从东边落下,也要将其视作西面,又哪里来的这样的说法,什么从西面升起从东面落下,不是违背常理吗?”
项元的脑筋,可跟不上弟弟,但见小家伙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躺下了,至少这几年里,再没有过这样的光景,再往后,也不合适了。
“我怕姐姐睡不着,所以来陪陪你,怕你做恶梦。”姐姐一躺下,润儿便实话实说道,“姐姐果然没睡着吧。”
项元硬撑道:“难道不是你把我叫醒的?”
弟弟说:“姐姐可以不醒啊?”
是啊,自己若是装睡,弟弟怎么可能“叫醒”她,可她又为什么要醒过来?
“那天夜里我也睡不着,一整夜都睡不着。”弟弟莫名其妙地话,但越往后说就越明白了,“姐姐,其实那天横梁砸下来的时候,我吓得尿裤子了,所以我才会和你和二姐在雨里跑,那样就看不出来了。”
项元心头一紧,侧过脸看着弟弟,不由自主地张开怀抱把他抱在了怀里。
“跟我的人虽然知道,可他们答应我不会说的,姐姐你也不能告诉母后,我只告诉你一个人。”项润难得的没有抗拒姐姐的怀抱,反而更亲近地和姐姐贴在一起,“那天撞见我做恶梦了,可是你没问我为什么,我就知道是姐姐体贴我。”
“知道我的好了吧!”项元忍不住,亲了弟弟一口,得意洋洋地说,“今天好乖好乖,都不嫌弃我了?”
项润一心来哄得姐姐高兴,就算心里嫌弃也不会表露,反而温和地说:“姐姐怕是也要好几天睡不着,不过作为过来人我告诉你,刚开始怕,后来也就真的没什么可怕了,时间一长什么事都会淡,就算没人安慰,也会挺过去的。”
“过来人?”项元哭笑不得,可是心里被弟弟哄得暖暖的,欣慰地说,“可惜姐姐不如润儿这么厉害。”
项润道:“所以也别憋着,我是男人嘛,憋着才是正道,姐姐是姑娘是女孩儿,心里不高兴就说出来,我们都会宠着你。”
“知道了,姐姐有润儿,谁也不怕。”项元心里一阵甜腻,摸摸弟弟的脸颊,温柔地说,“今晚真的要和姐姐一起睡吗,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怕什么,谁敢?”小家伙霸气地应着,但还是挣扎了一下脱身,摆了个枕头在自己和姐姐的中间,项元故意要把枕头拿开,反复几次,弟弟也就作罢了。
自然这是闹着玩的,元元也怕动静太大招惹来旁人,可都安生躺下后,不知过了多久,姐弟之间依旧没有哪一个睡熟了的气息,左思右想,项元便道:“润润,你不习惯睡这里,听话,回去吧,姐姐一个人没事。”
可弟弟却是一阵沉默,过了良久才道:“姐姐,我今天看见秋景宣了。”
夜色里,无法看清项元愣住的神情,弟弟的话却在继续:“他穿着侍卫的衣服,走得虽然堂堂正正,可做的该是鬼鬼祟祟的事吧?”
“润儿……姐姐不知道。”
“他是来做什么呢,想看一眼姐姐,还是另有所图?”弟弟的语气那么严肃,可他又道,“姐姐,我不会告诉父皇和母后,可我一定要告诉你。”
“姐姐知道了。”嘴上应着,元元心很乱。
可弟弟又语重心长,说着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说的话:“千万不要像三哥那样,为了一个女人把什么教养学识和尊贵都抛下,男女之爱难道不该像父皇母后,像皇叔和婶婶那样,在一起的人要越来越好,而不是背弃所有人,或是被所有人嫌弃。”
“你才多大……”
“将来我若被什么女人迷惑了,姐姐把这些话还给我。”弟弟却是道,“父皇为了母后废弃六宫,对于朝廷并不是件好事,而淑贵妃和二哥三哥他们也始终存在着,母后有母后的坚持,可父皇却做得不妥当。将来我一定会有后妃妻妾,她们会一起生活在这皇城里,姐姐,我若是为女人所累,你一定要来骂醒我。”
项元不知不觉地也严肃起来,说道:“姐姐和你一样,眼里没多大的世界,心却膨胀得了不得,润儿,这不该是你操心的事,你将来不论是否后妃妻妾成群,姐姐也绝不会干涉你。”
姐弟俩的话,像是说不到一处去了,屋子里静了好一阵,可弟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元元叹了一声,背对了过去,才听见弟弟在身后问:“姐姐很喜欢秋景宣?”
项元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润儿道:“只要姐姐觉得开心,父皇和母后,还有我,还有二姐,都会祝福你。”
“睡吧,你这是要说到天亮吗?”
“反正姐姐本来也睡不着。”
“我困了还不行吗……”
闭上双眼,白天的杀戮不见了,那个人的身影出现了,可怎么好像,不是秋景宣?
门外,清雅听得屋子里再没动静,转身吩咐可靠的宫人小心伺候,悄然去了皇后的寝殿,皇上还在桌前批阅奏折,珉儿独自一人走出来,轻声问:“他们都睡了。”
清雅附耳道:“殿下去了大公主屋子里,姐弟俩睡一会儿了,说了好些话,可惜奴婢没听清楚,这会子像是静了。”
珉儿讶异地朝女儿的屋子望去,那里只有廊下的灯亮着,心里十分安慰,叹道:“他知道心疼姐姐,我就安心了。”
如此屏退了清雅,再回来项晔身边,皇帝刚好撂下手里的折子,冲她一笑:“等得不耐烦了吧,出门几天,总有些事积攒着。”
珉儿替他将折子堆码整齐,嗔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的乱糟糟。”
皇帝捧着茶碗站在一旁,笑着:“不就是因为有你帮着收拾。”
珉儿则随口道:“润儿去陪他姐姐睡了,那小家伙真不容易。”
皇帝也是一愣,但笑道:“总是好事。”
珉儿背对着丈夫,却是目光一冷,道:“一个差点被横梁砸,一个差点被山贼劫,姐弟俩最知道彼此的害怕恐惧,不互相心疼怎么行。”
项晔面色骤然有了变化,沉沉地说:“难道你觉得,朕会对此视而不见吗?”
“怎么语气这么冲?”珉儿转身来,带着怒意和杀气,“皇上几时给我结果?”
374 无视
好好的气氛又变得压抑,项晔知道,一旦牵扯孩子,珉儿多少会冲动甚至失去理智,但她有她的道理,皇帝也有自己的原则,他们没必要为此争吵,只要最终得到能让彼此都满意的结果便是了。
可眼下一切混沌,谁也看不清未来,珉儿寸步不让甚至步步紧逼,皇帝则一味地在逃避。好在此次平山之行,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特别是沈哲的那番话。
“明日早朝,朕就会下旨追查此事,这次不管查到谁的头上,不论捉出什么人,朕都不会姑息。”项晔冷静地说,“你若自己想做什么,朕也不会干涉。”
方才一阵怒火攻心,珉儿的确有些失去理智,想想白天女儿浑身是血的模样,纵然那是别人的血,也足以让她心碎。
“孩子们都没事,他们也会因此成长,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项晔郑重地许诺着,又安心地笑道,“且不说别的,他们的母亲,可是天下最了不起的秋皇后。”
珉儿眸中是情意深深,可她的心依旧坚决,并非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并非是她不懂珍惜皇帝的忍让包容,正因为知道皇帝心中的弱处,她才要坚持下去,皇帝可以摇摆不定,她不能。
“我等皇上的消息。”珉儿答应了。
项晔松了口气,可珉儿又道:“夏日在即,琴儿的及笄之礼不能亚于姐姐,皇上不会反对吧?”
皇帝嗔道:“这是什么话,我们统共这两个女儿,而你平日里一贯不喜奢华,朕的后宫比起赵国,每年的开支尚不及他们的零头,为公主举办及笄之礼,能花什么钱。”
自然这不是重点,珉儿再问:“有资格前来祝贺赴宴之人,我在平山已经拟定了名单,皇上要过目吗?”
项晔心中一转,毕竟是心意相通的两个人,他似乎意识到珉儿真正想说什么,无奈地一笑:“你放心,朕会在及笄之礼前送她离开。”
心思被猜透,珉儿并没有那么高兴,也许因为这本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知道自己自私任性,甚至失去了一国之母的风范,可淑贵妃的事,和江山社稷无关,于国她对得起大齐和百姓,于私,她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我又让你心烦了。”珉儿自责,“可我忍不住,我没法儿在你面前假装自己不在乎。”
项晔心中一软,满目宠爱之色:“你我互相坦诚无话不说,才是最难能可贵,朕很满足。”
然而皇帝不知道,他的儿子和儿媳,正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当淑贵妃默许儿子将宠幸过的侍女留在房中后,秋景柔为了给自己减少麻烦,让那些女孩子们自己纠缠,在这天夜里,又在府里挑选了两个漂亮的丫鬟送到丈夫身边。
从此以后,侍妾们互相争风吃醋只怕还忙不过来,不然生出宠妾灭妻的念头,她又要苦于周旋。哪怕只是暂时的,哪怕短暂的一两年,只要能解脱,她不惜一切代价。
万籁俱静,秋景柔握着那一块“何”字玉佩安然睡去,期待着明天去哥哥府里见到何忠,把家里宫里还有丈夫的一切烦恼都抛开,带着幻想和憧憬进入梦乡,可第二天一早不等她动身出门,宫里就传话出来,淑贵妃命皇子妃立刻进宫。
秋景柔死气沉沉地坐在镜台前,任凭侍女为她穿戴梳头,直到被推出门,才恍然醒过神,她手里竟然还捏着那块玉佩,于是上轿后,偷偷藏在了怀里。
进了宫,并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淑贵妃不愿单独去见皇后,硬是拉着儿媳妇来给自己撑场面。
站在涵元殿的门前,秋景柔终于打起精神,抬眼看了眼婆婆,在淑贵妃的鬓角上看到了她没藏好的白发,还有那微微颤抖的下巴。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明白吗?”婆婆忽然转过头,叫秋景柔差点没能收住自己的目光,她连忙点头,总之闭嘴就是了。
然而淑贵妃转来的当口,正好看到另有人从外头走来,高贵华丽的夫人带着漂亮可爱的女儿,云裳母女实在叫人羡慕。当年淑贵妃一心想再要一个儿子,虽然如愿以偿,可浩儿现在却变成那个样子与她水火不容。如今看着皇后身边有贴心的闺女,看着云裳也有女儿,淑贵妃觉得自己真是什么都不如人。
“云儿没事吧?”见了面,淑贵妃故作大方,还主动去拉外甥女的手,好似多亲昵一般搂在身边,一般叹息着,“那孩子也是胡闹,怎么能单枪匹马就带着公主出城。”
云裳正要解释,见清雅出门来,恭敬含笑:“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夫人也是。”
秋景柔在边上更是松了口气,她一直都挺喜欢沈夫人,开朗热情,有她在气氛就不会压抑,她说说笑笑的,别人都看着她也就不会注意自己,反正无论何时,秋景柔都想把自己藏起来。
阔别十几年,再相见,昔日的一切却是历历在目,十几年岁月催老了淑贵妃,可在珉儿身上,只留下了更沉稳大气的痕迹,珉儿没有在大殿升座,清雅径直将她们带到了涵元殿中的小花园里,这里茶香缥缈,珉儿亲和地笑着:“今日起晚了,尚未用早膳,你们若是用过了,也陪我喝杯茶吧。”
淑贵妃却端正仪态,朝皇后行下大礼,秋景柔不得不跟着叩拜,珉儿静静地看着,等她们礼毕起身,只是寻常地一笑:“坐吧。”但不等她们落座,又道,“我们说话,把孩子们拘在这里,她们该闷了。景柔,你带着晴儿去找你妹妹们,到太液池边逛逛,采一篮子花送去给皇祖母。”
云裳便催着孩子们走,叮嘱道:“可别掉水里去。”
秋景柔心中好不欢喜,忙带着沈晴去找两位公主,之后年轻的姑娘们在太液池边穿梭嬉戏,谁也没在乎涵元殿里后妃之间会说什么话。
不过珉儿和淑贵妃之间,当真没说什么了不起的话,没有人提这十几年的分别,也没有人讨论孩子们的事,珉儿像是完全无视了过去发生过什么,好像淑贵妃一直都在宫里。
皇后只字不提,淑贵妃岂会自讨没趣,只是她本十分紧张的再次相见,变成了不断地听云裳絮叨着琐碎的话语,而云裳来得这么巧,又如此不合时宜地说那么多话,显然她和皇后之间是有默契的。明明她们才是同姓同族的亲姐妹,淑贵妃心底一片悲凉。
太液池边,秋景柔看着公主小姐们嬉戏,她们生来富贵无忧无虑,前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换来这辈子的安逸?这世道,女子富贵只有两种,一则出身好,再则便是嫁得好,她秋景柔也算是嫁得好,但个中辛酸,又岂是外人能看得明白。
“皇子妃娘娘。”一把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秋景柔转身,但见是夏春雨出现在这里,她客气地含笑,“你怎么来了。”
“身体好了后,太医便叮嘱要时常散散步。”夏春雨妩媚温柔,眼眉间俱是孱弱可怜之态,说话轻声细语,“方才听三殿下说您和公主们在这里,奴婢就在不远处,就想来请安了。”
她一面说着,见沈晴跑来,忙躬身行礼,道了声:“郡主。”
沈晴不怎么人的这个人,只拉着秋景柔道:“嫂嫂快来看看,那里有好漂亮的话,我们摘了送去给皇祖母。”
活泼的女孩子,拉起秋景柔就往前走,夏春雨至今还只是个宫女,秋景柔倒也不必太在乎她,便把人撂下,被沈晴拉着走了。
可是拉拉扯扯的,她怀里最要紧的东西竟掉了出来,泥土松软落地无声,更有夏春雨眼睛尖,小走几步跟着相送,把皇子妃掉落的东西藏在了裙子底下。
那边的人进了花丛,她便把手帕一松落在地上,边上的宫女嬷嬷可没那么殷勤来帮一个尚无名分的人捡东西,她悄无声息地,就把秋景柔丢下的东西捡走了。
待得一行人带着花往长寿宫来,秋景柔站在门前整理衣容时,才赫然想起藏在怀中的玉佩。然而再伸手一摸,什么都不见了,她恨不得当下就解开衣衫找一找,慌乱地将腰带衣襟都摸了一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嫂嫂,我们进去了。”项元姐妹喊上秋景柔,却见她脸色苍白,琴儿好心来问,“您没事吧,不舒服吗?”
秋景柔很想沿途回去找,可是……她把心一横道:“戒指不见了,殿下送我的戒指,像是掉在哪里了。”
“我陪嫂嫂去找。”琴儿好心说,让她姐姐和沈晴去见祖母,自己跟着秋景柔折返,照着来时的路找了一遍,连花丛里也找了,却是哪里都不见那玉佩的踪影。
远处,隐在树丛后的夏春雨,却把这一切看在眼中,而她也早就看到了玉佩上那个“何”字,她记得在皇子府里,下人们就称呼皇子妃哥哥府中的护院,叫什么何忠。
“嫂嫂,要不要再派一些人来找,戒指是什么样子的?”琴儿心思单纯,一心想帮嫂子找东西,可上前说话,却见秋景柔泪光莹莹,她忙道,“嫂嫂别着急,一定能找到的。”
“找不到了……”秋景柔呢喃着,眼泪竟是顺着面颊就滑了下来。
375 几时回去?
见皇子妃如此伤心,单纯的姑娘只以为她是珍惜那不见了的戒指,便好心要安排多些人来找寻。可秋景柔如今最怕的却是玉佩被别人找去而自己不能认,宁愿那玉佩平静地躺在什么地方,好过被其他人拿去。
怪只怪淑贵妃,今早她本是兴高采烈要去哥哥府里,淑贵妃却突然把她找来,倘若她在把玉佩藏得更安稳些该多好。
“嫂嫂别伤心,二哥不会和你计较,他会送你更好的,我去和二哥说可好?”琴儿温柔善良,扶着秋景柔安慰,“您这样掉眼泪,二哥才要心疼呢。”
多好的姑娘,多天真的姑娘,是不是以为这天底下只要是夫妻,都会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
“我没事了,妹妹,反是我想求你,不要让他们张扬这件事。”秋景柔收起泪容,声音颤颤的,“原本我说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可婆媳之间,真正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有多不容易,这事儿殿下是不会计较,可只怕母妃她会嫌我不知爱惜。”
项琴多体贴,忙道:“方才也没对大姐说咱们找什么,一会儿皇祖母问起来,就说是我的簪子不见了,免去嫂嫂的麻烦。”她指了指随行而来的宫人,“嫂嫂也不必担心他们,有我在呢。”
秋景柔很感激,之后便拒绝再寻找,为了不再折腾出太大动静引人注目,姑嫂俩便一起回长寿宫去了。
此时皇后已经用罢了早膳,清雅带着宫女上茶,惹来云裳嚷嚷:“娘娘吃的什么茶,怎么比我们的香?”
珉儿嗔道:“给你的是今春雨前茶,我这里是陈年的普洱消食,怎么就亏待你了?”
云裳笑:“娘娘当我小孩儿哄,雨前茶虽好,普洱不是越陈越香?”
边上淑贵妃冷幽幽道:“那也要看是什么茶,看如何保存,不是所有的普洱都值得存放,更不能说什么越陈越香。”
云裳不以为意,反像是故意道:“过去在纪州城,家里喝的都是茶叶沫子,我一个乡下人哪里懂这里头的门道。”
“你怎么……”淑贵妃噎住,恨道,“你好歹是王妃,尊贵何在,就不知护着沈哲的体面?”
“这里也没有外人,还不能说几句真心话,我就是乡下来的,皇上和太后也是,姐姐也是啊。”云裳朗声笑道,“便是如今,纪州依旧是个边陲小城,难道娘娘您已经忘记那里了?”
淑贵妃气得不行,捧起茶碗喝茶,不愿再理会江云裳,珉儿便温和地说:“你和她生气就没意思了,到这个年纪,儿子闺女都那么大了,依旧大大咧咧没半点心事,说的话做的事,常常还不如孩子稳重。太后说她不管用,我说她也不管用,谁叫人家在家里被宠上天,这还是被女儿分去一些的,待小晴儿出嫁,还了得?”
云裳笑得合不拢嘴,眼眉里透出的幸福甜蜜,叫人看着羡慕又嫉恨。当年初来京城站在安乐宫里,对于和沈哲的婚姻战战兢兢甚至有些不情愿的乡下丫头,成了大齐最尊贵的夫人,也是最幸福的女人。
淑贵妃心中有恨,一样的生儿育女,一样的付出青春,为什么自己却什么都没换回来?若是秋珉儿从未出现,若是当年秋振宇从家族里选一个侄女送进宫,现在会是什么光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了皇后的身上,珉儿喝茶时也感受到这刺目的眼神,索性放下茶碗,迎着这样的目光微微一笑,反叫淑贵妃尴尬不已。
此时清雅进门来,道是元州城为贺喜二公主及笄,送来礼物。云裳便让她们拿来,说是要瞧一瞧,不只是无心还是有意,但问淑贵妃:“洹儿满月之喜,娘娘给孩子送了什么,我竟是没瞧见。”
珉儿在一旁嗔道:“叫你瞧见,我还留得住吗?”
云裳笑靥如花,还盯着淑贵妃问:“娘娘您送的是什么?”
淑贵妃尴尬极了,当时她把大部分钱财都给了秋景宣作人情,一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且心里更有怨气,毫无恭喜之情,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比计划得更早见到皇后,没想到会突然回到这宫里。
刚要开口,云裳竟是问:“娘娘几时回去?”
亭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冰冷,淑贵妃冰冷的心,冰冷的神情,念着堂妹的名字:“江云裳,你……”
376 另有目的
珉儿轻咳了一声,命清雅再送普洱来,笑着撇开了方才的话题,只嗔云裳:“给你喝了,你看看是不是好的?”
可云裳却又道:“哪里敢喝那么多茶,怕夜里睡不着。”
淑贵妃心中一片寒凉,江云裳真是被宠坏的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像她这般对皇后撒娇?就算皇后是打圆场的话,在她听来也像是在显摆她和云裳有多亲密。十几年前这样,十几年过去了还是这样,她忽地一下冷笑,不知是悲哀自己,还是在鄙视她们没有新花样可玩。
可云裳再不懂事,也不至于乱说话,平日里嬉笑的都是无伤大雅的话,更从不会刻薄别人,但方才字字句句都刺激着淑贵妃,怎会是无心之举,但也的确不是珉儿吩咐她做的事。
那之后,淑贵妃硬撑着又坐了半个时辰,前头宣政殿传来消息,说皇上为了查昨日公主遇刺的事,今天的朝会怕是没完没了。淑贵妃便道:“可惜沣儿不能为皇上分忧,而他在家里养伤,景柔也不宜在宫里久留,臣妾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她,先告辞了。”
珉儿含笑应了,目送淑贵妃离去,江云裳则稍稍送了几步,分开时,淑贵妃含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云裳一张满不在乎的笑脸,更勾得她怒气冲天,什么话也没说便拂袖而去。
云裳松了口气,慢慢走回亭子里,见宫女已经又送来了一套茶具,皇后正在侍弄茶水,知道她归来,头也不抬地说:“喝吗?”
“您还是送去给皇上吧,好让皇上提神。”云裳说,之后见皇后专心致志不言语,她憋不住继续道,“您看见了吗,我堂姐她……变成老婆婆了。”
珉儿笑道:“我们到这个年纪,也一样逃不过白发和皱纹,人都会老的,也都会死。”
“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儿。”云裳叹气,“我故意问她几时回去,也是真心希望她回去,不是刻薄她更不是欺负她,她在这里能有什么好,耗尽所有心血,飞蛾扑火吗?”
“小点儿声。”珉儿比了个嘘声,“润儿在自己屋子里念书呢,我们别吵着他。”
涵元殿宽阔宏伟,皇子公主的寝殿根本听不见这里的声音,云裳知道皇后说的是借口,她是不乐意提起淑贵妃,可云裳不得不说:“娘娘,我夹在中间,心里不好受。”
珉儿递过一杯茶,香气沁人心脾,她笑道:“你怎么就夹在中间了,今天的事是我不好,不想和她见面尴尬,才把你一清早叫进宫来。但今日过了往后就不必这么麻烦,我也不会再烦你做什么事。“
“怎么是烦呢,不能帮您,我心里才愧疚呢。”云裳说道,“其实沈哲叮嘱我少开口的,但思来想去,她离开皇城继续回行宫去才是最好的。”
“是吗?”
“倘若你们都还是如花似玉的年轻美人,围在皇上身边争风吃醋,我倒不会这么想,指不定她哪天就把皇上勾走了,那又何必断了人家的前路。”云裳说得头头是道,并非被皇后灌输太多六宫无妃的信念,而是有她自己的主意说,“可现在这情形,她留下能图什么,眼睁睁看着您和皇上恩爱,她是想毁了你们,还是想毁了孩子们?算了吧,她能做什么,不过是拿刀子往自己心口上扎,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珉儿自己端了一杯茶,看似平淡的神情,眼角却含着冷和媚:“她有她纠缠不休的理由,可我却没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是我和皇上容忍她走到这一步,也许错不在她,而在我们。”
云裳听不明白,呆呆地看着皇后,忽然听见婴儿的啼哭隐约传来,她才恍然明白:“因为孩子?”
珉儿已然无心喝茶,目光远望,可惜涵元殿没有昔日上阳殿那无边宽阔的湖景,但很快就把心一定,对云裳笑道:“皇上会解决,我信她,你我就耐心地等一等。”
这边厢,淑贵妃火气冲冲地回到安乐宫,被突然叫回来的秋景柔进门就知道不会有好事,好在婆婆嗦了几句就撵她回去照顾二皇子,她才得以脱身。
但离开时,又在庭院遇见夏春雨,她恭敬而亲切地笑着,却笑得皇子妃心里一阵毛躁,走出皇城时,她才恍然记起在太液池边遇见过夏春雨,一时慌得心要炸裂开,该不会该不会……
“娘娘,您没事吧?”随侍的人见皇子妃脸色苍白,纷纷上前搀扶问候,七手八脚地把她塞进了马车里,还有人贴身跟在一旁。
有人在,秋景柔就不敢表露自己的情绪,而她也不该把自己吓成这样,莫说夏春雨不见得会捡到那玉佩,纵然捡到了又如何,她死不承认就是了。
“主子,您会不会是有喜了?”
侍女忽然这么问,叫秋景柔唬了一跳,苍白的脸因为羞涩而红润了几分,轻声道:“没有的事,殿下伤了那么久。”
“可是……”侍女用帕子为皇子妃散热透气,一脸为难地说,“可殿下和那几位,有过好几次了,殿下伤着腿不好走路,也不是……”
秋景柔淡淡一笑:“我知道,殿下高兴就好。”
侍女叹道:“娘娘真是大度贤惠,便是其他府上,不见得有您这么好的正主。”
不在乎的事,当然大度,秋景柔巴不得二皇子爱上全天下的女人,从此把她丢在一边,从此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她的大度和贤惠,不需要半分做作,自然是谁都会夸她的好。
至于何忠……想到心上的人,就不免痛苦。秋景柔暗暗告诫自己,为了那块玉佩,这些日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做任何可疑的事,来日方长,只要他一直跟着哥哥或是二皇子,这辈子相见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可当皇子妃已然不在乎自己的丈夫,她的哥哥却一步步陷入情网,就在秋景宣因为自己爱上了元元而对自己失望时,一直沉默的沈云又给了他强有力的刺激。
他当面将项元带走,更带着他在外遭遇危险,秋景宣没有亲眼看到那场面,可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出英雄救美的景象,心里那翻江倒海的酸意,让他惊愕自己的人生里还会有这样的情绪。
但这两天他没有空闲来梳理他的儿女情长,那些被淑贵妃聚拢,却又不听命轻举妄动的人,是眼下最大的麻烦。皇帝要大刀阔斧地查这件事,他必须把任何可能的瓜葛都撇清,这日冗长的朝会散去后,便奔走在各大宅邸之间,等他见过所有要见的人回到家门前,夜幕已至,空荡荡的家宅里,零星几个仆人站在门边等候。
而就在不久前,他白天回家,时不时就会元元笑容灿烂地在这里等他。
“可笑。”秋景宣自嘲,习惯了孤寂的人,怎么会期待有人等候。
夜色里,跟踪尾随秋景宣的人见他进了家门,便有人飞速回王府禀告,沈云一如既往地在老地方见他们,吩咐了一些事,又另作了安排。
不想转过身,却见母亲姗姗而来,更是满脸奇怪地问自己:“云儿,你站在暗处和谁说话,我也不是头一回见着了。”
“都是我在各处的眼线,来向我禀告一些事。”沈云大方地回答,反问母亲,“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爹也没歇吗?”
云裳怔怔的,她知道儿子能干,没料到他爹连眼线都给他布置下了,他还不满二十岁呢。可转念一想,他爹十五岁就跟着皇帝去打江山了,若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在这个年纪无所事事,一定会讨厌得很。
“罢了,你小心些,也别累着。”云裳不再多问,拉起儿子的胳膊摸了摸,“还疼吗?”
“就是擦伤没事,明天我就进宫去见皇祖母,您别担心。”他顿了顿,笑问,“元元可好?”
“好着呢,今天和你妹妹玩了大半天,我冷眼瞧着也没什么事,那丫头心大吓不着。”云裳笑道,“不过这次你可露脸了,元元该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了吧。”
沈云嗔道:“娘,这话您可别到别处说,只怕伯母听了也不会给高兴,谁舍得让她身犯险境,我露脸不露脸的,有什么要紧。”
一面又说:“娘既然出来了,去晴儿屋子里坐坐,我有几句话想和爹单独说。”
“别说得太晚了,我在你妹妹屋子里歇不打紧,可你们爷儿俩别熬夜。”云裳答应了,便与儿子分开,之后沈云来到父亲的卧房,说的便是跟踪秋景宣的事。
沈哲一贯是淡淡的,只是提点了两句,沈云则道:“这一次查,要查到淑贵妃和他的身上不难,但皇伯伯似乎没这个意思。”
“你看出来了?”
“是。”
沈哲啧啧:“真看出来,还是胡乱猜的,你自己心里明白。但事实如此,所以你要有分寸,皇上不让你做的事,千万不要多走一步,杀不杀秋景宣,他有没有资格留在元元身边,不是你说了算。”
沈云应诺,心思稍稍一转,还是决心道:“爹,元元她好像知道了什么,我怕她在秋景宣身边,另有目的。”
沈哲眉头紧蹙:“她知道了什么?”
377 玉佩该放在哪里?
沈云道:“她曾问我刺客的事,她可能认出当日刺杀伯母的人就是秋景宣,若当真如此,她还继续让自己留在秋景宣身边,要是对此无所谓也罢了,就怕她想做些什么,甚至不惜让自己身犯险境。”
“她是聪明的姑娘,也是有主见的孩子。”沈哲冷静下来,走到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元元有权力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你即便不放心,也只能守护在她身旁,不要去干扰她的人生,不要阻挠她的决定,她的母亲从不为谁而活,元元亦如是。”
“是,儿子明白。”沈云郑重地说。
沈哲又道:“刺客一事,不要再对别人提起,皇后虽明智聪慧,可牵扯到孩子的事,她总会有几分冲动。她若能有一日察觉也罢了,若不然没必要让她先担心起来,也好给元元更多机会自己思考。你们都是衣食无忧生来顺遂的孩子,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长大,年轻人就该无所畏惧,不论遭遇什么挫折总还能从头再来。傻小子,没什么可怕的,元元也是。”
沈云答应下,但问:“您会告诉伯父吗?”
“他们眼下自己的事剪不断理还乱,你伯父才是最头疼的一个,还是少给他添麻烦吧,元元的事,你我父子来保护她。”沈哲做出决定,在帝后解决与淑贵妃和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纠葛前,把元元的安危揽下,只怕安乐宫也够他们纠缠一阵子了。
沈云又道:“爹爹,不知我猜的对不对,总觉得淑贵妃和秋景宣之间想要做的事,二殿下并不知情,他或许明白淑贵妃想要让秋景宣为他所用,但淑贵妃在筹谋什么事,二殿下似乎被蒙在鼓里。他们母子之间不信任,我是这么感觉的。”
沈哲道:“你以为天底下的母子,都像你们娘儿俩似的?他们分开了十几年,早已没有感情可言,淑贵妃当初若把他们带走,也强过把两个孩子丢在这里。可咱们这些事外之人,有什么资格评判对错。”
沈云却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若是让二皇子知道淑贵妃要做什么,您认为他会顺从淑贵妃,还是背叛淑贵妃向伯父检举,若是后者,岂不是什么麻烦都没了?”
沈哲一时不语,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儿子脸上,那小子倒是没那么紧张,好像心里很明白他要做什么,而在此之前,面对元元和秋景宣的形影不离,他也是一贯淡定得很,只有他母亲***着急。
“话说回来,你怎么想起来带着元元来接我们?”沈哲问。
沈云坦率地说:“那天在路上遇见她和秋景宣,想到元元问我刺客的事,就担心她另有打算。我不愿她身犯险境,突然就冲动了,只想把她从秋景宣身边带走,当时随口说要带元元来接驾,其实什么都没准备。”
“所以你们临时起意。”沈哲冷笑,“可却有那么的多人,好像早有准备等着杀你们。”
听得这话,沈云身上竟是蒸腾起了杀气。
沈哲道:“衙门里的人道是受到胁迫,才让那个人混在里头,可见他们为了能达到目的,已是不择手段,连朝廷衙门都无所畏惧。那晚元元说看到刺客,也必然是真的,所幸那夜逃过一劫。云儿,眼下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元元,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把刀指向她。”
这一晚,云裳从女儿屋里回来,正遇上儿子离去,本想上前说几句话,可摇曳的灯火里,儿子那高大的背影透着令人心颤的气息,叫她好生慌乱,连忙回房找丈夫,焦急地问:“你对儿子说什么了?”而后便描述了她看见的儿子的模样。
沈哲故意做出一脸茫然,把云裳从这样的情绪里带出来,费了半天功夫,才把云裳哄好。
同时沈哲也意识到,弦已经越绷越紧,不论是帝后,还是淑贵妃与二皇子,更或是元元和自己的儿子,任何一处绷断了弦,一切矛盾都会浮出水面,那时候就不是这样互相猜忌提防的消磨耐心和时光,正如他对哥哥说的,见血的时候,他一定会做出抉择。
夜色深深,难眠的淑贵妃孤坐在窗前,她不睡,侍奉的宫女们也不得睡。而她离开安乐宫十几年,这里照顾一双儿子的人换了又换,年轻的宫女们从前根本不认得贵妃,如今贵妃突然归来,让他们原本清闲的活儿变得繁重起来,特别是淑贵妃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害得她们也不能休息。
这会儿有人去请了尔珍嬷嬷来,把人送进去,剩下的就聚在门外说闲话,夏春雨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如今她身份尴尬,不算宫女也不算三皇子的人,但碍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众人还是客气相待。
夏春雨倒是好心:“姐姐们去睡吧,我来替你们守着。”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可不敢做这种事,便指派了一人送夏春雨回去,但那人再回来时,却对其他人说:“你们歇着去,留我一个就足够了,反正也没什么事,何必都杵在这里。”
这下其他人便不客气了,打着哈欠散开,只留下一人,安乐宫里静谧无声,她起初还站在台阶下,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就挪到了窗边。
窗里传来很轻的声音,但能听出是淑贵妃在说话,她道:“那晚他们就动手该多好,直接结果了那个野丫头一了百了,还非等到天明,等到让皇帝去救他们。”
尔珍嬷嬷劝道:“娘娘,您别说这样的话,这件事原本和我们不相干。”
“不相干?我心里可是无数次地想把她千刀万剐,甚至连同她的孩子。”淑贵妃阴冷的声音传出,“只恨我当年傻,她羽翼未丰时,就该先折断她的翅膀。”
嬷嬷说“您是明白的,皇上和皇后要我们去留生死,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正因为只是一句话的事,他们却拖泥带水犹豫不决。”淑贵妃是在笑,“岂不是说明,他们根本做不到?我有儿子,是我和他生的儿子。”
屋内静了片刻,才又听嬷嬷说:“二殿下伤愈后自然会有作为,可是您看三殿下……”屋外的人眉头一挑,她怀里还塞着夏春雨刚刚给的银票,她捂着腰怕银票掉落,竖起耳朵听贵妃与嬷嬷议论三皇子。
此刻已然回房的夏春雨,坐在桌前摸出了白天捡到的玉佩,烛火下玉佩上的“何”字很醒目,而她的面前有三只茶碗,最小的那一只是皇子妃,中间是皇后,边上最后一只,就是淑贵妃了。
玉佩被掌心捂得发热,夏春雨的手悬在三只茶碗上,好像随时要把玉佩放下,此刻门前突然想起声音:“春雨,是我。”夏春雨忙起身,将方才还站在贵妃窗外的宫女迎进了门。
转眼一夜过去,天气也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闷热,二公主及笄之前,眼下最近的节日是端午。
宫里按照往年的惯例已经开始准备,只是近些年这些事都是二公主打理,但皇后归来之前,见淑贵妃有心掌管,乖巧的公主就让在了一边。如今母亲归来,淑贵妃似乎又不敢冲在前头,项琴自己不好拿主意,只能来询问母亲该如何安排。
可珉儿不在乎,吩咐女儿:“你自己看着办,不如先去问问皇祖母,今年想有什么新鲜乐子。”
琴儿依了母亲的话,来长寿宫见祖母,巧遇沈云来请安,不等云哥哥走近,她就自己跑到了面前,关切地问:“手上的伤可要紧?昨天也不见你来,我、我和皇祖母可担心了。”
沈云一笑:“不碍事。”说着话目光不自觉地四处转,果然不见项元。
项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胳膊,眉头紧蹙心里一阵乱跳,竟一冲动就伸出手抓住了沈云的胳膊说:“云哥哥,给我看看可好。”
沈云抽回了手,项琴心里一颤,但他立刻又送上另一只胳膊,大方地挽起袖子露出擦伤的地方:“你看,就这么点儿能算什么?昨天我没进宫,是去审犯人了。”
虽然只是轻微的擦伤,可也叫项琴心疼,她想伸手摸一摸,但犹豫不决没有勇气去触碰。
却是此刻,姐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沈云的胳膊,甚至是抓在那伤口上,拽着沈云就往边上去,对自己则嚷嚷:“琴儿,我找他说几句话,你们等会儿再聊。”
项琴的手悬在半空,眼睁睁看着沈云的伤口被姐姐拽子手里,可他眉头也没皱一下,跟着就走到边上去了。
“姐姐……”项琴呢喃了一声,本想追过去,但见姐姐当真一脸严肃地在和沈云说话,她还是止住了脚步。
果然,项元正严肃地说:“那些刺客哪里来的查出来了吗,他们为什么要劫持我?沈云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论查出什么真相都要一字不漏地告诉我,我就怕父皇和母后,会因为担心我害怕什么都不说。”
“什么真相你都要知道吗?”沈云问。
“当然,我说的很明白了。”项元不耐烦地说,“你不乐意是不是?”
沈云摇头:“我乐意,只是……若和秋景宣有关,你也要一字不漏地听吗?”
项元脸色骤变,咬着唇不可思议地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