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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全文阅读

作者:阿琐     中宫txt下载     中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8 替我杀了他

    因皇帝着急,沈哲快马加鞭匆匆而来,连云裳也没能带上。到了平山确定皇后母女平安无事,又将山上山下查看了一遍,便迅速给皇帝去信禀告,皇帝收到消息时已经到了京城外。

    淑贵妃的轿辇跟在御辇之后,这几日时不时看到有人递送书信,其中必然有国家大事,但平山那边遇刺的事她也略有耳闻,此刻即将进城去,儿子项沣来问候母亲,她神情冷冷地说:“你父皇是不是记挂着平山,和我们在一起,岂不是很勉强?”

    项沣心里一叹,说道:“既然父皇在这里,您就别想其他的事,倘若父皇真是离了我们去平山,您说这些话儿子还能应对几句,此刻您要儿子怎么回答您才好。”

    淑贵妃心里一颤,暗暗在阔袖下握紧了拳头,这十几年来她最担心的,便是几个儿子的心被秋珉儿笼络,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严重,但这几句话,已经叫她不舒服。

    此时前头传来消息,说二皇子妃与三皇子前来迎接,淑贵妃探出身子看了眼,便见幼子与儿媳妇在前头向皇帝行礼,而后来到自己跟前,幼子不多见,不免感慨万千,说了几句冷暖,便叫儿子去前头守着他们父亲,自己带了秋景柔一同坐车。

    秋景柔时下已是妇人装扮,战战兢兢地坐在一侧,马车一晃一晃走过护城河的吊桥,穿过巍峨的京城城门,里头官员士兵夹道而立,百姓们被拦在很远的地方没得靠近。

    淑贵妃挑起窗帘望了一眼,轻笑:“这光景,真是久违了。”说着目光落在儿媳妇身上,见她绫罗珠宝满身贵气,便问道,“京城里的一切,可还习惯?”

    “托母妃的福,一切安好。”

    “沣儿与你?”

    “殿下待儿臣极好,我们夫妻很是恩爱。”

    淑贵妃松了口气,打量儿媳妇美丽的容颜:“你们秋家的女孩儿,大抵都是好命的。”

    好与歹,秋景柔不知道,可她现在很彷徨,一面是不得不面对的人生,另一面,她竟然在心底生出了绝对不容于世的怪念头,且这样的念头在心底肆无忌惮地滋长着,就快把她理智的那一面人生都侵蚀了。

    “那个夏春雨现在如何?”淑贵妃问道。

    秋景柔应道:“她在宫里住着,儿臣不便时常去探望,再者眼下夏春雨身份尴尬,太后那儿一直不怎么高兴,儿臣心中就有所顾忌,还望母妃见谅。”

    淑贵妃倒也没为难儿媳,只道:“你是聪明的,太后不喜欢的事,皇上不喜欢的事,大可不必去做。再者,比起浩儿有后,我更希望看到你和沣儿早日开枝散叶,你们成亲也有一阵子了,怎么你的身体一直都没动静呢?你还说你们很恩爱?”

    秋景柔低垂着脸,像是害羞像是愧疚,但实则是挥不去的恨和无奈,她已经,完全不想给淑贵妃生孙子,一点儿都不想了。

    车轮滚滚,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淑贵妃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掀开窗帘看窗外的景色,阔别十几年,京城倒也还是原来的面貌,那巍峨的皇城门,亦如她魂牵梦绕的雄威壮丽。

    马车缓缓停下,里头有轿子在等待,淑贵妃扶着儿媳的手走下车架,皇帝就在前头负手而立,淡淡笑道:“太后等着了,这就去长寿宫。”

    淑贵妃满脸温柔恭顺,笑而不语,松开了儿媳妇的手走上前,不知是无意识的举动,还是刻意而为,她站在了皇帝的身旁,那个位置本是属于皇后的,莫说皇后只是不在京城,便是不在人世,也轮不到一位妃子来代替。

    但项晔没有计较,淡淡一笑就走了。

    长寿宫门前,沈夫人江云裳带着两位公主等候,两个姑娘对淑贵妃都没什么记忆,淑贵妃离去时,她们才都牙牙学语,转眼十几年,再相见,便是淑贵妃也认不得两个孩子了。

    可是看到一双亭亭玉立的女孩儿站在表妹的身旁,想象一下她们跟着秋珉儿的模样,有女儿实在是叫人羡慕,有儿有女更是难得的福气,淑贵妃也明白,皇后真就是生来的好命。

    “儿臣项元、项琴,参见淑贵妃娘娘。”忽然间,漂亮的女孩子们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淑贵妃一愣神,忙上前搀扶,“好孩子,快起来,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们还那么小。”

    边上云裳落落大方地走来,也不行礼,只亲和地笑道:“娘娘快些进去,太后等得望眼欲穿了。”

    说着话,众人拥簇淑贵妃进入长寿宫,太后一见故人,便眼头发热,待淑贵妃行大礼后到了跟前,见昔日风华正茂的人,如今也年近百半满眼沧桑,禁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道:“孩子,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淑贵妃忙屈膝道:“是臣妾不孝,让您担心了。”

    这边婆媳阔别十几年,手挽着手哽咽难语,项元和项琴却冷静地站在一旁,不知怎么,心善的姑娘们并没有为这样的情景感动。已然长大,已然知道什么事情爱的她们,很明白这一位的存在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不论如何,哪怕母亲没道理,她们也只能站在母亲这一边。

    这世上,并没那么多帮理不帮亲的大道义,何况她们的母亲,是中宫,是皇后,或许连道义都在母亲的这一边。

    一番久别重逢的感动后,淑贵妃便被送回安乐宫休息,并将接见那号称怀了自己孙子的夏春雨,之后的事便与项元姐妹来不相干,琴儿留在了长寿宫照顾祖母,元元便往皇城后的别院来,探望太祖母。

    秋老夫人来了京城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后,精神不比在元州差,此刻正在园子里浇花剪枝,见元元来了,撂下手中的剪刀,拿出帕子在孩子额头轻轻擦拭,宠爱地说:“天还没热呢,怎么就跑得一头汗。”

    元元亲热地说:“我急着来见太祖母呢。”

    秋老夫人笑:“还是元元最心疼我,来,太祖母给你留了你爱吃的茶果。”

    项元却问:“今日淑贵妃来了,您不好奇问问我吗?”

    秋老夫人道:“那你说说。”

    不想元元眼珠子一转悠,小声说:“太祖母,淑贵妃她怎么那么老……”

    这一边,远离京城的平山,一如既往的安宁静谧,沈哲带人又把山头翻了一遍,也没见什么刺客的踪影,很可能他在当天就离开了平山,如今反反复复地查找,只是唯恐有什么余孽还留在此地。

    反是珉儿一直淡淡的,对这件事漠不关心,是日传来消息说皇帝与淑贵妃已经回到京城,她也不过是捧着一本棋谱,轻轻在棋盘上放下一颗棋子,应了一声就让人退下了。

    白夫人给女儿端了一碗热茶,关心地问:“倘若淑贵妃留在宫里不走了呢?”

    珉儿笑道:“我几时想回去了,她就几时要走。”

    白夫人咽了咽唾沫,虽然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无法想象女儿的魄力和无情:“珉儿啊,倘若二皇子或三皇子成为了皇帝,你想过自己的将来和孩子们的将来吗,说不好听些,我若是淑贵妃,一定会报复你。”

    珉儿看着母亲笑道:“母亲若是淑贵妃,您不会报复,您当年对宰相府的人就什么也没有做不是吗?但淑贵妃是淑贵妃,您说得不错,她或许就会报复我,所以我不能给她报复我的机会,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早十几年我就想清楚了。”

    此时下人来通报,说沈哲求见,白夫人轻轻一叹,便说去给沈哲也准备茶水,出门时遇见英姿飒爽的沈哲走进来,她和气地说:“这几日辛苦王爷了。”

    沈哲躬身道:“让夫人受惊,才是晚辈的不是。”

    彼此别过,沈哲便大方地走进来,珉儿指一指棋桌的对面说:“既然来了,下一盘棋吧,这一局我正不得解。”

    沈哲站在一旁看了会儿,饶有兴趣地坐下了,他们大大方方毫无顾忌,不声不响把一盘棋下完,恰好白夫人送来茶水,沈哲接过享用,珉儿笑道:“棋逢对手,果然尽兴,自己和自己对弈,我还没到那个境界。”

    “娘娘棋艺不凡。”沈哲笑道,“只怕皇上不是对手。”

    珉儿心情极好:“皇上他耐不住性子。”

    沈哲道是,但接着就禀告正经事,提起刺客来,说是除了查找平山外,已经去查同往平山的几条路,兴许也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可珉儿却单刀直入,问:“你们就没有特别怀疑的人吗?”

    彼此静了一静,沈哲问:“娘娘是说,秋景宣?”

    珉儿颔首:“你是不是已经查了,只是不想对我说。”

    沈哲沉默,珉儿再道:“元元和他的事,影响了你们的判断?”

    “并不只是如此,皇上还有更长远的计划,恕我不得对娘娘言明。”沈哲冷静地说。

    “长远计划?”珉儿淡淡地看着他,“当年为了实现我的六宫无妃,如今又为了什么?”

    沈哲摇头不语。

    珉儿道:“沈哲,若是要紧的时刻,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是。”

    “倘若有一天,我不希望秋景宣再存在于世,替我杀了他。”

349 送我去平山

    沈哲神情肃然:“这样说的话,即便为了元元,也不能妥协?”

    珉儿颔首:“元元若是不懂事的孩子,我反而能为她妥协,可现在的她即便有魄力为了一个情字抛弃双亲姐妹和朋友,她也注定不会幸福。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看到她痛苦,若秋景宣只配做她生命里一个过客,那长痛不如短痛,但若秋景宣有资格留下并让她幸福,我会祝福他们。”

    沈哲道:“秋景宣势必是要扶持沣儿,注定与你站在对立面。”

    珉儿却深深望着他:“扶持沣儿并不会与我对立,除非他不择手段,偏偏这之间密不可分,所以……”她轻叹,“我曾想过,将来要为了润儿操心,却没想到会是为了女儿。”

    “你是否希望她们变成和你一样的女子?”沈哲抛下了尊卑,如一个朋友般说着,“让元元和琴儿,像你一样强势强大,站在世间的顶端睥睨天下?”

    珉儿摇头:“太累了,我只愿她们幸福安乐。”

    沈哲起身抱拳道:“我明白了,秋景宣的事,如今还是皇上的事,但若有一日你需要我做什么,一句话便可。”

    珉儿开始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头也不抬地说:“我自然信得过你。”此时才话回正题,问道,“你觉得宫女所见的黑衣人若是秋景宣,他来做什么,想杀我,还是只想看看我?”

    沈哲含笑:“不得而知,但不杀你,也太可惜了。”

    珉儿笑出声来,几乎是神采飞扬:“我若有毫发损伤,这天就该翻了,他们连想要的念头,都拥有不起了,他们并不傻。”

    沈哲亦道:“所以我并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是皇上催得着急。”

    珉儿捧着棋盘,透过落地的窗户望去皇宫所在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距离那么远,可她却仿佛能猜到,此时此刻宫里的人正在做什么。

    且说随着圣驾归来,宫里才得知皇后在平山遇刺的事,项元乐乐呵呵地从别院回涵元殿,却被妹妹紧张地等在门前说:“姐姐,我在皇祖母那儿听说,母后在平山遇到刺客,皇叔已经去平山了。”

    项元一怔,登时担心得不行,可前头清明阁里大臣络绎不绝,她不敢去打搅父皇,云裳婶婶又在安乐宫,她们不乐意去见淑贵妃,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到熟悉的身影带着侍卫从远处来,琴儿刚开口想喊一声“云哥哥”,她姐姐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

    妹妹心里有一瞬落空的难受,像是被抽走了什么,心房里变得更空。但她忍耐下了,依旧如平日那般露出甜美的笑容,跟着姐姐一道走上来。

    项元正语速极快地命令着沈云什么,不客气也不委婉,那几乎是呼来喝去的架势,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可被使唤的那个人,却淡淡含笑专注地听着,没有因为面前人的无礼而露出半分不耐烦。

    “我想去平山,父皇一定会说不放心我出远门,你赶紧去和父皇说,你送我去。”项元霸道地说着,“反正你必须把我送去平山。”

    “父亲已经来信说平山一切安好,皇后娘娘带着白夫人去散心静养,你去了那里咋咋呼呼,还如何静养?”沈云说道,“除非皇上答应,并命令我护送你,若要我去求的,或是不告而别带着你跑的,你死了这条心。”

    “你!”见沈云毫不客气的口吻,可毕竟是相识多年的沈云,项元那公主的自尊心虽不至于受到伤害,也气得够呛,一拳头挥在沈云的胳膊上,“你以后可别有什么事求我。”

    “姐姐,只怕母后也不愿我们去、我们……”琴儿刚想来劝说,姐姐却连带着她一同甩开,气势汹汹地就朝别处走去,这架势也瞧不出是要去哪里,琴儿回眸看了眼沈云,柔声问,“云哥哥,不去追吗?”

    沈云淡淡道:“她从来都是这样的脾气,不必费神与她计较。”

    项琴笑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见沈云带着侍卫必然还有正经事,便要让开道路请他先走,不想沈云主动问:“转眼就是夏日了,你的及笄之礼便在眼前,可有想要的礼物?”

    二公主心里一阵热乎,抿着双唇不知如何是好,见沈云耐心地等着,又怕自己不说反叫云哥哥为难,想了半天才问:“云哥哥给姐姐送了什么?”

    沈云笑道:“给她的东西,无不是新鲜一阵就随手扔了,甚至一开始就不在乎,给她做什么呢。你和元元不同,你会好好收着的,给了你才有意思。”

    琴儿笑着点头,又摇头:“可我没想好,等我几时想好了,在夏天之前告诉你好吗?”

    沈云答应了:“想起来了,随时告诉我,我要来得及去为你找。”

    这般说罢,沈云便带着人走了,项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好久,直到宫人来提醒她大公主不知跑哪儿去了,做妹妹的才一叹:“不碍事,父皇在呢。”

    而大公主一口气跑出了皇宫,倒也是大大方方地就往秋府去,能不能遇见秋景宣另说,消息传回宫里,淑贵妃跟前是儿子儿媳妇们,还有那战战兢兢的夏春雨,淑贵妃便问一双儿子:“两个妹妹一贯是这样骄纵的?”

    骄纵一词很不客气,做儿子的也不好反驳,项沣只道:“元元性情热烈,琴儿则温柔如水,姐妹俩性情不同,自然也只是元元被宠坏了,没有她做不得的事。”

    淑贵妃冷冷一笑,念着秋珉儿不是被称颂教子有方,怎么养出这么没教养的女儿来。

    “既然是去找你哥哥,你不能当没事人,去吧,去看看怎么回事,做嫂嫂的本该多多关心小姑子。”淑贵妃打发儿媳妇道,“去把项元领回来,你要有长媳长嫂的自觉,你自己立了威,别人才会敬重你。”

    秋景柔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可怎么都比杵在婆婆跟前好,便别过了淑贵妃与丈夫,走时见夏春雨谨小慎微地缩在后头,那模样也实在可怜得很。而坐了大半天了,淑贵妃也没拿出决定,要如何安排夏春雨的将来,只有项浩还一直坚持着,要娶这个女子为正妃。

    想不了这么多了,秋景柔离开皇宫就直奔秋府,不想哥哥并不在家,而大公主则像是在自己家一般,大大方方地坐在厅堂里。秋景柔好脾气地说:“母妃要我来接妹妹回宫的,没想到你还没遇见我哥哥,妹妹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计较家兄的失礼。”

    项元心情不坏,亦和气地说:“下人通报说他很快就回来了,叫我等一等。不过淑贵妃娘娘也太热心,我平日里都这么出入皇宫,怎么要劳动嫂嫂来接我。”

    秋景柔笑而不语,与她一起坐了,下人上茶上点心倒也殷勤周到,可姑嫂俩却半句话也不多,项元就几乎没正眼看她的嫂嫂。

    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前头终于有动静,秋景柔才起身,就见小姑子轻盈地跑了出去,她站在高大的哥哥身边,娇小甜美,亲昵的好像相识多年的朋友,反倒是秋景柔这边太客气,端着端庄稳重走上前,可朱唇未启,目光瞥见哥哥身后的男人,只觉得背脊上一股热流冲向脑门,惊得她几乎站不稳。

    那个人,那个在皇城花园里遇见的侍卫,那惊鸿一瞥就扎进心里的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项元一颗心全在母亲和秋景宣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嫂嫂的异常,但兄妹连心,做妹妹的没能逃过哥哥的眼睛,秋景宣把妹妹脸上的阴晴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自然,项元要秋景宣带她去平山的事,不可能那么顺利,秋景宣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带公主离京。最后商议的结果,是等项元求得皇帝答应,他一定护送公主左右去往平山。

    虽然结果没什么差别,可见到秋景宣,元元心情极好,之后秋景宣要她早些回宫,大公主也答应了。而皇子妃在一旁看在眼里,越发明白情为何物的奥妙,哥哥面前的项元,是如此得神采飞扬,可这样的阳光,从未出现在她自己的人生里。

    直到分别时,她又遇见了那个人。

    这一天总算平静地度过,但不知自己离开后,婆婆对丈夫说了什么话,夜里夫妻俩双双回到皇子府,洗漱沐浴后,丈夫便有求欢之意,秋景柔自然要迎合侍奉。

    平日里她总在**之间迷茫,不敢热情也放不开,可今晚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个人,神情迷乱之间,幻想着那不容于世的罪孽,忽然听见丈夫在耳畔说:“景柔,我们几时才能有孩子?”

    惶然睁开双眼,秋景柔颤颤地问:“该来的时候……是母妃着急了吗?”

    项沣抚摸她的脸颊:“我怕母妃为难你,若是没有夏春雨还好,现在浩儿先于我做了父亲,我也罢了,你……”

    秋景柔感觉到丈夫的冲动,她心里一颤,怯怯地应着:“我知道了。”

350 何忠

    然而一声“我知道了”之后,原本因幻想而带来的些许热情,在二皇子索要子嗣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夜的**皇子妃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僵硬,可是项沣却似乎没有察觉。他还不会怜香惜玉,刚正严谨的他,仿佛还不明白男女之间真正的曼妙,如同完成父皇交代给他的朝务一样,在妻子身上完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甚至是一个儿子的使命。

    自然,老天不屑将可爱的孩子赐予这貌合神离的小两口,两天后秋景柔在淑贵妃身旁侍奉茶水时,忽觉腹中一阵阴寒涩痛,被几位嬷嬷搀扶去休息,察觉月信如期而至,至少往后大半个月里,都没希望了。

    淑贵妃虽然面上不言不语,可光是她日日存在于眼前,就叫秋景柔如大山压顶,每天都透不过气。可是丈夫不会察觉,哥哥那儿忙得见不着面,没有爱人的体贴,没有娘家人可倾诉,内心的挣扎与压抑,就快把她逼疯了。

    而此时,项元经过再三恳求,也没能求得父皇应允让她去平山,道是白夫人和皇后都要静养,她去了咋咋呼呼,母亲和外祖母反而要照顾她。皇帝不点头,哪个敢带着公主离京,秋景宣亦是好生相劝,倒是没人拦着公主与他往来,秋府里几乎天天可见盛元公主的身影。

    对于此,淑贵妃不知是怎么想的,分明是她要求秋景宣勾引皇后的女儿,但如今项元上了钩,淑贵妃却十分得提防,每每听说大公主又跑去秋府,她都会敦促儿媳妇去把项元接回来,若是从前,秋景柔一定会厌烦自己被婆婆这样呼来喝去,可现在哥哥的宅邸里有那一个人在,在那里相见,远比宫里容易的多。

    是日,她又奉命来接项元,而大公主正往门外走,见了她苦笑:“嫂嫂何必这样盯着我呢,我跑不了,你看父皇他们都不着急。不过今天你可没法儿跟着我了,现在我就要骑马去城外找景宣,我记得淑贵妃和太医都叮嘱您不能骑马是不是?”

    话音才落,下人便送来秋景宣的马,大公主毫不顾忌地翻身上马,冲嫂嫂扬了扬马鞭,便奔驰而去。

    秋景柔一叹,原想打道回府,转身就见远处廊下走过熟悉的身影,她心头一热,便与下人道:“我进去歇一歇,再者就要夏天了,你们如何安排家里度夏,与我说说。我也好等一等大公主归来,与她一同回宫。”

    做妹妹的来娘家为独身一人的兄长打点生活,本是无可厚非,秋景柔名正言顺地便留了下来,更是想尽一切办法独自一人闯入哥哥的花园,像是上天安排的,在院子深处修建假山的地方,遇见了那个人。

    一众人见皇子妃到,纷纷上前行礼,秋景柔见心心念念之人就在眼前,不禁恍然失神。

    地上正散落着修建的碎石泥土,她一不留神踩上去,脚下一滑身子就朝前跌去,正是天旋地转时,胳膊被强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再后来侍女嬷嬷们已簇拥而来将她牢牢搀扶住,秋景柔睁眼定睛一看,那个人关切地望着自己,但很快就把目光低了下去。

    秋景柔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名姓,立时镇定下来,端着稳重骄傲,说道:“你是府里的生面孔,是新来的?”

    那人忙屈膝道:“回禀娘娘,小人何忠原是大内侍卫,经二殿下调遣来秋大人身边当差,保护秋大人周全。”

    秋景柔听得心里一惊,竟是丈夫把人从大内调出来,这世上的事啊……而她笃信,这个人一定记得他们不是初见,可她现在怎么能胡思乱想,她在做什么?

    “好好照顾大人。”她尴尬地说出这句话,唯恐自己在人前露出了不得的心思,扶着侍女们的手转身要走,心里却默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姓,何忠,何忠,这么朴实的名字,一个忠字,却好像成了天大的笑话。

    然而此刻,项元策马奔来城外,找到了在护城河吊桥前的秋景宣,他正和工部其他官员研究如何修缮吊桥,大臣们见公主驾临,无不恭恭敬敬,项元却无视所有人,热情地走向秋景宣,埋怨道:“还要多久,这大半天全耗在这里了,再晚一些,我可要去别院照顾太祖母,不能陪你了。”

    有人听得这话,轻轻耸眉,不知帝后是如何管教长公主,女孩儿家家且是金枝玉叶,这样毫无顾忌地对男子说话,真的可以吗?

    “我曾在山中学得机关之术,若是用在护城河吊桥上,可省去一般人力收放吊桥,但大人们觉得这样会带来隐患不够安全,我们正在商议。”秋景宣大大方方地说,“公主想看看吗?”

    项元摇头:“我也不懂,还浪费你们的时间,不如你们早早把事情解决了,好腾出时间陪陪我。”

    工部的人面面相觑,继而低着脑袋不敢叫公主看到他们脸上的神情,项元自己更是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待,主动要让开说:“你们忙吧。”

    却是此刻,一骑快马从城内飞奔而来,诸人原以为是催促公主回宫的人,可策马而来的公公,却来传皇帝的口谕给秋景宣,说是三日后皇帝在京郊围场行猎,秋景宣亦可前往一展身手。

    大公主欣喜不已,越过秋景宣便问那宫里的人:“几时做的决定,我先头还没听父皇提起?”

    宫人忙道:“奴才也不清楚,只是消息这会儿散出来,周总管命奴才来向秋大人禀告。”

    项元转身猛拍了秋景宣的胳膊一巴掌:“你可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我去宫里给你挑最好的马,你等我。”

    不等秋景宣应话,大公主便兴奋地如风而来如风而去,谁都看得明白,这世上只有大公主不想做的事,没有她不能做的事。

    “景宣老弟。”有工部的大人来搭讪,笑眯眯说,“来日做了万岁的乘龙快婿,可要多多提携我们这些老兄弟,工部的活儿最不好做,将来就仰仗你了。”

    秋景宣忙抱拳道:“各位大人哪里的话。”

    一面说着,目光望去项元离开的方向,心中算计着,皇帝忽然要行猎,是要试探什么吗,难道是要试探他?

    转眼,三天光阴飞逝而去,这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项元褪下轻薄春衫,换了利落干练的骑马装,英姿飒爽地穿梭在皇帝的仪仗中,时而经过皇祖母与妹妹同坐的车辇,被太后嗔怪:“小猴儿,别人只当是你父皇又多一个皇子呢,快来皇祖母身边坐车。”

    可项元却格外兴奋,咯咯笑着又策马跑开,太后命人小心跟着保护公主,转身见乖巧温柔的琴儿,啧啧道:“还是琴儿知道体贴皇祖母。”目光瞥见孩子身边放着一只小巧的包袱,太后顺口问,“这是什么?”

    项琴登时脸红,用裙子遮了一遮,摇头敷衍:“随身的帕子,没什么的。”

    太后心里一转,没再多问,那之后到猎场营地安顿下来,王嬷嬷悄悄来告诉她:“奴婢瞧见了,二公主拿着那东西去见了大公子,大公子笑呵呵地收下了。”

    “琴儿那孩子,果然是……”太后叹道,“倘若她姐姐辜负了我,换成她也是好的,可皇后却说不能让小女儿捡剩下的,这话不好听,若真有情,还拗得过缘分?且看我和她,谁能赢了这一回。”

    话音才落,淑贵妃领着皇子妃与那尚无名分的夏春雨来了,她身上穿着黄橙橙的衣袍,比刚回京城时鲜亮许多,但过于隆重,总不大合适,只因皇后不在,一时也分辨不出贵妃贵在什么样的程度,既然皇帝不言语,太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然隔了十几年,可回到京城的淑贵妃,并没有丢下昔日掌管皇城事务的本事,她为一双儿子操持家事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就把手伸向了别处。

    二公主年纪尚小,不论心智能耐,都不及以为经年的长辈,琴儿悄悄地就撂开一些事,只管专心照顾祖母和襁褓里的弟弟,太后见孩子本身不计较,想着淑贵妃早晚要走,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此刻淑贵妃与众人拥簇太后来到大帐前,皇帝带着一干年轻子弟行来,威风堂堂气宇轩昂,淑贵妃的一双儿子,更是在人群里闪耀夺目。相比之下,堪堪十多岁的四皇子完全就是个孩子,更不要说那襁褓里嗷嗷待哺的五皇子。

    淑贵妃心内一震悸动,她的儿子的将来已经能看得见,可皇后的一双儿子会怎么样,眼下可不好说。

    但猎场上的肃穆庄重,忽然被马蹄声打破,大公主踏马而来,一身明媚的骑马装十分耀眼,皇帝见到女儿,也是展颜露出笑容,一面是训斥一面却是满满的宠溺:“夹紧马肚子,摔疼了可不许哭的。”

    项元的马在御前停下,一旁沈云很自然地上前替她停稳了马,大公主翻身下来,却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径直就朝皇帝走来,相反途中遇见秋景宣时,朝他递去灿烂的笑容。

    沈云在底下将缰绳交给侍卫,默不作声地走了回来。

351 了不起的秋景宣

    项元对此不以为然,小兔儿似的就跑到了父亲身边,皇帝从不掩饰他对一双女儿的宠溺,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就把女儿搂在怀中,一面指着底下的人说:“正值禽兽繁衍后代之时,朕已命人放猎物入猎场,看到身上绑着标记的畜生,方可射猎,其他野生的且放他们一条生路。”

    众人领命,皇帝又道:“宋渊从西平府送来新马,十分刚烈,尚未驯服,你们可有人愿意一试?若是驯服,朕便赏他了。”

    这边厢,太后刚刚坐定,听得这话也是饶有兴趣,而淑贵妃则朝自己的儿媳妇使了个眼色,秋景柔一怔,便撞了撞胆子,起身道:“父皇,二殿下擅长骑射,您可否让二殿下试一试。”

    淑贵妃闻言脸色骤变,心中暗骂儿媳妇蠢,她哪里是要秋景柔去举荐自己的丈夫,她是要秋景柔推选她的哥哥。

    项沣倒是一腔热情,但不愿女人多嘴,已主动上前对皇帝说:“父皇,让儿臣试试。”

    太后心疼孙子,叠声道:“使不得,你父皇说那畜生烈性,你叫皇祖母如何能安心呢?”

    但这事儿皇子自己开了口,注定是改不了了,那边热热闹闹的分配马匹,这边太后吩咐王嬷嬷去传话,千万要二皇子小心,淑贵妃见儿媳妇在身边,便低声责备:“你怎么回事,我自然是要给你哥哥机会,让他在御前有所表现,你怎么把沣儿推出去?”

    秋景柔呆呆的,憋了半天说:“可放着殿下不说,只想着自己的哥哥,母妃……莫说旁人觉得儿臣奇怪,殿下也会责怪我的。”

    淑贵妃好不耐烦,但转去太后身边,又是一如既往的贤惠温和,撂下秋景柔不知如何是好,目光对在了一旁谨小慎微地缩在角落里的夏春雨,夏春雨亦是尴尬地一笑,迅速低下了头。

    “孩子,去向沣儿传我的话,不许逞强,身子性命要紧。”太后这样说着,又打发孙媳妇去传话。

    秋景柔则如遇大赦,恨不得立时离开婆婆跟前,只是她人生头一回来这猎场,不懂这里的规矩,只见到处飞沙走石马蹄缭乱,一阵风过就迷了眼。

    却是此刻,耳边听得马蹄声向是冲自己来,可眼睛却睁不开,身后仆婢惊慌地说着主子小心,催得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之际忽然一股力气把她朝后拉开,紧跟着一阵疾风从面前拂过,待她站定睁开双眼,高大的男人稳稳挡在了她的身前,更大声呵斥:“皇子妃在此,你们小心些。”

    那声音,是收藏在心窝处的记忆,果然那人转过身,就是她魂牵梦萦的面容。

    “娘娘,您可安好?”何忠仿佛从天而降,但立刻礼貌地退开了,躬身谦卑地询问着,“娘娘要去何处,小人可为您带路护驾,猎场混乱,娘娘不宜只身一人行走。”

    “不、不妨事,有侍女跟着我。”秋景柔下意识地回绝了,她多想能与何忠并肩而行,能与他再多说几句话,可不行,那样会害了自己,更害了何忠。如今知道了他的名字,时不时能见上一面,真真足够了。

    “小人告退。”何忠当然不敢勉强,他也恰好是路过而已,深知皇子妃忌讳什么,他自己也愿意避嫌,便躬身抱拳缓缓退开,与其他人一起隐入人群离了。

    秋景柔轻轻提起裙摆,才挪动脚步,就感觉到脚底下有什么异常,她心里一咯噔,幻想着会不会是何忠掉下的东西,便松开手指,将手里的丝帕飘在地上,侍女们立时要来为她捡,秋景柔却自己弯腰抓了一把,不动声色地把那东西藏进了手帕里。

    之后匆匆来到项沣身边,二皇子正和那烈马周旋,见了妻子虽不至于不耐烦,不过匆匆一句:“你回去吧,别伤着自己。”之后便再无对话,完全无视妻子的存在了。

    秋景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可她并不难过,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这边厢,女眷们围着太后坐,看着底下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们,议论着他们的儿女家事,云裳瞧见儿子腰上新鲜的东西,不禁笑道:“那孩子腰里的汗巾是哪儿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淑贵妃道:“你连他用的汗巾也每一条都记着,你养的可是儿子,这样细致怎么成?”

    江云裳见淑贵妃不客气,她端过茶悠悠一笑:“我哪里能和娘娘比,能安心把儿子丢给别人,虽然琐碎些招儿子不耐烦,可我心里也乐呵呀。”

    项琴在边上听得这话,觉得自己不宜再久留,更何况绑在沈云要里那条崭新的天青色汗巾是自己才刚送出去的,云哥哥也太大方了。而祖母这里不缺人伺候,她便借故离去,想去父皇身边坐一坐。

    二公主一走,淑贵妃的话更放得开,也是方才表妹故意戳她的痛处,她要一模一样地还回来,道是:“沈哲一个人和她在平山,你放心?”

    谁想云裳呵呵一笑:“娘娘,您以为还是十几年前?您的孙子可都要生出来了。”

    淑贵妃轻轻挑起眉头,毫不退让:“怕是父子俩,一样的命。”

    云裳知道她什么意思,说的无非是沈哲与皇后,再沈云与元元,而放眼看去,腰里别着新汗巾的沈云,正与别家子弟和侍卫们说话,再去找寻项元,姑娘家的目光压根儿不往这边看一眼,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仿佛只放得下一个人。

    此时号角声响,马蹄轰隆,男人们蓄势待发,皇帝一声令下,顿时尘土飞扬,女眷里的长辈们年轻的夫人们都揪着心,直到人群散入丛林,才纷纷回到原处。那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谁也不知道丛林里正在发生着什么,皇帝与几位大臣说着正经事,没被允许进入林子的项元在边上坐立不安,亏得妹妹拉着她劝她安分些,可大公主心里有所期盼,直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喊声道:“有人回来了。”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聚拢来,但见二皇子单枪匹马闯回来,淑贵妃从座上起身,激动得双手抵在胸口。

    那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提着猎物归来,不知是不是血腥气吸引了天上的飞禽,原本盘旋在上空的它们突然俯冲下来,二皇子项沣也未能幸免,虽然本身没有受到伤害,但座下的马匹收到了惊吓,忽然烈性大发,扬起马蹄就要甩开背上的人。二皇子猝不及防,半个身子跌下马背,一只脚缠在马镫,幸亏他身手敏捷抓住了马鞍,不然一半身体被摔在地上拖拽,性命堪忧。

    危急时刻,从后面赶来的秋景宣飞腾下马,迅速来到项沣身边,不顾自己会被马蹄踢伤的危险,死死地揪住了缰绳,给了项沣爬起来坐正的机会,而侍卫们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套绳子的锁链条的,总算把暴躁的烈马压制住了。

    二皇子没有坠马,但一只脚缠在马镫里被拽伤,被众人搀扶下来时,只见他脸色苍白虚汗如雨,太医迅速赶来,要送二皇子去诊治伤情。

    座上皇帝巍然不动,但神情凝重,大臣们察言观色,一时也不敢多嘴。太后那里急得不行,淑贵妃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裙子底下的双腿,虚软到了什么程度。

    好在虚惊一场,好在有惊无险,而此刻沈云才刚刚从丛林里归来,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淡定得仿佛世外之人。

    “云……哥哥。”项琴的声音细如蚊蝇,可还是小心翼翼,便转过身来看姐姐,想说些什么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姐姐却呆呆地看着底下,像是被吓坏了。

    “姐姐?”琴儿推了推姐姐,笑道,“哥哥没事了,秋景宣也没事,姐姐?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项元缓过神,一笑,“我知道,二哥不会有事的。”

    妹妹想让姐姐高兴些,便说:“秋景宣真是了不起的伸手,就这么从马上飞下来了,那畜生乱踢乱跑,他都不怕自己被伤着。听说他过去跟过许多师傅学功夫,可见是真的。”

    项元扬起笑容:“那是自然的,他怎么会骗人。”

    妹妹歪着脑袋看姐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姐姐转过身就与人嘻嘻哈哈的,实在也看不出来,不过她这会儿好好地坐在这里,而没有飞奔去找秋景宣,不论是因为什么琴儿不知道的缘故,还是为了人前的礼仪庄重,现在这样的确更好些。

    而此刻,沈云慢慢地从底下走来,向皇帝和几位皇亲行礼后,就径直走向了项琴,他手里提溜着的,是用项琴送的天青色汗巾做的包袱,含笑送到项琴面前,双手捧着,便从汗巾里探出圆滚滚的小脑袋。

    “这只小兔子找不到母兔了,腿上还受了伤。”沈云把小兔子交给了项琴,温和地说,“送给你养吧。”

    项琴的心扑扑直跳,双手颤颤地接过,忽然姐姐从边上凑过来说:“你何必给琴儿找麻烦,她照顾皇祖母和洹儿都忙不来呢。”

352 你怎么会记得?

    琴儿却把兔子藏在怀里,生怕被姐姐抢走,小声道:“皇祖母身边有嬷嬷,洹儿有乳娘,我不过是照看一下,怎么会忙不过来?姐姐,这兔子我要养的,你不要抢我。”

    项元伸手在兔子脑袋上揉了一把,小东西像是受到惊吓,紧紧蜷缩在项琴怀里,一旁沈云便嗔道:“你离这只兔子远一些,人家胆子小。”

    这话自然遭到大公主白眼,而项元打量他只拎了一只兔子回来,嗤笑道:“原来你晃悠了半天,什么也没猎着,就抓一只兔子来哄琴儿高兴?”

    沈云很不在意:“我学功夫骑射,又不是为了打猎,不过是跑一跑松松筋骨,你若是有想要的,我为你去找也容易。”

    项元不屑:“你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下场打猎,把带出去的箭全放了,却只带了只野鸭子回来,别人都没笑你,可你自己跟自己生了好几天的气。”

    沈云朗声笑道:“你怎么会记得,我可都忘了。”

    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两人竟是说了大半天,项琴抱着兔子站在边上,反而怎么也插不进去。但姐姐不会留恋在沈云身边,她很快就跑开了,沈云则也有他要做的事,再与项琴说了几句后也一样离去。

    皇帝那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招手让小女儿到身边,一面命人找兽医来为兔子治疗腿伤,一面爱怜地对女儿说:“等她的伤好了,就放她回林子里去可好?”

    这是云哥哥送的兔子,项琴如何舍得,可父亲没来由地对她说这番话,做女儿的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听话,无意识地就已经点了头,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她抿着唇没做声,可算作是答应,但心里特别得难过。

    皇帝心疼女儿难过,可他不愿孩子受一丁点伤害,而他若把话对沈云挑明,会不会害得孩子们连兄妹朋友都做不得?

    此刻,但见淑贵妃缓缓而来,她面上是惊魂未定的凝重,只不过死撑着让自己看起来不失体面,项琴抱着兔子退了下去,后来帝妃之间说了什么,她可就不知道了。

    而项沣那一下伤得不轻,太医要求二皇子静养一个月,不然落下病根会影响以后的行动,自然这都是后话,当天的行猎并没有因此扫兴,之后照旧热热闹闹的,直到午后日落前皇帝一行人才回宫去。

    夕阳西下,皇宫恢复了宁静,项琴从长寿宫回涵元殿,老远就瞧见淑贵妃一行走来,她略想了想,索性躲回了涵元殿,不久门前的宫人就来告诉她,淑贵妃去了清明阁。

    二公主一叹,来到弟弟的屋子里,清雅正在给小殿下换尿布,她站在一旁轻声问:“清雅,淑贵妃娘娘还会走吗,她若不走,母后就不回来了吗?”

    清雅忙问:“公主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清明阁里,皇帝正站在窗前,手里握着一卷折子,浓眉紧锁似在想什么对策,忽然听得脚步声,还有那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只见淑贵妃端着茶款款而来:“皇上,喝口茶歇一歇吧。”

    十几年前习以为常的事,如今看来却那么的别扭,人为何能如此得无情?

    与此同时,一封信刚刚到平山,经由沈哲的手,送到了珉儿面前。

    “皇上托你给我的信?”珉儿看着沈哲手里的信函,“若不看信,你能猜出几分?”

353 乱

    沈哲却是云淡风轻:“并非皇帝托我送信,不过是信来时我正好在边上,顺手给你递过来。”

    珉儿这才接过,自嘲:“原是我太紧张。”

    果然展开信,不过一封问候安好的家书,字字句句是皇帝对珉儿的思念,可他们曾经分开的日子远比现在长,相距千山万水,也不见皇帝字句里如此殷切,二十来年的夫妻,珉儿猜想,皇帝是心虚了。

    “只怪我,叫皇上左右为难,倘若我是个正常的皇后和妻子,他要轻松得多。”珉儿将信收起来,清雅不在身边,这些事她都要亲力亲为,一抬头见沈哲还站在门前,笑问,“还要下一盘棋吗?”

    沈哲道:“只是等你忙停顿了,想说句话。”

    珉儿淡淡:“什么话?”

    沈哲温和地笑说:“他从不曾后悔,唯一后悔的,是当年大婚之夜对你的欺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珉儿静静地听着,颔首道:“我明白了。”

    沈哲躬身要退下,恰见白夫人端着补汤来,可珉儿却又从门里走来,毫不顾忌地对沈哲道:“也许你不会向他转达,但告诉你也一样,为了我的孩子,即便是伤害了他,我也在所不惜。他有他的理想,我亦有我的打算。”

    白夫人听得愣愣的,沈哲却依旧平静,点头后便默默无声地离开了。

    “珉儿,王爷他不会去告诉皇上吗,说这样的话不要紧吗?”白夫人谨慎地问着,提醒道,“那个人他毕竟是皇帝啊,不是人们常说伴君如伴虎,珉儿你还是要小心些才好?那些戏文里不是常有,皇帝到了老年宠幸年轻的美人,丢下……”

    珉儿却从母亲手中接过汤药,打断她的话,毫不在乎地一笑:“没有的事,您真是戏文听多了。”

    不知白夫人没说完的那句,是不是“糟糠之妻”,然而即便白发苍苍,珉儿也算不得是项晔的糟糠之妻,而淑贵妃,则连妻都不是。

    清明阁里,皇帝尚不知自己的家信到了珉儿手中,原以为身边的人会让他无暇去想平山的事,可淑贵妃的存在,却叫项晔无时无刻地去想着珉儿。

    此刻淑贵妃说的话,他大部分都没听进去,唯有提起项沣时,才道:“明日散了朝,朕与你一同去皇子府看看他,真是没用的东西,不过一场打猎就伤成那样,将来朕如何指望他上战场保家卫国。”

    淑贵妃知道皇帝这是爱惜的话语,不至于太过敏感小气,只含笑说道:“皇上若真是嫌弃,还愿与臣妾一同去探望儿子吗?您不过是嘴上生气。”

    项晔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说:“那个夏春雨你打算如何安排,这些天见你时常带着她,可对外也没个说法。”

    淑贵妃应道:“给个侍妾的名分便罢了,如何能依了浩儿呢,皇上不必操心,臣妾既然来了,这件事臣妾会为儿子做主。”

    皇帝却是轻笑:“你那小儿子犟得很,不好对付。”

    淑贵妃心里堵起一股子幽怨,冲口而出道:“臣妾要多谢皇后娘娘对孩子们的教导。”

    项晔冷然望着她:“朕并不指望你谢她。”

    如此不客气的话语,皇帝是把没说的话撂明白了,纵然分开了十几年,可这十几年里有往来,更有过去十几年的相处,淑贵妃还懂得拿捏皇帝的脾气。左右那个秋珉儿在他的生命里是没有错的,所以就算她把项浩教导成了废物,自己也绝不能有怨言。

    皇帝不是不指望自己感谢皇后,是不允许她心存怨怼,不允许她对皇后有任何念想。

    夜色渐深,太后的长寿宫来传晚膳,才打破了帝妃之间的尴尬,然而跟着皇帝走去长寿宫,从前往返过无数次的路,因为矗立起了巍峨的涵元殿而变得完全不一样了,有一瞬间,淑贵妃觉得自己早已被真正驱逐出了这个世界。

    此时,皇子府的晚膳也才刚准备好,秋景柔忙碌了半天不吃不喝已经又累又饿,可还要伺候着脾气不好的二皇子。项沣倒也不是故意为难妻子,可今天的事太让他丢脸,只怕几天几夜也不能释怀,对着妻子不免呼来喝去的没有好脸色,再后来自己也不忍心了,就打发妻子离开。

    秋景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如遇大赦,一并连晚膳也不用了,退到卧房旁边的屋子,打发了侍女们只说累了要静一静歇一歇,可下人都离去后,她立时就从怀里掏出了白天的那一方手帕,慌乱的一整天,都没机会能仔细看一眼,此刻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才看到是一块长命锁式样的玉佩。

    玉佩小小的,不过两个拇指那么大,但翻过面来,赫然写着“何”字,惊得秋景柔浑身紧绷,这、这竟然真的是何忠的东西。

    “我在想什么?”从混沌的思绪里清醒过来,秋景柔只觉得背心一阵寒凉,胸前起起伏伏呼吸急促,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好让自己冷静些,可是握在掌心里的玉佩越来越热,恨不得化入自己的身体里去。

    “主子。”门前忽然传来婢女的声音,秋景柔一个激灵醒来,彷徨地问,“什么事?”

    婢女说道:“宫里传来消息,明日皇上和淑贵妃娘娘来探望二殿下,请主子有所准备。”

    秋景柔一叹,心中千万个不乐意:“知道了。”

    如是,第二天皇帝与淑贵妃离宫去往皇子府,若是从前,项元一定会跟着凑热闹,可今日只和妹妹站在涵元殿门前遥望,虽然已经好几天了,她们和淑贵妃还是相处不来,纵然是大大咧咧的项元,也没法儿和淑贵妃正经说句话。

    帝妃离了宫,项琴要去长寿宫,便笑话姐姐:“一定转身就去找秋景宣,姐姐现在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项元甩了甩手里的柳条,满不在乎地说:“你要是乐意,我带你一起去玩儿。”但她眼珠子一转悠,丢下柳条理了理衣裳道,“我先和你去给皇祖母请安,免得皇祖母一封信送去平山告我的状,母后不见得会生气,可我也不想让她担心我。”

    姐妹俩说说笑笑地往长寿宫去,本是一切安好,项元嘴上抹了蜜,总能哄得太后展颜欢笑,可就要辞别祖母时,弟弟派人从书房送来消息。

    润儿原只是想告诉两位姐姐,但太后瞧见了硬是问怎么了,项琴才小心地说:“润儿说,三哥不见了,半途从书房走了没再回去,叫我们找找。”

    这一折腾,捅出了大娄子,不仅是三皇子不见了,夏春雨也从她的屋子里消失,众人这才醒过神,三殿下竟然带着夏春雨跑了。

    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项元便不能再往外跑,与妹妹一同守在祖母身边,一面命人婉转地把消息送去二哥府里。果然不消半个时辰,皇帝与淑贵妃就浩浩荡荡地归来,淑贵妃跪在太后跟前抹泪,叫人看着好生心酸。

    项元姐妹默默无声地侍立在一旁,忽见弟弟项润来向祖母请安,不知怎么,元元下意识地上前拦住了弟弟,一路把他带出了门,项润不乐意地问:“姐姐做什么撵我,又不是我做错事。”

    “姐姐也不知道,可这会儿没必要让那个人看见你。”项元拍拍弟弟的脑袋说,“回去念书,别人若是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男孩子家不要多嘴多舌。”

    弟弟答应了,有模有样地带着侍从离去,而项琴也从门里跟出来,松口气道:“姐姐,咱们还是在外头等着吧,淑贵妃娘娘那样子,我看不下去。”

    此刻底下有人匆匆赶来,喘气说:“公主,三殿下找回来了。”

    且说发现三皇子带着夏春雨跑了后,太后就立刻命沈云带人去找,而项浩带着一个孕妇,势必也走不远,这半天功夫,两个人就被安然无事地带了回来。

    淑贵妃得到消息,疯了似的往清明阁跑去,不多久便见沈云来向太后复命,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叫人看着恼火。

    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项元心里憋得难受,就全冲着沈云道:“你怎么看守宫内关防,怎么会叫我三哥大白天地带着人跑了?”

    沈云满不在乎,伸手压在项元额头上:“若是我一人之过,这件事得以解决,我什么都能承担。可惜你这脾气发得没道理,这会子该去劝劝皇伯伯不要动气,动气伤身体。”

    大公主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转身就朝清明阁跑去,沈云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而刚想赶上来对他说话的项琴,却扑了个空。

    二公主呆呆地站着原地,看着姐姐飞奔的模样,看着沈云跟在她身后的光景,嘴角扬起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酸涩,益发叫眼睛也热了。

    然而,彼时不过是沈云一句玩笑话,却一语成谶,怒极的皇帝要亲自责打三皇子,不想盛怒之下竟扭伤了腰,一时宫中大乱,太后急得呵斥两个孙女:“快写信把你们母后找回来,她一个人在平山做什么?”

354 公主的猜测

    太后这句话飘入淑贵妃耳朵时,她浑身一紧,继而僵在原地看着宫女太监忙忙碌碌,自己却是一动不动,耳中嗡嗡作响再听不见其他声音,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皇帝的伤并没有传说的那么严重,多年练武强健的底子在那里,不过是怒火攻心不过是一时用力不当,将养些日子便能好。

    但心病难医,项晔终究没有了三十几岁年富力强时的骄傲,繁杂的事缭乱心绪,再加之身体的伤痛,而身边竟还没有一个能交付心事的人,皇帝身上仿佛又露出了年轻时的暴躁不安,可到了这个年纪,有了自己的分寸,便只能隐忍不发,益发对一双女儿也闷闷的无话可说。

    一阵缭乱过去,太后被护送回了长寿宫,白发苍苍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捂着心口道:“我若是早早去了看不见也罢,怎么临了临了,不得安生了。”她拉着云裳的手说,“云裳啊,写信叫哲儿送皇后回来,他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我知道他们不忌讳皇帝不忌讳你也不忌讳,我忌讳还不行吗?”

    云裳好脾气地哄着太后:“您别着急,当年梁国和赞西人一起对咱们叫阵,皇上都没皱眉头,几个小毛孩子的事,还能怎么样。”

    太后觉得她敷衍,自行说道:“我明白你们不敢对我挑明,说白了,淑贵妃在宫里,皇后是不肯回来的是不是?可她就不心疼皇上吗,皇上可离不开她。”

    云裳一笑,未言语,与边上的王嬷嬷对视了一眼,太后这话,还真是说对了。

    安乐宫里,淑贵妃精疲力竭地坐在昔日她最熟悉的座椅上,且说这殿阁十几年来虽然经过翻新维护,但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模样,据说是皇后的心意,可这都不重要了,她早就被驱逐出了这个世界,回来,不啻是自取其辱。

    项浩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从小是个听话的孩子,是个好弟弟,也是个好哥哥,不知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倔强,孩子总是在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他们自己想要的模样。也许夏春雨的事遂了他的愿,一切就太平了,但他如今生就了这样的个性,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事,让他能努而抛弃皇子的身份,甚至是父母亲人。

    “你退下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淑贵妃吃力地说,“你心里一定也想,十几年来我不曾教导你抚养你,有什么资格以母亲的身份来左右你的事,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假惺惺地母慈子孝呢。”

    项浩不言不语,那日听说母亲迟迟不做决定安排夏春雨的去留,只是为了最终给她一个侍妾身份,年轻人一腔热血冲上头,立时决定带着夏春雨走。也许他这辈子,只会糊涂这一遭,可是现在清醒过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会干出这么冲动鲁莽的事。

    三皇子磕了头,便就要退下,淑贵妃却又将他喊住:“你什么都不做,母妃能替你保住夏春雨,你再胡闹,改天她突然身首异处一尸两命,可你却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怎么死的。”

    项浩眉头颤了颤,紧紧咬着唇,转身跑开了。

    尔珍嬷嬷上前来搀扶淑贵妃,想劝她去歇一歇,却听贵妃阴沉地说:“只要太后和皇帝不开口,我就不走,哪怕把她等回来膈应她,也算出了口恶气了。”

    “娘娘……您保重身子要紧。”

    “早已是半截身子入土,我怕什么?”

    待宁静的平山收到宫里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时,已是隔天的傍晚,珉儿和白夫人从山上看日落归来,商议着如何烹制采摘的野菜,珉儿随手在灯下看了书信,白夫人在身后笑道:“皇上真是关心极了,一天天地给你送信。”

    珉儿道:“是元元的信,他父皇把腰伤了。”

    白夫人这才变了脸色,忙问:“我们是不是立刻就动身?”但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分明记得,淑贵妃现下就在宫里。

    珉儿信步走到门前,请宫人宣召沈哲,转身则对母亲说:“那些野菜做了分一些给沈哲吧,吃了这顿饭,他该回京了。”

    白夫人听不懂女儿的话,之后带着宫人去厨房,时不时关心着外头的消息,等她做好的饭菜送去给沈哲后,心不在焉地和女儿一道用膳时,就有人传话来,说是沈王爷离开平山,将连夜赶赴京城。

    白夫人给女儿夹菜,小心地问:“珉儿,你不回去吗?”

    珉儿淡淡:“京城里乱糟糟的,我去做什么,让沈哲把皇上接来就是了,平山有温泉,对筋骨好。”

    白夫人愁眉不展:“可是淑贵妃在宫里呢。”

    珉儿心满意足地吃着清爽可口的凉拌野菜,头也不抬地说:“她若喜欢,一并跟着来就是了。”

    然而为此不安和吃惊的,何止是白夫人,宫里好容易消停了两天,且把沈哲盼回来,可人家却带来皇后的话,请皇帝前往平山疗养身体、

    太后听得瞠目结舌,当着沈哲和云裳的面就说:“皇后是不是太过分了,皇帝伤成这样,怎么经得起车马颠簸?她不过是不愿和淑贵妃同处,我把人赶走还不成吗?她以为这世上,人人都要围着她转。”

    太后是气话,沈哲和云裳都知道她的脾气,但这事儿别人怎么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帝的态度,而皇帝毫不犹豫地决定前往平山,直叫太后无话可说。

    两日后,当皇帝一行的马蹄声从京城消失,所有人才真正松了口气,二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哪怕是皇帝的伤,明明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却叫人紧张混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细细算来,仿佛皇后一走,就什么都不对劲了。

    两位公主并没有随父皇去平山,这里还有年迈的祖母和幼小的弟弟要她们照顾。而这几天项元没惦记宫外的秋景宣,跟着妹妹伺候在祖母和父亲的身边任劳任怨,反叫妹妹心疼她,等父皇一走就催姐姐:“姐姐去散心吧,这几天一定憋坏了,宫里有我在呢。”

    项元心里一暖,抱着妹妹在她面上重重地亲了口,嘴里说着要去别院照看太祖母,但去过别院后,自然是迅速奔向她好几天没见到的人。

    到如今,盛元公主早已是秋府座上宾,下人们再不必通传等主子的话才敢请公主进门,每每见了项元都是毕恭毕敬地为她领路,此刻一面走着一面说:“皇子妃娘娘正在内院,娘娘是来替二殿下来拿跌打酒的。”

    项元心想他们兄妹必然是有话要说,不然一瓶药劲何须劳动皇子妃亲临,正盘算着自己这会儿来是否合适,却远远听得兵器相交的声响,她眼睛一亮,下人们则道:“大人许是正与何护院切磋功夫,不知会不会惊扰公主。”

    说着话,已到内院外,皇子妃听得通传早早迎出来,因在哥哥家没有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年轻美丽的秋景柔神采飞扬,笑盈盈对小姑子说:“妹妹你来看,他们在练武呢。”

    宽阔的庭院里,只见矫健的身影来回窜梭,飞沙走石刀光剑影,看似紧张但并无杀气,秋景宣与何忠年纪相仿,但身材没有何忠那般魁梧,可纵然体格有着明显的差距,何忠也毫不占优势,两人难分伯仲。

    “妹妹,虽然我说这样的话不合适,可那日亏得我哥哥,才叫殿下能全身而退,当时若再晚一些制服那匹烈马,殿下的伤只怕会……”

    秋景柔骄傲地夸赞着自己的兄长,可一转身,却见小姑子痴痴地看着场内,而哥哥与何忠都已经停手收势,敛起长剑朝这里走来。何忠屈膝行大礼,哥哥躬身,偏偏大公主还是神情怔怔地,神思不知游去了哪里回不来。

    到如今,秋景宣和项元的相处,已不是刚开始那么谨慎小心,他含笑在项元面前挥了挥手,问道:“怎么了,难道叫飞出的石子点了穴。”

    项元恍然回过神,笑道:“你们太了不得了,我都看傻了,景宣,我让父皇任命你做师傅,进宫教我弟弟功夫可好?”

    秋景宣笑道:“不敢当。”可他嘴上才说着玩笑话,目光却不经意从妹妹面上掠过,清清楚楚的看到妹妹向他身旁的何种投去的柔情,秋景宣心里一紧,顿时不安起来。

    这一刻,正午的阳光将庭院照得透亮,可是艳阳底下的人,却各怀心事。直到日落黄昏,项元才回到宫里,宫人们说算计着路程,明日上午皇帝能顺利到达平山,可她意兴阑珊完全不在意,早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闷着。

    项琴抱着才换了药的兔子来找姐姐,进门就见她孤坐在窗前发呆,妹妹走来张望几眼,笑道:“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姐姐看着黑洞洞的天有什么意思?”

    她却不知道,姐姐眼中黑洞洞的天里,有着白天时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多的迹象印证着项元心中的猜测,可越来越清晰的一切,却让她陷入了迷茫。

    “琴儿,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项元问,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355 是兄弟

    项琴歪着脑袋打量姐姐,搂着怀里的小兔儿,笑盈盈地说:“姐姐天天能见到秋景宣,还不高兴吗?为什么会痛苦,难道是急着要嫁了不成?”

    “胡说,你还是小孩子,哪里懂。”项元伸手要来捉妹妹怀里的兔子,被琴儿躲开了。

    “我可不是小孩子。”项琴咕哝了一声,但不管姐姐有没有听明白,她都不再继续了。

    她不知道姐姐在痛苦什么,可是她难道不痛苦?因为求而不得才会难受,她是有话藏在心里不能说才会伤心,可姐姐大大方方地拥有着她喜欢的人,到底有什么可痛苦的?

    “琴儿?”

    “嗯。”

    项元从背后猴上来,靠在妹妹的背脊上,妹妹软软的暖暖的身体,让她的心得以慰藉,她轻声问:“你将来的姐夫,若是与父皇母后,与我们姐弟势不两立之人,你会不会也从此再不和姐姐往来?”

    “可是……”项琴不解地问,“姐姐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结为夫妻,难道你说秋景宣,是要和我们势不两立的人?他要做什么?”

    大公主被妹妹问住了,好在脑筋转得快,忙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且不说我与秋景宣未来如何,便是秋景宣本身,你想啊,他是二哥的大舅子,他的亲妹妹是二哥的媳妇,而历朝历代皇子之间难免一争,他若真成了皇子,你要秋景宣站在哪一边?”

    “争什么,皇位?”纵然天真烂漫,也深谙皇家之道,项琴的脸上隐去了甜甜的笑容,正儿八经地问姐姐,“姐姐这会儿长吁短叹,是为了这件事,您想得那么远?”

    项元一笑,自然不是了,不过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将来若有皇子争位,那也是明摆着的事,才能和妹妹说一说,真正在心里那些话,就千万说不得。

    “那我还是会和姐姐往来,反是姐姐,你将来还能不能坦然面对我们呢?”项琴很严肃地说,“姐姐总说我不懂事,我想我也是不懂,难道情爱可以和亲情大义并重,甚至超过他们?姐姐为什么非要和与父皇母后,与我们兄弟姐妹势不两立的人结为夫妻?”

    只见姐姐淡淡一笑,这份看似洒脱的淡泊,颇有几分她们母亲平日里的气质。

    然而,只因一切还是猜测,项元还没有给自己明确的答案,她才会举棋不定,才会幻想着未来如何如何,倘若事实真的摆在眼前……

    项元浑身一紧,好似万箭穿心,疼得她喘不过气来,面上却是强颜欢笑,揉揉妹妹的脑袋,作势要去抢她的兔子,项琴抱着兔子躲开,抵着脑袋,像是说眼前的事,又像是说未来的事:“我们可都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东西就要抢来抢去,再抢,就不怕伤了感情吗?”

    姐姐却撒娇:“一只兔子,你也舍不得给我?”

    项琴撅着嘴,紧紧怀抱着她的兔子,这是云哥哥给的,当然舍不得,可是见姐姐嬉皮笑脸,那样无辜可爱的模样,她憋了半天说:“我只给你摸一摸可好?”

    项元自然不稀罕一只兔子,她也完全没察觉到沈云对于项琴的重要,从窗前离了,一骨碌滚到床上去,拍拍被褥道:“去把兔子放好,今晚我们一起睡,父皇和母后都不在家,我心里不踏实。”

    妹妹这才放松下来,跑去安顿好她的兔子,又去看了看挑灯夜读的润儿和襁褓里的小弟弟,好半天才转到姐姐身边,原以为姐姐已经睡着了,不想凑近一看,她眼神直直地不知在想什么,一行细腻的泪痕顺着眼角斜淌在秀气的鼻梁上,琴儿不自禁地就问:“姐姐,你怎么哭了?”

    项元一恍神,揉了揉眼睛说:“打了个哈欠,眼泪跑出来懒得动手抹。”一面说着,拉着妹妹往被窝里钻,挠得琴儿咯咯直笑,姐妹俩嬉闹着,便是夜深人静了。

    夜色里,秋景柔疲惫地从丈夫的房里出来,这一整天又是在丈夫不耐烦的脸色中度过的,倘若真是冲自己来也罢了,偏偏不是为了她生气,可受气的却只有她一个,这日子,还要无休无止地过下去。

    此刻回到房中,坐在镜台前,只因是临时打扫安排的卧房,镜台上的镜子也只小小一方,这皇子府里并不缺这些,不过是眼下谁也想不起来为皇子妃周全这细枝末节的事。

    侍女们站在身后为她拆下发钗发髻,都是跟了几个月的,渐渐熟悉能说亲近话的,见皇子妃如此辛苦,有一人轻声提道:“别的王府世家,都是妻妾成群,不知娘娘您怎么想的,但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有几房妾室在,就能差遣她们去伺候殿下。受气也好受累也好,与您就不相干了。”

    秋景柔眉头一震,望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那侍女被边上的人推了一把,显然是觉得这话不合适。好在这几位都已经上了年纪,不至于惹出想要上位的嫌疑,这会儿她们都闭嘴了,可皇子妃却是百转千回地抓着这个念头放不开。

    她心里有了另一个人,就不愿再委屈于项沣的身下,而那个男人虽然对她极好,可他不懂怜香惜玉,就连翻云覆雨都像是例行公事,他只是把她当妻子来爱护,而不是喜欢的深爱的女人。

    秋景柔忽然一笑,笑容里的轻蔑鄙夷,叫侍女们摸不着头脑,不知她在轻视什么人,又怎么可能猜到皇子妃实在嘲笑她自己。

    “你们退下吧,我累了。”秋景柔轻声吩咐,而后便把自己卷进了被窝里,用被子将她苗条的身体紧紧裹住,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她心里很明白,纵然自己把一腔热情全给了何忠,何忠但凡有一天知道了,一定会吓得躲得远远的,那就这一辈子,也见不着那个人了。她不能跨出那一步,可她能让自己从另一种生活里解脱,她不爱项沣,那就让爱他的女人,去他身边好了。

    秋景柔正要闭上双眼,忽然有婢女急促地敲门:“娘娘,殿下又发脾气了,您快去瞧瞧。”

    “来了。”秋景柔烦躁地应着,越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让自己解脱。

    这一晚,待伺候了烦躁不安的二皇子睡下,已是午夜时分,秋景柔走回房时,抬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天,她惨然一笑,今夜无星无月,连天涯共此时都变得奢侈了。

    而此刻,何忠带着侍卫将秋宅上下巡视了一遍,便要交差给值夜的人,自行去休息。迎面遇见秋景宣走来,便上前行礼道:“大人,这么晚了您还没有入寝。”

    秋景宣道:“我听得动静,便想出来看看,如今你来了,我本可以高枕无忧,但之前的日子养成了警惕的习惯,一时改不了。”

    “是。”

    “何忠。”秋景宣道,“你身手了得,从大内来这里,实在是屈才了,你若是觉得不自在,我可禀明二殿下,再将你换回去。”

    何忠忙道:“多谢大人,小人没有了不得的本事,能为大人当差,已是三生有幸。”

    他们今日切磋了武功,练武之人能在拳脚之间知道一些对方的底细,再者也相处了好一阵子,秋景宣自认看人的眼光不差,与其提防着身边的人,不如把他们拉到自己的身边。

    此刻便开诚布公地说:“二殿下把你调来我府里,是不是命你监视我?”

    何忠面色一紧,忙躬身道:“大人您误会了。”

    秋景宣却说:“误会与否,那都是过去的事,我无法强求也不会追究。我只想知道,既然来了我的身边,你是否愿意死心塌地跟着我?倘若依旧心存二心,举棋不定,我也不会勉强,但你若愿死心塌地,我必然以诚相待,从此是兄弟是生死之交,还是简简单单的主仆,就凭你一句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何忠神情紧绷,他的确背负着监视秋景宣的责任来到这里,这些日子以来内心的倾轧矛盾深深折磨着他,此刻被秋景宣一语道破,他反而解脱了。

    秋景宣云淡风轻地一笑:“信任是互相的,我一个人做不来,今日就凭你一句话。再者,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监视后去报告二殿下的,你往后在我身边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改变。”

    何忠低头道:“可是……大人,您是不是去过平山?”

    秋景宣面不改色:“你向殿下报告了?”

    何忠摇头:“大人放心,小人来到您身边后,暂时还未与殿下私下见过面。”

    秋景宣笑道:“那现在你预备怎么做?”

    何忠心中一定,抬眸道:“以后小人只会告诉殿下,您希望他知道的事。”

    秋景宣走向他,重重地拍了拍肩膀:“从此便是兄弟了。”

    何忠依旧躬身抱拳,却忽然听得秋景宣说:“你留守在家中,我要再去一趟平山。”

    “大人?”

    秋景宣目光悠远:“我想去看看,皇帝与皇后之间,是什么光景。”

    何忠提醒道:“听说沈王爷加强了平山的守卫,您千万小心。”

356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秋景宣没有言语,默默地让何忠退下了。

    回想上一次,他已然千万小心,还是被行宫的宫女发现行踪,虽然最后顺利离开平山,但打草惊蛇,这一次能不能顺利接近帝后都未可知。

    可笑的是,他既不是去行刺,也不是打探什么消息,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去看一眼皇后。而他忘不掉那深夜里,从柔弱的身躯里绽放出的耀眼光芒,仿佛只是去印证一下,他的敌人有多强大。

    秋景宣收敛心思,正欲回房时,亲信的下人匆匆而来,在暗夜中谨慎地说:“殿下,淑贵妃娘娘送来消息,要见您一见。”

    “知道了。”秋景宣皱眉答应,心想淑贵妃倘若知道他将要去平山,会不会另有什么注意,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完全听命于淑贵妃,作为最初的踏脚石,淑贵妃已毫无利用的价值。

    且说次日天刚破晓,沈哲就带着一堆从京城追来的奏折,进了皇帝的大帐,而其他人也已经在收拾准备重新上路。进门见皇帝自行穿戴衣裳,沈哲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帮忙,被项晔嗔笑:“你以为朕七老八十了?”

    沈哲紧张地说:“您才扭伤了腰。”

    项晔道:“许是骨头错了位,这一天颠簸下来,倒是好了,现在灵活自如一点也不疼。”

    沈哲怔了怔,便问:“那皇上是要继续去平山,还是回京?”

    皇帝主动走向那堆奏折,迅速地浏览了几本,头也不抬地说:“平山。”

    沈哲像是松了口气,另取了龙袍来递给皇帝。

    项晔接过,灵活地就穿戴上了,但问弟弟:“这些日子你们在平山,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沈哲道:“陪娘娘下棋,护送她与白夫人爬山散步,请当地的戏班子来为白夫人解闷,再又是下棋,若是与娘娘见面都会下一盘棋。”

    皇帝啧啧道:“她这两年越发喜欢这些磨性子的事,朕却沉不下心,总有千军万马在心中奔腾似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朕怎么总是被她比下去。”

    沈哲不言语,默默地在一旁为皇帝递送衣冠,待他穿戴整齐一同走出大帐,外面的人见皇帝恢复了龙马精神,都不免奇怪,而皇帝很快就命令他们,全速往平山前进。

    如此,皇帝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到了平山行宫,彼时珉儿才与母亲从山上采摘了野菜归来,她穿着便于爬山的轻便衣衫,头上还包着当地农妇送给她们母女的头巾。

    那蓝底白碎花的头巾裹着满头青丝,露着一张红润白皙的脸颊,围裙勒出窈窕的腰肢,袖子被利落地挽起,雪白纤长的手腕捧着一筐翠绿的野菜,乍一眼瞧见,好似农家新嫁的小媳妇,哪里看得出来,是女儿也到了能谈婚论嫁的年纪的人。

    白夫人惊见皇帝走来,忙放下筐子要行礼,被项晔箭步拦下,笑道:“母亲在这里,可还过得惯?”

    一面抬眼看着珉儿,他还是头一回见珉儿这副打扮,心里一转,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在熬过了中年发福的窘境,没有变成大腹便便皮肉松软的老男人。

    皇帝下意识地挺起脊背,笑道:“路上沈哲就说,平山的野菜十分鲜美。”

    珉儿却围着丈夫转了一圈,认真地问:“皇上的腰没事了吗?”她拨开翠绿的野菜,底下藏着几把从未见过的绿草叶子,说道,“我还找了些草药,预备要给你疗伤的。”

    听得珉儿的声音,见她真真切切在身旁,笼罩在身上压力,奔腾在心里的千军万马,和那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压抑,仿佛一瞬间消失了,皇帝一把揽过她,长舒一口气:“朕见了你,就什么都好了。”

    珉儿嗔笑:“上了年纪了,可不能再瞎逞能了,快去歇着。”

    说着把野菜草药交给母亲,扶着皇帝往寝殿去,众人都默默地退下,只等白夫人料理了菜蔬,捣烂了那些草药,才命可靠的宫女送进去,宫女出来时,白夫人悄悄问帝后现在如何,宫女笑眯眯说:“娘娘在给皇上推拿,好好地说着话呢。”

    这一边,皇帝已然舒坦地要睡过去,忽然腰上一凉,刺鼻的气息冲来,他猛然清醒,嫌弃地问:“什么东西你就往朕的身上使?”

    珉儿笑道:“烂草根和蛇虫鼠蚁,民间的膏方不都是这样。”

    皇帝露出好别扭的神情,叫珉儿大乐,才道:“我说什么你都信?不过是活血散瘀的东西,一会儿就舒服了,既然来了平山,就要事事听我的,老实些才好。”

    项晔咕哝了一声:“朕不在平山,难道就不听你的了?”

    珉儿看了他一眼,继续侍弄膏药,柔声道:“可是在别的地方,我不敢让你听我的,你终究是帝王啊。”

    “不想听这些。”

    “那你想听什么。”

    屋子里静了好一阵,皇帝腰上的膏药妥当了,珉儿就把母亲准备的饭菜送到他嘴边,项晔被香气勾得食指大动,来的路上没什么胃口,这会儿才觉得饿了。一阵风残云卷,惬意地摸了摸腰,走到可俯瞰平山山景的露台前,叹道:“若是抛得下江山,朕也愿意与你在这里闲云野鹤一辈子。”

    珉儿自顾自吃着饭菜,满不在乎地说:“若非你要来了,我也该回去了,在这里久了人会变得堕落慵懒,并不好。”

    “即便她在那里,你也要回去?”项晔问。

    “我回去,她就该走了。”珉儿毫不客气地回答,悠闲自得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即便你要我们共处,我也不会妥协,我知道你不爱听。”

    “沣儿骑马弄伤了腿,浩儿为了夏春雨私奔,两个孩子家里一团乱,她一时半刻走不了。”项晔道,“毕竟是她的骨肉,你再给她一些时间,这些时间里,朕来平山陪你。”

    珉儿放下碗筷,问他:“若不是闪了腰,你会来吗,还是继续分开两地,看谁的耐心先撑不住?”

    项晔走来道:“你又何必说这些话,你明明最懂朕的心意。”

    珉儿一笑,不言语,而她这一沉默,反叫皇帝不知如何是好,贴着她的身体坐下道:“你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话说回来,是你来信让朕带淑贵妃回宫,不然这么多年,朕可曾提过一个字,你若为此不高兴,便是你没道理了。”

    “我猜想皇上也好,太后也好,都一定曾幻想过,淑贵妃若也在宫里,皇宫会是什么光景,孩子们又会变得怎么样。”珉儿正经道,“所以借此机会,请皇上带淑贵妃回宫,现在她回去了,孩子们的事反而一团糟,皇上都看见了吗?”

    项晔颔首,珉儿再道:“当然就此武断地认为淑贵妃无能,对她不公平,可事实摆在眼前,她十几年前把孩子丢下,现在想要回什么呢?她在弱者的立场,可以做出千万种可怜的模样,世人可以被蒙蔽双眼,可我希望皇上不要轻易心软。”

    项晔忙道:“朕几时心软了,若非你要朕带她回来……”

    珉儿强势地说:“防范于未然。但是,转了好大一个圈子,其实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在我的孩子羽翼未丰之前,尽全力保护他们。我猜想,皇上铁血江山开疆扩土,您会想要一个有血性有斗志的继承人,让他们用江山得来不易的辛苦,来维持百年后的安定。皇上,我猜的对不对?”

    项晔一度怀疑沈哲把自己的原话告诉了珉儿,可他又相信沈哲不会这么做,是珉儿把自己的心看得太透彻,是自己在她的面前,从来也无法隐藏什么。

    珉儿摇头道:“也许这上头,我是配不上皇上的,我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顺遂。”

    皇帝沉默了,珉儿也没有咄咄逼人,转而命宫女撤下膳食,亲手为皇帝冲一壶消食解腻的茶,两个人静静地听着茶水翻滚的动静,安静得仿佛脱离尘世。

    茶香四溢时,项晔问:“朕该为你做什么?”

    珉儿道:“把她送回原处,切断与京城一切往来,严密监视沣儿身边的人,不要让他身边的人,领他走上歪门邪道。他当然可以争天下争皇位,他是皇上的骨肉,可他不要走错了路,不去争该争的,而是来伤害我的孩子。”

    一杯热茶送到手中,项晔看着茶梗在水中飘荡,他低沉地问:“倘若朕放任不管……”

    珉儿字字如血:“我早就说过,那是你的骨肉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项晔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断然再无品茶的意趣,在皇室传承上,他们有了最大的分歧,而过去每一次,珉儿最终都会选择向他妥协,可是这一次,怕是难了。

    屋外的天色渐渐暗去,又是一天光阴迅速消失在生命里,珉儿捧着温暖的茶水,看向绚烂的夕阳,淡淡笑道:“也许最终,还是我向皇上妥协,就怕时候的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皇帝愠怒:“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珉儿道:“那又何必把以后的生命,浪费在无休止的举棋不定中?”

357 若想杀我易如反掌

    京城里,秋景宣从工部归来,尚未进家门,便见门里跃出鲜亮的身影,项元气哼哼地说:“我日落前就来了,谁知一等等到这个时辰,我该回宫了,你送我回去可好?”

    秋景宣愧疚地说:“为了护城河吊桥的事,与几位大人商议得忘了时辰,我这就送你回宫。”

    项元道:“我们走着回去,反正也没多远,坐马车又不能好好说话,就算你乐意和我同坐,车轮声我也嫌吵。”

    秋景宣把东西交给下人,负手侧身让出道路,大大方方地说:“走吧。”

    项元心满意足,毫不顾忌地来到他身边,两人虽不至于手牵着手那般亲密,可走在一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公主活泼时不时蹦蹦跳跳的,秋景宣好脾气地守护在一旁,温润的眼神里,已渐渐有了习以为常的宠爱。但他自己似乎,尚没有察觉。

    “嫂嫂说你曾经跟很多师傅学过功夫,不是说各门各派心法招式都不一样,在你身体里不会乱窜吗?”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猎场上秋景宣奋勇救下二皇子的事,项元好奇地问着,“你有多厉害,一个人能打多少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一人之力可阻挡千军万马?”

    秋景宣笑道:“公主在茶楼酒馆听人说过书?”

    项元灿烂地一笑:“你也听过?在京城我没听过,去元州时听过。”

    说起自身的功夫,秋景宣说年少时虽说不上颠沛流离,可因为十多年里遇见太多变故,才让他有机会师承多人,练武最忌讳杂乱,但他只为强身健体,将来有所一用,而非武林称霸行走江湖,许是因心思单纯,反而将各家所长融会贯通,自成一套本事。

    “在练家子眼中,就不入流了。”秋景宣笑道,“公主曾说要命我入宫教授皇子习武,还是请名门名师,更利于殿下启蒙。”

    项元听得头头是道,眼中又流露出心疼的目光:“你在外四处游学,嫂嫂在成家寄人篱下,她每年一定最盼着和你相见的时刻。”

    秋景宣望着她,淡淡含笑,心中念的是,一切拜你母亲所赐,可好像又觉得没道理,不知为什么,相处得越久,每一次被项元的笑声和性情感染,他看待公主的目光,渐渐与她的母亲不相干了。

    “你总不能一直在工部,我知道你们男孩子,都是志在天下,从小幻想着纵横沙场的。”项元双手负在背后,官老爷似的一步一步大摇大摆地走,“这样的话,你听了未必高兴,可我真的能让你尽早实现一些愿望,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你自尊心受挫,可只要将来你自己有一番作为,能少走一些弯路,少浪费一些光阴,不是挺好的?”

    秋景宣道:“公主的盛情,我感激不尽,但来了京城后,才发现世界这么大,可以做的事那么多,我心里对于自己的将来,还没有定数。”

    项元问:“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是。”秋景宣道,“眼下工部的事,我颇有兴趣,所以想先把眼门前的事做好,这也是最基本的道理,任何人都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不是吗?”

    项元笑道:“那我自然懂的,只是你……”大公主目光深深,不知蕴藏着多少深意,她不知道如何来解释自己对这个男子的喜爱,好像上天突然给她下了一道咒语,一朝陷入就无法自拔了。

    而这深深的目光,秋景宣并没有读懂其中更多的含义,他只单纯的把这种目光定义为,一个热恋中痴情的女孩儿。

    “怎么还没走到,天要黑了。”项元望着暮色中的皇城,明明就在眼前,可怎么也走不到城门下,她拉起秋景宣的衣袖道,“回去晚了皇祖母会念叨我,我们跑吧。”

    秋景宣一愣,可活泼的女孩儿已经飞奔出去,他立刻疾步跟上,夕阳西下,旁人眼中是热恋的人儿追逐嬉戏,却不知匆忙的脚步里,还有一颗想逃走的心。

    岔路口,沈云骑马经过,见到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引马走来几步张望,看到了项元远去的身影。这丫头当真一点也不像个公主,褪下锦衣华服,她能完完全全地融入到市井中,只要她乐意,她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得很好。

    帝王家给了她富贵荣华的十五年人生,而她,就要亲自去选择未来五十年的人生。

    沈云翻身下马,静静地看了片刻,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现在项元未来五十年的人生里。

    这日直到日落,项元终于赶回了宫门前,宫女太监一拥而上,护送公主进宫,秋景宣被留在了宫门外,跟着重重人墙,项元朝他挥了挥手,虽然宫门并没有就此合上,可昏暗的夜色里,很快就看不清彼此了。

    春末的时节,项元却跑了一身汗,宫人为她预备了香汤沐浴,她便把人都撵走了。

    琴儿从长寿宫归来,本想和姐姐闹着玩,进门见姐姐依靠在浴桶中像是睡着了,而项琴一时分不清,从姐姐脸上滑落的是浴水还是泪水。被惊醒的姐姐,睁开血红的双眼,一瞬间的讶异后,就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如往日贼兮兮地说:“我们一起洗澡可好?”

    项琴连连摆手,自从身体开始长大变化,她就羞于和姐姐一同沐浴了,何况姐姐总是不老实总是爱欺负她,她去拿来浴巾,笑道:“我替姐姐搓背可好?”

    项元摇头:“这是宫女做的事,不要你做。我们俩啊,一个无法无天不像公主,一个太过勤劳也不像公主。你说大齐国将来的公主,咱们的侄女们侄孙女们,会是什么样的?”

    “姐姐该说,大齐国再也不会有母后这样的皇后才对。”琴儿的手,还是轻柔地摸上了姐姐背脊,骄傲地说,“我们可以照着自己想要的样子长大,是因为我们有如此了不起的母后。也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们若是淑贵妃娘娘的女儿,大概就是和传说中的皇家公主一样,姐姐不会是皮猴子,我也不会是个什么琐碎事情都爱自己做的公主。”

    项元转身来,把水花弹在妹妹脸上:“谁是皮猴了?”

    热水弹在眼睛里,项琴难受地低下了头,姐姐这才着急了,上前心疼地问:“弄疼了吗,傻丫头,你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要躲开呢?”

    琴儿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了姐姐裸露的上半身,那胸前日渐丰盈的线条,惹得她双颊绯红。而她好奇又害羞的目光被姐姐捉个正着,项元便不依不饶地要把妹妹也拖下水去,嬉笑声传出屋子,门外清雅正走过,听得姐妹俩嬉闹,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但此刻,清雅手下的亲信从涵元殿外归来,低声向她禀告:“嬷嬷,淑贵妃娘娘今日去皇子府时,见过秋景宣。”

    “见了多久?”

    “这就说不清了,毕竟秋景宣现在是二殿下的人,他和二殿下相见说话的时辰不好计算。”

    清雅点了点头:“继续监视着,不要暴露踪迹。”她抬头望天色,自言自语道,“皇上和娘娘,应该见上面了吧。”

    自然皇帝早早就已到了平山,而此刻并不与珉儿在一起,用过膳后,便又孜孜不倦地处理起他的政务,旁人也看不出来,帝后之间不久前,差一点不欢而散。

    此刻周总管带着宫人来换蜡烛,行宫书房里登时又亮堂起来,皇帝许是心情不好,不耐烦地说:“晃眼睛了,你们点这么多蜡烛做什么。”

    话音才落,珉儿的声音便道:“久坐伤腰,我来接皇上去入寝。”

    项晔抬头,见珉儿不知几时出现,而许是听见他的埋怨,正走向烛台,轻轻吹灭几支蜡烛。

    天黑前的谈话,他们彼此都没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没想到相伴了近二十年,竟然会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里,出现巨大的分歧。

    “朕还不困,你……”

    项晔话未完,珉儿已转身看着他,那不容回绝的气势,勾得皇帝一肚子火,可是却没有违背她的魄力,满脸不情愿的撂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离开了书桌。

    珉儿近到他身旁,摸了摸皇帝的腰,叹道:“你不爱惜他,他早晚不伺候你的。”

    项晔没好气地问:“你是在说你自己?”

    珉儿不屑:“我不想和你为这种小事拌嘴,不是还有家国天下等着你我做抉择?”

    项晔道:“朕才是皇帝。”

    珉儿一笑,眼中的目光把这个男人吃得透透的:“是啊,我是你的皇后。”她推了一把皇帝,柔声细语地说,“早些去睡吧,你有多少气,今夜也生不完,有多少折子,今夜也批不完。”

    项晔奈何不得这个人,此生早已注定在她的手里,面上不情不愿,脚下走得不带犹豫,穿过廊下,庭院里夜风袭来,珉儿忽然停下,指着那日宫女所指的地方说:“那天那个刺客,就在那里,可惜我没见着。但是从这个角度,可以完完全全看到我和母亲用膳的模样。”

    皇帝眉头紧蹙,将庭院上下打量了一番,但听珉儿道:“那个人若想杀我,也是易如反掌。”

358 庸人自扰

    项晔神情凝重,珉儿问他:“皇上为什么要把这么危险的人,留在我身边?留在孩子的身边?”

    “可是元元她……”

    “对你来说,元元是最好的借口,对我也是。”珉儿根本没打算回避那些问题,她要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还盼着她的丈夫长命百岁,与他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那就不能把问题积累到爆发的那一天,若是等伤筋动骨再疗伤,日后每逢阴雨都会隐隐作痛,都会记起这一段不愉快的回忆。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短,岁月公平而无情,不论将来谁先离去,珉儿都不愿留下的那个孤独地遗憾曾经在一起荒废的时光。

    皇帝有些累了:“你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你既然知道朕的心意,为什么不能成全朕一次,这么多年了,朕事事都顺着你的心愿。但这件事,关乎着国家皇朝的将来,朕不能只考虑你一个人的感受。”

    “你后悔了?”珉儿问。

    “说出这两个字,你就不心疼我?”皇帝的眉宇间,积攒了越来越多的怒意,“我此生只后悔一件事,没有在大婚时好好待你,除此之外为你做下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珉儿巧笑嫣然:“那又说什么,顺从我的心愿,难道不是你自己的心愿?”

    皇帝一时语塞,憋得脸颊通红。

    多少年了,他们之间难免有争吵分歧,但无外乎一些琐碎小事,素来是皇帝事后赔礼道歉哄得珉儿一笑,但偶尔真辩驳起道理来,皇帝也从没说赢过珉儿。许是从心里头就让着她,又许是当真没有珉儿机智机敏,说不过她才是对的,皇帝一直如是以为。可是这一次,他怎么也不服气。

    项晔转身就走,奈何平山行宫不常来,阔别许久一时找不到回去的路,原地转了两圈,边上的宫人都不敢来多事,皇帝正要发脾气,柔软微凉的手抓住了他的大手掌,又因为无法包容皇帝的手,最终只抓了三根手指头,那轻轻的却又霸道的力气,带着他朝寝宫的方向走去。

    珉儿步履轻盈,衣袂飘飘,安定自若地走在前头,不知不觉就把丈夫带回来了。

    皇帝满身的戾气化去一大半,咕哝了声:“幸是在平山,若在京城你我这样吵吵闹闹,岂不是吓着孩子们。”

    珉儿满不在乎地说:“哪个敢和皇上吵?”

    她带着淡淡幽香靠近皇帝,柔媚的眼眸含情脉脉,轻声问:“分开那么多天,难道只在书信里假装想我?”

    项晔叹息:“朕几时愿意与你分开,是你……”他凝望着自己心爱的人,不自觉地将什么都放下,拥过珉儿道,“难道是我们庸人自扰,一切根本还没发生,我们却急于先走到那一步。”

    珉儿的手缓缓抚过丈夫的背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累了。”

    话音才落,便听得窗外雨声,之后绵绵不尽,整整下了一夜的雨,好在天将明时霍然晴朗。

    项晔被明媚的阳光晃醒,睁开眼便见珉儿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山峦重叠,绚烂的彩虹架在山头,她站在窗的一边,寝衣松散地裹着娇柔的身躯,阳光将她的身影拉长,而那在身影里都能看清的挺直的脊梁,便仿佛是她这一生强硬性情的灵魂。

    皇帝道:“小心阳光太烈,晃晕了眼睛,快来朕身边。”

    珉儿翩然回身,好似昨日的矛盾不曾发生,温婉甜蜜地笑着:“皇上醒了?”

    而此时,京城却未得晴天,像是在平山下了一夜的雨,被风吹来了京城,这还没入夏,瓢泼大雨好不寻常,被困在殿阁里不得外出的大公主,闷闷不乐地站在屋檐底下,看着雨滴在积水中砸出硕大的水花,她时不时扯一把手边的枝叶,天女散花似的撒出去。

    琴儿冒雨从长寿宫归来,站在门前由着宫女们为她脱下风衣擦拭雨水,瞧见姐姐折腾花枝,她便笑道:“等下雨停了,这些枝枝叶叶散在各处贴在地上,湿漉漉的不好清扫,姐姐既作践了花草又折腾了打扫的宫人,多没意思。”

    “皇祖母可好?”项元满不在乎,反而嘀咕着,“你怎么这样勤劳,我也该去别院看望太祖母才是。”

    见妹妹走来,便拿出帕子为她擦拭发髻上的雨水,却听妹妹说:“姐姐不是不乐意去探望太祖母,是怕自己去见了太祖母,有管不住脚往外跑了。”

    项元拍了妹妹的额头:“就你话多。”

    项琴道:“这么大的雨,姐姐好歹等一等,说不定午时就停了,何必着急这一两个时辰。”

    大公主低声嘀咕:“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差这一两个时辰,会错过……”这话她没继续说下去,举目望向灰青色的天空,根本没法儿在暗沉沉的乌云之间找到丝毫将要放晴的迹象。

    “罢了,罢了。”连叹两声,项元像是洒脱地放下了什么包袱,脸上恢复了往日笑容,催着妹妹,“快去看看你的兔子,不是说它们胆小,打雷下雨也怕?”

    这边厢,皇子府一样被雨水冲刷着,噼噼啪啪的声响,让养伤的人十分烦躁,秋景柔侍奉了汤药后,疲惫地走出卧房,竟迎面见下人带着何忠出现在眼前。

    她心惊肉跳,还以为自己在雨幕里看花了眼,可定睛仔细看,不是何忠是哪个?但他行色匆匆,像是得到二皇子的特赦,根本没把皇子妃或是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就跟着项沣的亲信进门去了。

    “主子,雨大小心扑在身上,咱们回房去吧。”侍女们提醒皇子妃,搀扶她离开二皇子的卧房,可是秋景柔却一步比一步沉重,她猜想着何忠出现在这里的缘故,而他来了皇子府,哥哥又在哪里?

    然而回到屋子里,椅子尚未坐热,二皇子便派人将妻子请去,秋景柔已经习惯了丈夫的使唤,只是今日因为何忠的出现,让她浑身不自在。

    不料想,丈夫开口便道:“方才何忠进门,遇见你了?”

    皇子妃的心几乎跳出胸膛,颤颤地应着:“殿下说的,是我哥哥的护院吗,那个新来的人?”

    项沣颔首:“那你也算认识他了?”

    秋景柔惴惴不安地看着丈夫,揣摩着他的心思,胆怯地点头:“算是,殿下,那个人……怎么了?”

    项沣怎么会想到妻子的心早已飞出皇子府,身为皇子他也从不认为这天底下会有人胆敢违背他背叛他,不以为意地说:“何忠是我派去你哥哥身边的人,好便与我与秋景宣互通消息,往后他时常会进出皇子府,你不必大惊小怪。”

    秋景柔克制住自己不安的心,谨慎地答应:“我记下了。”

    项沣叹了一声:“再有,我和秋景宣之间的事,你尽量少知道的好,我不告诉你或是你哥哥不提的事,你都不必好奇不必打听。自然不是我们要瞒着你,或是嫌你碍手碍脚,你经常出入后宫,如今是在我娘亲面前,将来是在皇后跟前,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说错话,反而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必瞻前顾后地小心,岂不是更自在。”

    秋景柔的心渐渐安定,应道:“多谢殿下体贴,的确是少知道的好,我一个女人家,相夫教子才是天职。”

    一句“相夫教子”,不过是随口说的,可还是触碰了彼此心里的弱处,项沣现在腿伤了,不可能行**之事,而之后伤愈必然还有其他的事等着耗费心血,怕是真要等浩儿的长子出生,才轮得到他们报喜。

    二皇子烦闷不已:“孩子的事,不要在母妃面前提起,我不在你身边,都不能护你周全,何必叫母妃和皇祖母终日念叨你。”

    秋景柔连连点头,耳边听得窗外雨声,她鼓起勇气道:“殿下,我早晨吹着风,此刻嗓子疼得厉害,若是风寒,就不能在你身边伺候了。我选了几个可靠的丫头来,今天明天,要您委屈一下。”

    项沣摆手:“不过是端茶送水,你自己保重才好。”

    夫妻俩便这么散了,秋景柔出门来,手下的人已经把两个漂亮年轻的丫鬟带到跟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声后,秋景柔便冷冷道:“好生伺候殿下,我不会亏待你们。”

    待丫鬟进门,皇子妃舒一口气,抬眸间,仿佛又在雨幕里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没想到他不仅在哥哥身边,往后还会时常出入皇子府,回想皇宫御园内的相遇,如今却像是老天爷,一步步把他送到自己的身边。

    秋景柔暗暗握了拳头,她要稳住,细水长流。

    而这一天的雨,没有如二公主所料在午间停歇,时急时缓怎么也不见停,自然一年四季阴晴**常有,谁也不会为了一场雨愁眉苦脸,宫里一切如旧,安乐宫里还请了太医来,为夏春雨查看腹中的胎儿。

    此刻太医正在淑贵妃面前回话,夏春雨缩成一团躲在边上,淑贵妃正询问夏春雨分娩的日子,但见尔珍从门外进来,一脸惨白地说:“娘娘,书房里出事了。”

359 他不在京城了

    大雨如注,淑贵妃毫不犹豫地撂下一众人出门去,太医见自己再无用处,便默默地退下了。

    其他宫人来照看夏春雨,她小心翼翼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老嬷嬷叮嘱她:“头几个月很要紧,你胆子也是大,跟着三殿下坐马车走,在路上把孩子颠没了怎么办?”

    夏春雨不敢说话,由着宫人将她送回去,只是隐约听边上的人说:“书房里的横梁断了,险些砸伤四皇子。”至于三皇子如何,却没听人提起。

    书房这边,宫女太监进进出出,沉重的横梁从顶上掉下来,唯恐房屋也会随之坍塌,两位皇子和太傅们早已被请出来,宫人们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古籍古董搬出来。

    淑贵妃到来时,两位公主已先一步到了,她进门便见二公主项琴在指挥宫人,小小的人儿言语架势像模像样,命宫人们惜命要紧,不要再往深处去搬东西。

    三皇子负手站在一旁,像是与他毫不相干,而四皇子则被大姐姐搂在身边,项元眉头紧蹙地盯着这随时可能坍塌的房屋,仿佛在奇怪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宫人高呼淑贵妃驾到,孩子们才转过身,三皇子最先走上前,皇后的儿女们也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淑贵妃长吁短叹,笑盈盈看向项润,“润儿,你没有被吓着吧。”

    四皇子摇头,本是依偎着长姐,此刻自己站直了身子,朗朗应道:“孩儿无事,多谢娘娘关心,这么大的雨,劳动您来探望。”

    淑贵妃笑道:“多懂事的孩子,瞧瞧你三哥,见了我只会直挺挺地站着。”

    且说三皇子被抓回来后,皇帝动怒要责打他,结果闪了腰送去平山疗伤,母子俩也没能好好说话,淑贵妃只命他重回书房,再没有别的什么话,此刻相见虽不尴尬,项浩却也没什么话可说。反是同父异母的妹妹弟弟,本就和他的母亲端着客气,说再客套体面的话也不会听着尴尬。

    但见项琴上前,稳重地说:“娘娘,之后的日子要着工匠仔细检查这书房里所有的屋子,若是父皇母后另有旨意,怕是整座皇城都要修缮。这几日三哥和四弟不能在书房念书,您看是另择一处地方好呢,还是各自回寝宫另作安排。”

    可不等淑贵妃回应,三皇子便先道:“我早该和润儿分开念书,不耽误他也不耽误我,不如借此机会,我们各自挑选先生,待书房修缮妥当之后再做安排。”

    哥哥这样说,做妹妹的自然不敢有意见,倒是看见淑贵妃失望的神情,她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项元姐妹觉得好生尴尬,便领着弟弟要回去,向淑贵妃告辞道:“雨天湿冷,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淑贵妃淡淡一笑,见二位公主请她先行,便朝儿子看了眼:“我们也走吧。”

    如此,等得母子俩离开后,项元姐弟才回涵元殿去。

    “三哥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我都要不认得他了。”回去的路上姐弟三人并排走着,项元说着说着,拍拍弟弟的脑袋,“你往后可不许犯浑,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项润好生不屑,反驳姐姐:“我可不会不听话,难道不是大姐仗着父皇母后宠爱,总是无法无天,甚至不顾皇家礼教,您一个大姑娘,没事总往外跑做什么?”

    可说完就被二姐拉到一旁,琴儿笑着说他:“傻小子你不要命啦,敢说大姐的不是,大姐生气的话,二姐可帮不了你。”

    弟弟一本正经地说:“我当然知道了,不是连父皇都要让着她,天上地下都没有大姐怕的人或事。”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当我是聋子吗?”项元霸道地挽起袖口,虎着脸逼向姐弟俩。

    项润便拉起姐姐的手,大声道:“二姐快跑。”

    姐弟俩就这么冲入雨幕里,项元一愣,朗声道:“你们两个小东西,淋雨病了怎么好,快给我回来。”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亦是手忙脚乱,可是姐弟三人却在雨里追逐嬉闹得欢喜,才刚在书房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竟没能吓着他们,只是苦了跟随的宫女太监,若是小主子们因此染了风寒,他们便惨了。

    嬉笑声几乎盖过了雨声,这边淑贵妃还没走远,他的儿子闷声不响甚至垂头丧气地跟在一旁,淑贵妃不禁停下了脚步,宫人们忙上前问是不是要抬轿子来,她却望着远处模糊的身影,听着那隐隐约约的笑声,问道:“是两位公主和四皇子在嬉闹吗?”

    宫人忙道:“是啊,涵元殿里时常有笑声,皇后娘娘也很少拿规矩束缚公主和殿下。”

    淑贵妃点头,看向一旁的儿子,她问:“他们不和你玩吗。”

    三皇子不屑:“儿子是兄长,何况现在是大人了,怎么能和小孩子玩在一起。”

    淑贵妃叹息:“我自然是问你小的时候,过去他们也不带着你?”

    项浩应道:“书房里课业很忙,二哥顾不上我,皇后娘娘和妹妹们倒是时常关心,可终究是没有玩耍的时间。母妃不必觉得他们姐弟日日如此,润儿那孩子很用功刻苦,元元和琴儿也知分寸,不过是难得嬉戏一回,就叫您撞见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母子之间变成这样,淑贵妃知道责任在自己,是她狠心把年幼的孩子丢在这里,那么现在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还谈什么母子情分呢。可她不会害自己的儿子,只盼他们明白这一点就好。

    然而嬉闹的姐弟三人,并非真的对书房里这件事毫不在意,回到涵元殿,在清雅的哄劝下给小祖宗们灌下驱寒的姜汤,换洗干爽的衣衫,琴儿拿着姜汤来找姐姐时,见她站在廊下听宫人回话,脸上神情低落,看到自己后才稍稍明亮一些。

    “姜汤,嬷嬷让再喝一碗。”项琴把碗递给姐姐,看那宫人远去,禁不住问,“姐姐找他们做什么。”

    “好好的横梁会断,我觉得奇怪,想找秋景宣带工匠去看一看,可惜他为了护城河吊桥的事已经不在京城,去地方上找木材了。”大公主看起来很不高兴,皱眉灌下姜汤,辣得浑身冒火。

    “姐姐,横梁的事……”

    “我想查一查,为了润儿好,天知道下一回又有什么东西砸下来呢。”项元难得正经起来,便是帝女气势十足。

    虽然好难得才会遇到一次这样的时候,可每每见到姐姐露出这般神情,项琴都会觉得她像足了母亲。她们姐妹俩长得不像,而妹妹一直都羡慕姐姐,比自己更像母亲。

    只是这样的气势没有维持太久,在大公主的心里,还有另一桩心事。今天早晨她焦虑地等待雨停,曾对妹妹说错过那几个时辰,就会错过很多事,当时她就觉得,自己若不是一大早就去找秋景宣,那个人就会不在京城,没想到,他真的不在了。

    可他到底是去其他地方找寻护城河吊桥的木材,还是另有其他的事,项元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更愿意相信是前者,毕竟后者的各种可能,都是她胡乱臆想的。

    此时,涵元殿门前出现熟悉的身影,沈云浑身湿漉漉地从雨幕中走来,项琴眼中顿时一片晴朗,但姐姐却先于他走了过去,难得不欺负人的,严肃地说:“你来的正好,我想找人去书房看看,查一查为什么好好的横梁会断,那屋子说不定就要塌了,回头什么线索都查不出来。”

    沈云被项元这架势唬了一跳,反是他轻松地笑着:“我已经安排人去了,你不必担心,母亲一定要我来看看你们是否安好,既然没事,我去向皇祖母报个平安。”

    见涵元殿平安无事,沈云便要走,但又想起什么话来,回眸对项元道:“雨天路滑,想出去玩儿的话,好歹等天晴。”

    项元没好气:“和你不相干,不劳你费心。”

    又是这样的光景,只要云哥哥和姐姐都在时,项琴觉得自己就像是不存在的,也许就连姐姐不在的时候,沈云的眼睛里也看不到她。

    小公主心里很难受,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被忽视,也为沈云不值得,至少就在刚才,姐姐心里念的也是秋景宣,甚至要让秋景宣来检查书房里的事故,因为秋景宣不在了,才轮到了沈云。

    “云哥哥,我和你一起走。”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项琴走上前,一直走到沈云面前,“皇祖母一定担心极了,我去道一声平安。”

    沈云不以为意:“我去也一样,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再回来……”

    “我亲口对皇祖母说了,我自己才能安心。”公主打断了他的话,立时就命宫人打伞,不由分说地朝宫门外去,偏偏沈云和项元都没觉得奇怪,项元还不忘叮嘱,“你走慢些,别叫琴儿赶得着急。”

    唯有清雅站在寝殿门前,看着这一幕心里不自在,忽然衣袖被人拉了拉,四皇子在边上问他:“嬷嬷,您看什么叹气?”

360 该怎样,就怎样

    清雅忙掩饰:“没有呀,殿下您怎么见奴婢在叹气?”

    四皇子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但也没深究,门前沈云和二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可大姐不知怎么没走开,那怔怔出神的模样,不是她平日里的性情。

    “母后说,将来她与父皇不在了,我要代替他们继续守护姐姐们,让姐姐们一生顺遂,让她们做任何想做的事。”项润一本正经地说,“二姐也罢了,大姐,我是管不住她的,这世上没有人能管住她吧。”

    清雅笑道:“大公主聪明懂事,也不需要人管束啊。”

    润儿深深看她一眼:“三哥更懂事,可是儿女情长太磨人,他们一个个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殿下说的……是。”清雅心里暗暗震颤了一番,皇后的一双女儿,性情全然不同,如今长子渐渐长成,竟也是另一个样子。

    男孩子一副大人老陈的架势,负手笑着:“但我一定会守着姐姐们,大姐就是把天捅出窟窿,我也会替她补全。”

    清雅欣慰地说:“说到底,还是殿下最疼爱姐姐。”

    那边厢项元转回身来,见弟弟和清雅在门前,她立刻便恢复往日的模样,霸道地问弟弟:“念书的事你可安排好了?回头父皇母后归来,见你荒废了功课,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润儿与清雅对视一眼,小家伙嘿嘿一笑就跑开了,清雅则说:“公主再去喝一碗姜汤吧。”

    项元连连摆手:“再喝,我可就要上火了。”然而她心里本就有一团火,提起这个字来,心情便一落千丈,不愿在人前强颜欢笑,便说她去歇着,扭头往自己卧房里一钻,再不出来了。

    屋外大雨不停,沈云与项琴已到长寿宫见过太后,老太太果然被吓得不轻,念叨着沈云要他请帝后与他父亲回来,不然京城里留她一个长辈,孩子们有什么闪失都成了她的罪过。如是说了半天,沈云一一答应下,才放两个孩子离去。

    再走出来,沈云拦下项琴叫她等一等,须臾便见长寿宫的人送来一件太后的披风,沈云拿过亲自将项琴裹在披风里,温和地说:“这雨太大了,你也不肯坐轿子,别着凉。我送你回涵元殿,之后去书房看一眼,有什么消息自然会告诉你和你姐姐。”

    项琴被裹在披风里,好像就是把自己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的心上人。小时候的云哥哥,就是这样体贴温和,比任何人都有耐性地陪着她们姐妹玩耍,被姐姐欺负了从来也不会吭声告状,长辈们若追究什么事,他也从来一力承当。

    不知几时,他就从哥哥变成了心上人,项琴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世界里统共没见过几个男子,才会自以为是地动了凡心。不是的,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这样很奇怪,脸都跟着红了。

    沈云看在眼里,笑问:“怎么了?”

    项琴的心扑扑直跳,什么也说不出来,命宫人打伞带路,毫不犹豫地就闯入雨幕里去了。

    沈云不紧不慢地跟了出来,一直伴随项琴到了涵元殿,见她安然无事地进门去,才定心折往书房,这里还是方才的模样,宫人们在清算搬出来的东西,工匠们正研究如何挪动那硕大的横梁。有人上前来对沈云说:“赵国昔日耗费巨资修建宫廷,必然请来无数能工巧匠,据小人查看,纵然这横梁断裂坠落,整座房子却不至于瞬间坍塌,梁上的结构十分精妙,及时修护填补,可再支撑百年不倒。”

    然而这些话,并非沈云要听的,他冷声问:“横梁是老化断裂的?”

    工匠却道:“公子恕罪,小人与其他人赶来书房时,已经有人将横梁的两端破坏了,您来看。”他带着沈云靠近硕大沉重的横梁,四皇子的书桌在底下被压的稀烂,若是落在他脑袋上,孩子此刻早已身首异处。

    沈云微微皱眉,他终究也不过是未满弱冠的少年,眼里本该是一片清明世界,但随着父亲深入朝堂,越来越多的污浊与阴谋充斥在眼前,少年的气质越发沉稳,更胜他父亲当年。

    “公子,这样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破坏这重要的证据,也就说明是有问题的不是吗?”工匠一面说一面惋惜,“这么好的一根木头,赵国皇廷真是耗尽天下之力来建造了这座皇城。”

    沈云吩咐:“这些事不要随便对他人提起,你们用心修复这里就好,索性将每一间屋子都检查一番,不要再有危险。”

    说罢这些话,沈云便匆匆离宫,而他才到家门前,便有父亲的亲信寻来,他站定听他们禀告时,母亲正从里头出来,见他们神神秘秘的,不免要问几句,沈云尽力敷衍了,可母亲却拦下他道:“云儿,你自己还是个孩子,不是娘怕你太自负,而是很多事你不懂里头的人情,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你爹,做任何决定都有他们的道理,有些事你不必冲在前头,照你爹的吩咐去做就好。”

    “娘的话我记下了。”沈云淡淡一笑,“可我得守住自己未来的妻子不是?”

    云裳怔然,嗔笑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说什么大话?”

    沈云不以为然,匆匆回房收拾了行装,冒着大雨便要辞别母亲,云裳不知她要往何处去,只着急地追着叮嘱:“要小心。”

    是日傍晚,京城的雨才停歇,宫里也收到了皇帝顺利到达平山的消息,项琴伏案给父皇母后写回信,项元则蜷缩在窗底下,看着廊外花坛里慢吞吞挪动的蜗牛出神。

    “姐姐,书房的事,要禀告父皇吗?”妹妹忽然问道,“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别叫父皇母后操心?”

    “我们不说也会有别人说,京城里的事,时时刻刻都会传过去,父皇就是在行进的路上也批阅奏折知晓天下事。”项元应道,“还是说了吧,说的委婉些,才叫他们少担心。”

    而口中说着这样的话,项元意识到一件事,倘若秋景宣真是“那个人”,此时此刻又在做“那件事”,父皇一定会知道,母后或许也……可他们,却不阻拦自己的感情,甚至放手让她去做想做的事,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们是相信可以将秋景宣拉回这一边,还是有信心不让秋景宣做任何“错事”,又或者是她多想了,是她看错了,秋景宣并不是那个人。

    “姐姐,你这几天怎么了,总是发呆。”项琴见姐姐又露出那种纠结而痛苦的神情,心疼地问,“有心事吗?”

    元元抽回神思,摆手道:“没有的事,这不是母后离家太久,我想她了。”

    琴儿将信收起来,低声道:“姐姐不必瞒着我,你不想说便是不想说,我不会缠着你的。”

    “傻丫头。”项元懒懒地嗔怪了一声,屋子里静了好一阵,才又听见她的声音问,“琴儿,你觉得姐姐喜欢秋景宣什么?”

    二公主笑道:“姐姐必然有姐姐喜欢他的地方,我怎么会知道。自然秋景宣的确是了不起的人,不论是样貌才干,连同他的出身都那么不可思议。”

    项元道:“我像被下了咒一般,自己也迷糊,说不清道不明。”她忽而来了精神,起身来到妹妹身边,正经地问,“琴儿,你跟姐姐说真心话,在你看来,我和秋景宣般配吗,若是不必在乎我的心情,给你权力和机会,你会不会劝我与他分开?”

    这像是玩笑话,可又那么的正经,其实姐姐的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做妹妹的并不理解,可姐姐若真能和秋景宣好好的,对她来说,是将来能与沈云在一起最重要的条件,私心想来,哪怕是秋景宣根本配不上姐姐,她也会盼着他们能顺利成亲,一辈子在一起。

    但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这是她最爱的姐姐。

    “姐姐已经好几次问我类似的话,秋景宣到底怎么了?”妹妹一语点中姐姐的心事,但她温和地说,“倘若那个人让姐姐这么痛苦,反反复复地纠结挣扎,我希望你还是要冷静地想一想是否真的幸福,而不是别人如何看待。说到底,姐姐并不是在乎别人眼光的人,连父皇母后都允许你的事,别人的一句话真的能改变你什么吗?这些话,姐姐不该问我,你该问的是你自己。”

    项元一叹,揉揉妹妹的脑袋:“我家二公主,真是蕙质兰心。”

    “姐姐……秋景宣让你痛苦了吗?”可妹妹却开门见山地问了这句话,“开春那会儿,你多快活,可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

    “我不是挺好的,闲着无聊呗。”项元转过身去,背对着妹妹,一时所有情绪都露在了脸上,唇边的笑容,透着几分清冷甚至孤寂,她这样万千宠爱在一身的人,竟然也会觉得寂寞。

    公主美丽的眼眸里闪烁出犀利的光芒:“将来,该怎样就怎样。”

361 瓜田李下

    这句话,项琴听见了,可她没能看见姐姐面上的神情,猜不到她究竟想什么。只是那个秋景宣,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刚开始那会儿阳光灿烂的姐姐早就不见了,怎么他们走得越近,姐姐脸上的笑容就越少?

    是秋景宣不好,还是姐姐不好?总不见得,她希望人家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只怕是将来成了亲也做不到,可若是秋景宣不好,仅仅因为他的出身吗?

    “要是云哥哥……”项琴心中默默念,她能想起沈云和姐姐在一起时,彼此都轻松自在的气氛,虽然姐姐一见沈云就吆三喝四很不客气,但毫无疑问,在沈云面前,姐姐什么都不必端着,相反每次提起秋景宣,她总是顾虑重重。

    “把信送出去吧。”项元这般说着,命宫人去寻信差,她把信放在手里掂了掂,问妹妹,“你猜是父皇母后先回来,还是淑贵妃娘娘先走?我瞧她那个架势,像是不想走了,虽然轮不到咱们说这种话,请神容易送神难,母后到底为什么让父皇把她带回来。”

    琴儿却一个激灵,安抚姐姐说:“你看,父皇母后和淑贵妃之间的纠葛,到如今还理不清剪不断,可见儿女情长的事注定不简单,姐姐不要总是犯愁,你和秋景宣会顺顺利利,一切都会好的。”

    这话听得心里暖暖的,项元知道妹妹心疼自己,可能不能把那个人拉到这一边,她心里没有底,既然笃定了该怎样就怎样,之后的路且一步步走下去。

    转眼,皇帝离京已有三日,那场大雨之后,京城接连放晴,皇城上下一扫湿漉漉的气息,二公主再来书房时,这里已经换了一副光景。

    坠落的横梁早已被搬走,工匠们正在修整加固房屋,宫人们则请二公主去清点从书房里搬出来的东西,毕竟书房里光是悬在墙上装点用的墨宝画轴都是稀世珍宝,并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打发的东西。

    而这日沈云已经回到京城,忙外父亲交代的事,便抽空过来监督工事,遇见项琴,便笑道:“又是你在忙碌,她出宫去了?”

    项元摇头:“皇祖母昨晚不适,姐姐半夜就过去了,这会儿还在长寿宫。”

    沈云便道要去探望祖母,项琴想了想,撂下手中的事跟着一起来,只是这一回,不是为了与云哥哥独处才跟来,她正经地问:“云哥哥,你和秋景宣相处过吗?”

    沈云颔首:“他初来京城时,我带着他在三省六部走了一遭,近来彼此的事没什么瓜葛,见面就少了。”

    项琴抿着唇,心中的话斟酌再三,到底开口说:“云哥哥,若是不妨碍你的正经事,你能留心一下秋景宣那个人吗?我不知道秋景宣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姐姐到底怎么了,但姐姐她好像不怎么开心。若是有万一,我不希望那个人让姐姐伤心,在父皇母后真正点头成全他们的婚事之前,你能保护姐姐吗?”

    这话沈云听得很意外,但琴儿的性情他了解,善良的公主比任何人都疼爱着她的兄弟姐妹,沈云大方地答应下:“我知道了。”

    项琴心里不是滋味,可除了云哥哥,没有其他人值得她这样托付,只要能不让姐姐受伤害,她终究是高兴的。漂亮的姑娘,灿烂一笑:“不过别告诉姐姐,她会觉得我多事,更会觉得你多事,咱们就悄悄地守在一边。”

    沈云答应着,与她一同来到长寿宫,王嬷嬷说太后才吃了药,正和大公主说话,二人走过屏风时,正听太后念叨:“皇祖母没多少年可以看着你们了,心心念念想的,就是我的孙儿们能嫁得好驸马,能娶到好媳妇,你们总是嫌皇祖母唠叨,等你们将来为人父母成为祖父祖母你们就知道了。”

    项元笑着说:“等三哥的孩子生下来,您可就是太祖母了,您千万要长命百岁的。”

    太后却叹:“皇祖母不敢想以后的事,你们都是那么好的孩子,偏偏……生在帝王家。”

    这话项琴听着,未去想更深的意思,可她不经意地转头看沈云,一贯温和的云哥哥脸上,聚集起深沉的气息,但这样的气势一瞬而过,他立刻就撑起笑脸,进去哄一哄他的祖母。

    这日直到淑贵妃来,孩子们才散去,淑贵妃自责一双儿子不知孝顺,太后劝道:“你不要总在这种事上计较,沣儿伤了腿,景柔要照顾她,难道你叫孩子分出三头六臂不成?至于浩儿,正在叛逆的时候,你该好好引导他,不要一味地苛责他。皇后……”

    不经意说出口的两个字,太后立刻感到不合适,含糊其辞地说:“往后啊,子生孙孙生子,还怕没人孝顺我?”

    可淑贵妃的心早就凉了,她知道太后已不是当年的太后,不能让她依靠,也不会再轻易被她利用,她放弃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十几年,就早该做好了这样的觉悟。她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会让皇帝带自己回来,可回来了,她不会再轻易放手。

    此时太后叹了一声,后怕道:“那日的意外,幸好没损了孩子的性命,我听说事情有蹊跷。”太后苍老的双眸,深深地望着眼前的人,忽然握起淑贵妃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千万,别胡思乱想,别做傻事。”

    淑贵妃一脸尴尬的笑容:“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臣妾……”

    “瓜田李下。”太后道,“你心里是明白的。”

    太后这话,让淑贵妃愤恨不已,但她死死地忍住了,可是离开长寿宫,脚步却被心火支配,等她醒过神来,竟然已经站在了涵元殿门外,回宫好些日子了,她还从未踏足过中宫的大门。

    而此刻,两位公主和沈云去了书房,去探究为什么横梁会断,涵元殿的宫人多年不遇淑贵妃,一时不知该如何对应,而她要进门,总不见得拦着不让,淑贵妃一直走到庭院里,听得动静的清雅才赶了出来。

    “清雅,你也见老了。”淑贵妃高高在上,看着伏地行礼的清雅,“我想看看小皇子,回来多日还不曾见过。”

    清雅淡定从容,起身道:“娘娘这边请,只因皇子幼小不宜抱出门,不然奴婢早该带着殿下向您请安的。”

    见自己没有被阻拦,淑贵妃反而不高兴,仿佛她在清雅眼里根本不值得提防,可既然来了话也说出口了,还是要去看一眼,而跟着清雅慢慢走进幽静的屋子,她不禁问:“这是皇后的寝宫?”

    清雅忙道:“娘娘的寝宫还要往里走些,这是五皇子的寝宫。”

    淑贵妃心中一颤,将屋子又打量了一番,宽阔的宫室与皇城中其他宫殿很不一样,比起当年的上阳殿更巍峨气派,仅仅一间偏殿就如此庄重华贵,难以想象秋珉儿住的宫室是何等规模。

    此时乳娘抱着襁褓走上前,弱小的婴儿正甜甜安睡,乳娘在清雅的指示下,大方地将孩子送到淑贵妃怀里,多年不抱幼小的孩子,这么轻这么柔弱地捧在怀中,淑贵妃有恍然隔世的晕眩。

    清雅带着乳母,淡定地站在一旁,没有露出半分不安的情绪,这让淑贵妃嫉妒又无奈,皇后手底下的人,从来都不一般。

    她小心地将孩子还给乳母,转身却见项润站在门外,孩子见淑贵妃看到了他,便恭恭敬敬地走来行礼,道是不知淑贵妃驾到,未能远迎。

    “没惊扰你念书就好,润儿真是好孩子,如此自律。”淑贵妃夸赞着,却看项润命乳母将弟弟放下,他看了几眼后,才继续来对自己说话。这看似寻常又绝不寻常的举动,让她安宁下的心火,顿时又挣扎了起来。

    四皇子这样的表现,令清雅也十分意外,不知要不要一五一十地把这些情景送去平山让皇后知道。而那之后,一贯专心读书不闻窗外事的孩子,竟全程陪伴淑贵妃,大方地带她参观了涵元殿的建筑,说着不合乎年龄的客套话,直到把人送出去。

    那时候,两位公主也回来了,弟弟却没有多余的话对姐姐们说,又自顾自念书去了。

    “出什么事了吗,淑贵妃怎么来了?”项琴这般问着,便也要去看看襁褓里的弟弟,只听清雅道,“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四殿下他……”

    话音未落,项元手下的宫人急急跑来,喜滋滋地说:“公主,秋大人回京了。”

    琴儿和清雅都停下脚步,而元元脸上却神情纠结,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快活和兴奋,反而很冷静地问:“他……从哪里回来的?”

    那人忙道:“秋大人与工部几位大臣一起回来的,他们找到了重修护城河吊桥的木材,这会儿正在城门下,说是趁盛夏来临前,要尽快完工。”

    项元本是将信将疑,可忽然见妹妹和清雅都看着她,便立刻露出笑容,故作轻松地说:“知道了,替我准备马车,我这就出门。”

362 强颜欢笑?

    便见大公主欢愉地跑回寝殿,换上轻便衣裳,出门前还与清雅和妹妹挥了挥手,是高高兴兴走的。可妹妹却看着姐姐的背影发怔,更是问清雅:“嬷嬷您觉不觉得,姐姐她好似强颜欢笑。”

    清雅心里也觉得不自然,只是不愿小公主多想,笑呵呵地说:“秋公子回来了,公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强颜欢笑。您必然与太后一样,舍不得公主嫁出去,才诸多担心。”

    项琴好生担忧,敷衍地一笑:“也许是这样,但皇祖母不是舍不得姐姐出嫁,是舍不得她所嫁非人。”

    且说项元出门时,遇见办完差事要离宫的沈云,这宫闱他从小就随意出入,谁也没把他当外人。但项元记忆里,沈云还真是很少在宫里留宿,看似亲密无间的关系,兄弟情姐妹情,又或是太后舔犊情深,可王府上下一直都很好地拿捏着君与臣之间的距离,不过到了项元和沈云这里,像是一切都无所谓了。

    沈云见元元直接从这道门出宫,不问也知道是去哪里,他本不想过问什么怕元元不自在,反是大公主自己主动上前来,问他:“方才妹妹在,我怕她担心不便问你,沈云啊,平山那边的事,你可知道?”

    “你想问什么?”

    项元眼中的光芒微弱无力,仿佛是心虚,她问:“刺客后来还出现过吗,有消息传来吗,宫里什么消息也没有,我猜想是没事的,可心里不踏实。”

    但沈云给了她有力而肯定的答案:“刺客没再出现过,如果皇伯伯在平山,刺客还敢出现,我和父亲还有什么颜面面对文武大臣,面对皇祖母和你们?”

    “真的……没再出现?”可是公主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

    沈云一时也摸不清她的心思,只道:“我当然不会骗你。”

    然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纸,沈云知道项元担心什么,项元却觉得旁人不懂自己的心思,她嘿嘿一笑没再言语,撂下沈云就跑了。

    皇城外的马车,径直将公主送到热闹的城门下,因此处修缮护城河吊桥,有守城士兵上前来疏导,命马车换西门离开。

    项元的随侍亮出公主令牌,士兵们忙通报到城门下,几位大臣将军都要来见礼,但见内侍匆匆跑来,恭敬地与诸位说:“公主只见秋大人一人。”

    众人脸上都是了然的笑容,秋景宣则是从容大方,辞过诸位同僚,便随内侍往马车行去。

    马车上的公主,透过帘子缝隙,能看见熟悉的身影不疾不徐地朝自己走来,靠得越近,她那自以为冷静的心就越乱。

    这几天内心反反复复的纠结,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甚至无情,可一见到他,怎么好像突然又变得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天地之间,能和他在一起就心满意足。

    “臣秋景宣,参见公主。”人到车下,秋景宣行礼,若是往日,元元早就跳下马车与他欢喜地说话,可今天却规规矩矩,元元猜想这个聪明的人一定会对自己有想法,可她连这都无所谓了,隔着帘子说,“那里好些大臣,叫他们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你上马随我来吧,我们从西门出城,我在宫里憋了好几天,想出去透透气。”

    秋景宣却道:“公主可否先行,这会儿臣还有几件事放不下,好容易找来的木材,不能叫工匠荒废了,这是影响之后数十年上百年的工程,皇上的意思,也是不希望日后再要反复翻修浪费人力财力。”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毫无力气的一句话,透着几分失望,可项元却连帘子都没挑起,不知是怕自己看清秋景宣,还是怕秋景宣看清自己,“那我去西门外等你,你早些来。”

    “是。”

    简简单单的对话,马夫很快得令,驾着公主的马车调转方向奔向西城门,秋景宣驻足目送,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回城门下继续与其他人监督工事,有几位好事者问他怎么不赴公主邀约,秋景宣从来都是淡淡一笑,不言语。

    当看着东门的护城河吊桥顺利竣工,工匠士兵们便收拾东西要赶赴另一道门,今日时辰已晚,且要明日再开工,秋景宣不动声色地辞过众人,一人一马由东门出去沿着护城河,直接绕到了西门外。

    西门外有湍流不息的河流,岸上水草丰美,公主的马车停在一旁,宫人侍卫都驻足在马车边,而公主一个人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西斜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在身上晕出一圈寂寞的光芒。

    秋景宣将自己的马交给公主的随侍,便缓缓走向她,而此处遍地草木,怎么走都会发出脚步声,项元很快就意识到,身后有人走来。

    起身,微微含笑,可一直到秋景宣在面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或是该说什么,却是突然间,秋景宣拉起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捧在掌心里,担心地问:“你在这里坐了多久,夏日未至,这样呆坐着不冷吗?”

    这并不是第一次手与手的接触,可却第一次让项元怦然心动,秋景宣说着就松开手,脱下了他的外衣,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披在了公主的肩上。

    项元的确冷了,坐在河边一动不动,便是片刻功夫就会背上发凉,而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这一下,身体仿佛复苏了,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自然,她娇然道:“我想你了,你不声不响地离京好几天,好歹跟我说一声呢?”

    秋景宣道:“工部突然来的命令,走得很急。”

    项元眼眸里,只容得下这一个人,数日来的纠结也仿佛消失了,霸道地说:“下一回不论如何,要告诉我一声,别叫我天天惦记着你。”

    温润的男子含笑点头:“我记下了,下次不论如何都来告诉你。”

    项元拉起他的手:“陪我在河边走走,等太阳落到那里,咱们就回城。”

    秋景宣顺着元元的心意,陪她漫步河边,说起离京的经历,说起他们找寻木材的不易,事无巨细,连同在路上吃到的美食也绘声绘色地告诉了元元,更道是为元元带回来有趣的东西,搁在家里没带在身边,几时便送进宫去。

    日头西移,将他们成双的身影越拉越长,这边侍卫随从停在马车旁一动不动,遥望公主与秋景宣,有人忍不住笑道:“听说世家贵族的小姐们,一辈子都见不到几个男子,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见了面就已是洞房花烛夜,咱们公主却是完全不必在乎这些礼教规矩,竟然还与秋大人手牵着手。”

    另一人则笑:“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宫里,太液池边或是御园里,处处都能见到他们手牵着手散步,言传身教,在公主看来这未必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众人都不禁感慨:“皇后娘娘,真是与众不同的人物。”

    很快,日落西山,元元没有过分留恋城外的安逸自在,在恰当的时辰就回到了皇城,只不过今天不是她独自一个人回来,公主与未来驸马秋景宣在城门下挥手道别的场景,也叫宫人们念叨了好一阵子。

    而这个时辰,远在平山的帝后却才刚从山里归来,珉儿穿着轻便的裙衫,发髻用头巾包裹,围裙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就连项晔也换上了寻常的粗布衣衫。

    珉儿道是山里枝叶横生,划破了丝绸锦缎太浪费,她每日都喜欢进山看看有什么野菜山菇,就给皇帝也折腾了这一身行头。

    起初项晔有些不习惯,可一两天后就恋上了这闲云野鹤的生活,反而是珉儿心里很明白这样的日子只能怡情不能贪恋,她不愿做个慵懒堕落的人。

    这会儿他们归来,京城的信也送到了,皇帝站在屋檐下,就着昏暗的夕阳看,珉儿端着一盏蜡烛走来,嗔笑道:“眼睛早就花了,还逞强呢。”

    视线忽然明亮,项晔只觉得豁然开朗,字里行间的意思也立刻就明白,便拿过蜡烛转到书桌前,利落地写了回函。

    珉儿问:“这是给谁的信,沈哲就在这里,京城里还有人值得皇上亲笔写信?”

    项晔却道:“连沈哲都在这里,朕在京中若无可信任之人,如何了得?”

    珉儿不再问了,自行去更衣,不久却是皇帝跟来道:“秋景宣回京了。”

    “那又如何?”

    “女儿的事……”项晔顿了顿,明白地说,“既然你完全不看好秋景宣,更是将他摆在敌对的立场,又何必让女儿去尝试什么感情,何必让她受伤害?”

    “我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受伤害。”珉儿严肃地说,“她若辜负你我所期望的,傻乎乎地跌在情网里,在她受伤害前,我自然会出手。可元元不傻,皇上,你不愿等一等看吗?”

    项晔皱眉,珉儿云淡风轻地说:“更何况,也许秋景宣能为了他,悬崖勒马。”

    皇帝没再出声,反而是回去重新写了一封信,之后命人将信送去,一转身却见珉儿看着他问:“夏天就要到了,我要回京为琴儿举行及笄之礼,皇上怎么打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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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介绍:
“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要顺从于朕?”项晔手中的玉骨扇轻轻一挑,脱下了皇后的凤袍。 “祖母说,秋家的女儿,不需要顺从。”珉儿仰视着这个浴血而来的王者,眼中没有半分卑怯。 大婚之夜,皇帝拥着其他女人而眠。 然而冷落、羞辱、欺压,皇帝的所有厌恶,都影响不了这个女人。 直到那一天,项晔看见珉儿对另一个男人,露出笑容。中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中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中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