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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全文阅读

作者:阿琐     中宫txt下载     中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8 当年的事

    来迎接秋景柔的,是沈哲父子,仿佛是皇帝的意思,有他们俩在,不至于亏待了未来的儿媳妇。安顿好皇子妃,沈云便奉命提前回宫向太后回话,彼时太后正在涵元殿里,沈云进门来,好难得的见元元迎上前,围着他团团转地问:“你瞧见我未来的嫂嫂了吗,长得什么模样,几岁了,她真的是母后的侄女吗?”

    一连串问题,沈云不知从哪里回答,为难地看了眼项元,只能直接无视她的发问,径直往门里走。

    “喂?沈云我问你话呢。”项元站在后头双手叉腰,幸而被赶上来的妹妹拦住,她才没有嚷嚷出来,气哼哼地妹妹抱怨,“你看,你总说我不理他,可是你看他对我的态度。”

    这边厢,沈云已经进门了,他是沈家唯一的香火,这棵独苗苗,在太后而言比皇孙们都来得珍贵,老太太一见他便像是见到希望,忙不迭拉着手说:“孩子,你问了吗,淑贵妃送来的姑娘,真是秋家的女孩儿?”

    沈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太后和皇后,那秋景柔的确是秋振宇的孙女,是从前二房里的孩子。但她和他的兄长都被祖母,也就是昔日秋振宇二夫人的娘家收养了,并入了宗籍,改姓成。

    太后听得糊涂:“怎么又姓成了?”

    沈云应道:“原就姓成,但入京要做皇子妃,说是必然要被查三代出身,瞒着也是瞒着,不如照实说了,就把原本的姓氏来历都说了。”

    太后眨眨眼睛,看向珉儿问:“你看呢,我是不在乎的,只要你也不在乎就是了。”

    珉儿微微一笑,太后本意,该是“我是不在乎的,你也不要在乎。”,不过眼下多加了几个字,听着好客气。

    进了腊月,珉儿早已大腹便便,这个年纪再怀孕,比不得十多年前那么轻松,她吃力地站起来,吃力地走到窗下,见有宫女折梅归来,元元将她们拦下,随手就摘下两朵花,小心翼翼簪在妹妹的发鬓边,左瞧右瞧,不知夸了妹妹什么,叫琴儿羞得脸红。姐妹俩亲亲热热,手挽着手出门去了。

    珉儿心里好安慰,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不要被任何烦恼纷争打扰。

    “云儿,你进门见到元元她们,怎么说的?”珉儿回身来问沈云。

    “什么也没说。”沈云坦率地应着,微微皱眉头,像个大人似的,“元元她问了一堆话,一时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回答。”

    珉儿笑得眼眉弯弯,便打发孩子:“去吧,告诉你父亲,太后和我都知道了。要是又在门外遇见元元,还是别理她,她回头自己会来问我。”

    沈云领命,辞过祖母和皇后便走了,太后跟到门前说:“天冷,把斗篷披上。”

    而珉儿则从身后搀扶了婆婆道:“母后,我觉得这事儿咱们不知道,可皇上一定知道,既然是皇上都默认的人,咱们安安心心替沣儿周全了便是,至于姓成还是姓秋,根本不重要,要紧的是孩子本身好不好。明日就让那孩子进宫来,您看看是否合心意,是否配得上沣儿。”

    太**着珉儿的手,她年纪大了,手上的皮肤都苍老了,而珉儿的手指握在掌心,却仿佛最温润柔和的玉,老太太轻叹:“其实我是否看得上眼,你是否在意她的出身都不要紧,珉儿你不要怪我,我只想这件事别叫淑贵妃伤心。对你而言,她是皇上身边另一个女人,不论你怎么看待她对待她,都有你的道理。可你也要知道,对我而言,淑贵妃曾经陪了我十几年,陪我度过最动荡的岁月,我如今一只脚已经在鬼门关里,就想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多少能对得起她些,不然我……”

    “母后,我都知道。”珉儿淡淡笑着,“这件事除非皇上反对,不然我一句话也不会说,您看得中的,皇上看得中的,咱们正月里就为沣儿把婚事办了。”

    太后意味深深地看着珉儿,心里松了口气:“那就这么办。”

    涵元殿外,脚程快的沈云很快就追上了慢悠悠逛着的姐妹俩,项元和妹妹本是要去书房,自然知道沈云要离宫,项琴和气地道了声辛苦,可项元却忽然拿腔捏调地说:“前几日母后讲起宫里的规矩,说我们现在都是大人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胡闹没规矩。”

    沈云没做声,继续听项元道:“你如今也入朝当差算是个大臣了,往后见了我们,是不是该行君臣之礼?”

    边上项琴听得,拉着姐姐急道:“姐姐你又胡闹了,别总欺负云哥哥。”

    项元却高高挑眉,傲然看着沈云:“可我也没说错啊,你说呢?”

    “云哥哥,姐姐她和你闹着玩儿的,你可别……”

    着急的二公主,担心沈云误会,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可沈云却淡淡地看了眼项元,伸手可及地在她脑袋上摸了一把:“你都及笄了,别总像个孩子似的瞎闹腾,别人会笑话你的。”

    说完这句话,高大的少年就走了,那沉稳淡定的背影,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被揉了脑袋的项元呆呆的,半晌才回过神,气得不知怎么才好,撩起袖子从路边捡了一块冻得僵硬的雪团,使劲朝沈云背后丢过去,正中了他的背心。他回眸看了眼,也不知疼不疼的,只是摇头似乎在叹气项元的胡闹,默不作声地又走了。

    可这边厢,珉儿送太后出门来,婆媳俩正巧看见项元朝沈云扔好像石头似的东西,好在太后没有大惊小怪,毕竟侄孙和孙女都是宝贝,只是嗔笑:“这两个小冤家,见了面从没安生的,往后小日子过起来,也天天打打闹闹的不成。”

    可这一幕,却触动了珉儿心底的事,她怔怔地看着出神,太后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生气了,忙笑道:“他们转过身就又好了,哪里真正红过脸,你别往心里去,元元从小就欺负云儿,云儿一直都让着她宠着她,将来他们成了家也必然是这样的。”

    珉儿醒过神来,欠身道:“母后说的是,不过元元大了,不能再由着她胡闹,儿臣会好好管教她。”

    太后笑笑:“管什么,这天底下她们是最有资格胡闹的人,你仔细管紧了皇上跟你脸红,那可是他的两个宝贝。”

    婆媳俩说笑着就散了,涵元殿的人一路护送太后回宫,待太后安安稳稳歇下,珉儿这里才松口气。至于她自己,皇帝不允许她走出距离涵元殿太远的地方,涵元殿里的积雪每天都有人及时清扫,地上擦得不见一滴水,就怕有薄冰叫皇后娘娘滑到。太医说皇后孕中要多走动,才有助分娩,项晔就陪着她绕着涵元殿的长廊一圈一圈地走,不厌其烦。

    静静想来,一切都那么安稳幸福,在皇帝的呵护下,珉儿和她的孩子们都能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

    可谁都有一死,珉儿考虑的不是失去皇帝她会怎么样,她考虑的是自己和皇帝都不在了,孩子们的将来会如何。虽然是好是坏,她和项晔都看不见了,但身为父母,活着一天就会操一天的心,总盼着能留给他们一生一世的安稳。

    如今,被“驱逐”十几年的人,往平静的水里丢下一块烧得滚烫的石头,不仅仅是激起波澜,滚烫的石头更是像要把水煮开,搅得天下不宁。

    此时,清雅为皇后送来安胎药,看着皇后安安稳稳地喝下,她才问:“您看这事儿,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珉儿颔首,轻轻擦去嘴角的药汁:“不该有他不知道的事,我倒是奇怪,他竟然都不和我商量,要不要为沣儿办婚礼他是问过我的,既然都问了,做什么不提秋景柔。”她兀自喃喃,“二房的孩子?”

    可不论如何回忆思索,珉儿都想不起来了,秋振宇有太多的儿女,儿女们有太多的子孙,如今对于那个算得上是她的出身的家,珉儿唯一能记起来的,是最后离开宰相府时,丢在她身上的那只小孩子的鞋。

    方才看见元元拿石头扔沈云,她心里就莫名地一抽搐。

    “娘娘,奴婢准备了见面礼,您要不要过目。”清雅说道,“明日秋姑娘入宫,若是太后点头了,这见面礼就该送出去了。”

    珉儿道:“你准备的,我很放心。”停了一停,她提起神来,吩咐清雅,“传我的话,让秋景柔去拜见祖母和我的母亲。”

    清雅愣了愣,珉儿扶着肚子,缓缓道:“我和奶奶始终都是秋家的人,秋振宇虽然不在了,可秋家并没有消失,奶奶是秋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她既然是秋家的子孙,当然要去拜见行礼。”

    “这样一来,您不就是承认她是秋振宇的孙女,可是说好了的,秋家的人此生此世都不能再入京城。”清雅提醒皇后,“外人该笑您了。”

    珉儿淡淡:“怕什么,反正能笑到最后的人,永远不会是他们。”一时想起沈云的话,念道,“对了,她还有个哥哥?”

319 那个过路人

    “公子却没有说,那哥哥是不是也跟着入京了。”清雅眉头不展,谨慎地提醒珉儿,“娘娘,我们还是要多多留心。”

    珉儿合上双眼,像是静心养神,口中却冷冷地说:“秦庄的儿女,秋家的子孙,还有沣儿和浩儿,我等了他们十几年了。江氏若非要把自己的儿子和别人家的孩子绑在一起来找我清算旧账,我是拦不住的,可我既然早就等着这一天,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是我的命也是他们的命,到时候谁也别觉得冤。我的孩子可以不做皇帝,但任何人休想伤害他们,当年我能狠心无情,现在更无所畏惧。眼下我恨的,不是怪她要与我争,是她为什么第一步就牺牲沣儿的幸福?”

    清雅在一旁没有半分惊讶,纵然有一天,二皇子三皇子因为皇后而离开这人世,她也不会觉得意外,都走到这一步了,皇后绝不会让她过去二十年的人生变成一场笑话。

    那之后,清雅将皇后的旨意传下,命秋景柔前往别院向秋老夫人行礼请安,如此一来,便等同是恢复了她秋家儿女的出身,秋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得入京,就这么被打破了。

    白夫人陪着秋老夫人一同见了这个孩子,白夫人还能记起来她的祖母和父亲是谁,但这孩子连同她的哥哥,白夫人都没什么印象了,当年她离开时,宰相府里大腹便便的年轻媳妇不少,一直到秋振宇被正法,白夫人再没见过秋家的人。

    “娘娘命你来叩拜,便是把秋姓还给你了,你的兄长若愿意,大抵也是可以改回本姓,只是他能不能入京我也不好说。”白夫人谨慎地对应着这个孩子,“你且等见过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做主。”

    秋景柔温顺地答应下,再次拜谢二老,白夫人看了眼母亲,秋老夫人神情淡淡,那眼底的目光和珉儿一模一样,白夫人心中一定,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但老夫人和珉儿一定有主意。这么多年过去,白夫人已经不恨了,秋家都成那个样子,赵氏也多年前就死于非命得到了报应,她当然是放下旧恨,反是今日看到秋景柔,在她眼眉里见到几分故人的模样,才又想起些什么来。

    等那孩子离去,白夫人对秋老夫人道:“还真是二房的孩子,这孩子的眼眉很像二夫人。”

    秋老夫人淡淡:“一入京就表明身份,是有备而来的,压根儿没打算瞒着,那么他们会出现在淑贵妃身边,到底是淑贵妃主动去找的他们,还是他们主动找淑贵妃?”

    白夫人皱着眉头:“娘,是不是珉儿会很难做?”

    老夫人却笑:“没什么难做的,我原以为我活不到那一天,如今能活着看她把旧账算清,我也了无牵挂。”

    门外,侍女们送秋姑娘离开别院,这里一出门就对着皇城的后门,但说近也不近,城门上若是有人,只能看个身影看不真切,自然城门上的人,也是看不清她的。

    “姑娘,马车来了。”侍女催促秋景柔,问道,“姑娘在看什么?”

    秋景柔摇头:“不是我在看,好像有人在看我。”

    果然这一边皇城门上,项元正举着长长的镜筒找寻着什么,项琴在一旁问:“姐姐,看真切了吗?”

    项元恼火地把东西丢给她:“沈云就是骗人的,说什么能看几里外的光景,模糊一片,我都要瞎了。”

    项琴嘀咕着,摆弄了几下也朝远处看去,却道:“姐姐,未来的二嫂很漂亮呢。”

    “你看见了?我看看……”

    “她上马车了,看不见了。”项琴放下镜筒,笑道,“明儿不就进宫了嘛。”

    做姐姐的却一副大人姿态:“你只知道傻乐,将来的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们别给母后和二哥添乱。”

    姐妹俩说着这些话,便下了城楼,恰好遇见二皇子带人巡视到这里,猜想此处去别院很方便,以为她们是要去见秋老夫人,便道:“虽然离得近,你们也别瞎跑,带着人大大方方地过去,不要给老夫人添麻烦。”

    可是两个妹妹却贼兮兮地笑着,因是说好不添乱,就不敢胡说八道,没有理睬项沣,手拉着手就跑开了。

    直到夜里,她们香汤沐浴后各自由宫女侍奉擦干头发,清雅带着人来看一眼,项元就笑:“是父皇来了吧,嬷嬷您没地儿站了。”

    清雅笑眯眯道:“可不是咱们公主最聪明?”说着来为项元梳头,而项琴则在一旁说,“嬷嬷,我们今天偷偷跑去后门对着太祖母那儿看了,看到秋姑娘的脸了,长得真漂亮。”

    “是吗?”清雅意外地说,“说起来,当年秋家女眷入宫,的确是美人如云。”

    项元问:“嬷嬷,我二嫂叫什么名字?”

    清雅应道:“公子说是,叫秋景柔。虽是恢复了秋姓,排的却是收养他们成家的景字辈,虽然听着复杂些,不过就是个名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哪个谨,谨慎?瑾瑜?”

    “景色的景。”

    景色的景,这名字从一开始听着,就像是在哪里遇见过的,听说景色的景,项元想起了那个叫禾景煊的人,最后在元州城相处的一天里,她已经问清楚了禾景煊三个字怎么写,此刻眼前出现这三个字,边上排列着秋景柔的名字,她心里突突一跳,难道……是秋景宣?

    “嬷嬷,她哥哥呢?”正好项琴问了。

    “奴婢不知道呢。”清雅道,”不过今天传来消息,说是秋姑娘去见过老夫人后,说希望能让她的同胞哥哥也入京来。”

    项元不自觉地问:“入京来做什么?”

    清雅为她将青丝理顺,笑道:“能做什么呢,光复宰相府吗?谁知道呢,谁又知道淑贵妃娘娘在想什么,但愿别为难了二殿下。”嬷嬷说罢这些,觉得自己多嘴了,搂着两个孩子想提醒几句,激灵的小姑娘们已是道:“嬷嬷放心,我们不在母后面前提。”

    而这晚,本要和妹妹睡一起的项元,突然要回自己的寝殿,大半夜的不顾外头天寒地冻就跑了,不过姐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项琴没在意。但第二天再见姐姐,她眼圈儿泛红像是一整晚没睡,精神也不好,不过是胜在年轻经得起熬夜,可是这模样瞧着,怎么都是有心事了。

    一清早,宣政殿早朝如旧,云裳则带着儿子女儿进宫来,等着一起见见二皇子未来的皇子妃。

    沈云跟在母亲和妹妹的身后,正要走进皇后寝殿,见项元从边上慢悠悠的来,他停下了脚步多看了一眼,项元一抬头见是他,立刻皱眉,没好气地瞪回来,一副质问沈云看什么的架势。

    “你怎么了?”沈云却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掀起了项元的长裙,惊得姑娘家朝后退开,怒道,“你做什么,你敢掀我裙子?”

    沈云道:“你鞋子穿反了。”

    项元一愣,稍稍提起裙摆看了眼,怪不得脚下不舒服,原来是把绣鞋穿反了,她放下裙摆,身体微微晃动着,像是在裙子底下调换鞋子。

    长裙厚重,她换脚时一时没站稳,正不知该往哪儿扶,便见沈云的手伸了过来。可这样反而激得元元嫌弃,不仅不扶,更要顺势推开他,谁知这样自己的重心更不稳,一下没收住力气,直接跌进了他怀里。

    那一边项琴不见沈云进门,热情地出来看看,一出门就看到姐姐跌在云哥哥的怀里,高大的沈云稳稳地托住了姐姐,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那样的笑容,皇叔对着婶婶时,常常会露出来,他像极了他父亲。

    虽然姐姐早已挣扎着站稳了,可沈云的手还悬空着,像是随时要搀扶一把姐姐,直到见姐姐完全站定了,他才放下了手。

    “琴姐姐。”沈晴从门里出来,拉着她的手说,“怪冷的,我们进去吧。”

    项琴回过神来,笑道:“是呀,太冷了。”

    她跟着小妹妹进门去,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沈云跟在姐姐身后往这儿走了,项琴没来由的脸上通红,慌慌张张地躲开了。

    屋子里,珉儿正品尝着云裳从娘家带来的酱菜,不经意地抬头,就看到小女儿神情异样地从门外进来,而旋即跟进来的是沈云和元元,云儿依旧是平时的模样,只是她的大女儿,瞧着精神恹恹气色也差。

    “元元,来。”珉儿召唤女儿,把孩子搂在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心地问,“哪儿不舒服?”

    话音才落,不等女儿回答,门前宫人就通报,秋姑娘到了。

    项元忙起身让开:“母后,外面冷,别叫人家等久了。”

    珉儿颔首,示意宫人把秋景柔带进来,屋子里莫名地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息,当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出现在众人眼前,看着她盈盈拜倒,珉儿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她从没在元元的眼里看到这样的目光,这孩子怎么了?

    而项元看到这位未来的嫂嫂,心就抽紧了,他们兄妹,长得太像了。那个过路人,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过路人……

320 那她可不可以?

    秋景柔极富教养,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在谁的面前露出卑怯。不论是淑贵妃对她进行了**,还是收养她的成家好好培养了这个孩子,这样漂亮得体的女孩儿选来做皇子妃,本是再合适不过的。

    偏偏她姓秋,偏偏她是皇后的侄女。

    “孩子,淑贵妃娘娘知道你姓秋,知道你是秋振宇的孙女吗?”一旁的云裳没忍住,到底是问了。

    众人都看向秋景柔,她微微含笑,恭敬地说:“回夫人的话,贵妃娘娘知道民女的出身,贵妃娘娘说,作为秋家的子孙作为皇后娘娘的侄女,民女本该骄傲的。当年错在祖父,累及家人受罪,并不是因为家人有罪,而是要以此警示世人,也是家人享受荣华富贵的代价。到如今,民女不该把家族的罪过背负在身上,倘若有幸被选为皇子妃,当好生照顾殿下,孝敬皇上和娘娘们,便是光宗耀祖了。”

    云裳笑着点头,没说话,目光悠悠转向珉儿来,眼神里说的是:“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孩子,瞧着温柔,心里头有主意呢。”

    多年姐妹,云裳想什么珉儿很清楚,可她实在是不在乎这秋景柔是好是坏,也不在乎她有几斤几两。

    相反,此刻她更想知道女儿们怎么了,好好地进门来,为什么琴儿脸上红红的,为什么见到秋景柔,元元立刻就变了脸色。虽然她们已经努力地好好地藏起了各自的情绪,可哪怕是一瞬间,也没能逃开亲娘的眼睛。

    在问答中,知道了是淑贵妃派人去找来的未来儿媳妇,是她派人往昔日宰相府女眷的娘家里一户一户地找,秋家子孙众多,适龄的必然不少,想来在模样性情和教养之上,淑贵妃还做了好一番斟酌挑选,才有了这眼前的秋景柔。而她,也一定是故意要找秋家的女儿,故意要造成这样别扭的局面。

    “带她去见太后吧。”珉儿对云裳道,“太后若是问,就说一切凭她和皇上做主。”

    云裳起身领命,温和地上前带走秋景柔,原本该是皇后领着去的,可珉儿大腹便便,皇帝早就不许她走出远的地方。云裳也这样对秋景柔解释了,一路往长寿宫去,姑娘家目不斜视步伐稳重,没有被皇宫里一步一景的富贵繁华吸引,端端正正地跟在云裳身旁,俨然世家贵族的孩子。

    跟着来的还有琴儿,平日里最活泼的大公主却没来,琴儿一向乖巧安静,只是跟在云裳身边,也没去和秋景柔搭讪,毕竟这个人最终是否会成为皇子妃还没有定数,公主也有公主的骄傲。

    但涵元殿里,最最骄傲的那个人,却独自回到她的寝殿,借口是累了要歇着,而项元本就一夜未眠,是该困了。

    珉儿则命人将项沣找来,问了他一些话,未婚妻的出身同样让这个懂事的孩子十分为难,但珉儿却对他说:“你母妃说得对,当年错的是秋振宇,我也始终姓秋没有改,秋家的儿女子孙本该是骄傲的,至于曾经说世世代代不得入京,这里头的细节等你父皇去推敲,你不要放在心上。倘若太后看了觉得合适,你就自己去瞧瞧,要是喜欢的,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喜欢,自然我指的是你单单不喜欢这个人而非在乎出身,那么这事儿最终还是要你自己来做决定。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要在乎任何人的感受,就问问你自己喜欢不喜欢。”

    项沣郑重地答应了,他一贯谨慎而聪明,不多时退下,便朝长寿宫去了。

    珉儿轻轻一叹,唤来宫人问大公主在做什么,慢慢走来闺女的寝殿,屋子里静悄悄的,卧榻上锦被乱糟糟地堆着,她的女人蜷缩在被子中间,只露出漂亮的脸蛋儿,可白玉一般的胳膊。

    珉儿坐到床边,把女儿的手藏进被子里,小姑娘微微睁开双眼见是母亲,咕哝了一声,满满地磨蹭着,像小猫儿似的就躲进了珉儿怀里,把脑袋枕在了珉儿的腿上。

    珉儿嗔笑着摸摸闺女的脸颊:“口口声声是大姑娘了,哪里长大了?”可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不乐意姐姐这样,忽然一脚踢起来,叫项元吃了一惊,彻底清醒了。

    “睡吧,母后陪着你。”珉儿温柔地说,“是母后不好,吵醒你了。”

    “大白天的睡觉成何体统,我自己也知道不好。”项元索性起身来,趿着软鞋,搀扶珉儿在安稳的椅子上坐下,嘿嘿笑着撒娇,“可母后就是宠着我,叫我无法无天的。”

    珉儿笑道:“知道你自己懂事,母后何必拘泥小节。”

    项元笑着,随意地扶着一旁桌子,要把鞋子穿穿好,不禁想起先头沈云掀他裙子,告状道:“母后,沈云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今天一见面就掀我裙子。我一会儿要去找婶婶,不,我要去找皇叔告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比起方才的秋景柔,自己的女儿真真还像个孩子,可珉儿知道秋景柔会的那些,她的女儿也都会,从小跟着自己和皇帝参加朝会国宴,接见外国来使,她们从没出过差错,平日里就该自由自在的,倘若连最尊贵的公主都不能活得潇洒自在,老百姓还有指望么?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即便是此刻,女儿大大咧咧地说着这些琐碎的事,珉儿也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异样的光芒,孩子有心事了,甚至是她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的大事。

    “元元,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母后说?”珉儿主动地问了。

    正碎碎念的项元突然安静了下来,母亲身上不容回绝的气势让她胆怯了,从小母后就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可也是最严厉的人,不然她和妹妹在人前的教养又从何而来,她颤颤地看着娘亲的双眼,这双比她和妹妹都要美丽的眼睛里,蕴藏着万千世界。项元明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

    “没有呢,没有什么事呀,母后……”项元眼神闪烁,这个年纪还根本不会藏心事,更何况是对着娘亲。她想尽可能地扯开话题,低头见自己还穿着寝衣,便说,“昨天把皇祖母不想喝的浓茶给喝了,所以夜里才睡不着的,您不要担心女儿,我今夜就好了。”

    “想说什么都可以,不论是好事坏事,或是错事。”珉儿揉过女儿,“当然,你今天若不想说,将来还是有机会的。”

    门外头,从长寿宫归来的项琴知道母亲在姐姐屋子里,便要过来复命,自然没有宫人会拦着她的路,轻盈地就走到了门前,将要绕过屏风时,听见姐姐在说:“真的什么都能说吗?”

    母亲应允了,而姐姐立刻就道:“那就是沈云,母后,不要把我嫁给沈云好吗,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虽然在元州您就答应我了,可您看二哥的事,最终还是要皇祖母做主,那是不是我的婚事也是皇祖母说了算的?母后,我不要嫁给沈云。”

    听得这话,项琴一时迈不开步子。

    类似的抱怨,她听了好多好多,姐姐一直都挂在嘴边从不遮遮掩掩,可好好的她又提起来,更像是铁了心了。妹妹的心不安地跳跃着,倘若,倘若姐姐真的不要沈云,那她可不可以……

    “谁在外头?”突然传来母亲的声音。

    项琴没来得及转换脸上的神情,就这么走出了屏风,虽然她很快就意识到并扬起笑容,但转身之间纠结在脸上的神情,还是清清楚楚地映在珉儿眼中了。

    一双女儿嬉笑着,看似天真无邪,可做娘亲的心里再明白不过,她们长大了。

    这一日,秋景柔辗转各处见了不少人,与二皇子也打了照面,可规矩教养不能让她抬头胡乱张望,终究是没看清未婚夫的面容。但她心里明白,今天这么一圈走下来,她这皇子妃的身份是该确定了的。

    夜色渐深,秋景柔洗漱后便要入寝,孤零零地在这个地方,眼下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等婚礼之后,她在皇子府中当家做主,才算开始有她的一番天地。

    端坐卧榻上,徐徐放下纱帐,门外已是万籁俱寂,她正要躺下,似乎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响,紧跟着风便扬起纱帐,她心里一慌,用被子捂着身体,便听见传来熟悉的声音:“景柔?”

    “哥!”秋景柔掀开了纱帐,便见到了利落潇洒的男子站在昏暗的烛光里,她忙起身去把窗关上,紧张地问,“你怎么来了,哥哥,外头好多侍卫,你怎么闯进来的?”

    秋景宣淡淡一笑:“这点守卫,不算什么。”

    他们是嫡亲的兄妹,妹妹出生时,刚好一家人被赶出京城,一路颠簸去往南方,还是秋景宣帮着母亲抱妹妹的,一晃十几年过去,他们兄妹又回来了。

    “宰相府已经不见了。”秋景宣笑道,“我去看了正在兴建的皇子府,看样子你会住在那里,到底是皇长子,皇子府十分宏伟富贵。”

    可这都不是秋景柔在乎的,她要是紧张地问:“哥哥,他们还没答应让你也入京呢,要是被抓了怎么好?”

    门外一阵风声传来,叫秋景柔更加紧张,甚至到门前张望了一下才能安心。而此刻,驿馆外走过身形颀长的沈云,他方才一路跟着秋景宣,到了这里。

321 玩笑

    沈云悄无声息地离去,秋家兄妹还在说着要紧的话,他们几时散的这里的侍卫毫无察觉,但是该知道的人,永远不会错过任何消息。

    翌日一早,皇帝在朝会上宣布了二皇子的婚事。在此之前,项晔已经找儿子谈过,既然儿子表示愿意由帝后做主,愿意听母亲的安排,他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下了旨,婚礼定在正月初五。

    朝会散去后,向二皇子贺喜的人纷至沓来,项沣向来好性情,也深知与大臣交好的重要,不厌其烦地应付着,午膳时分得以脱身,又被太后找去了长寿宫。

    长寿宫里,两个妹妹正喜滋滋地等着他,她们身后是尚服局的宫人,太后笑着说:“虽然时间紧了些,可也来得及,要好好给你做一身喜服。”

    项元和项琴拉着哥哥到一旁,指挥宫女为他量尺寸,见她们在一旁依偎着笑得像花儿一样,项沣嗔道:“转眼你们也该嫁出去的,这会子来闹我,将来我对驸马也就不客气了。”

    太后在一旁乐呵呵地说:“你和云儿一道长大的,还能把他怎么样?”

    项沣笑道:“皇祖母,云儿那么好,我们家这只皮猴可配不上。”

    众人都笑盈盈地看着大公主,而这样的玩笑话,从小就一直听,纵然心里千万个不情愿,项元也不会给祖母甩脸子,只是嘿嘿一笑敷衍过去,拿着软尺在哥哥身上绕啊绕。

    折腾半天,孙子孙女陪祖母用了午膳,项沣另有公务在身,公主们则等皇太后休息了才散去,项琴要去书房看看弟弟,项元嫌书房闷不乐意,姐妹俩便分开了。

    腊月里的皇城,银装素裹,且因人太少,有些地方的积雪未来得及清扫,厚厚地堆积在那里,最高的地方,都快有半个身子。项元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见着积雪就去踩出一长排脚印,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要以此来消磨心里的不愉快。

    她有好多好多的心事,不知道该对谁讲,虽然身边都是爱着她宠着她的人,可这些话,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走到太液池畔,随行的宫女上前来问:“公主,您的裙子都湿透了,鞋袜也湿了吧?”

    “是你们自己湿透了吧。”项元很体贴,打发宫人道,“赶紧回去换干净的,给我送一乘暖轿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宫女们都是常年跟着项元的,深知公主的脾气,便赶紧回涵元殿去,把项元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今日无风,浩渺无边的太液池,如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安宁地躺在那里,项元随手捡起雪团丢进去,荡漾出水波,一层又一层缓缓地朝远处散去。

    “禾景煊,秋景宣……”项元口中念念有词,那个人的脸清清楚楚地映在眼前,过去几个月了,突然又想起这个人来,才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淡忘。

    远处,皇帝带着人经过,他本是坐在暖轿之中,不经意地掀起帘子时,看到了太液池边熟悉的身影,这样的光景并不稀奇,他的女儿从小就能自由自在地在皇城各处玩耍,只是这冰天雪地,做父亲的难免心疼。

    轿子落下,皇帝只身走来,正见项元捏了一个又一个雪团往水里扔,他含笑走上前问:“手该冻坏了,若是生了冻疮,回头又疼又痒该哭鼻子了。”

    项元应声转来,见是父亲,立时笑起来,轻盈而欢喜地跑到父亲身边,皇帝厚实温暖的手掌将女儿冰凉的小手紧紧握住,嗔怪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也不回去陪你母后说说话。”

    “涵元殿里都是来问候二哥婚礼的人,是母后让我和琴儿出来,说不乐意见她们在我们身上摸来摸去的。”项元毫不客气地说,“反正我也不喜欢她们。”

    项晔搂过女儿,想要好好暖暖她的身体,一面道:“你娘啊,把她那些怪脾气全教给你们了,她那强硬的性子在你们身上,将来找哪个男人来包容你们?”

    女儿却一脸的嫌弃,似乎根本不在乎父亲这些话。她们姐妹从小就没指望过任何人来包容自己,她们是公主,是这天底下最骄傲的女子,即便不是,母亲言传身教给她们的,也从来不是要去指望什么男人。

    “又不爱听了。”项晔嗔道,“你和琴儿总要长大,父皇不能把你们一辈子留在身边。”

    项元眨了眨眼睛,软软地说:“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人人嘴里都是说这些话,好像我明儿就立刻要嫁人。父皇,我不喜欢听,我一点都不喜欢。”

    项晔却道:“父皇知道,你是不喜欢沈云。”

    小姑娘一怔,站住不动,左右看了看,脸上红了一片,这样的话,祖母或是母亲说来,她已经习惯了,姐妹之间也是无话不可说,可父亲还是头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提起这些,他还指名道姓地说了沈云。

    “你皇叔一早就和父皇说定了,将来的婚事,由不得太后一句玩笑。”项晔道,皇帝眼中掠过淡淡的愁绪,自然这神情没落在女儿眼里,他似轻轻一叹,说道,“元元,你的婚事你自己做主,父皇和母后都听你的,其他的人其他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

    “父皇?”

    “可惜你哥哥,没有自己的主意。”

    这一句话,皇帝不像是对女儿说的,更像是他自己心底的遗憾,昨夜找项沣谈,他多希望儿子能拒绝这门婚事,可那孩子却……

    听得这句话,项元没敢再胡闹,由着父亲将她送回涵元殿,再后来,只等前来贺喜的皇室宗亲都散了,她才见到母亲。父亲脸上的愁绪,让她很担心,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母亲,珉儿听着,摸摸女儿的脑袋说:“我们元元也长大懂事,知道心疼父皇了?”

    项元谨慎地问:“母后,父皇真的不高兴吗,他不喜欢……不,该是所有人都不喜欢秋景柔对吗?”

    珉儿颔首:“是你父皇下旨,不许秋家的人再入京城,这事儿不论怎么算,父皇都是抹不开面子,可又不得不成全。”

    “不得不?哪儿来的不得不,父皇可是天下之主。”

    “天下之主,才是最身不由己的那一个,再加上遇见了母后这样霸道的人。”珉儿颇有自知之明,她知道皇帝好些压力,都是自己带给他的。

    项元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又将父亲说的话复述了一边,见母亲笑容温和,她的心却惴惴不安,暗暗咬着牙齿吞咽着唾沫,她多想问,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不是为非作歹的人,是不是将来她的驸马不论什么出身,双亲都会成全。

    可为什么这么巧呢,现在闯进姑娘心里的那个人,和这不被喜欢的未来皇子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项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若是喜欢一个普通平民,父皇和母后也必然会高高兴兴地成全她,可现在即便他们成全自己和那个人,她也不忍伤害父母的心,她不愿意有一天,父皇为了她也露出那样的愁绪。

    “小丫头,你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珉儿再一次主动问女儿,“到底怎么了?”

    项元不敢说,撒娇嬉闹,到底是敷衍了过去。

    那之后,冷静了两天,心里的冲动淡了,不安而兴奋的情绪也淡了。眼下没有任何消息说秋景柔的兄长可以入京,不知是皇帝不松口,还是皇后不松口,项元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作为公主该有的责任和担当,既然永远不可能再相见,还是忘了得好。

    可上天像是与她开了个玩笑,热闹的除夕过后,元旦那日在宫里用了午膳,姐妹俩就带着弟弟项润一同往皇城后的别院来向祖母请安。才进门,就见沈云从门里出来,琴儿亲昵地喊了声“云哥哥”,沈云的身后,却闪出一个陌生男子。

    项琴立时端起公主该有的尊贵,而沈云则带着他身后的人走来,一一介绍道:“这是大公主、二公主和四皇子。”

    便见男子徐徐拜倒,项琴听得他自报“秋景宣”这个名姓,惊讶地看向姐姐,却见她姐姐的神情僵硬在了脸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地上那个人。

    “姐姐?”项琴轻轻喊了一声。

    项元缓过神来,点了点头,眼神彷徨地飘忽着,忽然拉起弟弟的手道:“走吧,我们去给太祖母拜年。”

    她强行带着弟弟离开了,门前只留下沈云项琴和秋景宣,论年纪,秋景宣比他们都要大好些,只是沈云看起来老成,站在边上没有太大的差别。

    项琴礼貌地一颔首,也什么话都不说就走了。

    “我带你去见秋姑娘。”沈云面无表情,示意秋景宣该离开了。

    “有劳。”

    两个男人离去,而项琴进门后,并没有走到里头去,这会儿折回来在门前见他们走远的背影,她微微皱着眉头,转身去张望了一下里头的光景。姐姐从元州回来后,就一直有些古怪……

    项琴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那天月下姐姐的玩笑话,她说她在元州城遇见了了不起的人。难道?

    项琴心里突突直跳,安慰自己说:“不可能这么巧吧。”

322 你怎么来了?

    “二姐。”此时四皇子跑出来,急不可耐地拉着姐姐进门去,他们姐弟要一齐向太祖母拜年,少了项琴怎么好。二公主赶紧平复心情来行礼,叩首间偷偷瞄一眼姐姐,姐姐那儿却是气定神闲没什么异常,难道是她多想了?

    “快快起来,你们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子,太祖母可受不起的。”秋老夫人立时叫人把孙儿们搀扶起,可她们却又要去拜白夫人,两人都拦不住,只能受了礼。

    白夫人准备了厚重的压岁钱,欢欢喜喜地塞进孩子们怀里,项琴体贴地说:“外婆您是不是把银子都使在我们身上了,父皇和母后给您的这些,您可要留着自己用才是。”

    “这算什么呀。”白夫人眯眼笑着,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项琴,“外婆早早给你和你姐姐准备嫁妆了,还有给未来弟媳妇的,我都准备好了。”

    项琴红着脸,果然年纪渐长后,长辈们就动不动把这些话挂在嘴边,她好性情不在乎,就是她那姐姐……然而妹妹看过来,却不见项元有什么不乐意的,像是根本没听见外祖母说什么,正剥核桃肉碾碎了递给太祖母吃。

    而那之后大半天,项琴眼里的姐姐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直到日落黄昏,姐弟三人要赶回皇宫参加国宴时,姐姐突然说不舒服,今晚不去了。

    珉儿来闺女房里看她,摸了摸项元的额头,虽不烫手,可孩子的气色的确不好。见她娇娇软软的,珉儿一时不忍,便安抚她好好歇着,不必到安泰殿去赴宴。

    只是后来,带着小女儿和儿子往安泰殿去,路上却觉得项琴像是满腹心事,珉儿暗暗叹了一声,欣喜于孩子们的长大,又为她们不能信任自己而无奈,一个个都有心事,却谁也不对她说。

    “也罢,开始有心事不说,才是真正长大了。”珉儿心里头想着,伸手挽过琴儿的手,本怔怔想心事出神的姑娘竟不自觉地一颤,与母亲四目相对,清澈透亮的眼眸里,可什么也藏不住的。

    “你也不喜欢那种宴会,若是觉得闷了,早些回去陪姐姐。”珉儿温柔地说,“母后也不喜欢,可母后不能丢下父皇一个人。”

    项琴一笑,小心翼翼搀扶母亲,母子三人到达安泰殿时,皇帝早早就等着了。

    宴会上,项琴再次见到了那个人,那个在太祖母家中遇见的,自称秋景宣的男人。他作为未来皇子妃的兄长列席国宴,皇子妃虽然没有抛头露面,但这显然意味着,秋家儿女真正被允许回到京城,项琴更听说,父皇赐了宅邸给他。

    就是这个人,不知是不是姐妹连心,项琴认定了他就是姐姐曾说过的,元州城里那个了不起的人。

    此刻,躲在涵元殿不赴宴的大公主,正胡乱扯了一件雪氅裹在身上,喝令跟着她的宫女太监留在宫里,独自一人往后宫深处去。眼下安泰殿里正沸反盈天的热闹着,可她却想去空无一人的内宫深处静一静。

    可是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骄傲的正没好气的人,便转身呵斥:“不是叫你们别跟着我?”

    却见沈云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项元更生气地问:“你怎么来了?”

323 不是

    “听说你身体不适,太后要我来看你。”沈云淡淡的,他手里掌着灯笼慢慢走来,照亮项元的脸颊,便是一笑,“我才到涵元殿,就见你跑出来了,今夜有风,你也不把头裹起来。”

    一面说着,便伸手扯起项元氅衣后的风帽,兜头盖在了她的脑袋上,雪白的风毛轻柔地包裹着项元的脸颊,越发衬得一张脸娇小精美,沈云笑道:“你越长越好看了。”

    项元打开了他的手,连骂人的话都懒得说出口,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漫无目的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里,冷不丁脚下打滑没站稳,不等她吓着自己,已经有一只手稳稳地扶在她的胳膊上,看着她站定了才抽回去。

    不必回头都知道,沈云一直跟在后面。

    “我说你。”项元生了气,“既然看过我了,可以回去了吧,你不觉得我现在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是你没眼色,还是故意膈应我?”

    沈云把灯笼递给她:“我走可以,你好歹拿一盏灯笼,越往深处人越少,路都看不见了,回头跌进太液池里怎么办?你一直都莽莽撞撞,走路不带眼睛。”

    “你才不带眼睛,你现在越来越过分了。”项元气得不行,可偏偏沈云没说错,堂堂盛元公主,打从出生起,走的每一条路都平坦而宽阔,没有人敢拦着没有人敢使绊子,无忧无虑的十五年,她这样的人,本是连不开心的资格都没有,她能有什么事儿可不高兴呢?

    “拿着灯笼。”沈云拽过项元的胳膊,把灯笼塞进她手里,根本不在乎她耍性子,“仔细脚下的路,别摔着。”

    项元含怒瞪着他,沈云却道:“别生气了,我走就是,你千万小心。”他细心地为项元束紧氅衣的系带,笑悠悠说着,“我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跑来膈应你,你自己有不高兴的事,别赖在我身上。我不会告诉太后你跑出来了,但皇后娘娘那儿,还是要知会一声,你别待太久了,想一个人静静,在涵元殿里也成,把太监宫女都撵出去就……”

    项元可没心思听这个人嗦,再次打开了沈云的手:“你一个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他们说你寡言少语,我怎么觉得你话比谁都多?”骄傲的公主把灯笼往地上一丢,捧起厚厚的氅衣转身就走。

    然而从明处到暗处,顿时两眼一黑什么都看不清,她没轻没重地一脚踩下去,正是被积雪掩盖的台阶,脚下一空,整个儿就滚进雪地里。冰凉的雪直往脖子里钻,激得项元浑身哆嗦,但她很快就被拎了起来,眼前是天旋地转,但脚下已经站稳了,身上被不轻不重地拍打着,沈云正掸落她氅衣上沾得积雪。

    “你怎么……”

    项元才张口,沈云忽然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受惊的人又气又羞,下意识地一巴掌挥过去,刚好擦过沈云半张脸。

    沈云松开手,项元也朝后退了几步,两人呆呆地对望着,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欺负你,是怕你冻着,隔着衣裳我也不知道会、会碰到那里。”

    这一巴掌他挨得不冤,只顾着拍下项元身上的雪,厚重的氅衣遮盖着她的身体,哪里知道一巴掌就拍在她的屁股上,但是那软软触觉,叫少年心里一阵热。

    项元紧紧抿着双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她不记得了,可长辈们常玩笑说他们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所谓青梅竹马,必定是沈云和她这样的,可项元并不想做他的妻子,哪怕愿意,也不能随便让人碰自己的身体。更何况,她现在心里还多了另一个人。

    “我们都长大了。”项元反而冷静下来,慢声道,“往后不能随便动手动脚的,被人说闲话的话,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不是要和你生分,是我们该像个大人了。”

    “像个大人,你还这么往雪地里钻?若是真的冻出病来,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再为你操心,身体如何吃得住?”沈云好生说道,“你说的话我会听,我的话你也听一听可好?我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地使性子,该有担当了。”

    项元叹:“你这个人啊,不仅长得着急,连性情也着急,才多大,这会子就像个老爷爷了。”

    沈云不以为意,从地上捡起灯笼,朝项元伸出手:“那就跟老爷爷回家去,我把你送回涵元殿,就能去复命了。”

    “我自己走。”

    “回头又该摔了。”

    沈云说着,主动拉起了项元的手,让她踩着自己的脚印往前走,然而他并没有霸道地抓着不放,只是轻轻握着项元的指尖,但她并没有抽离,好好地跟在了身后。

    走出积雪深厚的地方,沈云也主动松了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为项元照亮前路。

    此时安泰殿的上空绽放了礼花,姹紫嫣红照亮了清冷的夜空,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见项元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他道:“你从小就喜欢烟花,可很多人都觉得烟花转瞬即逝,不值得喜欢。”

    项元看他,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沈云好像比平日里更英俊好看,她虽然一直玩笑说这个人长得太着急,可他十几二十年后,应该还是这个模样,其实他特别得好看,比皇叔还要好看。

    “我打你了,对不起。”项元道,走近了些问,“还疼吗,会不会留印子,皇祖母看到可要了不得了。从小我们一打架,皇祖母就怪我不好。”

    沈云失笑:“那还不是你从前手里没轻重,着急了就挠我脸,可是想想,竟然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这两年我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而你又讨厌我,时刻躲着我。”

    被说中心事,项元脸红了,紧张地辩解:“没有讨厌你,我讨厌你做什么?不是你不好,是他们不好,一见着我们俩,就巴不得立刻送进洞房似的。我是女孩子呀,天天被人这么念叨,我能高兴吗?”

    “就算没人说,你也不愿意的是吧?”沈云平平淡淡地问,却惊得项元好慌张,愧疚地睁大着双眼,憋了半天才说,“你竟然知道,谁告诉你的,母后吗,还是琴儿?”

    沈云却平静地为她把风帽戴周正,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她的脸颊,而后云淡风轻地一笑:“你的心思都挂在脸上,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且不说我想跟着父亲有一番作为,想要为国家建功立业,但凡是你不乐意的事,我绝不会勉强,也不会让别人勉强你。元元,倘若皇祖母真有一日要为我们办婚事,只要你不愿意,我会去向皇祖母和皇上说明,我会把责任担下来,虽然看起来是我比较体面是我不要你,可你不用被皇祖母念叨,对你来说这样更好是不是?”

    项元点了点头,可脸上的神情却是怔怔的,她总说沈云长的着急,那是因为觉得他们都还是孩子,毫无疑问,沈云早就长大了,像个大男人了。

    她不得不再问一遍:“真的,到时候你会去跟皇祖母说?”

    沈云道:“真的。”

    两人继续往涵元殿走,项元忽然问:“所以你也不愿意和我成亲的是吧,我们是兄妹,怎么能做夫妻呢,是不是?”

    到了灯火通明的地方,沈云便吹灭了手里的灯笼随手丢在路旁,只是吹灭火苗的那一瞬,从他嘴角露出的笑容,莫名带着几分霸气。

    “是不是?”项元再问。

    “不是。”

    安泰殿上空炸响了一朵盛大的礼花,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半座皇城,项元和沈云能清楚地看见彼此的脸,和那从眼眸里透出来的,藏不住的情绪。

    “我要回去了。”项元以为自己会发脾气,会缠着沈云让他答应自己,会责骂沈云胡说八道,可结果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转身走开了。

    涵元殿的人发现公主回来了,都纷纷上来前,不消片刻就簇拥着公主把她送了回去,有宫人客气地来向沈云行礼,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安泰殿去复命。

    可是走了不过半程,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云转身来看,只见项元追来,身上御寒的氅衣已经脱了,只穿着单单的袄子。

    “不会有结果的,沈云,我们是兄妹,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儿,我不会嫁给你,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你,就算将来被迫嫁给你,我也会一辈子不甘心。”项元气喘吁吁地说,“我是说真的,别让我觉得对不起你好吗,我们把话说清楚好吗?”

    沈云解开了自己的氅衣,走上前将项元裹得严严实实,她挣扎着想要逃脱开,可拼不过沈云的力气。

    “我答应你了,但衣裳你穿好。”沈云格外地平静,还带着几分笑意,“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但不许把自己冻坏了,你看你,总是长不大。”

    项元目光纠结地看着他,到底是挣脱开了,想了想,还是没丢开沈云的衣裳,匆匆一句“我信你”,说罢裹着他的氅衣转身就走了。

324 万一有用呢

    元元身姿娇小,裹在沈云的氅衣里,只露出小小一颗脑袋,底下长长的从地上拖过,怎么看都不合适。可好在她没有抛弃,“听话”地穿着沈云的衣裳走了,而脱下御寒的氅衣,行走在猎猎寒风中,沈云心里头却越发明朗了。

    安泰殿里,太后见沈云只穿着单一袄子回来,纵然他连声说不冷,脸上还是被吹得一片红,他可是沈家唯一的香火,叫太后好一阵心疼,看着他喝下一碗热汤才安心。

    帝后这一边,正与梁国使臣相谈,使臣才退下,珉儿正想歇一歇,清雅悄悄地从边上来,一面递过热茶,一面就把涵元殿里的事说了。

    珉儿听着,朝沈云那孩子望去,有宗室子弟与他说话,也有年轻的姑娘从他身旁过,可那孩子淡淡的,像他父亲一般的品格,早已有人评价沈家的大公子,寡言少语。

    “没事,他们闹着玩儿的,从小就这样。”

    珉儿对清雅说,她含笑喝了口茶,目光只是不经意地掠过热闹的宴席,恰恰看到她的小女儿,正神情异样地看着远处挨着其他大臣坐的人,那一堆人在一起,也辨不清女儿在看谁,可是那里头有一张新鲜的面孔,秋景宣。

    “怎么了?”此时,却是项晔注意到妻子的神情,关切地问,“是不是累着了,觉得闷了不透气吗?”

    他大大方方地握着皇后的手,根本不在乎宴席上无数的宾客,而十几年来大臣们宗亲们都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光景。特别是那些曾经送女儿入宫,但女儿们却在昔日秦庄逼宫时逃跑的人家,好些依旧在朝为官,每每见这样的情形,都是在提醒他们死心的好。

    “我们回去再说。”珉儿并不打算向丈夫隐瞒什么,只是眼下的场合不该说这些事,但心里一个激灵,不自觉地就说,“母后这次病一场,心态大不如前,总盼着儿孙守在她身边。云儿是她心头肉,皇上,您和沈哲都该为太后想想,好歹在孩子成家立业前,别再叫他东奔西走,留他在京城当差,也会有历练的。”

    项晔颔首:“朕知道,本来也都是沈哲的意思,母后病时朕就对他说了,别叫老太太心里惦记。”

    帝后在上首说悄悄话,底下沈哲则应付着皇亲国戚的寒暄,但他的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儿子身上,从沈云进门起,他就察觉到异样,儿子坐在那边看似淡淡的,可细微的差别,也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能感觉到了。

    本该更细心的母亲,却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儿,直到这日宴会散去,一家子回家时听丈夫说要单独和儿子说话,她还和女儿嬉闹,说他们父子俩背着母女做坏事。沈哲嗔怪了几句将她撵回卧房,单独领着儿子到书房来,开门见山地就问:“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云反问父亲:“孩儿是不是有什么做错了?”

    沈哲一笑:“你若有错,早就挨骂了,我还好声好气来问你?”

    沈云笑道:“那就没什么要对爹爹讲的。”

    “元元的事呢?”沈哲简单的一句话,直接插进儿子的心事。

    十几年来,他纵然公务忙碌,也没把教养儿子的责任丢给云裳自己甩手不管,甚至是儿子从小就跟着自己,念书习武之外,连性情也学得很像,皇帝和太后总是念叨,他们父子俩一模一样。自然,他远比云裳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沈云终究还是个少年,在外人面前能沉稳淡定,到了父亲面前,时时刻刻都会露怯。而元元那些话,这会儿还没能在他心里完全消化,好像难克化的食物堵在胸口,此刻被父亲提起来,它们在心里一阵翻转,膈应得好疼。

    沈哲却郎朗含笑,在儿子结实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傻小子,你是真的动了情,你才多大,知道情为何物?”

    “爹,我……”沈云竟是脸红了,可又露出了满脸的不甘心,心绪反复纠缠,到底是冷静下来说,“爹,元元的事儿,我不想任何人强迫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天底下好的女孩子何其多,不必把自己封死了。”沈哲道,“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等你去做,别让自己像个没出息的富家子弟。”

    沈云答应下,见父亲再没其他吩咐,便要退下了,可是走到门前时,又被父亲喊下,沈哲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却道:“只要不耽误正经事,也别委屈自己,虽然有些事你怎么强求也没用,可万一有用呢?”

    “儿子明白。”沈云面上豁然开朗似的,小伙子一下子恢复了平日的精神,背脊直直地挺了起来,“多谢爹爹。”

    沈哲不屑地看了眼,打发儿子走了,可却又跟在儿子身后,站在门前张望。那小子龙行虎步地闯出去,每一步都扎扎实实,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哲一直都觉得,儿子比自己强太多。但学问武功经世之道,只要用心,都会有所回报,唯独一个情字,说也说不清楚。

    翌日初二,云裳受太后之托,带着女儿沈晴来见未来的皇子妃秋景柔,她尚未行礼册封,见了云裳自然要叩拜,而云裳本是淑贵妃的堂妹,论亲疏远近,都比旁人强些。

    云裳今日来,是要确认秋景柔的喜服是否安排妥当,当侍女们搀扶盛装打扮的新娘到她眼前,直叫云裳看呆了。淑贵妃的确为她的儿子挑选了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美人,这样的容貌品格,二皇子不喜欢也难,可就怕有的时候,不是脸蛋模样能说了算。

    “很好,这样太后娘娘就放心了。孩子,初五时会有礼官来指引一切,你只管跟着做就好,不必紧张害怕。”云裳说道,“此外皇后托我告诉你,因婚事仓促,二皇子府尚未打点齐备,婚后你随二殿下住在安乐宫,等春暖时再搬出皇宫。”

    秋景柔一一答应着,大方又得体,叫谁看了都喜欢。而云裳一面与她说话,一面注意到这屋子里的人,老老少少都是皇城里拨来的宫人,她连一个贴身丫鬟都没有,更不要说有家人相伴。时下正是年节,孩子孤零零的在这里,之后婚礼,也不得拜别父母,怎么看都有些凄凉。

    “你哥哥呢?”云裳问道,“他不在这里住。”

    秋景柔应道:“家兄今日头一天当差,怕是要日落才能归来。”

    云裳则好奇地问:“你哥哥多大了,怎么不成家?”

    秋景柔大方地说:“哥哥已过弱冠之龄,只因年少时四海求学,耽误了婚事。而成家子孙众多,都在娶妻婚配的年纪,我们兄妹是养子养女,实在不敢强求养父母费心安排。”

    云裳颔首:“终究是寄人篱下。”她转念一问,“你们的爹娘……”

    秋景柔淡淡:“都不在了。”

    此时门外将军府的下人来,说是时辰不早了,问夫人是在这里用午膳,还是即刻赶回家去。云裳便忙起身,领着女儿要走,客气地对秋景柔说:“来日你进了宫,我们有的是说话的时候,这两天好好歇着,初五那一日光是行礼叩拜,就够累的了。”

    秋景柔大方地送母女俩出门,因身着喜服不宜走出门外,送到门前就止步,云裳带着女儿坐轿子回家,轿子离开不久,沈晴就笑:“娘,秋姑娘真好看,果然是伯母家的侄女,我听宫里的嬷嬷们说,从前秋家的女眷进宫享宴,人人都长得漂亮。”

    云裳摸摸女儿的脑袋,叮嘱道:“别提起秋家来,你是小孩子,只管玩闹高兴就是,大人的事不要掺和。”

    沈晴噘嘴:“我可不小了。”她又笑着问,“娘,我哥几时娶元姐姐?”

    云裳扬眉笑道:“等你及笄时,那一年一定很热闹。”

    然而此刻,沈云正带着秋景宣走过三省六部,见了无数大小官员,最后将他送到工部,说道:“皇上说,暂时没有合适的位置,且让你在工部熟悉一下朝廷事务。待之后见到你所长之事,或是你自己有什么意愿,再做调动不迟。”

    论年龄,秋景宣是成年之人,而沈云还是个少年,可谈吐举止彼此并没有差别,沈云更因从小生活在皇室,从小跟着父亲在官场出入,比初来乍到的秋景宣更沉稳老练些。

    而秋景宣气质淡泊,温和地向沈云道谢,沈云也不在乎,只道:“这几日筹备二殿下的婚事,你不必急着来当差,一时半刻他们也找不出什么事叫你来做,一切等过了初五再说,皇上赐了你们宅邸,正好趁此机会去打点一番。将军府里你们的家不远,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到家中来寻我。”

    “多谢。”秋景宣抱拳。

    “过了宣政殿清明阁,就是内宫。”沈云却突然指向巍峨的宫宇,“那里非召不得入,望你谨慎。”

    秋景宣的目光远远望去,沈云则淡漠地看着他,然而初五之后,皇子妃入宫,只要皇子妃召见兄长,秋景宣就能大大方方地进入后宫了。

325 了不起的人

    从秋景柔入京起,沈云便奉命暗中监视她的兄长秋景宣,然而他昨天才从白夫人的口中得知,秋景宣就是当初在元州夜集上与元元偶遇的陌生男子,那晚偶遇之后,他们还又见过一次面,并结伴逛了一整天。

    沈云对秋景宣本没什么感觉,不过是奉命办差,可现下再看到他,想起昨晚元元的言语神情,心里竟隐隐有几分敌意。

    此时有其他大臣见沈云在这里,殷勤地前来寒暄,他年纪虽小,可出身不凡,虽说外戚难有长久,但至少往后二三十年里,沈家都能屹立不倒。

    秋景宣被冷落在一旁,他是生面孔,或有不认识的,或有知道他来历才不敢亲近,也更加无法理解淑贵妃的打算,她若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考虑,怎么也不敢选秋振宇的孙女,除非她是心中有恨,抛开儿子的前程不谈,一心一意只想膈应中宫皇后。

    “我们走吧。”应付了旁人,沈云对秋景宣道,“现在要去准备殿下的婚礼。”

    秋景宣默默地随沈云离开,跨出皇城门的一瞬,他心中有几分恍惚,记不清幼年时到底有没有随长辈进过宫,他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祖父获罪后的那一天,那个盛装华服,宛若仙子的女人,可她不是去营救一家人的天神,而是将他们推入地狱的恶魔。

    且说珉儿在皇帝的允许下,挺着肚子离宫来到皇城后的别院,向祖母和母亲拜贺新年。此刻孩子们在外头嬉闹玩耍,珉儿也已从母亲口中知道,元州城偶遇的陌生人就是秋景宣,只是元元始终没说她后来结伴游玩的人是谁,提起秋景宣也不过一笑,珉儿心里有分寸,不打算追问女儿不愿吓着她。

    祖孙几人说着闲话,白夫人道:“听那孩子说,秋家的人散得干干净净,二房里的兄弟姐妹还有些联系,大房和三房如今都不知在哪里了。”

    珉儿淡淡:“皇上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他们的福气,往后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不是也挺好的。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并非只有秋家的子孙才能辅佐天下。”

    白夫人道:“我只是想,淑贵妃到底图什么,我想来想去,只有是想你不自在了。”

    珉儿笑:“那也是她自己臆想的,二皇子娶谁和我都不相干,我犯不着不自在。”

    秋老夫人则问:“皇上怎么说的?”

    珉儿看着祖母道:“我问他,秋家的人世世代代不能入京,他说是,反正二皇子将来要去封地,带着秋景柔走就是了。”

    “那他哥哥呢?”白夫人问。

    那么巧,项琴从门外进来,便听见母亲回答:“他不会留在京城,眼下不过是客气,要办喜事了,皇子妃娘家一个人都不在,也太凄凉了。”

    项琴从一边拿起手炉,像是没听见,又分明都记在心里了,白夫人也喊下她,叮嘱小心别着凉,一面问道:“琴儿,你姐姐有没有提过秋景宣?”

    “没有啊。”项琴口是心非,目光落在母亲身上,立刻就不自信了,心想早晚也是要被问出来的,便直说,“姐姐只提起过,她在元州城遇见了很了不起的人,就这么一句话,既然外婆说和你们抢金鱼的就是秋景宣,多半姐姐说的人也是他了。”

    珉儿淡淡含笑,没有言语,看着小女儿离去,只有她母亲念叨着:“八成没错了,这个秋景宣心思不浅,他当时一定知道我们的身份。”

    秋老夫人则对孙女道:“留心便是了。”

    珉儿毫不在意地说:“二十来岁的孩子,能有多了不起?”便笑问母亲,“二殿下婚礼,娘也来凑个热闹吧。”

    白夫人则又问了一次:“淑贵妃真的不来?”

    算日子,淑贵妃倘若此刻出门,日夜兼程还赶得及正月初五为二皇子举行婚礼,就连珉儿也做好了准备迎接江氏归来,结果人家不肯来,皇帝再三请也不来,项沣则没强求,反像是母子俩早就说定的。

    二皇子对于这门婚事顺从得让人觉得古怪,又或许从未动过什么感情,一心一意只想做个好皇子好儿子,于是娶什么人都不重要,去了秋景柔未必能幸福,可也不见得就不幸,珉儿早已说服自己,别去为他操心了。

    转眼就是初五,这几日宫里忙忙碌碌全为了二皇子的婚礼,自然没人去关心两位公主的心事,项元是有教养的孩子,可不会为了自己一点私心就不顾全大局,和妹妹一起帮着打点兄长的婚礼,为帝后分忧,也是她们对二哥最诚心的祝福。

    这一日,宫中张灯结彩,皇帝在安泰殿设宴庆贺长子的婚礼,宴会之隆重虽不能比帝后大婚,也算是项氏皇朝开国以来,最为隆重的宴会之一,因朝贺新年而来的各国使臣,也受邀列席。

    从太后到皇室宗亲,到文武大臣贵族世家,乌泱泱的人将安泰殿坐得满满当当,可盛大的婚礼之上,除了一个哥哥,新娘再没有娘家的族人,人们偷偷在底下交头接耳,上首的皇后,原是新娘本家的姑母,不知算不算是娘家的人。

    再者,淑贵妃不来,她的长子成亲,人生最重大的一件事,身为生母却不列席。即便帝后都发出了邀请,是淑贵妃自己不愿来,可还是会有流言蜚语,认为是皇后暗中使绊,不许淑贵妃入京。

    礼乐响起,二皇子一袭华服缓缓入殿,而他身旁的人,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皇子妃美艳无双气质非凡,完全看不出,是家道中落,幼年落魄的可怜出身。

    “姐姐,嫂嫂好漂亮。”琴儿在项元耳畔低语,“王嬷嬷说,等我们出嫁的时候,礼服会比嫂嫂的更华丽,嫂嫂这一身是赶出来的,等我们出嫁的时候,皇祖母会提早一年就命人准备礼服。”

    项元嗔道:“你还没及笄,就惦记这些事,不害臊。”

    琴儿笑:“早晚有那一天,母后和姐姐都比我好看,我从小就想着,等我出嫁的那天,一定要比你们都好看才行。”

    项元捧着妹妹的脸颊笑道:“我和母后哪儿比你好看了,我家琴儿才是天底下最美的。”

    她这样说笑着,目光顺着妹妹的肩头望过去,正好瞧见底下坐着的文武大臣,而那群人中间,就有一张这些日子总纠缠在她心头的脸,曾想着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缘分,还是玩笑?

    “姐姐?”妹妹察觉到姐姐神情的变化,虽然姐姐已经收回目光,她还是顺着方才的方向看过去,秋景宣好端端地坐在那儿,他的妹妹貌若天仙,他自然也是英俊非凡,更胜在那淡雅平和的气质。不过,这样的公子哥儿京城里不少,也见得多了,琴儿想象不出,为什么这个人在元州时会让姐姐觉得他了不起。

    小姑娘心里一咯噔,可不是吗,云哥哥在她心里,就是了不起的,但沈云那样的男子,在这世上也并不稀奇呀。

    行过礼,新娘被送去了安乐宫,太后对一双孙女道:“去陪陪你们二嫂,她初来乍到,宫里的事还不熟悉,你们向她说道说道,叫她别不自在。”

    项元见母亲也点头,便领命带着妹妹跟随新娘而去,皇族里的孩子们都跟着来凑热闹,在嬷嬷们的劝说下,孩子们才散了。

    此时新娘要换衣裳,等着夜里与丈夫行合卺之礼。元元和琴儿在一旁帮忙,见皇子妃脱下厚重的礼服,那身姿窈窕纤腰如束,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颦一笑温婉大方,只不过比她们姐妹年长几岁,却真真切切是女人和女孩儿的区别,元元和妹妹虽继承了母亲所有的美貌,可她们终究还是孩子。

    “嫂嫂,虽然您和二哥在宫里住不过几个月,可几个月也不短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您只管说,皇兄那个人有些刻板,父皇交给他差事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差错,兴许往后为了朝务就冷落了您,您可别怪她。”项琴温柔地说着,“皇兄是很体贴的人。”

    秋景柔含笑称是,只是一旁还有嬷嬷宫女们在,谨慎矜持些才好,她只是听着很少说话。

    “你陪着嫂嫂,我去向皇祖母复命。”项元不知怎么,没法儿像妹妹那样去和秋景柔亲昵,见她和妹妹说得上话,便留下琴儿自己先离开了。

    宫人们为公主打了灯笼,小心翼翼将她送出安乐宫,项元自己接过灯笼道:“不必跟着了,小心伺候皇子妃,一会儿二公主还要回去,你们等在这里送她。”

    她说着,带着两个随行的宫女,自己掌着灯笼就往安泰殿去,然而走到半路,迎面有人从前头过来,看身形像是男子,待走近一些,最先看清了沈云,而后是边上的项浩,再有……

    秋景宣就在边上,不知是谁让他们来的,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外祖母在元州城遇见的人就是秋景宣。沈云也一定知道。

    项元轻轻咬着唇,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忽然一转身,闯进了边上的树林里。惊得随行的宫女们喊着:“公主,您要往哪儿去?”

326 兄妹的愿望

    然而公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宫女们只能跟着一起扎进林子里,这边好一阵动静,沈云与三皇子,也带着秋景宣走到了。

    项浩未及细想什么,只嗔道:“那丫头又捣鼓什么,这几日不见她捣蛋,果然攒着劲头。”一面说着,就命自己的随从跟着公主去,别叫她胡闹伤了自己。

    沈云淡淡的,秋景宣亦是沉默不语。在沈云看来,不论是秋景宣知道不该随意透露与公主相识的事,还是真的忘记了那一段或不在乎,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多想,都不能多想,只可惜,元元却早已上蹿下跳不得安生,对那家伙来说,秋景宣是了不得的存在。

    三人继续往安乐宫去,项浩笑道:“这一场婚事折腾得够呛,云儿,将来我们一道成亲如何,再算上琴儿,我们几个年纪差不多,难不成一年隔一年地办婚事,朝廷也开销不起。”

    沈云道:“那样宫里一下子冷清,太后必然不答应。”

    项浩笑道:“皇祖母啊,最惦记儿孙婚事的是她,最舍不得我们的也是她。好在你娶了元元,左右还是自家人,皇祖母不会舍不得。”

    听着这话,也走到了安乐宫门前,沈云面上波澜不惊,也没去看一眼身旁的秋景宣。三人一齐进殿向新娘问安,之后项浩和沈云带着项琴就退了出来,好叫兄妹俩说几句话。

    沈云这才露出几分情绪,凝望着灯火通明的殿阁,方才三皇子提起他和元元的婚事,不知那个人有没有听得清楚。

    殿内,秋景柔已换了一身轻便些的喜服,等待二皇子归来行合卺之礼,但此刻她已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与兄长有了君臣之别。

    秋景宣打量了一下妹妹,年轻的新娘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发髻上簪一支展翅欲飞的金凤钗,凤凰口中衔着璀璨的红宝石,垂下金丝流苏,缀着点点珍珠,珍珠下是细长如黛的双眉,比不得出嫁前女孩儿的稚嫩清纯,华贵妆容下,她已然成了最美丽的女人。

    “哥哥……”秋景柔微微红着眼睛,上前双手握着哥哥的一只手,含泪道,“我在宫里只住几个月,等我出了宫,我们就能时时相见,哥哥别想我。”

    秋景宣笑道:“过去我们也时常分别,我在外头念书一两年才回来,也不见你想我。”

    景柔抿着唇,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半晌才说:“可我如今,是别人家的人了。”

    兄长抬手欲摸一摸妹妹的脑袋,如同过去一样安抚妹妹的情绪,可他的手抬起来,迟疑了许久还是放下了,他的妹妹是皇子妃了,也许就是将来的中宫皇后,不,他会帮主妹妹实现那个愿望,那不仅仅是淑贵妃的愿望,也是他们兄妹的愿望。

    “二殿下为人不错,你好好与他相处,若是有什么委屈……”秋景宣神情凝重,“也只能自己担待了,但你可以做到的,终有一天,这世上再没有人敢让你受委屈。”

    当年离京后,秋家的人悉数散了,二夫人带着自己的儿女投奔娘家,可寄人篱下这么一大家子人要看人脸色,后来儿女里能自力更生的都走了,只有景宣的爹娘却因路上染病,加上郁郁寡欢,没过几年就没了。二夫人临终前把他们托付给了娘家信得过的兄长,两个孩子才总算没有流离失所,可那毕竟是别人家,十几年来秋景宣在外游学,尚好些,妹妹在成家过的日子,终究是不如意的。

    “他们都是很体面的人,也不会欺负你。”秋景宣道,“别怕,从此二皇子是你的丈夫,他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景柔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来:“哥哥也放心,我会好好的,叫这里的人都喜欢我,好给哥哥撑腰。”

    秋景宣比了个嘘声,转身朝门前看了眼,含笑轻声道:“来日方长,你先与二皇子好好相处,在他心里有了位置,你也就在皇室里站稳了脚跟。至于我,皇帝必定不会安排要紧差事,可我既然入了京,就有机会接触权贵,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过个两三年,我们再开始我们的计划不迟,淑贵妃不是也对你说切莫着急吗,我们现在的本事,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那个人,是哪个人?兄妹俩心知肚明。

    而此刻,大公主钻进林子里,而后不知跑去哪里的消息传到了安泰殿,珉儿听了没动声色,问安乐宫那边是否妥当,之后照常享宴,果然半个时辰后,又有消息传来,大公主已经自己回涵元殿了。

    项晔见珉儿身边宫人往来频繁,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珉儿一笑宛若春风:“能有什么事,你自己宠的闺女,她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搅得宫人们跟着手忙脚乱。”

    皇帝却一副很骄傲的样子:“朕和你,这辈子有多少无可奈何的事,我们的女儿,自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就是要这天下,朕也给得她。”

    珉儿轻咳一声,露出嗔怪神情,道是:“你把天下给了她,她岂不是又成了你我一样身不由己的人?”

    项晔被提醒了,忙笑道:“正是正是。”

    然而座下之人,只见帝后在上首有说有笑,多少年了,这两个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而皇帝富有天下,也曾佳人美眷缭绕身边,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守着秋珉儿这一个人?

    座下,沈哲刚应付了一位皇亲,转身要喝茶解渴,正见儿子和三皇子带着秋景宣归来,他们并没什么特别,可自己身边的妻子,面上神情却有些奇怪。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几个孩子,而这样的气势,绝不会是冲着自家儿子,也不该是三殿下,难道是秋景宣?

    “怎么了?”沈哲给妻子布菜,轻声道,“你脸上绷得都能弹琴了。”

    云裳嗔道:“胡说什么?”

    沈哲问:“哪个招惹你了,叫你这样恨?”

    云裳着急地说:“我听讲秋景宣在元州,曾和元元见过面,还带着她到处游玩,你说他……”

    沈哲示意妻子小点声,云淡风轻地笑道:“你着急什么,难道你就这么看不起自己儿子,他和元元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情分,儿子若是在乎,他自己会不懂得珍惜吗?”

    云裳却道:“十几年又怎么样,堂姐跟着皇上十几年,如今又如何?”

    沈哲不以为意:“且不说不能相提并论,倘若你儿子也是这命数,那也没法子,可没有元元还会有别的好姑娘,他照样能潇洒一生,你着急做什么?淑贵妃是没得选了,她若有的选,兴许也会潇洒地离去,当然了,正因为没得选,她始终是最委屈的那个人。但那是她的命数,你儿子也有你儿子的命数。”

    “什么你儿子,不是你生的?”云裳嗔怪着,满肚子的不乐意。

    “你啊,叫人看见,还以为我惹你生气了。”沈哲嗔道,暗暗在桌底下握了妻子的手,安抚她,“还有我在呢,就算不为沈云想,我也该为你想,难道叫你着急不成?我会帮着儿子的,你别吓唬自己。”

    “真的?”云裳娇然,仿佛还是十几年前年轻的小妇人,也是沈云太宠她,叫她十几年都没什么长进,可这偏偏是旁人怎么也修不来的福气。

    涵元殿里,项元因在林子里乱走,身上衣裳脚下鞋子都脏了,正由着宫女们为她替换,但换了单衣就不让碰了,撵走了宫女们,一头扑在绵软的床榻上,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她这么趴着胡思乱想,被风吹冷的身体慢慢回暖,又喝过两口酒身子发热,加上胡思乱想,竟有些困倦了,迷迷糊糊的,眼前看到的都是她和秋景宣在元州城的光景,正想“追”上秋景宣问她话时,屁股上被拍了两巴掌。小姑娘立时清醒过来,一转身,见是母亲坐在床边。

    “母后。”项元起身,搀扶母亲坐稳当些,“宴席散了吗?”

    珉儿摇头:“你父皇怕我辛苦,叫我先回来了。”

    项元看着母亲隆起的肚子,有个小家伙正在里头游来游去,将有个弟弟妹妹比自己年幼足足十六岁,等这个孩子十五岁时,自己都三十出头,一定已经成了家,或许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然而十五年后的光景会是什么样的,现在的项元连想都不敢想。

    “怎么突然钻到林子里去了?”珉儿问道,“是瞎胡闹,还是瞧见好玩儿的了?”

    项元抿着唇,渐渐垂下了眼帘,轻声嗫嚅:“母后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没有的事。”珉儿温柔如水,拍拍闺女的脑袋,“怎么啦,心虚了,你做错什么了。”

    可这句话,却勾得孩子眼眶湿润,项元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这是怎么了?慌忙打起精神来,揉了揉眼睛,软软地伏在珉儿的肩头,小姑娘再三犹豫后,终是开口道:“母后,父皇到元州城的那天,我不是一个人在外头,我和秋景宣逛了一整天,带着他玩遍了元州城有趣的地方。”

    “然后呢?”

    “我根本不知道,他会是您的侄儿。”

    项元坐起身子,正经地看着母亲:“母后,我……”

    不想母亲却一脸淡漠神情,摇头道:“母后没有侄儿,他不是我的侄儿。”

327 是我的客气

    “可是?”元元迷茫地望着母亲,“您让嫂嫂去别院向太祖母行礼,让秋景宣也去了,不就是承认他们是秋家的儿孙吗?外头的人都是这么说。”

    珉儿满不在乎,温柔地抚摸女儿的面颊:“淑贵妃费尽心血为你哥哥选来的妻子,不论她到底图什么,母后都不能让你二哥难做。他们兄妹是秋家儿女的事实,母后是否承认都无法改变,可这与母后没有任何关系,母后是你外婆元州夫人的女儿,是你太祖父太祖母的孙女,除此之外,秋家任何人都与我不相干。”

    项元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可她心里明白得很,自己若真是恋上了秋景宣,父皇母后就算答应了,背过人去也必然是勉强伤心的。还会为了成全自己去承受很多压力,甚至强迫他们自己不能对她失望,她若真的恋上了秋景宣,会幸福吗?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还是很多人的事?项元不懂,可是为什么,她明知道这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幸,还是会想着那个人。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世上会有一个人,能在自己的心里与父母的地位相抗衡?

    “元元,母后说过不论何时都会等你。”珉儿再次提醒,“母后知道你一定有心事了,姑娘家大了多少都会有心事,母后不着急你告诉我,也不会逼着你,但凡有一天你想说了,不要自己一个人闷着躲着,大大方方地来告诉母后,知道了吗?”

    昔日闪耀在太液池上的夜明珠,像是化作了项元的眼眸,大公主明亮透彻的双眼,仿佛是天下最珍贵美丽的珠宝。而她自己,本就是帝后心头的宝贝,容不得任何人来损伤,项元很明白,她若受了伤,伤她的人,必然不会有好结果。

    “母后,我会好好好的。”大姑娘软软地依偎着母亲,“虽然上头有二哥和三哥,可我是父皇的长女,是琴儿和润儿的姐姐,我不能胡闹不能糊涂,我若是不好,弟弟妹妹怎么办。”

    珉儿欣慰地亲吻女儿的额头:“母后有你,一直都很骄傲,永远都是。”

    说话的功夫,安泰殿传话来,说是宴席将散,自然是皇帝就要回来了,珉儿大腹便便虽不必伺候项晔,可他一刻见不到自己就不安生,这会儿匆匆散了宴席,大抵也是不放心自己。

    珉儿叮嘱了女儿几句,便叫她继续睡,自己缓缓往正殿去,恰好见小女儿从安乐宫归来,小姑娘低着脑袋像是有心事,被母亲叫了名字,才发现母后已经归来。

    “宴席散了,你也不必回安泰殿,今天闹腾了一整天,早些歇着。”珉儿含笑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她的一双女儿都是瑰宝,当年因接连有身孕,两个孩子只差了一岁多,模糊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姐姐妹妹,但不可否认,小女儿从小就更懂事,她姐姐上蹿下跳无法无天的时候,琴儿总是乖乖的很叫人省心。

    可这一次,姐姐有了心事,妹妹也有了心事,她们还都不告诉自己,谁也没叫人省心。

    “累了吧?”珉儿温柔地哄着闺女,“不必到母后那儿去了,润儿也有乳娘带着你不要费心,照顾好自己。”

    说话的功夫,门前传来一阵动静,是皇帝归来了,珉儿缓缓迎上前,项晔阔步进来见她在这里,忙责备:“你站在外面等,不怕冻着?”一时没顾上小女儿在身边,搀扶着珉儿就进门去了。

    项琴自然不会计较自己被父皇忽略,见双亲恩爱,她心里乐呵还来不及,只是这样温暖美好的心情很快就散了,问起宫人:“姐姐呢?”听闻她在林子里胡乱一通钻,这会儿早早就睡了,妹妹轻轻一叹,独自回了寝殿。

    然而今夜,本是二皇子人生中最重要的夜晚之一,虽未行弱冠之礼,过了年也算满了二十岁,如今娶妻成家,项沣虽还是皇子,但再也不算是孩子了。

    洞房里,红烛高烧,在礼官喜娘的引导下行罢合卺之礼,热闹散去,只剩下夫妻二人,他们呆坐了许久,屋子里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秋景柔主动起身,福一福道:“殿下,臣妾侍奉您更衣。”

    然而到这一刻,他们夫妻还尚未仔仔细细看过对方的脸,项沣应声抬起头时,才将妻子香娇玉嫩的面颊映入眼帘。

    他的新娘身着华丽衣衫,臂上朦胧轻纱衬托窈窕身姿,明眸朱唇、葱指皓腕,纵然他见过如皇后如两位妹妹那般的绝色美人,也叫眼前的美色惊呆了。不论她的出身如何,母亲并没有为了选一个皇后的侄女,就随便把莫名其妙的人塞给他,若不论出身,秋景柔这样的品格,配得上世上任何人,却非任何人都配得上她。

    佳人当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心内重重一颤,忙忙碌碌一阵子,每天都知道自己要成亲了,可这一刻才忽然有了真实的感受,才忽然明白自己,长大成人了。

    “殿下……”

    “不必说侍奉二字,你是我的妻子,是大齐的皇子妃。”项沣轻咳了一声,“你我之间,不分什么尊卑贵贱,我会……”

    尚嫌青涩的目光,带着真诚的心意,项沣心底对于这门婚事最后的抵触也消失了,说道:“我会好好待你。”

    秋景柔微微抿着唇,羞涩里的不安也消失了,一个心不自觉地温暖起来,赧然垂下眼眸,轻声颤颤:“殿下,我替你更衣。”

    **一刻值千金,年轻的二皇子与皇子妃,都未辜负这大好时光,翌日到皇帝太后跟前行礼,皆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叫太后好不欢喜,一时高兴,赏赐孙媳妇金玉无数外,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就说:“好生保重身体,若是老天赐福,来年今日,我就能抱上重孙了。”

    秋景柔好脾气有教养,这话虽叫她尴尬,也是温柔恭顺地哄着太后,珉儿在一旁淡淡含笑,几句场面上的话外,没再多说什么。

    数日后,一切顺利的消息送到了淑贵妃的行宫,彼时宫里正预备着过元宵节,因皇帝恩准,让另外两位接了娘家的孩子来养着作伴,她们的日子要比淑贵妃充实的多,尔珍把话送到淑贵妃跟前时,她正安安静静地在佛龛前诵经。

    “菩萨保佑。”淑贵妃放下手中的念珠,合十叩拜后,扶着尔珍的手走出了佛堂,屋外光线明亮,湛蓝湛蓝的一方天悬在行宫的上方,她举目仰望,深深呼吸了清凉的空气,吩咐尔珍,“写信到宫里,让皇后多多指教景柔,叫她如何料理宫中之事,就说是我让儿媳妇,为皇后分忧。”

    尔珍想了想,问道:“皇后若是回绝,您这儿也罢了,皇子妃在宫里该多尴尬。”

    淑贵妃冷然:“儿媳妇料理家务事,天经地义,她不肯,还有太后在。太后的脾性我最清楚,她心里一定觉得欠我,这样的小事不必我再三请求,太后自然会帮着我说话。景柔那孩子,模样好性情好,眼下沣儿看中了,只要小两口好,太后必然爱得珍宝似的。”

    尔珍无奈,只能照吩咐往京城送信,且依照淑贵妃的吩咐,直接送到了中宫。彼时云裳正陪在珉儿身边,她尴尬地笑了笑:“十几年了,怎么突然开始插手宫里的事,堂姐真是娶了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就怕您委屈了孩子似的。”

    珉儿不以为意,吩咐清雅请皇子妃来,她对云裳说:“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在乎。只不过,说了你别不高兴,这是我对你堂姐的客气,并不是她的福气。”

    云裳道:“这话叫旁人听去,又是您霸道了。”

    此时不见清雅带皇子妃来,另有宫人匆匆忙忙进门说:“娘娘,大公主骑马出皇城去了,连二公主也跟着去了。”

    云裳责备:“大惊小怪,别吓着娘娘动了胎气,她们从小就在马背上玩,还怕摔着不成?”扬手吩咐,“去告诉沈云,让他去照顾着些。”

    珉儿笑道:“你这样子疼儿媳妇,我就放心了。”

    云裳眉头一颤:“您这意思,元元是咱们家的没跑了?”

    珉儿眸中的目光意味深长:“谁知道呢。”她没有明说,这会儿可是两个姑娘都跑出去了。

    皇城外,姐妹俩策马扬鞭,她们固然娇贵,也不会横行霸道骑马往市集里闯,走的是行人稀少的官道,那些被惊了驾的大臣们,认出呼啸而去的是公主一行,也就不敢吱声了。

    马蹄踏雪,在郊外雪白的空地上猜出几溜深深的脚印,一口气到了冰封的河边,姐妹俩才收了缰绳停马,项元自己翻身下来,便过来搀扶一把妹妹,笑道:“累了吧,出汗了没有,别着凉。”

    姐妹来手牵着手,踩着积雪走到河边,清冽的冰层下可以看到潺潺流动的河水,项元转身去地上摸石头,还没直起腰来,就听见马蹄声传来,妹妹在身后笑道:“姐姐,云哥哥带着人来了。”

    项元没好气地起身,而更令她生气的是,沈云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328 我一直在等你

    年轻的男子策马而来,利落身姿一跃而下,站在清风冷雪中英姿飒爽好不潇洒。站定后,秋景宣便向二位公主行礼,沈云却直挺挺地在一旁,淡淡看了一眼,就道:“我正带着景宣熟悉京城内外的道路,收到母亲的消息说你们出城了,要我务必跟着来保护你们周全。”

    “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不周全?”项元心中郁闷,将手里的石头往河面上一扔,便听得冰层碎裂的声响,只是没能砸出个窟窿。

    秋景宣是不懂,这冰天雪地的两位金枝玉叶跑来河边做什么,看着那和面上的冰层缓缓裂开,裂纹狰狞得叫人心颤,说话的功夫,项元又搬起一块大石头,只是这块石头太重了,她有搬动的力气,却无法扔出去。

    便见沈云毫不客气地走上前,轻而易举夺下了项元的石头,往河面上又一砸,便扑通一声砸出个窟窿,底下湍急的河水露出来,无情地冲刷着离开的缝隙,不多久,越来越多的冰裂开沉入水中,窟窿越来越大。

    “接下来呢?”沈云显然明白两位公主要做什么,转身看向随从,“什么东西都没带?”

    几人忙解下包袱,抖落出形形**的东西,有鱼竿也有网兜,可瞧着都不管用。

    “你以为是夏天?”沈云嗔怪了一声,将自己随从的人叫来吩咐了几句,他们不时就快马加鞭地跑回了城里去。

    项琴见沈云眼里只有姐姐,她虽没有什么古怪的意思,可还是没忍住主动来说话,笑吟吟道:“皇祖母和母后都嫌御膳房做的鱼土腥气重,姐姐就带着我来河里抓鱼,说是要效仿古人卧冰求鲤。”

    沈云笑道:“一看就明白,好在你们没有真的去卧冰求鲤,不然跟着你们的人,都活不到春天了。”他嫌弃地看了眼项琴,“自诩是大人了,尽做傻事。”

    平日里被沈云说几句也罢了,偏偏今天那个人就在边上,她这些日子躲还来不及,沈云还眼巴巴地把人带来,项元心里头气不过,甩开沈云道:“好啊,你给我捞十条大鱼送回宫里,我先走了。”

    “姐姐,走了……多没意思。”琴儿却上前拦住,想到姐姐和那个秋景宣之间可能有什么,她心里就生出了不得的念头,几乎不受自己控制的,一面拦下姐姐,一面对沈云道,“云哥哥,我们再去前面看看,那儿的冰像是薄一些。”

    她跑到沈云面前,想要拉着沈云走,好给姐姐与那秋景宣说话的机会,但她也猜到了,沈云是不会甘心的,云哥哥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姐姐的身上,她正要失望,沈云却又一笑:“我们过去瞧瞧。”还问道,“冷不冷,骑马出了汗,叫风吹了就了不得了。”

    项琴怔怔的,云哥哥竟然真的跟她走了,他竟然愿意给那两个人挪地方说话?

    就连项元都好惊讶,看着沈云和妹妹越走越远,这边的随从则离开十几步的距离,河岸边就剩下她和秋景宣,寒风烈烈河水湍急,催得人心烦意乱。

    而自从白夫人认出自己,秋景宣就没打算再瞒着谁元州城里的事,只不过没人问他罢了,他也没必要上赶着去向人解释,但他和项元是事里的人,是他们俩愉快地度过了一整天,可现在,彼此的身份都明了,却说不出什么话了。

    积雪嘎吱作响,秋景宣抬头看,尊贵而骄傲的公主,正捧着厚厚长长的雪衣,要往她的马匹走去,随从们瞧着公主像是要起驾,纷纷跟上,秋景宣微微皱眉,主动上前几步道:“公主,我有些话……”

    彼此之间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项元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这个人,可是看了,心里就好难受,难受地想要逃开,目光却不争气地定在了他的身上。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原以为不过将是青春少年时光一段美好的回忆,原以为……

    大公主的心一定,这世上,还有她害怕的事?

    “那时候,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可你该知道我的身份。”项元终于开口了,“既然知道,还假装过路人,就不怕欺君之罪?”

    秋景宣却道:“起初我只当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与你返回城门下,即将分别时,看到满地凌乱的马蹄印,我才意识到你可能是公主,而那个时候再表明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

    项元摇头:“你明知道你的妹妹被淑贵妃选为皇子妃,明知道你会送嫁到京城,甚至留下来,既然如此,什么叫没有意义了?”

    秋景宣走过来,越来越靠近项元,边上的随从见了,不得不也聚拢起来唯恐秋景宣对公主不利,可公主却伸手拦住了他们,任凭秋景宣走到她面前。风那么冷,把彼此的脸都吹得苍白,项元并不稀罕什么美男子,可这张脸,他就是他,没有人能替代。

    “那一刻,你若是我,能迅速做出决断吗?”秋景宣反问项元,已毫无公主与大臣的尊卑之别,似乎在他,同样珍惜那短暂的相处,同样在心里种下了什么。

    “那现在呢?”

    “现在……我们不能再像元州城里那样自由自在了。”秋景宣道,“可当时我唯一高兴的是,知道自己一定还能遇见你。”

    姑娘家心里一咯噔,明明寒风像刀子似的剐在脸上,可她却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彼此的目光交缠在一起,项元心里突突直跳:“若我不是公主,你还会回元州城找我吗?”

    秋景宣颔首:“离开的那天即便没有遇见你,我心里也有了主意,为景柔送嫁后,就返回元州城继续在那里等你。大雨的两天,我也在等你,只是你没有人,自然我们也不曾约定过,可我总觉得你会来。直到那一天,我不得不走了,而你果然来了。”

    项元口是心非:“我只是路过的,我只是……”欢喜悸动,少女怀春的心,忽然被什么压制了,她是父皇母后悉心教养的女儿,她是大齐的公主呀,冷静下来,项元变了脸色,正经道,“不必再说下去了,你是秋家的儿孙,我是皇家的公主,我们是连朋友都没得做的。虽然你妹妹成为了我的皇嫂,可你还是你,并没什么改变。不过你放心,我会是善待皇嫂,父皇母后都不会亏待她。”

    “公主。”

    “谢谢你,在元州城陪我度过那一天,我很开心。”

    说罢这句,项元神情纠结地一笑,转身就往自己的马匹走去,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顾不得远处的沈云和妹妹,扬起马鞭抽过冷冽的空气,就冲向皇城去了。

    这里听得马儿嘶鸣,项琴才发现姐姐走了,而她再看沈云,人家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从没离开过姐姐。

    “云哥哥。”项琴轻声道,“我也该回去了。”

    沈云应声道:“我送你走。”

    项琴一面应着,没留神脚下,踩在一块积雪融化湿滑的泥土上,几乎要摔倒时,沈云用力的手将她拽住了,温和地说:“小心些,留神脚下。”

    云哥哥的手那么温暖,仿佛隔着棉衣都能感受到,而此刻姐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他小心翼翼地搀扶自己回到原来的地方,那秋景宣也平平无常地,将自己的马匹送来了。

    沈云看了看随从的人,皱起眉头道:“我们一起走。”说着吩咐随从,“你们立刻跟上大公主。”

    众人齐声应下,留下三匹马,就迅速奔去追赶大公主,沈云淡定地将项琴抱上马匹,再转身找自己的马,秋景宣主动递来了缰绳。

    两个人目光对视,在沈云看来根本无所谓年龄之差,他的阅历眼界甚至更胜于秋景宣,身为贵族世家的子弟,他有他的骄傲。

    “公主要鱼,待我捕捞来,送到将军府。”秋景宣竟是道,“你送二公主回宫吧,这里交给我了。”

    见秋景宣主动且不客气,沈云淡淡:“如此也好。”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便不再看一眼这个男人,质问项琴,“能走了吗?”

    项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方才两个男人对视的目光里,像是有千军万马在交锋,不知是她胡思乱想了,疑惑当真的如此。所谓色眼看色,她自己动了凡心,自然看谁都不一样了。

    之后沈云带着她返回皇城,但半路上就遇见了项元,项元一口气跑开后,就想起了被她撂在河边的妹妹,知道他们一定会跟来,便在半路上等着,而她见了沈云,几乎是视而不见,让妹妹跟着自己,两人就英姿飒爽地策马回宫了。

    一路进门,宫女嬷嬷乌泱泱地拥簇着,云裳婶婶已经等在门前,爱怜地说着:“冻着了吧,这么冷的天跑去骑马,真真瞎胡闹。鱼呢,不是说你们捞鱼去了?”

    项元嘿嘿一笑:“太冷了,它们都游去暖和的地方了。婶婶,我身上冰凉冰凉的,不去母后身边了,您替我说一声,等我把身子烤暖了再来。”

    这般说着,转身就跑了,留下项琴,被云裳捧着手揉搓着,嗔笑道:“你们俩呀,总觉得琴儿你才像姐姐,你姐姐倒是永远也长不大似的。”

    可项琴却呢喃:“姐姐早就长大了。”

329 不要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云裳没能听得清,再问琴儿说的什么,也叫小姑娘敷衍过去,她进门向珉儿道安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等她换了衣裳再回来陪伴母亲和婶婶,竟听清雅说宫外送来十条大鱼,道是大公主点名要的。

    “你们从集市上买的?”云裳笑道,“娘娘和我当真以为你们去卧冰求鲤了。”

    这事儿说起来就少不得提秋景宣,原本琴儿与这一切不相干,不论姐姐那边要怎么样,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现在若是由她来回答,也显得多嘴,还不知姐姐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门外却传来了项元的声音,她朗声吩咐:“放进太液池。”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待项元大大方方走进来,又只字不提这些事,云裳在一旁冷眼看着,见皇后母女好好的,自己自然也不好多嘴。

    回家后,夜里等得沈哲归来,为他准备热饭热菜,夫妻俩说闲话时,沈哲说是为女儿新选了教书的先生,云裳感叹:“孩子们转眼就长大了,女娃娃们有了心事,比男孩子更难猜,元元和琴儿如今一定没少叫皇后娘娘操心。”

    沈哲道:“难道你觉得孩子们,永远会像小时候那样?”

    话音才落,儿子到门前来请安,沈哲把他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话,本以为沈云这就要离去,他却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对母亲道:“娘,有件事儿子想对您说,只怕您听了不高兴。”

    云裳嗔道:“什么事,我做什么要不高兴?”

    沈哲在一旁,满脸的戒备,亦是道:“既然知道你娘要不高兴,你又何必说?”

    但沈云还是开了口:“虽然皇祖母从小就把我和项元看做一对,可元元并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提这些事。我们都大了,却也还小,谈婚论嫁还远着,所以想请母亲往后进宫,不要把我们的婚事当玩笑一般挂在嘴边,特别是对元元。”

    做母亲的略有些委屈,撅了嘴没出声,本以为丈夫会护着自己驳斥儿子,等了半天丈夫也没开口,还闷头吃他碗里的东西,江云裳便知道,沈哲是赞同儿子的话的,他们意见一致时,自己就不能撒娇胡闹了。

    “我知道了。”云裳不情愿地说,拉着儿子的手问,“娘能不能问你一句话?”

    沈云点头,沈哲也放下了碗筷。

    “你说这些,是你也不乐意呢,还是你怕娘捣乱吓跑你未来的媳妇?”云裳笑眯眯地说,“我们家儿子也有心事了是吧?傻小子,倘若你当真不喜欢元元,娘也不会为难你,也会帮着你去向太后说道,可是你要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沈云大方地应道:“是怕您吓跑她,我只想让元元做媳妇。”

    听得这话,云裳欢喜不已,丈夫却按着她的手道:“既然答应了儿子不再提,往后进宫谨慎些。”

    可云裳却眉飞色舞,喜滋滋地问:“皇后娘娘面前也不能说吗?”

    父子俩无奈地对视,做儿子的不好命令母亲,沈哲便点头:“不能说。”不等云裳辩解,就起身道,“我吃饱了,和儿子说几句话。”说罢负手往门外走,沈云立刻就跟了出去,二人到了门外,还听见云裳嚷嚷,“你们合起来欺负人是吗?”

    沈云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反是沈哲难得地对儿子嗔笑:“你娘啊,才是我们家的孩子。”

    他们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路,先说些朝廷里的事,再后来,沈云主动问:“若能证明秋景宣就是刺杀皇后娘娘的刺客,皇上还是要把他留在京城吗?”

    沈哲颔首:“你伯父有他的计划,我们跟着他做,帮着他做就好。”

    父子之间沉默了许久,沈云问:“二殿下会怎么样,还有三殿下。”

    沈哲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他们会怎么样,终有一天你会不在乎,而将来,你眼里只要有你的君主就好。”

    转眼便是元宵佳节,原本姐妹俩那日出宫捕鱼,是想在元宵节上给太后和皇后添菜,可鱼儿好不容易弄来,却被公主一声令下放入了太液池。而今年的元宵节虽然和往年没什么两样,但是宫里多了新人,太后有了孙媳妇,元元和琴儿倒是乐得自在,不必叫祖母拘在身旁了。

    皇帝担心皇后的身体,早早就让她回宫去,皇后被两个女儿搀扶着来向太后告辞,太后手里正挽着孙媳妇,便顺口道:“过了元宵,你安排人手指教景柔如何当家理事吧,宫里的事匀出几件叫她练练手,开了春小两口搬出去,我也好放心,淑贵妃也好放心。”

    珉儿向来不介意太后提及淑贵妃,见秋景柔温柔乖顺,也没什么不顺眼的,便当下吩咐小女儿:“过几天你为嫂嫂安排几件事,别叫她太辛苦。”

    如此两处便散了,只是离开安泰殿,珉儿却对女儿说:“你嫂嫂那儿不必太费心,你交给她的事,她做得便做得,做不得你也不必帮忙,她若特别积极特别能干,你就撒开手让她去做。不论如何,你在边上看着就是了。”

    项琴谨慎地答应,母亲又叮嘱了几句,只是她们母女认真地说着这些事时,姐姐的神思不知游到哪里去了,珉儿看在眼里,面上是不以为意,心里却不得不担心。

    元宵一过,宫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偌大的皇城只住了这么几个人,就是年节里的热闹也有限,这一下清净了,直叫新人觉得不可思议,一直以为淑贵妃的行宫很冷清,原来皇城里更冷清。安乐宫周遭一圈都是空置着的殿阁,冷清之余,竟还有些阴森森的吓人。

    而这天,宫女们送来淑贵妃的信函,是指名单独给儿媳妇的,秋景柔独自把信看了,将信纸在暖炉里付之一炬,到夜里项沣归来,提起母亲的来信,她敷衍着:“我收起来了,殿下要看吗?”

    项沣不在意地说:“你告诉我就是了。”

    秋景柔口是心非地敷衍:“母妃叮嘱我保重身体,好好照顾你,另外宫里的事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项沣则道:“宫里的事,你看着办就是了,这本不该你操心的,我们过阵子就搬出去了。”

    成亲大半个月,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俩已从完全陌生的人,变得可无话不说。可秋景柔却有很多很多的话,不能对丈夫讲,婆婆一早就叮嘱过她,她的丈夫太善良。

    秋景柔不想再谈淑贵妃的信,谨慎地问:“我知道,再过几个月我们就搬出去了,可我有些事想交代我哥哥,我可以在宫里见他吗?”

    项沣笑道:“你随时都可以见他,但这是内宫,你若相见他,我送你去家里如何,他已经安顿好了。”

    “我可以出宫?”

    “你又不是父皇的妃子,为什么不能出宫,明日我就送去。”项沣笑着,见妻子一双眼眸晶莹透亮,爱不释手地说,“你要拿出皇子妃的气势来,你可是大齐数一数二尊贵的夫人。”

    秋景柔笑着答应,可心里却想,淑贵妃曾对她说,一定要成为大齐最尊贵的女人。

    如此,在二皇子的安排下,得到了太后和皇后应允,皇子妃第一次回到了她在京城的娘家,皇帝赐给秋景宣的宅子虽然不大,可也算得体面周全,秋景宣带着妹妹在宅子里逛了一圈,笑道:“我若没记错,我们家从前最大的院子,和这里差不多。”

    对于昔日宰相府,秋景柔没有任何记忆,可哥哥却在那里生活到了懂事,他一直都记得家族曾经的辉煌。她曾问过兄长,他们这两个庶出的儿孙,何必肩负起光复家族的荣耀,哥哥没有回答,只问她愿不愿意成为皇子妃,乃至是未来的皇后。

    “哥哥,淑贵妃来信告诉我,她安排了你去勾引大公主。”秋景柔提及信中的事,也是她今日归宁的目的,“听说公主最近有些不寻常,我和殿下成亲那晚,为了避开你还钻进林子里去了,是不是已经成了?”

    秋景宣的目光,散漫地落在园中尚未苏醒的花草树木间,淡淡地应道:“没有的事,元宵前她对我说,我们连朋友都做不得。”

    “说这话……”

    “是啊,说这话,不就是对情爱有所期待?”秋景宣身上不见平日淡泊安宁的气息,冷冷一笑,“单纯可爱的小公主,动了凡心了。”

    妹妹皱眉望着他:“哥哥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秋景宣摇头:“皇帝很防备我,明着暗着派了无数人监视我,我并不着急这一两年,也要让你站稳脚跟不是?来日方长。”

    “盛元公主?”

    “随缘吧,倘若她真是痴心无尽,我就多陪她玩一阵子。”秋景宣看着妹妹道,“你要尽快让自己在皇室里有立足之地,让二殿下离不开你。淑贵妃只是我们的踏板,早就可以弃之不顾,你不必理会她对你说什么。”

    秋景柔道:“她还在信里说……”

    “什么?”

    “不要让皇后娘娘,把孩子生下来。”

330 就算是秋景宣

    秋景宣冷然:“你做得到吗?淑贵妃会这么想很自然,可你不要以卵击石,关于我们这位姑母的传说,你应该听得不少,她若要除掉你,纵然二皇子拦在身前,她也不会姑息。”

    “哥哥说的是,还有几个月皇后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年轻的皇子妃眼中掠过寒光,“皇后对我并不热情,我连进涵元殿的门都很难,不能接近她,也就没法儿让孩子胎死腹中。只不过,孩子能生得下来,不见得每一个都能长大成人。”

    “小心一些。”秋景宣明白妹妹的意思,但没有阻拦,“等你出了宫,我们相见容易,有什么事尽量先与我商议。你要小心,也许皇子府中也布满了帝后的眼线,你身边的侍女都是他们安排的,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淑贵妃过些日子会安排人来伺候我,但我也会小心。”妹妹应道,反而目色深深地看着兄长,唇边掠过笑意,“哥哥,你会对盛元公主动情吗,她长得那么美。”

    秋景宣浅笑:“我倒想问问你,二皇子,你对他可有情了?”

    “项沣他待我极好,正如淑贵妃所说,他善良温和。”秋景柔微微摇头,“哥哥,这样的人能成为帝王吗?”

    秋景宣道:“只要你成为皇后,不就好了?”

    此时,门前下人匆匆而来,送来一封寄给他的信,秋景宣见姓封上落款暧昧,便随手拆来看,一旁景柔见哥哥唇边勾起不屑的笑意,问道:“谁的信?”

    “我们的哥哥姐姐,伯父叔叔们?呵……”秋景宣用了疑问的口气,“你成了皇子妃,天下皆知,他们便来认亲了,盼着能像你我一样,重新回到京城。”

    “家里的人,我几乎都没见过。”当年秋家散去时,秋景柔还是襁褓里的婴儿。

    “当初若非祖母把我们托付在成家,你我就要流离失所,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比起成家来,这些堂兄弟姐妹,这些伯父叔叔们才是我们的亲人,可他们没有一个来管我们,哪怕只是多一口饭。”秋景宣把信揉起来,捏在了掌心。

    “哥哥,皇后当初若保住秋家,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可她并没有。”秋景宣抬头看天色,日头偏西,正午已过,他道,“你现在还在宫里,早些回去才好。切记凡事小心,不要冲动,想要有将来,你首先要好好活着。”

    深宫里,陈太医才刚为皇后把脉,正要详说皇后的身体,门外皇帝驾临,他大步流星地走来,径直便问:“皇后怎么样?”

    “皇上容禀。”陈太医道,“娘娘腹中胎儿脉象安稳,只是娘娘本身又出现当年的消渴之症,即日起要饮食谨慎,保持心情愉悦,平平静静地等待临盆。”

    “饮食谨慎,她这么瘦,再谨慎岂不是要……”

    “皇上。”珉儿按住了皇帝的手,这个人一碰到自己的事就爱着急,过去的十几年里,即便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他也能折腾的太医院不得安生。珉儿笑道,“您听陈太医把话说完。”

    陈太医早就习惯了,年轻那会儿还会跟着一惊一乍,现如今还常常安慰被皇帝吓得魂飞魄散的徒弟,此刻也是笑着道:“皇上若是紧张,娘娘也跟着紧张,比起汤药来,愉快安宁的心情比什么都强。”

    珉儿笑道:“那么多年,我最信得过你,之后该如何进食,该吃什么药,你交代清雅便是。太后那儿若是问起来,只道我一切平安。”

    陈太医领命,随清雅离开内殿,项晔则搀扶珉儿到窗下透口气,见皇帝浓眉紧锁,珉儿笑道:“与其担心我的身体,不如做些让我高兴的事。”

    “秋家兄妹?”

    “皇上莫怪我无情。”珉儿说道,“我宁愿让沣儿恨我,也不想他被勾上歧途。是啊,或许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歧途,可万一那条道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呢?皇上,他是你的儿子,并不是我的。”

    项晔叹气:“你啊,要是把你这些话写入青史,将来代代皇后都学你,我项家的子孙,都要怕妻惧内不成?”

    珉儿笑:“皇上若乐意叫史官写,臣妾也乐意名留青史,最好是把宋渊叫回来写,他写的故事一定有趣。”

    项晔瞥了她一眼,转过身道:“他是朕抵御外敌的一道城墙,边陲离不开他,你的故事,朕亲自来写就是了。”

    十三年前,皇帝费尽心机为秋珉儿制造可以达成六宫无妃心愿的机会,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也始终没有挑明那件事,斗转星移,如今新的问题阻挡在面前,皇帝怎么会不知珉儿的心意,而珉儿也是没来由的,对那一对兄妹十分抵触。

    明明不论是名义,还是血缘,他们都是秋家一脉相承的姑侄,可她竟无法生出半分怜悯之心。

    “沣儿是朕的儿子,朕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把责任强加给你,可朕需要你。”皇帝语重心长地说,“你我心意相通,很多话并不需要说明,那兄妹俩你就交给朕去处理,至于他们想做什么,真真是异想天开了。”

    “我自然信皇上,可我……”珉儿心里颤颤的甚至迷茫的感觉,多年未曾有过,她伸手抓了皇帝的胳膊,“女儿怎么办?我们该拿元元怎么办?”

    门外头,大公主正摇摇晃晃走来,见宫女们都侍立在外头,知晓父皇母后又在门里说悄悄话,她一笑绕过正门,转到窗底下去,想偷偷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是却见父亲在为母亲拭泪,不知母亲为什么哭泣,父亲又将她拢在了怀中。

    项元怕自己被发现,立刻蹲下身子藏在窗户底下,可屋子里静悄悄什么动静也没有,等她偷偷抬起头,想再张望一眼,却听父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多大的人了,和谁玩儿捉迷藏呢?”

    “父皇……”项元一惊,再看窗里头,娘亲正慈爱地笑着,嗔道,“想在你父皇眼皮底下耍滑头,你还早着呢。”

    方才分明看到父亲为母亲擦拭眼泪,难道是她眼花了,不,母亲的眼睛还微微泛红呢,她一定是哭过了。可父皇笑呵呵地搂过自己一同进门去,母后也是温柔地摸着自己的手问冷不冷,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方才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

    离了内殿,正见妹妹从书房归来,项元把琴儿拉到一旁,姐妹俩窃窃私语,清雅从太医院归来瞧见,又被拉在一起说,清雅才道:“许是为了娘娘的消渴之症,当初娘娘生大公主时,就有这迹象,虽然严重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但小心保养调理,还是不碍事的。”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之后的日子要好生伺候母亲,只是项元对于母亲落泪的事耿耿于怀,她几乎不记得自己见过母亲的眼泪。

    这桩事在心里搁了好久,琴儿因非亲眼所见,不如姐姐这般思虑深,她已渐渐淡忘时,姐姐还在为此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这一日,晚辈们被祖母叫去长寿宫里用膳,太后命人送几样皇帝喜欢的菜去清明阁,项元却自告奋勇要去送,撂下祖母和兄弟姐妹们便走了。

    三皇子笑道:“元元那丫头,最近是不是有心事,都不见她来书房捣蛋了。”

    太后却笑悠悠问沈云:“你可知道。”

    沈云淡淡:“她什么事都是新鲜一阵就过去了,书房里没什么可玩的,自然就不去了。”

    二皇子因朝务在身,此刻不在宫里,秋景柔独自一人陪在太后身边。听得这话,她默默为太后夹菜,心里则盘算着,哥哥与项元之间最大的阻碍并不是皇后,如何说服太后才是最难的。

    这边厢,项元捧着食盒闯入清明阁,父亲正捧着一本奏折皱眉头,听得动静见是女儿,才露出几分笑意:“怎么跑来了?”

    “皇祖母知道您一定没好好用膳,打发儿臣来伺候您。”项元熟门熟路地到一边,麻利地布置下碗筷菜碟,娇然向父亲招手,“父皇,我陪您一块儿吃。”

    项晔松了松筋骨走来,懒洋洋地说:“如今时辰过得越来越快,已是大正午了?”他坐下,含笑端详着自己漂亮的闺女,笑道,“我家公主长大了,父皇也该老了。”

    这话叫项元心头一酸,噘嘴笑道:“母后最不爱听您说这种话,小心我去告状。”

    项晔大笑:“别学的你母后那么厉害,女孩子家家,温柔体贴些。”

    项元却捉了父亲的把柄好不得意:“难道母后不温柔体贴?”

    皇帝情意深深:“世上数你母后最温柔。”

    “父皇。”项元将一碗山珍汤送到父亲面前,明眸忽闪,双唇用力抿了抿,一开口便问,“您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您在母后寝殿的窗下捉到我。”

    皇帝点头,一面喝汤,用余光悄悄看了眼闺女。

    “儿臣不是故意偷听您和母后说话,但我其实什么也没听见,可我看见了,我看见您给母后擦眼泪。父皇,能不能告诉我母后为什么哭,是谁惹母后伤心了?”项元神情庄重,“父皇,我很担心母后。”

    皇帝喝了汤,身体温暖起来,撂下碗看着闺女,目色深沉,却也不掩饰:“她怕你有心事不告诉她,担心你受委屈,不愿你被人欺负。”

    项元愣住了,父亲却云淡风轻地一笑,眼中是宠溺,更隐隐有几分帝王的霸气:“元元,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天下但凡是你喜欢的,人也好事物也好,就都是你的。母后担心你这些,更怕你太过孝顺,为了顾忌我们,而压抑你自己的幸福。”

    “父皇,我……”

    “你说。”

    “只要我喜欢的人,我都能找他玩是吗?”

    “自然。”皇帝答得干脆。

    “就算是……”小姑娘的心扑扑直跳。

    可不等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项晔就问:“秋景宣?”

    项元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皇帝却笑悠悠指向门外:“去吧,父皇和母后只要看到你快活就好了。”

    这不可思议的答案,让项元更加彷徨,可是她的一颗心,已奔向皇城外。

331 就是她的死期

    那之后,父女俩用了午膳,项晔便催女儿去她母亲身边,有些话母女俩说来更容易,并且这件事,项元本就最顾忌母亲的心情。

    而长寿宫里,太后还等着孙女来回话,想问问皇帝吃的怎么样,左等右等她们都把膳食撤了,也不见孙女归来。不得不命王嬷嬷遣人去问,才知道大公主早就离了清明阁回涵元殿去了。

    太后嗔笑着:“这丫头从小做事就不稳当,她就不惦记我这儿还等回话呢,那丫头,将来成了家如何了得。”看着沈云说,“你啊,要自己多担待了。”

    说话时,项琴端茶来,送到祖母手边,皇祖母接过茶打量她,随口说:“你们姐妹俩的性情若是换一换该多好,你姐姐若像你这样能干又体贴,皇祖母也就能安心把沈家交给她了。”

    项琴怔了怔,边上的人都笑盈盈的,她纵然心里不乐意也不能露出来,只是祖母这话颇有些过分,难道她就不配有自己的性情吗?

    换做旁人一笑便过去了,可小姑娘本就有心事,且再好的脾气也不是逆来顺受,她含笑把心里话说了:“皇祖母偏心,您既是喜欢琴儿的性情,做什么不叫姐姐学我,而要把我换给她?”

    太后还没觉出自己说了不妥当的话,乐呵呵道:“就是这么一说,要是我说说就能换了才了不得,你姐姐那只皮猴,改不了的。”说着,就转向秋景柔和沈云几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项琴看在眼里,也只能默默地按下了心情。

    如此直等太后要午歇,孩子们才散去,三皇子和四皇子因下午还有功课,早早就离了,男孩子里只剩下沈云一人,他恭敬地等皇子妃先行,才要离开长寿宫,转身见项琴闷闷不乐地走出来,便含笑道:“别放在心上,皇祖母一贯是有口无心,转眼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她疼我们却是真真的。”

    “云哥哥?我……”项琴欲言又止,沈云是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吗?

    沈云暖暖含笑:“我要走了,你也早些回涵元殿去,外头冷。”

    项琴呆呆地看着英姿飒爽的少年转身离去,皇城积雪未融,依旧是白白净净的天地,那长身玉立的男子走在雪地里,宛若画一般,不知从哪一天起的,项琴看表哥的目光,再不是孩提时那个好脾气陪玩的哥哥,而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经沈云一哄,她高高兴兴地回来涵元殿,径直来到母后的殿阁,正见娘亲和姐姐也有说有笑,姐姐果然还是姐姐,蹦跳着来拉了自己道:“我把你一个人丢在皇祖母那儿了,皇祖母又念叨了吧,琴儿你别怪我,姐姐给你赔不是。”

    项琴躲去母亲身边,撒娇道:“母后您听姐姐说的,敢情长寿宫是虎穴狼窝,我在那儿是真心陪皇祖母的,又不是为了敷衍。”

    珉儿搂着小女儿,用自己的手暖着她的手,大女儿跑来依偎在另一边,念念有词:“妹妹一来,母后就只疼妹妹,从小到大,有妹妹在,你们就只说琴儿好,说我是野猴子。”

    项琴探过脑袋:“皇祖母刚还念叨了,姐姐真聪明。”

    姐姐伸手要捏妹妹的脸蛋,两人隔着珉儿嬉闹,她本是乐呵呵瞧着,奈何肚子里的娃娃不甘寂寞也要来凑热闹,见母亲眉头抽起露出难受的神情,姐妹俩才正经起来,小心翼翼搀扶母亲在美人榻上躺下,一个拿毯子一个垫枕头,守在两侧抓着母亲的手嘘寒问暖。

    珉儿缓过这一阵,再看一双女儿,如珠如玉的宝贝,她们在自己肚子里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珉儿曾向皇帝感慨,自己不如祖母,不知该如何教养一双女儿,她的母亲没能见证她成长,她的教养全来自德高望重的祖母,可轮到自己养育一双女儿,才明白教养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可是皇帝一句话就解开她的困惑,他们的女儿是公主,而当年秋老夫人教养的,仅仅是她的孙女。珉儿摸了摸元元的脑袋,又把琴儿的手暖在掌心,她的女儿是公主,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女人,她不能想当然的不把这当一回事,她们必然会经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青春。而其中的酸甜苦辣,都会是她们人生里最珍贵的回忆。

    “母后没事,有你们两个姐姐守在边上,这小娃娃不敢欺负母后,不然等他生出来,还不天天叫你们教训?”珉儿笑着,舒心地阖目养生,念念道,“有你们在母后身边,母后什么烦恼也没了。”

    好在这一阵过去,珉儿又恢复了精神,和女儿们说说小小,之后也怕她们被自己困着觉得闷,打发她们自己去找乐子,两个姑娘才退出来,而项琴眼里,去过清明阁的姐姐和早晨时很不一样,没来由的神采飞扬,她问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好事,项元卖关子地说:“能有什么好事,咱们等着弟弟妹妹呱呱落地才是。”

    项元便这样敷衍了,而她也想好了,纵然要再去找秋景宣,也该等母亲平安分娩之后,她自己一辈子的大事,难道还等不起这两个月,总不见得秋景宣两个月里就先把他自己的终身大事订了,她不着急。

    然而玲珑心的妹妹,稍稍费点心思,就能猜出姐姐在想什么,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她当然乐意姐姐将来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乐意姐姐能觅得如意郎君,可云哥哥会怎么样,他是会坦然接受这一切,并看到自己的心意,还是太难过,从此远离她们,连带着自己也成了过路人?

    可是姐姐那么高兴,那天之后,姐姐又像是回到了去元州前的模样,项琴又时常觉得,只要姐姐高兴就好了。姐姐高兴,母后和父皇也就高兴了,这样大家都好,她也不必记挂那么多的事,反正从小她是做妹妹的,做妹妹的就该什么都等在姐姐身后。

    对帝后而言,大女儿的心思解开了,只等她自己去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们只要默默守护在一旁就好,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但眼下他们却没有心情为此高兴,珉儿的身体越来越重,消渴之症也显现出来,比不得十年前的体力和精神,这一次便是不懂医术和产育之道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皇后不好。

    太后亲自来涵元殿探望过皇后,婆媳俩在床边说话,秋景柔则隔着屏风等候,也非皇后不叫她到跟前,而是太后说她太年轻,不愿叫皇后的病容吓着她,才让她站在这里等。

    隔着纱屏,隐约看到太后与皇后的身影,说的无非是些嘘寒问暖的话,然而等太后离去,总是长长地叹气,秋景柔想问又不敢问,只能默默跟在一旁。

    后来是听长寿宫的宫人在底下嚼舌头,才知道皇后这一胎十分凶险,稍有差池,大的小的都保不住,她们说皇后何必冒险,在这个年纪还要拼命为皇帝生一个,难道是因为她强行让六宫无妃,害得皇帝子嗣稀薄才心有愧疚。

    自然这些话就无所谓了,秋景柔只听得皇后很艰难,很可能一尸两命,心里七上八下,实在是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然而秋景柔除了跟随太后,自己几乎没有机会进入涵元殿,她曾独自去问候,被云嬷嬷挡在外头,说是皇后心领了,或是两个小姑子出来陪着说话,就是不让她进门。自然她明白,并非皇后刻意亏待她,皇后现在的确是没什么精神见人,除了太后、沈夫人和一位叫宋玲珑的贵夫人外,她几乎不见任何人。

    她想法儿见了一次兄长,因事关重大,甚至不敢写在信里传出去,秋景宣则警告她:“皇帝这几日眉头紧锁,很显然皇后若有什么事,很多人会跟着倒霉,你以为真的查不到你头上,怎么也不该是现在,何况你根本走不进涵元殿。既然她情况很糟糕,兴许两个月后临盆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话虽如此,可正因为无法走进涵元殿,才能脱得了干系不是,万一两个月后母子平安呢?

    为了这件事,秋景柔总是心事重重,项沣看在眼里,只是出于对妻子的关心,忍不住问她:“谁给你受委屈了吗?”

    秋景柔彼时深深地看着丈夫,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们夫妻时间太短了,她不能得意忘形,努力按捺下了激动的心情,敷衍道:“皇后娘娘身体不好,我很担心。”

    项沣自然诸多安慰,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他却不知道妻子心里歹毒的念头,始终没能消失。

    这一日,太后夜里睡得不好,早起头疼,宣太医来开了两份药,不过是这么小小的动静,就让皇后遣了两拨人来问候,云嬷嬷更是亲自来,恭敬地笑着:“娘娘说她身上不灵便,不然一定要来看看您的。”

    太后嗔道:“就隔了几堵墙,看来看去做什么,她现在管好自己,她好了,我夜里就踏实了。”

    秋景柔默默地看着,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虽然进不去涵元殿,可如今长寿宫里的事,大多都在她手里了,太后的一口茶一口饭,都是她的事。

332 歹毒之心

    清雅将皇后的问候传达到了,便要退下赶回涵元殿继续照顾皇后,太后再叮嘱了几句,就打发她走了。离开时见皇子妃侍立在一侧,清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秋景柔好生客气,陪着走了几步道:“我送送嬷嬷。”

    清雅赔笑:“奴婢不敢当,如今长寿宫里的事都是娘娘您在料理,皇后时常提起,说亏得有了您在,她才能安心养胎。”

    秋景柔却道:“可惜我年轻且笨,不如皇后娘娘一二,也比不得皇妹玲珑聪慧,好些事都不能让太后如意,我很惭愧。”

    “娘娘您谦虚了,如今阖宫上下皇室内外,谁不夸赞您贤惠能干。”清雅恭维着,已是走到长寿宫门外,再三请皇子妃留步,便匆匆走了。

    秋景柔目送清雅离去,却有宫女上前来道:“娘娘,太后娘娘命太医给您和殿下开补药,请您进去听一听呢。”

    “补药?”秋景柔一头雾水,进门听了,更是满面羞红,太后果然是惦记起他们的孩子了,老人家每每有些头疼脑热,就开始担心生命会戛然而止,怕等不及抱一抱重孙,怕留下遗憾。

    “沣儿最怕这些东西,你哄他喝下去。”太后挽着孙媳妇的手,笑眯眯地说,“你们秋家向来是子嗣兴旺,你看皇后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很快就会为沣儿开枝散叶的。”

    年轻的皇子妃为了哄老太后高兴,只能温顺地答应着,言语间却听得太医对底下负责熬药的人说:“太后的安神药是清俊理气,殿下与皇子妃的补药药性炙热,你们切不可弄混了。”

    秋景柔眉头微微颤,起身道:“皇祖母,殿下他不喜欢药味,在安乐宫熬煮那气味久久散不去,他必要心烦。可否每日为您熬药时,在长寿宫里也把我们的补药熬好了,我送到他面前,他就没有不吃的道理了。”

    太后连声答应:“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好了。”

    转眼已是二月下旬,皇后在太医和皇帝的精心照顾下,又有儿女在身旁解闷取乐,消渴之症虽未得解,身体也还撑得住,只是每日克制饮食,越发比孕前更消瘦,叫皇帝愁眉不展。

    再者,大齐皇朝到了二十一年,虽比初年更加稳定繁荣,可历朝历代朝廷官场里难免的弊端也渐渐显露,想要国家长治久安,想要朝廷和皇室能代代相传,今早将蛀虫驱逐,不叫他们钻到根里去,是眼下当务之急。可官员之间党羽纠结,二十年来各派势力也已十分成熟,牵一发而动全身,让皇帝好生为难。

    前朝有大事,后宫牵挂蜜儿,短短几个月,皇帝像是老了几岁,珉儿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只盼着自己腹中胎儿平安,盼着自己平安,好让他展颜。

    偏偏这个时候,太后病倒了,原本安安乐乐颐养天年的人,吹不着风淋不着雨,冷热时刻都有人惦记,一年到头也病不得几次,才能有这长寿的好福气。近来不知是不是真真的上了年纪,总是头疼脑热不停,这几天长寿宫里瞒不住了,传出话来说,太后夜夜不得安眠,着急上火,甚至长了口疮。

    皇帝急匆匆来探望,母亲嘴角一溜的火气,与她苍老的面容很不相符。

    母子俩互相说着话,秋景柔带着宫女奉茶,只见太医也跟了来,皇帝火气好大地问着话,太医战战兢兢地辩解着,瞥见皇子妃在一旁,猛地想起太后与皇子的药在一起煎熬,忙道:“皇上可否容臣查验太后的药渣,只怕是皇子妃娘娘弄错了药。”

    秋景柔一脸慌张:“太医,我很小心的。”她忙向太后与皇帝跪下道:“皇祖母、父皇容禀,皇祖母的药臣妾不敢不小心,太医这般说,若是不查清,只怕殿下他也要责怪臣妾。”

    项晔摆了摆手,道:“你起来,让他去看看便是。”皇帝和儿媳妇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只知道宫里人都说她好,因是淑贵妃选的人,他心里本不喜欢,自然没上过心,倒是对她的哥哥,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现在才算仔细又看了几眼儿媳妇,秋景柔貌美娴静,气质不俗,真有几分与皇后出自同族的品格,项晔心里一笑,什么同族,珉儿从不说她有什么侄儿侄女。

    此时太医已经将太后和皇子皇子妃的药渣拿来查验,几个人守在门前仔仔细细地挑选,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不得果,太医们慌得满头大汗,只能说再仔细为太后把脉开方调理身体。

    太后说宫里等着皇后分娩,请皇帝不必大动干戈,是她老了身体不如从前,太医们治病救人也是靠缘分的,若是神仙似的能妙手回春,岂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老。母亲这般说,皇帝自然不会再追究,也安抚了儿媳妇几句,既然太后放心继续交给秋景柔,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恭送皇帝离去,秋景柔问了一旁的宫人:“皇后娘娘那儿知道了吗,万一娘娘要亲自来看一眼,我也好有准备。”

    宫人应道:“必定是皇上拦住了,不过若两三天后太后还是这样,娘娘必然会亲自来。从前太后凤体违和,娘娘都是衣不解带地在长寿宫日夜服侍的。”

    秋景柔点头,那就再等一等。

    只是过了两天,太后的身体没有起色,也不见皇后驾临来探望婆婆,秋景柔等得不耐烦,不禁有些焦躁。

    涵元殿里,珉儿刚刚服下抑制消渴之症的汤药,抚摸着肚子和小娃娃对话,希望他能不受药的影响,也不知道这一碗一碗的药喝下去,对自己和孩子会有多大的影响,倘若孩子将来不聪明,或是先天有缺失,就是她的罪过了。可眼下不吃药,自己和孩子可能都保不住,两弊相较取其轻,珉儿唯有听从陈太医的安排。

    此时陈太医进门来,在桌上放下一只小巧玲珑的汤盅,珉儿淡淡看了眼:“怎么样?”

    陈太医道:“臣也查验过药渣,并无不是,太后若服用那一帖药,本该安神凝气,但是……”陈太医揭开盖子,里头浅浅的一层乌黑汤汁,他道,“如您所料,是有人把两种药熬好后混在一起让太后服下了。这样药都进了太后的肚子,就什么证据都留不下,药渣没有差错,可汤药的味道有微妙的不同。”

    珉儿扶着清雅的手坐下,显然是因为生气而动了胎气,冷冷道:“是皇子妃?”

    陈太医摇头:“臣无从得知,还请娘娘细查。”

    珉儿叹:“整座皇城,太后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若是折腾太后归了西,往后打算怎么过?难不成只是不愿伺候太后,才如此恶毒地下手?”

    这里头的纠葛,陈太医都不知道了,之后则奉命重新为太后开药调理身体,由他亲力亲为,不得假手他人。

    珉儿将王嬷嬷请来,问了好些长寿宫里的事,而王嬷嬷唯恐皇后责怪她照顾不力,该说的不该说的说了好些,更无意间提起皇子妃曾两度问过宫人,皇后娘娘会不会亲自去长寿宫探望太后。

    王嬷嬷无心这般说,珉儿却听在了心里,等她离去后才与清雅道:“她是惦记着我去?”

    清雅眉头紧蹙,心里一阵阵恶寒:“难道是想要接近您,毕竟这涵元殿,她连门都进不来。既然是淑贵妃**的人,我们不能不防啊。”

    珉儿摇头:“若一切如你我猜测的,她比她婆婆狠多了。”

    清雅问:“娘娘,我们该怎么做?”

    珉儿冷然:“把太医怀疑太后和皇子的药弄混的话传出去,而后静观其变,你别忘了她在宫外还有个哥哥。眼下我没精力和她纠缠,等我把孩子生下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个人,我也不能再由着她了。”

    如此,太后的身体得到悉心调理,总算有所起色,可这样的话却传了出去,道是皇子妃粗心大意,险些害死了太后,直叫项沣面上也不好看。但他回到家就见楚楚可怜的妻子,且太医已证明不是妻子之过,又忍不住心软,后一日遇见秋景宣,说是想进宫问候妹妹,他欣然就答应了。

    这天晴空万里、和煦无风,气候渐渐有了春的暖意,项元代替母亲到长寿宫看望祖母,秋景柔一路送她出门来,正遇上安乐宫的宫女来通报,说秋大人求见皇子妃,人已经在内宫外。

    秋景柔立时瞥了眼小姑子,见她眸中光芒闪耀,便淡淡道:“知道了,请哥哥到安乐宫,我回了太后,稍后就过去了。”

    姑嫂二人分开,项元知道秋景宣来了,脚下的路不由自主地就往那通向安乐宫的道上走,在半路的地方徘徊半天,果真见宫人领着秋景宣来,那边的人乍然见到自己,也是愣了一愣。

    得到了父皇和母后的默许,不必在乎秋景宣的出身,项元再也不像之前那么扭扭捏捏,此刻大大方方跑上前,笑靥如花,浑身气质明媚灿烂,道一声:“你来了?”

    秋景宣本是满腹阴沉心事,忽然见到项元,仿佛天下的阳光都聚在她一人身上,连他暗沉冰冷的心都被感染了。忙躬身道:“微臣参见公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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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介绍:
“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要顺从于朕?”项晔手中的玉骨扇轻轻一挑,脱下了皇后的凤袍。 “祖母说,秋家的女儿,不需要顺从。”珉儿仰视着这个浴血而来的王者,眼中没有半分卑怯。 大婚之夜,皇帝拥着其他女人而眠。 然而冷落、羞辱、欺压,皇帝的所有厌恶,都影响不了这个女人。 直到那一天,项晔看见珉儿对另一个男人,露出笑容。中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中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中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