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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全文阅读

作者:阿琐     中宫txt下载     中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3 除非京城里翻了天

    大臣们在这里窃窃私语,清雅站在清明阁门前看得清清楚楚,她进门来见皇后气色不好,十分担心。

    可珉儿坚持没有事,不让清雅宣陈太医,怕陈太医在上阳殿往来太频繁惹人怀疑。她的肚子虽然开始鼓起来,只因身材瘦弱衣衫宽大,根本看不出来,总想瞒一阵子是一阵子。

    但是珉儿怀元元和琴儿时,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这一次给她带来很多新鲜感,她以为只是因为生过两个孩子了身体不如从前那么强壮,并不知道这里头可能还有别的缘故。

    而说起大臣们在外头的嘴脸,清雅愤愤然:“他们可都是三省六部的大老爷们,像女人似的嘴碎,等皇上回来把他们全都撤职了才好。”

    珉儿吃力地笑着:“皇上若也像你似的意气用事,谁还来给他做大臣,天下岂不是要乱了。”

    清雅嘿嘿一笑,立刻又正经地问:“娘娘,秦文月真的死了吗?”

    珉儿道:“等宋渊的消息吧。”

    清雅谨慎地说:“传言秦将军伤心不已,在军营里已经两天不吃不喝,他的兵群情激奋磨拳霍霍,发誓要随将军前往赞西国为秦文月讨个公道。”

    珉儿缓过这一阵害喜,又有了精神,扶着清雅起身来,说要回上阳殿,至于秦庄,她淡漠地说:“若真是兄妹情深,他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但若不是,他就是眼巴巴等着皇上给他一个交代了。”

    “皇上又不能大变活人。”

    “是呀,可他守着皇城呢。”

    清雅心里一咯噔,觉得这话不对头,不敢再细问。

    这话,珉儿不是随便说的,从秦庄带兵到城下第一天起,她就没安心过。许是怀着孩子多疑多心,她应该相信皇帝的眼光才是,可珉儿到这一刻还觉得,皇帝一面打赞西,一面给秦庄挖了个坑。这一局赌得筹码很大,她是筹码,太后是,皇子公主们是,淑贵妃和其他妃嫔都是。

    “大臣们说等着瞧热闹,咱们何尝不是呢。”珉儿扶着清雅往外走,即将离开清明阁时回眸看了眼庄重的正殿,“清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城的门终究是要靠我们自己守的。”

    清雅眉头紧蹙,出门前珉儿停下来替她揉一揉,笑道:“放轻松些,咱们不会有事。”她抬头仰望四周,神神叨叨地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的人在保护我,你看得见城下纪州大军,可看不见皇上交给我的人,难道你相信你家皇上会把自己的妻儿交给不可靠的人?”

    “娘娘说的是。”

    “清雅,我一早就对你说总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如果咱们也是事里的人,不求别的,无论如何先要保护好自己,不能乱。”珉儿温和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常说我是有福之人,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我遇到任何事都会化险为夷。”

    清雅连连点头,她可是年纪比皇后大好些的人,却反过来叫年轻的皇后来安抚她,而这些日子因皇帝离京,皇后与元州的通信也断了,没有老夫人慰藉皇后的心,可她却越来越坚强勇敢。一晃眼,当初那第一次缓缓走进上阳殿的青涩的新娘,真正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可奴婢还是觉得,皇上若知道您有了身孕,绝不会……”

    清雅话未说完,珉儿示意她停下,远处淑贵妃带着孩子缓缓而来,淑贵妃见到皇后也不惊讶,淡定地走上前,带着三皇子行礼后便笑道:“浩儿说他想念父皇,一定要来见见,臣妾解释再三他也不听,所以带他来清明阁瞧瞧父皇在不在。”

    珉儿也和气地说:“浩儿自己去瞧瞧,父皇在不在。”

    三皇子憨憨一笑,并没有松开母亲的手,淑贵妃教的很好,两位皇子在人前都是彬彬有礼,虽然难免有小孩子气的时候,正经起来,没有不叫人喜欢的。

    珉儿一直觉得,能把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能把孩子教育得那么好的人,特别得了不起,她很想大大方方地夸赞淑贵妃,可身份地位的差别,在皇帝心里分量的差别,怎么说都有一副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骄傲,她也就不提了。

    “娘娘的气色不太好。”淑贵妃忽然道,“天凉了,娘娘该让太医给您抓两副补药,补补气色才是。”

    珉儿没有一点慌张,大大方方地说:“吃不吃药不相干,是和浩儿一样,他想念父皇,我想念皇上。”

    淑妃尴尬地笑着:“娘娘是逗浩儿玩呢?”

    珉儿揉揉小家伙的脑袋,温柔地笑着:“不如一起到上阳殿坐坐,我不在跟前,元元和琴儿一定在大闹天宫,叫小哥哥去管一管才是。”

    听说和妹妹们玩耍,三皇子立刻要求跟着珉儿走,淑贵妃拗不过,便一路去了上阳殿。只有清雅跟在身后十分紧张,娘娘若再反复一次害喜的症状,一定会让淑贵妃怀疑。

    虽然皇上就快回来了,可这不是还没回来吗,原本清雅觉得不瞒着好,但现在瞒了那么久突然被揭穿的话,才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那之后,珉儿一直都好好的没有任何不适,反正她一贯冷冷清清的,不会陪着孩子们嬉闹疯玩,淑贵妃自然察觉不到什么。说了些中秋节的事,说了些云裳家里的事,她们总算一直能和平地相处,当初为了留不留宋玲珑,淑贵妃深夜闯入上阳殿红过一次脸外,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只是彼此心里很明白,她们合不来。

    母子俩离去时,珉儿领着元元一路送到上阳殿门外,兄妹俩频频挥手再见,分明同在皇城里,都是皇帝的儿女,却好像各回各家从此不相干一般,也是令人唏嘘。珉儿牵着女儿的手回去,问她:“元元这么喜欢哥哥,可惜娘把你生成了大姐姐,没能给你一个哥哥。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你的丈夫会连同这份宠爱一道给你。”

    小丫头眼眉弯弯,就是不说话,可她好像能听懂似的,牵着母亲的手一甩一甩,乐乐呵呵地回去,可还没穿过宽阔的上阳殿,珉儿胸口一阵翻涌,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只觉得浑身虚软,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

    已经好几个月了,可是为什么这孩子反而不安生了,珉儿很担心,见清雅匆匆跑来,她终于横下心道:“请陈太医来。”

    而身边,元元正心疼地望着母亲,小手不停地摸着母亲的心口,明亮的眼睛里泪光莹莹,好像是知道娘怎么了,可她说不出话,只能落泪了。

    “傻丫头,不许哭啊。”珉儿的心软下来,为了孩子付出很多,可是孩子给她的回报,世间万物都换不来。她把乖巧的小人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而屁股,母女俩腻歪了片刻,珉儿就说,“娘都好了,有元元在,娘不会有事的。”

    当陈太医赶来,仔细为皇后查看时,给出了令人安心的消息,皇后脉象平稳,腹中的胎儿也十分安定,虽然皇后看起来不怎么好,但那仅仅是因为害喜。

    清雅松了一口气,几乎站不稳,珉儿则喜笑颜开:“你看我说什么,不会有事的。”

    但陈太医叮嘱:“娘娘生大公主时,曾在后期出现消渴之症,虽然生二公主时没有发生,可眼下也不能大意。特别是娘娘此番害喜严重,最好是少操心少走动,以静养为宜。”

    清雅把这些话当圣旨,在陈太医走后又一遍一遍地向珉儿复述,珉儿哭笑不得:“你是不是盼着皇上回来,好好地赏赐你?”

    清雅却一脸严肃:“只盼着皇上早日归来,赏赐什么的,奴婢根本不在乎。”

    似乎是因为打仗了打完了,开始比打仗那会儿更殷切地期盼皇帝归来,这样的心情珉儿何尝不是,但回想项晔离开之前发生的事,回想她去清明阁问为何派秦庄来时的情形,珉儿总觉得,皇帝一时半刻都不会回来,除非京城里翻了天。

    可京城里要怎么才能翻了天?翻天的那个人又是谁,秦庄吗?

    时近中秋,京城里已开始有了过节的气氛,一条条街道上次第挂上了红灯笼,待染得红灿灿一片,就是中秋了。

    而城外驻军,却是一片肃穆**,秦庄的大营里,已经好几天没见什么动静。

    只是沉默的秦庄并没有为了妹妹的逝去而伤心,他是在考虑,妹妹的死去是不是一个机会,他是在挣扎,要不要试一试拼一拼。

    可风险太大,皇帝在西边手握重兵,即便路途遥远,他能反,皇帝也能杀回来,即便皇帝失去了妻儿,也必定要让秦庄陪葬岂会轻易放过他。

    而七年多来,皇帝在百姓和朝臣之间建立了威信,秦庄没那么容易能改变人心,他以现在的立场去达成自己的宏愿,无论如何都只会背负叛徒逆臣的骂名,至少当初项晔攻向京城时,全国各地早已被赵国统治得民不聊生。

    “将军,南边来的信。”此刻亲信闯入营帐来,奉上了沈哲的亲笔书。

274 退往何处?

    沈哲的来信,是慰问秦文月的死,除此之外没再有什么特别的话语。但秦庄留心到几句话有些微妙,沈哲反复两次提到,他奉命守在羌水关不得离开,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得离开,表弟是在暗示他什么吗,是说不论京城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离开羌水关吗?

    可京城里,能发生什么?

    秦庄随手就把信烧了,一直以来,他们表兄弟之间像隔了一层纱,明明能洞悉薄纱之后彼此的心思,可永远也不抽开它,朦朦胧胧地猜测打哑谜,无论如何也不把话说清楚。但秦庄很明白,真的彼此都给出一颗定心丸,他们敢吃吗,就不怕吃下去的是剧毒之药?

    “不得离开羌水关。”秦庄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几句话,也许沈哲并不是向着自己,而只是表明立场。

    这封信的意思或许是,倘若秦庄与皇帝发生冲突,要争一争这天下,沈哲会袖手旁观,到最后再跟着得胜的那一方。他是奉命不得离开羌水关的,不来救援皇帝,皇帝不能怪他,而若是自己最后得到了天下,他的不作为亦等同是功劳。

    秦庄的手指,在大将宝座的扶手上反复摩擦,这样的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就算是皇帝故意引他露出真面目,也绝对能殊死一搏,只要赢了,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就不重要了。但他也要背负可能失败的后果,按时侯,他会和他的兵,会和纪州的家人一起灰飞烟灭。

    “将军。”秦庄最信任的副将进门来,站在门前一脸愤恨地说,“兄弟们多说,要去给大小姐讨个公道,现在京城用不上我们了,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看那些狗官们的脸色。”

    秦庄冷冷一笑:“我们的去留,要皇帝做主,皇帝一日不发话,你我就动不得。若是擅离职守,他若追究起来,什么功勋苦劳都没有了。”

    副将恨道:“皇帝实在太无情,当年若非将军带着我们兄弟死守纪州城,纪州城里一家老小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可他称帝之后,却屡屡为难纪州,把自己的根本忘得干干净净,对将军,对其他功臣都是呼来喝去。我们早就不服气了,他项晔以为自己究竟是如何得到天下的,这才几年就目中无人了。”

    其实这些副将也好,外头的士兵参军等等所有的人,一辈子也没几次机会能见到皇帝,皇帝离开纪州后再也没回来,如今的纪州大军,全是秦庄自己的人,他们对于皇帝的认知,对于朝廷的认知,都来源秦庄散步的消息。他说皇帝目中无人,他们便深信不疑,他说纪州遭到打压,他们就跟着愤怒。

    “让我在考虑几天,你不要去兄弟之间煽风点火,要帮着我安定军心。”秦庄看起来那么真诚,“皇帝若要把我怎么样,也是我一人之事,不能连累你们,不能连累我的兄弟。”

    副将一拳头砸在桌上,义气干云:“皇帝过河拆桥,难道将军也要抛下我们兄弟,自然是随将军同生共死。”

    秦庄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的心意我明白,我必要给兄弟们荣华富贵,不辜负你们的热血和忠心。”

    中秋佳节,京城上下一派喜气,太后与皇后送出美酒佳肴犒赏城外守军,且太后将秦文月认作义女追封纪州公主,不论皇帝眼下什么态度,太后和皇后的做法还是让将士们感受到了尊重。

    皇城里,终究是应了太后的要求,举办了盛大的宴会,秦庄因皇命在身没有赴宴,此外京城里三省六部的大臣几乎都列席。

    席间太后独居上首,而皇后则与淑贵妃分坐两侧。两人的座位排场一模一样,竟不论怎么看也分不出主次来。但这并不是主管宴席的淑贵妃的故意安排,而是皇后在今日开席之前,命人将淑贵妃为她安排的坐席撤去,换成了现在的样子。

    自然,皇子公主们不分嫡庶,都围绕着太后嬉闹,二皇子像模像样地坐在祖母身边,已颇有皇子风范。

    淑贵妃望过去,总是怦然心动,可她不该有这样的念头,她的儿子还不能做皇帝,她还盼着丈夫早日归来,盼着项晔亲口册封他们的儿子为储君。她终究是爱那个人的,即便没有从前那么强烈的爱意,也愿他平安长寿。

    大齐建立转眼就要八年,淑贵妃打理这偌大的皇城早已游刃有余,以至于她察觉不出自己的了不起,在她看来不过是些琐碎家常事,而今日的宴会,亦是宾主尽欢有声有色,太后忍不住夸赞贵妃贤德,说这后宫不能缺了贵妃。

    淑贵妃春光满面,大臣们见太后夸赞,自然是更殷勤地巴结,本以为皇后会在一旁郁郁寡欢,可珉儿落落大方的笑容,比天上的圆月还要明亮,总有大臣会被自家的夫人恨恨地提醒:“你眼珠子往哪儿看?”

    坐席中,宋渊的妻子也带着孩子列席,她仰望着皇后,心中万千纠葛。宋渊早就来过信了,向她解释了一些事,向她保证绝不可能有传言里的那种事发生,可是宋夫人不知为什么,反而看着满纸的诚恳越来越心慌。她是了解她的丈夫的,宋渊若真的没事,根本不屑解释吧。

    宋夫人低头喝了一口酒,压住了心思。

    云裳就在对面坐着,他的儿子不知跑去那儿疯玩了,云裳一贯放羊似的养着儿子也根本不在乎,玩笑间不经意地瞟见宋夫人的失落,这样的目光,她曾在堂姐甚至沈哲的脸上都看到过。云裳看向皇后,心里不免沉重起来。

    宴席散去,淑贵妃送太后回宫,珉儿也就不掺合了,带着女儿们慢慢走回上阳殿。此时明月当空,太液池中,上阳殿宛若璀璨的夜明珠,竟在这中秋佳节与明月争辉,珉儿笑着对元元说:“元元想父皇吗,你抬头看看这月亮,古人说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父皇现在看到的月亮,和元元看见的一样。“

    天真的孩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自以为明白了母后的意思,立刻朝月亮挥挥手,像是在和父亲打招呼。小模样逗得珉儿大乐,也学着女儿一起朝月亮挥挥手,末了含笑叹息:“你父皇怎么不恋家呢,母后可真想他。”

    同是中秋夜,皇帝在营中犒赏了将士们,自己并没有喝太多酒,他急于回大帐去看今天得到的盐湖分布的地图,想尽可能合理地重新画出新的国界。

    此刻他刚刚屏退了几位大臣,正伏案查看地图,明日要和梁国亲王与赞西国君谈判,他想着既不给赞西带去太大的伤害,也不让梁国得不到利益,自然重中之重,是他必须为大齐争取更多更富饶的土地。

    大帐外头,营地里隐约传来歌声和欢笑声,项晔听来微微一笑。跟着他的将士,这辈子难能安逸,是早就把头颅留在杀场上的,这辈子注定了要南征北战,为了战火而生。难得的安逸和放松,便显得那么弥足珍贵。

    项晔起身来,将自己的剑取下,拿了软布轻轻擦拭。且说这几年,他改掉了一个习惯,不再握剑时,双手不会再不知如何安放,当两把玉骨扇先后落入太液池,他这毛病也改过来了,又或者,是他这个帝王终于有自信了。

    “蹭”的一声响,项晔拔剑出鞘,但只是露出一小段寒光,蹭亮的剑锋上照射出他的面容,剑眉星眸,密集的胡渣全是沧桑。

    “珉儿,朕好像又老了些,你现在可好?”项晔喃喃自语,想到妻儿便是心头一热,可是才把剑塞回剑鞘,外头忽然一声巨响,皇帝的心一抽,只见门前亲兵闯入,大喊:“皇上有刺客,我们被偷袭了。”

    项晔紧握手中的剑,没有慌乱,大步走到营帐前张望,歌舞升平的酒会被搅翻了天,喝了酒的将士们猝不及防,杀戮声中,项晔已经闻到了空气里的血腥气。

    “皇上!皇上!”项晔的亲兵朝他涌来,“皇上,我们不能应战,还是撤退为好。”

    项晔拔剑出鞘,怒气冲天:“退往何处?给我杀!”

275 不到最后一刻

    皎洁的月色染了血光,本是一片欢腾的营地成了赞西人复仇的修罗场,昏天黑地的厮杀之后,留下满地狼藉,酒气混合着血腥气,令人闻之作呕。收到信号的援军赶上山头时,一切已经结束了,遍地横陈着敌我的尸体,而赶来的将士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皇帝的踪迹。

    大帐之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悬崖上有赞西人的尸体,也有大齐的兵奄奄一息,他们指着黑洞洞的悬崖哭道:“皇上、皇上坠崖了……”

    谁也不知道项晔经历了怎样一番厮杀,为了能更好地观察地形,皇帝每到一个地方,都把大帐驻扎在山头最高处,行踪特别容易被找到,而将士们也从最开始的处处谨慎,随着局势对大齐越来越有利,随着赞西国的节节败退和俯首称臣,他们开始疏忽了。今夜的中秋欢聚,此刻想来,实在是万万不应该。

    “找!点燃火把,照亮整座山,一定要把皇上找出来!”将军们的吼声响彻夜空,回荡在山间,亦有人高声命令,“三军集结,随时准备迎战,梁国也好,赞西人也好,不可再轻敌,我大齐君威不可折损!”

    明天,就是大齐与梁国和赞西谈判的日子,将决定新的三国边界如何划分,赞西人却在这个时候向大齐复仇,更深入腹地直接刺杀大齐皇帝,这让将士们杀红了眼,可他们不得不冷静,明天的谈判怎么进行,又该如何保密皇帝失踪甚至已经身亡的消息。

    大帐的桌上,还铺着地图,皇帝的笔在地图上画出的界限那么苍劲有力,可终究是没画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到此刻无人敢断定,皇帝是生是死。

    “要不要报至京城?”

    “若是不报,赞西人也早晚会把消息抖落出去,只怕连明天都瞒不住。”

    “可京城外,是秦庄的纪州大军。”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眼中嗜了血一般,消息一定比他们的军队走得快,倘若秦庄有什么异动,等他们赶回去,太后、皇后和皇子公主们,早已经成为了刀下魂。

    几经商议,将军们当夜就做出了决定,三分之二的人马留在这里,继续与梁国和赞西周旋,三分之一的精锐迅速返回京城,尽可能地不让任何人伤害皇后与太后诸人。此外更派出最机敏果敢的上百人,降入悬崖之下,找寻皇帝的踪迹。至于明日的谈判,且称皇帝抱恙不宜列席,不论赞西人或梁国如何揣测,甚至是直接捅破这层纸,他们能拖一天是一天,大不了便是打,没有皇帝坐镇,他们依旧是威震四海的大齐铁骑。

    是夜,散去了佳节热闹的夜,更外得宁静,珉儿虽没有失眠,可是莫名地从梦里醒来了,不记得方才一觉做了什么梦,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举目望向窗外的月色,洁白光辉的圆月面上蒙了几缕阴云,她微微皱眉,便隐约听见传来女儿的哭声。

    珉儿穿上鞋子,披了外衣,端着烛台便出门来,门前值夜的宫女赶紧迎上来,道是:“大公主像是做恶梦了,才哭醒了。”她们拥簇着皇后来到公主的寝殿,小娃娃正坐在床上伤心地啼哭,乳母宫女围了一地,想尽办法哄她也不管用,见皇后来了,纷纷让开了道路。

    一见母亲,元元就往珉儿怀里钻,贴在母亲柔软的胸脯上,才从啼哭变成委屈的呜咽,在珉儿的拍哄下,渐渐安静了下来,珉儿本想让乳母抱她去吃上几口,可一离手孩子就不安地挣扎,不得不一直抱着她,直到小家伙再次睡过去。

    乳母在一旁慈爱地说:“公主平日里瞧着像个小大人了,早早就开始有自己的主意,一窝进娘娘怀里,又变成小小的人儿了。”

    珉儿温柔地笑着:“是呀,有时候觉得孩子长得怎么那么快,可她还是会躲进我怀里,她还那么那么小。”她低头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儿,香香软软的肌肤,能教人喜欢得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给她,看这样乖巧的一团儿,哪里能想到她白天里是上蹿下跳永远不知道累的小魔王。

    珉儿身上穿着寝衣,此刻外衣已经滑落在女儿的床上,待元元睡熟了,她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去,而寝衣薄薄地贴在了肚子上,烛光之下,勾了出了她白天时藏在裙袍底下的肚子。

    虽然不大,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绝不是皇后发福,而是有喜了。

    “娘娘……”看见了的乳母,没能忍住,目光停在珉儿的肚子上,又惊又喜,“娘娘您又有身孕了?”

    “小点儿声。”珉儿笑道,“难为你这个过来人才刚刚看出来,我也算藏得不坏,现下虽然可以张扬了,可我也不愿去费那个心思,你不必紧张地替我保密,但也别对旁人提起,该知道的时候,自然所有人都会知道。”

    乳母跟着皇后以来,自己和家里的人都得到了安逸而顺心的生活,公主玲珑可爱,解去她不少与亲生儿女分离的难过,想着一辈子伺候公主,家人和她的孩子都能有前程,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连忙答应下,更为皇后披上外衣,亲手搀扶娘娘出门去。

    门外清雅已经赶来,谨慎地叮嘱乳母回去继续照顾公主,她陪着珉儿往回走,穿过回廊,周遭忽然变得暗了下来,珉儿抬头望向天空,乌云遮蔽了明月,只留下一团朦胧而顽强的光晕。

    珉儿心里一阵翻腾,说不出的纠结,紧紧抓着清雅的手腕,半晌才喘过气道:“皇上是不是该回家了?”

    然而此刻,项晔已坠入悬崖生死不明,大军找了整整一夜,眼看着太阳升起,光辉照亮山头,满目只有血迹斑驳尸体横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皇帝的踪迹。深入悬崖的勇士,已经换了两拨人上下,回来都说底下深不可测,且丛林茂密有毒虫野兽出没,若真是从这里摔下去,几乎不可能生还。

    而从这里往京城传消息,最快也要四五天,信使可以一路更换,哪怕跑死无数匹马都能把信接上,但折回京城的大军,不能等还没到京城就先累死在路上,无论如何也快不过飞马快报的消息。而盯着前线动静的人不计其数,防也防不过来,他们只能想办法,让宫里的人尽快知道这里的情况,而不至于完全被动地受到威胁。

    转眼数日过去,京城里自从中秋的晴朗后,天气一直阴沉沉,不见下雨也不见阳光,叫人压抑沉闷,所幸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从太后到妃嫔,都依旧安逸清闲。

    这日皇后到长寿宫来请安,云裳带着沈云也在,太后哄着几个孙儿,珉儿和云裳坐在一旁说话,云裳正念叨:“我昨夜被噩梦惊醒,眼皮子就一直跳,娘娘,不会是沈哲出了什么事吧?”

    珉儿给她比了个嘘声,笑道:“你无心的话,太后听了可了不得,她哪里容得沈哲出什么事?等下随我回上阳殿,我们再说这些话。”

    太后那儿则传来一阵笑声,她搂着元元,对沈云笑道:“你这妹妹不肯开口,你可要小心了,哪天遇见其他小哥哥,她一高兴开了口,你的媳妇儿可就要被人抢走了。”

    珉儿和云裳都哭笑不得,忽然听见门外一阵骚动,云裳赶去看了眼,亦传来惊讶的声音:“林嬷嬷,你怎么了?”

    门外,只见林嬷嬷瘫坐在地上,而方才向她传话的人,则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地杵在一旁,有人在问:“你对嬷嬷说什么了?”

    而林嬷嬷缓过神来,就抓着云裳的手哭道:“皇上、皇上……夫人,皇上他……”

    珉儿已经慢慢跟了出来,站在门里听到这句话,整颗心揪在了一起,她觉得胸前像是压了巨大的石头,虽然还没听见后面的话是什么,已经完全喘不过气了。林嬷嬷什么没见识过,让她慌张如此……

    “皇上怎么了?”珉儿跨出一步,肃然看着门外的人,目光如刃,厉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消失从长寿宫散开,阴云迅速笼罩宫宇,此刻三省六部的官员也都得到了消息,他们的皇帝很可能已经坠崖身亡死在了前线。

    一瞬之间,天崩地裂,聚积在京城上空的乌云越来越浓重,黑云压城城欲摧,恐惧的弥散在京城和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太后受惊过度厥了过去,淑贵妃没等走出安乐宫的门就腿软不能前行,宫里隐约有哭声传来,但所有人都还憋着最后一口气,虽然这事儿基本没得转圜了。

    珉儿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长寿宫,怎么走回上阳殿,等她穿戴整齐站在镜子前,才感觉到凤冠和凤袍的沉重。

    “清雅,我可能没力气走了,你安排轿子把我送去清明阁。”珉儿冷静地吩咐着,可是她的魂魄好像已经追着项晔离开了这里。

    “娘娘……”清雅撑不住了。

    “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他一定还活着。”珉儿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地扎进了皮肉里。

276 杀皇后

    清雅抹去泪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沉下心,吩咐宫人去准备轿子,之后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后走出寝殿。珉儿怕自己会没力气,鲜少地直接坐着轿子走过长桥,更在半道上命清雅前去吩咐,她要在宣政殿见文武大臣。

    这几个月来,皇后都在清明阁偏殿见大臣,彼此不过是走个过场,谁也没指望谁什么,可眼下不同了。然而如此慌乱的情形下,皇后竟还能稳稳地站在宣政殿上,这些男人们自以为是地敷衍了几个月,才开始对这位柔弱的女人有了敬佩之心。

    宫人们在皇帝的宝座前摆了一张椅子,珉儿扶着清雅的手坐下,群臣叩拜行礼,起身后殿内鸦雀无声,大臣们似乎不习惯在这个地方看见一个女人高高坐在上头。可皇帝若再也找不回来,若判定皇帝已经坠崖身亡,这个女人会在一段时间内成为大齐最尊贵的人。

    除非,有人把她从这高位上拉下来。

    一片寂静中,远远传来铠甲碰击的声响,大臣中有人紧紧皱起了眉头,他们纷纷回首看向宣政殿外,从台阶上缓缓走来高大的身影,天气阴沉,银灰色的铠甲显得越发沉重,秦庄巍巍然跨入宣政殿,浑身透着冷冰冰的气息。

    “臣参见皇后娘娘。”秦庄行礼,因身着铠甲,只是抱拳躬身,形态十分倨傲,但军人就是这般风骨,大臣们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只是他们没料到秦庄会来,此刻见他与皇后之间的架势,看样子是皇后的意思。

    “秦将军,皇上的事你可听说了?”此刻的珉儿已经冷静了很多,走上宣政殿看到底下这一张张脸,她想起项晔曾说自己每天都要在宣政殿做戏,所以面对梁若君时一点也不觉得难。这一刻她孤身坐在这里,才感受到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多不容易,她何尝不是在做戏,她必须让这些大臣明白,朝廷不会乱,也不能乱。

    秦庄面色凝重,表示他已经听说,并主动要求奔赴前线寻找皇帝的下落,言辞恳切忠心可嘉,虽然分列两侧的大臣之中不少人都认为,秦庄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但秦庄把自己的野心好好地藏了起来。

    “秦将军不能离开京城,有你在京城才能安定。”珉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照理眼下该让秦庄速速离去才是最好的,可她脑袋里冒出的念头,就是要把秦庄留下。

    而留下,绝不是因为信任他,是珉儿觉得一切会有转圜,她坚信皇帝从一开始把秦庄找来就没那么简单,即便皇帝真的再也不回来,她也要把丈夫想做的事做下去。

    大臣们都纷纷皱眉头,有人想反对皇后的决定,可是秦庄威武地站在这里,手里挎着寒森森的佩剑,胆小的不敢当面说,有谋略城府的则不愿打草惊蛇。眼下消息来得突然,朝廷和皇室的前程一片混沌,任何决定都影响着朝廷和百姓的将来,是荣是衰,谁也不愿轻易背负这份责任。

    “朝廷不可乱,你们各司其职,过去怎么做现在也怎么做,京城的守卫交付给秦将军,此外八百里加急往羌水关送信,速速将沈哲调回京城。”珉儿平静地吩咐这些话,缓缓起身立于高处,俯视着群臣和秦庄,柔弱之躯透出慑人的气魄,她问:“众爱卿,可有异议?”

    殿内一片哑然,珉儿的目光徐徐扫过众人,最后却是秦庄先领旨,其他大臣才纷纷跟着响应,珉儿微微颔首:“眼下诸位若能齐心协力维护朝廷安稳,便是大功一件,待皇上归来之日,你们便都是功臣。”

    阶下人人面色凝重,零星几个好奇地抬眸看向皇后,只见她稳稳地离开,曳地裙摆逶迤而去,步履之间庄重沉稳,难以想象眼下的情形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步。

    秦庄站直了甚至,眯眼望着皇后的背影,而后感受到了周围狐疑不善的目光,他面色铁青地看向众人,冷冷一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朝堂。

    群臣一片哗然,几位股肱之臣已速速离去,他们有要紧的事办,不会留在这里嘴碎些毫无意义的话语,项晔还是培养了很多足以在危急时刻撑起国家的人才,只是难免一些尸位素餐的庸碌之辈,特别是这些日子以来,无处不巴结着安乐宫的那几位。

    “皇帝怕是凶多吉少,你我且要谋划退路,想好万全之策。”

    “扶持二皇子登基继位,才是正统。”

    零零散散的话语,随着大臣们走出皇城也散了出去,京城里人心惶惶,百姓们虽不见得喜欢皇帝好战,可改朝换代后,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国家更强大了,这样好的君王若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惜。

    宫里一片死气沉沉,珉儿被送回上阳殿后,就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安安静静地卧在美人榻上,直到陈太医赶来为她诊脉。所幸皇后虽然急火攻心,母体和胎儿都尚安稳,但陈太医还是劝珉儿:“娘娘,您千万保重。”

    珉儿淡淡地应了一声,想起长寿宫来,忙问:“太后怎么样了?”

    陈太医摇头道:“太后毕竟年事已高,若此事无转圜,臣等恐怕也无能为力。”

    珉儿颔首:“我不会为难你们。”

    不久,陈太医退下,清雅打探了各宫的情况归来,一一陈述给皇后听。安乐宫里淑贵妃一口气没缓过来,但胜在年轻没有什么大碍。至于其他妃嫔,她们和皇帝的感情不深,但皇帝影响着她们的荣华富贵,眼下战战兢兢都安分地躲在宫里等待消息。

    珉儿面无表情地听完,上阳殿安静得仿佛无人之处,她心里一紧,忙问:“元元和琴儿呢?”

    清雅忙道:“乳母领着公主们在寝殿里玩耍,公主们都好好的,不哭不闹。”

    珉儿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而清雅看到她掌心被指甲扎破的皮肉,便要为皇后处理伤口,可她的手才碰到皇后的手,就被紧紧地握住,珉儿坚毅地看着她,红唇微微颤抖着:“清雅,皇上一定会大难不死对不对,他一定还活着是不是?”

    清雅艰难地点头,其实她更相信,前方公然传来这样的消息,多半是已经没希望了。

    “皇上有很多能臣,只要他们撑得住,国家不会乱,可我能信任的人却都不在京城。”珉儿松开了手,想让自己更冷静一些,“但愿沈哲能速速归来,不仅是我,太后也会有所安慰。”

    清雅恍然记起当初沈将军救下她和周怀的情景,她相信那个男人回来,可以给这个皇室重新带来希望,她也相信皇后也有这样的魄力,可她现在是个孕妇,她可能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住,如何去撑天下?

    “告诉所有妃嫔和宫人,不许哭也不许悲伤,皇上没有死,只是暂时不见了。”珉儿目光冰冷,她不知道这是在骗自己,还是要震慑天下人,“皇上一定会回来,让他们踏踏实实地等。”

    清雅忙把含在眼睛里的泪水收回去,艰难地点头答应了。

    在这样沉闷压抑的气氛里,不知不觉过去了五天。西平府境外,大齐将士为了赞西人行刺皇帝的事再次向赞西国发难,战火一触即发,所幸梁国没有趁虚而入,他们似乎也在观望之中,但皇帝依旧生死未卜,坠崖之处已经派下无数人前去找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时间越久,皇帝生还的希望越渺茫。

    五天过去了,珉儿已经心痛到麻木,而眼下的情形她不强硬地撑过去,不会有第二条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在失去丈夫之后继续活下去,可她不能丢下一双女儿和腹中的孩子,也不能丢下太后。

    这一日,她见过几位大臣后,前来长寿宫看望太后,太后醒过来后,懒怠吃药水米不进,和上一次一样,若是等不到好消息,太医们无能为力,珉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老太太缓过来。而此刻,更让人寒心的消息从羌水关传来,沈哲竟然拒绝回京,他说皇帝命他镇守羌水关,没有皇帝的命令,他绝不离开羌水关,除非皇帝真的死了,他会听从新君的命令。

    太后气得几乎当场死过去,江云裳站在一旁也是难以置信,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偏偏这时候,几位项氏家族的长辈进宫来求见太后,他们都是仗着项晔做了皇帝,才成为了所谓的皇室贵族,这会儿却一个个以亲王自居,害怕项氏皇族受到动摇,影响他们的子子孙孙,便前来游说太后当断则断,该为皇室传承慎重考虑。

    在他们看来,显然眼下立太子或是扶持新君才是重中之重,国不可无君,哪怕是幼主临朝,也胜过群龙无首。太后浑浑噩噩,被他们说得动了心,孙子孙女亦是她的骨肉,她不能失去了儿子,再叫人糟践她的孙子。

    “皇上只是不见了,假以时日必定会归来,何须新君?”珉儿冷漠地看着所有人,而淑贵妃正虚弱地坐在一旁。

    “若真有一天,皇上不幸驾崩,到时候扶持二皇子或三皇子为新君即可,又何须先立太子?急于立太子,百姓就会认定是没希望了,最怕就是乱了民心。”珉儿眼含怒意,呵斥这些白发苍苍的长辈们,“再不许提立新君立太子一事。”

    长寿宫里气氛尴尬,可谁也没敢站出来反驳皇后,珉儿顶着一股气离开了这里,回去的路上才对清雅说:“立了太子,他们接下来就该杀皇后了,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命,连沈哲都不回来,我只能靠自己。他一定还活着,一定……”

277 像是有身孕了

    “娘娘,若是……”清雅言语艰难,可心里头早已认定没有希望,这几天前线已再次传来更为详尽的,对于中秋那夜发生的事的描述,清雅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在那样的情形下,皇帝还能继续活下去。

    珉儿僵硬地摇头:“清雅,你不信自己,也要信我。”

    清雅紧绷着悲伤的面容,痛苦地说:“可是娘娘,沈将军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不仅是清雅不明白,珉儿也不明白,所有人都不明白。最该在这种时候回到京城,或是奔赴前线的人,非沈哲莫属,可他却固执地不肯离开羌水关,就算是但心南蛮趁虚而入,留下军队和将领,对付落后的南蛮绰绰有余。可他却无视皇后的旨意,还说什么除非皇帝死了,他才听从新君的命令。

    珉儿最后一次见到沈哲是在平山,那个经历了沧桑,不再如粉面玉雕的翩翩公子的男人,在他的肩膀上有责任有担当,比当年元州一见更为可靠威武。可珉儿没办法解释眼下发生的一切,沈哲的妻儿,他的姑母,和他息息相关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他一并都不管了吗?

    “嬷嬷,您看那里有人。”忽然,身旁的小宫女上前来提醒清雅,清雅朝她们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林昭仪带着几位宫女尴尬地站在那儿,她们像是在在遮挡什么,可还是露出了身后人不同颜色的裙子。

    珉儿知道这几天宫里不太平,她没力气也没心思去呵斥妃嫔该如何如何,有些安分守己的连累被训斥也怕寒了人心,但事情到了眼前,也正好警示其他人,她便朝清雅看了眼,示意清雅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那边林昭仪见清雅走来,慌得不知所措,可也努力撑起皇妃的架势,迎着清雅道:“你不必过来了,我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清雅朝她身后看了眼,是林昭仪的母亲和嫂夫人,可二位却不是大大方方的样子,再仔细看,跟在她们身旁的侍女,每人手里都揣着不小的包袱,那包袱被裹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里头藏了什么。

    清雅心里苦笑,这样的光景,十几年不见了。

    她曾对皇后描述过,十几年前,纪州王项晔带兵一路往京城打来时,人心惶惶的宫里就时常有这样的情形,妃嫔们偷偷地把体己送出宫外,甚至有把自己都送出去的,待得军临城下,宫里早已翻了天,不仅仅是逃跑,最后还要抓一把宫里可以带走的东西的大有人在,拿自己屋子里的还算客气,偷别处的抢别人的比比皆是。那时候的清雅,跟着周怀和其他姐妹守在清明阁和宣政殿之间,她们不走,也实在是看着建光帝小小的孩子太可怜。

    这才安定了多少年,这样的光景又出现了。

    “皇后娘娘知道昭仪娘娘您要前去行礼,特地命奴婢前来,听闻娘娘今日招待府中夫人少夫人进宫相见,娘娘说眼下事多她分身无暇,来日有机会再与您一同招待,还请夫人和少夫人们不要拘束。”清雅客客气气地说了这番话,让林昭仪整个儿放松下来,可她也不敢大意,坚持要求请皇后离去后,她才带着家人走开。

    珉儿等清雅过来,听她简单的几句解释,就知道清雅的安排有她的目的,没有再追究,被众人簇拥着就离开了。

    这边厢,林昭仪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对身后的家人说:“把东西送出去吧,留在我身边也不是办法,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你们告诉爹爹和哥哥,若京城翻了天,千万记得来接我出去。”

    林夫人连连道是,她们立刻朝宫外走去,林昭仪依依不舍地跟着走了半程,分别时,她的母亲狐疑地说:“娘娘,我方才瞧见皇后娘娘的体态,似乎有些不对头。”

    林氏未曾经历过产育,怎知那上头的事,但听母亲说:“皇后的模样气息,看着像是有身孕了,衣裳虽然宽大看不出腰腹,可那浑身的气质,不仅仅是为了皇帝悲伤那么简单,您千万留个心眼。”

    林昭仪唏嘘道:“这好几个月了,没听说这个事儿啊,她从哪里来的身孕?”

    然而时辰不早,她不能久留家人,命宫女将她们安安稳稳地送出去,自己带着母亲那番话再折返时,遇见了从长寿宫退出来的淑贵妃。比起皇后来,淑贵妃的精神差得太多,几天功夫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又许是不再年轻了,连双颊都瘦得凹陷下去,难再见昔日的容颜。

    “娘娘万福。”林昭仪上前请安,一开口就泪眼汪汪。

    淑贵妃厌烦地说:“皇后娘娘三令五申不得落泪哭泣,你这是做什么,要害我吗?实在忍不住,就回你宫里去,藏着掖着没人来管你。别再添乱了,只当我求求你们,这些日子……”

    她没能把话说完,早起没胃口吃东西的人,且接连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的人,这会儿体力实在支撑不住,靠在尔珍身上,吃里地对林氏道:“若想大家都太平,只求你们安生些,皇上对你虽不算好,可也从没亏待你,荣华富贵一个铜板也没少了你,看在这份上,你管好自己,也替我管管其他的人。”

    “不是的,娘娘,我是……”林昭仪本想把母亲那番话告诉淑贵妃,让她也留心看看怎么回事,可淑贵妃太烦躁了,听不完半句话就连连摆手,厌烦地说,“够了,你回去歇着吧,我什么也不想听。”

    安乐宫的人见淑贵妃实在不好,由不得她在这里磨叽,七手八脚地把人送回去了,林昭仪带着宫女孤零零地留在宫道上,看看安乐宫的方向,有往太液池远远地望去,她轻哼一声:“和我什么相干,树倒猢狲散,到时候我走我的,守了半辈子活寡,我可不愿真替皇帝守寡。”

    上阳殿中,珉儿回宫后支撑着身体,给沈哲写了亲笔信,想请他能速速回京,很快就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出去,那之后便仿佛耗尽了体力,裹着绒毯坐在水榭台上,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下,毫无光彩的太液池。

    宫里静得吓人,太液池岸边几乎看不到人影,湖里的鱼儿们不知去了何方,往日珉儿即便不喂食,鱼儿们也会悠哉悠哉地来陪伴皇后娘娘,可是今天,太液池水纹丝不动,偶尔掠过一阵风,才让人感觉到这是活着的世界。

    小公主们被乳母领来,她们见母亲精神不好,都乖乖地没怎么闹,乳母送来鱼食,元元便带着琴儿在水边喂鱼,总算有几条鱼儿游来吃食,可元元喂鱼时,那太液池水仿佛被煮开的架势不见了,那是皇帝和他的宝贝闺女站在这里才会发生的情况,难道因为现在皇帝不见了,连女儿也不再具备这样的本事了?

    珉儿胡思乱想,心头一震剧痛,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母后……”忽然,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珉儿恍然睁开眼睛,见元元站在一边。

    孩子的小手抹在珉儿的心口,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嘴里奶声奶气地,口齿不清地说着:“元元摸摸,母后不疼,母后不疼。”

    这孩子,开口说话了,她偏偏在这个时刻,开口说话了。

    珉儿双眸通红,难道项晔真的不在了,所以女儿代替他来安抚自己的心?

    “母后。”小娃娃委屈地看着珉儿,好像因为得不到反应而担心,可是她没有哭,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的是希望而不是泪水,她反反复复地念着,“母后不疼,元元在。”

    珉儿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她不能胡思乱想,她不能这样对待女儿,元元就是她自己,她不是来替代她父亲的。

    “好孩子,你终于说话了。”珉儿说着,就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双唇,她怕自己会哭,她早就撑不住了。

    小女儿见这光景,咿咿呀呀地要乳母把自己也抱来,珉儿把自己一双女儿抱在怀里,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她知道哪怕前线送来了项晔的尸体,她也要坚强地活下去,等孩子们不再需要她的那天,她才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元元,你说父皇他去哪儿了?”

    孩子没法儿给母亲答案,现在全天下的人,都不知道皇帝去哪儿了,皇帝的生死影响着很多事,大齐的命运是自此被葬送颠覆,还是能延续下去,谁也不知道。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前线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就意味着皇帝活着的希望越来越小,虽然大军坚挺地压制着赞西人,梁国也没有轻举妄动,可是京城里却依旧人心惶惶。

    纪州大军在城外没散去,而羌水关再次传来沈哲的书信,他再次表明,无论如何不会离开羌水关。

    城外军营里,秦庄最信任的副将闯入大帐,激动地说:“王爷,兄弟们就等您一句话,现在皇宫就是一座空城,您一声令下,就能改天换地。我们去找来赵氏皇族的后人,就说是为了光复赵氏皇廷,再往后,让他们把皇位给您就是了。”

    秦庄冷冷一笑:“沈哲坚决地不回来,你们觉得是为什么?”

278 不堪一击

    “他是怕皇帝起死回生吗?”副将咕哝了一句,眼中充满了浮躁,“起死回生又如何,到时候天下已经是您的了。”

    秦庄冷然:“我们的兵力,逼宫容易守宫难,皇帝的大军一旦杀回来,我们的援军根本来不及赶到,而沈哲到底会怎么样你们能看得透?现下我不会轻易离开皇城,这毕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绝不能随随便便动手,你们一定要沉得住气,我们稍稍僭越雷池一步,就是千人唾弃万人诛杀的罪人。”

    副将握紧拳头:“将军,您知道皇帝为什么能得到天下吗?他从不在乎这些名声,当初他带兵闯来京城,只有一个信念,只能赢不能输,将军,您的魄力并不输他!”

    秦庄心里猛然一颤,项晔那开天辟地般的气势,的确是把一切都丢在一旁,带着他的将士们捧着各自的脑袋走出一条血路,可他却少了这份勇气,太瞻前顾后,现在他的机会就在眼前,就隔了一道城墙一到宫门,他却没有魄力孤注一掷,去夺取宣政殿上的宝座。

    “你们退下吧。”秦庄神情有些恍惚,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了,仿佛突然之间,就走到了这一步,最初是他的野心在膨胀,可一路走来,好像是皇帝硬把他的野心扯得巨大,仿佛随时会破裂。

    帐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呼喝声,如今的纪州大军,威风不减当年。

    他秦庄,带兵也好治理纪州也好,分毫不输项晔,他们秦家过去只是纪州城里稍有些体面的人家,比不得纪州王府世代尊贵,比不得项晔一出生就能享受荣华富贵和优秀的教养。妹妹秦文月曾经羡慕仰望的王府,秦庄也用过同样的目光看待过,他一直觉得自己若能有项晔的出身,一定会比他更强。可那个人,竟然做了皇帝。

    “来人!”秦庄高喝一声,门外立刻有亲兵闪出身影。秦庄坐回桌前,铺纸泼墨,洋洋洒洒写下一封信,命人迅速送去羌水关,而信中没有别的内容,是敦促沈哲守好羌水关,而他,会拼死守住皇城。

    转眼已是九月,大齐开国以来,第一次经历如此萧条的秋天,娇艳的秋日在人们眼里成了残阳,更见不得秋风扫下落叶,那干枯的支离破碎的模样,叫人心惊胆战。这繁华富饶的京城,是不是很快就要陷入纷争,是不是将变得满目疮痍?可城外纪州大军守着,百姓们想逃,也不敢逃。

    所有人,大臣们,百姓们,皇族与后宫的每一位都被困在这座城里,前线的消息成了最后的希望,但希望的光芒越来越弱。朝廷上的气氛越来越诡异,甚至有人不在把皇后放在眼里,大声地要求皇后立太子或扶持新君,会有大臣出言阻止,于是少不得发生争执,宣政殿上戾气深重,但不论底下怎么乱,皇后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珉儿的身材越发显出来,她知道再瞒下去瞒不住了,便在这一天,云裳失魂落魄地来告诉太后,沈哲不再回她的飞鸽传书,也迟迟不回信时,珉儿选择了告诉太后和云裳,她已经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

    太后愕然地看着珉儿隆起的肚子,她这个婆婆竟然瞎了似的足足几个月都没发现,再回想这几天,皇后只身一人面对朝臣,面对一切压力,而她只躲在长寿宫里哭泣伤心,她活了珉儿三倍的年纪,白白的活了一场。

    “我是没用的人,可是不论如何,就是留着最后一口气,娘也会陪着你。”太后拉着珉儿的手道,“就是豁出这条性命,我也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你,晔儿若是真的回不来了,我也只能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

    珉儿红着双眼,忍耐了悲伤,微微含笑:“皇上一定会回来,母后,您能为儿臣做的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的不要倒下。我是大齐的皇后,不到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倒下。虽然眼下皇上生死未卜,即便希望越来越小,也总比没有希望要强,至少一年半载,母后您要支持我,不论如何也不能立储君不能立新君,我们一起等皇上回来。”

    太后连连点头:“珉儿,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安乐宫里,淑贵妃喝了药,恢复了几分精神,才发现再深的悲伤和痛苦也是会随着时间消逝的,这才半个月过去,淑贵妃已经比刚开始要强了,她不懂如何去应对大臣,也没有闲心思照顾太后,当下最要紧的是,守住两个儿子。皇后迟迟不松口立太子或是扶持新君,淑贵妃理解她期盼皇帝平安归来的心愿,她亦如此希望着,可是再往下拖,意味就不一样了。

    淑贵妃缓缓叹了口气,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可她完全没料到,尔珍会在此刻来告诉她,皇后有了身孕,已将足六个月了。

    “六个月?”淑贵妃几乎记不起来过去的大半年里发生了什么,她几乎隔三差五就会见到皇后,上阳殿里的宫人进进出出,六个月一点消息也没露出来,怎么可能?

    “骗人的,胡说。”淑贵妃颤颤地冷冷地,有些呆滞地看着尔珍,“那么皇上出征前就该知道她有身孕,皇上还丢下她跑去打仗?”

    但任何理由,都无法让淑贵妃说服自己和任何人相信这是谎言,尔珍说长寿宫里的宫人都看见皇后的肚子了,太后甚至摸到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在翻腾,太后现在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门外,香薇捧着茶水站在窗下,隐隐约约能听见里面的动静,她捧着茶继续等在屋檐下,之后尔珍出门来看到,也没觉得不妥,只是吩咐:“不必送进去了,娘娘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你们仔细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尔珍是要去太医院打探,看看皇后到底什么情形,在她看来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可淑贵妃想知道,她也没法子。尔珍离去后,香薇朝门里看了一眼,只见淑贵妃坐在桌边,一手紧紧抓着桌沿,那纤长的指甲,在漆面上划出了狰狞的痕迹。

    这样的情形,兜兜转转地传到清雅耳朵里,已经淡定了的她冷静地传递给了皇后,果然淑贵妃不能接受皇后有了身孕,但这也很正常,她一直都在为儿子的前程努力着,现在皇帝不见了,她更要为他们守住前程。

    可是,皇后若生下嫡皇子……

    中宫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去,很多支持拥立二皇子的大臣纷纷表示怀疑,皇后很可能是为了继续拖延时间而故意捏造谎言,怎么可能六个月的身孕才刚刚被发现,可是现在皇后把太后那条路也堵住了,被权臣利用的几位项氏皇亲们,连长寿宫的门都进不了了。

    不知不觉,朝廷从皇帝失踪的悲伤气氛,变成了另一种局面,几股势力扭在一起难分胜负,皇后看似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可她端坐在宣政殿上的气势,竟是谁也无法动摇。

    但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憋屈而扭曲的局面,重阳节的前一天,秋雨萧瑟的夜里,京城大乱,皇城大乱,近两千兵马闯入皇城,见人杀人血溅宫闱,宫中侍卫纵然殊死抵抗,也很快就被他们占领了宣政殿。

    堂堂皇城,竟然不堪一击,京城外从梦中惊醒的秦庄得知这一消息,快马加鞭地赶来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副将满身是血地站在宫门前迎接他,沾满人血的手指向金灿灿的宝座,高呼一声:“皇上万岁!您看这件事一点也不难,我就说项晔抽走了所有的兵力,整座皇宫就是个空壳,不然他为什么要我们千里迢迢来守护京城?”

    皇上,简简单单两个字,惊得秦庄肝胆俱颤,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承受不住这两个字的分量,他冷然道,“闭嘴,还不到时候。”

    副将狰狞地笑着:“我们还没有攻入后宫,王爷,听说皇帝的女人都貌若天仙。”

    秦庄肃穆地说:“够了,决不许轻举妄动。”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秦庄退无可退,而捅破了这层纸,他好像也该无所顾忌了。手里紧紧握着佩剑,看着黑洞洞的夜空,冷冷地说:“守住皇城所有出口,但不许动后宫一个人,不许再杀宫女太监,违者我定不轻饶。”

    之后又派人去抓了几个平日里反对他的大臣,并传出消息,掩饰了他的将士逼宫的真相,谎称是有人要谋反,他前来清君侧,他是来守护皇宫的。

    可是血腥的气息早已传到后宫,妃嫔早已乱作一团,太后的长寿宫里因消息闭塞,珉儿早就叮嘱宫人不许随意吓唬太后,总还算安稳。

    珉儿端坐在上阳殿中,手里紧紧握着项晔一早留给她的虎符,他说过救她的人会从天而降,他说过她绝不会落入危险之境。

    清雅这辈子把人家几辈子的事儿都经历了,看着赵国皇廷灭亡,看着大齐国运兴起,看着帝后恩爱和睦,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现在,她又将陪着皇后共同面对一个国家和皇室的命运。

    她冷静地安排宫人应对上阳殿外的纷纷扰扰,细心准备好了陈太医的安胎药,稳稳地端来送给皇后。珉儿默默地饮下,拿帕子擦拭嘴角时问:“秦庄到了是吗?”

    清雅点头:“已经在宣政殿了,刚刚派人来问,皇后娘娘是否安好,说夜深了,他不宜进宫。”

    珉儿冷冷地说:“禁宫的守卫,真的这么不堪一击吗?清雅,你不觉得奇怪吗?”

279 逃离

    几个时辰前,天下大乱,京城外的守军果然还是杀了进来,夜色深深杀气重重,叫后宫的妃嫔们、太监宫女们惊恐万状。

    事已至此,珉儿也无处可逃,她命乳母们守护在女儿的身边,自己则身着凤袍缓缓来到空阔的上阳殿,命宫人点亮岛上所有的灯火,似乎是要告诉那些逆臣贼子,有什么事冲着上阳殿来,往这后宫最明亮辉煌的地方来。

    上阳殿的灯火亮起的那一刻,无数人站在太液池边看,皇后如此坚毅勇敢,一时让不少人镇定下来,但前朝的混乱还在持续,一阵阵秋风送来令人恐惧的血腥的气息。那些和清雅一道在这宫里十几二十年的人们,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多前的光景,只是那时候的纪州王项晔,给足了宫人逃窜的时间,并在白天正大光明地闯进来。

    可眼下,那群宵小之辈,趁着月黑风高,趁着宫里人毫无防备的情形下,提着屠刀来了。

    听皇后这么问,清雅也冷静地想了想,虽说天定帝当年轻而易举就闯入了皇城,可那会儿莫说京城早已落在项晔手中,整个国家都在他的手里,宫里早就没了戒备,不仅仅是妃嫔宫人往四面八方逃离,连侍卫守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和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倘若皇城这样轻易就被人攻破,皇上的霸业岂不成了笑话。”清雅坚定地说,“娘娘,奴婢也觉得奇怪,而他们既然都在前头肆意杀人了,为什么不闯入后宫来。”

    珉儿站了起来,步履沉稳地穿过宽阔的上阳殿,指挥宫人推开沉重的宫门,外头灯火辉煌刺目耀眼,站在这亮如白昼的世界里,她就看不清黑洞洞的岸上有什么了。

    “你说的不错,我连门都为他们开好了,他们做什么不往后宫闯。”珉儿手里,紧紧握着项晔留给她的虎符,她把心一沉,问清雅,“你或是你的手下,可有胆子大的,愿意到前头去为我传句话?”

    “娘娘您且吩咐。”

    “告诉秦庄,命张大人、王大人明日一早前来见我,我要见他们。”珉儿干脆地吩咐,她不能坐以待毙,既然秦庄表明了态度是来镇压反贼,那么她还是自由的,她还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之一,秦庄应该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清雅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之后是她自己亲自往前朝去,穿过宣政殿的大门,在熟悉的气息里找到了秦庄。秦庄很客气,他身边的将士也很客气,而清雅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更何况眼前的光景,要比当初皇帝血染宣政殿弱太多,根本吓不着她。

    当清雅传达了皇后的旨意离去,跟在秦庄身边的人哼哧:“这徐娘半老的女人,是皇后身边的?果然是中宫的人,这么样的情形下,还这么稳重。”他们又问秦庄,“皇后要见那两个老东西做什么,将军,您千万别……”

    秦庄阻止了他们,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怒道:“你们统统闭嘴,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们捅破了天,可当真有撑天的本事?”

    他狐疑地望着自己的人,总觉得事情发生得不可思议,他有环顾四周,更觉得好像总有人在暗处看着他。另有一件事明摆着,临阵脱逃的将军,会失去将士们的信任,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秦庄却没有称帝破天的勇气,跟着他的人,知道他本有这份野心的人,会觉得白白豁出一场。

    这些秦庄都懂,他也要争取时间,他并不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搜宫!”秦庄忽然道,“去搜,去搜宫里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搜到了全部抓起来,让我亲自审问。”

    不知为什么,秦庄觉得有什么人躲在这宫里,总觉得有人在暗处洞悉他的一切,是心虚也好是事实也罢,难道项晔真的有胆魄把妻儿老小都送在虎口?他真的从山崖上坠下去了吗?

    漫长的一夜过去,天明时,昨夜被闯宫的下场,黑暗中看不见的屠杀,狰狞恐怖地出现在眼前,秦庄虽然已经把尸体都收走了,可到处飞溅的鲜血依旧触目惊心。

    珉儿顺利地见到了张大人和王大人,他们都是项晔的股肱之臣,二位老先生都还很冷静,只是他们向珉儿分析,眼下这情形,若无援军迅速赶到,很难有转圜,但他们不会屈服秦庄这等逆臣贼子,他们会与大齐与皇后共存亡。

    珉儿很感动,可感动换不来任何实际的帮助,她弄清了京城和前朝的现状,独自站在水榭台上发呆。太液池边上能看见宫女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或是只求生路的,或是替他们的主子在做什么的,珉儿的心没有被那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刺激到,反而好像这无风的太液池水面,透亮清明。

    “娘娘,您的安胎药。”清雅一如既往地为珉儿送来汤药,她仔细把关每一个环节,确保送到皇后嘴里的汤药万无一失,珉儿也无比地信任着她,从来眉头也不皱的就灌下去。她曾经那么讨厌吃药,三顿里有两顿想逃,可现在,却一口一口灌下去,想要保护她自己和腹中的胎儿。

    “是不是已经有人跑出去了?”吃过药,珉儿问清雅,“从后宫总有法子离开这皇城的是不是?”

    清雅点头:“比起妃嫔娘娘们,宫女太监更灵活一些,他们但凡有些胆子,现在跑是最好的时候,真等前头的人杀来……恐怕就跑不了了。”

    此时,有昌平宫的宫人来到上阳殿,战战兢兢地说,林昭仪想回娘家一趟,问皇后娘娘是否允许,那宫人眼神忽闪忽闪的,不管是害怕还是另有目的,都叫珉儿心里有了个算计。

    “你回去告诉林昭仪,早去早回。”珉儿冷静地说,“外头守着的,都是来保护我们的人,叫她不必慌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只是记得天黑前一定要回宫。”

    昌平宫的宫人战战兢兢地答应下,半个时辰后,清雅便得到消息,林昭仪真的大大方方地离宫了,而她一走,整个后宫骚动起来,妃嫔们开始有胆子互相串门相见,三五成群地仿佛商议着什么大事。

    清雅对珉儿说:“娘娘,您觉得林昭仪还会回来吗?”

    珉儿摇头:“但愿她别再回来了。”

    林氏的离去,刺激了宫里无数的人,妃嫔们人心浮动,没想到这种时候,林昭仪会特别清醒,会有勇气抓住最后一线生机,自然家族是她的依靠,旁人轻易羡慕不来。

    而一天一夜,安乐宫的大门紧紧地锁着,从昨夜到现在不曾被打开过,于是相应的成了宫里除长寿宫外另一处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地方。淑贵妃一直守在自己的儿子身边,当昨夜传来前朝被闯宫屠杀的消息后,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等不来援军也没有人可以站出来保护她们母子,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最后和儿子们死在一起。

    淑贵妃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夜之间天崩地裂,她怎么那么倒霉,怎么总也没有好事能落在她身上呢……

    直至深夜,林昭仪一去不复返,秦庄派人来询问过皇后,是否要替她去找寻林氏,珉儿没有回应,而清雅告诉她,秦庄的人把前朝搜了个地底朝天,很可能就要搜到后宫来,心思活络的宫女太监们早已择路而逃,宫里还维持着最后一口气,一旦分崩离析,必然就乱了。

    珉儿的心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她希望腹中的孩子也如此坚强,望着黑漆漆的太液池,珉儿忽然吩咐清雅:“为我更衣,准备轿辇,送我去前头见秦庄。”

    清雅立刻便应下,到了这步田地,她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秦庄的人虽然把守着前朝每一道门,但秦庄并没有大大方方地驻扎在宫里,他像是要做给天下人看,表白他没有二心,可一得知皇后前来,立刻就进宫来,可见一直等在外面不曾离去。毕竟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秦庄赶来时,珉儿刚刚走入宣政殿,她大大方方地挺着隆起的肚子,可即便如此,满身的光华和美丽,还是叫秦庄看迷了眼。

    “秦大人没有穿铠甲?”珉儿镇定地看着眼前人,“上一回见你没穿铠甲,是在沈哲的婚礼上,而今你的外甥沈云都三岁了。”

    秦庄冷然看着皇后,不穿铠甲,他就没有不行礼的道理,稍稍犹豫后,屈下膝盖,向皇后行了大礼。

    珉儿淡然一笑:“也许此时此刻,该行大礼的是我,该是我来求秦大人网开一面,放过我们这些女人和孩子们。”

    秦庄冷笑:“娘娘何出此言,臣奉命守护皇城,正等待娘娘示下,如何处置那些叛臣贼子。”

    珉儿道:“他们都是你的兵啊,你舍得下手杀?”

    “娘娘,他们不是臣的病,是赵国余孽,是……”

    “何必呢,事到如今,咱们不如开门见山地说?”珉儿望着秦庄,“你是要这天下,要上头的宝座,对不对?”

280 最后做想做的事

    秦庄目光凝重地看着珉儿,压抑心中翻江倒海的心思,冷冷地说:“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臣奉旨守卫皇城,仅此而已。”

    珉儿淡淡一笑:“好,那现在我命你自刎于宣政殿,你可愿一死表白忠心?”

    秦庄眼珠子瞪出来,尴尬地说:“娘娘这是说玩笑话?何况……娘娘仅仅是皇后,皇上他并没有……”

    “皇上坠崖生死未卜,这眼瞧着就快过去一个月了,皇上若还活着,即便受了重伤也该托人与大军联系,可他杳无音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珉儿冷酷地看着秦庄,一个柔弱的孕妇,竟跨出一大步逼向这个男人,“那是什么可能,你我心里都清楚,现在,大齐是我说了算,我的话就是皇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道不是吗?”

    秦庄满眼猩红,他怎么可能去死呢,可是这个小小的女人太厉害,明明杀了她易如反掌,可是秦庄无论如何也下不了那个手。

    眼下谁也不能确定皇帝的生死,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她从此代表皇命,认定皇帝已经不再人世,可她有勇气站在这里对自己说这番话,就是因为还坚信项晔活着。

    项晔若还活着,她秋珉儿若有三长两短,就算秦庄坐上了皇位成为了帝王,项晔也一定会杀回京城,甚至不惜赔上整座京城百姓的生命,也必定要把自己碾碎成灰。

    机会就在眼前,宝座就在眼前,秦庄却承受不起“皇上”二字的重量,他在昨晚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注定比不过项晔,当年那个踏血而来的人,毫不犹豫地挥剑斩杀了七岁的帝王。

    秦庄精神恍惚,当年的建光帝,如今的秋珉儿,都是皇朝最后的希望,他秦庄若能一剑斩杀秋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这天下必定是他的了。项晔有本事用武力甚至暴政安定天下,再在后来的日子里安抚百姓给予他们美好平静的生活,他秦庄一定能做得更好。

    可是……

    下意识的,秦庄握住了系在腰间的剑鞘,长剑与剑鞘发出摩擦声,露出寒森森的一截,将殿内的烛光反射在了珉儿的脸上,那晃眼的光芒却丝毫没有震慑到她,珉儿竟主动迎上来问:“你是要拔剑自刎,还是杀我?”

    秦庄到底也是个威武的男人,再没有被皇后逼退,欺身而上怒视着珉儿:“皇后娘娘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来激怒我,你若安分,我可以保你和皇子公主不死。”

    珉儿的心快跳出胸膛了,可她真的不怕,当年被项晔吓唬,清雅事后佩服她竟然面对皇帝毫不畏惧,珉儿却说她是怕的,而且怕的要命。但此刻,这个秦庄再如何高大再如何威猛,在珉儿眼里都是宵小之徒,横竖都是一死,横竖眼前事实如此,她要做一些自己期盼已久的事,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更利用在她看来可能是机会的机会,到这一刻珉儿依旧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全在皇帝的戏码里。

    她心里强烈地认定项晔,还活在人世,甚至就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和孩子们。

    “你杀我不会有好处,你心里害怕皇上还活着。”珉儿冷冷地说出秦庄的心事,“我来不是刺激你的,是来求你一件事,不论如何我都会是你手中最后的筹码,你不会让我死我知道,但其他不相干的人,对你而言毫无利益可言,甚至是累赘的人,交给我去处置可好?”

    秦庄眉头紧蹙,有些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当年皇上逼宫时,给足了宫里人逃窜的时间,纵然血染宣政殿,死的也都是些抵抗的侍卫罢了。”珉儿道,“这让他在后来的七年里,少了些暴君逆臣的指责,毕竟他没有屠城。我想,对你而言一样,若屠城杀死这皇城所有的人,不仅对将来没有助益,就是眼下要杀这么多的人也特别麻烦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庄实在受不了这个女人,小小的身体里,能迸发出震慑人心的威严。

    “皇帝有那么多的女人,如果落在你们手里,我怕她们会被你的将士糟蹋。”珉儿道,“我求你一件事,让我把她们全放走,自然若有不愿走的,将来是生是死,还是委身你的膝下,或是落在你的将士手里,我就管不着了。身为皇后,我想为这个皇宫,为我的丈夫做最后一件事。”

    秦庄怔然,这种事对他而言,没什么损失,还少去很多麻烦,只是那么多人离开,必然引起混乱,到时候若混进来什么不该有的人,岂不是他给自己找麻烦,但皇后说的也不错,后宫妃嫔宫女和太监太多了,连杀都杀不完。

    “你若担心他们的离去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可派人守住每一道出口,只可出去不可再回头,不就好了?”珉儿一脸正色,虽然她根本没有信心秦庄会答应她,她把心一沉,“你若答应我这件事,之后你要称帝推翻大齐,我都能帮你一把,我是中宫皇后,我的一句话就可以证明你不是逆臣反贼,甚至可以代表项氏皇朝,把皇位传给你。”

    秦庄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荒谬,你在把我当三岁孩子哄骗,不要多事了,还是保护好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紧。”

    珉儿冷然道:“你是怕吗,怕我放走几个女人,坏了你的称帝大业?同样是逼宫谋反,皇上他当年多潇洒,从没有任何事是值得犹豫的。”

    秦庄把佩剑按回了剑鞘,恨恨道:“何必想刺激我,你是聪明,可也聪明过了头。快回后宫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珉儿却又近一步逼向他:“秦文月真的死了吗?”

    秦庄眼神一晃,其实他根本没去关心过妹妹,但文月毕竟也是她妹妹。

    皇后却冷笑着:“你满足我的心愿,我做你的筹码,助你登上皇位,再多加一件事,告诉你该去哪里找你的妹妹。这么便宜的买卖,你真的不打算做,现在我们一拍两散的话,我敢保证你绝对坐不稳那把龙椅,这个国家的百姓,在短短十几年里饱受战火困扰,跟着朝廷的颠覆交替终日提心吊胆,他们早就恨透了。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可你又来搅得天下大乱,秦庄,你想称帝的话,就一定需要我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够了,滚回去,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秦庄再一次被激怒了,晃了晃手中的佩剑,“杀你何其容易!”

    珉儿反而主动伸手去握住了他的佩剑,目光紧紧逼迫着秦庄:“那你杀呀?杀了我!”

    秦庄竟慌张地夺下了自己的佩剑,朝后连续退开了几步,真是天大的笑话,真是天大的荒谬,他竟然惧怕一个孕妇?

    是夜深深,珉儿安然回到上阳殿,上阳殿的太监宫女无人入眠,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地等待皇后归来,也不知道皇后对他们的人生有了怎样的影响,又或是这上阳殿真是仙境宝地,宫里那么乱了,朝廷皇室气息奄奄了,可他们竟然不怕,更发誓要豁出性命,守护皇后和公主。

    珉儿很感动,而这上阳殿的人,最初都是皇帝亲自挑选的,虽然他曾经是为了给他自己安排无数的眼线,但现在,却成了最后守护珉儿的人。

    “明日一早,宣六宫妃嫔觐见,上至淑贵妃,下至宝林更衣,所有在册的妃嫔全部来上阳殿,你们在上阳殿里摆下桌椅,现在就去布置吧。”珉儿平静地吩咐宫人,又对清雅道,“宫女太监们,到时候就由你去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宫里的金银玉器,他们想拿就拿吧,连性命都留不住了,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清雅勇敢地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会好好应对一切。”

    珉儿心头一松,自行脱下了厚重的凤袍,把威严庄重的自己卸下,变成了温柔的母亲去陪伴她的女儿们,明天将是一场硬仗,其实珉儿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真的想要离开。

    翌日清晨,皇后召见六宫的消息散开,各宫妃嫔有胆小不敢出门的,有不知道皇后想干什么而观望的,也有人大大方方地来了。

    今日的规矩和往日不同,她们不再需要集结于太液池边,之后领旨一同上殿,清雅客气地站在长桥的入口迎接她们,笑悠悠地说:“上阳殿已备下茶水,请各位娘娘去用茶。”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该来的都来了,女人们聚在一起说着昨天林昭仪一去不返,都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了,而她们等了大半天,皇后也到了,却迟迟不见安乐宫的淑贵妃。

    清雅入殿来,当众对皇后道:“娘娘,安乐宫的门无论如何也不肯开。”

    珉儿颔首:“稍后我去见贵妃吧,不必再强求了。”继而将目光徐徐扫过众人,冷静地说,“昨夜我去了宣政殿,见到了秦庄。”

    女人们一个个严肃神情,紧紧盯着皇后,只听皇后道:“九月十五,秦庄就会称帝登基,而你我,都会成为刀下亡魂。”

281 休想让我也离开这里

    一句话,把在座所有人吓得呆若木鸡,可忽然有人站了起来,慌张地看向宫门外,宫门好好地敞开着,没有被关起来锁起来,她捂着心门口,又慌慌张张地坐下了。

    珉儿笑问:“怎么,怕我把你们都聚集起来,然后一起为皇上殉情?”

    众人纷纷躲避着皇后的目光,但到底有胆子大一些的,直言不讳地说:“娘娘,既然秦庄都要做皇帝了,那您就不算什么皇后,我们也不是什么妃嫔了,您再也不能命令我们怎么样了不是吗?”

    底下一片躁动,她们才意识到,随着时局的转变,她们应该不用再屈居在皇后的凤袍之下,彼此商议着疑惑着,但不论她们怎么乱,皇后巍然不动,带着平静安宁的微笑看着她们,渐渐的,女人们主动安静了下来。

    孙修容冷静地站了起来,林昭仪一去不复返,连句话都没留给她,大难临头各自飞,昔日的姐妹情也不过如此,她问皇后:“娘娘,您见了秦庄后,他对您说了什么?”

    珉儿一直挺喜欢孙氏的个性,孙修容若能嫁给寻常人家,哪怕换个皇帝做她的丈夫,这样的性情和容貌,一定不至于会失宠,可偏偏她们遇到了项晔,珉儿不愿再追究皇帝过去的荒唐,那和她本就没半点关系,但从她到来以后,她要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眼前所有的人,都最好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珉儿想象过无数种可能让后宫女人离开的办法,甚至连最无奈和愚蠢的比命长都算上了,她不能杀人也不能莫名其妙撵人家走,仗着自己年岁都比她们小,可能到最后只能比谁的命长,来实现她六宫无妃的心愿。

    没想到,才堪堪四年,就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只是珉儿也不敢保证,当她们都离开后,那个人会回来自己的身边。

    “今日起,到九月十五为限,你们可以自行离开皇宫,这是我向秦庄求来的机会。”珉儿从容地向众人宣布,“但你们记着,一旦跨出宫门,从此与皇宫再无瓜葛,项氏皇朝若崩塌,你们能捡一条性命往后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可若一切有转机,你们也不能再回到这里,不论是皇上活着回来,还是新君即位剩下的人成为了太妃太嫔,走了的你们都不能再回来了,你们的名字会从这座皇宫里消失,如同从不曾存在过。”

    珉儿话音才落,竟立刻有人冲出去了,一个两个,紧跟着又走了四五个,珉儿苦笑,她连话都还没说完呢。

    “宫里能拿的东西,你们都可以带走,秦庄答应了,毕竟也要给你们一条生路,能回娘家的回娘家,回不去的也不要饿死在外面。”珉儿继续说道,“九月十四的子夜,宫门就会关上,那时候再想走就走不了了,剩下的人会与我共存亡。”

    孙修容颤巍巍地看着珉儿,含泪问道:“皇后娘娘不走吗?”

    珉儿笑:“我留下,才换来你们能走的机会不是吗?你们不愿走,我绝不勉强,可你们都还年轻,皇上已经亏待了你们的青春,这是我代替皇上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了。”

    这些话说完,越来越多的女人离去,坐席渐渐变得空荡荡,孙修容一直没动,但后来,她向珉儿叩首行大礼,到底是转身走了。她这一走,更多的人跟在了身后,半个时辰过去,底下还剩下零星几个珉儿连脸都没能记住的妃嫔,她们叫什么住在哪个宫里珉儿都记不起来,想来她们可能是无处可去,选择留在宫里搏一搏最后的命运。

    珉儿温和地说:“你们若想走,九月十四子夜之前任何时候都可以走,到那天还没走的话,要是心里害怕就搬来上阳殿和我在一起,之后自然是同生共死,在一起还能有个伴。”

    清雅带着宫女来,客气地请那几位离去,没想到方才乌泱泱的女人们,就剩下这么几个了。皇帝若是****到处留情,此刻该会有很多人纠结生死还是情意,偏偏他当年荒唐之后,就把一个个都抛弃了,于是今日这一切仿佛顺理成章,仿佛注定了会有这么一天。

    上阳殿空了,清雅再回来时,见皇后孤零零地坐在宝座上,那座椅本该是两人坐的宽度,她形单影只地坐在正中央,特别的凄凉。

    “娘娘,外头乱糟糟的,该走的都走了,好在比当年建光帝时强些,没有偷盗抢掠打破头的事,妃嫔们宫人们都逃命去了。”清雅走到珉儿身边,告诉她,“想必过两天,宫里就该清净了,太后那儿林嬷嬷守着呢,您放心。”

    珉儿冷笑:“秦庄怎么就答应我了呢,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后宫一散,百姓们就该知道这天下完了,他那奉命守护宫闱,剿灭赵国余孽的说法也坐不住了,所以他是真的决定在九月十五那天登基继位了吗?”

    清雅问:“那畜生怎么想的,奴婢可猜不到,娘娘您决定去说这件事时,又是怎么想的?”

    珉儿摇头:“我只是碰碰运气,真的,我只是去碰碰运气。也许是我临死之前,强行圆了自己一个心愿,剩下的那零星几个人,完全可以不当一回事了,我也会善待她们。”

    “娘娘,若是咱们真的无路可走,黄泉路上奴婢会陪着您。”清雅忍不住眼含热泪,“奴婢是死过一次的人,没什么可怕的。”

    珉儿却摇头,抓着清雅的手说:“不要跟着我死,带元元和琴儿走,清雅,真到了那一刻,带着我的孩子走。”但是话锋一转,她目光坚毅地说,“可我不信这件事毫无转机,哪怕皇上真的死了,沈哲怎么可能为了守羌水关,把我们丢在这里?更何况,他一定活着,那个人他一定还活着。”

    说着,珉儿霍然站了起来,不顾大腹便便,冲动地走下了台阶,举目望着空荡荡的上阳殿,像是在寻找什么,可这座本什么都没有的殿阁,根本藏不住人,但珉儿多希望,哪怕那个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只要他活着,他活着就好。

    随着珉儿激烈的动作,腹中的孩子好一阵不安,清雅速速赶来搀扶皇后,叠声道:“请陈太医来看看吧,娘娘,您要保重,咱们还没到最后一刻呢。”

    珉儿苦笑:“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秦庄会不会给我机会生下这个孩子,早知道该听你的,给你家皇上送信告诉他我有身孕了,那他不论做什么,都会考虑一下我。”可说着,她又摇头,“项晔他呀,真要决心做什么,我和孩子都无法牵绊他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宫越来越冷清,离开的妃嫔和宫人们,再也不可能回来,珉儿也不会在乎她们去往何处,不论最后是什么结果,这些人彻底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只是用这样激烈的法子消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让人觉得特别寒心,那个皇帝,那个男人,那个这些所有女人的丈夫,到底做了些什么?史册上会如何记载这一笔,又或者秦庄称帝后,会把这七年从历史上完全抹去。

    这几天,后宫女人散得差不多时,秦庄在前朝把三省六部的官员一个个叫到面前问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也刺激了后宫妃嫔的离散,转眼就是九月十四的子夜,整座皇城像是空了,但还有几位妃嫔没走,还有安乐宫的大门始终紧紧关闭。

    珉儿亲自去过两次,淑贵妃就是不开门,自然珉儿已经派人喊话把这个决定递送进去,不过安乐宫里的人一动不动,竟然连那些宫人都愿意追随淑贵妃,可见她平日里的为人,也是赚尽了人心。珉儿一直都觉得,淑贵妃不比她差,容貌也好年龄也好,根本不是该拿来比较的事,唯一不同的也最残忍的,是项晔爱上了自己,而不是她。

    子夜一过,清雅带着宫人再次来到安乐宫外,因大门紧闭不开,清雅只能朗声道:“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告诉您,之后的事难以预料,明日秦庄就会在宣政殿宣布称帝,娘娘说您若愿意,可前往上阳殿,不论生死一起面对。”

    尔珍隔着门听得真真切切,而一回头,淑贵妃就站在屋檐下,她也应该听见了。门外又传来清雅的声音:“贵妃娘娘,宫里的人几乎都走了,路上连灯火都没有了,您若是来上阳殿,一定请留神脚下。”

    尔珍匆匆跑回淑贵妃身边,纠结地说:“娘娘,外头变天了,咱们还要继续躲在这里吗?二殿下和三殿下怎么办呢,如果秦庄真的大开杀戒,我们可是错失了……”

    淑贵妃眼神定定的,兀自握着拳头:“我不信他会丢下我们,他就算丢下我和孩子,也不可能丢下秋珉儿的,秋珉儿不死我也不会死,她休想让我也离开这里。”

    “娘娘……”

    “贵妃娘娘,奴婢先回去了。”门外清雅的声音再次传来,之后就静了,像是已经走远了。

    尔珍扶着贵妃劝道:“安乐宫里的粮食和水就快没有了,更何况,秦庄真要冲进来,一道宫门什么也挡不住。娘娘,不如我们带着殿下们去上阳殿,和皇后娘娘一同面对。咱们不走,皇后活着咱们就活着,皇后若是死了……”

    淑贵妃看着尔珍,僵硬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去上阳殿。”

    这一边,清雅正匆匆赶回去,这宫里没人后,一入夜就黑洞洞地十分可怕,她手里的灯笼照亮的路有限,只能靠着远远的上阳殿上的光芒分辨方向。

    “云嬷嬷……”忽然,路边有人喊住了清雅。

    “谁?”清雅吓得不清,顺势举起灯笼,从路边窜出一个人影来,她吓得几乎腿软,可看清了人脸,惊讶地问,“宋大人?您、您怎么在这里……”

282 大计划

    熬了那么久,总算见到一个可靠的人,可眼下前朝已完全被秦庄控制,她不敢太过激动暴露宋渊的身份,庆幸宫里如今连点灯的人都没有,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清雅把自己的灯笼熄灭,就谁也不知道她在这里了。因宋渊着一身太监服色,清雅更是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把人带回了上阳殿。

    乍见宋渊,珉儿呆了呆,而后心里便热了起来,可不同于清雅,她开口问的是:“皇上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宋渊,皇上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但宋渊否认了,他惋惜地摇头道:“娘娘恕罪,臣并不知道皇上在哪里,也不知皇上是生是死。”

    才出现的几分光明,瞬间黯淡,珉儿苦笑着自言自语:“是啊,不然你若能来,他为什么不回来?”而后才冷静下来问宋渊,“你怎么来的,你不是应该在西平府吗,这样跑回来,西平府不会出事吗?”

    原来宋渊几天前就到京城了,自然他是隐匿了行踪秘密归来,原本碍于秦庄的军队把守着皇城他无法进得来,没想到宫里的人开始往外逃,他遇到几个太监,买下了他们的衣裳,混在给纪州大军送粮食的队伍里,想尽一切办法总算混了进来。只是一入后宫,眼看这不复往昔繁华,满目凄凉的地方,因为几乎见不到人了,反而一举一动都会十分惹眼,他又足足躲了一天一夜,才看到了掌着灯笼的云嬷嬷。

    珉儿喃喃:“我还以为你会和皇上在一起,我曾幻想你们是在实行着什么大计划,现在看到你,竟不知是喜是悲。”

    宋渊则冷静地说:“娘娘如此想,臣亦如是。娘娘问为何臣能放下西平府赶回来,只因早在中秋之前,皇上把臣从西平府叫去前线,叮嘱臣在西平府安排好可以随时接替臣打点一切的人,命臣随时待命。虽然万万想不到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可因皇上当时的命令,臣在得知皇上坠崖下落不明,且数日找不到任何踪迹和,就立刻佯装往前线去寻找皇上,实则秘密赶回京城来。臣以为,此时此刻,娘娘身边不能没有人。”

    最后那一句,本意是正直的,可宋渊却不小心说出了他的心事,他心里一慌张,惶恐地看着皇后,好在皇后没有在意,是啊,如此艰难的情形下,谁还能在意几句话。他也努力冷静下来,继续为皇后分析眼下的情况。

    “虽然皇上当时没说为什么要臣安排好人手随时待命,可若想成是为了眼下的一切,也并无不妥。”宋渊道,“此外,臣回京时,获悉有一支大军从前线撤离,原是直奔京城前来保护皇后娘娘的,可臣单枪匹马都已经到了京城数日,眼睁睁看着纪州大军把持皇城,那支军队却不见了,再者,沈哲将军会为了羌水关而不顾京城安危,这本就是很荒唐的事。这所有的事放在一起看,秦庄此刻坐在宣政殿里,很可能就是皇上早有的预谋,只是眼下唯一无法确定的,便是皇上的生死安危。”

    珉儿的心已经平静了,除了得知有一支军队本该来保护自己外,其他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她一直猜想着秦庄能闯进来,是因为皇帝为他打开了宫门,可没有证据,又见不到项晔,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仅仅是那一支军队,当初沈哲远赴羌水关时,曾交出他手中一部分兵权,那些人皇上既没有带去前线,也没有分派给其他人。”珉儿淡淡地说,“皇上很早就把那一部分兵权给了我,可你知道我身在宫中,根本无法指挥军队,但皇上却说,他们会在关键的时刻从天而降。然而眼下宫里已经成了这个样子,秦庄就差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他们始终没有出现。不论是你说的那正赶回来的军队,还是皇上留给我的人,都不见了。皇城里的守卫虽比不得边关的将士那么英勇,也不至于叫秦庄轻易闯宫,偏偏还不是他闯的,是他的手下私自的行为。所有的一切,都很奇怪,可我认为秦庄不傻,他也应该有所判断才是。”

    宋渊严肃地着听皇后分析,皇后远比他想象得更冷静更稳重,他心里叹服着,目光落在珉儿隆起的肚子上,这几日他在京城里已经听闻皇后有身孕的消息,亲眼看到更是佩服不已,这样一个孱弱的女子,竟能一直撑到现在。

    “娘娘相信皇上还活着?”宋渊问。

    “不是相信,是他必须活着。”珉儿坚定地说,但她也接受现实,“不到亲眼见到他是生是死的那一刻,我就会当他一直都活着。”

    宋渊的心好沉重,但他也冷静了下来,开始谋算之后的事该如何应对。宋渊问皇后有什么打算,珉儿道是为了能放走宫里的妃嫔给她们一条生路,她姑且许诺了秦庄,会在之后配合秦庄顺利登基,如汉献帝刘协让位曹丕一般,以幼主无能为由,将大齐的江山拱手赠与秦庄。

    “自然我绝不会这么做。”珉儿神情坚毅,“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投身太液池,了结性命。”

    宋渊看着皇后,在看到她说起放走宫里的妃嫔那些话时,眼眸中不由自主闪烁出的异样光芒,她仿佛并不单单是为了能挽救那些女人的性命而高兴,宋渊没敢仔细盯着看,垂下眼帘自行琢磨,忽然心里一咯噔,他隐约觉得,或许过了明天,该出现的人就该出现了。

    若真是如宋渊此刻所想象的,这样的理由是不是太荒唐了,堂堂帝王,不惜为了这样的事大动干戈?

    而此刻,淑贵妃带着一双皇子来了,宫人们一路报进来,珉儿便命清雅去迎接。至于宋渊,他表示自己不能留在上阳殿,他在这里一人之力挡不住秦庄的淫威,不如离开上阳殿,为皇后安排逃生之路。

    虽然珉儿根本不祈求什么逃生之路,可她还有女儿们,还有沣儿和浩儿,她一死不足惜,可宋渊若能把孩子们带走便好了。

    门外,淑贵妃一左一右带着孩子走进来,珉儿含笑相迎,两个不知世间险恶的孩子因为不必再被关在安乐宫,欢欢喜喜地围上来问安,珉儿对淑贵妃笑笑:“上阳殿还算宽敞,就住下吧。”说着便领了孩子们,去找她们的妹妹玩耍。

    淑贵妃跟在身后,看到有太监从边上走过,不知为何觉得十分面熟,她再仔细地看了眼,心里一颤:“宋渊?”可抬头见皇后仿若无事,宫里其他人也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清雅更是素来滴水不漏,她便没提起来问,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

    “贵妃娘娘,早就为您准备好卧房了,您这边请。”清雅恭敬地来领路,一边解释道,“另有一位才人一位宝林住在偏殿里,她们明日便也搬来,之后还请贵妃娘娘委屈几日。”

    淑贵妃反是道:“别委屈了她们,能留下来,便是对皇上的忠心和情意,我和娘娘本该更加厚待她们才是。”

    清雅笑笑不言语,带着淑贵妃一路往偏殿里她的卧房去。

    上阳殿,多少人在太液池边上看了无数眼,却连长桥都走不上去的地方,淑贵妃完全没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会住到这里来,可眼下这情形太糟糕,很可能她活着来,再也没法儿活着离开,仿佛注定了她没资格住在这地方,来了,就是把命都押上了。

    “这屋子,是不是皇上从前也住过?”淑贵妃问清雅。

    “娘娘身子不方便的时候,皇上会住在这里。”清雅尴尬地回应着,她以为到这个时候了,淑贵妃不该再计较那些事。但换个角度想,正因为到这个时候了,不是生就是死,的确该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她想计较便计较吧,兴许就是最后一回了呢?

    清雅安排好一切,便从房里退了出来,不过淑贵妃很快就跟上来了,她的儿子在皇后身边呢,她如何能放得下,跟着清雅一同回到了皇后身边,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正给围坐在身边的孩子们讲故事,温柔而细腻,根本看不出来正身处险境。

    珉儿抬头见到她,含笑问:“你住的屋子可还满意?”

    淑贵妃道谢,但道:“太后娘娘呢,您打算如何安排太后?”

    珉儿道:“太后一早就说她不会离开长寿宫,所以我把余下的所有侍卫都派去长寿宫保护太后了,这才想把大家聚在一起,是生是死我们共同面对。”

    因皇后带着孩子们坐在地毯上,淑贵妃也慢慢坐了下来,身体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她心头的骄傲和不满也放下了几分,眼睛红红地说:“娘娘,咱们真的没希望了吗?”

    几个孩子奇怪地看着淑贵妃,时下已经过了子夜,孩子们早就困了,珉儿便命乳母来将他们领走,她和气地对淑贵妃说:“当着孩子们的面,咱们还是谨慎些好。如果最后我们不得不一死,我会想尽办法让人把孩子们送走。”

    淑贵妃凝视着皇后,珉儿淡淡一笑:“若是能让你和孩子们一起走,我不会强行留下你的。”

    “若是臣妾和孩子们能走,娘娘为什么不走?”

    珉儿平静地说:“我会轰轰烈烈地死去,给秦庄留下万世恶名,哪怕仅仅几年,能他失去民心能让他不安生,也算值得了。更何况一定要有人留下,你们才能走,都走了岂不是等着秦庄来抓我们?”

    忽然一阵风扑进来,吹灭了殿内的蜡烛,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淑贵妃惊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秦庄正走进宣政殿,这里灯火辉煌。

283 降妖除魔的天神

    金灿灿的宝座就在眼前,可数日来,秦庄连碰都不曾碰一下。兄弟们早就怂恿他坐上去,却被他以诸多借口敷衍了,此刻孤身一人站在宣政殿中,望着那空荡荡的龙椅,他多希望自己能有无限膨胀的野心,可他却没有。天知道,他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眼下没有任何人阻拦他的去路,可他连走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门前传来脚步声,秦庄警觉地转身看,是亲兵前来相告,道是后宫各处出口已全部关闭,留下的宫女太监不算少,但皇帝的女人基本都走了,剩下的零星几个,如那位淑贵妃已经带着皇子去了上阳殿,誓要与皇室共存亡。

    没多久,副将和几位兄弟便气势高昂的进来,脚步声踏得震天响,兴奋地说着:“将军,皇后主动为您清理门户,您可以顺顺利利登基了,您也算是仁善,并没有为难项晔的女人,还怕那些老百姓不服?”

    秦庄却严肃地说:“不要得意忘形,事情还没有结束,前线的军队随时会打回来,我们还有硬仗要打。”

    副将乐呵呵道:“那是之后的事,您先坐上龙椅,兄弟们都期盼着这一天,您坐上去,受我等兄弟一拜,让大家高兴高兴。”

    数日来,他们一次次地邀请怂恿,都被秦庄拒绝了,可已经定了明天一早举行登基大典,虽然此刻也能拒绝,可兄弟们随着自己出生入死忠心耿耿,总不给他们面子,只怕寒了他们的心。虽说项晔并没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更给了他飞黄腾达的机会,可秦庄恰恰是在项晔当上皇帝后,心态开始有了变化,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他自己既是如此,也该提防其他人同样地看待他。

    秦庄把心一定,往上首走去,冲着龙椅宝座冷冷一笑,一转身坐下了。

    可是,等待他的光景却和想象的不一样,他的副将,他这几个追随他多年的兄弟,纷纷朝后退开,宣政殿门前走出一道颀长威武的身影,从暗到明,像是来人间降妖除魔的天神。

    “沈……哲……”秦庄的心像是跌入了深渊了,他终于明白那一次沈哲突然跑回纪州城,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此时此刻,所有追随他闯到京城的人,那背着他打开了皇城大门的副将,统统站在了沈哲的背后。

    “表兄,别来无恙。”沈哲淡淡一言,手中长剑出鞘,寒光直指座上的人,“我们好些年没有切磋了。”

    秦庄巍巍然站起身,目光扫过他信赖的每一个人,不知他眼下的感受,是否和项晔面对自己的背叛时一样,他皱眉道:“项晔呢?他在哪里?”

    夜越来越深,黎明便将到来,珉儿劝淑贵妃也早些去休息,她服下安胎药后也要睡了,淑贵妃在一旁呆呆地看她把黑漆漆的汤药喝下去,目光又落在珉儿隆起的肚子上,她忽然失神地问:“娘娘腹中,可是皇子?”

    珉儿轻轻擦拭着嘴角,心里明白淑贵妃在想什么,笑道:“大概还是个公主,我都生了两个女儿了,像你,才是生皇子的福气。”

284 皇上在哪里?

    她们目光交汇,珉儿知道淑贵妃在想什么,可是淑贵妃却永远摸不透皇后的心思。皇后腹中的胎儿,会改变很多事,哪有人真的会一辈子生女儿呢,皇后宁愿冒着被颠覆朝纲的危险,也迟迟不答应立太子,不愿立新君,难道不是在等她自己的儿子?

    “很晚了,再往下天都要亮了,去睡吧。”珉儿云淡风轻地一笑,扶着清雅的手往寝殿走去,其他宫女也来为淑贵妃领路,两人背对着背走开,淑贵妃即将出门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来找寻皇后的身影,可皇后已经进去了,她看不见了。

    “贵妃娘娘,您还有什么事吗?”宫女们恭敬地问着。

    “没事,我们走吧。”

    话音才落,从前头大殿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惊得淑贵妃心砰砰直跳,她憋着口气等待出现的人,所幸不是什么粗暴残忍的叛军,而是一个太监,他气喘吁吁地跑来,不知是太着急还是太惊恐,完全无视了淑贵妃的存在,一路往皇后寝殿奔去。

    淑贵妃愣了愣,立刻跟了过来,想要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这里是中宫是皇后的地盘,边上的宫女适时地拦住了淑贵妃,尴尬而坚决地说:“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的寝殿,无召不得随意进入,您稍等,奴婢为您去通报。”

    “现在什么时候,你们还说什么……”淑贵妃心中不服气,但还是忍耐了,她不愿在这些宫人面前露出狼狈难堪的模样,只能沉下心来等一等。

    须臾后,但见清雅从里头匆匆而来,乍见贵妃还没走,立时兴奋地说:“娘娘,沈将军回来了,正在宣政殿和秦庄对峙呢,咱们有救了。”

    淑贵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清雅没多解释,立刻去吩咐宫人点灯准备轿子,不久又折回寝殿中,很快簇拥着穿戴整齐的皇后走出来。

    珉儿神情凝重、不言不笑,不知是她太紧张没顾得上淑贵妃,还是根本无视她的存在,皇后目不斜视步履稳重地走了出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上阳殿的宫人点起了数十盏灯笼,在黑洞洞的皇宫里,如火龙般逶迤而行,站在上阳殿的门前,能清晰地看到皇后一行赫赫扬扬地去往宣政殿,淑贵妃一路跟到这里,看得呆住了。

    尔珍从两位皇子身边过来,问她:“娘娘,沈将军真的回来了吗?那皇上是不是……”

    淑贵妃心头一紧,她怎么没想到呢,沈哲回来了,皇帝一定也要回来了,便立刻道:“拿灯笼来,我也要去宣政殿,我要去见皇上。”

    宣政殿外,重兵重重把守,已经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谁的人,可是看到皇后一行前来,没有任何人阻拦,恭恭敬敬地让出道路,由得珉儿长驱直入,闯进了大殿。

    宣政殿里一片狼藉,像是经历了激烈的打斗,珉儿的心紧紧纠在一起,可每走一步都是通往希望,她不怕。

    赫然看到身染血迹的秦庄被钉在龙椅宝座上,清雅惊呼了一声,珉儿虽没有喊出声,也是心惊胆战。殿内空荡荡的,没见什么人影,沈哲也不在这里。

    “沈将军不在?”珉儿问随行进来的侍卫。

    “沈将军去长寿宫了。”侍卫应道,说是去见过太后,立刻会回来。

    “他……”珉儿指向宝座上的人,“死了吗?”

    “还剩几口气,娘娘小心。”那侍卫说着,亦是寸步不离珉儿,似乎是沈哲故意留了秦庄一口气,知道皇后一定会来,想让她亲眼看着这个恶人死去。

    珉儿要往上走,清雅阻拦道:“娘娘,奸人狡诈,您千万小心,就让他死了干净。”

    “可我答应他的事,总要兑现几件。”珉儿却道,“我还要谢谢他,助我完成了心愿。”

    清雅愣了愣,但见皇后毅然决然地走上宝座,奄奄一息的秦庄睁开血红的双眼,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只是他脸上的生气正在渐渐散去,离死不远了。

    “有两件事要对你说。”珉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就在几天前还气势汹汹的男人,他距离成功只差一步,可往往就是那一步,决定了一切,至少在这条路上,走不过去就是这个下场。

    秦庄粗重地喘息着,他但凡还有一些力气,一定要挟持这个女人杀了这个女人,他最大的错,就是没把这张王牌好好捏在手里,又或许他的错,是根本不该走上这条路,不是人人都能在这条路上走到底的,可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他方才求沈哲给他一个痛快,可是沈哲却把他留给了一个女人。

    珉儿可不会考虑秦庄想什么,她冷漠地说道:“你妹妹早就死了,从赞西国传来的死讯是真的,你妹妹的性命是我送给赞西国皇后,不,现在该称为王后了,是我送给她的礼物。不过你放心,你的外甥秦文月的儿子会好好活下去。再者,我要谢谢你替我达成了一件心愿,那件事想必就算是皇上也无法成全我,这世上的事,果然冥冥中有注定,谁都逃不过。”

    前面的话秦庄还听得懂,后面的话他就糊涂了,什么叫完成了心愿,他做了什么?

    可人世间已容不得秦庄再多活一刻,清雅惊愕地看着皇后猛然抽出了钉在秦庄身上的剑,鲜血飞溅而出,沾污了皇后的凤袍,但这一剑拔出,秦庄的气数彻底尽了,他瘫软地从宝座上滚下来,高大的男人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娘娘。”清雅紧张地来搀扶珉儿,可是珉儿却把剑扔在地上,然后一手扶着清雅,一脚一脚地踹在秦庄的身上,她这大腹便便的女人,竟然用尽全力把一具沉重的尸体踢下台阶。

    珉儿重重地急促地喘息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拼命地翻腾,她一时站不住了,扶着清雅缓缓坐在了台阶之上。

    门前,淑贵妃赶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看到皇后扔掉手中的剑,而后一脚一脚地把尸体踹下来,像是发泄所有的怨恨,而看到她精疲力竭地坐在阶梯上,淑贵妃心里却蒸腾起了异样的心思。

    她忙摇了摇头,她在想什么?

    “贵妃娘娘。”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淑贵妃猛然转身,激动地说,“沈哲你终于回来了?皇上呢,皇上在哪里,皇上在哪里?”

    可沈哲只是躬身行一礼,而后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宣政殿,看到秦庄的尸体横陈在地上,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走向珉儿,行礼后便问:“娘娘,您没事吧?”

    珉儿吃力地微微含笑:“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见过太后了?”

    沈哲道:“姑母睡着了,便没叫醒她,担心宣政殿里会有变故,就立刻赶回来了,可娘娘果然是娘娘,从不会令人失望,也不会让人担心。”

    珉儿问:“皇上在哪里?”

    沈哲摇头:“娘娘恕罪,臣不知道。”

    珉儿直觉得一阵晕眩袭来,为什么项晔还是下落不明,为什么沈哲不知道……她激动地看着沈哲,想说的话很多很多,可肚子里的孩子让她不安生,心口翻江倒海地喘不过气,珉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娘娘,您没事吧,娘娘……”清雅急坏了,拼命地为珉儿顺气。

    沈哲疾步上前,见珉儿气若游丝脸色苍白,一时也没那么多考虑,弯腰就把珉儿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捧在怀里奔出了宣政殿。

    他们像一阵风似的从眼前掠过,淑贵妃站在门前,还没缓过神是怎么回事,宣政殿里已经不见人影了。

    秦庄的尸体瘫在地上,鲜血不住地扩散开,淑贵妃直觉得一阵恶心,扶着尔珍的手说:“我们回去吧,回安乐宫。”

    尔珍道:“皇后娘娘……”

    淑贵妃摇头:“她不会有事的,她怎么会有事呢?”

    上阳殿里,陈太医赶来为皇后诊治,皇后这一次急怒攻心,险些引起流产,而她大力地把秦庄的尸体踢下去,也是原因之一,陈太医叮嘱清雅:“娘娘至少要静卧三日,不可再大意了。”

    屏风后,满身风尘的沈哲站在这里听陈太医说话,其他宫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方才竟然是沈将军抱着皇后回来的。

285 一直等到他回来

    此时陈太医走了出来,清雅也跟在身后,沈哲并没有资格像皇帝那样询问太医皇后的情况,他知道自己的分寸,只默默地站在一旁。反是清雅主动来告诉他,皇后没有大碍,静养的话能好起来,但清雅也连续问了两遍:“您真的不知道皇上在哪里?”

    沈哲平静地说:“不知道。”

    见沈将军如此坚定,清雅没再纠缠,询问了宫里的情况,才知道秦庄根本没有得到朝廷的大权,秦庄最信任的副将早就倒戈,带着士兵不过是闯进宫闱做了一场戏,因为秦庄迟迟不肯逼宫,他们不得不替秦庄先走一步。

    所有的事,都在皇帝和沈哲的计算中,只是沈哲再三言明,他不知道皇帝的下落。

    “既然宫里没事,将军您还是回家一趟吧,自从宫里被秦庄控制后,夫人就没再进宫了,娘娘也不知道夫人现在怎么样。”清雅见沈哲满脸放不下的担心,她温和善良地说,“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您方才在宣政殿上说,娘娘从不会让人失望,也不会让人担心不是吗?她一定会坚强起来。”

    沈哲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出了上阳殿,而安乐宫的尔珍带着人来接两位皇子,孩子们睡得迷迷糊糊,沈哲帮忙把沣儿抱过了长桥,尔珍带走两位皇子时,也不忘问他:“将军,皇上在哪里,您真的不知道吗?”

    这个问题,何止是珉儿问,何止是清雅尔珍或是贵妃问,想必等下见了云裳,明日见了姑母,她们都会问。而在此之前,沈哲秘密回京后,就已经被其他人问过无数遍了。

    沈哲没有不耐烦,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前去安排宫里各处的守卫,收拾宣政殿的残局,待他离开皇城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东方露出些许曙光,他眯眼看了看,策马扬鞭地往将军府赶去。

    将军进门时,惊得家里一阵欢喜,他一面脱下与秦庄打斗时被割破的外衣,抖去满身尘土,大步流星地闯来卧房,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个时辰正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卧榻上,云裳侧着身睡得正香甜,而她的衣襟被扒开了,儿子一只手搭在母亲的胸脯上,一只手塞在自己的嘴里,睡得像小猪一般。上一次见到儿子,还是在琴州,一转眼,他这么大了。

    “云裳。”沈哲轻轻唤妻子的名字,凑近了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梦里的人猛然惊醒,竟是迅疾地从床上蹿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清醒,严严实实地把儿子护在了身后,她根本没意识到是丈夫回来了,还以为是有人要来害她。这些日子,宋玲珑屡次派人来请她走,说是她们起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可是云裳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她要在家里等沈哲,她怕自己去了别的地方,相公回来就找不到她了。

    “相……”云裳看清了床边男人的脸,忽然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惊得沈哲心疼极了,抓住她的手问,“打自己干什么,傻不傻,打疼了没有?”

    那粗糙的手抹在自己脸上,不知结了多少茧在他的掌心,她的男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风霜雪雨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的痕迹,但足以让他坚实地撑起自己和孩子的天。她把自己的男人等回来了,云裳恍然若梦,她打自己是怕自己在做梦,此刻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以及丈夫手掌的粗糙,让她明白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云裳委屈地问:“你舍得回来了?”

    沈哲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那么温柔那么宠爱:“我回来了,云裳,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边上沈云从梦里醒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父子俩对视,沈云憨憨地笑了,张嘴便奶声奶气喊了声:“爹爹。”

    一家团聚,云开雾散,可笼罩在京城上空的乌云并没有消失,皇帝下落不明,就算是云裳问,沈哲的答案也一样,他不知道皇帝在哪里,西平府境外发生的事,他几乎都不知道。

    他是从羌水关来的,对于秦庄的这一切,早在皇帝出征前就和他商量好了,而这一计划,看起来简单,秦庄看起来不堪一击,事实上为了避免军队的正面交锋,避免战火的荼毒,皇帝和他足足做了一年之久的功夫,沈哲更是费尽心思,让秦庄对他放松警惕。

    “不是秦庄无用,而是皇上与我尽可能地避免了冲突,打起仗来受苦的是百姓,哪怕是他们死得多,纪州大军里都是故乡的百姓,如何舍得?”沈哲对云裳道,“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残酷,皇上不见了。”

    云裳狐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不信,可又不得不信。

    天亮,秦庄被杀,纪州大军被控制,沈将军带兵前来夺回皇权的消息散开,沈哲更派手下的士兵挨家挨户地去各个大臣家里,命他们来上朝。宣政殿已经连夜被洗刷干净,这一次的动荡,根本不能与七年前相比,那时候项晔帝在宣政殿杀的人、流的血,清雅她们洗刷了几天都冲不干净。

    曙光摄入上阳殿时,珉儿苏醒了,身体没有特别的不适,她觉得自己还好。昨晚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她询问清雅后,才确信是真的。

    “淑贵妃连夜带着二皇子和三皇子回安乐宫了,另外二位也不会再搬来上阳殿。”清雅禀告皇后,“眼下大臣们正在朝堂外聚集,就要升朝了。”

    “皇上……”珉儿想问,但话出口就止住了,昨夜沈哲给她的答案她记得,沈哲都不知道的事,她还能为哪个。

    “娘娘,陈太医要求您卧床静养,昨天您动了胎气险些流产。”清雅焦虑地说,“现在有将军掌控一切,天下好好的,您千万安心把身体养好,西平府外的人还在拼命地找皇上,一定会把皇上找回来。”

    珉儿抬眸看向窗外,曙光明媚,秋日不再那么萧条阴暗,可她却平静地吩咐清雅:“准备朝服,准备轿子,送我去宣政殿。”

    清雅不依:“不可以,娘娘您的身体撑不住。”

    珉儿没有激烈地辩解,依旧那么平静,好像当初她第一次踏足上阳殿时,命令清雅在宝座边上另摆一张椅子时的神情气质,当年清雅就被皇后镇住了,这一刻她也明白,自己没得反对。清雅小心翼翼地照顾皇后穿戴梳头,不久后,珉儿在宫人们的拥簇下,离开了上阳殿。

    轿子缓缓穿过冷清的皇宫,虽说平日里妃嫔们各自在宫中时,和眼下的光景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这人在或不在,真真是不一样的,珉儿一直期盼着能有这一天,可惜真的到了这一天,项晔却不见了。

    朝堂上,大臣们分班而立,都惊恐于朝廷局势一夜之间的全盘翻转,那些在前些日子就已经上赶着巴结秦庄,想在新君的通知下谋求生路的几位不得不战战兢兢,但沈哲只是向众人解释昨晚发生了什么,还没打算追究谁的过错或责任,毕竟让秦庄逼宫闯宫,也是他早先就和皇帝计划好的。

    “沈将军。”宣政殿的内侍上前来,轻声道,“皇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要升座听政。”

    沈哲眉头一颤,立时道:“请。”转而与众臣道,“皇后娘娘驾临。”

    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到这一刻,仍旧不习惯一个女人凌驾在他们的头上,可不得不眼睁睁看着皇后一步步走上宝座。而今天,皇后不再是在龙椅前摆一张椅子,而是稳稳当当地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昨夜秦庄曾被钉在宝座上,今早就有人把清明阁的龙椅搬了过来,依旧金碧辉煌,依旧威严霸气,皇后娇弱的身躯没有被反衬的渺小,相反,更衬托出她傲然于世的贵气。

    沈哲引领群臣叩拜,珉儿淡淡地看着所有人,待群臣起身,她便道:“皇上依旧下落不明,今日起我会临朝听政,沈哲辅政,共商大事。”

    大臣们憋着没出声,宋渊跨一步出来道:“皇后圣明。”

    珉儿便直接问他:“宋大人,眼下西平府形势如何?”

    “君”臣之间有问有答,珉儿听得很认真,其他大臣则是瞠目结舌,连沈哲都叹服了,皇后为什么能这么快就适应这一切,难道她心里已经接受了皇帝不在人世的事实?

    珉儿坐于上首,所有人都在她的裙下,她的目光透过宣政殿,望去很远的地方,她要在这里等,一直等到他回来。

286 皇后的处境更糟

    朝会散去后,沈哲留了下来,随皇后一同来到长寿宫,太后早早就已等候在宫门前,一见侄儿便是泪如雨下。之后果然如其他所有人一样,反反复复地问沈哲,皇帝在哪里。

    沈哲依旧给出相同的答案,之后搀扶太后回寝殿,太后才挽着珉儿的手道:“孩子,难为你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淑贵妃也带着两位皇子来了。秦庄掌控皇城后,淑贵妃守护自己的儿子躲在安乐宫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管,彼此生生隔开了十来天,太后再见自己一双孙儿,含着泪将他们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之后看向沈哲,又看向珉儿。

    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但老太太似乎已经认定儿子无法生还,想要把这一对孙子托付给这两个人,让他们扶持这两个孩子延续项氏皇朝的香火。

    可一眼看见珉儿隆起的肚子,太后不由自主地从沣儿和浩儿身上抽回了手,她记起来珉儿说过,要自己一定支持她不立太子不立新君,不论是珉儿还在等皇帝回来,又或是为了她腹中孩子考量,至少太后自己答应了的事,就该好好地履行承诺。

    然而这样细小的动作,却被淑贵妃看在眼里,她现在再也不用每天为后宫那么多女人如何过日子烦恼,再也不用处理永远也做不完的宫闱琐事,她不懂朝政不必操心天下事,就算是对皇帝生死的期待,也早就认命了。

    曾经的她,做着那么多的事,姑且还把心思全放在儿子们身上,到如今她没任何其他的事可做,更是什么都只有儿子,眼里看的,耳朵里听的,只有儿子。

    “沈哲,还望你早些为沣儿安排好书房里的一切,把太傅们找回来,别叫他荒废了学业。”淑贵妃不适时宜地提出这句话,“宫里其他的事,我会料理,你就不必操心了。”

    珉儿见她如是说,便直接吩咐:“淑贵妃,你将宫里剩余的宫女太监一一清点,重新安排各处的差事,眼下后妃仅你我四人,给两位才人和宝林赐居更宽敞一些的殿阁,其他空出来的殿阁打扫后一律封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往后每年定时打扫一两回,也好省去些劳力。”

    这些事,淑贵妃自己会斟酌着办,过去皇后从来也不会插手指点什么,现在却一板一眼地命令她指教她怎么做,淑贵妃心里不悦,但面上还是答应了。

    太后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听皇后交代完宫里的事,她便插嘴问沈哲到底怎么回事,沈哲虽然说了很多遍他不知道皇帝在哪里,可太后却说:“既然你们是计划好了逼秦庄反,难道不是皇上在前线故意弄出些事,好给秦庄机会?你一定知道这里头的缘故。”

    沈哲平静地说:“姑姑,起初我也这么认为,但事实上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计划,原以为秦庄到了京城后,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甚至将姑母您,将皇后和公主皇子们都作为人质要挟皇上。结果秦庄那个人什么都没做,竟然好好地守护着京城,眼看皇上就要凯旋归来,秦庄什么都不做,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我和皇上花费的心思也白费了。于是不得不改变计划,强迫秦庄动手,但我的计划里并没有皇上那一环,我一开始也以为皇上是故意制造事端,可后来派人诸多打探也得不到皇上任何消息,所以皇上可能真的……”

    太后慌张地说:“别说了别说了,我不信。”

    珉儿神情凝重,淑贵妃紧紧咬着唇,太后含泪颤巍巍地说:“我会一直等下去的,一天没有消息我就等一天,一年没有我就等一年,等到我这把骨头入了土,若还是杳无音讯,我也好去阴司间里陪他。”

    淑贵妃没忍住,垂下泪来,可是瞥见皇后淡漠地坐在一旁,她又立刻忍住了。

    “珉儿,你好好保重身体,朝政的事就交给哲儿去办。”太后冷静后,挽着珉儿的手爱怜地说,“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别再叫我担惊受怕了。”

    然而朝政的事,珉儿不打算放手,一来可以让自己分心不要终日陷在悲伤里,再则这是丈夫的事业,自然要她亲自来守护传承。即便此刻太后已经放弃了一大半希望,即便沈哲坚持不知道皇帝在哪里,她也绝不相信项晔会丢下自己和孩子,要有信念人才能活得下去,她要好好活着守住这江山,才能等项晔回来。

    说完这些话后,后宫重新清点人数整顿宫规,前朝大臣们也需要一两天缓过神重新适应新的局面,忙忙碌碌的两天过去,陈太医一再要求皇后静卧安养,可她还是每天挺着肚子到宣政殿听朝。

    正儿八经开始关心朝务后,珉儿才知道自己有很多事听不懂,过去几个月里,大臣们虽然时不时要向皇后禀告天下事,但他们无不敷衍了事,现在正正经经容不得半点马虎,他们可能依旧不服珉儿,但不得不服站在群臣之首的沈哲。皇帝曾经说得好,唯有兵权是王道,眼下沈哲掌控大局手握重兵,纪州大军悉数归入他麾下,谁敢不服。

    一转眼,九月见了底,入了十月冬天就来了,不知今年初雪是何时,可阴沉了一整个九月的京城,早已寒冷刺骨。宣政殿堂阔宇深,每日早朝时宫门洞开,猎猎西风灌进来,冷得叫人不得不精神。

    过去皇帝强壮不怕冷也罢了,如今这位大腹便便的皇后,竟然也雷打不动地,每日冒着寒冷,天未亮就赶来临朝听政。起初总有些人,看不惯一个女人坐在上头,但数日过去,皇后毫不懈怠的态度,让他们不得打起精神谨慎对待。

    这一日,西平府传来消息,因皇帝遇刺,大齐将士满心复仇杀红了眼,逼得赞西人再次投降求和,国书送来,赞西人愿意再让出两片山头,只求太平安宁。大臣们议论纷纷,一时没有主意,珉儿也不敢武断地做出决定,她需要和沈哲宋渊二人商议。

    “皇后娘娘。”忽然有大臣出列,恰是之前珉儿所信任过的张大人,身为皇帝的股肱之臣,自秋振宇倒台后,他一直颇有威望,从不参与党争,也没有跟着任何人巴结过安乐宫或是秦庄,但偏偏是他,在今日提到,“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便皇上下落不明,皇后娘娘与太后,以及臣等都愿意一直等下去,但也该立下皇储以定民心。如此不论是对百姓还是对邻国政治,都是一件好事,仅仅立皇储,并不会动摇娘娘与臣等期盼皇上平安归来的决心。”

    珉儿曾当着太后的面,呵斥几位项氏长辈,不许他们再提立皇储一事,但现在是在**规矩的朝堂上,提出这些话,就不仅仅是家事而是国事,珉儿纵然才开始学习如何处理朝政,她也知道皇储对于一国之本的重要。

    可珉儿深知自己的立场,一旦立储,且一年半载的皇帝都渺无音讯,她和她的孩子们就会面临危险,她是千人恨万人憎的秋振宇的女儿,她根本就是罪人之女,她连自己都不能稳稳立足,如何周全自己的孩子?

    珉儿不知道自己肚子里这一个是男是女,她也没打算生个儿子出来和淑贵妃争天下,她只想让自己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只想为项晔守住这片江山,如此才能有真正团圆之日。

    “立皇储一事,再议。”珉儿冷漠地看着底下的朝臣们,不留半分情面,“至于何时再议,待本宫决定了,自然会告诉各位爱卿,在那之前,尔等不得再提立皇储之事。”

    大臣之间发出微微的躁动,显然没几个人能认同皇后的决定,可珉儿不以为意,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压力,淡淡地说:“皇子年幼,待他们长大成人学有所成,贤者居上方是长久之道,眼下匆匆立皇储,难道不怕耽误国运?”

    沈哲领命称是,他一出声,其他人都不得不响应,但朝会散去后,这件事以及皇后的言论也跟着散了出去,不论是危急时刻,还是现在天下太平,皇后的态度没有任何改变,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在为自己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考虑。这一胎若是皇子,皇后的处境和未来,将会一片光明。

    相对的,淑贵妃和她的儿子们,竟毫无还手之力,被皇后死死地压制着。

    将军府中,云裳等待沈哲归来,而她早已梳妆打扮好,要带着儿子进宫去。与丈夫说了会儿话,就要分别时,沈哲喊下云裳,稍稍犹豫后道:“你进宫难免遇见淑贵妃,关于立储的事,你只管听她怎么说,不要许诺也不要出什么主意,别把自己卷进麻烦里。”

    云裳骄傲地说:“我现在可聪明了,你别看不起我。”但这话题是严肃的,她正经地问,“又有人提起来了吗,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天天逼着皇后立太子,我堂姐的心也被撩拨得不安生,你知道的,她就指望那两个儿子。”

    沈哲无奈地说:“可是皇后的处境,远比淑贵妃更糟。”

287 珉儿的怀疑

    云裳被吓着了,拉着沈哲一定要问个明白,可这说来话长,一时半刻解释不清楚,但仅仅皇后出身这一点,就足够人做文章,此外沈哲还提醒云裳:“除了我和宋渊几人,还有谁会站在皇后一边,他们只会选择利益。皇后强势且聪慧,谁也轻易摆布不得,皇后得势也就意味着他们毫无利益可言,但若是换一个软弱的人来做主,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了。”

    “换一个人?我堂姐吗?”云裳算是明白了,哪怕不是她的姐姐野心勃勃要取代皇后排挤皇后,别的人也会怂恿她拥戴她去做这些事,仅仅是因为淑贵妃好对付。

    沈哲道:“我们要看好淑贵妃,不要让她被人利用,但若是她自己想做什么,我们就拦不住了。”

    云裳善良地说:“皇姐她人并不坏,相公,你们不要先把她往坏处想,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儿子考虑有什么错呢。她从前爱折腾自己,说白了也是恋着皇上,现在皇上都不在了,难道还不许她为自己的儿子谋划前程?”

    沈哲颔首:“不是我把她想坏了,你不要误会,我不愿你卷入麻烦而已,不仅仅是对淑贵妃,对皇后也是如此。”

    云裳一拳头打在沈哲肩膀上,笑骂:“说的这么好听,其实你心里在想,是因为我蠢我傻对不对?”

    谁知这一拳头,竟叫沈哲吃痛滚在地上,把云裳吓坏了,扑上来问他怎么了,不想立刻就被骗了,沈哲是逗她的,更趁机在她脸上亲了两口。云裳又气又好笑,可心里是满满溢出来的甜蜜,阔别太久,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勾起她腻歪的心思,纠缠了半天才重新收拾衣衫往宫里去。

    时隔多日再回皇城,这里像是换了一个世界,但云裳也没觉得什么不好,先带着儿子到长寿宫请安,太后搂着云儿含泪不语,那模样看得云裳心酸,平日里不愿把孩子丢在长寿宫的她,就把沈云留下了。

    去往上阳殿的路上,云裳想着,皇帝下落不明,太后怕是很久都不能好起来,皇后那里更是……可云裳走进珉儿的寝殿时,却听见了孩子的笑声,入目便见两个小闺女一左一右伏在皇后身边,珉儿拿着色彩斑斓的剪纸,从各种形状里想象出各种东西,随口就编成有趣的故事,叫两个孩子听得好喜欢。

    “云裳。”珉儿见到她来,便笑得眼眉弯弯,问沈云怎么不在身边,听说是留在长寿宫了,便让清雅和乳母把小公主们也送去陪祖母解闷。

    “可惜如今看到孙子们,太后也笑不出来,反而会更想念皇上。”云裳直爽地说,“我以为娘娘也是如此,您看着可好多了。”

    珉儿摸了摸肚子说:“两个女儿要依靠我,肚子里这个更是怠慢不得,我太过忧伤痛苦,将来这孩子的性情必定不好,无论如何也要撑一撑。”

    云裳捧着茶杯,心疼地看着皇后:“娘娘其实很难过是吗?”

    珉儿笑着说:“难过极了,好想大哭一场,可是不能够。”

    “您这个样子,才更叫人心疼,可那些大臣们却还要提防您,猜忌您,他们怎么就不服被一个女人统治呢。”云裳恨恨道,“敢情他们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是娘胎里爬出来的,看不起女人的男人最可恶了。”

    珉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沈哲知不知道你来,是说这些话惹得我更生气的?”

    云裳捂了嘴,忙道:“娘娘,您可别告诉他,他又该嫌弃我了。”

    许久不见,云裳的气色却好起来,神采奕奕走到哪儿都带来一缕明媚的阳光,她年轻美丽,被自己的丈夫深深宠爱着,谁都会羡慕她。曾经珉儿还没这么强烈,现在她的丈夫不知身在何处。

    悲伤时珉儿甚至想,是不是她离经叛道的,渴望六宫无妃的怨念惹怒了上苍,可即便到了这一刻,珉儿还是不愿妥协,她不愿为了能一辈子和项晔在一起,就忍受他的身边有其他女人。

    宫里如今还有一位才人一位宝林,她们好打发,只是淑贵妃……虽然这一次“清理门户”珉儿本就没把她算进去,但事情过去,她们的矛盾更明朗,从过去的暧昧不清,变成了黑白分明的利益冲突。

    “娘娘。”珉儿和云裳的话还没说完,本该送公主们去长寿宫的清雅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激动地珉儿说,“娘娘,找到周怀了,他们找到周怀了。”

    珉儿心头一紧,传说周怀是跟着皇帝一起坠崖,周怀都能活着的话,武艺高强身体更灵活的皇帝会死吗?

    “他还活着?”

    “活着,现在已经动身回京了。”清雅激动地解释着,她是半路上遇见宋渊派来的人,这消息是刚刚到京城还热乎的,具体的细节待之后宋渊会来向皇后解释。

    云裳激动地说:“娘娘,何不让周公公留下一起找皇上呢,至少他知道自己和皇上掉在什么地方呀。”

    珉儿也这么想,但前方的人既然把他送回来,一定也有他们的道理,还有一件事她觉得很奇怪,宋渊曾提过,曾有一支兵力从西平府境外赶来京城,为的是保护后宫妃嫔,但这支军队却凭空消失了,这几天又提起来时,沈哲突然说当时是他收编了那支军力,好不对秦庄打草惊蛇。

    珉儿记得很清楚,沈哲出现后并没有提过这件事,这几日提起来了,他才突然这么说,就算是真的,也总有什么地方让人觉得古怪。

    “娘娘,您想什么呢?”云裳见珉儿发呆,心疼地说:“娘娘,皇上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珉儿却忽然拉着她的手,恳求道:“云裳,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出门前,丈夫叮嘱不可以把自己卷入任何麻烦,皇后也不行,可皇后是让她江云裳幸福起来的人,是她要用毕生来回报的人,仅是稍稍一迟疑,云裳答应了。

    “你能不能从沈哲嘴里套话,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皇上的下落。”珉儿的心突突直跳,就算是她太想念项晔好了,她始终觉得自己好像还在一场戏里,而沈哲必定是那个关键的人物。

    云裳心思单纯,问道:“我乐意的,可是娘娘我该怎么做。”

    如此,这日云裳从宫里回家后,再打量自己丈夫的眼神就不对了,只是沈哲十分忙碌,匆匆回家匆匆离去,一时半刻没得停歇,待夜里安定时,才发现妻子怪怪的。可是他问云裳怎么了,云裳又不说,他问了半天云裳就是不开口,沈哲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夜里将要睡去时,云裳说了句:“等周公公回京,就能知道更多的事了,你说是不是?”

    但丈夫没有回应,云裳以为沈哲是心虚,翻身就来看他怎么了,却发现沈哲早已呼呼大睡,根本没听见自己说什么。她戳了戳相公的脸蛋,咕哝了几句便也翻身去睡了。

    翌日朝会后,宋渊留下向皇后解释周公公的事,他们一路行一路说,没有离得很近,但也不算远,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而眼下宫里那些以看热闹打发人生的妃嫔们都走了,珉儿本也不在乎会有什么人说闲话。

    宋渊心里虽然对皇后一直有别样的情意,可他为了能守护这份情意,比任何人都更谨慎更小心,他自以为处处都有分寸,但是在有心人眼里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然而现在皇后和宋渊都顾不上这些,周怀突然被找到这件事就充满了疑点,过去那么久了,周怀是如何在崖底生存的,明明先后派下去那么多人,为什么今天才刚刚找到?

    宋渊说:“那一座山崖下地势复杂深不见底,一时半刻找不到是有的,但隔了那么久,周公公能活着回来,皇上却依旧没踪影,从他们能力和体格的差别上来看,都很奇怪。”

    “有没有可能皇上早就离开那里了?”珉儿蹙眉看着宋渊,她现在看谁都觉得奇怪,“你不是在这里像模像样地哄我是吧,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宋渊一怔,忙要跪地,但是被珉儿伸手拦住了,宋渊毫不犹豫地说:“娘娘,臣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幕被人瞧见了,看到皇后亲手搀扶宋大人,他们之间的气氛古怪又暧昧,再后来宋大人竟然跟着皇后进了上阳殿。而这些日子,宋渊之外,还有沈哲还有其他文武大臣,无数男人进出上阳殿,昔日神圣不可亵渎的神仙宝地,如今谁都能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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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介绍:
“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要顺从于朕?”项晔手中的玉骨扇轻轻一挑,脱下了皇后的凤袍。 “祖母说,秋家的女儿,不需要顺从。”珉儿仰视着这个浴血而来的王者,眼中没有半分卑怯。 大婚之夜,皇帝拥着其他女人而眠。 然而冷落、羞辱、欺压,皇帝的所有厌恶,都影响不了这个女人。 直到那一天,项晔看见珉儿对另一个男人,露出笑容。中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中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中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