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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全文阅读

作者:阿琐     中宫txt下载     中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3 我是真心的

    皇帝的话,如羽毛般轻悠悠地从嘴里飘下来,可落在梁若君的身上,却成了最杀人最锋利的刀,她扶着边上的桌椅慢慢站起来,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落在地上,弄得满室狼藉,她撑着桌子站稳了,已经没有生气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皇帝。

    “为什么?”梁若君发出微弱的声音,无法想象几天前的她是多么幸福而快活,一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还是这个人亲手把自己推进去,若是真如他说的,那个秋珉儿还算有一点人性,可是这个人

    梁若君忽然猛地扑了上来,扬手就朝皇帝脸上打来,项晔是出于武者的本能朝后退开,可是当他意识到梁若君要做什么时,却没有完全退开,梁若君的指尖擦过了他的脸颊,然后见他站稳了,猛然又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项晔的脸上。

    皇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动了动挨打的那边脸,然后说:“两清了。”

    梁若君拼命地摇头,上前抓着皇帝的衣襟,像是心在流血,像是骨头都被碾碎了,痛苦而绝望地压抑着哭泣,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落,声音沙哑地说着:“一点点都没有,为什么,可我是真心的,皇上,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我是真……”

    项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却不是之前那么怜香惜玉的爱,他的力气很大,真的足以捏碎梁若君的骨头,自然他并没有伤害这个人,只是把她的手推开了。

    “送你回梁国,你会过得很苦,你的母亲和哥哥应该是活不了了,而朕答应了你们的皇后,会扶持她和他的儿子,朕没有立场为了你去救他们。”项晔平静地说着,“还是去无人知晓的地方,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可以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会遇见好的男人,遇见真正爱你的人。”

    梁若君摇头,露出了冰冷而绝望的笑容:“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就是死了,我也会化作冤魂缠着你们。我做错了什么?因为你是皇帝,就能随随便便毁了一个人的人生吗?”

    项晔心里一颤,类似的话,他曾听珉儿说过,但这一刻,他不是在乎梁若君怎么样,在担心珉儿知道自己违背约定特地跑来说明真相后会怎么想,珉儿愿意一力承当恶名,本就不是为了维护自己,而是想给梁若君一些生的希望,让她继续幻想在爱情里,以为他们是不得不分离,是今生有缘无分,而不是一场梦。

    “我哪儿也不去。”梁若君走向海珠,踢了踢她沉睡的身子,海珠不省人事。

    想到自己过去每一个春色无边的夜晚都是这么度过的,梁若君就恶心得想把自己的身体拆了放进江湖里冲刷,这一刻,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恨,很得不惜要勾出她的生魂,去吞噬帝后生命。

    宫里常有传说,死去的冤魂若纠缠不散,也仅仅是扰人心神不得索命,活着的人因为怨恨太深,会活生生勾出魂魄,这样的生魂才具有杀人的本事,待索去仇人的性命,生魂才会消失。

    梁若君也知道这样的传说,她阴沉沉地看了项晔一眼,眼中再无爱意。

    可皇帝冷漠地说:“由不得你,你自己收拾准备一下,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都可以带走。”

    梁若君冷笑:“臣妾想把皇上带走,可以吗?”

    皇帝置若罔闻,从她身边走过,一道目光也不愿施舍,就这么笔直地走出了寝殿,外面的脚步声陆陆续续散去,许久之后,才有宫人来探头看了一眼,可他们都不敢进来,他们宁愿往后散了去别处当差,也不想和这位别国来的公主牵扯在一起。

    “海珠你醒醒,海珠。”梁若君跪坐在地上,拍着海珠的巴掌,但这一刻,身上的恨与怨弱了好多,咬着唇痛苦地压抑哭泣,是她爱的太深了,她爱那个男人,她宁愿被秋珉儿折磨到死,也不想看到皇帝亲手捏碎她的梦,可事实却完全相反,让她正大光明地憎恨秋珉儿的借口都没有了。

    玉明宫里怨气冲天,可是宰相府里却格外的平静,一家子人在外头等候半天,侍卫们也紧张得不得了,谁也不出声不说话,而书房里头,明明是矛盾最深的父女俩,却好像谁也不在似的。

    屋子里,秋振宇从暗格里找出一封信,递给了珉儿,眼眉里依旧有他昔日的狡猾和深沉:“这是贵妃最后交给老夫的信,只是她交代的事,老夫还没为她实现。信没有被搜查走,老夫想着皇后必定会亲自来相见,皇后若是乐意,带回去慢慢看吧。”

    珉儿命清雅手下了,他们面前是后来下人又送来的整套茶具和茶炉,珉儿挽起衣袂,又斟了一杯茶递给父亲:“大人请用茶。”

    秋振宇呵笑:“喝过这杯茶,皇后要回宫了?”

    “时辰不早了,只是原以为会和你说很多话,过去的恩怨,你和皇上的冲突,没想到只是这么静静地坐了会儿。”珉儿淡然含笑,“不过也挺好的,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将要分别,秋振宇却开口了:“五年前我带着满身血,怀揣着他的旨意,依旧以宰相的身份回到这个家里,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把脑袋摘下来抱在手里活着,每一天都觉得皇帝今天该杀我,可每一天都活下来了。没想到最后,那个人竟然大费周章,非要挑通敌叛国这一项罪名,何必呢。”

    珉儿将茶具一件件收拾整齐,平静地说:“其他所有的罪名,都会显得皇上小气,皇上若爱才,贪或腐,甚至狂妄自大只手遮天,这些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计较不得。因为皇上不仅仅是要民心,还要大臣官员的心,连他自己昔日都是旧朝官员,怎么会不明白你们的心思?唯有通敌叛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饶恕的了。这样说,宰相大人会不会死的明白些?”

    秋振宇一愣,突然仰天大笑,而后目光死死地盯着珉儿:“如果当初不把你送进宫,就绝不会有今天,对付皇帝,老夫日日夜夜谨慎小心,三年都没让他能捉到半分把柄,可你突然出现,我要对付的人又多了一个,比起皇帝挑衅我对生死的委屈,是你!一直在践踏我作为父亲的尊严。”

    珉儿冷然:“所以,做人不能太自以为是,你怎么就会把自己当做是我的父亲呢,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父亲?”

    秋振宇眉头紧蹙,珉儿缓缓起身了,稍稍一颔首,最基本的不分尊卑长幼的礼仪,表示她要走了。

    “门外,都是你的兄弟姐妹。”秋振宇有了最后的请求。

    “他们有他们的命。”奈何珉儿无情。

    走出书院,阳光正浓,可是阳光底下的人一个个耷拉着脸,或有人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眼皇后,可也立刻就仓皇地避开了目光。

    珉儿走向三夫人,含笑问:“来搜查宰相府的人回禀,说宰相府里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富贵繁华,搜出的黄金白银和珠宝,与宰相府的门楣不相符,三夫人知道是为什么吗?”

    三夫人惊得眼泪直流,她的儿子上前来,想要保护母亲,可珉儿不打她也不骂她,不过是随便问了几句话,三夫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些……都放在娘家了,宰相府树大招风,人口又多,怕、怕放着不安生。”

    珉儿便吩咐跟随的人:“立刻派人搜查秋夫人的娘家,不要惊吓府里的人,把属于宰相府的钱财搜回来就好。”

    三夫人哇的一声哭出来,瘫倒在自己儿子的怀里,珉儿淡漠地看了一眼,她的生母曾经在这座宅子里受尽折磨,身上留下的斑驳伤痕,都是她想要活着见到自己的坚持,珉儿没办法轻易放下那份仇恨。但她不会再给这家的人增加什么报应,走到这一步是他们自己的命,她不会出手相助,也绝不会公报私仇。

    珉儿往外走去,忽然一只鞋子从身后飞来,猝不及防地砸在了珉儿的腿上,侍卫们如临大敌,纷纷亮出了佩刀,冰冷的寒光让女眷们失声尖叫。

    那只鞋子很小,是孩子的,大抵是珉儿的那一个侄子或侄女脚上穿的,但是孩子们已经被保护了起来,被大人牢牢地挡在身后。

    珉儿捡起了鞋子,顺手递给了距离她最近的家人,命侍卫们收起佩刀,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而随着她走出去,身后哭声一片……这里所有人的人,本该都是她的家人,本该是她拼了性命也要保护的家人。

    珉儿沉下心,扶着清雅的手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娘娘,您要看信吗?”马车驶向皇宫,清雅掏出了秋振宇送给她的那封信。

    珉儿随手接过来,本没有期待里面会写什么,看过后却笑了。

    “你猜,梁若君对秋振宇说什么?”珉儿问。

    “奴婢可猜不到。”清雅摇头,“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珉儿云淡风轻地说:“她问秋振宇要毒药,可以毒死我的那种毒药。”

244 好了,该回家了

    清雅惊得脸色煞白:“贵妃娘娘竟然会这么做?可是,可是她就不怕这封信落在别人手里吗?”

    珉儿慢条斯理地把信收起来:“如果她发现皇上心里依旧只有我一人,兴许会怕,又或是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什么都不怕了。”

    马车缓缓驶向皇宫,珉儿忽然一个激灵,对清雅道:“不是说好去街上逛逛?”

    清雅苦笑:“皇上怎么容得呢,而且奴婢也不敢,要是皇上在,哪怕您跑去天涯海角,皇上不在身边,奴婢可不敢带着您到处走。”

    珉儿扒拉着车窗,渴望着在这青石板路上走一走,偶尔路过一间房子,会有孩子探出脑袋在窗口张望,但立刻会被家人按下去,可他们也会忍不住偷看一眼,看看他们的皇后长什么样。百姓们都是珉儿的子民,可母仪天下的皇后,却从不会亲近她的子民。

    “我要下车。”珉儿突然道。

    “娘娘?”清雅无奈地看着皇后,其实她很明白,从来也拦不住皇后做什么的。

    “就一回,你看那么多的人跟着能出什么事?”珉儿央求着清雅,“皇上若怪罪,有我呢,和你不相干,你快让他们停车。”

    清雅不敢,却拗不过珉儿的纠缠,终于命人把车架停下,一众人惊愕地看着皇后跳下马车,穿过这条被戒严封道的长街,往邻街的闹市走去,是方才马车经过一处路口,隐约可见那里的热闹,问了才知道这条街上的生意都被赶去那里了,把那条路挤得满满当当,比往日更热闹。

    “娘娘,娘娘……”

    宫女太监们,侍卫们,一窝蜂地跟着珉儿,她捧着厚重的裙子,大大方方地走在前头,直叫拦着路口的侍卫看得目瞪口呆,而已经有百姓发现这里的动静,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往这里涌来,想一睹皇后的风采。

    珉儿是从民间来的,她不会看到那么多百姓害怕,元州街上的集会她一年都没落下,她进了上阳殿,才成了宫人口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可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凡胎**的俗人。

    “娘娘,您不能就这样前行。”侍卫长冲上来,刻板地说着,“您实在要去,容小人带着侍卫为您开出道路。”

    那一头,百姓越来越多,可不知怎么竟没有一个人说话,格外的安静,想必这令侍卫们更不安。他们目不转睛地隔着人墙和刀剑,看着秋日艳阳之下光芒四射的皇后,而他们也听说过不少传闻,说中宫皇后心狠手辣,结果乍一眼见到如此美丽娇弱的人,谁都不信了。

    皇后那么美,像天上来的仙女。

    “我若不从呢?”

    “这……”

    “就你和清雅跟着我,不要惊扰百姓。”珉儿利落地说着,“我就想自己走走,可能这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不是皇上不许我这么出门,是我知道自己不该做这样的事,可今天把心放出去了,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侍卫长愣住了,而他从来都不敢直视皇后,怕这么美的女子,多看一眼心里就会出事。他终于点头了,和清雅一起紧紧跟在身后。

    然而秋皇后的名声并不好,虽然此刻好些人为珉儿的美貌折服,可也有人清楚的知道皇后出身何处,现下宰相府大厦将倾,皇后的处境很尴尬,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大大方方地跑出来做什么。

    珉儿穿过重重封锁,一头扎进街市里,可百姓们却自然地往后退开,他们没有攻击皇后的心和胆魄,可他们也不敢上前与皇后亲近。

    侍卫长像审犯人似的,眼中飞出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怕是任何异常举动都会引起他的警惕,握着剑的手,快把剑柄捏碎了。

    方才离开宰相府,从身后飞来的鞋子刺痛了珉儿的心,纵然不曾有人怜悯她的母亲,可那些年幼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珉儿有铁腕无情的魄力,可她也有温柔怜悯的内心,和她血脉相连的人落得如此下场,皇宫里还有一个梁若君不知将来会怎么样,她一时无法排解内心的矛盾和愧疚,她不想回去。

    珉儿走一步,百姓们就退一步,不用侍卫戒严开道,自然就空出一条宽敞的路来。妇人们紧紧拽着自家孩子的手,生怕他们不懂事跑出去闯祸,可她们也无比崇敬和羡慕地仰望着皇后的英姿,那么美丽的容颜,那么华贵的衣衫,皇后虽是走在街面上,却好像是在又高又远的云端。

    忽然,一个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满街的寂静,那里一阵骚动,妇人赶紧抱着襁褓往后退,周围的人有上前帮忙的,也有纷纷退开害怕被牵连的,因为他们看到皇后正朝这边走来。

    “娘娘!”侍卫长神情紧绷,快被皇后逼疯了。

    可珉儿不以为意,径直走向那对母子,周围的人都散开了,孤零零地撂下那对母子,年轻的妇人浑身颤抖着,紧紧抱着自己啼哭不止的孩子。

    “多大了?”珉儿问。

    “四、四个月了……”妇人战战兢兢地吐出几个字。

    侍卫长则大声呵斥:“贱妇,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跪?”

    唬得那年轻妇人腿一软,但被珉儿搀扶住了,她恼怒地瞪了侍卫一眼,示意他不许再张口,则温柔地对妇人说:“快看看孩子为什么哭,是不是饿了,还是尿湿了?四个月比我们小公主大一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个姑娘。”妇人紧张地哄着孩子,可孩子却越哭越响。

    珉儿抬手拆下了发髻上的宫花,鲜艳的花朵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她吃着手指,明亮的眼珠子随着珉儿手里的宫花转动,终于不哭了。

    “将来一定是个漂亮姑娘。”珉儿说着又退下手里的玉镯,一并放在襁褓里,笑道,“宫花和镯子,都送给娃娃了,若是不嫌弃,将来给她添嫁妆。”

    年轻的妇人不知如何是好,慌张地看着珉儿,此时从人群里闯出二十几岁的男子,个头不高但也健壮,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侍卫长立刻拔刀相向,那小妇人惊呼着:“孩子爹……我、我没事。”

    珉儿命侍卫长退下,让他们一家团聚,她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并不受欢迎,至少百姓们绝不敢轻易来亲近,是她太天真了。

    可珉儿固执地继续朝前走,在这个摊子上摸一摸,到那家店里逛一逛,纵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和她说话,她也乐在其中。奇怪的是,百姓们虽然不敢亲近皇后,也不曾散去,甚至随着珉儿的前行井然有序地跟在后头,这令侍卫们好不头疼。

    自然,在珉儿下马车的那一刻,就立时有飞马奔回皇宫向皇帝禀告这件事,项晔因为他违背了约定告知梁若君真相,正担心如何向珉儿解释并说服她,听说珉儿一个人跑去逛集市,心中很不安,仅犹豫了一瞬,就吩咐周怀:“备马。”

    街面上,百姓们停在一间饭馆前,皇后正大大方方地坐在殿堂里,八仙桌边的条凳那么长,她一个人坐着好孤单,而店家在侍卫们的监督下,哆哆嗦嗦煮了一碗面条端上来,便见皇后身边的宫女先动筷子吃了起来。

    人群里有人嘀咕:“怎么是宫女先吃?”

    边上的人说:“是给皇后试毒呢,听说宫里都这样。”

    那人笑道:“那做宫女岂不是美差,天天都能吃御膳。”

    可立时就被嗤笑:“毒不死你。”

    门外终于有些动静了,珉儿不自觉地朝他们看了眼,说话的人立刻闭嘴了。其实百姓们觉得最有趣的是,平日里凶神恶煞的侍卫老爷们,今天只能看着他们干瞪眼,莫说动粗驱赶,大声一点皇后都不答应,叫他们好不得意。

    珉儿慢吞吞地吃了面条,大抵是店家被吓着了,简单的面条做得差强人意,珉儿默默吃完,问侍卫长讨了铜板付饭钱,再走出来时,便决心回去了。她知道再不走京城里的官员就该冲来了,会给很多人带去麻烦。

    “让马车到……”

    珉儿刚开口,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聚拢的百姓迅速散开,唯恐被马蹄踢伤,珉儿皱起眉头,是什么人如此放肆。

    然而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策马而来的项晔,英姿飒爽,宛若天神。珉儿觉得,即便将来他们都老态龙钟,她依旧会崇敬着她的英雄。

    白马在店门前停下,皇帝高高坐在上头,身后利落地停下几匹骏马,侍卫们紧张地盯着四周的百姓,皇后这边的人也涌了上来,将帝后围在中间和百姓们隔开。

    “好了,该回家了。”项晔朝珉儿伸出手。

    珉儿呆了须臾,身后被清雅轻轻一推,她才顺势走上前,把手交给项晔,他轻轻一提,就把珉儿抱上了马背,安安稳稳拥在怀中。

    “坐稳了吗?”

    “坐稳了。”

    项晔在她耳畔轻声说:“往后想去哪儿,带着朕,自己一个人逍遥太过分了。”

245 咱们都好好的

    珉儿抬头看着丈夫,他下巴原本有疤痕的地方,多了几道细长的划痕,才想伸手摸一摸问是怎么了,项晔已扬起马鞭,道一声坐好了:“坐好了。”白马便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百姓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竟然先后看到了皇后和皇帝,竟然亲眼看到皇帝骑马来接皇后回宫,传说的皇后失宠呢,前阵子不是那位新来的梁国公主最风光吗?皇后的娘家,不是倒台了吗?

    所有的疑问,在珉儿和项晔之间都不是事儿,只是珉儿也没想到,项晔竟然会来接她。

    马背一路颠簸,很快就奔回皇城,白马在清明阁外停下,项晔下马后,举起双手要抱珉儿,不想白马一时没静下来,兀自超前踏了几步,珉儿刚要俯身把自己交给项晔,这一晃把她吓得不轻,牵马的侍卫也紧张不已,可皇帝却哈哈大笑,瞧见珉儿撅着嘴,才正经说:“不怕,朕接着你呢。”

    两人亲昵又恩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皇帝更是抱着皇后直接就往清明阁里走,直可惜珉儿才说了几句她在街上的见闻,就有大臣着急要见皇帝,项晔便哄她道:“你要出去走走,朕不拦着更不会怪你,只是想来接你才来的,不是为了捉你回来,不过往后可要带着我一起,在这宫里我也闷得慌。”

    珉儿应着,便要回上阳殿去,走时依依不舍地看了丈夫一眼,项晔道:“朕忙完来,就来找你。”

    “不着急,你安心处理政务。”珉儿莞尔一笑,把一些心事压了下去。

    清雅那儿,还收着梁若君给秋振宇的信,珉儿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尘埃落定后,即便得知梁若君有杀自己的心,也不再对她有任何敌对的情绪,她不愿再探究梁若君的本性是好是坏,的的确确是他们夫妻联手把人逼到这份上的。

    如此,直到退回上阳殿,换了衣裳抱着元元在太阳底下晃悠,珉儿才从清雅口中得知,皇帝竟然独自去了玉明宫。清雅也是从底下的人那儿听来的,她谨慎地说:“要不要奴婢去仔细问问周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珉儿命乳母上前来抱走小公主,对清雅道:“怪不得我觉得怪怪的,原来我们俩都有心事。”

    清雅担心地说:“娘娘,皇上难道对贵妃娘娘还有……”

    珉儿笑:“没有的事,他该是去做个了结的,他是去叫醒梦里的人。”她像是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吩咐清雅准备笔墨,把心静下来,给祖母写一封信。

    一切结束了,一切又重新开始了,她和皇帝这辈子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会一马平川,也会艰难坎坷,可只要能和项晔在一起,珉儿什么都不怕。

    小半时辰后,信就写完了,正好清雅喜滋滋地进门说:“娘娘,您瞧谁来了?”

    只见清瘦的云裳,一如既往宛若阳光般出现在眼前,虽然还是那么瘦,气色也不见得好,可是眼眸亮晶晶的,精气神十足。她没有自己抱着孩子,大抵是大病初愈没力气,乳母们抱着沈云跟在后面,随她一同像自己行礼。

    珉儿迎上前搀扶,欢喜得泪光莹莹:“瞧瞧,这不就好了,我知道你没这么娇弱。”

    云裳哼道:“沈哲给我写信说,他是不会回来看我的,要是我病得死了,这辈子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她气得不行,“娘娘您说,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

    珉儿笑得眼眉弯弯,沈哲对付云裳时的模样,可他平日里人前的性情完全不同,可也只有他能把云裳哄好,一句话胜过任何名医良药。

    乳母抱着小公子来给珉儿看,换了两位乳母喂养后,小家伙的个头儿一下子见长,云裳在边上说:“我不坚持了,为了孩子好,也为了我好,我本不是富贵命,可如今也染上富贵人的毛病,变得吃不起苦了。”

    珉儿笑道:“都是沈哲害你吃苦,你回头找他算去。”

    云裳则打量着上阳殿里的一切,略迟疑后,谨慎地说:“这几天发生那么多的事,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进宫看看娘娘,来是来了,可不知道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珉儿亲了亲沈云,逗得小家伙好开心,云淡风轻地说:“没事了,你瞧我不是好好的,我今天还去街上逛了逛,惬意得很。”

    云裳问:“宰相府……”

    珉儿想起了那用鞋子扔她的孩子,才低落了几分,可还是狠心地说:“他们都会有他们的去处,皇上和朝廷会给出决断。”她问云裳,“你是不是惦记着沈哲该回来了?”

    云裳连连摇头:“我是担心娘娘。”

    珉儿欣慰地笑道:“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至于沈哲,据我所知他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秋振宇不过是皇上脚底下的小石子儿,踩着难受可碍不着前程,皇上还有大石块要推开,那才是大事。”

    “我知道。”

    “云裳,咱们都好好的。”

    珉儿朝云裳伸出手,彼此相握,情意都在里头了。

    而这一幕,恰恰被清雅带来的淑妃看在眼里,她手边领着沣儿,乳母抱着浩儿,是皇后邀请她们母子来的,无须通报就直接被请了进来,正好看到皇后和云裳手牵着手,那么亲昵宛若亲姐妹一般,可明明她们才是姐妹。

    “小姨,好久没见您了。”沣儿活泼地跑上来,喜滋滋地看着好久不见的姨母,又眼巴巴地望着珉儿怀里的小表弟,珉儿便蹲下来让他看看,之后乳母把小公主也抱来,两个奶娃娃躺在厚厚的地毯上,沣儿带着浩儿围着他们团团转,大的叽叽喳喳,小的咿咿呀呀,热闹极了。

    珉儿带着淑妃和云裳在一边喝茶,说些不相干的家常话,谁也没提起朝廷怎么样,没提起宰相府和玉明宫,之后太后等不及来催,她们又一起带着孩子去了长寿宫,平平淡淡的一天就这么过去,梁若君那个人,仿佛一瞬间从这皇城里消失了。

    珉儿夜里从长寿宫归来,待与淑妃分开,抱着元元走上长桥,用袖子为她挡着夜风,走了半程,清雅跟上来说:“娘娘,皇上到了。”

    回首,便见皇帝从岸上来,珉儿顺手把女儿交给了清雅,自己也迎了上去。

    “怎么把孩子抱走了,不叫朕看看。”见了面,皇帝的眼睛却追着女儿去。

    “桥上风大,皇上不心疼?”珉儿笑着,可下一句就是开门见山地问,“皇上今天去见过梁若君了?”

    项晔一愣,无奈地笑道:“你这语气,审犯人呢?”他挽着珉儿的手,沿着长桥继续往上阳殿走,一面就把白天的事说了,皇帝语气很强硬,“朕知道你会觉得这么做太狠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不狠到底,只会节外生枝。朕对你说过,在朕眼里她根本不是个女人,只是一枚棋子。”

    珉儿默默不语,项晔继续说:“她会从宫里消失,往后是生是死,都和你我不相干,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

    “那皇上几时处决秋振宇?”

    “待所有的罪证收齐,他手下的余孽一网打尽,就该送他上路了。”

    “家人呢?”

    皇帝停下了脚步,看着珉儿:“他们已经把秋夫人的娘家也查抄了?”

    项晔的意思很明白,珉儿应该不会顾念那宰相府里任何一个人,还是她派人来告知,那位三夫人把大部分家财转移回了娘家。

    “孩子们都还很小。”珉儿道。

    “朕会酌情处置,当然不用所有人都赔上性命。”项晔说道,“秋家还是有很多年轻有为的人才,秋振宇也是,不然怎么会成为朕的对手。你的那些兄弟,朕会给他们妥善的安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满门抄斩那么残忍。”

    珉儿看着皇帝:“不用死的那些,皇上把他们全部驱逐,让他们去农耕也好经商也好,世世代代永不得被朝廷录用,永不得踏入京城。”

    项晔微微一笑:“朕明白了。”

    珉儿松了口气,两人继续往上阳殿走,珉儿轻声道:“今天秋振宇,做了他身为父亲,对我做的唯一一件事。”

    “作为父亲?”

    “他给了我一封信,是梁若君给他的信。”珉儿还是说了,“因为那封信,我也改主意了,只是皇上动作比我更快。”

    项晔皱着眉头,他突然想起来,中秋那日,他让周怀把一封信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心中一阵后怕,问:“信里说什么。”

    珉儿云淡风轻地说:“她要杀我。”

246 珉儿的痛苦

    项晔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他后悔那天没多看一眼那封信,此刻知道信的内容,则不再后悔今天去对梁若君做的事。

    “朕知道了。”皇帝简单地回应,紧了紧握着珉儿的手,继续要往回走。

    可是珉儿定住了,甚至往后用力牵绊项晔的脚步,皇帝回眸看着她,一贯坚强骄傲的人身上,越来越多地浮起悲伤的情绪。她抿着唇,那委屈的神情,两年前在琴州行宫的雨夜里他见过,而今天在街上他好像也看见了。

    “不要害怕。”项晔缓步走回来,温和地说,“是朕不好,没能多留一个心眼,以为胜券在握就骄傲了,所幸没有出事,梁若君她……”

    “其实我从小都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爹。”可是珉儿根本没在乎梁若君的信和她的杀念,她低垂着眼帘,手指在项晔的掌心微微蠕动着,仿佛就是她那纠结的心。

    “在京城我们住在郊外别庄,一年到头也不见几个人,大一些后奶奶和娘带着我去逛集市,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爹爹这样的存在,看到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骑在他们爹爹的肩膀上,坐得那么高手里拿着风车,可奶奶和娘都那么柔弱,我的风车很快就被人记在地上了。”

    珉儿眼里浮起几分泪光:“我缠着和娘问过几次,后来看到娘偷偷地哭,我就知道自己不该再问了,没想到八岁那年,他终于出现了,却是由着其他人带走我娘,足足虐待了她十年。”

    项晔感觉到珉儿的手,反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很用力,指甲几乎要刺进他的皮肤,但皇帝纹丝不动,安静地守在珉儿身边。

    珉儿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像是在压制心里的痛苦:“可是去了元州,看到村子里家家户户父慈子孝夫妻恩爱,每一个父亲对于那里的孩子而言,就是天一样的存在,我真的很羡慕……为什么偏要是我的人生我的家,从一开始就支离破碎,如果我没来到这个世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珉儿……”

    “结果,结果有一天我竟然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珉儿的情绪有些激动,今天离家时,被不知哪个孩子丢出的那只鞋子,激起了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对于血脉亲情的渴望,她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年幼时何尝不希望自己,也能长在和睦幸福的家庭里,有伟岸的父亲,有嬉笑打闹的兄弟姐妹。

    可笑的是,她都有,她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还有个能算得上了不起的父亲。

    但是今天,她亲手把他们全部送上了绝路,事情尘埃落定后,不可能只秋振宇一个人死,珉儿几位年长的哥哥,都三四十岁了。建光帝在位时,没少帮着秋振宇作孽以稳固秋家的地位,大齐定国后,则要全力与皇帝周旋。珉儿的一些嫂子会守寡,侄儿侄女会失去父亲,用他们的一生去体会什么叫支离破碎。

    “我知道,他给我这封信,是希望在最后能对我好一些,能让我意识到他是父亲……”珉儿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可是来不及了,他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还想说什么,都说出来。”项晔抱住珉儿,轻轻安抚她的背脊,想要为她顺顺气,“说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梁若君原本可以在正道上走,是我们把她逼得走上歧路,她要杀我我一点都不惊讶。”珉儿的情绪像是渐渐平缓了,“但这一切用国家朝廷来衡量,我们就心安理得了,而往后一辈子,我都会跟着你这样心安理得。还记得当初我恨你,难道因为你是皇帝,就可以随便毁了别人的人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变成了这样的人,我当初不该怪你。”

    说完这句话,珉儿没再出声,把身体完全靠在了项晔的身上,缓缓闭上了双眼。夜风拂面,吹干她脸上的泪痕,良久良久,长桥上只有风声,远处的宫人并不知道帝后在做什么,还只当他们在恩爱亲昵。

    “但是我不后悔。”终于,珉儿开口了,“跟着你做什么,我都不后悔,我是你的皇后。”

    项晔在她额头上亲吻,慢慢地顺着面颊吻下来,停在了柔软的唇瓣上,他们离得太近,眼前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也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珉儿被吻得浑身发热,清凉的夜风也吹不散皇帝的热情,项晔将她一把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往上阳殿走,霸道地说着:“进了贼窝,只能做贼婆了,这辈子跟着朕,还有许多不情不愿的事等着你去做,会挑战你的善良甚至磨灭你的人性,我们的双手会染满鲜血。可你没法子,做了我的女人,你没得选了。”

    珉儿微微撅着嘴,无可奈何地看着项晔,一直到了人多的亮处,她才羞涩地把脸埋进皇帝的肩窝。

    清雅一脸莫名其妙地守在宫门边,完全不知道帝后之间说了些什么,但是她有敏锐地察觉到,今天跑去逛街的皇后娘娘并不开心,她不是高兴了才去的,她是不高兴才去的。在宰相府里丢向她的那只鞋子没有伤害她,让她痛苦的是那一大家子无辜的妇孺。

    那一夜,珉儿融化在项晔的怀里,再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的事,但隔天醒来,她穿着单衣站在水榭台上吹得脑袋清醒时,清雅匆匆赶来为她披上氅衣,珉儿苦笑:“你说秋振宇最后这么做,是不是希望勾起我对亲情的渴望,能放过家人,甚至放他一马?到最后,他也是在算计我,而不是真正作为父亲,想为我做点什么?”

    清雅笑道:“娘娘这么想若心里觉得好受,那就是事实了。”

    珉儿道:“没错,我所难过的是自己内心对于父亲和亲人的渴望,可并不是秋振宇啊,他根本没资格在我面前充当父亲的角色。昨晚我把什么话都对皇上说了,现在心里敞亮多了。”

    清雅安心地说:“就快重阳了,三皇子周岁生日,淑妃娘娘册封贵妃,宫里就要有高兴的事了。”

    珉儿道:“你选些好的东西,送给三皇子贺喜,也被落下沣儿,弟弟有的哥哥自然也要有。”

    清雅说道:“听说淑妃娘娘已经在为二殿下物色老师,咱们送文房四宝最合适。”

    “这么早?”珉儿好奇,“沣儿还不足五岁。”

    此时此刻,安乐宫里正一片哭声,二皇子一清早就被母亲叫醒,小孩子自己乐意醒的话,天不亮就能精神亢奋,可若不乐意醒,叫醒他不给睡得饱饱的,能哭上很久很久。他一哭,叫弟弟听见,隔着屋子一起跟着哭,闹得沸反盈天。

    可是淑妃今天没有溺爱儿子,也没有因为三皇子哭就大惊小怪,她板着脸无情地拒绝这沣儿的撒娇,一直在命令他:“快把衣裳穿好,你不穿衣服,什么事都别想做。”

    除了沣儿的乳母,其他人都在门外站着,尔珍听见小宫女们在嘀咕:“娘娘今天是怎么了?”

    有人轻声说:“娘娘像是要为二殿下上书房做准备,上了书房天天都要这么早起来呢,往后还有二殿下哭的时候呢。”

    尔珍焦虑地看着淑妃,好在二殿下本是懂事乖巧的孩子,不久后就由乳母穿戴整齐,抽抽噎噎地跟着母亲去用早膳,用膳是淑妃便对孩子说:“明年开春你就要上书房,每天都要这么早起床,现在不习惯起来,到时候天天迟到,大臣们会笑话你的。沣儿啊,你能贪玩的日子结束了,知道吗?”

    小孩子懵懂地看着母亲,他很委屈,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憋了半天才问:“弟弟呢?”

    淑妃道:“弟弟很快就会和你一起去书房,还有小姨家的表弟。”

    孩子抹去眼泪,问道:“那元元妹妹会去吗?母妃,还有大哥去哪儿了,我好久好久没见到他了,他在书房吗?”

    “大哥死了。”淑妃冷漠地说,“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尔珍在边上心里一惊,淑妃脸上的神情,叫人看着害怕,她家娘娘到底想做什么。

    且说这日早朝散了,皇帝带着几位大臣退回清明阁,秋振宇和其党羽一倒,朝廷空缺处许许多多的职位,虽然皇帝早有准备安排人填补,也有无法周全的地方,不能因此乱了朝纲,他需要花费更多的经历来应对这一切。

    至于昨夜珉儿的情绪,没有对他有任何影响,他的心不算大,可是能包容下珉儿的一切。

    周怀从门外来,尴尬地说:“皇上,贵妃娘娘派侍卫传话,说她想见一见皇后娘娘,只见一面就好。”

    项晔抬起眼皮子,一副你为什么要来问的怒气,唬得周怀只往后退。

    “不要理睬她,朕忙完这些事,就安排她的去处。即便皇后要见她,也决不允许,不要让任何人靠近玉明宫,记着了吗?”项晔挥挥手,让周怀退下了。

247 救救我的儿子

    玉明宫中,梁若君依旧穿戴得整整齐齐,虽然再也不会有人来仰视她身为贵妃和公主的尊贵,可她好像还在等待皇帝的到来,想让她爱的男人,随时都能看到她最美的模样。

    她拿出自己的金银,贿赂门前的侍卫,虽然侍卫们没有收下她的东西,还是替她把话传了出去,梁若君想见一见秋珉儿,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皇帝送走,这一走,今生今世都没机会了。

    海珠从春梦里醒来后,惊愕于自己竟然没有死,失去意识之前她以为被皇帝灌了毒药赐死,而她也隐约记得昏迷后,像是做了一场春梦。梁若君没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的一刻,她也想保存自己的尊严。此刻海珠走进门,对坐在妆台前的梁若君道:“娘娘,门前的人说,皇上不让您见皇后。”

    梁若君冷笑:“我猜到了,只是不死心而已。”

    海珠问:“之后您怎么打算?娘娘,皇上会把我们怎么样,皇上对您真的一点也……”

    梁若君道:“跟着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但你也可以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回梁国,留在这里,或是跟我走。”她看着镜子里的海珠,漠然道,“在皇帝派人来带我走之前,你可以好好考虑。”

    海珠点了点头,无声地退了出去,梁若君对着镜子凄惨地一笑,想象中,海珠应该毫不犹豫地决定跟自己走,可惜她没有,试想皇后身边那个云嬷嬷之类的人,是不是就会这么死心塌地的忠心?仿佛注定了,她一辈子什么事都不如人。

    且说在皇帝给她最后的去路之前,玉明宫里的日子还和往常一样,至少衣食住行,依旧是贵妃该有的尊荣,每日三餐并茶点,御膳房无不精心准备,准时准点地送来。

    大半天过去,午膳才撤了不久,就有宫人送来茶点,正是艳阳高照,暖暖地勾起人的秋乏,闲来无事的宫人们都在太阳底下打盹,忽然有人送茶点来,他们才纷纷出来迎接。

    门前侍卫交班,一拨人离去,一拨人重新值守,御膳房的宫人也退下后,梁若君到门前来,想喊宫女们进来把茶点拿去吃,冷不丁见门前柱子后头闪出二皇子的身影,小家伙见到梁若君,欢欢喜喜地跑来说:“贵妃娘娘,我们去捉蛐蛐儿吧。”

    谁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来的,他的乳母怎么没跟着,淑妃又去哪儿了?这会儿安乐宫里发现二皇子不见了吗,刚才侍卫交班的时候,御膳房送茶点的时候,他混进来的?

    “贵妃娘娘,去抓蛐蛐儿,我们安乐宫后面有好多,夜里叫得可响了。”沣儿晃动着梁若君的手,孩子天真无邪,这个年纪,心心念念只想着玩儿,他又向来活泼,还记着这位娘娘曾带她去抓蝈蝈。

    宫女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殿下您怎么来的,淑妃娘娘一定急坏了。”

    有人主动要送二皇子回去,聪明一点的,都怕这事儿会惹麻烦,不愿被贵妃牵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梁若君温柔地对沣儿说:“我屋子里有呢,娘娘带你进去看,就是知道你喜欢,早早捉了养着预备给你玩的。”

    孩子立刻欢喜起来:“贵妃娘娘真厉害,什么都有。”他大大方方地跟着梁若君走了,兴冲冲要去看虫子。

    进了门,梁若君反手就关上了门,从里头插上了门闩,然后看着沣儿在屋子里转悠,她道:“你坐到桌子边上,我去给你拿。”小家伙爬上椅子乖乖地坐着,见满桌的点心,他乖乖地看了眼梁若君,梁若君笑着点头:“吃吧,挑你喜欢的,娘娘去给你拿蛐蛐儿。”

    门外头,宫女们见贵妃把门关了,议论纷纷,海珠听得动静出来问是什么事,有人告诉她是二皇子来了。话音才落,就听见里头瓷器碎裂的声音,紧跟着就有二皇子的哭声传出来,但是很快就安静了。

    海珠心里一慌跑上前拍门,里头没有任何回应,宫门外的侍卫被惊动,进来问怎么了,听说二皇子在里头,他们立刻感觉不妙,一边派人去传话,一边有人来撞开了殿门。

    但见二皇子被堵着嘴绑在了椅子上,贵妃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是尖锐的瓷片,侍卫们一靠近,她就把瓷片抵在孩子的咽喉上,随时能刺破沣儿那娇弱的脖子。

    这时候,安乐宫里早就乱作一团,乳母一个不留神,竟然让二皇子丢了,她们起初怕被责怪不敢惊动淑妃,私底下满屋子地找,可是时间拖得越久,也就给了二皇子跑得更远的机会,这会儿玉明宫外的侍卫闯来,就说二皇子在贵妃身边。

    淑妃起初还没意识到危险,等她赶来玉明宫,见宫女侍卫都在门外站着,寝殿的门敞开着,梁若君带着她的儿子坐在那里。她要走进去,被这里的宫女拦住,宫女们惊慌失措地说:“娘娘您别去,贵妃娘娘说她要见皇后,皇后娘娘若不来,她、她就杀了二皇子。”

    “她……”淑妃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双腿直打哆嗦,这是什么灾祸降临到她的头上,她抱着儿子躲得远远的,没搀和她们之间任何纠葛,为什么还会落在她身上。

    “你们去请了吗,去请皇后啊,去请她来呀。”淑妃厉声问着,可是没有回应,她推开宫女就往门外去,可是她又丢不下自己的儿子,一回眸见到儿子被五花大绑堵着嘴,她的心都要碎了。

    “尔珍,你去求皇后来,求她救救我的儿子……”淑妃语无伦次,抓着尔珍的手,“皇上呢,还有皇上,他在哪里?”

    屋子里,梁若君冷漠地看着外面乱糟糟的一切,孩子在身边发出呜呜的哭声,就算被绑着也浑身发抖,裤子底下已经尿湿了一片,湿哒哒地把她的裙子也弄脏了。

    多可怜的孩子,可是谁来可怜她?这个孩子,是皇帝和淑妃共赴**后才被上天赐予的小生命,梁若君也曾经这么幻想过,每一次自以为从温柔乡醒来,她都摸摸肚子渴望能孕育项晔的骨肉,可她,还是完璧之身,竟然每一次都是自己满足了自己……

    “沣儿,你的父皇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是天底下最冷酷无情的人,他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的母妃,我和你的母妃一样,都好可怜好可怜。”梁若君摸摸二皇子的脑袋,含泪道,“但是你娘还有你啊,她至少还有你和你弟弟,至少你父皇,也是真心对你们的。可我呢……”

    她神情痴痴的,仿佛走火入魔一般,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洗不干净的耻辱,皇帝对她所做的事,比被人**,比被丢尽妓院千人骑万人跨都耻辱,就是把她的骨头皮肉拆下来放进瀑布下冲刷,也洗不干净。可皇帝竟然还要她,带着这份耻辱继续活下去。

    此时淑妃闯到了门前,喊着儿子叫他不要害怕,看着梁若君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恨不得拆她的骨撕她的肉,可儿子在人家手里,她不能不低头。

    “我只要见皇后,就放走你的儿子,见不到皇后,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好了,但若你们强行要把我怎么样,我会杀了你的儿子,和他一起死。”梁若君冷漠地看着淑妃,甚至说,“别怪我,只怪你没看好自己的儿子,又或者,去怪上阳殿那个狠心的女人,她不来,你就等着给孩子收尸。”

    “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吓着他。”淑妃哀求着,“我去求皇后来见你,你不要伤我沣儿。”

    其实尔珍才走了不久,可淑妃已经觉得漫长得好像过了几个春秋,她看过儿子后,又跌跌撞撞跑到门外去,远远地望着上阳殿的方向,可怎么也看不到人影,这种时候,由不得她不去想,是不是皇后不肯来。

    但尔珍这才刚刚来到上阳殿,但比她更快的人,已经把消息传来,不等她进门恳求皇后,皇后已经走出门了。

    珉儿见是尔珍,行色匆匆道:“我这就过去,你边走边说,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尔珍感激不尽,一路小跑着跟在皇后身边,告诉她二皇子被绑了,贵妃拿二皇子的性命要挟,要见皇后。

    珉儿早晨就听说了贵妃要见她,但是皇帝那里不答应,她自己也没这个心情,反正往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她何必多此一举。是去跟她说大道理,还是去显摆自己和皇帝的真爱,这些都没必要,那颗棋子用完了,就可以丢回棋盒里了。

    可眼下,她不能见死不救,哪怕是一个宫女被要挟,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殒命,更何况那是项晔的骨肉。

    珉儿匆匆赶来玉明宫,那么巧皇帝也从清明阁来了,两人同时到达门前,淑妃眼里竟没有皇帝,直奔着珉儿来,跪在她脚下哭求:“皇后娘娘,沣儿在里面,他在里面……”

    珉儿看了眼项晔,绕开淑妃就要往门里走,可却被皇帝生生拦住了去路,冷酷威严地说:“不许进去。”

248 灭世的恶魔

    众人皆是一怔,但见淑妃冲了上来,抓着项晔的衣袖道:“皇上,梁若君说她只见皇后娘娘,她不要见您,您若是硬闯进去逼她,她会杀了沣儿的,皇上。”

    项晔推开了淑妃,并没有很用力,示意宫人们上前,把淑妃交给他们后才松开的手,之后便要独自进门去,淑妃凄厉地哭喊着:“皇上,您不要害了沣儿,贵妃她不想见您她只要见皇后,皇上,我求求你……”

    这哭声催得人心肝俱碎,珉儿忘不掉大皇子死在她眼前的惨烈,无法想象可爱的二皇子再损了性命,虽不是她之过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梁若君既然被逼疯了,她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心里一面想着,珉儿不由自主地就跟着项晔就走了进去,可皇帝意识到身后有人,霍然转过身,那满目的怒意和威严,震得珉儿不得不停下脚步。

    当初自琴州归来后,皇帝再也不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哪怕为了迷惑梁若君而做戏时,看似无情的目光实则没有任何分量,可是这一刻,项晔真的生气了,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逼得珉儿不敢再上前,也是看到珉儿“老实”了,那恼怒的目光才温和了几分。

    项晔依然独自进门,身后可以听见淑妃哀求珉儿的哭声,但珉儿没有再跟上来,他就放心了。梁若君爱的是自己,恨的也是自己,有什么事冲他来就好,休想伤害珉儿。

    这一边,梁若君眼见着皇帝一步步走来,她将尖锐的瓷片抵在了孩子的咽喉上,厉声威胁皇帝:“你不要再靠近,我不想见你,我要见皇后。”

    淑妃挣脱开束缚冲了进来,哭着说:“皇后就在门外,她来了,她来了。”

    梁若君的眼神晃了晃,接着便仿佛胜利者一般笑起来:“让她来见我,我要见她。”

    项晔不为所动,依旧一步步逼近:“有什么话,对朕说就好,除了朕之外,谁也不欠你。”

    梁若君怒斥:“你滚出去,把秋珉儿交出来,把她……”可是皇帝不退反进,高大的身影一步步逼向她,梁若君彷徨起来,尖叫着,“站住,你站住,我要杀了你儿子了,我真的会杀了他。”

    “皇上……”门外淑妃痛苦的呼喊着,“沣儿,皇上救救他。”

    可皇帝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听不见淑妃的哀求,也听不见梁若君的威胁,他仿佛根本不相信梁若君有杀人的魄力,威严如天神一般径直走到了梁若君的面前,徒手捏住了她手中的瓷片,硬生生抽出来扔在地上,另一手掐住了梁若君的咽喉,直接把她提了起来,顺势也摔在了地上。

    梁若君一声尖叫,那么柔弱的女人,根本无力反抗。

    淑妃眼见这光景,便疯了似的冲进来,扑在被梁若君用披帛五花大绑的儿子身边,哆哆嗦嗦地解开他的束缚,沣儿嘴里的丝帕被掏出来,孩子立刻放声大哭,淑妃捂住了他的双眼,怕他看见更可怕的事。她抱着儿子立刻就退了出去,根本没在乎皇帝这里预备怎么处置梁若君,这个女人就是被千刀万剐也难解她心头之恨,可眼下,她只想顾全自己的儿子。

    侍卫们冲进来要护驾,被皇帝大手一推拦下了,而他更走向其中一人,抽出他的佩剑,朝梁若君扔过去,冷然道:“你要报仇是吗,冲着朕来,剑给你了,冲着朕的心门来。”

    梁若君颤抖着拿起了长剑,可她何来的力气把剑插入皇帝的心脏,沉重的剑又摔在了地上,她声嘶力竭地哭泣着:“我做错了什么,是我救了你的命,是我全心全意对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好狠毒,你凭什么……”

    她哭着,再次抓起了剑,可这一次不是要杀皇帝,而是要自刎,项晔一把夺下了她手里的剑,却冷冰冰地说:“朕从纪州走来这里,七年里做过更狠毒更残忍无情的事,又何止对你区区一人?原本朕还觉得对不起你,这下我们可以两清了,朕还要谢谢你。”

    梁若君涕泪滂沱,这个人给了自己人世间所有的爱,又亲手把她推入地狱,不仅如此,就是在地狱里,还要踩踏碾压,让她灰飞烟灭。为什么只有她梁若君如此凄惨……

    “朕不会让你死在这宫里,你从来都不属于这里。你也记好了,不是你救了朕的性命,而是梁国和你的母亲兄长抛弃了你,朕接纳了你,给了你安定富贵的生活,仅此而已。”皇帝那么强势,把事情里的细节和真情全部剥离,连梁若君爱他的权力和事实都一并否定,哪里是什么珉儿眼中的天神,根本是灭世的恶魔。

    “但愿!”梁若君痛苦得面目狰狞,也只有这个人,能让她大爱大恨,想想过去的十八年,她受了那么多委屈,也没有这样激烈地痛恨过谁,好像被嫡母欺负被生母和兄长亏待是理所当然的事,又或者,没有被爱过也就不懂得恨有多痛,而他在项晔的身上,才体会了人间百味,才有了作为人的真实感。

    她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但愿有一天,你也把这些话送给你的秋珉儿,但愿有一天,你们落得和我今天一样的下场。”

    项晔冷冷一笑,丢下了梁若君转身离去,门外淑妃正抱着嚎啕不止的儿子,她一看到皇帝,竟是本能地把儿子抱得更紧了些,好像担心皇帝会说出什么冷酷无情的话来,她根本不想听项晔现在对儿子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废话,倘若他再责怪是自己没看好孩子,淑妃一定会疯。

    “把孩子送回去。”项晔淡淡地说,“朕收拾好这里的事,就来看你们。”

    尔珍带着宫人上前,七手八脚地拥簇着淑妃和二殿下离去,其他的人原地待命,大气都不敢出,而本负责看守玉明宫的侍卫和这里的宫人,更是心惊胆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责罚降临在他们身上。海珠早已蜷缩成一团躲在人群里,不敢被皇帝看见自己。

    可项晔还是把她找了出来,指着她道:“去伺候你家公主。”

    海珠颤抖着不敢应,可周怀不愿皇帝动怒,立刻派人去她带出来,强行塞进了寝殿里。

    皇帝没有责罚其他人,之后也会有周怀来替他传话,他缓缓走向珉儿,虽然神情已不是方才进门前震慑珉儿站住时那么肃穆威严,眉宇间依旧带着几分生气,不知是生珉儿的气,还是在为这件事愤怒。

    “朕送你回去。”项晔道。

    “皇上还是去安乐宫,沣儿一定吓坏了。”

    “朕送你回去。”皇帝再重复了一遍。

    珉儿心里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惹怒了这个人,可她做什么了,难道对沣儿见死不救吗,哪怕不是皇子仅仅是个宫女太监,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她背负着许多愧疚与无可奈何,是为了他,为了他们彼此,才努力承受着一切内心的折磨。

    倘若梁若君真的疯魔,她真的杀了沣儿,此刻又该怎么办?

    但对于项晔来说,他不需要珉儿有这么多心思,不该发生的事,就要干净利落地从人生里抹去。今日的事便是如此,他不需要任何人来记忆这一切,方才所发生的,都会随着梁若君一起,从这宫里彻底消失。

    两人无声地走回上阳殿,珉儿心里翻腾着,无法想象在淑妃的苦苦哀求之下,皇帝依旧不许她靠近梁若君半步,这会在淑妃心里留下什么样的阴影,她是会选择恨自己,还是恨皇帝?

    而他现在,还这么大大方方地先送自己回宫,再打算是否去探望淑妃母子。他不断地,无意识地满足着自己对于六宫无妃的幻想,可如果没有她们的存在,这一切都会是美好的,但她们又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眼看着即将走上长桥,珉儿停了下来,项晔感觉到,转身问:“怎么不走了?”

    珉儿摇头:“皇上去安乐宫。”

    项晔咽喉里发出低沉的声音:“把你送回去,朕就会去。”

    珉儿固执地说:“那臣妾就在这里不走了。”

    皇帝却是轻然一笑,大步走上前,单手就把珉儿扛了起来,不是抱的也不是背的,就这么扛在了肩头。珉儿大窘,挣扎着:“我自己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项晔你放开我!”

    丈夫终于把自己放下了,珉儿直觉得天旋地转,扶着他的手才慢慢站稳,可皇帝却没有再强势,反而温柔地说:“朕不是不在乎沣儿,朕是要让所有人,连同淑妃母子都知道,太后之外,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他们所有人都要记着这件事。”

    珉儿眼含热泪,可她忍住了,这会儿算悲伤,还是算感动?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在这个人的掌心里,她早就无处可逃了。

    “那你也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违抗你,沣儿太可怜,我也是做母亲的人了。”珉儿委屈地说,“你把我送回去,就去看看孩子好吗。”

249 儿子不如女人

    项晔答应了,固执地陪同珉儿走回上阳殿,片刻后才离开去往安乐宫,可是半道上西平府送来八百里加急,皇帝不得不先撂下淑妃母子折回清明阁。这一忙就没个头,周怀在门外不安地徘徊,大臣们一个跟着一个来,他都不好进去插话打断。

    安乐宫这边,淑妃早已亲自为儿子盥洗干净,换下了他尿湿的裤子衣裳,搂在怀里喂了几口太医开的安神的汤药,屋子里点着静心的檀香,抱着沣儿温柔而耐心地哄着。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渐渐安了心,经历了恐惧害怕变得十分疲倦,渐渐就迷糊了。

    可受了惊吓,不知几时才能散去,便是这一刻,刚刚要睡下的孩子忽然惊醒,把淑妃也吓了一跳,他呜呜咽咽哭泣着,但是意识到自己是在娘的怀抱里,总算又平静了下来。之后反反复复几次,好不容易才睡过去。

    将满五岁的孩子,个头不小了,淑妃这么抱了一个多时辰,胳膊早已酸麻,把孩子放上床的一瞬,疼得她似千万根针在扎。而她之前大哭大喊,之后忙着安抚儿子,自己满身狼狈还不曾收拾,不经意走过穿衣镜,看到镜子里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自己,着实被唬了一跳。

    但之后她就慢慢走近镜子,伸手摸了摸镜子里她冰凉的脸颊。

    梁若君那么美,完全不亚于秋珉儿的容颜,也被皇帝说弃就抛弃了,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淑妃是摸不清的,也许皇帝只是一时好色,也许皇帝另有目的,这她都管不着,她所能看见的,是皇帝对于皇后的那份在乎,在乎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了。

    他们的儿子在生死一线时,淑妃恨不得自己去替换儿子,哪怕一死,只要能保全沣儿她心甘情愿。可是皇帝呢,他竟然有勇气赌一把梁若君不敢动手,竟然在那么紧要的关头,还担心皇后会受伤。

    可笑极了,既然他能认定梁若君一定会对皇后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又凭什么有勇气去赌梁若君不敢伤害沣儿?

    没什么道理,只不过是在他眼里,儿子不如女人。

    淑妃的手一拳头砸在了镜子上,顺着拳头落下的地方,镜子狰狞地开裂了,虽然没有碎满地,可镜子里自己的身影被四分五裂十分可怕,好像她的心一样,早就碎得黏不起来了。

    “娘娘?”尔珍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着急地上前问,“您受伤了吗?”

    淑妃冷笑:“我可没有那么细皮嫩肉,镜子毁了,搬出去别叫碎片掉下来弄伤沣儿。”

    尔珍还是仔细检查了淑妃的手,见没有伤痕才放心些,而后怯然道:“周公公传话来,说皇上那儿忙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可皇上一定会来的,请娘娘不要心焦。”

    淑妃只笑了笑,吩咐尔珍为她准备洗漱,默默地沐浴更衣后,安静地坐在镜子前,把头发重新梳整齐了。她现在不在乎容颜是否会老去,只想为了孩子们保存体面和尊贵,梳妆打扮也不再是为了能让皇帝看她一眼,不是因为老了,是因为在那个人眼里,自己就算突然变得美若天仙,就算彻底毁了容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十六年?还是十七年?”淑妃凄凉地笑了笑,“我竟然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来看清这一切。”

    “娘娘,恕奴婢多嘴。”尔珍捧着首饰盒站在一旁,“奴婢赶去上阳殿时,皇后娘娘已经得到消息走出来,与奴婢迎面相遇,要奴婢一面走一面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脚下的步子一步都没停。要不是遇见皇上赶来阻挡,皇后娘娘一定会去见贵妃换回二殿下,今天这事儿,怎么都是贵妃的不是,您千万……”

    淑妃憋屈地看着尔珍:“到如今,你也为她说话了是吗,她就这么好?”

    尔珍忙跪下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不想您误会了别人,明明是贵妃作孽,却连累您和皇上生嫌隙,连累您和皇后娘娘不和睦,这不是着了那贱人的道了吗?皇上比咱们了解贵妃,他断定贵妃不敢动手才冲进去的,皇上不会不在乎二殿下,您千万别胡思乱想。等皇上来了,您和皇上好好说说话,把心里的委屈和难受都说出来,皇上不是对您说过,有任何话都对他讲吗?”

    淑妃泪眼汪汪,伸手搀扶尔珍:“我能够吗,他宁愿去送毫发无损的皇后回宫,也不多看我们母子一眼,若不是皇后生了女儿,他大概早就不在乎这两个儿子了。”

    尔珍无奈极了,唯有劝:“娘娘,您别乱想……”

    此时门前的宫女跑来,说周公公又传话来,皇上起驾往安乐宫来了,尔珍立刻起来,为淑妃戴好发簪,她还细心地说:“奴婢方才瞧见皇上手上有血,不知是怎么弄的,娘娘您关心一下皇上,哪怕没话说也好过说气话,您受了惊吓,皇上则是动怒生气,大家现在都不冷静。”

    淑妃怔怔地应着,果然没多久,外头就传来动静,便见皇帝满身疲倦的来,他从不为国事皱眉头,可今天这事儿,把他折腾得够呛。他一进门便问:“沣儿呢?”

    淑妃带着皇帝来看儿子,小家伙睡得很安稳,但哭泣太久而眼睛红肿,嘴上也因为被塞了帕子,嘴唇裂开了口子,项晔心疼极了,掀开被子又看了看儿子的手脚,所幸梁若君没有下死手捆绑,不然若看到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可能真的要杀人了。

    淑妃站在后面,将皇帝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身上流露出的父亲对于儿子的关爱心疼,总算消除了淑妃心里一些伤痛和委屈,再一低头,便看到皇帝手掌里有一道口子,虽然不再流血也清洗过了,但暴露在外头没有包扎。

    “皇上,您手里的伤?”淑妃想起尔珍的提醒,努力地主动开口了。

    项晔起身来,摊开手看了看,是方才夺下梁若君手中的碎瓷片时割伤的,已经不再流血,但伤口看着有些吓人,他本想说没什么要紧,可抬眼见淑妃满面关切,像是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他略犹豫后,把手一伸:“你这儿有药?”

    那之后,淑妃小心翼翼地为皇帝处理伤口,两人虽然不说话,气氛总算和谐又温馨,淑妃身上浮躁的气息也淡了,一直想着项晔方才对儿子的呵护,皇帝并没有不在乎他们的孩子,是她太过胡思乱想。

    包扎好了伤口,项晔道:“这些日子朕会时常来陪你,沣儿受了惊吓,你我都要有些耐心引导他,不然从小落下阴影,往后长大了不成样子,要让他明白这不算什么事,要让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

    淑妃忍不住含泪,可不敢哭,别过脸去轻声道:“皇上日理万机,您放心把儿子交给臣妾,臣妾会好好教他。”

    “这也是朕的责任,还有你要朕为沣儿物色的先生,朕都为你安排好了,每次想要告诉你,一忙一转身就忘了。”项晔用受伤的手,握着淑妃的手道,“也许朕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许朕并不清楚,可不论如何,你不要看着梁若君胡思乱想,她是梁国的公主,而你是朕的女人。”

    淑妃的眼泪禁不住滑落,她用力点了点头:“臣妾记下了。”

    项晔叹:“朕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今天出了这么多事,太后那儿一定也吓坏了,朕要去给母后一个交代,你要不要一起去?”

    淑妃婉拒:“怕沣儿醒来找不到臣妾,请皇上替臣妾向太后转告,臣妾和沣儿都没事了。”

    皇帝应了,又去看了眼儿子后,才匆匆往长寿宫去,淑妃站在门前送别,一直看着皇帝的身影消失,尔珍从身后走上来,欣慰地说:“娘娘您看,皇上是在乎您的。”

    淑妃点头,可是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又怔怔地说:“那你说,他离了长寿宫后,又会去哪里?”

    尔珍抿了抿嘴,皇帝去哪儿都行,若是去上阳殿,她家娘娘心里一定又受不了了。

    长寿宫里,太后早已坐立不安,一直只听林嬷嬷传话,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只等见了儿子,一颗心才落下,更是对梁若君恨得咬牙切齿:“从一开始我就瞧她不顺眼,果然不是好东西,梁国皇帝怎么会生出这么狠心恶毒的女儿来,她竟然能对孩子下手。”

    项晔陪着母亲絮叨了半天,太后也不愿让他烦心牵挂,劝皇帝自己也要保重,就让他回去歇着。

    走出母亲的殿阁,项晔站在长寿宫门外停了停,周怀在边上随时待命,不知皇帝接下来要去哪儿,他想了很久,道是:“回清明阁吧,你去告诉娘娘,朕今晚不过去了。”

    周怀很聪明,这声“娘娘”,必然是指上阳殿。

    然而入夜后,珉儿这边却出了事,元元发烧了。

    “不要惊动皇上,照着太医吩咐的,先给孩子退烧要紧。”早已得到传话说项晔今夜不来,珉儿知道,再大半夜把他折腾来,那一边就该不自在了。

250 不仅希望你过得好

    好在小公主没有大碍,后半夜就退了烧,在珉儿的坚持下,这件事到底没有传出上阳殿,她陪在女儿身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里却遇见了死去的大皇子。

    恍然从梦中惊醒,珉儿的心跳得很快,然而大皇子在梦里只是像从前活着的时候那样活泼地玩耍,没有索命也没有恶言相向,她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可仅仅如此,就让她心慌不已,可她也不敢想象,若是秘密处死王氏而留下大皇子,该怎么才能安排好他以后的人生,生和死的意义,究竟该如何判断?

    今晚丈夫不在身边,又遇上女儿发烧,她深深体会到,她与淑妃之间除了地位的差别,感情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抛开国家抛开朝廷,她们都是期待丈夫归来的女人,都是孩子的母亲,都想拥有完整而独一无二的爱情,她们谁都没有错。

    然而她们同在屋檐下,只会永远都彼此痛苦,今夜淑妃和自己都需要项晔的陪伴,可他却谁也不能选择。兴许平日里项晔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但今天沣儿出了大事,安乐宫上下不太平,他就不得不退让了。偏偏越是这样的时候,她和淑妃越需要他。

    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事,伴随着孩子的成长,伴随着朝廷的强大,甚至珉儿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生下皇子,感情的冲突,利益的冲突,她和淑妃注定无法共存。

    淑妃是曾经心心念念要替代她表姐的人,人家的**坦荡荡地写在脸上呢,珉儿又怎么好自欺欺人地天真地幻想,淑妃会甘愿屈居人下,会甘愿她的儿子俯首为臣。

    最初的最初,珉儿就明白她是这个后宫的入侵者,她做好了准备应对每一个人的驱逐,而她并不愿做被驱逐的那一个,加之她那离经叛道的心愿,很显然,她要做驱逐人的那一个。

    元元在梦里咿呀出声,珉儿轻轻拍哄了几下,小娃娃吸吮着小嘴,又睡过去了。

    “那一天早晚会来的。”珉儿喃喃自语,也许淑妃大度,心胸宽广,可以忍受或是早就默认了这样无奈的人生,可是她做不到。哪怕站在国家和朝廷的立场,她也无法一辈子过着在需要丈夫的时候,却不得不顾及其他女人的日子。

    “元元,母后觉得自己和你的外公,真是很像很像,只是母后和外公走了不同的路。”珉儿亲吻女儿的小手,“在为你撑起一片天之前,允许母后私心为自己做些什么,母后不仅希望你过得好,母后也希望自己能真正的幸福。”

    熟睡的小娃娃,听不见也听不懂,可她注定会是大齐最尊贵骄傲的女子,她是中宫皇后的女儿。

    翌日天明,早朝依旧,随着旭日东升,整座京城苏醒了,街上人来人往恢复白天该有的热闹,也流传着昨天宫里的一件大事。

    一辆马车停在宋府门外,娇俏美丽的姑奶奶宋玲珑下了马车来,见了门前下人就问:“嫂嫂的病可好些了?”

    她跟着下人进门来,一直到了哥哥宋渊的卧房,她的嫂子正卧病在床,见了她便道:“这么早就来了,你家里的事撂下了吗?别叫亲家说闲话。”

251 最风光的一天

    玲珑笑道:“家里巴不得我回家来照顾嫂嫂,您不要担心那些事。况且哥哥如今得到皇上重用,您妹夫家对我们宋家越发高看一眼,莫说这点小事,就是家里的大事也没人和我计较。”

    宋夫人轻轻叹:“你性情好模样好,哪个不喜欢呢,至于你哥哥就……说是被朝廷重用,可是放在那草木不生的边关,到底怎么样我心里悬得很。我嫁给他的时候,不就是图他的官职安逸稳当,天天能见面说话,能帮着我管孩子和家里的事,可突然之间什么都丢给我,自己跑去立功扬名,连多写几封信都不肯,把我们母子都忘了。”

    玲珑道:“哥哥从小志向高远,这是他的缘分,哥哥怎么会忘了嫂嫂呢。”

    宋夫人却目光怔怔地念着:“自从他被皇后宣进宫讲史,整个人就变了,我也知道他志向高远,可他在心里压了三十多年,十几二十岁那儿血气方刚都不见冲动,三十而立反倒是热血起来。我突然就觉得自己看不明白他,嫁给他十几年白白地过了。”

    玲珑温柔地说:“您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哥哥了,我知道。”

    宋夫人盈盈含泪:“我倒是想跟他一起去西平府,可是他不让,你说他是嫌我碍手碍脚,还是怕我吃不起苦,再苦也比不过两地分开的相思苦。”

    玲珑默默听着,耐心安慰几句,她原是来看望嫂嫂,确定她明日是否能进宫赴宴,这下看来是断然去不得了,玲珑便也没有提,直到傍晚才离了娘家,而第二天重阳节上,正是小皇子周岁,且早早定了这天为淑妃举行贵妃的册封大典,玲珑受皇后之邀去观礼,原本嫂嫂若好着,姑嫂俩该是同行的。

    玲珑一早进了宫,便先来拜见皇后,珉儿让她抱了抱小公主,笑悠悠道:“家里可好,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嫂嫂她病了。”玲珑把缘故向皇后解释,待乳母把小公主抱去,便正正经经对珉儿道,“皇后娘娘,嫂嫂她日夜牵挂着哥哥,思念成疾,她说她想去西平府可是哥哥不让,她也不敢对我爹娘提起,只能闷在心里。说是孩子越发长大,她怕自己管教不好,耽误了宋家的香火。总之每天就反反复复想这些事,好好的人也折腾病了。”

    珉儿叹道:“前阵子沈哲将军的夫人也是如此,不过她到底想开了,沈将军也勤于给她写家信,能解不少相思之苦。倒是你哥哥,一头扎进西平府,把一家子都忘了。”

    玲珑无心地说:“可他却惦记着皇后娘娘呢,难得来信,都是说要给您准备什么书,现在都直接把信送到我夫家去了。”

    珉儿心中一怔,面上未露声色,笑道:“吉时快到了,你且退下,等贵妃的册封典礼结束我们再闲聊。今日沈将军的夫人也要进宫,回头你们认识认识,往后在宫外彼此有个照应也好。”

    清雅客气地带着宋玲珑离去,再回来侍奉皇后梳头穿戴,并没察觉珉儿有什么心事,唯见凤袍曳地金碧辉煌,尚服局新制的礼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华贵。

    彼时衣裳送来之后,珉儿也觉得新奇,清雅曾去问怎么回事,才听周怀说是皇帝吩咐他办的。只不过他去尚服局暗示尚服要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直言是皇帝的意思,只道是周怀想巴结皇后,特意做出了无比华贵的礼服。

    让清雅更意外的是,皇后不仅没有反感,此刻更大大方方地穿了起来,今天是淑贵妃的好日子,却不知会不会叫皇后抢去所有风光。

    珉儿一路走向举行册封典礼的安泰殿,满身光华叫人不敢直视,沿途遇见无数妃嫔,都怯弱地躲在一旁,但她们不仅是被皇后这一身凤袍震慑,更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让她们明白,中宫之位不可撼动。

    然而此刻,本该最热闹最风光的安乐宫,却因为二皇子的啼哭一团乱,虽然两天过去了,受惊吓的孩子还是没能缓过神,一时一刻都离不开母亲。

    淑妃梳妆打扮时,儿子就站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这会儿礼官前来引领淑妃前往安泰殿受封,他还是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放开,哪怕是让乳母带着他跟在淑妃身后都不肯,只要淑妃一放手,他就嚎啕大哭浑身颤抖。

    妃嫔之中,贵妃最尊,坐上贵妃之位,再往后除非入主中宫,不然今日就是淑妃此生最风光耀眼的一天,偏偏一切都不顺遂,连走向安泰殿的路都那么艰难。

    这情形传到皇帝耳朵里,周怀很快就带着皇帝的话来了,说淑贵妃可以自己选择怎么办,要么就是带着二皇子一道受封行礼,要不就下狠心把二皇子留在安乐宫里,待册封典礼一结束,就立刻回来看孩子。

    淑妃低头看儿子,他扭扭捏捏地在一旁不肯撒手。等下安泰殿上会有无数大臣,上首还有帝后和太后端坐,那么多人盯着他看,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绷得住,要是在安泰殿上大吵大闹,自己丢脸也罢了,再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

    “你们把二殿下抱回去,好好看住了,尔珍你也回去看着沣儿。”淑妃当机立断,她狠心把儿子塞给了乳母,在他的哭闹声中,头也不回地往安泰殿走去。

    走得远了,本该听不见哭声,可是淑妃自己幻想着此刻沣儿如何伤心痛苦,内心就不断地响起儿子的哭声,弄得她意乱纷纷,但吉时已到,册封典礼即将举行,淑妃唯有硬着头皮进殿受封。

    她万万没想到,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却顾不上自己的礼服是否华丽,顾不上旁人有没有投来恭贺的目光,也顾不得去看一眼皇后那绝世风华的凤袍,繁冗的礼节之后,等不及听旁人恭敬地喊一声“淑贵妃”,她便匆匆离去,奔回寝宫抱着她啼哭不止的儿子。

    乳母们说,淑贵妃去了多久,二殿下就哭了多久,一刻也不停下,这会儿嗓子都哑了,实在太可怜。

    淑贵妃抱着儿子,万箭穿心的痛,一声声安抚着他:“沣儿不怕,母妃回来了,母妃哪儿都不去,天天陪着你。”

    这一边,项晔与珉儿并云裳一起,带着孩子在长寿宫里与太后说话,他们走后其他人才会陆续来向太后行礼,可太后自己抱着沈云,林嬷嬷抱着小公主,她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连声说:“多登对的孩子,你们就依了我,把亲事定了吧。”

    众人笑而不语,但见周怀来复命,说淑贵妃已经回到安乐宫,二皇子终于不再哭闹了,但是哭得太久气息奄奄,十分可怜。

    太后叹息:“那贱人把我的孙子害成这样,那么小的孩子,当然是经不起吓唬的。”

    云裳在一旁道:“我一早进宫就去安乐宫,本想为娘娘分担些什么,可娘娘却说谁也帮不上忙,二殿下除了亲娘谁也不要。多个人在那里,反叫她分心。”

    项晔和珉儿互看了一眼,珉儿眼神里的意思皇帝一看就懂了,他点了点头,便向母亲说:“儿子过去看看,今日过节不拘泥什么规矩,您只管尽兴。”

    太后叹道:“去了派人来回话,告诉我那里的情形,你对淑妃说,我这里要应付皇亲国戚,等空了就去看她们母子。”

    皇帝应下了,走时示意珉儿跟她出去,帝后都离开了,云裳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我的堂姐如今可是贵妃了。”

    太后一愣,嗔笑道:“你提醒的好,我一时改不过来,回头可别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还当是我看不起她。”

    门外,珉儿一路送项晔出来,不想皇帝却问她:“前日夜里元元发烧了?”

    珉儿笑道:“看来上阳殿里,还是有嘴巴不紧的人。”

    项晔道:“不是你那里的人说的,是太医院流出的消息,周怀无意间听见,就去仔细问了问。元元怎么样了,都好了吗?”

    “这会儿不是好好的,皇上别大惊小怪,小孩子生病是很寻常的事。”珉儿淡定地说着。

    然而那一晚女儿退烧前,她紧张得心都要碎了,事后更是感慨丈夫不在身边,又及经历了后,心里有了微妙的变化,不知是看淡了还是积怨,且要等下一回才能明白,可谁会盼着自己的孩子生病呢。

    “真的没事了?”项晔眉头紧蹙,“你不要瞒着朕,往后任何事都要来……”

    “皇上快去安乐宫吧,今日是淑贵妃的好日子,也是浩儿的生辰。”珉儿淡定地说,“我们的事将来再说,我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也会让你给我一个交代,何必急于这一刻?”

    项晔略迟疑后,到底是走了,云裳从里头出来,笑道:“太后正念叨,您怎么不回去了,打发我来看看。”

    珉儿道:“皇上问我一些事呢。”她想起一事,挽着云裳的手道,“你也知道宋玲珑吧,回上阳殿后你们见见,往后你在外头有她照应着,我就放心了。”

252 注定不能共处

    云裳欲言又止,她知道皇后喜欢的人必定好相处,也听说过那个宋玲珑的故事,在宫外多个朋友的确好照应些,只是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宫里的这些人。

    皇后也好,堂姐也好,梁贵妃的事看似过去了,又好像在他们之间埋下了种种不安。云裳心里轻轻叹,此刻她多希望沈哲能在身边,能帮他出出主意。

    且说皇帝往安乐宫来,往日里淑妃都会到门外迎接,可现在沣儿一步也离不开他,孩子哭了大半天累得精疲力竭,正躲在母亲怀里睡着,淑贵妃一旦要把他放在床上,他就醒来紧紧抓着母亲的手,再苦再累,淑贵妃也只能忍着了。

    项晔走进门时,淑贵妃示意他小声些,项晔走上前,轻声问:“你一直抱着?”

    淑贵妃颔首:“放不开手。”

    皇帝微微皱眉,伸手道:“让朕抱一抱。”

    做母亲的犹豫了片刻,若是从前,她巴不得父子能亲昵,可现在……

    “让朕抱抱。”项晔不由分说地就上手来,毫不客气地从淑贵妃怀里把孩子抱走了。

    梦里的小人儿微微睁开双眼,赫然见到父亲的脸庞,呆了一呆后,便开始哭泣,嘴里哼哼唧唧着要找母妃,项晔冷声问他:“我是谁?”

    沣儿还不至于痴傻,弱气地回应:“是父皇。”

    项晔便问:“父皇抱着你不好吗?父皇在,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沣儿呜咽着:“可是我要母妃,我要母妃抱……”

    淑贵妃着急地上前来,可是皇帝却背过身,像一堵墙似的把她和儿子隔开了,那边依旧冷冷地严肃地说:“母妃抱着你胳膊都要断了,你不心疼她吗?父皇力气大,父皇抱着你睡,闭上眼睛踏踏实实地睡。”

    小家伙企图挣扎,可皇帝的力气,岂是淑贵妃或乳母尔珍她们能比,根本容不得沣儿任性,他哼哼唧唧了半天,到底惧怕父亲的威严,老实地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襟,好久好久才放松下来。

    淑贵妃在一旁已是眼含热泪,项晔轻声道:“你别怪朕狠心,他总要跨过这个坎儿,难道一辈子躲在你怀里做个奶娃娃?”

    “皇上说的是,可臣妾没法子,他一哭就没完没了,这两天都顾不得浩儿了。”淑贵妃哽咽,低头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繁重的礼服,而今天照规矩本该在安乐宫升座,接受六宫和外命妇的拜贺,结果最风光的一天,她却这么狼狈。

    “朕会帮着你,这是我们的儿子。”项晔腾出一只手,扶正了淑贵妃发髻边的凤钗,温和地说,“朕在内殿替你守着沣儿,你去外头,让尔珍把人都请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皇上……”

    “去吧,今日过节,朕把国事都撂下了,你一年到头忙家里的事,十几年如一日不见歇的,朕难道还挪不出几个时辰给你?”项晔微微笑着,指了指怀里睡踏实的孩子,“小家伙就是撒娇,朕管管他就服帖了。”

    听得这话,看着皇帝抱着自己的儿子,淑贵妃已经不在乎什么六宫拜贺了,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只可惜眼前的美好,真真不过几个时辰,他心里头装着上阳殿那一位,沣儿好了,他也就不会再来了。

    淑贵妃含泪笑道:“臣妾多谢皇上。”

    如此,淑贵妃踏踏实实地把儿子交给了皇帝,自己在正殿升座接受拜贺,消息一经传开,林昭仪等人迅速赶来,就连云裳也从长寿宫前来行礼,一波一波的人从安乐宫门外过,云裳等到了宋玲珑,便笑道:“娘娘说要我们一起去上阳殿,娘娘已经先回去了。”

    都曾是开朗大方的年轻姑娘,如今嫁做人妇,依旧是这般好性情,两人一见如故,说说笑笑地就往上阳殿来,之后见了皇后,逗着沈云和小公主,大半天就打发过去了。

    夜里,安泰殿摆宴,一贺重阳节,二贺淑贵妃晋封之喜,三贺小皇子周岁,宴会之繁华隆重,比起八月里的中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中秋节上风风光光的梁贵妃,如今不知在玉明宫里是什么光景。

    历来宴会上,都是帝后并肩同席,但今日皇帝还带着二皇子,坐在他和皇后之间。

    这两天,宫里盛传二皇子受了惊吓痴痴呆呆,安乐宫里被闹得翻天覆地不得安宁,都说好好的孩子自此毁了,这心里有了阴影,往后难当大任。今天贵妃的册封典礼,她姗姗来迟又匆匆而去,不正是因为放不下孩子吗。

    没想到当晚的宴会上,皇帝竟然亲自带着二皇子入席,小家伙没有了往日的活泼,但也不像传说里的痴痴呆呆,只是安静怯弱了一些,坐在帝后之间规规矩矩,皇后给他拿东西吃,他就双手捧着慢吞吞地吃,底下歌舞升平流光飞舞,他看也不看一眼。

    淑贵妃的眼睛,就一直盯着自己的儿子,弄得旁人来敬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渐渐的就都放弃了,取而代之,是开始议论起皇帝这么做的用意。

    宴席过半,珉儿忽然感觉到裙摆有些沉重,低头一看,沣儿竟然尿裤子,把她的裙子都沾湿了。珉儿心头一惊,努力不露在脸上,朝边上清雅递了个眼色,清雅看到桌底下一片湿漉漉,也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后正见宫女奉汤而来,她顺手接过,亲自往帝后桌上摆,又故意一失手,把整碗汤洒在了地上。

    众人正看歌舞,忽见上首一片慌乱,有人道:“云嬷嬷洒了汤碗,她这么持重的人,这是怎么了?”

    宫人们立刻前来收拾,自然早早都有对应这种事的准备,三两下就把帝后的桌椅全都换干净了,而皇后也已经抱着二皇子离去。

    淑贵妃见儿子被抱走,立刻离席跟了出去,引得席中妃嫔与宾客交头接耳,项晔坐在上首冷冷地看着,周怀在他身边低语:“皇上,清雅说,是二殿下尿裤子了。”

    项晔一怔,算算时辰小孩子的确忍不住,可他不开口,谁能想得到。

    后殿中,珉儿才刚温柔地为二皇子脱下衣裤,淑贵妃就如一阵风般地闯了进来,进门时见儿子软软地伏在皇后肩头,不哭也不闹,她竟有些失望。

    向珉儿行礼后,便不由分说地抱回了儿子,一摸他的裤子,淑妃忽然就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来了正好,我也要去换衣裳。”珉儿没有和淑贵妃计较,把孩子交给她,就带着清雅走了。

    “多谢皇后娘娘。”不论如何,淑贵妃还知道礼数,皇后保全了她儿子的体面,她不能不道谢,只是心里不甘,她并不愿儿子坐在帝后的中间。

    珉儿转身来看着淑妃,想了想,到底欲言又止,她其实很希望沣儿能尽早摆脱那天的阴影,可儿子不是她的,她不该多管闲事。微微一笑,还是走了。

    淑贵妃便给儿子擦洗换衣裳,折腾了半天才又回到席上,她把孩子领在自己身边,没打算再送去给皇帝,可是项晔在上头朝儿子找找手,沣儿瞧见了,竟自己跑去了。

    项晔见儿子活泼了一些,当然高兴,把他抱在怀里咬着耳朵说了些悄悄话,小家伙害羞地钻在父亲怀里,项晔拍拍他的屁股说:“再尿裤子,父皇可要罚你了,你忍不住了就跟母后说,让皇后娘娘带你去可好?”

    小家伙点了点头,继续乖乖地坐在父亲和皇后中间,这会儿才开始对台上的歌舞有兴趣,笑眯眯的和往日里一样讨人喜欢。

    珉儿则早就瞥见淑贵妃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看,便没有向沣儿做出亲昵的举动,可是冷不丁地项晔却问她:“珉儿,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这孩子彻底摆脱阴影?”

    珉儿摇头:“臣妾没想过。”

    项晔道:“现在想呢?”

    “皇上强人所难。”珉儿不理会他,继续把目光落在台上,可皇帝的手却在桌下摸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替朕想一想可,朕不能总是这么带着他,也不能让她母亲利用自己的儿子。”

    这话听得珉儿心里很不自在,小孩子有什么可利用的,到底是淑贵妃自己要这么做,还是皇帝想得太多了?因为有利益冲突,才会谈得上利用,可见她们就压根不能共处,或早或晚,珉儿一定要给这一切做个了断。

    “沣儿是喜欢梁若君,才会跑去找她玩耍,皇上有没有想过,让梁若君向孩子道歉解释?”珉儿给出了很残酷的答案,“除此之外,皇上就别再问我了。”

    这个答案连项晔都一时无法接受,很可能会把沣儿再吓一次,而那个女人现在如疯了一般,说不定会变本加厉地作恶,但若完全相反呢,梁若君若愿意向孩子道歉,亲自向他解释,沣儿心里的阴影或许就能散去了。

    项晔没有立刻回复珉儿,夜里宴席散去后,淑贵妃来接儿子,皇帝单独与她说了这件事,却引来淑贵妃强烈的反对:“不可以,皇上,这会把沣儿毁了的,他已经吓成这样了,您没看到吗?”

253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项晔不知如何才能说服淑贵妃,自然他也只是来商量的,没想到淑贵妃会这么激动。

    恰好此刻珉儿抱着女儿从边上走过,她站定了朝皇帝欠身示意,原只是简单的礼貌,可是淑贵妃看到帝后眼神交汇,忽然激动起来,压着声音问皇帝:“皇上,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吗?是她说要带着沣儿去让梁若君道歉?”

    皇帝只是一瞬的迟疑,就几乎回答了这个问题,虽然他很快就解释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可淑贵妃就算面上不纠缠,心里也认定了是皇后唆使他这么做的。心想着,好在他还知道要和自己商量,若是就这么擅自做主把儿子抱去,她会疯的。

    “朕送你们母子回去。”项晔道,“你觉得不合适就算了,不要胡思乱想。慢慢来,沣儿一定会好起来。”

    淑贵妃怔怔地应了,可是挪动脚步后,忽然强硬地说:“皇上今天也累了,您早些歇着吧,不必送臣妾,反正皇上也不留在安乐宫,何必辛苦来回一趟。”

    她周周正正地向皇帝行礼,而后就带着乳母和孩子们扬长而去,这本该是她人生里最风光的一天,可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项晔觉得身心疲惫,为了孩子也为了女人,原本珉儿那里是他安心的所在,可是眼下安乐宫那个情形,他不得不顾忌。他本意是要让淑贵妃明白,珉儿的中宫之位不可撼动,但他完全没想到,儿子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他对珉儿说,不希望儿子被淑贵妃利用,也许淑贵妃根本没动这个心思,是项晔自己先束缚了自己。

    周怀见皇帝定在原地,低声问:“皇上,今夜……”

    项晔长长一叹:“哪里也去不得,回清明阁吧。”但走了几步就叮嘱周怀,“你派人去告诉皇后,不论上阳殿有什么事,她也好公主也好,甚至是宫女太监,任何事都要告诉朕,不让皇后一个人扛着。”

    周怀一一听着,可是在他看来,这绝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已经弄得两边都不安生了。

    千里之外,纪州城里白天重阳节的热闹散去了,纪州王府里还有灯火未熄灭,秦夫人从老人家房里退出来,带着侍女预备回房休息,远远见到有人往书房去,边上的侍女道:“兴许是小姐的信,听说王爷一早就盼着了,等了一天不见信来,吃饭也没兴致。”

    秦夫人轻叹:“也不知她在赞西国过得好不好,虽然她在家时对我不算客气,到底是王爷的妹妹,哪知道会嫁去那种地方。近来王爷气不顺,必定也是想念妹妹,他们兄妹一直都那么亲密,你们仔细些,别惹王爷生气。”

    这般嘱咐后,秦夫人就带着下人走了,可书房里得了妹妹来信的秦庄,则一脸阴沉久久不得平静,他从羌水关匆匆赶回来的路上,就知道秋振宇落网了,而沈哲算是给了他一个人情,让他意识到自己要迅速和秋振宇撇清关系,眼下他不知道和秋振宇往来的那些书信有没有被皇帝搜查去,但愿老家伙能未雨绸缪,把书信早早地毁了。

    可往往因为书信是足以用来要挟彼此的证据,不论如何都会留下一两封。秦庄和皇帝的关系本就越来越尴尬,这一下不管皇帝有没有捉到他的把柄,他都不得安生了。

    将来的日子,就算秦庄自此安分,皇帝也会开始不断地打压他,他会失去纪州的一切,皇帝会忘记那七年里自己平视为他守护纪州城里百姓和他的妻儿母亲,皇帝会把一切恩情都忘得干干净净。

    妹妹来信说,她在赞西国后宫过得风生水起,如今赞西国君沉迷在她的美色中不可自拔,而赞西人本是热血冲动的民族,她希望秦庄能给她一些时间,将来让赞西人攻打大齐,到时候哥哥可以趁天下大乱时,挥军南下直逼皇城。

    秦庄又把妹妹的信看了几遍,而后起身放在香炉里焚烧干净,他眼中的目光随着火舌的狰狞而蒸腾起杀气,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像秋振宇那个老家伙那样束手就擒。秋振宇还说什么梁国公主一定能搅得后宫打乱,结果不出几个月就被皇后踩在了脚底下,谁能想到,中宫那个女人竟会是如此强势的存在,成了他们前行路上最大的阻碍。

    而当初他豁出性命,想换得皇帝的信任,却适得其反引来皇帝的怀疑,君与臣之间早就没有信任可言,不是项晔死,就是他秦庄亡。

    他不要永远捡项晔剩下的,连同这纪州王府,这书房,他都觉得膈应。

    门外的下人闻见焦灼气息,慌忙进来张望,见安然无事便要退下,可秦庄却吩咐:“我要给文月回信,命信差速速前来。”

    数日后,重阳节的热闹已然散去,淑贵妃除了称呼和待遇有了变化,宫里一切如旧,人们闲来无事,便开始好奇玉明宫里那一位现在是什么光景。

    恰是这一天,梁国送来的人证物证都到齐了,皇帝在朝堂上正式宣判了秋振宇等一干人叛国的罪名,而众人唏嘘着光辉了数十年的宰相府轰然倒塌之际,皇帝也派人来带梁若君离开,她和自己的婢女海珠,将被送去无人知晓的地方,和当初的建光帝一样。

    但是对外的说法,对于梁国的交代,是他们的公主不堪生母和兄长获罪,悲痛难当悬梁自尽,周怀早已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为梁贵妃举行葬礼,就连玉明宫的宫女太监,都以为他们的贵妃娘娘吊死了。

    玉明宫里哀声一片时,云裳正好从宫外来,远远见到这光景,驻足看了片刻,之后再到上阳殿,对珉儿道:“好些娘娘都在附近看热闹,哪里像是办一位贵妃的丧事,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最终选择悬梁自尽,还以为她会强硬地活下去。”

    珉儿不言语,云裳见她气色不好,觉得可能是这话没趣也就不说了,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过了好久,才被小公主的哭声打破,珉儿便起身往外走。云裳忽然喊住她:“娘娘,摇篮在那边,您去那儿?”

    “我……”珉儿回过神,被自己的失神吓了一跳,“我这是怎么了。”

    “要不要请太医?”

    “没什么病,何必大惊小怪,宫里正给梁贵妃办丧事呢。”

    云裳抿了抿唇,大胆地说:“难不成我的心病好了,娘娘您却添了心事?”

    珉儿抱着咿呀的女儿满屋子转悠,云裳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等小公主终于安静下来了,珉儿才道:“我不好过,你姐姐也不好过,皇上夹在当中更不好过,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偏偏我们三个人谁都不会让步,特别是我。云裳,过阵子大家都习惯了也就好了,你且忍一忍。”

    江云裳一头雾水:“我忍什么?娘娘您这话……我听不懂。”

    珉儿道:“哪怕是这种尴尬的局面,也总会有一天习惯的,大家都习惯了就好了。”

    云裳垂下眼帘道:“其实尔珍私下里悄悄对我说,她觉得堂姐越来越偏执,有时候好像魔怔了一般,这两年多发生的事,把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尔珍是真心希望我能帮帮堂姐,可我能帮什么,从哪儿下手?她自己又不跟我说,只会一见面就怪我光和您亲近,不顾堂姐妹的情分。”

    “为难你了,可是云裳,我真心喜欢你,并不是要利用你才笼络你。”珉儿道,“你就像那个自由的我,在你身上实现了我不能实现的梦想,可你若是有顾虑……”

    云裳忙道:“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娘娘您别多心,我心里明白得很。”

    此时,清雅一脸尴尬地来禀告:“皇上已经下旨,宰相秋振宇,将于十一月问斩。”

    云裳绷紧了神情,只见皇后缓缓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回摇篮,而后独自走向水榭台,随手拿了一碟鱼食,静静地站在水边喂鱼,五彩斑斓的锦鲤围着她转悠,一切都那么安宁而平静。

    “娘娘她一定很痛苦?”云裳没有跟过去,她悄悄问清雅,“不论如何,那也是娘娘的父亲,还有亲哥哥。”

    清雅摇头:“娘娘不会为了他们的死痛苦,娘娘是为那些活着的人难过,宰相府的夫人们孩子们,从此没有家了,往后一辈子都会过得很辛苦,特别是孩子们。”

    云裳叹:“当初到底是谁想出来,把娘娘送来嫁给皇上的?”

    清雅苦笑:“谁知道呢。”

    随着秋振宇及其党羽的伏法,以及梁贵妃的畏罪自尽,朝廷和后宫都得以片刻宁静,平平安安地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到十一月,秋振宇在刑场受刑,据说无数百姓前去围观,皇帝更是亲临法场监斩,直至午后才归来。

    项晔先到清明阁更衣,洗去从法场带回的满身戾气,之后就打算去上阳殿看一看珉儿和孩子,忽见周怀喜滋滋地从门外来,告诉他道:“皇上,陈太医方才给娘娘把脉,娘娘有身孕了。”

    项晔愣了一愣:“皇后?”

254 托生

    周怀尴尬地说:“不然……还是哪位娘娘?”

    皇帝没再说话,换下衣裳匆匆赶往上阳殿,中宫已然一派喜庆,陈太医侍立在屋檐下,本是要向皇帝道喜,可皇帝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走过,只留下周公公客气地笑着问:“娘娘的身子可好?”

    而这一边,项晔冲到珉儿面前,榻上的人笑若春风,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心爱的人,避开宫人轻轻道:“怎么会有的?朕已经很小心了,你不是也说,太医讲才生养后,不容易有吗?”

    珉儿嗔道:“怪我?”

    项晔着急地说:“朕是心疼你,你生元元才多久,这就……”

    珉儿忽闪着明亮而无辜的眼睛看他,显然皇帝若是自己忍耐住了,不论如何也不会出意外,现在他知道要着急了?而这样的目光,直逼得项晔脸上通红,堂堂帝王竟弱气地说:“是朕不好。”

    珉儿乐了,软软地伏进丈夫怀里:“有总比没有好,我会好好保重身体。咱们元元虽然有哥哥们,可大家不在一块儿住,孩子到底是寂寞的。往后有个弟弟或妹妹与她同起同卧,我也好不必担心独独她一个人被娇惯得无法无天。”

    项晔抚摸着珉儿的背脊:“可你又要受苦了。”

    珉儿轻哼:“皇上总说这样的话,像是特特为了你生孩子,难道不是我自己的孩子吗?”

    “是,你说什么都是。”项晔伸出手掰着手指,像那么一回事地算日子,周怀说陈太医诊断约莫两个月了,那么明年元元满周岁时,她的弟弟或妹妹就要出生了,皇后这一年生一个,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外头的人一定又有话题可说。

    “宣陈太医。”项晔实在放不下心,就算陈太医说破天去,他也不安心,这样的日子将一直持续到明年孩子呱呱坠地,而明年之后,他对自己说无论如何都要克制好自己。

    珉儿躺在卧榻上,隔着纱帐看到陈太医在那儿头头是道地解释着什么,项晔一本正经地听,紧张得好像在宣政殿上议事,她轻轻一叹,自己被丈夫宠爱着她知道,可这宫里不是人人都能这么在乎她善待她,就当是自己多心,多留个心眼防范,总好过出了事再后悔或追究,那就真没意思了。

    皇帝在那儿说了半天,才屏退了陈太医,珉儿瞧见陈太医松了口气,心里直觉得好笑,项晔回到床边,握着珉儿的手说:“好生静养,朕不会叫任何人来打扰你。”

    珉儿笑道:“有了身孕,我若想抱抱女儿,清雅她们必然会拦着,这个不让我动那个不让我摸,皇上得空常来抱抱女儿,别叫她以为母后不要她了。”

    项晔连连点头:“朕知道。”

    照惯例,三个月后才可让人知道,到腊月里就能大大方方地说了,项晔此番特别担心珉儿,竟索性连太后也不告诉,如是低调地一直瞒了近一个月。因皇后一向独来独往清冷高傲地在上阳殿不见妃嫔,珉儿安胎一个月,外头竟也没察觉什么异样。

    待得腊月里,皇帝向太后道喜,直叫众人都吃了一惊,一则是帝后瞒得这样严实,再则小公主才半岁大,皇后这福气真是常人难有的。

    消息从长寿宫四散开,彼时淑贵妃因孙修容染病,正要出门探望,可是二皇子跟在她身后一定要同往,淑贵妃忌讳孙修容病着,不想带儿子去,在门前哄着他好说歹说,却是这时候传来消息,说皇后有身孕了。

    淑贵妃蹲在地上扶着儿子,呆呆地仰望着尔珍,沣儿则咕哝着:“母妃你早些去早些回来,我怕见不到你。”

    “你总有一天要离开母妃的,不能时时刻刻都跟在母妃身边,从前的你多听话多乖,这是怎么了呢,几个月过去了你还没好吗?”淑贵妃忽然崩溃了似的,含泪瞪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你打算纠缠母妃到几时,打算一辈子都这么没出息吗?”

    二皇子瘪着嘴,泪眼汪汪,想要靠上母亲的肩头,却被淑贵妃强行推开,他终于哭出了声,一发不可收拾,乳母们在一旁也不知所措,淑贵妃却凶狠地说:“让他哭,让他哭个够,你们谁也不要管他,我受够了,他不疯我也要疯了。”

    孩子哭着依旧要母亲抱母亲哄,虽然淑贵妃一再把儿子推开,可沣儿却只要她一人,结果到头来母子俩抱在一起哭,边上乳母宫女们都是唏嘘不已,尔珍与众人一道把母子俩送回了屋子里,好半天才都冷静下来,二皇子乖巧地捧着淑妃的脸说:“沣儿听话,娘不要哭了,沣儿听话……”

    尔珍听得心酸,淑妃那么疼爱自己的儿子,哪怕二殿下从此一蹶不振甚至痴痴呆呆,她也会守护他一辈子,是自己的一句话让她失了神,皇后又有了身孕。

    来年夏末秋初,这宫里可能要迎来嫡皇子,这对淑贵妃是很大的打击,她原以为至少要等上两三年,可那年轻的被呵护着的身体,又一次让她陷入恐慌中。

    许久许久,母子俩都平静了,二皇子乖乖地跟着乳母走了,宫女们奉来热水供贵妃洗漱打扮,她重新收拾了一遍后,如约到永宁宫探望生病的孙修容。

    屋子里林昭仪等人早已经在了,孙修容是风寒发热,病了几天已经好转,靠在床头与众姐妹说说话,虽然皇帝早就不怎么关心她们几位,总算还有姐妹们能慰藉寂寥。

    不过今日桌上堆了一堆东西,淑贵妃一进门,林昭仪就对她说:“是皇上送来的,派周公公送来的,太阳真是从西边儿出了。”

    淑贵妃嗔道:“皇上向来是关心你们的,可不能说没良心的话。”

    林昭仪撇撇嘴,请贵妃坐下,立时就笑问:“贵妃娘娘,上阳殿的喜事,您可听说了?”

    淑贵妃捧了茶暖手,点头不语。

    林昭仪兴冲冲地说:“您说啊,皇后娘娘的亲爹人头落地才多久,那亡魂只怕还在人间飘荡,会不会一头钻进自己闺女肚子里,托身到皇家来,往后这恩恩怨怨的……”

    忽然砰地一声响,淑贵妃把茶碗撂在了桌上,唬得众人都站了起来,孙修容也是满脸尴尬。但听淑贵妃斥责:“你胡说什么浑话,叫皇上和太后听去,你的脑袋才要落地呢。”

    林昭仪不敢吭声,低着头满脸不服气,淑贵妃又责备了几句,之后叮嘱孙修容好生歇息,便面色冷冷地离去了。

    众人送到门前,再回来时,只听林昭仪哼声:“她心里不好过,拿我们撒气,她难道不怕皇后生嫡子,叫我看,皇后娘娘还真该生个皇子了,让她日日夜夜不太平。”

    “姐姐少说几句。”孙修容急得不行,在座那么多人,万一把话传出去,对林氏没有好处,而她自己今日得了皇帝关怀,本是高兴的,没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从她永宁宫传出去。

    可这话,到底还是传出去了,不过两天功夫,宫里突然开始谣传,说才死了不久的秋振宇会不会找上自己的女儿,不仅仅是秋振宇,还有皇后几位叔伯和兄弟,秋家这一次死了不少人,这样邪乎的话愈演愈烈,连长寿宫里都没落下。

    太后是敬畏神佛的,自然也害怕鬼怪,心里觉得这话不是没道理,原本心心念念盼着皇后生一位皇子,这会儿却对林嬷嬷说,添个孙女也好,她真的怕皇后生出来的孩子天生带着戾气,若是带着前世的仇恨,往后岂不是要来找皇帝报仇?

    林嬷嬷觉得太后的想法很傻,可她不能明白地对太后说,私下见了皇帝,也是劝项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碎的妃嫔或是宫人可以责罚压制,逼着太后不高兴,她更要胡思乱想了,敢情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天下不太平,生出来还了得?

    但最初说这番话的林昭仪,却慌张地对孙修容说她出了永宁宫后再也没提起过,或许就是那天坐在边上的其他什么人传出去的,甚至连淑贵妃也脱不了干系。可是淑贵妃每日管理六宫之事外,就是在家看孩子照顾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娴静淡定的模样,怎么也想不到她身上去。

    可偏偏这话,就是从安乐宫传出去的,原本淑贵妃根本没想到这些,那天听林氏提起来,她面上生气,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不管皇后生男生女,现在娘胎里就给他按上恶名。

    若是仇人投胎的孩子,皇帝和皇室将来都要掂量他的分量,哪怕是嫡皇子,为了项氏的香火,为了皇族的传承,也不能冒险不是?特别是太后,太后一定会深信不疑。

    尔珍不得已,去为淑贵妃做了这件事,虽然她的内心很不安,可是后来几天,见淑贵妃精神好多了,安乐宫里又有了笑声,她也只能自欺欺人地把这件事压在心里。

    这话神乎其神地传了好几天,连宫外的云裳都有所耳闻,这日冒雪来探望皇后,稍坐片刻后,便小心地问:“娘娘,那些话,您怎么看的?”

255 寒心

    珉儿身上拥着雪白的狐毛大氅,带了云裳站在水榭台看雪景,景美人更美,远远望去,二人都宛若这冰天雪地里降临凡间的仙子。

    这是珉儿在皇城里的第三个冬天,而她也是第三次怀上项晔的孩子。头一个孩子没缘分相见,元元出生时也一度面临危险,到这一回,不知还会发生些什么,而堪堪三个月,就有恶名压在孩子的身上了。

    “娘娘,要不要我去对贵妃娘娘说,让她管管这宫里的歪风邪气。”云裳很正义,也很简单,她根本想不到同为母亲的堂姐,会诅咒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又或许在淑贵妃看来,这并不算是诅咒。

    珉儿淡淡一笑:“那些嘴碎的人若真能改变什么,还犯得着嘴碎吗?而我若生气动气,岂不是让她们称心如意,真要做出些什么来回应,若不是叫她们永远闭嘴消失的话,那不如不做,既然放她们一条生路,那我也不必计较。”

    云裳不服气:“话是如此,可心里头就是堵得慌,凭什么叫她们猖狂,平白无故地伤害一个孩子。”

    珉儿道:“她们的人生是有多不如意,才会在这种事上捡便宜呢,就当可怜可怜他们。”她欣然一笑,挽着云裳的手问,“沈哲在琴州有一处精致的别庄,你可知道?”

    云裳别扭地笑着说:“当然知道,那家伙差点就在别庄里实现人生宏愿了不是?”

    珉儿嗔道:“那是你家皇上太糊涂,做出荒唐事,和沈哲不相干,和我也不相干。我就问问你,想不想去看看那里是什么光景?”

    云裳还未察觉皇后的意思:“想去呀,可惜沈哲不知几时才回来,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珉儿笑问:“若是和我一起去呢?”

    “和您一起?”

    便是这一日的下午,雪花飞舞中,宫人们拥簇着皇后与沈夫人缓缓到了长寿宫,太后见着珉儿,便想起那些流言蜚语,望着她的肚子呆呆出神,太后明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是事情赶上了,外头又传得神乎其神,她心里实在不踏实。

    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太后虽然一生顺遂,那七年里也没少为皇帝操心,且夫君去得早,一路走来求神拜佛是她心灵的慰藉和信仰,能得以顺遂,她也必然认定是上天赐福。

    既然如此,要太后不信很难,而珉儿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也就只在乎这一位信不信,其他的人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因为孩子出生后,祖母的态度会影响很多事,珉儿希望太后能分毫不差地像疼爱其他孩子那般,同样疼爱腹中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万一,真是个皇子呢?

    “大冷天的,你们要去琴州,大风大雪,叫我和皇上如何放心,晔儿他如何能舍得下你和孩子?”太后惊闻珉儿要和云裳去琴州,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怀着孕,怎么好出远门。”

    云裳在一旁帮腔,说道:“太后娘娘,外头的传言您听说了吗?”

    太后眉头一挑,故作镇定:“胡言乱语的话,你们不要去听。”

    珉儿和云裳对看一眼,珉儿缓缓道:“母后,可是儿臣也会担心,儿臣和秋振宇积怨已久,听说能为官为宰的人,都曾是天上星宿转世,下去后阎罗王面前都会网开一面,儿臣也怕秋振宇对我对皇上痴缠不放。”

    这话直叫太后听得面色紧绷,但还是强硬地说:“没有的事,宫里天家气盛,什么妖魔鬼怪也来不得。”

    云裳忙道:“所以娘娘才打算和我一道去琴州,那里是项氏祖辈们所在的风水宝地,由祖辈们守护着娘娘和腹中的孩子,必然会选天上最明亮的星宿来投胎转世,太后您说呢?”

    太后眼中一亮,与林嬷嬷面面相觑,这话还真是在理,自从将琴州选为皇室陵寝,那里就变得水草丰美风景如画,民间都说该是她儿子做皇帝的,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

    “母后,这主意是云裳想的,云裳也是怕我胡思乱想,她这么一说,儿臣心安多了。在那里有列祖列宗守护着,凭谁也欺负不得儿臣腹中的孩子,母后您先应了儿臣,儿臣才好去求皇上答应。”珉儿挽着太后的手,温婉可怜,柔柔的目光直叫人心软,她道,“正好云裳一个人在京城寂寞,虽说时常能进宫,可总是不方便的,但若儿臣去琴州住一阵子,我们就能日日夜夜为伴了。”

    太后纠结了半天,算计着她们俩这一走,必定把沈云和元元都带走,一日见不着她沈家的大孙子,一日就不得安心,可是珉儿腹中很可能就是皇帝的嫡子,也是她心头的肉。

    “那你们带上我可好,咱们到了琴州各自管各自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有老婆子在边上碍手碍脚,可是隔开那么远,见不着你们见不着孩子,我这个冬天要怎么过呢?”太后道,“你们要去,我们就一起去,把皇帝留在这里好了,反正他也不缺女人伺候他。”

    这事儿珉儿和云裳早就有所准备,太后放不下沈云,云裳也不可能留下自己的孩子,来的路上她们就想好了,带着太后同行更可靠,她们也从不觉得太后碍手碍脚,比起世间大多数的婆婆,太后是很好相处的人了。总之眼下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珉儿想躲开是非,躲开那些人,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往后的事再慢慢算。

    “皇上要是不答应,您可得帮着说说。”珉儿眼眸晶亮,她很明白,最难说服的人,是项晔。

    正如她所料,第一遍提起来,项晔不答应,珉儿没有强求,留着太后先去商议,太后那儿把话说完了,她再接着缠,无论如何她都要走,既然人家爱传这样的话,那她就将计就计,还能换得一年清静。

    自然,珉儿心里很明白,到底是什么人传这样的话,她也宁愿是自己多想,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多想总好过不想。而这宫里,所有曾经在皇帝枕边睡过,连同离去的韩美人,死去的王氏,还有不知被皇帝藏到那里去的梁若君,珉儿唯独对一人不能痛下狠心,可偏偏也是这一个人,是她最不愿共处的。

    在对待淑贵妃这件事上,珉儿有魄力和决心,却没有狠心,给祖母的信里她也写到,越是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越是会迷茫和动摇,珉儿不想像对待梁若君那般去逼迫淑贵妃做些什么,甚至引导她往歧路上走,她不会放弃让淑贵妃永远离开皇城的决心,可这一次,她也不想再做任何去引导逼迫别人误入歧途的事。

    珉儿更期待到那一天的时候,她的良心可以完完整整的安宁。

    同样的,既然这样的谣言能把珉儿逼得不得不去皇家的风水宝地躲避,皇帝就不可能不在乎,他一面拒绝了珉儿的请求,不忍她风雪天出远门,一面已经派人悄悄查探这件事的来源,这一日他再次在长寿宫拒绝了太后帮珉儿说话,回来清明阁时,脸上正没好气。

    可周怀却得到了消息,在门外晃了又晃,不知该不该挑这个节骨眼儿说,正来回打转的人,冷不丁地瞧见皇帝在门里瞪着自己,他忙上前道:“皇、皇上,那件事……”

    “说吧。”皇帝有所准备,心里也给过自己几个答案。

    “最先提起来,是永宁宫里,林昭仪去探望孙修容时,和娘娘们说起来的。”周怀战战兢兢,一脸纠结地说道,“可后来把这话传出去,让宫女太监们到处散播的,却是、却是尔珍……”

    “尔珍?”皇帝冷冷一笑,果然是安乐宫,果然是淑贵妃,果然……是她。

    犹记得浩儿出生前,他在屏风后听见的话,现在想起来,元元出生后淑贵妃那异于平常的欢喜也颇值得玩味,皇帝心里,是比屋外风雪更冰冷的寒心,他没有生气更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地一笑:“她何必呢。”

    说完这些事,皇帝冒着风雪,一路走去了上阳殿,没有叫人通报,也就捉到了珉儿站在水榭台看风雪,虽然她被裹得严严实实,可皇帝早就说过天冷后不许站在这地方,珉儿被抓个现行,也没敢争辩,老老实实地跟在项晔身后回屋子里,抬眼看到他肩头的雪,嘀咕了一声:“底下的人都不给皇上撑伞吗?赶紧把衣裳脱了,雪一化开就把衣裳打湿了。”

    她伸手来拉扯皇帝的衣袍,项晔却顺手把她拥在了怀里,才从风雪里走来的人,身上冷得叫人打颤,可是珉儿忍下了,这个人一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朕不能离开京城,要盯着各地的灾情,朕派人送你们去琴州,只一件事,去了琴州要知冷暖,不许这样站在风里。”项晔温和地说着,他不知道该把那一个人怎么办,既然珉儿愿意避开,那就……

    好像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珉儿温柔地笑着:“你答应,我就安心了,你知道的,我不是在乎流言蜚语。”

    项晔颔首,捧着珉儿的脸颊,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彼此心领意会:“给朕一些时间,珉儿,再给朕一些时间。”

256 她身上的枷锁

    他没说要时间做什么,可他看起来那么痛苦,珉儿知道他在做抉择,他曾说过,自己和淑妃是不同的存在,可是秋珉儿已不是昔日的秋珉儿,淑贵妃也不是当年的淑妃了。那个女人,好像从此把人生全放在了孩子的身上,珉儿多希望,她至少能为自己活着,但到底怎么才算为自己活着呢,为了孩子就不算吗?

    这世上的事,永远也说不清楚,对于别人的人生,还是少些指摘的好,大家要么安然共存,要不,就有一方必须消失。

    “皇上不要为了我两地奔波,我们分开一阵子,彼此更想念是不是?”珉儿温柔地笑着,“等我快生了,皇上就来琴州陪着我,等我生下了孩子,咱们一起回来。”

    项晔点了点头,他显然知道珉儿这一胎若是嫡子,宫里会有怎样的风云变化,而她离去的这些日子,他该如何与那个人相处,对于江氏而言,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她可能希望自己再让她为沣儿生一个弟弟或妹妹,又或者……

    珉儿感觉到,丈夫的心不完完全全在自己这里,但他想着别的什么人,却是为了自己。的确,这本就是项晔和淑贵妃之间的事,先让他们有个了结才好。

    “捡日不如撞日,再往后风雪越大天越冷,明天我就动身。”珉儿笑着,“之后我们常常写信,祖母的信你替我转送到琴州去可好?”

    “朕会安排,可是明天就走?”项晔微微皱眉,略思量后还是松口了,“就依你了,你和云裳说,辛苦她照顾你还有太后。”

    珉儿一一应着,两人挽着手烤火说些贴心的话,不提宫里的是非也不会提那是非里的人,明日就要分开了,在一起的时间,皇帝一时一刻都不愿浪费。

    纠缠了几天,这件事总算是定下了,消息一经传出,长寿宫里便热火朝天地为太后准备行装,淑贵妃不能当没这回事,少不得来问问太后是否需要她做什么,太后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这么一大家子交给你了,我和皇后到琴州悠闲去了,我怪过意不去的。宫里宫外传那些难听的话,我们总要做些什么来应对,只好辛苦你了。”

    “您说哪里的话,您和皇后娘娘信任臣妾,是臣妾的福气。”淑贵妃依旧娴静恭顺,在太后面前无可挑剔,可是今天心里很不是滋味,皇后她怎么那么聪明呢,还想出来什么祖宗庇佑的法子。

    “淑妃啊。”太后唤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没改过来,忙又改了口,笑着说,“沣儿近来开朗多了,你时常带他出门走动走动,皇上去城外军营时,你就让皇上带上他。男孩子不要总窝在娘身边,他如今可是我们的大皇子,将来就是大哥,可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好。”

    “您说的是。”话虽如此,淑妃心里却不见得乐意听这些,他的儿子原本那么优秀完美,到底是谁弄成这样子的,难道要来追究她当时没看好孩子的错?

    但太后之后的话,就让她心里舒服了些,相伴了十几年,婆婆到底还是心疼她的,叫她走近些,轻声说:“你别多心想我的话,只念着我是为了你好,皇后这一去大半年,你要好好把握,这话不是说非要皇后让着你你才能怎么样,但机会摆在眼前,是不是?”

    淑贵妃紧紧抿着唇,点头答应了。

    翌日,太后携皇后并沈将军之妻同赴琴州,为皇后安胎祈福,连除夕春节也不再回京。皇帝亲自与众妃嫔送到皇城门下,恰是雪霁天晴阳光明媚,项晔转身时,便见淑贵妃满身光华地站在他身后。

    她并没有刻意打扮得隆重或花哨,只是仿佛一瞬之间,压在她身上的枷锁都不见了。

    项晔怔怔地看着淑贵妃,心中万千纠葛。

257 嫡皇子的命运

    妃嫔们都在一旁看着呢,皇帝望着淑贵妃的目光那么微妙,而淑贵妃却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皇后入宫之前的光景。那时候的淑妃就是这个模样,所有人都称赞她的贤惠,羡慕她的福气,直到有一天,上阳殿有了女主人。

    “你们都散了吧,天怪冷的。”项晔醒过神来淡淡一语,便要往清明阁去。

    淑贵妃没有挽留,也没有说多余的话,从今天起一直到皇后分娩,她都有大把的时间,她的手伸不到琴州行宫去,无法改变皇后要产子的事,但如太后说的,她能在这半年里,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

    皇帝并不讨厌她不是吗,不然沣儿和浩儿,从哪里来的呢。

    皇帝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对淑贵妃道:“你抽空把书房打理一下,过去泓儿用的桌椅书本虽然都撤去了,也难免你心里忌讳,你若想做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做,安排好了之后,正月里就要送沣儿上书房了。”

    淑贵妃好不欣喜,施施然福身:“臣妾记下了,多谢皇上。”

    项晔点了点头,到底走了。

    林昭仪几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时间可真快,我们到京城那年您才怀着沣儿,这就要上书房了。”又有人说,“娘娘,您请大师去诵经超度吧,不过叫我说,皇宫那么大,空着的殿阁这么多,何不另辟出一个地方做书房。”

    淑贵妃心情甚好地听着,与众人道:“娘娘和太后不在宫里,腊月里我们自然要清闲一些,待我向皇上求得恩典,让姐妹们在自己宫殿里接见家人,一两位总是使得的,不要太张扬就图个高兴。”

    这下可把大家乐坏了,纷纷拥簇着淑贵妃往安乐宫去,反正皇后是怎么也不会为她们着想这些事,皇后不是连太后带亲戚进宫都看不惯吗?回想起来,前三年宫里的日子多自在,逢年过节的宴会上,她们还有胆子向皇帝抛洒媚眼,或是在路边等一等圣驾说几句话,哪怕露个面也好呀。

    可皇后一来,韩美人、王婕妤,甚至连她的嫡母赵氏,将军府的小妾锦绣,还有堂堂梁国公主,一个个“死”在她手里,她们这些没有靠山没有恩宠的女人,除了躲在屋檐底下嚼嚼舌头,还能做什么?

    不论如何,淑贵妃比皇后好相处多了,就是那梁若君,也比皇后强百倍。

    风雪的天,皇城里却莫名有着花团锦簇的盎然生机,不仅仅是妃嫔,连宫人们都好像松了口气,然而太后与皇后的队伍,马不停蹄地前往琴州,对此一无所知。

    娘儿几人时常同坐一辆车,那日停驾歇脚时,太后忽然想起当年的事,搂着珉儿笑道:“那时候皇帝堵着你不让你上马车,你转个圈从另一边就上来了,哎呀把我乐的,我就没见我儿子这么吃瘪过。”

    云裳好奇地问着什么事,珉儿也回忆起了曾经的点滴,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琴州,此番太后与皇后都不住行宫,早已有人打前站收拾出沈哲的别庄,纵然是白雪皑皑的冬日,别庄中有山有水,宛若世外桃源。更要紧的是,这里再也不会有宫人们妃嫔们,闲来无聊的是是非非。

    日子一晃,就是腊月,皇帝派人送来各种年节上的东西以及问候,传话的人或多或少会提起宫里如何,对太后说起妃嫔们今年得以在宫中宴请家人,宫里格外的热闹,向来喜欢热闹的太后不免神往,这琴州的清净日子,若非沈云和小公主这对活宝贝逗着她,早就闷不住了。

    可为了皇家的香火,为了皇后腹中的皇子,一年半载算不了什么,太后每天都虔心礼佛,向神佛和祖先祷告,祈求保护皇后腹中的孩子,这令珉儿很感动,她是连安胎药都不能坚持每天喝下去,可太后风雨无阻地为她和孩子祈福。

    每次看着太后虔诚的身影,珉儿都会想自己将来会带给太后怎样的后宫局面,她不想看到太后伤心难过。

    在琴州的日子久了,随驾的宫人们都认为皇后会记挂不下宫里的事,会担心皇帝动心,会担心妃嫔们争宠,甚至半年后等她回去,宫里指不定会多几个怀有身孕的人,然而皇后压根儿没想这些事。

    珉儿是来安胎的,每日只想着元元和腹中的孩子,对皇帝的思念表达在书信里就足够了,她的超脱看起来很不真实,可珉儿实实在在地享受着琴州别庄的清静。

    而京城皇宫里,自从皇后去琴州祈福安胎,项晔就常住清明阁,不再踏入后宫半步,淑贵妃没有强求也没有怨怼,偶尔到清明阁问候,偶尔送儿子来见见父亲,淡泊得让林昭仪她们都为贵妃着急,甚至觉得贵妃若是不珍惜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她们多好。

    可恰恰是淑贵妃的淡泊安宁,反叫皇帝过意不去,每每她或是孩子来清明阁,皇帝都会抽空相陪,坐着喝杯茶说会儿话,至少也有大半个时辰,有时候淑贵妃一下午都在清明阁,安安静静地与皇帝共处,仿佛真的回到了前三年的光景。

    两头都太平,想象中的好戏没能开场,于是皇后生男生女,成了最后的压轴大戏。

    除夕一过,陈太医就赶来琴州,往后会留在这里照顾皇后待产,太后私下里问陈太医能不能看出男女,陈太医表示他没有这个本事,至于皇后跟前,珉儿根本不在乎男女,从来也不曾问过。

    元宵前,珉儿收到了祖母的信,连带着皇帝的信一起,项晔在信中提到,他已经在为即将出生的孩子起名字,若是男孩儿如何,若是女孩儿如何,珉儿看过信,就默默地收了起来。

    清雅帮着拿来攒信的盒子,小心挑开了锁,收拾了这些,也没见皇后有动静要回信,不禁笑问:“娘娘不着急给皇上回信吗?”

    珉儿颔首:“没想好说什么。”

    清雅没再问,转身去放盒子时,珉儿则问她:“赵国可有一出生就册封太子的先例?”

    “奴婢记得有过一位,只是后来就夭折了。”清雅如是禀告,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着急地看着皇后,“娘娘,奴婢是照实说……”

    “你紧张什么,我们有什么不能说的?”珉儿笑叹,“你说的不错,不仅仅是赵国,历史上一出生就册封太子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清雅抵着脑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不过她倒也觉得,皇后开始惦记这种事,反而显得真实得多,一时想岔开话题,便道:“娘娘,马上就是万寿节,您给皇上准备什么贺礼。”

    珉儿懒懒道:“你把琴州好吃的东西挑两件送去就好。”

    清雅哭笑不得,却听皇后说了句让她吃惊的话,珉儿竟是一副漫不经心地姿态说:“我若生下嫡皇子,就请皇上立刻册封太子,有什么事,就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做个了结。”

    “娘娘……”清雅紧张地问,“您是说,淑贵妃娘娘?”

    珉儿点头,摸了摸还没怎么大起来的肚子:“我也不能一辈子躲在琴州,是不是?”

    京城里,今年正月最热闹的不是元宵,而是皇帝的万寿,像是因为皇后不在,淑贵妃格外地殷勤,元宵时对付着过了,皇帝也不在乎,她精心准备了万寿的酒宴,结果这天南方传来消息,突降百年一遇的暴风雪。皇帝召集官员商议赈灾之事,不可否认除掉了秋振宇一干党羽后,好些事做起来比往年艰难得多,但皇帝不会服输,连风雪都畏惧,又如何去踏平他想要的土地?

    只是,淑贵妃的一腔热情被辜负了,安泰殿里除了妃嫔们尴尬地零星散在席间,皇帝不在,王公大臣也不在,舞娘乐师们怯怯地后场等待上台献艺,最后却等来淑贵妃的打赏,让她们散了。

    不多久,妃嫔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安泰殿,淑贵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望着高高在上却空荡荡的皇帝宝座,她今天故意让人安排了单人的坐席,把皇后一贯的位置挤掉了,她也很想坐在皇帝身边,但是她不能。

    “娘娘,咱们也回吧,这里越来越冷了。”尔珍在一旁劝说。

    “回吧。”淑贵妃扶着尔珍的手站了起来,可门前赫然出现高大的身影,皇帝带着一身疲倦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常服,与金碧辉煌的安泰殿极不相称,可是他来了,他竟然来了。

    淑贵妃呆呆地看着皇帝向她走近,项晔则微微一笑:“难为你张罗这一切,朕总该来看一眼,何况是朕的生辰。”

    “多谢皇上。”淑贵妃泪光莹莹,忙端起已经凉透的酒,恭贺道,“祝皇上万寿无疆。”

    项晔接过酒杯饮尽,冰凉的酒水钻入腹中,辛辣味从咽喉往身体里扩散,可分不清是酒暖了肚子,还是肚子暖了酒,项晔道:“朕和你走走,外头风停了不冷。”

    可是一路走,都是淑贵妃在说今日的事,皇帝一言不发,走了半程就快靠近安乐宫时,皇帝停下了脚步,道:“早些歇着,朕回去了。”

    淑贵妃心头一颤,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皇上说过,臣妾想说什么,只管对您说,那今晚臣妾希望您能留在安乐宫里,让臣妾伺候您安寝。”

    皇帝淡淡:“不必了,朕还有很多事。”

    淑贵妃暗暗握了拳,不甘心地问:“那明晚呢?”

    项晔摇头:“还不知道。”

    “其实皇上,是怕娘娘不高兴是吗?”

    “对,朕怕她不高兴。”

    出于意料的答案,可是项晔回答得很坦荡,他平静地看着淑妃:“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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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介绍:
“你是秋振宇送给朕的礼物,用来代替他的项上人头。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要顺从于朕?”项晔手中的玉骨扇轻轻一挑,脱下了皇后的凤袍。 “祖母说,秋家的女儿,不需要顺从。”珉儿仰视着这个浴血而来的王者,眼中没有半分卑怯。 大婚之夜,皇帝拥着其他女人而眠。 然而冷落、羞辱、欺压,皇帝的所有厌恶,都影响不了这个女人。 直到那一天,项晔看见珉儿对另一个男人,露出笑容。中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中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中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