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心头好
梁若君在上阳殿被皇后压抑得喘不过气,一路回来心中翻江倒海不是滋味,意外地见到了皇帝,听得他说这些话,心内的幽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红着眼睛露出了她最美丽的笑容。
海珠跪在地上,见二人含情脉脉,立刻止住了哭泣,悄悄从边上绕了出去,而一出门,就见周怀在外头,冲她一笑示意她走远些,另安排了宫女进门去侍奉,说道:“你不是日日夜夜盼着这一天吗,不用你伺候着,皇上的习惯你还不知道,让她们伺候就好了,要紧的是别委屈了娘娘。”
海珠急于解释:“周公公,奴婢当真不是故意虐打那丫头的,是她们先……”
周怀却打断了说:“皇上不追究,哪个还敢追究?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有娘娘在有皇上在,谁也伤不得你。皇后娘娘那儿总要立威的,过去了就好,我跟你说,要紧的事娘娘和皇上好,只有皇上在别处如何甚至在上阳殿如何,别乌眼鸡似的盯着人家,不值当。受点委屈就当是替娘娘挡灾了,有娘娘的好,才有你的好不是?你想想今天这事儿,皇上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保你,换做别人经了尚功局宫正的手,还想自己走回来?”
只见寝殿内灯火次第而亮,他们便离得更远一些,进出侍奉的都是清明阁的宫人,年纪皆在四十岁上下,听说是皇后入宫后才都换成这个年纪的宫女,可见皇后防得多厉害,连让皇帝多看一眼美色都不允许。
但皇帝这么做,仅是希望能在梁若君身上用药,他很明白再多的宠爱,只要不在一起,彼此的信任就缺了那么一大块,可是项晔不想碰梁若君,也不愿轻易让人糟践她的身体。事情过去后,他会给梁若君一个富贵安逸的去处,甚至让她自行选择未来的人生,除非她要与梁国共存亡,不然项晔不想她死,更不想伤害她。
皇帝对周怀提起这些事,商议如何才能顺利“过关”,周怀久在宫廷,虽是个公公,可这里头的事知道的不少,过去赵国后宫还在老皇帝那会儿,颇有几分荒淫无道,这样的事一点都不稀奇。民间青楼里,妓子们遇见不想接的客,会偷偷使这样的伎俩,让恩客自己沉浸在幻想里。
周怀为皇帝找来合适的人,原就打算在七夕佳节这晚用在贵妃身上,没想到今天还发生了这么多事,越发显得有“意义”了。
宫女们渐渐离开了贵妃的寝殿,海珠和周怀都在一旁屋檐下看着,有一人上前来向周公公禀告说皇上和娘娘入寝了,他哦了一声,命人关上了殿门,吩咐了可靠的人值夜,就对海珠说:“皇上是不喜欢被人打搅的,事后要一觉睡到天亮,你我都歇着去吧。”
海珠不安又兴奋地朝殿内望了几眼,眨巴着眼睛说:“奴婢知道了。”
屋子里,早已是春色旖旎不可言说,梁若君等这一晚等了很久,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不是她勾引皇帝,而是皇帝半百呵护。
其实皇帝很矛盾,他摸过梁若君的肌肤,看尽她的春色,只不过不到那一步,就不算在一起吗?世间没有这样的规矩,可项晔总觉得,不到那一步,梁若君的人生还能重新开始,他本是可以豁出去什么都不管的,可即便在大国利益之下,无辜的人终究是无辜的,只不过他们必须无条件地牺牲一切。
看着妩媚娇柔的人在面前渐渐迷失自己,柔和的香气,滑嫩的肌肤,却没有勾起皇帝半分**,待梁若君昏昏沉沉似醒非醒,面上潮红一片,如宫女所说的进入了春梦一般的幻觉后,项晔便离开了卧榻,轻轻拉起了床帐,将春色围在其中。
走到窗下吹凉风,让脑袋清醒了几分,耳边传来轻轻的**,项晔没有在意。此时此刻,没去想梁若君明日怎么样,也没想珉儿会不会担心他假戏真做,想的是秋振宇在自己好不容易得到赞西国恢复盐价的时候,搅乱江南市场,人为哄抬粮价盐价,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可是他却束手无策,除非对那些商人用武力镇压。
可是这样做,会失去民心,皇帝连年征战,好不容易让百姓觉得皇帝打仗是对的,难道他打完了外人,要把刀枪对着百姓不成?那些商人也是大齐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
皇帝的拳头砸在了窗棂上,但很快就担心被外面的人看见他不在床上,便退了回来。这才意识到床帐里的梁若君已浑身瘫软呼吸急促,那些药物太厉害,这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项晔在梁若君完全昏睡过去后,才挪到她身边去,照着宫女的指示在床上留下痕迹,他内心自嘲着,世易时移,当初他被王氏下药,如今却轮到他对一个女人出手,堂堂帝王,怎么总碰到这么些见不得人的事。
好在结果让皇帝很满意,翌日醒来的梁若君,羞答答地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看着衣不蔽体的皇帝,项晔冲她一笑,便要赶着时辰去上朝,穿戴时彼此眼神交流,无限的暧昧旖旎。
出现幻觉的梁若君更是没有半分怀疑,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的刺激,床榻上更是留下了她初夜的落红,当海珠跑来问怎么样时,她含泪点头:“皇上待我很温柔。”
皇帝更是兑现了他的许诺,不再偷偷摸摸,命内侍将昨夜的事大大方方地记上一笔,不用妃嫔们费劲打听,这消息就立刻传得人人皆知。都说皇帝是故意的,故意**后昨晚不给他面子,没想到皇后的风光会这么短暂,可贵妃是救了皇帝一命的人,生死之间的情意,的确是不能比。
长寿宫里,太后今早独自用膳,平日里贵妃都会来,好像从前的淑妃,若是皇帝前一夜在,她就不来,皇帝若是不去她才会早早地来。太后听闻这些事,叹息道:“好像又变回从前的样子了,这样也挺好的,只是不知道珉儿心里能不能过得去,她千辛万苦生了小公主,皇帝却在她怀孕分娩的日子里移情别恋,换做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林嬷嬷道:“太后,咱们说好的,咱们不管这事儿。”
太后连连点头:“我也管不了,我就逗着孙儿们乐呵吧。对了,你去接云裳母子进宫来,那孩子啊,我不催她她就不来,不知道我想念孙子吗?”
林嬷嬷笑道:“虽说将军不在家,可府里的人都在,家里大小事,再加上将军的人情往来,都是夫人一个人操持,又要照顾那么小的孩子,夫人分身无暇呢。”
太后不满地说:“那不如把孩子放在我这里养,我给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她也好省心了不是。”
林嬷嬷劝:“将心比心,哪个亲娘能离了孩子,更何况将军如今远在天边,孩子就是夫人唯一的慰藉了。”
太后倒也不是自私的,听得这话便心软了,念叨了几句想念云儿,就没再坚持。
此时将军府里,云裳正在管家的指导下,放出去第一只信鸽,看着信鸽在天上盘旋了两圈后飞得无影无踪,她的心也跟着走了。
“夫人您放心,信鸽一定会飞到羌水关去的。”管家见夫人满面忧愁,好心地说,“过去将军出远门,若有事交代小人,也是这样传信,虽然纸笺重量有限,能说的话不多,但比八百里加急可快得多了,只要不是信鸽自己偷懒歇着不动,也不容易被人抓着。”
可他说了半天,云裳几乎都没听进去,沈哲不在身边,她永远也不会觉得安生,就算现在皇帝突然要她带着孩子再滚回羌水关去,她一定包袱都不收拾,带着孩子就走。有沈哲在的地方,就是天涯海角都是家,而这将军府再好,没有他在……
“夫人,您今日进宫吗?”侍女前来询问,打断了云裳的思绪。
“我想一想。”云裳道,“我乐意去见皇后娘娘,可是不想见太后,太后总是会说些让我心里不自在的话,一两次忍了,听得多了,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侍女们面面相觑,她们不曾跟进宫,不知道太后到底念叨了些什么,不过天底下的婆婆都一样。
但天大亮后,云裳还是动身进宫了,在家闷着也是闷着,她知道皇后闷在上阳殿一样无聊,她们至少还能说得上话。
自然一进宫,孩子就被送到长寿宫去了,云裳本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对珉儿说,谁知被告知昨晚七夕佳节皇帝宠幸了梁贵妃的事,直叫她心里七上八下,不敢想象皇后此刻该多伤心。
走到上阳殿外时,刚要上桥,听见身旁的人说:“夫人,贵妃娘娘来了,咱们等一等吧。”
云裳转身,见贵妃被宫女们拥簇而来,不知是她多想,还是事实如此,贵妃今日的打扮格外明媚,浑身透着一股子张扬气息,像是要告诉全天下人,她如今才是皇帝的心头好。
228 可怜的女人
可这份骄傲是她应得的,这个人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帝的贵妃,凭什么不能得到皇帝的心。道理云裳都懂,可她的心向着皇后,一想到这样的光芒会刺痛皇后的双眼,她心里就不好受。连自己的堂姐,都被云裳挡在了心门外,何况一个外人。
彼此见过礼,梁若君站定遥望上阳殿,白天再看一眼,心情和昨夜全然不同,天知道昨晚她是怎么走过这长桥,好在有皇帝,不正是因为皇帝把心放在了自己这一边,才惹急了皇后吗?
“妾身正要去拜见皇后,不知贵妃娘娘是不是要同往?”云裳主动开口,她知道皇后不会轻易让人踏足上阳殿的。
“我只是散步走到了这里,见到你来了,上前来问候一声。”梁若君红光满面,如她那极富感染力的笑容,此刻周身的喜气,也叫人不自觉地跟着她一道快活。
云裳从一开始就对贵妃有所提防,纵然如此,也感受到她的快活,像是张扬,又那么纯粹,若是撇开皇后,与这样的人相处,一定会很愉快。可见,皇帝移情,也不是没道理的。
“不能让皇后久候,还请您见谅。”云裳礼貌地欠身行礼,便往长桥上走去。
“夫人。”可梁若君却喊下她,温柔地问,“夫人回京多时,可有与将军书信往来,将军必然很牵挂夫人呢。”
云裳淡淡一笑:“多谢娘娘关心,已去信报平安。”
梁若君道:“那就好。”她爱怜地看着云裳,“异地相隔,实在辛苦你了,但将军功在社稷,千千万万的百姓都会感激他,将军会名垂青史,连同你和孩子们的名字。”
这很像是一个公主该说的话,不管梁若君出于什么目的,如今沈哲在云裳心里是弱处,提起来就是隐隐的痛,她未必会激烈的排斥或厌恶,可是每提一次,就牵扯她的心,好好的人儿,也会被折磨坏的。
不远处,淑妃款款而来,原是有宫里的事要向皇后禀告,见贵妃与妹妹在岸边说话,她微微皱起了眉头。云裳心思浅,而梁若君的心比海深。
昨夜皇帝终于临幸了梁若君,淑妃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与皇后相处了两年,皇后这一次的反应多少有些反常,既然皇后都亲自出面了,她们之间必然有个输赢较量,自己不必搀和进去,将来皇帝站哪一边,她就站哪一边。
但是云裳现在的立场很尴尬,他的丈夫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弱,皇帝大有驱逐功臣,甚至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的趋势。而人人都知道,云裳算得是皇后的闺中密友,皇后若与贵妃较量,云裳自然就是站皇后那一边,可她偏偏又是自己的堂妹。
“你的姐姐也来了。”梁若君看到了淑妃,便不再提起沈哲,静候淑妃到了面前,她大方地问,“淑妃姐姐,也是要去上阳殿?”
一声姐姐,叫淑妃好不尴尬,勉强堆笑:“宫里的一些事,要向皇后娘娘禀告。”
梁若君忙道:“你们且去忙吧,我这个闲人不好耽误你们的。”又道,“淑妃姐姐太忙碌了,我那里两次做东都请不得你赏光,皇上昨晚还惦记你呢。”
淑妃的目光定在梁若君的脸上,前几日在长寿宫里见到的人,还不是这般张扬的,她们这些可怜的女人们呐,得到些许雨露,就好像拥有了世间万物,飘飘然起来。
229 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淑妃客气了几句,不愿在梁若君面前露出什么心思,之后两边别过,她和妹妹步入长桥,而贵妃则继续悠哉悠哉地散步去。
因提起沈哲,提起两地分离,云裳的情绪不由自主地低落起来,一路上不言不语,淑妃说了半天的话,妹妹好像也没听进去,淑妃拦下她道:“你这么心事重重地去见皇后娘娘,不怕娘娘为你担心?”
云裳看了眼姐姐,摇头:“皇后娘娘不会介意的,我在娘娘面前无须掩饰。”
淑妃便问:“怎么了,难道贵妃对你说了什么?”
江云裳淡淡一笑:“真没什么。”
她执意进门去了,而姐妹俩来的目的不同,淑妃禀告了一些宫里的事后就该退下,云裳却像这屋子的主人似的自由自在,独自在水榭台上坐着发呆,直等淑妃要走了,才出来送了送。
“云裳,是不是想沈哲了?”珉儿将她叫到身边,语气温和,“心里有不痛快地就说出来,憋着多难受?”
果然对着珉儿,云裳才说得出那些心里话,提起方才在岸边遇见梁若君,梁若君的那一番赞扬,让她心里很不自在。云裳毫不顾忌地说:“沈哲要做什么,刀山火海我也支持他愿为他牺牲,可我并没想过要他名垂青史什么的,我只想他平平安安,谁在乎这些?”
淑妃也提起梁若君,只略略一句带过,珉儿则早就揣摩到淑妃的态度,她这回是干岸上站着,不到最后不会插手的。
但此刻听见梁若君对云裳说这些话,换做林昭仪那样的人,珉儿也就不多想了,她们只会瞎热情不动脑子,可梁若君那么聪明,会不掂量掂量自己说出来的话,对听者有多大的影响?她一定是故意的。
其他的事,珉儿总能开解总能哄得云裳高兴,她本就是心思浅的人,可与沈哲异地分离的辛苦,除非夫妻团圆再无别的法子,珉儿略劝几句后,就只能干等着云裳自己振作起来。
“娘娘,我去把孩子抱来,特别想看云儿和公主在一起。”云裳这么说,就起身了,也许只是个借口,也许是她突然来了情绪,不想让太后霸占着自己的儿子。
珉儿猜出几分心思,但只玩笑:“可别看着看着,把我家公主看成儿媳妇了。”
云裳笑了,转身就回长寿宫去抱孩子,自然她到了太后面前,会借口是皇后要看孩子,想必珉儿不会和她计较这些细节,都是做人媳妇的,都知道婆媳关系的微妙。可是没想到,云裳这会儿却是“自投罗网”来的,太后正不高兴,想找她回来问话,又怕兴师动众惊了皇后,没想到云裳自己回来了。
一进门,太后就含怒道:“我听说你是自己喂养云儿的,你瘦成这个样子,自己都要养不起来了,怎么养孩子?怪不得云儿不长个儿呢,你不能喂饱他,他怎么长?这会儿孩子不仅长身体,还长脑子呢,你不怕把儿子喂傻喽?”
云裳被训的脑袋发懵,不知道是谁透露了她亲自喂养的事,离开羌水关时沈哲叮嘱她入京后要用乳母,不然会被笑话,云裳本不当一回事,但也算小心的,可没想到还是被太后知道,也没想到太后会这么过分地说她。她做亲娘的,想要为自己的孩子,怎么了?
太后并没有恶意,她见不得云裳弱不禁风,想象不出她这个样子怎么喂得好孩子,云儿方才哭得厉害,乳母喂了后的确安生了,太后随口问了几句孩子平日里吃得怎么样,乳母亦是不小心说漏嘴,一句:“夫人喂得可好了”,就闯祸了。
“把孩子留下,让我看他几天,等乳母把他喂得白白胖胖了,你再抱回去。”太后冷下脸道,“你回去也把身子养好,胖一些了再来的话,我就让你把孩子带走。”
云裳摇头,跑上前一把夺过了自己的孩子,叫太后也是目瞪口呆,她倔强地反抗着太后:“我的孩子我要自己养,请您恕罪。”
“云裳,我不是要害你,我是为你……”
“这是我和沈哲的孩子。”云裳小心翼翼地怀抱着自己的儿子,孩子被一折腾在睡梦里就开始哭,惹得她也红了眼圈,匆匆道一声告退后,转身就走了。
太后愣了半天,指挥林嬷嬷:“还不快派人跟着,别伤着孩子。”
原本说好抱着孩子去上阳殿的,可云裳出了长寿宫后一路往宫外走,生怕太后会夺走儿子似的,一直到皇城门下,林嬷嬷紧赶慢赶地追上来,才和云裳说上话,嬷嬷好声好气地说:“夫人您别误会太后,太后不是生您的气,也不是要夺走您的孩子,太后是心疼您,怕您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将军远在天边,太后不把您照顾好了,如何向将军交代。”
一提起沈哲,云裳的心更痛,她也知道自己不对劲,太过的思念,竟然反变成了提也提不得那个人,她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结果还是……
“嬷嬷,我知道是我不好。”云裳垂首道,“您替我向太后赔不是,就说我知错了,我会让乳母好好养云儿的,我在家养着他,哪儿也不去,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请太后不要担心。嬷嬷,我走了。”
言罢,柔弱的人儿就上了马车,匆匆催着车夫快些回府去,林嬷嬷退在路边不知该说什么好,之后回到太后身边禀明这些话,也只惹得老人家生气。
上阳殿这一边,珉儿左等右等不见云裳,等清雅打听来消息,她不禁露出怒意。
清雅劝道:“您可别和太后生气,叫奴婢来看,夫人这么瘦弱的确不适合自己喂养孩子,孩子自然长得白白胖胖的,可是夫人自己的身体快被掏空了,太后也是好意,想必是一时着急把话说重了。”
珉儿摇头:“我怎么会气太后,我气梁若君好端端地说那么一番话,谁知道她想干什么。若是无意的,这样的人就该管好她的嘴巴,让她闭嘴,若是有心的,就更可恶了。”
清雅知道皇后说的是谁,可眼下那一位,真是春风得意。那之后连着数日,皇帝夜夜流连玉明宫,从起初的偷偷摸摸,到现在正大光明,益发连上阳殿都不去了,原先还每日去打个照面,眼下似乎是被气着了,索性连门都不登。
中元一过,珉儿和小公主都足月了,太后怜爱孙女,本要为公主举办满月之喜,但珉儿说朝廷今年征战耗费不少,能省就省一些,将那些银子用于民生社稷,也算为小公主积福。太后笃信福报,自然就答应了。
皇后出月子,妃嫔们最激动,撺掇着淑妃来请旨,想一道至上阳殿请安,看看失宠的皇后如今是什么光景。
而皇后竟也一反常态,立时就答应了,众人便纷纷猜测,是来了一位足以威胁她的贵妃,让她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孤高冷清,不该再把人都挡在上阳殿之外。
自然贵妃也与众人一道至上阳殿拜贺,第一次见盛装华服的皇后端坐上首,梁若君还是被震撼到了。皇后那扑面而来的高冷骄傲,不是谁都能装出来的,她的目光永远给人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在她膝下卑微如蝼蚁的错觉。
但行礼后,梁若君便挺直了脊梁,她站在群妃之首,代替了淑妃昔日的地位,高高的发髻上,簪了一朵怒放的芍药,而芍药最似牡丹,乍一眼看,谁能分得清。
珉儿一如既往的言谈,不过是略亲和了一些,更大方地抱来小公主让众人看一眼,之后便询问淑妃三皇子和沣儿如何,说些家常的话后,众人就散了。
皇后今天比往常好相处,但谁都看得出来,皇后像是故意冷落了贵妃,与淑妃说孩子的事,和贵妃不相干,与妃嫔们说入秋后的事,也不把目光落在贵妃身上。那年轻美丽的女人虽然耀眼夺目,可迅速在人群中被孤立了。
至少在上阳殿,谁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和贵妃站一边。
令人惊讶的事,不知是贵妃为此在皇帝面前撒娇,还是皇帝派人盯了上阳殿的动静,梁若君前脚走出长桥,皇帝就急急忙忙派人来请她去清明阁,像是知道她在皇后面前受了委屈,特地来安抚。
可今天,是皇后出月子的日子,皇帝却都不来看一眼妻女。
清明阁里,得到了安抚的梁若君,已经不在乎皇后的冰冷了,笑若春风地站在皇帝桌边为他磨墨,满脸喜滋滋的气息,叫人看着欢喜。
忽然间,周怀匆匆进门来,紧张地说:“皇上,皇后娘娘到了,就要进门了。”
项晔心里一颤,瞥了眼一旁严肃了神情的梁若君,故意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以作安抚,一面对周怀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让皇后进来便是了。”
须臾,珉儿缓缓走进门来,长袍曳地,气势逼人,那蓄在眼眉里的怒意,看得人心颤。梁若君定了定心,上前福身:“参见皇后娘娘。”
可珉儿看也不看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桌后的皇帝:“皇上,臣妾今天出月子了,特地来向皇上请安。”
230 我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
“是啊,朕正打算批了这几本折子,就去看你和孩子的。”项晔绕过桌前来,端着尴尬的笑容,还不忘看一眼边上的梁若君。
皇帝这一眼,显然“触怒”了珉儿,她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项晔,口中则冷冰冰地说:“贵妃退下,本宫有些话要和皇上说。”
梁若君怯怯称是,也许她并没有那么害怕,可在皇帝面前,不由自主地就想让自己变得柔弱一些,而她退到门外后并没有离开,贴在门上站着不动,外面的宫人如今都知道她是皇帝心尖上的人,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拦着。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高耸的发髻挡住了门上镂花的一角,随着身体的微微颤动,那阴影也跟着晃动,皇帝和珉儿在殿内看得真真切切,项晔轻声道:“她没走。”
珉儿盯着门前看了看,可冷不丁地项晔竟凑上来在她面颊上一吻,珉儿捶打了皇帝一下,着急地说:“别叫她看见了。”
项晔却爱不释手,委屈地说:“朕快忍不住了,不想再看见她,夜里的事也别扭,朕何苦来的,她何苦来的。”
珉儿摸摸项晔的胸膛,安抚他:“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别着急。反而眼下我特别担心云裳,沈哲那儿怎么说,还要等多久才能让他们夫妻团聚?”
项晔摇头,失望地说:“秦庄很狡猾,要他翘尾巴太难,不过眼下秦文月在赞西国风生水起,他们兄妹之间也能做文章。”
珉儿道:“慢慢来,皇上走来京城,可是花了七年,何况要征服她国的领土。攘外必先安内,秋振宇和秦庄,是两个最大的麻烦。”
项晔捧着珉儿的脸颊:“如今连攘外必先安内的话也随口说来,朕真怕有一天被你比下去。”
珉儿摇头:“你可是我的天神。”一面说着,推开了皇帝,他们并不打算大声嚷嚷说什么,故意叫梁若君听见,那样太假了,她什么都听不见,心里才打鼓呢。
而梁若君果然因为听不见里头的动静,心里渐渐焦躁起来,偏偏她个头不够高,没法儿挨着门上的镂花偷窥殿内的动静,终于忍不住,想从门边上探头时,皇后忽然出现在了眼前,梁若君被抓个现行,脸上立刻涨得通红。
“下不为例。”珉儿冷冷地说,“梁国皇廷里,有这样的规矩吗?”
梁若君慌忙要屈膝告罪,却被皇后一把抓着胳膊,珉儿道:“你打算让皇上以为,是我欺负你?”
“娘娘,臣妾没有……”
珉儿拢一拢身上的披帛,轻叹:“我一直觉得,纵然皇上多情,你总是懂事的那一人,七夕之夜我说了那么多,就是想提醒你知道自己的分寸,可结果呢?今天这样的日子,哪怕皇上请你来,你也不能来呀,你不是一清早才跟着大家一起来拜贺我吗,皇上若是忘记了今天我出月子,你也忘了吗?”
梁若君轻轻咬着唇,皇后这算是和她撕破脸皮了吧,但这样才正常不是吗,这些日子以来,皇帝的心全在自己身上,旁人也罢了,可皇后一人足足霸占了皇帝两年,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她真的能忍吗?就算是忍了,也只会让人看见她忍得很辛苦,而梁若君也会猜不到皇后暗地里会怎么对付自己,这下大家撕开了,倒也坦荡了。
“臣妾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梁若君弱气地说,“娘娘若要怪罪,臣妾也愿意承受,可是臣妾没有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珉儿道:“我知道,但你得做给别人看才行,现下宫里都在看热闹,等着你一步步登天,把我从上阳殿赶出去。”
梁若君连连摇头,珉儿便幽幽一笑:“那就做给别人看,让人知道你是老老实实侍奉本宫,不敢僭越尊卑。”
“臣妾该做什么?”
“我叫你做什么,便做什么。”
话音才落,项晔走了出来,面色深沉:“你们怎么站在这里说话?”
珉儿欠身道:“我和妹妹正要离开,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
项晔望着梁若君,眉目中依依不舍,梁若君也是满眼地渴求,大概是不想被皇后带走,可皇帝到底没开口,皇后命她同行,她不得不跟着走。
那日之后,曾屡屡被拦在长桥之外的人,成了上阳殿的座上宾,皇后没事就把贵妃叫到跟前,可不和她说话,也不会虐待她,只道是八月十五,想抄一套手抄的经书献给太后,但她产后手脚无力,握不住笔,就把这个重任交给贵妃了。
皇后很挑剔,梁若君每天从早抄到晚,总会渐渐笔力不足,后几页自己有些不同了,皇后便说不好要重新来,更会仔仔细细一张一张看过去,有些字只是笔画略长一些或略短一些,根本不影响字的辨识,皇后也会说不好,让她重新抄。
一天两天,梁若君还忍得住,三四天后,每日走入上阳殿,就如同上刑场一般,而这几天皇后每天派清雅到清明阁等着皇帝,几乎是逼着皇帝每晚到上阳殿安寝。虽然同在上阳殿,可贵妃与皇帝如同不得相见的日月,白天她抄写经书抄得头昏眼花手指发麻,太阳一落山就被赶走,皇后绝不让她看一眼皇帝。
分别,让正陷入热恋的人煎熬难耐,可皇后像是故意的,总会在书桌上留下一些皇帝的东西,睹物思人,叫她无法静心,写错一个字整张纸就毁了,反反复复,折磨得梁若君憔悴不堪。
这日退回玉明宫,她因为长久坐着抄经,腰疼得直不起来,坐在镜台前卸妆的力气也没有了,软软地伏在榻上,委屈地把被子咬在嘴里,海珠小心翼翼地为她拆下发髻上的宫花,心疼地说:“皇后太恶毒了,凭什么作践您,她看起来冰清玉洁的,心却这么黑。怪不得能当众毒杀与侍卫私通的妃嫔,还把沈将军的侍妾活活冻死,她们都说,宰相的夫人也是皇后杀的。”
梁若君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她想起了那个人,秋振宇。来了那么久,她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果然皇后和娘家关系并不好,虽不至于撕破脸皮,可宫人们都知道,皇后对宰相淡淡的,对已故的原配夫人更是恨不得杀之而痛快。
“别说了,我不想提起她。”疲倦的人又闭上了眼睛,吩咐海珠,“准备香汤沐浴,我洗了就要睡了。”
她迷迷糊糊着,满脑子转悠的都是经书上的字,抄经没有让她凝神静气,反而逼出了体内无穷的戾气,梁若君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她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就把墨泼在皇后脸上,她多想豁出去一回,凭什么被皇后欺负?可她在这宫里,除了皇帝无依无靠,想暗地里捉弄皇后也办不到。
耳边听得动静,梁若君呢喃:“海珠,在水里放多些花瓣,墨水味儿叫我难受极了。”
却听得皇帝的声音说:“你不想抄,就跟她说,怕她做什么?”
梁若君猛地醒来,见到皇帝在眼前,分别数日终于得以相见,她顿时泪如泉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慢慢爬起来,扯着项晔的衣袖低低啜泣。
项晔叹道:“朕让你受委屈了。”
梁若君摇头:“是臣妾没用。”
皇帝长舒一口气:“不是你没用,是朕没用,不知从几时起,就被她束缚了。朕富有天下,铁骑踏遍山河,却对一个女人束手无策。怪只怪朕曾对她动心,眼下依旧有情,牵绊住了。”
皇帝这话很实在,梁若君不用去追究真情假意,皇帝若不是对皇后还有情,怎么会纵容她呢,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女儿。
梁若君心里一动,柔软的手暧昧地抚摸起了皇帝的胸膛,她也想要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她和皇帝的牵绊就更深了,就什么也不输给皇后了。
不想皇帝无心**,道是:“朕今夜来,是因为小公主哭闹不停,朕借口不能静心批奏折,硬是离开了。来你这里也是偷偷摸摸的,马上就要回清明阁去,你心里一定委屈,可是再忍一忍,朕会想法子的。”
梁若君偃旗息鼓,不敢再撩拨皇帝,垂下眼帘委屈地说:“皇上,臣妾不想再去上阳殿了,皇上有法子吗,您去对娘娘说,还是……”
项晔略作思量,忽然道:“乐府新晋的乐班,要在中秋节献艺,不如朕派你去盯一盯,同样也是为了太后高兴而做事。朕若这么安排了,皇后还强行要你去抄经,她也太不知分寸了,皇后心里也是明白的,你放心,她不过是骄纵些,并不敢挑衅朕的底线。”
梁若君的神情立刻明朗了:“那臣妾明日就去乐府。”
项晔欣然:“你高兴朕就安心了,别难过了,再忍一忍,朕一定会想法子让皇后接受你。”
梁若君眼中掠过淡淡的失望,她多想听皇帝说,让自己代替皇后,不过皇帝真这么说了,她又未必能信。便按下心思,高高兴兴陪项晔说会儿话,预备着明日去乐府避开皇后的折磨。
231 要么反扑,要么坐以待毙
一切如梁若君所愿,隔天一早,周怀就派人来请贵妃往乐府去指导乐师准备中秋献艺,直叫她心情甚好,面上又有了美若春风的笑容。
可原以为皇后会碍着皇帝不再纠缠,不想清雅竟然追到乐府,倒也不是穷凶极恶地要带贵妃走,一本正经地问她:“娘娘说抄经书的事儿被搁置了,佛前许愿不得反悔,也不能损了太后的福德,还望贵妃娘娘能有始有终,娘娘问您打算怎么安排。”
边上的海珠实在气不过了,顶上前道:“是皇上派贵妃娘娘来这里管事的,云嬷嬷您该去问皇上怎么办,抄经书人人都抄得,做什么非要贵妃娘娘去?”
清雅和气地笑道:“自然乐府里的事,也是人人都做得,抄经书却是为太后积福的好事,皇后娘娘也想把这份福报给贵妃娘娘,海珠你这话说的,像是皇后娘娘强人所难:”
海珠气不过,却被梁若君拦下,难得一贯人前温柔的人,竟也硬气起来,她再也不想去上阳殿受折磨了,比起**的痛苦,精神上的摧残才让人崩溃,她受够了。
“你回去禀告皇后娘娘,抄经书的事我不能帮娘娘了,这份福报我更愿意留给皇后娘娘和小公主。”梁若君终于端起了贵妃的傲气,对清雅道,“皇后娘娘若觉得不妥当,那也只能请皇上做主了,中秋献艺同样马虎不得,到时候王公大臣宗亲贵族齐聚一堂,可不能丢皇上的脸。”
清雅不争辩,她只是来问问的,自然就应下了贵妃的话,走时依旧客客气气,反叫梁若君望着她的背影心里直打鼓。
海珠气哼哼地说:“娘娘,皇后真是不要脸,她就差明着捉弄您了。”
梁若君拢起臂上的披帛,按捺不安的心跳:“随她吧,我守着皇上,就什么都有了。”
如此,在她的坚持下,在皇帝对上阳殿的敷衍周旋下,皇后再没有来找梁若君的麻烦,自然贵妃也十分勤劳谨慎,并没有马虎对付乐府的事,有心安排出最上佳的演出,好在中秋宴上令皇帝龙心大悦。项晔亦曾对她说,正是梁国大漠里她宛若仙子降临凡间的一舞,叫他念念不忘,自然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掌管这件事。
至于帝王恩宠,皇后太过强势,玉明宫里春色难再,梁若君夜夜等待皇帝的出现,夜夜失望而眠,个中心酸无人可诉。
八月初的一天,她在乐府看过了舞蹈的排演,天色已黑,带着海珠与宫人掌灯归来,不想竟在路上遇见从清明阁来的皇帝,而皇帝又显然是在路边等了好久。
“他们说你还在乐府,朕不便过去,就想着在这里等你,果然遇上了。”项晔一面说着,摸了摸梁若君的手,“天凉了,你穿得单薄。”
梁若君空虚的心被瞬间填满,眼含热泪地望着这个男人,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好像生命那般珍重,心里总是疼得让人发慌,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皇帝是这世上,第一个给她温暖,给她依靠的人。
“朕和你走走,我们说会儿话,那天之后,又好久没见你了。”皇帝带着梁若君沿着花径,逆着太液池的方向走,梁若君感受到皇帝的心意,他必定不想被上阳殿里的人看见,可是这防备的心,太叫人无奈了,他可是帝王呀,真的拗不过自己的皇后?
然而也许常人会这么想,却是梁若君最容易想通为什么,她十八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皇帝宠爱着自己的宠妃,皇后折磨着被宠爱的宠妃,好像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可以永远并存。
在她的心里,妻妾有别根深蒂固,梁国宫廷的辛苦,并没有让她生出珉儿那般离经叛道的反骨。
他们携手散步,说些有趣的事,皇帝问乐府的节目准备得如何,梁若君却要卖个关子,说说笑笑很是惬意,而一见到皇帝,梁若君就好像能飘进天堂。
可是这样美好的时光很快就消失了,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让上阳殿里的人获悉皇帝与贵妃在夜色中漫步,当他们原路返回,准备彼此分开时,皇后抱着小公主出现在了眼前。
夜色漆黑,灯火摇曳,皇后从暗处走向明处,身上的宫服缀满了晶莹剔透的珍珠,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如此华美炫目,可在梁若君眼里,却如同催命的鬼怪。
“皇上,元元见不到父皇,哭闹不止,臣妾只能哄她来找父皇,您快来抱一抱。”珉儿径直走向皇帝,把襁褓里的小公主塞给了他,而后目光幽幽转向梁若君,“这几天你很忙,我们好久没见了。”
梁若君福身行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珉儿丢下冷冷的目光,对项晔道:“皇上,我们回吧。”
皇帝怀里抱着女儿,心里早就柔软了,硬是做出几分幽怨恼怒的模样,干咳了几声,不舍而怜惜地看着梁若君:“早些休息,自己要保重身体,不要等不及中秋,你先病了。”
说罢这句话,项晔跟着皇后走了,宫女太监都跟着走了,一时只剩下玉明宫的人,被挤在外头的海珠这才提着灯笼跟上来,气得咬牙切齿:“天底下的皇后,都这么贱吗?”
“海珠,叫人听见你还活不活?”梁若君堵住了海珠的嘴,可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知道,皇后不会放过她了,她们这辈子是缠上了,若有一日自己像母亲那般失去恩宠,皇后一定会把她踩进泥土里。
要么反扑,要么坐以待毙。
然而这一边,项晔高高兴兴地跟着珉儿回来,一背过人去,两人便是你侬我侬亲昵不已,就连上阳殿里,也仅有清雅一人知道帝后不和是装的。
珉儿脱了衣裳,见皇帝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女儿,看到他眼下暗沉满是疲倦之态,心疼地说:“这么装着皇上累吗?我倒是没什么,反正我本就不喜欢她,因为她,云裳回去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没精神。”
项晔道:“不累,朕在宣政殿天天跟大臣们装,早就习惯了。唯一别扭的是房里那些事,朕纵然不欺她,也于心不忍,好在现在有你缠着,朕……”他一面说着,手就不老实地缠上来,被珉儿打开道:“皇上这两天吃了补药,要清心寡欲。”
皇帝不乐意地撇撇嘴,说着:“玉明宫里,可是夜夜投怀送抱,朕是当世柳下惠。”
珉儿噗嗤一笑,拆下青丝披肩,潇洒地说:“那你倒是去呀。”
可项晔却来说:“你别心急,明天就有人会给她牵线搭桥了。”
珉儿回眸:“秋振宇那儿?”
项晔道:“正是。”
珉儿叹道:“咱们这样联手欺负人,太不上道了。”
项晔冷冷一笑:“难道心善仁慈,然后坐等他们达成目的,我们沦为阶下囚,葬送好不容易建立的江山?”
珉儿笑悠悠看着项晔,推开他的身体:“嘴上说着这么严肃的话,皇上的手往哪儿放呢?”
项晔欺身而上,拥着珉儿不放开:“你说放哪儿就放哪儿。”
漫漫长夜,上阳殿与玉明宫却是两个季节,一处温暖如春,一处寒如深冬,辗转难眠到天亮的梁若君,精神倦怠,可还是打起精神往乐府来。眼下她手里这件事总要做好,别叫皇后到时候挑刺捉她的短处。
今日要选定最终呈上给帝后太后挑选的曲牌,自然要附和中秋节庆的气氛,有些曲子虽好听,可寓意凄凉,若有不懂来历的人胡乱呈上去,可就是**烦了。梁若君算得是精于此道,又事事费心,很是妥帖。
此刻正歇着,等海珠去沏茶来,廊下黄叶纷纷落,她抬手接了两片在手中把玩,忽然身后有人悠悠出声,道:“娘娘,宰相大人命奴才给您送一封信来。”
梁若君彷徨地转过身,才发现刚才侍立在廊下的宫女太监都不在了,与她说话的,正是乐班的乐师,这些日子天天打交道早就熟悉了,可他却到今天才……
乐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试探着:“娘娘,宰相大人说了,您可以不接,不接就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接了,往后奴才将全力为您和大人效力。”
梁若君的心几乎跳出胸膛,她早就知道秋振宇是她这一边的,哥哥再三这么交代她,可是她在这里举目无亲,除了海珠找不到任何能传递消息的人,而海珠那么张扬,恐怕早就被人盯上了,根本派不上用处。
“娘娘?”乐师再次询问。
梁若君盯着那封信,心中翻江倒海,昨夜的事清晰在眼前,以及皇后对她所有的欺侮都深深刻在脑海里,她孤零零的无依无靠,皇帝随时会被抢走,就像昨晚一样……
“宰相大人还说什么了?”梁若君伸出手,颤颤地想要接过来。
可是乐师却把手一缩,收回了那封信,满脸狡猾地说:“大人说您乐意收就好,但这封信是空的,等奴才回禀宰相大人后,大人会正式给您送信进宫。”
232 小人绝无二心
梁若君惊愕地看着乐师收回手,这才害怕可能着了谁的道,若是皇后派人来试探她?更若是皇帝呢?
她太冲动了,竟也不辨一辨真假就伸出了手,一句话更是应得好像早就知道秋振宇会来找她,真是秋振宇也罢了,可若不是……但她又要凭什么去分辨敌我,母亲和哥哥把她送出来,就只交代了她要做什么,却没告诉她该怎么做。
但乐师却是有备而来,收起了信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阴沉沉地说:“贵妃娘娘,此物您可识得?”
梁若君定睛一看,心头惊了惊,但那后怕的彷徨消失了,至少能得到这块玉佩,显然不可能是皇帝或皇后的什么人,这是哥哥随身的玉佩,是哥哥的信物。
“这块玉佩随娘娘嫁入大齐,秘密交给了宰相大人。”乐师道,“宰相大人命小人向娘娘出示此物,请娘娘对宰相大人不要有所顾虑。自然,娘娘若有一日不愿与大人为伍,只管告知大人,大人他绝不会强求。”
忽见不远处,沏茶的海珠归来,梁若君忙正经了脸色:“我知道了,你赶紧退下,往后有什么信什么话也这样私下里递给我,连我的宫女都要避开,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她回来了,你赶紧退下。”
乐师立刻领命,待海珠走近时,他躬身行礼道:“谨遵娘娘吩咐。”便大大方方地走了。
海珠看了眼,不乐意道:“这些乐师磨磨唧唧又自以为是,叫奴婢说,您让他们弹什么他们就该弹什么,哪里来这么多话缠着您。”
梁若君接过茶水,浅饮一口压压惊,不以为意地说:“只要中秋献艺稳稳当当,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海珠挑起眼眉哼笑:“娘娘您说,皇后的经书能抄完吗?”
如今提起经书两个字,梁若君就头疼,没好气地说:“她不为难自己的话,一两天就抄完了,她就是故意刁难我的,别提了,我不想听任何关于皇后的事。”
然而此刻,离开了梁若君的乐师,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清明阁中,谁也没看到他是怎么来的,在周怀的安排下,出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项晔看了看玉佩,让周怀递还,自己瞥了眼那人,冷冷道:“贵妃应下了?”
“是,娘娘显然知道秋相大人会找她。”
“她信你了?”
“娘娘看到玉佩就信了,一切如秋相大人所料。”
皇帝转过身来,目光锐利气势威严:“朕能信任你,又或者你转身到了秋振宇面前,便把这里的事说了?”
乐师伏地,严肃地说:“小人的性命是沈将军所救,沈将军要小人生便生,死便死,如今将军命小人忠于皇上,小人绝无二心。”
项晔道:“朕不会要你生生死死,慢慢收集证据交到正手里便是,而你也要小心,狡兔三窟,秋振宇或许另派了什么人盯着你。”
待周怀送走乐师,再回到皇帝跟前时,项晔已经心无旁骛地钻研起了西平府送来的折子,周怀轻声道:“皇上,今日是否邀请贵妃娘娘来用午膳?”
项晔叹了一声:“罢了,朕根本不想见到她。”
周怀笑道:“不如请皇后娘娘来,只当是娘娘自己要来的。”
皇帝脸上掠过一抹喜色,展颜笑道:“这个主意好。”
233 虐待贵妃
然而,当周怀派人去送消息,上阳殿给的回话却叫人意外,皇后此刻预备出门,不得来陪皇帝用膳。
周怀谨慎地向项晔解释:“沈夫人身体一直不好,皇后娘娘很担心,正要亲自到将军府看望弟妹。”
项晔最近要忙的事太多,一时忽略了将军府里的人,不禁担心:“云裳的身体还没好?”
周怀道:“话是如此,但夫人是真的病了,还是装病不愿进宫,且要等娘娘去看过才知道。之前夫人与太后为了孩子的事有过矛盾,太后心中不安,娘娘亲自去一半也是为了太后。”
项晔本兴冲冲等珉儿来,这下不仅扫兴,更担心云裳,益发连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一直没叫周怀传膳,反急切地等待将军府的消息。
而将军府这边,不想皇后会大驾光临,前呼后拥的队伍到达门前时,把一家子人都惊着了,若是从前,珉儿定不要这些排场,可她现在正扮演着嚣张霸道的人,顺带就应允了这样的安排。
门前,将军府的下人跪了一地,果然不见云裳的身影,珉儿唤起了时常跟随云裳的丫鬟,问她夫人身体怎么样,那丫鬟双眼一红,哽咽道:“夫人越来越瘦,药是吃的,饭却吃不下。”
云裳最初病了,倒也不是被太后气的,她胸上堵住引起的发烧,又疼又磨人,不得喂养孩子,自己也折腾掉半条命,那一阵总算缓过来之后,才因为心情郁郁寡欢,身体才不见好。此刻珉儿见到她时,病怏怏的人身上倒是很干净,清爽的头发整洁的寝衣被褥,看得出来下人们都是用心伺候的。
“你呀……”珉儿本有很多话说,可是看到病弱的人还对她咧开嘴笑,一时心酸难耐,不等说话竟先落下泪来,拉着云裳的手说,“我在这里,只有你一个朋友一个姐妹,云裳,你叫我说什么好?”
这话勾得云裳也忍不住,清泪划过素颜,真真楚楚可怜,珉儿不忍,忙自己先止住了哭泣,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努力笑着:“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哭了你也不哭可好?”
“嗯,我不哭了。”云裳很听话,软软地伏在珉儿肩头,但哽咽着,“我以为我会很坚强,可结果没用,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想得快疯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把自己都折腾病了。”
珉儿松了口气:“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就放心了,慢慢调养,总是会好的。”
云裳答应着,这才想起来问:“娘娘您怎么来了?”
珉儿道:“放心不下你,太后也不放心,我知道太后是有过分的地方,说了伤你的话,可她是疼爱你才会这样的,你病着她也不安生。你和太后,都是沈哲最重要的人,如今他一个人在外头吃苦,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们。”
珉儿说着叹:“讲这些做什么,你明明最懂事。不说了,我就陪陪你,我和皇上说好了的,待得久久的等天黑前再回家。”
此时乳母将沈云抱来,小家伙被养得白白胖胖,乐呵呵地看着珉儿和自己的母亲。珉儿抱他,他就伸手扒拉珉儿的衣襟要找奶吃,逗得众人大笑,珉儿拍着小家伙的屁股说:“长大了可不能够啊,不然姑娘见了你都该吓跑了。”
云裳许是病中,总会胡思乱想,盼着自己的孩子能有好前途能有好的人照顾以后的人生,便说道:“太后总想把他和小公主撮合一对,娘娘,我若有什么事,您就收了这个女婿吧。”
珉儿生气地说:“你再这么说,我就走了,你要和沈哲一辈子呢,你们还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云裳含泪:“可我的身体好不起来,我也想好的。”
珉儿心中一转,便道:“好,你若死了,我就把云儿收做女婿,你安心了吗?”
云裳愣了愣,一时泪如雨下,许是认定了皇后会哄她会安抚她,结果真的换来这样的话,她不甘心了,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年华……
珉儿也不管她,抱着云儿满屋子转悠,和乳母说孩子养的太好了,她就快抱不动了,丢下云裳一个人自怨自艾,而她当真就像孩子似的,没人理她了,她反而好了,可怜兮兮地望着珉儿,珉儿这才笑:“不哭了?我没用午膳就出来了,我们一起吃点可好?”
宫里头,梁若君因担心自己是被皇帝或皇后试探,离了乐府后,就急于相见项晔,纵然见到了兄长的随身玉佩,也不敢掉以轻心,显然乐师那边的人比她心智深得多,她则在了完全被动的立场。
听闻皇帝未传午膳,便回玉明宫亲手做了几样皇帝来时爱吃的东西,带着海珠和其他宫女来到清明阁。
门里项晔不得不揉一揉脸,捏出违心的表情,笑着迎出来,嗔怪道:“你这几日辛苦得很,又惦记朕做什么?”
梁若君摆下膳食,等尝膳太监来试过毒,便一样样摆出来请皇帝享用,温柔地说:“皇上不好好吃饭,哪里来力气对付国家大事,臣妾没别的本事,这点事还是做得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打量皇帝的神情,想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但怎么看皇帝和平日里并没什么两样,梁若君暗暗松了口气,她可以相信乐师真的是秋振宇的人。
“皇后离宫去将军府了,要入夜才归来。”项晔口是心非地说,“等下你就在这里陪着朕,朕把一些积攒了还没看的折子,今日都看了。”
梁若君欣喜地说:“臣妾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项晔摸摸她的手道:“你给朕做了这么可口的饭菜,朕怎么舍得你离去?”
想起方才从玉明宫一路走来时的心情,梁若君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明明心事重重,却又莫名其妙的格外轻松,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因为皇后不在宫里。哪怕那个女人日日都在上阳殿不见人,可存在与否委实不一样,倘若她能永远不要回来就好了。她就能安安心心和皇帝在一起,宁静而美好的在一起。若是如此,她也不必在乎秋振宇,甚至可以完全抛弃母亲和兄长。
梁若君双手交叠,捧着皇帝的大手说:“皇上握笔辛苦,臣妾给您揉揉。”
项晔笑:“那朕还怎么吃饭?”
梁若君愣了愣,露出傻傻的可爱,见皇帝也笑着,她当真以为自己很讨人喜欢,却不知道,是皇帝为她编制了一场梦,这场梦太美太真实,让她误以为自己是醒着的。
那之后一整天,珉儿在宫外陪伴云裳,梁若君在宫里陪着帝王,本以为相安无事,谁知日落之后,梁若君本是回玉明宫洗漱更衣,随时预备圣驾到来,不想却是上阳殿的宫人先传话来,说皇后娘娘请贵妃前去一见。
海珠拦着不让,怂恿贵妃:“娘娘就说等着见皇上,珉儿再去不迟,您这会子走了,皇上来了见哪个?”
梁若君再三权衡,还是决定前去一会:“她若欺我,皇上也能亲眼看看,免得疑我矫情做作。”
果然,上阳殿等着她的,是对于这一整天待在清明阁里的苛责,其实皇后刚刚才从宫外归来,人都还没进上阳殿,就急着把贵妃叫去,一见面,竟是劈头盖脸地问:“你知不知道清明阁是国事机要重地,你在哪里一整天,想做什么?”
她们早就撕破脸皮了,皇后这么问,梁若君也不意外,可她当真答不上来,毕竟清明阁的确不该是妃嫔流连的地方,皇后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回,她却在那里从中午待到天黑。
“你在这儿好好想想,想明白了,让人来告诉我。你可是贵妃,你这里做不出规矩,底下的妃嫔都要乱了。”皇后明摆着刁难人,带着宫女走上长桥,赫赫扬扬地回了上阳殿,留下几个宫人看守在这里,监督贵妃静思己过。
天还不冷,可夜风甚凉,梁若君匆匆出门锦衣轻纱不足御寒,秋风一阵阵过,很快就把她的身体吹凉了,而她站在这里,稍动一动,就有上阳殿的人板着脸说:“贵妃娘娘您想好了吗?”
海珠气得浑身发抖,可梁若君却不让她多嘴,她纹丝不动地站在风里,远望着夜色中上阳殿的璀璨,人人都说上阳殿是从凌霄殿落下太液池的明珠,可在她看来,不过是一颗死鱼眼珠,总有一天,她要把这颗鱼眼珠踩在脚下踩烂了。
这样的戾气冲上心门,梁若君恍然一怔,她怎么了,她怎么也变得狠毒起来?
而海珠实在气不过,就给身后的小宫女使眼色,那小宫女便要想法儿去给皇帝通风报信,可是才走,就被上阳殿的人叫住,海珠便嚷嚷:“夜里这么冷,还不许我们去给贵妃娘娘那件披风?皇后娘娘是让咱们娘娘在这儿想事情的,难道是让她吹风受冻,虐待她吗?”
上阳殿的人早就被清雅**过,见到这光景也不慌,心里都有谱,便互相商量了几句,放那宫女走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皇帝一行才匆匆而来。
234 只有你能伤我
皇帝一行,将太液池边照得亮如白昼,远在上阳殿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而皇帝见到梁若君后,二话不说就拉着她的手走上了长桥,大有要和皇后辩个明白的架势。
“皇上,您要带臣妾去哪里?”明知是去见皇后,梁若君却一时糊涂了,而她被冷风吹得身体僵硬,走路很不利索。
“她不是要你想清楚吗,朕来替你告诉她,到底想清楚了没有。”皇帝怒气冲冲,“朕也要问问她,想清楚了没有。”
梁若君拉着皇帝的手,颤颤巍巍地说:“皇上,臣妾的腿麻了。”
项晔忙问:“要不要紧,走不了了吗?”
而他们说这些话时,上阳殿的大门轰然打开,宫女太监手执灯笼,火龙一般沿着长桥逶迤而来,皇后不紧不慢地走在中间,梁若君心中一紧,弱声道:“皇上,娘娘来了。”
“来了才好,朕也要见她,问一问是不是从今往后,朕做什么事都要看她的脸色。你大度不与她计较,但她可知道你与朕联姻的意义?荒唐至极!”皇帝拉着梁若君的手,朝着珉儿迎上去。
两处相遇,珉儿气势凌人,皇帝亦怒气冲天,梁若君反而变得越来越渺小,躲在皇帝的身后,更主动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不知为何,纵然心中有了戾气,有了想要驱逐皇后的冲动,真正面对秋珉儿时,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矮人一截。
“贵妃做错了什么,你要让她站在风里反省?”项晔先开口,“她是堂堂贵妃是梁国的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有什么话,不能让她到上阳殿里去说,要让她这么难堪?”
珉儿昂首相对,毫不畏惧地看着皇帝,而项晔虽背对着梁若君,可自己身后还有许多不知情的宫女太监,皇帝只能板着脸,满脸怒气,严肃得令人害怕。
要知道在她成为皇后之前,这宫里没有人不怕皇帝的,还记得她第一次踏足上阳殿时,皇帝驾临的消息传来,每一个人都如临大敌。现如今他们是跟着自己,两年来皇帝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们也学得皮实了,知道皇帝威严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柔的心。
但现在,必须让所有人都明白,那颗温柔的心,转去了玉明宫。
“清明阁是国家大事机要之地,贵妃不知分寸,纠缠皇上一整天,实在有失体统。”珉儿毫不退让,“臣妾身为中宫,不能视而不见,不能由着贵妃恃宠而骄乱了宫闱规矩,皇上可以坐享齐人之福,可臣妾不能卸下肩上的责任。”
梁若君在身后听得真真切切,而这声音仿佛会顺着太液池的水传出去,传遍六宫。
“何必说得这么好听,不过是你嫉妒罢了。朕处处忍让,无一不依着你,只想你能与贵妃和睦相处,贵妃亦对你恭敬有加恪守本分,可你却咄咄逼人。”项晔失望地说,“你道是妃嫔有错,中宫有指教的责任,那皇后有错,嫉妒心重,就可以无法无天?”
“皇上这话,是真心的吗?”珉儿走上前,仰望着项晔,纵然知道字字是戏,心里也颤得慌,皇帝若真有一天这么对她,珉儿绝不会留恋纠缠,她会走得干干脆脆,权当从没来过。
珍惜自己的人和心,才值得自己去珍惜,任何感情任何人,勉强都不会有结果。
“朕待你,待贵妃,都是真心,为什么你非要排挤她欺负她,为什么不能为朕想一想?”
“因为皇上把臣妾的心伤透了,这世上哪怕再多的人来为难我,我也毫不惧怕,可只有您。”珉儿这话,像是真的,“这世上,只有皇上能伤得了我。”
项晔被触动了心弦,几乎绷不住,但珉儿立刻话锋一转,眼含深意:“皇上,云裳缠绵病榻瘦弱不堪,实在叫人可怜,长此下去,只怕命不久矣,还请皇上下恩旨,召见沈哲回京,哪怕只是让他看一眼云裳也好。”
皇帝一阵沉默,看着珉儿的双眼,读出她的用意,摇头道:“沈哲镇守羌水关责任重大,岂能为了儿女情长抛下将士和百姓,你去告诉江云裳,是生是死且看她自己的造化,若是扛不起将军夫人这样的重担,朕会替沈哲找更好的女子相配,也会给沈云寻最好的继母抚养他长大。”
“皇上……”珉儿猜想,皇帝明白她的意思了,不过这心思可千万不能让云裳知道,云裳若知道,她这一天相伴的时候,满脑子想着如何利用云裳做文章,一定要伤心坏了。可珉儿没有恶意,他们总要给沈哲一些机会,好让秦庄能跨出一步。
帝后二人目光相交,真真假假唯有他们自己明白,梁若君躲在皇帝身后,已是十分震惊了,她这算成功了吗,终于把帝后的关系挑唆得水火不容了?
“皇上要带人走,臣妾拦不住,但贵妃若做错什么,臣妾还是会追究她的过错,皇上要么废了臣妾,要么就管好您心尖上的人,别叫她坏了宫里的规矩。”皇后那么强势,连废后的话都能说出口,她身后的宫女太监都被吓着了。
而珉儿撂下这句话,就转身扬长而去,宫人们手持灯笼一路尾随,长桥上的光亮顿时暗了不少,项晔松了口气,转身对噤若寒蝉的梁若君说:“不怕,没事了,朕送你回去,你冻坏了。”
梁若君茫然地望着皇帝,柔弱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泪光莹莹楚楚动人,却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
项晔皱着眉头道:“别怕,有朕在。”
他带着人离开了上阳殿,而在场所有的人,都认为,皇帝这一走,不知几时才会再来,原本心就不在这里了,现下怕是连最后的责任和情意都没了。帝王薄情,自古如此。
皇帝为贵妃编织的这一场梦,几乎骗过了所有人,而一直克制自己,坚持不瞎掺和的太后,这一次也坐不住了。翌日一早,当林嬷嬷把关于将军府那些话告诉太后,气得老太太拍了桌子道:“他要逼死哲儿吗?”她左思右想,不能让云裳年轻轻香消玉殒,也不管珉儿是否体面,眼下既然皇帝的心在梁若君身上,她只能放下脸面,先为侄儿夫妻俩求得太平才好。
如是,梁若君被叫到长寿宫,太后开门见山地说,希望贵妃能劝说皇帝,让沈哲回京探望病重的妻子,言语婉转已是十分客气,谁知梁若君却惧怕昨夜皇帝面对皇后的气势,他说得那么明白了,绝不可能松口。
梁若君不愿白白浪费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沈哲夫妻和她没半点关系,皇帝就是喜欢她温柔如水不多嘴不强势,于是便回绝了太后的请求,故作无能地说:“皇后娘娘尚且无法劝说皇上,臣妾人微言轻,一定也无法劝皇上回心转意。”
太后好生道:“皇上心里有你,你说的话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梁若君垂首道:“大齐与梁国一样,皆是后宫不得干政,沈将军身负皇命,那便是他的职责,皇上一定也有他的用意。”
到底是后来的人,纵然自以为对着宫里的人情世故很熟悉了,分寸上也总有拿捏不好的时候,梁若君知道太后疼惜侄儿侄媳妇,却没想到在太后心里,她的侄儿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任何差别,哪怕一个是君一个是臣,都是她的骨肉。梁若君这话,连林嬷嬷听着都在一旁苦笑了。
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竟是越看梁若君越不顺眼,怒而道:“既然你口口声声国事为重,后宫不得干政,那昨天在清明阁一整日,你缠着皇帝做些什么了?皇后说你两句,你还把皇帝搬出来,故意挑唆帝后不和睦?大齐建国以来,我还头一次在后宫见到你这般反骨的人物。”
梁若君紧张地看着太后,太后却别过脸去,冷冷道:“昨天皇后叫你想的事,怕你还没想清楚,去外头院子里站着想一想,几时想清楚了,去给皇后一个交代。”
林嬷嬷上前来,客气地说:“娘娘,这边请。”
梁若君气色浑身发抖,可她除了认栽,什么都做不了,硬生生被太后撂在太阳底下站了好半天。纵然已是秋天,可白天的阳光还有几分力道,娇嫩的肌肤暴晒在太阳底下,可怜她日夜保养的心血白费了,皇帝赶来时,太阳都晒到头顶心了。
如是,中秋之前,为了贵妃的事,为了帝后不和的事,为了皇帝让不让沈哲回京探望江云裳的事,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直叫皇室失了体面,可皇帝竟一心一意护着贵妃,让人匪夷所思。
而云裳病重的消息,在此之前就早已传去羌水关,沈哲每日都给妻子写信,盼能解她相思之苦,这一日,他忙完军务归来,接到了云裳送来的信鸽,匆匆写了纸笺就要送回去,下人却跑来说:“将军,外面有一个人,神神秘秘地说要见您,他说您见了这东西,就知道是谁了。”
沈哲低头一看,眉心紧蹙,放开了手里的信鸽,就往门外赶来。
235 风光不过八月
出现在眼前的人,果然是秦庄,管家送来的信物,是让沈哲心中一骇的纪州大军的虎符,表哥竟然随随便便就把这种东西拿出来当信物表明身份,沈哲觉得不可思议。而来的,不仅仅是秦庄一人,他带了十几个人,有坐人的马车有拉货的板车,打扮的模样,像是一支商队。
秦庄见了沈哲,也是笑:“将军大人,我这里有上好的药材,您可过过眼?”
“正缺药材,里面请。”沈哲应下了,把他的表哥带进了门。
一进门,兄弟相认,沈哲也不问秦庄为何乔装打扮而来,有些话不需要说明,聪明的人一眼就能看明白,问了,反显得自己心虚。
秦庄打量着将军府,笑道:“上一回我离开羌水关,是九死一生被人抬着走的,如今背上仍会隐隐作痛,便想起当时的奋不顾身,幸好幸好,受伤的不是皇帝。”
沈哲道:“表哥的英勇无畏,至今在羌水关传颂。”
秦庄摆手:“我算什么,我只是救了皇上一命,而你重新给了这贫瘠之地生命,好像过去的纪州。”
沈哲谦让道:“远远不足,眼下缺粮少药,颇有些艰难。”
表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明了,秦庄叹息:“你不要怪皇上,梁国和赞西人,对我大齐虎视眈眈,皇上把精力投在西平府,也是应该的。我便是见朝廷拨给纪州的粮草较去年有所减少,虽说是路途艰难,将分批送来,我心里猜想皇上是不易,又不好拉下脸来。但纪州你知道,早已不再仰仗朝廷多年,我就担心你这里,会不会难以为继。自作多情地想来看你一看,给你送些药材来,之前我来过羌水关,知道这里最缺什么,你可别疑心哥哥动机不纯另有心思。”
沈哲郎朗笑道:“表哥这话说的,我不是那样的人。”
秦庄再次打量屋子里陈设,果然一副少了女主人的气息,他道:“来的路上听闻弟妹久病不愈,你可知道?”
沈哲的目光一下暗沉了,点点头道:“知道,才飞鸽传书,好安抚她一些相思之苦,表哥勿要嘲笑她,她还那么年轻,我们新婚堪堪两年而已。”
两年前的中秋,秦庄不远千里去了京城,就为了参加表弟的婚礼,对于表弟的事,他想来重视过皇帝的事,也是想在沈哲心里建立起一个印象,让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哥很惦记他。
“你舅舅年纪越来越大,总是念叨想见你,再者文月远嫁赞西,又让他添了相思,盼着一家人整整齐齐。”秦庄叹息,又问沈哲:“不想回京城去吗,去看一眼弟妹,都传出这种消息,连我在路上都有所听闻,你不怕她……”
沈哲凝重地看着兄长:“这里离不开我。”
秦庄笑道:“哥哥替你守着,你速去速回。”
沈哲问:“纪州怎么办?”
秦庄轻松地说:“皇上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西平府,再次就是羌水关,纪州早已是他最放心的地方,他怕是很久没想起故乡了,你速去速回,哥哥也不能一直不回去,你一回来,我也要动身回纪州去了。”
沈哲没有立刻答应,他和皇帝一直猜测秦庄会做什么,而他竟然一直没得到秦庄离开纪州的消息,不知是皇帝故意不告诉他,想让他此刻能有最自然的反应,还是秦庄行踪太隐秘连皇帝都不曾察觉,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而是要让秦庄明白,自己对他那份并不完全的信任。
“哥哥容我,思考半天。”沈哲郑重地说,“事关重大,我不能连累哥哥。”
秦庄不以为意地笑道:“那看样子,你我要先一起在这里共度中秋了,也算是兄弟团员。”
如是,转天便是中秋,云裳接到丈夫的飞鸽传书,捧着纸笺爱不释手,侍女们送来汤药茶饭,小心翼翼地照顾她,说着:“宫里的中秋宴可热闹了,听说皇上今年花了更多的银子办中秋宴,可惜夫人您病着不能去看一眼。”
云裳道:“我也不在乎的,只是若能去就好了,好歹有我陪在皇后身边。”虽然云裳隐约觉得帝后之间的不和睦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可是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真真假假的,竟分不清了,她在病中什么忙也帮不了,只知道宫里头,中宫与玉明宫势同水火,而皇帝一边倒地站在了贵妃的身后。
此刻上阳殿里,秋振宇带着三夫人前来拜贺中秋,进门之前,他对帝后不和的事也将信将疑,始终认为是他们互相配合的一场戏,可是看到皇后的那一瞬,秋振宇自己也纳闷了,宝座上的人气质收敛神情凝重,言语之间仿佛总有什么话想说而没说出口,但皇后还是端着那令人恼火的高傲,只是这份高傲里,开始透出挫折来。
走出上阳殿,三夫人喘了口气说:“皇后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秋振宇淡淡地问:“怎么说?”
三夫人道:“也许是妾身想多了,毕竟眼下……”
她话音未落,前面行来衣衫华贵的妇人,三夫人道:“老爷,是贵妃娘娘来了。”
秋振宇也看见了,他们一同上前行礼,梁若君入宫以来,竟是第一次私下与秋振宇说话,而借乐师之便,他们早已联络上了,秋振宇提醒贵妃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心帝后做戏。
然而帝后的戏,却越来越足,皇帝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倘若梁若君不曾动心,兴许还会多几分冷静,最糟糕的是,她从一开始就爱上了皇帝。
“宰相大人,安泰殿的酒宴已准备齐当,皇上即将与太后入席,本宫来邀请皇后娘娘,大人也赶紧过去才是。”梁若君落落大方,和气地说着,“夫人,我准备了礼物,会有宫女送到你席上,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你喜欢。”
三夫人行礼谢恩,不敢多嘴,夫妻二人看着梁若君往长桥上走,但显然上阳殿的人不会让她踏足,可她也不急躁生气,坦然接受了皇后的倨傲,反而恭恭敬敬地,希望宫人传达她的心意,请皇后尽快列席中秋宴。
秋振宇带着妻子走开了,三夫人惴惴道:“老爷,我们皇后娘娘真的失宠了吗?”
“少说话。”秋振宇冷冷一眼,他也摸不清了,难道是真的?
且说珉儿早已准备好,要去安泰殿赴宴,清雅则跑来告诉她,说是秋振宇在岸上与贵妃相遇,珉儿默默听着,自行将一支金簪插入发髻,见清雅在边上一脸纠结,她笑问:“怎么了?”
清雅蹲下来,扶着珉儿的膝头问:“娘娘,您和皇上真的没事吗?”
珉儿笑:“你觉得呢?”
清雅眼睛湿漉漉的,那夜帝后在长桥上的一番话,惊得她一整夜睡不着,数日过去还是忐忑不安,宫里宫外都传疯了,帝后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冷若冰霜,皇帝好些日子不踏足上阳殿了,皇后也不再派她日日去清明阁守着,莫说不知情的旁人,知情的她也糊涂了。
“没事,真的没事。”珉儿道,“可怜那个人风光不过八月,你且忍一忍,十五天后,该留的留下该走的走,皇上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话模棱两可,难不成皇后也会是该走的那一个?清雅毕竟不是帝后中的任何一个人,对于他们的感情和信任,旁观者如何能切身体会。
这一边,皇帝穿戴齐整,正要去长寿宫迎接母亲共赴中秋宴,周怀悄然出现,将一封信递给了皇帝,低声道:“贵妃娘娘今日给诸位夫人准备了贺礼,这是从递给秋夫人的礼盒里找出来的。”
项晔扫了一眼:“原样放回去。”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神情轻松地说,“已经不需要。”
千里之外,羌水关内外军民同乐,恭贺中秋,沈哲一早带着将士们给百姓送去粮食药草,自然都是秦庄给他送来的,他才得富余,皇帝克扣粮草的,又何止羌水关一地。
表兄弟再见面,家里已经摆好了饭,虽及不上宫廷酒宴那么精致,也足够热闹了。兄弟举杯,秦庄却问:“一天了,你还没想好?”
沈哲道:“哥哥,京城很快就有变故,我去不得。皇上要捉拿秋振宇等一干叛国逆臣,我现在去了京城,只会横生枝节。”
秦庄脸色大变,定了定心才冷静下来:“皇上要动秋振宇了?”
沈哲很平静:“早晚的事,哥哥为何大惊小怪?”
秦庄忙道:“我知道,只是皇上一向顾虑重重,迟迟多年不动手,怎么突然之间就……”
沈哲道:“皇帝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秦庄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这么突然,他反而成了坐不住的那一个,现在他人在这里,随时可能发生变故,天知道皇帝有没有把他也算进这一笔账里,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察觉到他与秋振宇的瓜葛。
“表哥,喝了这杯酒,您就立刻回纪州去吧。”沈哲一本正经地说,“京城我也不回去了,云裳会好起来的。”
236 还是宋渊冷静
秦庄目不转睛地看着沈哲,一时半刻,竟分不清表弟是真实在,还是假真诚。毕竟是他先玩这套把戏,不远千里来见他,表白自己对帝王的忠心,安抚沈哲的委屈,甚至在听说江云裳病重后,愿意为他留守羌水关,让他回京探望妻子。
谁知一夜之间,轮到表弟把一切都还给自己,沈哲这番话,明面上看着,是谴责秋振宇的不是,是为皇帝即将铲除旧朝势力而高兴,但话里更深一层,兴许就是:你和秋振宇若有瓜葛,自此断了吧,皇帝还能给你留一条活路。
而秦庄昨天对沈哲的那番话,也有深一层的意思:表哥才真正把你当兄弟。
猜来猜去的,玩了两天的哑谜,但秦庄怎么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要动手了。
“哥,吃了这顿团圆饭,你就回纪州吧,你送来的东西权当是借给我的,羌水关的百姓都是有骨气的,也不愿意叫人施舍。”
“什么施舍,你这话说的。”秦庄嗔怪,将杯中酒饮尽,让自己冷静一些,笑道,“也罢,我这就回去,皇上若是要动秋振宇,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会有大动静,纪州城外那些毛子们,最爱趁虚而入。”
沈哲心中一定,便与表兄吃酒,偶尔提起朝廷的事,能敷衍的便敷衍,毕竟他在这里开荒,不知道朝廷的事很寻常,而他却又能知道皇帝要对秋振宇动手,这里头真真假假,才叫秦庄很不安。
举杯邀明月,天涯共此时,同一轮圆月悬在皇城上空,今夜月朗星稀,凉风徐徐,香甜的桂花香弥散在宫里,真真金秋佳节好不惬意。安泰殿内衣香鬓影、富贵繁华,乐府的中秋献艺精彩绝伦,比起往年独具新意,不再是那千篇一律的歌舞叫人厌倦,太后如今虽不喜梁贵妃,但也看得十分尽兴,最后不得不碍着皇帝和体面,当众奖赏了贵妃的功劳。
梁贵妃今日盛装打扮,想当初册封典礼上连礼服都没得穿的人,今日一袭抹胸华服,湖蓝为底金黄为边,绣雀羽花纹选祥云点缀,色彩靓丽富贵,不论在那里都一眼就能看到她。
且不知是贵妃的主意,还是尚服局的巴结,这样的场合里,没敢往贵妃的衣服上绣龙凤,可偏偏选了雀羽花纹,乍一眼瞧着,张扬宛若越过云端的凤尾,说是不是,说不是又神似,心思都在里头了。
她翩翩然上前谢恩,礼仪周正大方,加上天生丽质,人们禁不住就拿她和座上的皇后比,皇后今日依旧与皇帝并肩同席,只是现如今在众人看来,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时候的貌合神离。
而皇后,不过一袭正统的礼服,过去总是会与皇帝穿同样的颜色,成双成对,今日两个人的装扮却格格不入,皇后的光芒,不复从前。
妃嫔们,外命妇们,甚至是王公大臣,都背过皇帝窃窃私语,嘴里说的,无不是皇后与贵妃,不过短短几个月,他们就把另一个人忘了,那个矜矜业业为皇帝操持家务生养皇子的淑妃。
只有当二皇子看到台上表演高兴,在太后身边拍着巴掌咯咯笑时,人们才想起他的母亲淑妃来,在坐席中寻找她的存在,人家安安静静地坐着看戏,不言不语端庄贤淑的姿态,在眼下中宫与玉明宫势同水火的时候,不由得令人敬佩。
台上歌舞升平,宫女们上了新的菜肴,大盘子里攒着几只精致的小碟子,碟子里各色各样的菜只仅仅一小勺,但模样摆得十分径直,菜色也是从未见过的,但地下梁贵妃瞧见,已是红光满面,欣喜地朝上头皇帝看来。
项晔道:“贵妃远嫁大齐,背井离乡,朕特地命人做了梁国的传统食物,以解你相思之苦。”
贵妃起身要谢恩,项晔摆手道:“坐下享用,你一动,旁人都不得安生了。”
可这一边,珉儿却命清雅:“撤下吧,我不想吃。”
这句话说得不轻也不响,刚刚够叫人听见,皇后云淡风轻地好像完全不当一回事,可是边上的皇帝已经满脸尴尬,梁贵妃脸上也顿时失去几分光彩,珉儿不为所动,昂首看着台上舞娘婀娜多姿。
中秋宴的气氛,至此急转直下,之后不论歌舞多热闹,总免不了几分尴尬,待得曲终人散,太后恹恹地拒绝了皇帝相送,明知道他今夜一定会去玉明宫,挽着珉儿的手说:“我们娘儿俩散散步去。”
底下的人齐刷刷地看着帝后几人,只见皇后满目哀愁地望了一眼皇帝,终究是什么话都没说,跟着太后走了。
而一转身,皇帝就拉起贵妃的手言笑几句,之后他带上几位大臣先退去清明阁,贵妃则独自离开。
随着他们走远,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安泰殿内一时比宴上还要热闹,众人互相说着话依序散去,秋振宇没有随皇帝去清明阁,自然带着妻儿离宫,上了马车,他就问三夫人:“贵妃送的贺礼呢?”
三夫人说是丫鬟收着,见丈夫一脸紧张,忙命人送到跟前,就看着秋振宇上下翻腾,从锦盒的暗格里掏出一封信,叫她心头一惊。丈夫则叮嘱她:“你什么都没看见,若是多嘴,下场会和赵氏一样。”
三夫人紧紧捂着嘴,把自己缩在了马车的一角。
秋振宇就着马车上照路的灯笼把信看完,终于舒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她果然是有胆色的人。”
三夫人听着,却不知丈夫口中的她是指谁,男的还是女的,若是女的,是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她这些日子心里很不安,从赵氏死了后就一直都不安,可她什么证据也没有,不过是凭直觉,此刻心里更是打鼓,总觉得丈夫的模样越来越模糊,好像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老爷。”
“什么?”
“我们皇后娘娘失宠了是吗,您看见了吗,皇上对贵妃的样子?”
“那又如何,难道你指望她能给你带来什么?”秋振宇冰冷的一笑,“早知生出这样的女儿,当初就该掐死在襁褓之中。”
三夫人心跳得厉害,父女俩是真的决裂了?
这一夜,皇帝果然去了玉明宫,而转眼中秋过去了七八天,眼瞧着奔向月底,清雅一直惦记着皇后对她说的,风光不过八月,十五天还剩下一半,帝后真的能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些事吗?她只看到贵妃圣眷正浓,玉明宫势不可挡,连海珠走在路上,都是鼻孔朝天,过去见她还恭敬几分,现如今只会冷冷一笑,撞着她的肩膀张扬地走过。
自然,清雅不在乎一个刁奴的张狂,她是心疼皇后。而连她都这么不安,何况别人,整个皇宫的风向都变了,加之贵妃好相处,带人和蔼可亲,玉明宫天天热闹得不得了,哪里像中宫,两年多来一成不变地孤冷清高,众人都觉得,皇后对皇帝必然也是如此,男人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对自己冷冰冰又孤傲不好亲近的女人?
贵妃的风头正劲,中宫的黯然失色,成为了京城上下秋天里最热闹的话题,不仅是女人们叹息帝王恩宠的无情,大臣们也要由此来重新判断他们的立场,可悄无声息间,一支冷箭从西平府强有力地插入京城,掀起千层浪。
这日的早朝,一切如常,可忽然急报传来,是西平府宋渊的奏折。皇帝当众打开奏折来看,面上阴晴变化,把奏折往桌上一摔,随即又抓在手里,起身道:“秋爱卿,随朕退入清明阁,其他人原地等候,朕不时便回来与你们一个交代。”
众臣面面相觑,秋振宇眉头紧蹙,他这些日子最期待的事情,是就快找到建光帝了,还有把江南粮价盐价搅得一团乱,皇家的粮草都被土匪劫了两次,在皇帝自以为是地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骄傲上,重重给了一击。
而他也不曾为此就疏忽了对皇帝的防备,可是为什么皇帝现在要找他单独相见,竟什么也想不出来?
退入清明阁,项晔把宋渊的奏折丢给了秋振宇:“你自己看吧,朕想先听你说说,毕竟你是朕的国丈,哪怕脱下这身官府,你也是皇后的父亲。”
秋振宇一头雾水,待捡起宋渊的奏折一看,顿时虚汗淋淋,花白的胡子颤抖着,对皇帝道:“皇上,这是宋渊诬告,老臣……”
项晔淡淡一笑:“朕也这么觉得,但既然梁国朝廷会送来证人和证据,你我静候几天,看看他们能送些什么来。”
秋振宇目光如死,闷着说不出话来,可项晔却走向他道:“你们,一心想助贵妃的哥哥继承皇位,你们觉得梁国的皇后,会善罢甘休,让你们如愿?”
“皇……”
“朕也忘了这件事,光顾着和你们较劲,宋渊冷静多了,另辟蹊径。”项晔面露喜色,已然胜券在握,“你们可以和他们联手,朕当然也能与梁国皇后联手,是不是?”
237 一切都是梦
秋振宇眼中一片混沌,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他只是觉得英雄气概的皇帝,根本不会做这种事。而这些日子后宫风波四起,他总觉得皇帝是要逼梁若君投靠自己,皇帝防备他的同时,秋振宇也防备着皇帝,可没想到,皇帝竟然留了最大的一张王牌。
梁国皇后手下的人,抓获了与秋振宇私通往来的人,搜查出大量书信,也截下了最新的信函,如今以私通敌国之罪,已经把贵妃的兄长和母亲都下了大狱,并主动请求大齐皇帝协助,将两国的叛徒都揪出来,整顿朝纲。
梁国皇后认为,这不该引起两国的矛盾,毕竟涉事双方都是谋私利,并且企图颠覆彼此国家的朝纲,梁国君主该互相配合清理门户,而非彼此指责追究责任,她说服了自己的丈夫,掌控了朝堂的大局,成功地将威胁到自己儿子前程的人全力铲除。从梁若君出嫁到大齐和亲起,梁国皇后的心就一直不安,当贵妃得宠的消息传入梁国国境,皇后就不能再等,她不能给时间让梁若君站稳脚跟,让她反过来利用大齐的势力对付她们母子。
可是梁国皇后在走出这一步时,梁若君还沉迷在项晔为她编制的美梦里。
“你一直没有给贵妃递送什么要紧的消息,朕心中好不耐烦。”项晔道,“即便掌握了什么,证据也很薄弱,至于你在其他事情上犯的错,都不足以让朕摘下你的脑袋,毕竟你是旧臣,朕处理得不好,就成了暴君。唯有通敌叛国,能让那些拥戴你的人,让那些还企图相信你的百姓们,彻底抛弃你。你不正是因此有恃无恐,和朕周旋到现在?”
秋振宇胸中热血沸腾,他憋了半天,却问:“建光帝……是皇上故意透露消息,引我分心?”
项晔走向他,垂首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秋振宇双眼瞪得极大,似乎不敢去听什么秘密。
项晔道:“他早在去年年末企图逃跑时,跌落山崖摔死了,他就安葬在原先的住处,你死之前,朕会命人带你前去哀悼,哀悼你的旧主。”
秋振宇瘫坐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项晔,他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皇帝了,可是五年过去了,皇帝做得每件事,都让他捉摸不透。
“来人。”项晔朗声道,“将秋相大人送回宰相府,派御林军包围宰相府,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有侍卫进来,毫不犹豫地就架起了秋振宇,而项晔则径直往宣政殿走去,走时幽幽丢下一句话:“今天要抓的人很多,天牢里放不下,等他们挪出空了,朕就送你去。”
秋振宇几乎呕血:“皇上,你要老夫死,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章,拖延至今?”
“朕需要一些人,为朕撑过建国初期的几年,没有你们万万不行,这五年,辛苦爱卿。”项晔傲然一笑,更道,“还要谢你,将皇后送来朕的身边。”
秋振宇浑身颤抖,若非侍卫架着,早就瘫在了地上,他很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从项晔持剑踏入宣政殿起,他就把脑袋捧在手里过日子,可他一直期望着能有反扑的机会,当联络上了梁国的故交,当勾搭上了秦庄,当他自以为是地把女儿送入皇宫……
可如今看来,真正把他推入地狱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这么久,她和皇帝闹得天翻地覆,那是怎样的勇气和自信,才能豁出去,她就不怕皇帝假戏真做,真的恋上其他女人而抛下她?
他到底,生了个什么怪物?
半个时辰后,朝堂上一片混乱,根据宋渊送来的弹劾名单,在册之人一个不留全部收押,风云过去,朝堂上空了将近一半的人,可是皇帝早就准备好了新鲜的血液,来填满这些空缺。至于留下的大臣,或有扬眉吐气,或有胆战心惊,无不对皇帝敬重和畏惧,明明昨天还拉着贵妃的手你侬我侬,一派贪图安乐,一夜之间,又变回了那个踏着白骨嗜血而来君王。
消息散开,人心惶惶,玉明宫里,梁若君正在为皇帝缝制护膝,皇帝答应她重阳节前一起去郊外狩猎,她一针一线里都在幻想着与皇帝同乘一骑的浪漫,可是海珠急急忙忙跑来说:“公主,不得了了,娘娘和殿下都被皇后抓了?”
梁若君听得糊涂,问:“哪位娘娘,哪位殿下?你说二皇子?”
海珠哭道:“是您的母亲和哥哥,被皇后抓了。梁国送消息给皇上,说两国朝廷有官员私通,那边抓了现行,搜出许许多多证据,把咱们娘娘和殿下下了大狱,待这边皇上查出罪证后,就要就要……”
梁若君一针扎进手指里,血珠子突突地冒出来,可她顾不上疼,也顾不上流血,慌忙就跑出了玉明宫。
这些日子以来,她是清明阁的常客,整座皇城除了上阳殿畅通无阻,清明阁的宫女太监见她都是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可是今天,她才刚刚靠近,就被侍卫拦住,他们竖起冰冷的刀,阻挡她的去路。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退下,立刻退下,我要去见皇上。”一瞬之间,天崩地裂,梁若君彻底乱了。
侍卫们个个铁面无私,只管阻拦不回应任何话,梁若君急得想要推开他们,可哪里有那份力气,又命自己的宫人动手,眼下这情形,除了海珠人人都不会再听她的了。
终于见到一个能说话的人,周怀捧着拂尘缓缓走出来,并没有因为贵妃突然失势而倨傲,依旧恭恭敬敬地说:“娘娘请回吧,皇上眼下正忙,大臣们都还在宣政殿未散去,一时半刻是见不了您的。”
梁若君隔着侍卫的刀剑,哽咽问道:“周公公,我的母妃和皇兄真的被抓了吗?”
周怀点头:“今天刚刚从西平府传来的消息,奴才也云里雾里,一切等皇上有了定夺,必然会给娘娘一个交代。恕奴才多嘴,娘娘您在这里大呼小叫,皇上会很尴尬很难做,还请娘娘给自己留一份体面。”
其实这一刻,梁若君在乎的已经不是亲娘和亲哥哥,她担心的是皇帝会因此抛下她,会因此断了情分,担心她会失去所有的幸福。
周怀命宫人:“愣着做什么,把贵妃娘娘送回玉明宫。”
梁若君浑身无力,任人摆布,她还有一丝幻想,也许皇帝不会迁怒自己,她要死要活地才会惹人厌烦,虽然她也一心要助哥哥夺嫡,可时日尚短,除了和秋振宇往来了几封书信外,还什么都没做。她拜托秋振宇的事……
“那封信!”梁若君如五雷轰顶,倘若皇帝在宰相府搜出那封信?
“娘娘?娘娘……”众人眼见贵妃昏了过去,纷纷惊得不知所措,在周怀的指挥下,把人抬回了玉明宫,太医赶来掐人中扎针,折腾半天,才让贵妃缓过神来。可是醒来的人,目光如死,梁若君藏在贺礼中递给秋振宇的那封信,可能会毁了她的一切。
风云突变,没几个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后在长寿宫里坐立不安,派林嬷嬷一遍遍去问外头怎么了,却迎来了儿媳妇,她一见珉儿就说:“你爹被皇上抓了,珉儿你可知道了?”
珉儿淡淡的,生父被抓,宰相府可能将在一瞬之间倒塌,可是牵连最大的皇后,却闲庭信步云淡风轻,她安抚太后:“母后不要担心,皇上是清理门户,至于我爹……皇上从来只把儿臣当做祖母的孙女,儿臣是元州夫人的女儿,是从元州来的,和宰相府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听得呆呆的,正好有宫人传话,说贵妃在清明阁大闹一场未果,反而昏过去被送回了玉明宫。太后这阵子本就讨厌贵妃,不由地说:“她说不定就是梁国的细作,你们看好她,别叫她也来纠缠我。”
珉儿道:“母后只管安心,不会有事儿的,皇上为了这一天隐忍多年,等他忙完了一定会来给您一个交代。”
太后却和林嬷嬷面面相觑,太后挽着珉儿的手说:“孩子,你和皇帝到底怎么样了?我听你这话说着,像是没事,可是你们……”
珉儿很平静,发生那么大的事,仿佛没在她心里掀起一丝涟漪,而她这股气质一直都被人讨厌着,因为是旁人无法想象的高度,皇后总是那么不真实地存在着。
“皇上若是不要儿臣了,母后会帮我吗?”珉儿问。
“这叫什么话?”太后抓着珉儿的手道,“叫我去哪里寻你这么好的儿媳妇?”
珉儿笑容灿烂:“那可不,皇上也寻不到儿臣这么好的皇后了,他舍不得的。母后您放心,这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咱们还照原样过日子。只是过了这一波,将来还会遇到更多的事,母后,您的儿子是帝王,这一辈子都注定不会消停的。”
太后叹:“是啊,我早就看出来了。”
珉儿笑悠悠:“可是有儿臣陪着他,您不放心吗?”
238 很快,一切如旧
门外,淑妃带着沣儿刚刚来,原也是要来安抚太后的,她知道皇后在里头,里面的人也知她要来,这么巧,刚好听见这些话。
二皇子欢腾地扑进祖母怀里,小孩子是不会在意那些话的,见了皇后也是亲亲热热,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太后对淑妃道:“眼下朝廷正乱哄哄的,你管好底下的人,别叫她们给皇上添乱,平日里嘴碎些好事些也罢了,可这一回放肆不得。”
淑妃一贯的温顺:“臣妾已经发话约束妃嫔们谨慎言行,臣妾会尽心盯着的。”
太后知道这些日子淑妃也委屈,怀里搂着小孙儿,岂能不念她的好,好在两年多来皇后与淑妃总算相处和睦,她知道淑妃注定争不过珉儿,但愿珉儿心里也别把她当做敌人。
便笑道:“梁若君来之前,宫里好好的,淑妃当家皇后做主,你们配合默契心有灵犀,如今那一位出了事,还不知是什么结果,可都这样子了皇帝若还把她捧在手心里,那也太……”她看了眼珉儿,记得方才她说是一场梦,只道,“但愿皇上能清醒,有了你们这样好的,他还想什么呢。”
淑妃欠身应诺,但没有言语,自从贵妃得宠,她渐渐不爱开口,在哪儿都收敛自己的光芒,贵妃忽然失势,显然后宫的天秤又恢复了过去的光景,可淑妃还没缓过神来。
原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结果又要从头开始,淑妃悄悄看了眼皇后,她还不知道从头到尾是帝后间的一场戏,她也想象不出皇后能给予皇帝这么大的信任,甚至此刻她还觉得,皇帝是真的对贵妃动过一些心思。来的路上她还想,也许梁若君会和秋珉儿一样,纵然娘家倒了台,对本身也没有任何影响,毕竟秋振宇一干人私通梁国,贵妃大可以置身事外,而宰相府会倒下,梁国犹在,她毕竟是和亲的公主。
可是皇后方才那么自信地说,有她一辈子陪着皇上,请太后放心。
秋珉儿这个女人,真是到什么时候都这么自信骄傲,让人心里又敬又恨。
自然,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和淑妃在其中的表现,让珉儿意识到了她的改变,并非要对淑妃产生敌意,而是要留神淑妃是否会对自己产生敌意。梁若君的事一旦过去后,皇帝又会变成从前的样子,眼里心里都只装着上阳殿,对于安乐宫而言,有没有梁若君本就没什么区别,上阳殿和安乐宫之间的矛盾,一直都存在。
珉儿知道,这么防备着一个人,时时刻刻保持戒心会很累,可她本就生在是非之地,一旦安逸,麻烦也就该找上门了。淑妃会和大部分人一样,即便不知道梁若君究竟为了什么失宠,甚至是从这宫里消失,她们都会觉得皇后是这一场较量中的胜利者,自己在她们眼中的形象,会变得更夸张。
此时二皇子从祖母怀里跑来,摸了摸珉儿裙上绣的凤凰,淑妃大惊失色,上前拉开儿子训斥:“你又胡闹了,皇后娘娘的凤袍怎么能乱摸。”
太后笑道:“他才多大,见着漂亮的就喜欢,皇后也不会计较的,珉儿是不是?”
珉儿和气地说:“沣儿最最讨人喜欢,儿臣盼着元元快些长大,有哥哥疼爱呢。”她朝二皇子招手,“等下跟着我去上阳殿,看看小妹妹可好?”
沣儿连连点头,一面转身对母亲说:“母妃,我们带上弟弟一起去。”
珉儿便道:“浩儿就快一周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淑妃却恍然想起,皇帝答应她,将在儿子周岁时,册封她为贵妃,让她和梁若君平起平坐,可现在梁若君还不知会是什么下场,看样子她的贵妃之位,又要泡汤了。
“浩儿还不曾去过上阳殿。”淑妃客气地说,“娘娘若是不嫌孩子吵,让他也去看看小妹妹可好?”
太后见她们其乐融融,欢喜地说:“这才像一家子人。”
她们从长寿宫散去时,二皇子拉着珉儿的手,欢欢喜喜地跑在前头,淑妃不紧不慢地跟随,尔珍已早些时候离开,去把三皇子抱来,她们在太液池边上会和,三皇子已经能由人扶着蹒跚两步,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沣儿跑上前要抱弟弟,结果两人抱团摔在地上,可都是好孩子,摔了也不哭,兄弟俩咯咯笑作一团。
“沣儿越发像个哥哥的样子,小皇子也长得很结实,你真是了不起。”珉儿不吝啬夸赞的言语,她很敬佩淑妃,作为母亲,淑妃甚至远胜于自己。
珉儿领着二皇子,淑妃亲自抱了小儿子,一行人正要上桥去,有宫人匆匆而来,是淑妃手底下的,她倒是大大方方让人当着皇后的面回话,才知道此刻贵妃已经醒了,正不断地努力着想要再次去清明阁,更一再地命人传话,请皇上去见她一见。
淑妃见皇后看着自己,像是在询问她的意思,便道:“臣妾曾听说,贵妃在梁国不受疼爱,亲生母亲将她视作累赘和包袱,没想到贵妃还这么孝顺。”
珉儿牵着沣儿的手慢慢走:“我想,她并不是在乎生母和兄长的下场,隔着千山万水,本就是这辈子都难再见一面的,难道她不是在担心皇上自此抛弃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淑妃怔了怔,道是:“娘娘英明。”
珉儿淡漠地说:“如太后所言,宫里很快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淑妃心里一咯噔,皇后这是在敬告自己,要她明白自己的斤两?
珉儿却继续道:“皇上曾提过,要在重阳节册封你为贵妃,虽然眼下玉明宫出了事,但只要你不忌讳,一切照旧。尚服局已经开始制作你的贵妃礼服,金银宝册也都在最后的工序,但若你觉得眼下不合适,便自己挑了时间告诉皇上或是我,这份荣耀和尊贵,时时刻刻都为你准备着。”
长桥之上,秋风习习,阳光在湖面上化作波光粼粼,时不时晃着人的眼睛,叫人不敢直视。水是流动的,会让人有桥在飘动的错觉,淑妃直觉得眼前一阵阵恍惚,脚底下也飘飘然不踏实。
这一刻,淑妃终于明白对于位份耿耿于怀的自己有多傻,至少在过去,她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地位什么尊贵,她想要的是皇帝的真心。但她还是镇定了下来,看到皇后身边的沣儿,感受到怀里浩儿热乎乎的身体,她自己的人生早已经结束,往后的每一步,都要为儿子去走。
“多谢娘娘,臣妾不忌讳。”淑妃答应了。
那之后大半天,淑妃都带着一双皇子在上阳殿和小公主玩耍,虽然元元还是只能躺着咿呀的小娃娃,却讨得两位哥哥好喜欢。
沣儿总是惦记着想抱抱妹妹,可惜淑妃不允许,小皇子围着妹妹爬了一圈又一圈,大抵是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哥哥的自觉,憨态可掬地亲亲小妹妹,叫人把心都看化了。
看到孩子们在一起纯真可爱的模样,世间一切烦扰都消失了,然而淑妃在上阳殿待了大半天,她此刻的而立场显而易见,前阵子一直低调内敛,没有在皇后和贵妃之间做选择的人,才是最英明的。那些趋炎附势围着梁若君转悠的妃嫔,眼下都担心着会不会受到玉明宫的牵连。
而玉明宫里,风光不再,宫人们都耷拉着脸,海珠坐在贵妃寝殿外的台阶上,她家公主哭得伤心欲绝,闹了一次又一次,海珠已经没力气再陪着折腾了。
可是等得望眼欲穿,等到夜色降临,也没见清明阁里有半分动静,海珠喝令一个小太监去打探消息,那人出去没多久就折回来了,站得远远的,大声说:“奴才瞧见皇上的坐着肩舆,往上阳殿去了。”
屋子里的人,赫然听见“上阳殿”三个字,直觉得天塌了一般,其实这一整天的眼泪里,梁若君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实的“存在”过,她可能从头到尾,都仅仅是皇帝手里的一颗棋子。
海珠在外头听得目瞪口呆,而屋子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她慌张地跑进去,见公主正在地上捡碎片,她哭着上前拦下道:“公主,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这边厢,上阳殿的灯火沿着长桥一路亮到岸边,项晔下肩舆时,直觉得晃眼,他不疾不徐地走上长桥,走了半程后,才见到珉儿的身影在殿门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匆匆赶来。
门前的人,眼眉弯弯如沐春风,两人站在门前彼此相望,项晔长舒一口气:“朕终于不用再演戏了,多亏你把宋渊提拔到朕的身边,若非他机智,咱们照着之前的路,且要再摸索一阵子。”
“宋渊总算没有辜负皇上的栽培。”珉儿笑道,“他人在外头,眼界比咱们更宽阔,想法自然就多了。不过最好的是,皇上没有假戏真做。”
项晔眉头一挑,瑟地问:“原来你还是怕的?
240 就让她的梦,碎在我手里
围绕着玉明宫,无数人明着暗着在看这里的热闹,见到这架势,都吓得不轻,不知那些侍卫到底掌握了多大的权力,梁若君毕竟是梁国的公主,这真要是见了血要了命,会不会引起两国的战争?
那些侍卫不敢轻易放行,贵妃也绝不肯妥协,两边僵持不下,就这么定在了玉明宫门前。
消息散开,越来越多的人来看热闹,林昭仪这样的更不会错过好戏,拉着孙修容就来了。她们远远躲在凉亭后头,看着这里贵妃和侍卫对峙,难以想象不久前还被皇帝捧上天的女人,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贵妃若是硬闯,侍卫会不会拔刀,可怜他们里外不是人。”孙修容叹气,“贵妃娘娘也是,何必呢,这股子气势倒有些像皇后娘娘了。可万一她有个好歹,皇上如何向梁国交代。”
林昭仪冷笑:“她的亲娘和哥哥都被下了大狱,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谁还会在乎一个嫁出来的女儿,那位皇后为了自己的儿子,都能和我们皇上联手呢,听说贵妃在梁国本就不受待见。”她一拍巴掌,惊讶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你说贵妃会不会也牵扯在里头?”
孙修容摇头:“这怎么知道。”说话间,目光看到从太液池边走来了的人,惊呼“皇后娘娘到了”,忙拉着林昭仪躲了起来。
这一边,果然见皇后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拥簇下,缓缓朝玉明宫走来,皇后穿着平日里家常的襦裙,发髻上也没有戴耀眼张扬的金簪,像是正闲适地在上阳殿中用早膳,突然被这些事打扰,赶不及换衣裳就来了。
但看似来的匆忙,可皇后神情淡定气质从容,脚下的步子不紧不慢,与玉明宫前剑拔弩张不惜豁出性命的梁若君截然不同。
侍卫们见皇后驾到,纷纷松了口气,收起了佩刀退在一旁,珉儿站定下来,看到那骄傲的公主,她有几分恻隐之心,可那种心情藏在自己的心里就好,永远也不必拿出来给任何人看。
“参见皇后娘娘。”梁若君端得礼仪周正,朝珉儿行礼,但起身后就毫不客气地说,“娘娘,臣妾犯了什么罪,要被软禁在玉明宫中?宰相与梁国私通,与臣妾何干?臣妾现在要去见皇上,向皇上解释清楚,也请皇上向臣妾解释清楚。”
珉儿道:“皇上不会见你。”
梁若君却强硬地说:“方才那些人来传话,是说皇上得空便会来见臣妾,臣妾要去清明阁外等,等到皇上有空的时候。”
珉儿淡漠地看着她:“皇上得空,会去探望二皇子三皇子,会去上阳殿看小公主,会到长寿宫陪太后说话,会和大臣们去巡查城外的军队,皇上得空有很多很多事仍旧等待他去做,无论如何也不会来玉明宫见你,更不会让你去清明阁浪费他的时间。”
“皇后娘娘这话,听着酸得很。”梁若君强撑着骄傲,纵然心已碎得七零八落,她也不能向秋珉儿低头,“皇上若没时间,臣妾也要听皇上亲口对我说。”
珉儿淡淡一笑:“早知道你是这么想,我也不必来了。”她轻轻摆手,衣袂飘飘,优雅的举止下,却是说出冷冰冰的话,吩咐侍卫们,“立刻请贵妃娘娘回玉明宫,锁住玉明宫的门,没有皇上的旨意和我的旨意,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梁若君气得脸色通红,几步逼近了珉儿,清雅下意识地挡在了皇后身前,珉儿却轻轻推开她,主动迎向梁若君,冷然道:“你们梁国的宫里,难道不是这样的光景?任何一个宠妃,都会像书页一样被翻过去,你的母亲如是,你自己也不例外。想要挣扎,那就拿性命去换。”
“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人,你和我的嫡母有什么两样,因为你们是皇后,就可以践踏别人的一切?”梁若君眼中含泪,声音颤颤地说,“听说你也曾被嫡母折磨,你的母亲被虐待了十年不是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什么你有一天成为皇后,要把这一切恶行用在别人身上?”
珉儿道:“我对你做什么了?打你,骂你,饿着你,折磨你?你受伤了吗?”
梁若君噎住:“你强词夺理。”
珉儿摇头:“眼下两国关系紧张,皇上和你的父亲都要查清朝廷里私通叛国的逆臣,你做为公主,作为贵妃,两边都放不下,要紧的时刻难道不该回避,不要让你的丈夫和你的父亲为难?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还摆出一副受欺负的可怜,等待皇上怜香惜玉,好啊,你想去清明阁是吧,那就拿命来换。”
珉儿抬手指向躲在后面的海珠,命侍卫拔刀架在海珠的脖子上,海珠惊得尖叫大哭,刺激得梁若君眼皮子直跳。
“你走一步,我就让侍卫在海珠身上划一刀,等你走到清明阁,她的血就该流尽了,你也能去那里等皇上了。”珉儿直视着梁若君道,“海珠之外,这宫里还有谁是你从梁国带来的?当然从她们身上下刀,不能白白牺牲我大齐的宫人,等她们都杀完了,接下来你再要做什么,就只能卸你的胳膊和腿了。”
说这番话的皇后,宛若恶魔一般叫人喘不过气,而海珠已经被侍卫死死地摁住了,对付一个宫女可不必有那么多顾忌,就算真的杀了海珠他们也不会担心。
梁若君几乎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可她不甘心,她不相信感情会这么不堪一击,不相信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就这么抛下自己。
“好,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梁若君眼中像要沁出血来,傲然转过身,朝清明阁走去。
珉儿一抬手,那里的侍卫便得令,一刀划在海珠的胳膊上,鲜血登时染红了衣衫,她叫得声嘶力竭,拼命喊着公主救命,梁若君惶然转过身,惊见海珠半边衣裳都被血染红,她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后,可是那个恶魔一般的女人,不为所动。
远处看热闹的妃嫔,都吓傻了,稍微机灵一些的,都悄悄跑了,果然没多久,上阳殿的宫人突然四散开,纷纷一找一个准的把这些看热闹的人都送到了皇后和贵妃的身边。林昭仪和孙修容没来得及跑,也被发现了。
“正好你们都在,就做个见证,想必我方才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珉儿将目光徐徐扫过众人,唬得人人都打颤,她道,“你们与贵妃往来亲密,这是好事,往后也继续可以这样子,大家和和气气是一家人。但眼下朝廷正在追查私通叛国的逆臣,贵妃身份尴尬,不得不回避,你们任何人与贵妃往来,都会被怀疑,又何必惹祸上身?”
众人纷纷道是,早已吓得不敢正视皇后,珉儿则道:“不是我要杀海珠,是贵妃自己拿她的宫女来换见皇上一面。”
“公主……”海珠哭得可怜极了,那一刀虽不至于伤性命,可也把她的胆吓破了,且刀伤必然剧痛,一个弱女子岂能挨得住。
梁若君瘫坐在地上,失去了往日的光芒,她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却见皇后逼近自己:“还要去见皇上吗?”僵持了须臾,眼见得海珠身上的血不停地流淌,梁若君终于摇头了,绝望地咬牙切齿地摇着头。
“宣太医为海珠疗伤。”珉儿吩咐,“立刻搀扶贵妃回去休息。”
玉明宫的人都吓得挪不开脚,清雅不得不命自己的人去把地上的人扶起来,贵妃已经无法自己行走,几乎是被人架着进去的,海珠也走了,地上只流下她身上的血。
林昭仪死死地低着头,心里默默祈祷皇后别再和她说话,让她能有一口气回去自己的寝宫。眼看着皇后的裙摆出现在视线里,她吓得闭上了眼睛,但担心的事迟迟没发生,等她再次睁开双眼,皇后已经走远了。
地上的鲜血狰狞着,里头还隐约传来海珠的哭泣,孙修容扶着她,同样被吓坏的人含泪道:“皇后娘娘太狠了。”
可林昭仪却说:“她这算客气的了不是吗,贵妃那阵子多得意啊?换做是我,若是怀着孩子被别的女人抢走了男人,若是生下孩子坐月子,男人却偷偷摸摸和别的女人欢好,有朝一日能出口恶气,我肯定……所以,她这么做,虽然狠毒,但也是人之常情。”
这边厢,珉儿沿着太液池缓缓而行,清雅料理了玉明宫里的事赶上来,告诉皇后海珠的伤没有大碍,侍卫们下手是避开要害的,只是看起来吓人。
珉儿道:“派人好好照顾,帮她把伤养好。”
清雅一面答应,一面担心:“娘娘这么做,传出去,又该有人弹劾您了,眼下宰相失势,皇上那些功臣更容不得您了。”
珉儿却摘了路边一朵没被宫人清除的野菊,碾碎了花瓣撒入太液池里,叹了口气道:“我和皇上说好的,他和梁若君的事,由我来解决,我并不想让世人知道,他是在演戏,包括梁若君。就让她的梦,碎在我手里,恶人我来做。”
241 你把这个家害得还不够惨吗?
清雅问:“娘娘会如何安置贵妃,把她一辈子关在玉明宫里吗?”
珉儿摇头:“想把她送去遥远的地方,当然最坏的结果,是把她送回梁国。”
清雅想了想:“以您的用心来看,最坏的结果不是把贵妃送回梁国,而是告诉他皇上从没有碰过她的真相。”
珉儿看着清雅,欣喜于她的聪慧和对自己的了解:“但碰不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感情,她现在无论如何都会留存一丝幻想,幻想皇上是真心爱她的,幻想皇上是出于无奈才不得不抛下她,哪怕从此永远抛下,只要那份感情还存在,她就不会绝望。不然……可能真的会把她逼死。”
“也许有时候,生不如死。”清雅不自觉地说出口,忙致歉,“娘娘,奴婢不是说您不对。”
珉儿笑:“我知道,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更知道,哪怕送去遥远的地方,只要她还存有希望地活下去,就不能保证将来不会出什么事。她毕竟是梁国公主,即便她孤掌难鸣,也会有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到底如何处理才是最能有最好的结果,我会慎重考虑。”
她们走上长桥,走了几步后,珉儿才想起来要数一数脚下的步子,每次数脚下的不知,她都会想起初入宫的那一天,虽然皇帝很希望她能忘记当初的事,可对于现在的珉儿来说,当时的眼泪都弥足珍贵。爱上一个人,是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珉儿知道梁若君对皇帝的感情是无辜而纯粹的,不论她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她有爱上任何人的权力,只不过她爱错了人。
“倘若我和皇上不逼她,她可能真的抛弃梁国,安安心心在这里做一个贵妃,甚至与我和睦相处。”珉儿道,“哪怕她曾有目的,也被对皇上的爱冲淡了掩盖了,你见过沉浸在与皇帝恩爱里的贵妃吧,终日脸上洋溢笑容,那么幸福那么美好。可那一切都不过是她幻想的,我不愿否认自己对她做了残忍的事,那就最后留给她一分幻想,让她余下的人生可以不要那么绝望,我不会去对她说任何大道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可我想给自己一份心安理得,甚至是自欺欺人。”
清雅静默地听着,她知道皇后是善良的,但天下人不会这么看她,海珠鲜血淋漓的惨状很快就会被传出去,那些曾暗暗为贵妃得宠而幸灾乐祸的人,一定会吓得张大嘴巴,然后冷静下来,新一波的对于皇后的攻击又将到来。
“清雅,你准备准备,我打算明天就去宰相府,离了宰相府,我想去街上逛逛,我还没好好看过京城是什么样子的。”珉儿回望太液池周围的宫宇,叹道,“日日见这景色,纵然仙境,也腻歪了。”说罢恬然一笑:“早饭吃了一半就跑出来,我饿了。”
她们高高兴兴地回去,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但平静底下是关于皇后之狠的最新的传说,她不断地打破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印象,挑战着人们接受的底线,当初韩美人口吐的鲜血还不曾忘记,今日海珠又一次让这宫宇染上了人血。女人们想起皇帝逼宫的传说,幻想她们不曾见过的血染宣政殿的恐惧,突然觉得,皇后与皇帝真是再般配不过的人了。
发生在玉明宫外的事,尔珍仔仔细细地告诉了淑妃,彼时淑妃正抱着小儿子教他走路,小家伙跌跌撞撞,腿上还没有十足的力气,沣儿在边上急得团团转,一遍遍地给弟弟演示怎么才能跑起来。
孩子们玩儿得很高兴,淑妃像是听得心不在焉,等浩儿不乐意再走,麻利地爬着去追哥哥,淑妃才转身来看尔珍,拍拍手道:“所以呢,海珠死了吗?”
尔珍一愣,忙道:“没有死,只是受了伤,但是经此一事,贵妃娘娘怕是不敢再纠缠着要见皇上了。”
淑妃长长叹息:“没想到她不过如此,我本以为,来了一个劲敌,足以对付皇后,没想到她风光不过一阵,就这么惨地输了。”
“娘娘……”
“没什么,不过是一切回到从前,我本想她们两败俱伤,我能坐收渔翁之利,也想过若是皇后败了,贵妃那样面面俱到的人,和她相处比和皇后容易。而且她是梁国人,皇上不会选有他国血脉的皇子做继承人,她就是生出一条龙来,也不会影响我沣儿和浩儿的前程。当然,现在是最差的结果,也是最没什么印象的结果,不过是一切回到从前,我和皇后从头再来一遍。”
淑妃淡淡地说着,脸上掠过几分让尔珍觉得陌生的神情,她纵然日日夜夜跟在身边,也开始强烈地感受到娘娘的变化,可她完全无法预测自家娘娘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只知道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败在皇后裙下,算上那远嫁赞西国的秦文月,都输得一败涂地。
尔珍认为,不论自家娘娘变得如何强大,也终究敌不过皇后,她要与皇后争,只会落得以卵击石的下场,可是……
“你放心。”淑妃却又说出了另尔珍意外的话,“我现在要养精蓄锐,用全部的心思培养沣儿和浩儿,他们足够优秀才是最大的资本,至于皇后,只要她一天不生儿子,我就一天不必操心,何必在事情都没发生的时候,先折磨自己。”
尔珍松了口气,淑妃吩咐她:“宫里的事一切照旧,传我的话,再次警醒妃嫔不得去打扰贵妃。”
“是。”
“眼下我不和她争,但属于我的,我也不会放开。”淑妃坐到镜台前,在发髻上添了一朵淡黄的宫花,这个颜色鲜嫩亮眼,让她一下子年轻了不少,她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闭上了眼睛,“无论如何,你休想把我也从这皇宫里赶走。”
尔珍听得心颤,她好像明白什么了。
在皇后的绝对强势下,玉明宫消停了,大臣们虽然对皇后的行径颇有微词,但这会儿皇帝正在扫荡旧朝势力,事实上除了几个出身草莽随皇帝踏雪而来的功臣,大部分人,连带皇帝自己,都曾是建光帝的大臣。皇帝此番清理门户,把准线拦在哪一处,是最关键的所在,会不会被秋振宇牵连才是眼下最在乎的头等大事,后宫女人那点纠葛,暂且就顾不上了。
可珉儿手中,从来都不是什么女人的纠葛,但她在乎的是项晔,是黎民百姓是国家,大臣们到底怎么看待她,她根本不在乎。
如是第二天,皇帝为珉儿准备了浩浩荡荡的仪仗,将她送回了宰相府。
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无人看得透这里头的情形,秋振宇被皇帝一掌压在五指山下,从此再无翻身的机会,可皇帝却对本已经失宠的皇后重燃爱火,不仅没有让她的家人牵连她,更放纵她在后宫欺压一度盛宠的贵妃,今日皇后要回家探望父亲,也是八抬大轿稳稳当当地送回来。
当日出嫁,宰相府外十里红妆,而今日同样望不到尽头的,却都是被派来保护皇后的侍卫。他们甚至闯进宰相府,巴不得控制每一个人,从夫人少夫人到底下烧火扫地的丫鬟,谁也休想伤皇后一根毫毛。
珉儿身披凤袍,比昔日出嫁时更辉煌隆重,宰相府的人从门前一路跪到内堂,犹记得她出嫁那天,同样是这番光景。但那个时候,除了惺惺作态的父亲外,其他族人一定是抱有希望的,盼着这个和他们有着血脉关系的女儿,能守护秋家。
一夜之间就仿佛老了十岁的三夫人,被丫鬟搀扶着战战兢兢地站在屋檐下,她一定没想到终有一日取代赵氏当家做主后,竟会迎来这样的灾祸,她低垂着眼眉,根本不敢看一眼珉儿。
“你把这个家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还想怎么样,你带这么多兵来,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忽然有人从人群里冲了出来,大概是珉儿的二嫂?珉儿自己也认不清了,但立刻有人上前阻拦,果然是珉儿的二哥把妻子拉了回去。
举目所见,年轻的男子都是珉儿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有出嫁的姐姐们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人多得她根本数不过来,年轻时的秋振宇风流无度,生下无数儿女,子子孙孙,其中好些已成为朝廷重臣,皇帝也曾说,不乏人才。只可惜他们是秋振宇的子孙,注定要被皇帝驱逐。
珉儿无从分辨,这些人里当年哪些是欺负过母亲,但显然并没有一个人暗中帮过母亲,娘身上留下的已经无法消除的伤痕,不就是因为挨打受伤后,连药都没得用,硬生生靠着自生的生命,让皮肉重新长起来吗?
祖母的来信里说,她和娘亲一同沐浴时,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心痛得难以言喻,而那样的光景,珉儿没见过,唯一一次见面,母亲也没有提起。
“秋振宇在哪里?”珉儿看着三夫人问。
“在、在书房……”
242 你的梦醒了
珉儿并不知道书房在哪里,她对这座宅子唯一的印象,是待嫁的那三天所住的屋子,自然当时一切任人摆布,屋子在哪儿她不记得了,宰相府的大宅门朝哪儿开,她也几乎没有记忆。
曾听祖母说,祖父的书房里有着许许多多的书,珉儿想象着,或许和清明阁里皇帝的藏书差不多。
三夫人战战兢兢地为珉儿领路,将她带到了书房之外,书房在宅子里独处一片院落,古朴素雅曾经必是清净的所在,即便此刻也安宁静谧,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侍卫们警觉地看了又看,并不愿放心让皇后独自一人进去。
“娘娘……妾身不能再进去了。”三夫人颤抖着说,“老爷从回来后,就不许我们进书房的门。”
珉儿没有回应,也没有勉强,身边除了清雅谁也没带着。清雅是执意要跟着皇后进去,珉儿推脱不过才带上的,原本她想和“父亲”独处说说话,或许能听到他最心底的言语,但想了想,秋振宇怎么可能会说什么肺腑之言,相比之下,项晔一定更在乎自己的安危。
她们进门,珉儿站定了没再挪动脚步,屋子里并没有像清明阁那般密密匝匝地罗列着书柜,大部分的书都搁在方才走进院子看见的一间间屋里了,从上几代人传到如今,秋宅的藏书不亚于宋渊家,甚至不比清明阁,对于书香门第而言,这是比黄金珠宝还珍贵的财富。
“娘娘,宰相大人不在吗?”清雅四处打探,并没瞧见秋振宇的身影,她紧张地护在珉儿身前,生怕有什么人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伤害了皇后。
珉儿不语,目光徐徐扫过屋子里的一切,这里被翻腾过了,虽不至于满地狼藉,也毁了一处书房该有的整齐,书册古籍散乱地落在地上,花架上的古董也都没在该有的位置,歪七斜八地堆在那儿,看来是搜查的人翻过后,都没放回原处。
静默了须臾,一道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秋振宇年轻时,必然算不得美男子,犹记得初见面时,项晔挑着她的下巴问秋振宇那老东西怎么会生出珉儿这样的闺女,他们父女连一丝丝眼眉都不像。
“宰相大人有礼。”清雅朝秋振宇福了福身子,下意识地朝前站了半个身子,无论如何也要挡在珉儿的身前。
秋振宇手里卷着一册书,缓缓负手而立,并没打算向他的女儿行礼,只笑道:“皇后身边的人,好生懂礼。”
珉儿道:“自然比宰相府的人强些,我来了这些时候,都不见有人奉茶水来。”她走到清雅身边说,“去问她们要一杯茶水,我渴了。”
清雅应下了,可迅速出去迅速又回来了,再进门时,宰相大人还在屏风那里站着,而皇后正在靠墙的两排书架旁,将一本本散落的书捡起来,仔仔细细甚至分门别类地重新摆放好。
这样的光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下人来奉茶时,也看得呆呆的,清雅接过了茶,则毫不犹豫地自己先喝了两口。
“这些书,你可以拿走,都是你祖父留下的,也是你祖母曾经看过的。”秋振宇说着,缓缓走来,“当年她一定很想带走,可是这家里的人防着她,除了随身的衣物,连一片纸都不让她带走。”
珉儿回身看着父亲:“祖母并不稀罕这些东西,她和爷爷的回忆都在心里,一模一样的书遍地可寻,纵然是古籍孤本,也都在她脑袋里装着,随时都能默写出来,祖母从不眷恋身外之物,包括这些书。”
秋振宇朗声笑道:“那就便宜了,待来日,一把火将这宅子烧得干干净净,免去了人力把这些东西一件件搬出去。”
珉儿冷然道:“如此富丽堂皇的宅子,一把火烧了?”
父女俩对视着,他们的面容一点都不像,可赵氏却曾经说,他们毫无疑问是亲生父女,简直一模一样。
然而此刻,宰相府中父女对视无语的时候,皇帝的肩舆正慢慢悠悠晃到了玉明宫门前,侍卫们打开上锁的宫门,坐在寝殿外台阶上的海珠疲软地抬起双眼,原以为又是送膳食茶水来的人,不想皇帝高大的身形映入眼帘,海珠顾不得胳膊上的伤痛,慌慌张张爬起来,转身拍着寝殿的门说:“娘娘,娘娘,皇上来了,是皇上来了。”
寝殿的门豁然被打开,衣衫整齐但神情憔悴的梁若君出现在那里,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阵风似的从海珠身前飞过,扑向了皇帝的怀抱,紧紧抓着项晔的衣襟,泪眼朦胧地哭着:“皇上,您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项晔面无表情,低沉地说了句:“进去说吧。”
“嗯。”梁若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尚未察觉皇帝的异样,主动拉起了项晔的手进门,可是才跨进门,皇帝就先松开了她。
“皇后回宰相府去了,朕抽空便来看看你。”项晔神情庄重,目不转睛地看着梁若君。
梁若君心头一热,可又无奈极了,皇帝非要避开皇后,才能来看自己一眼吗,他这个霸气的帝王,为什么非要害怕那个狠毒的女人?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皇帝不是之前的皇帝了,自己每每靠近一步,他都会朝后退开一大步,这一刻甚至伸出手阻挡:“我们站着说话就好。”
“皇上怕臣妾对您做出什么吗?”梁若君不死心,楚楚可怜地说,“您在生臣妾的气吗,气臣妾这两天……”
项晔微微摇头,脸上的神情不带半分怜悯,卸下伪装,他根本不愿多看这个女人一眼,语气冰冷地说:“朕是来向你解释几件事的,好让你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好好想想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朕会给你选择的余地。”
梁若君愣愣地望着皇帝,她听不懂。
皇帝一抬手,门外进来两个宫女,然后海珠也被带了进来,宫女中有一人端着一碗汤药,眼看着要往海珠嘴里送,海珠还以为是要毒死她,拼命挣扎着向公主求救,可还是被硬生生灌下去了,瘫倒在地上的人如何抠喉咙也无济于事。
梁若君害怕地朝后退开,根本不敢去救海珠,她也不敢相信皇帝会当着她的面毒死海珠,可更让她难以置信的事发生了,以为自己就快死的海珠,渐渐安静下来,身体变得柔软,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再后来,她开始扭动身体,开始抚摸自己的胸脯,开始做一些难以启齿的动作,仿佛整个人沉浸在了幻觉里。
“皇……”梁若君惊愕地死死地盯着皇帝,好似天崩地裂的绝望,她朝后跌了几步,身体撞在架子上,瓷器碎裂的声响,都敌不过她心碎的惨烈,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好像……
项晔面无表情地对梁若君道:“这些日子以来,朕从头到尾不曾碰过你,每一晚都是你自己度过的,自然落红也是假象,你还是完璧之身。朕对你的海誓山盟,也仅仅为了蒙蔽你哄骗你,好在皇后的咄咄逼人之下,让你不得不走出那一步,所有的一切,从你离开梁国起,就都在朕的算计里,不必再对朕掉眼泪,你的眼泪换不回任何东西。”
这个深爱她的男人,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此刻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魔鬼,所以秋珉儿才是他的真爱是吗,他们都是魔鬼,都是恶魔,都是……
“不是的。”梁若君摇着头,这个给了她全部的男人一定在骗他,他那么温柔那么深情,抚平了自己十八年的创伤,让她感受到这人世间的温暖,让她活得有尊严,让她可以骄傲地站在人前。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她在做噩梦,眼前的一切都是噩梦。
海珠还在地上扭曲着,那光景简直不堪入目,但皇帝没有看一眼,只是淡定地看着梁若君:“原本如你昨日所见,皇后扛下了一切,她打算用她的狠毒来承担这件事,让你心存希望地活下去,哪怕从今往后朕都不会再看你一眼,你也会觉得过去曾经拥有过。朕觉得那样不妥,今日皇后离宫,朕便打算来对你说清楚,把你的记忆一并抹去,那是一场梦,现在你的梦醒了。你可以把朕看做恶魔看做仇人,这样或许会更好些。”
梁若君重重地跌坐在地上,越发清晰地看着海珠沉沦在**中,她的身体在抽搐了几下后,忽然瘫软了,带着幸福的微笑憨然睡过去,她醒来,一定会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春梦,甚至……
至少那一次次肌肤相亲,在梁若君回忆起来,都是真真切切的,她明明感受到了身体被侵入,感受到了皇帝的威猛,现在告诉她一切都是幻觉?这太可笑了,太可耻了……
“朕要说的话,就是这些,接下来该是你自己选择往后的人生。”皇帝冷酷地看着地上的人,没有半分怜香惜玉,远比昨天的皇后更狠。
“回梁国,还是由朕送你去无人知晓的地方,度过余生?”